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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一十三章 最赚钱的生意

    曾几何时,这朝廷的效率,是一直都被人诟病,而原因就在于冗官,导致政令无法通达,经常在各个官署中来回捣腾。

    但由于如今的党争变成制度之争,同时出现两个十分重要的新权力中心,也就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和公检法,两派的掌门人又都是工作狂,使得官府效率是大大提升。

    那边立法会很快召集一批大学士,甚至请来一些宰相,商量如何将《宋刑统》拆分,因为目前只是拆分,而不会动其中的律法条例,不需要经过立法会开会决定,这就只是一个行政决定。

    而那边王安石也在大刀阔斧针对厢兵营进行改革,首先当然就是普查厢兵人数。

    结果就查出一个意料中的结果。

    皇宫。

    “根据臣目前所查的十二个营,差不多有一成多名额是在吃空饷,那些人要么已经去世,要么很早就偷偷离开了军营。”

    王安石如实禀报道。

    赵顼闻言,不禁龙颜大怒:“想不到在这京畿地,他们也敢如此。先生尽管严惩他们,朕一定支持先生。”

    在边防多少也有吃空饷,只要不是很过分,赵顼也就由着他们,但是没有想到,在京城都有一成多吃军饷的。

    王安石却道:“陛下息怒,臣.臣不打算与之计较。”

    赵顼惊诧地看着王安石,“为何?”

    王安石道:“因为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应该会涉及到很多指挥使,他们原本都对这番改革就非常不满,倘若还因此追究他们的责任,只怕他们反抗的更加激烈,臣将这些证据握在手里,反而能迫使他们配合臣的改革。”

    赵顼沉吟一会儿,叹道:“好罢,就依先生之意。”说到这里,他神色一变,“不过这也说明,这番改革,是很有必要的。”

    “臣遵命。”

    刚刚离开皇宫,自己一个护卫,便找到王安石,“老爷,刚刚从河中府传来的信。”

    王安石接过信来,拆开一看,然后道:“去检察院。”

    检察院。

    “什么?张三那小子又放假?”

    王安石很是诧异地看着王巩。

    “呃是的。”

    王巩讪讪点头。

    王安石道:“只有他一个人休假吗?”

    “是的。”

    “这个臭小子。”

    扑了个空的王安石,又只能赶去张家。

    此时张斐正躺在别院的大树下,敞开睡衣,露出那白嫩的胸膛,下着一条绿色雄鹰大短裤,躺在自制的摇椅上,旁边还坐着两个挺着大肚子的美妇。

    “三郎,恩公怎么没有休假,你们不是都在检察院吗?”

    高文茵将剥好的橙子递给张斐,又是好奇地问道。

    张斐接过橙子来,都懒得用手去掰,直接咬下小半,含糊不清道:“是我自个请得假。多在家陪陪你们,不好么?”

    高文茵微笑地点点头。

    许芷倩却是一翻白眼,道:“家里这么多人护着,我们现在只要打开房门,就是前呼后拥,哪用得着你陪,你如今身居要职,该当以公事为重。”

    张斐道:“如今这官司打完了,确实也没啥事可做啊!”

    许芷倩道:“谁说没有,如今朝中又是司法改革,又是厢兵营改革,怎会没事做。”

    张斐道:“那跟我检察院有什么关系。”

    许芷倩道:“但这不都是你弄出来的么。”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敬而远之。”张斐笑道:“哪项改革,不会伤及他人利益,这全都是得罪人的事。

    这些事本就是我挑起的,如果什么又由我来干,那所有人都会将矛头对准我的,用不了两年,咱们就得去琼州开发雨林。”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愤愤不平道:“其实这事也不是你挑起的,明明就是他们用来为难你得,咱也不能老是被动挨打,得想办法给那些人一个教训。”

    “这你说得很对。”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但现在还不是什么时候,再过两个月吧。”

    许芷倩不太确定道:“税收?”

    张斐点点头道:“打蛇打七寸,让他们交税,就是在拔他们的皮,让他们感到疼。”

    这时,青梅突然走了过来,“姑爷,王学士来了。”

    张斐一拍脑门,“休个假都这么难吗?”

    说罢,就站起身来,“二位夫人,我先去会会王学士。”

    高文茵忙道:“三郎,你.你打算就这么去?”

    张斐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穿着睡衣,不禁一拍脑门,“天呐,还得换衣服。”

    可一看这大热天,他是直接脱掉睡衣,抄起椅子上的袍子,就一边穿着,一边往外面走去。

    高文茵又是说道:“三郎,我帮你穿吧。”

    “不用了,王学士也是性情中人,不会在意的。”

    “???”

    高文茵一脸懵逼地看着许芷倩。

    许芷倩直摇头道:“一丘之貉。”

    来到厅堂,王安石一瞅这小子,裹着一件袍子,“你这是什么打扮?”

    张斐讪讪道:“效仿王学士。”

    “.?”

    王安石嘴角抽搐了几下,差点吐血,“我那是因为公务繁忙,来不及打理。”

    “我也是啊。”张斐赶忙道。

    王安石道:“你忙什么?检察院就你隔三差五休假。”

    没有办法,这顶头上司,就是我岳父,请假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张斐暗自嘀咕一番,嘴上却道:“王学士此言差矣,打官司的时候,那我都是废寝忘食,通宵达旦,这官司打完,我也没什么可忙的,那些日常公务,我还不如那些实习检察员处理的好,就不如放假,养精蓄锐。”

    王安石怒其不争道:“你这字不练,也就罢了,公务不熟练,也都扔给别人去做?我看你是想打一辈子官司?”

    他很看好张斐的,宰相的苗子,结果这厮!

    “呃王学士请坐,请坐。”

    张斐赶忙岔开话题。

    “你就不能上进一点吗?罢了,罢了,你这人真是油盐不进,死性不改,我都懒得说你。”

    王安石摆摆手,坐了下去,是哀其不争啊!

    张斐直翻白眼,你王安石说我死性不改,我.!强忍着怒气,亲自给王安石斟上一杯茶,“不知王学士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王安石斜目瞧了眼张斐这“居家”打扮,这眼屎都快掉下来了,是深吸一口气,“我最近收到消息,西北那边的盐价出问题了。”

    张斐点头道:“我也刚刚收到这个消息,但关于此事,我之前就与王学士谈过。”

    王安石道:“但你当时没有告诉我,会有这么凶险,我听说那边.。”

    又是低声道:“已经是山穷水尽。”

    张斐道:“谁能想到熙河战事,我只能被迫调整计划,不过王学士请放心,一切尽在掌控中。”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但是那些盐商死性不改,这一有机会,他们就趁机兴风作浪,上回在京城就闹了一次,这回又要在西北闹,他们是完全不顾熙河战事,这种商人留着何用?”

    张斐问道:“王学士的意思是?”

    王安石道:“我打算趁机在西北推行市易法,专门用于平易物价,你看有没有机会?”

    张斐愣了愣,讪讪道:“王学士,这京东东路事情尚未处理好,河北才刚开始接手,京城又在忙于厢兵改革,你这忙得过来吗?”

    王安石道:“像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当然是忙不过来。但是我认为,这时机才是最重要的,等那些盐商闹过之后,百姓自然很讨厌他们,朝廷便可趁机推行市易法。”

    张斐皱了皱眉头,道:“王学士,这商人逐利,无可厚非,而且根据我的计划,熙河的后勤,一部分都得依靠这些盐商,如果此时贸然推行市易法,惹怒他们,可能这后勤就会出问题。”

    王安石诧异道:“后勤还得靠那些盐商?”

    张斐点点头道:“我在想办法让他们再续三年盐债,同时再卖五十万贯盐债给他们。”

    王安石倒抽一口凉气,“这这能行吗?”

    “一定能行。”

    张斐道:“因为商人逐利,他们会做出对最有利的抉择。”

    河中府

    经过三年的平稳发展期,河中府再度迎来剧烈的动荡,原因就在于三年前张斐种下的蛊。

    也就是盐债。

    这解盐的盐产量是非常稳定的,刚刚好能够满足百姓的需求,并不是说每年都有不少剩余。

    在这种情况下发盐债,那就是寅吃卯粮,这还钱的时候可就要命,而且张斐当时发了一百万贯的盐债,还不算那些可以直接换盐的盐钞。

    当时引来钞商疯狂抢购盐债,因他们都知道,只要将盐锁死在盐债里面,盐商就拿不到盐,就必须向他们购买盐债,再拿着盐债去换盐。

    故此,今年各路牛鬼蛇神全部冒头,即便不做盐买卖的地主们,也开始疯狂囤积盐。

    等着收割这一波财富。

    官府也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开仓,出售百姓日常所需的盐,但是限购。

    只见在官方的盐店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人手拿着一个小坛子,垫着脚尖,望着前面,目光中满是担忧。

    但见店门口,一个汉子大声嚷嚷道。

    “一个个来!不要着急,都会有的,只是如今是特殊时期,每户暂时只能买一斤盐,带上户籍,带上盐钞。”

    排着队的百姓对此是议论纷纷。“如今买个盐可真是难事,又得盐钞,又得户籍。”

    “咱就别抱怨了,能有一斤,算是不错,许多地方可是连一两盐都看不到了。”

    “是呀!我听说边境那边的盐商,至今都还在盐池那边等着的,但盐池那边根本就发不出盐来。”

    “不是发不出,而官府现在要全力保住盐债,盐池那边的盐,都不能往外发,故此,今年很多外地盐商都拿不到盐。”

    “那些地方百姓岂不是买不到盐?”

    “那能怎么办,要是官府兑换不了盐债,可是会被告上皇庭的。”

    而在斜对面的酒楼上站着两个身着绸缎的中年男子,正是河中府的两大钞商,段朝北和郑敖平,二人望着下面长长的队伍,嘴角是止不住的上扬。

    “有公检法就是不一样啊!”

    段朝北呵呵笑道:“以往官府估计就赖账了,但这回官府是拼了命也要保盐债,如今河中府都得这般卖盐,其它地方还有盐吗?”

    “早就没了。”

    郑敖平道:“犬子刚从延州那边回来,那边盐商都将手中的盐都死死拽在手里,可就等着这一波盐价上涨。”

    “是吗?”段朝北道:“那边许多盐市,不是被种家和折家他们控制得吗?”

    郑敖平道:“前些时候不是打仗么,需要粮食,被他们控制的盐,都被陆陆续续换成粮食,他们手中都没啥盐了。”

    段朝北笑道:“这真是天助我也啊!”

    郑敖平道:“如今官府是死保盐债,应该是没有一粒盐可以卖给那些境外盐商,现在盐债的价格已经涨了五成,咱们什么时候放?”

    “才五成,你急什么。”

    段朝北哼道:“这债握在手里整整三年,要不涨个两三倍,咱能放吗?那些利息可不够咱们塞牙缝的。我前些时候还遇到那陈检察长,当时我向他打听了几句,只要官府给不出盐,咱就能够告,反正一切都按照契约行事。”

    这钞商有多么淡定,对于元绛和蔡延庆而言,就有多么煎熬,此时此刻,他们真的就如同渡劫一般。

    蔡府。

    “厚之兄回来了。”

    蔡延庆急急出得大厅,迎向刚刚在外巡视归来的元绛,“那边情况怎么样?”

    元绛低声道:“上屋说。”

    “是。厚之兄,屋内请。”

    蔡延庆立刻将元绛请入书房,又紧紧将门关上。

    “唉!”

    元绛叹了口气,感慨道:“这打仗花钱如流水啊!”

    蔡延庆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熙河地区对于我朝战略是至关重要,没有陷入苦战,就已经算是幸运的。”

    “这倒是的。”

    元绛点点头,又道:“得亏咱们之前偷偷将盐给运了出去,换了一批粮食回来,否则的话,就是将所有的税都往里面送,恐怕都不够啊!”

    蔡延庆又问道:“熙河那边,现在可安定下来?”

    元绛道:“还未完全安定,里面有不少羌人是反复无常,不过比年初之时,可要好不少,估计驻军还是不能减少,明年后勤所需肯定也少不了多少,现在就看那边贸易能否成功,据说成功的话,是能够减少我们不少负担,但我只求,别逼着咱们去增税就行,多少人的努力,才能这西北的税收稳定下来,可别在生变了。”

    蔡延庆听得是愁容满面。

    战场上是瞬息万变,生不生变,他们决定不了啊!

    元绛又看向蔡延庆,“这回我们能够及时将后勤补上,且不伤太多民力,仲远,你是功不可没。”

    蔡延庆摆摆手道:“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这几年积累了一些底子,否则的话,可就不是这么回事,而且,咱们现在可还站在独木桥上啊。”

    熙河开边成功,来的太突然了一点,他们完全没有准备,而且这不是一直在与西夏交战的西线和北线,而多出来的南线,更要命的是,西北地区刚好改革完成,公检法已经是全面普及,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征召百姓去运送粮食。

    这也是有史以来,官府第一回完全凭借钞能力去做后勤。

    整个后勤,一部分是有各地禁军去负责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官府花钱雇人去运送。

    这也就是为什么,河中府的百姓,现在还能够站在街上聊天,要是以前,西北估计又是一片呜呼歪哉。

    打仗就是在打后勤,说得可真是一点没错啊!

    得亏张斐那三年,积累了一些底子,再加上蔡延庆和元绛的能力和经验,这才能够应付过去,但是他们现在还是欠了一屁股盐债。

    元绛又急急问道:“对了!这里的情况怎么样?”

    虽然就他们两个在屋里,但蔡延庆仍是十分小声地说道:“不出所料,那些盐商全部登记,要求到时兑换盐,但我们现在手里的盐,就只能支付利息。如果到时他们不续盐债的话,咱们就只能效仿青州,进行债务重组,现在咱们真的山穷水尽了。”

    元绛低声道:“这可真是奇了怪,最初我猜测,张三可能会在走私西夏青盐,唯有那边的廉价盐,能够补上这个窟窿。

    谁知后来他又来信,让我们将囤积准备应付盐债的盐,全部偷偷运送出去,趁着盐价上涨,从各地置换粮食,然后运送到熙河地区,只留一些盐支付利息便可。

    真不知道下一步他会怎么做?”

    蔡延庆道:“如果这盐债真的又能够延缓三年,且再多发五十万贯的新盐债,那咱们明年可是要轻松许多啊!”

    元绛点点头,“可恨的是,那小子什么都不透露。”

    蔡延庆叹道:“咱也就别多想了,反正上了贼船,也是下不去了。”

    京兆府。

    检察院。

    “不知苏检察长请下官前来,有何事吩咐?”

    蔡京问道。

    苏辙道:“最近大庭长没有给你来信吗?”

    蔡京摇摇头道:“没有。”

    “当真?”

    “检察长为何这般问?”

    “盐债。”

    苏辙道:“你可知道,外面那么多地主,为何也都在抢购盐,甚至不惜以低价的粮食去交换。”

    蔡京权衡片刻,才道:“他们是希望借此来对付我们公检法。”

    “正是如此。”苏辙点点头,道:“那些盐商囤盐是为利益,但是那些权贵可不是为利,一旦盐债无法兑现,他们必然会起诉各地官府,到时我们公检法会遇到很大的难题,河中府可不比青州,能从容的债务重组。”

    后面那波偷偷运送出来的盐,就是被这些大地主给买走了,他们可不是为了那点盐利,而是为求打击公检法。

    如今他们被公检法死死压着,交税都已经是其次,关键他们是无法作威作福,特权被极度压缩,你骑马踩到百姓的庄稼,那是必然要赔钱的,而且还不少。

    他们对公检法真是恨之入骨。

    蔡京道:“但恩师只是交代下官管理好皇庭,这些事都不归我们管,检察长何不去问问元学士他们。”

    苏辙眉头一皱,“劳烦蔡庭长白跑一趟。”

    “哪里!若无其它事,下官先告辞了。”

    “慢走。”

    蔡京走后,一旁的王申便道:“检察长,这蔡京看着好像是真不知情。”

    苏辙皱了皱眉头,道:“他是否知情,这我还真不好判断,但是这盐债是张三一手缔造的,他肯定留有解决之法。”

    王申道:“但是张庭长也不知道,熙河那边会突然打起来,并且拿下这么大一块地。”

    “这也是我最为担忧的。”

    苏辙长叹一声:“其实以我朝目前的财政状况,至少二十年之内,都不应对外用兵,否则的话,就是再努力改革,这一仗下来,又会回到以前。”

    虽然京兆府也看不到战火的影子,民力还在恢复之中,但他也清楚,河中府的财政已经见底,如果盐债处理不好,就将全面崩盘。

    熙州。

    这是王韶开边,刚刚拿下的,也是未来的贸易重镇。

    在一个大宅子里面,只见马天豪与大和尚鲁斌正坐在里面喝着酒,吃着美味的羊肉。

    “说来也真是可笑,当初咱们兄弟,一心想着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却换得一个光头,一张青面,如今咱们早已经没了那份心气,却又来到当年的梦想之地。”

    马天豪放下酒杯,心生感慨啊!

    鲁斌问道:“那你心里是否还保留那份心气?”

    马天豪道:“本以为是没了,但被那张三一通游说,好像也并未完全消失。鲁兄可还保留?”

    鲁斌想了想,道:“就算有,也没有年轻时那般锐气。”

    马天豪苦笑道:“这真是天意弄人啊!”

    “老爷,鲁师傅。”

    这时,那老管家突然来到屋内,禀报道:“东西已经全部散了出去,钱也全都收回来了。”

    马天豪道:“这么快?”

    管家点点头,道:“账目也清点清楚了,扣除成本,我们一共赚得两百八十万贯。”

    啪嗒!

    鲁斌手中的大肘子落在盘子里面,“多少?”

    “两百八十万贯。”

    “纯利润?”

    “是的。”

    马天豪张着嘴巴,“这我得放出多少房贷,才赚得了这么多钱啊!”

    鲁斌也是眨了眨眼,突然感慨道:“我总算是知道张三那小子为什么能够富的这么快。”

    马天豪问道:“为何?”

    鲁斌道:“因为这发财致富的秘密,可全都是写在《宋刑统》里面,他研究的那么透彻,能不发财吗。”

    马天豪哈哈一笑,“是呀!走私一趟,十几二十倍的利润,这可真是太恐怖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空城计

    随着盐债到期的日子临近,西北地区开始出现大面积的真空地区,数百里都看不到一粒盐。

    尤其是当河中府宣布将发放今年的新盐债后,这缺盐的情况进一步加剧,因为河中府表示旧盐债可以在领取利息后,然后再置换新盐债。

    这在大家看来,官府只是想以旧换新,避免各地缺盐。

    而目前最缺盐的地区,就是边州。

    在范祥盐钞改制之前,西北边州,那是经常闹盐慌,主要原因就是这些地方离盐池太远,同时走私盐又太多,导致解盐进不来,盐商当然不愿意在这里跟廉价的走私盐竞争。

    但是从西夏走私盐,将有助于西夏经济,故此朝廷经常打击走私盐,每回打击走私盐,边州就闹盐慌。

    不过近十年,还是比较稳定的,尤其是赵顼即位后,他是下达严格命令,只要抓住走私盐的,一律杀无赦。

    但是这半年来,这边州又开始闹起盐慌来,但这回并非是走私盐导致的,而是盐债导致的。

    人人都知道,今年肯定会缺盐,盐价一定上涨,钞商已经锁死河中府的盐,盐商则是捂住自己的盐,就等着盐债到期那一天。

    而如今距盐债到期,就只差一个月。

    市面上,也已经看不到一粒盐。

    这也是头一回盐债到期,大家都在观望,这盐价到底会上涨到什么地步。

    边州各地都已经出现民怨,这可是非常恐怖的。

    然而!

    一夜之间,临近熙州的渭州,突然出现大量的青盐,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向周边扩散。

    不仅仅是盐商傻了!

    百姓也愣住了。

    多久没有见青盐,怎么突然来这么多?

    熙州。

    这也是公检法在边州的大本营所在,因为如府州、延州暂时还未成立公检法,到底那边军阀影响力不小,这公检法要是贸然进入,肯定会出问题的。

    当初朝廷派来的曹评、吕大均、范镇,公检法三巨头,全都直接来到熙州。

    如今公检法正在接管各地司法的过程中,官府看到这么多青盐,而且根据他们的调查,这些青盐也是来自熙河地区,他们立刻反应到熙州来。

    这可是要杀头的罪。

    无人敢怠慢。

    今日三巨头与王韶齐聚皇庭开会。

    范镇道:“根据目前检察院所知的消息,这些私盐应该都是从熙河地区流出去的。”

    “我们警署才刚刚建立不久,这人都还未招齐,哪里看得过来啊!”

    曹评二话不说,先撇清自己的责任。

    王韶一听,你这话不对劲,于是皱眉问道:“曹警司的意思,这都是我的过失?”

    “我绝无此意。”

    曹评道:“但是这里一直都是军队管辖。”

    “那就是在怪我。”

    王韶神情激动道:“我这年年带兵征战,哪有功夫去防止那些私盐,我又不是神通。”

    曹评道:“反正我是刚来,这事不能算在警署头上。”

    身为庭长的吕大均突然道:“二位莫要再争,这事怪不得任何人,到底我军才刚刚拿下熙河地区,有些地方疏于防范,也在情理之中。我今日请各位前来,主要是想办法解决此事。”

    曹评道:“这事交给我们警署处理,正好也能够帮助我们警署立威。”

    范镇立刻问道:“曹警司打算怎么做?”

    曹评道:“当然是严惩不贷,官家当初下达了严格的禁令。不过范检察长也请放心,虽然我是刚到不久,但是我们警署一定能够完成任何,不出半月,就能够将那些私盐全部缴获,以及将所有贩盐者,全部缉拿归案。”

    吕大均听得眉头一皱,张了张嘴,可一看曹评是第一外戚,王韶更是刚刚立下大功,自己前不久还只是一个小士绅,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范镇却道:“曹警司息怒,老拙听闻,最近边州地区正在闹盐慌,而且非常严重,百姓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盐,虽然贩卖私盐罪无可赦,但这一批私盐,恰恰解了边州燃眉之急。”

    曹评皱眉道:“范检察长莫不是想包庇那些走私者?”

    “不不不!”

    范镇连连摆手道:“绝非如此,从西夏走私私盐者,必然是要严惩,但是如今在贩卖青盐者,皆是各地百姓和小贩。

    记得当初张庭长还是珥笔时,曾在京城打过一场有关私盐的官司,在盐慌之际,百姓购买盐,就等同于买药救命,贩盐亦同于贩药,是不能算作违法。

    如今官府的解盐迟迟未来,这怨不得百姓,贩盐者亦无罪。”

    曹评道:“这不一样,这可是西夏的私盐,违者,杀无赦。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范镇道:“此事老拙将一人承当,到时我会亲自上书朝廷,说明此事。”

    曹评惊讶地瞧了眼范镇,神情缓和一些,点点头道:“既然范检察长都这般说了,那我就没有意见了。”

    范镇又看向吕大均和王韶。

    吕大均点头道:“我赞成检察长的做法。”

    他也想这么干,只是地位不够,他不太敢说。

    王韶道:“我也会命人追查私盐是从什么地方流入的,但最近熙河地区还未彻底安定下来,也不一定防得住。”

    这是新得边防,有疏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吕大均、范镇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离开皇庭后,曹评便立刻赶回警署,吩咐下去,皇家警察不管此事。

    而王韶则是去到马家的宅院。

    “小人见过王宣抚使。”

    马天豪、鲁斌拱手一礼。

    “二位无须多礼。”

    对于他们二人而言,王韶真是和颜悦色,又温声细语地问道:“听说那些钱已经入库了?”

    他和曹评是为数不多知道其中猫腻的人,不过都是后来知道的,王韶掌控熙河边防,不可能瞒得住他。

    马天豪点点头。

    王韶又问道:“不知有多少钱?”

    马天豪道:“一百六十万贯。”

    真实数额是两百八十万贯,但张斐有交代过他,要隐瞒一部分,你报得越多,前线将军肯定更加肆无忌惮,这钱可得省着用啊!

    王韶当即倒抽一口冷气,“这钱应该是专供我熙河地区的吧?”

    马天豪点点头道:“是的。”

    “那今年给将士们发赏金,应该也没有问题吧?”王韶又问道。

    马天豪非常爽快道:“没有问题。”

    “那就好!”

    王韶笑着点点头,突然又看向鲁斌,“鲁大师,你嘴上的油是怎么回事?”

    “啊?”

    鲁斌愣了下,挥起袖子,就赶紧抹干净。

    王韶沉眉道:“你身为高僧,还是得注意一下。”

    鲁斌赶忙解释道:“王宣抚使,我是来这里帮助马老弟的,可不是来宣传佛法的。”

    “现在是了。”王韶道。

    鲁斌不明所以,困惑地看着他。

    王韶道:“我希望熙州建立一座类似于相国寺那样的寺庙。”

    “相国寺?”

    马天豪、鲁斌直接傻了。

    王韶点点头道:“因为根据我的观察,当地许多羌人和吐蕃人都是非常信仰佛法,若是借宗教去管理,要更为方便。”

    鲁斌赶紧道:“但是我对佛法研究不深啊!”

    王韶道:“这我知道,我已经请了高僧过来宣扬佛法,而鲁大师之前在相国寺管得财政,所以,鲁大师来这里依旧负责寺庙财政。”

    马天豪道:“王宣抚使的意思是,将马家解库铺也开在寺庙里面。”

    “正是如此,就如同京城的相国寺一样。”

    王韶道:“这里羌人、吐蕃人都非我汉族,咱们要是公然放利,一旦他们还不上,可能会让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借机生事,而借用寺庙去放利,只要做得足够聪明,他们是一定不会责怪寺庙的。”

    马天豪心里当然有所不愿,他本想脱离相国寺,结果,但他也没有选择,毕竟这里还比较混乱,还得以安全第一,只能点点头,“王宣抚使言之有理,我对此没有意见。”

    鲁斌叹道:“还以为来这里,可以放开了喝酒吃肉摸咳咳!”

    然而,这一波私盐,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恐怖,数量之多,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

    要知道张斐经营西夏青盐,已经有三年之久。

    这转眼间,京兆府就涌现出大量的私盐,延州、府州那就更加不用多说。

    地主、盐商们全都是目瞪口呆。

    那京兆府的权贵们,之前还想着利用盐债打击公检法,眼看就要到期了,这一波私盐直接打得他们是方寸大乱。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就此罢休,他们伙同盐商,将那些贩盐者,全部告上皇庭。

    京兆府,皇庭。

    蔡卞道:“经过检察院方面的调查,我们皇庭将决定驳回你们的诉讼。”

    “为什么?”

    当地最大的盐商陈天富激动道:“这些私盐摆明就是西夏来的青盐,官家可是明令禁止的,贩卖西夏私盐,是要处死的,包庇者亦是死罪。”

    苏辙道:“这的确全都是来自于西夏的青盐,并且昨日我们还收到来自熙州的传信,根据他们所查,都是由于熙河开边,使得我国与西夏又多出一条边防,这些私盐就是从那里走私来的。”

    陈天富道:“我们可不敢怪罪那些边防将军,但这到底是私盐,官府怎能视若无睹,应该立刻缴获他们的私盐。”

    苏辙道:“如今那边正在全力追查走私者,一旦抓住,必然是严惩不贷,但是对于已经贩卖到民间的私盐,经熙州皇庭和检察院的审议,认为边州百姓缺盐,已经恐慌,影响到熙河的后勤,以及边境的安定,于是当地皇庭下令赦免了这一批私盐。”陈天富哼道:“那是熙河皇庭,跟咱们京兆府有什么关系?”

    蔡卞解释道:“主要是因为熙河皇庭是引用当初京城关于一起走私盐的判例,这盐是百姓生命所需,若长期吃不到盐,身体将会出现病情,甚至死亡,如果是在这种情况下,这盐就是药,不应做私盐处理,而如今京兆府也存在缺盐的情况,我们也决定引用此判例。”

    “这是哪来的判例,我怎没有听过?”一个盐商十分不满道。

    一旁的蔡京突然道:“这个判例,正是出自大庭长之手,其目的就是防止某些心怀歹心的盐商,或者徇私枉法的官员炒卖盐价,盘剥百姓。”

    苏辙、蔡卞皆是点点头。

    陈天富一听大庭长的名号,嘴角稍稍抽搐了下,就是这个臭小子,弄得我们这些富豪是民不聊生,道:“京兆府缺盐,可不是我们盐商造成的。”

    苏辙本就打算追究他们的责任,于是道:“不管是谁造成的,对于我们公检法而言,百姓永远都将有购盐救命的权力,此属于百姓的正当权益。”

    陈天富又道:“真不知道谁有能这么大的能耐,能够从西夏走私这么多盐,长此下去,咱们解盐怎么卖?”

    其实就是在暗示军方,以前军方也经常走私私盐。

    苏辙道:“此事熙河那边一定会严查的,而且熙州检察长也已经上书朝廷,说明此事,但在结果未出之后,我们暂时也做不了太多。”

    陈天富只能悻悻而归。

    对于他们这些盐商而言,其实还不算太疼,到底这盐想要卖出去,并非难事,只是价钱可能不高,赚的不多,最疼的就是那群还待在河中府的钞商。

    可真是要了亲命啊!

    根据这份盐债契约,到期时,其实可以要钱,也可以选择要盐,正是因为有这种诱惑,大家才会积极去买,但是要提前三个月在提举常平仓报备,因为这是一百万贯的盐债,无论是盐,还是钱,官府都得准备很久,必须提前抉择,这是合情合理,也是写入契约中。

    如今就只剩下不到一个月,钞商们早就报备完,全都是填写要盐,目的就是要锁死今年要出售的解盐。

    这直接导致他们手中的盐债就是盐,已经不可能变成钱,可如今外面这情况,他们将盐拿到手里,那不就是烫手山芋么?

    因为没有盐商们敢在现在买盐了,如今盐债瞬间跌破原价。

    已经习惯于打官司的钞商们,赶紧请大珥笔李敏去检察院发起诉讼。

    但是!

    “告不了!”

    李敏很是遗憾地摇摇头,向段朝北等一干钞商说道。

    段朝北惊讶道:“为何告不了?”

    李敏道:“因为.因为那些私盐未有进入河中府,目前根据警署所查,河中府里面存在的私盐是极少量,而且都是一些大富人家托人去京兆府那边买的。”

    郑敖平纳闷道:“为何这私盐不进河中府?”

    李敏道:“我听说熙河皇庭之所以赦免这一批私盐,一来是因为那边刚刚收复,边防有所疏忽,也在情理之中。二来就是引用当初京城那个私盐官司的案例,在百姓购买不到盐的情况下,私盐将被视作药物。

    但是河中府百姓一直都能够买到少量的盐,这个判例并不适用于河中府,因此那些盐贩都不敢进入河中府。”

    段朝北听得差点吐血,不禁纳闷道:“这些私盐贩何时变得这么厉害?”

    李敏道:“据说他们也请了珥笔,专门研究此事。”

    段朝北眼巴巴地看着李敏,“那那怎么办?”

    李敏道:“目前尚不知道到底流入多少青盐,而所有盐商都在抢购这种青盐,如果你们将盐债换成盐的话,这一时半会肯定是卖不出去,我建议你们去提举常平司再续三年的盐债。”

    段朝北他们面面相觑,是心有不甘啊!

    这尼玛.!

    但他们却没有怀疑,这里面有猫腻,因为熙河开边,只是一个意外,确实有可能导致私盐涌入。

    而当这些大钞商紧张之际,那元绛、蔡延庆当然是长松一口气,这空城计唱得可真是要了亲命啊!

    心里顺便将张斐骂了个半死,将死之际,你才出招,我们的心理素质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坚强啊!

    “看来我们之前料想的并没有错,还是从西夏走私廉价私盐,来填补这个窟窿。”

    元绛是心有余悸地说道。

    蔡延庆道:“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如今咱们应该当做那些盐商不会来兑换盐,也就是咱们手中将握有大量的盐,现在应该是我们紧张的时候。”

    元绛点点头道:“言之有理,你说我们该如何应对?”

    蔡延庆思忖半响,道:“我们应该立刻下令警署全面清查境内的私盐,同时要求皇庭下令一旦抓住贩卖私盐者,严惩不贷,还有与京兆府那边交涉,要求他们也清查私盐,不然的话,我们这解盐怎么卖?哦,还要上书朝廷,总之,不能让他们看出来,我们手里是没有盐的。”

    元绛点点头,又道:“那我们还得跟皇庭商量一下,看看撤回置换新盐债的政令,算不算违约。”

    一百万贯的盐债,即便他们料想钞商现在肯定不敢换盐,但到底他们手中没有盐,还是非常紧张。

    这戏必须得做全套。

    官府是直接下令警署,全部出动,要是再有私盐进入,咱们的盐卖不出去,你们的年底奖金全都泡汤。

    警署接到这种命令,那都跟打了鸡血似得,数千名警员全部出动。

    同时皇庭也赶紧下令,表示河中府是绝不接受私盐,不要以为京兆府不管,咱就不会管,我们河中府的皇庭才是老大,你们要分清楚大小王。

    一方面派人去跟京兆府交涉,要求他们严查,另一方面,又上书朝廷,表示私盐泛滥,必须严查。

    并且有消息传出,官府打算撤回置换盐债的政令。

    这一套操作下来,钞商们突然也意识到,如果他们不兑换盐债得话,那么就等于说官府手里囤积着大量的盐。

    官府那可是老流氓了,真有可能会强迫他们将盐领回家。

    这钞商是肯定受不了的,他们本就不卖盐,他们只是想将盐债炒上去,然后卖给那些盐商,可如今哪里还看得见盐商的影子。

    整个盐市被西夏盐一冲,已经乱成一团,关键你不知道,他们手里有多少盐?

    于是这些钞商是一窝蜂地跑去提举常平司,立刻将手中的盐债置换新盐债,好似生怕官府反悔,到底盐债还是有百分之六的利息到手,他们是不会亏钱的。

    这直接连带着新盐债卖得也不错,因为这回的事情,是足以证明,官府还是很讲信用的,宁可不卖盐出去,也要支付盐债,而且那些钞商也都领到足额的利息,每年的利息是百分之六,可是不少啊!

    而许多盐商,都没有买到盐,以及他们预计,今年到明年,盐市可能不是那么好,到底盐产量没有变,又来了一波这么大的西夏优质盐,未来的解盐还能好卖吗,就不如买一些盐债吃利息。

    然而,当初赵顼是三令五申,禁止与西夏交易盐,如今涌入这么大一波西夏盐,消息传到京城,也是朝野震惊啊。

    那些积极反对熙河开边的大臣,也趁机上奏弹劾王韶,表明这都是王韶搞的鬼,谋取私利。

    赵顼也赶紧召开枢要会议,商议此事。

    “熙河开边,是自太宗以后,我朝最大规模的一次领土收复,新边防有些疏漏,也在情理之中,反倒是弹劾王宣抚使的人,陛下真应该问问他们,到底是何居心?”

    王安石是极其愤慨道。

    赵顼立刻点头道:“虽然朕是再三严禁与西夏交易盐,但这种情况是极为特殊,王宣抚使功不可没,这是不容置疑的,朕也不会听信那些谗言的。”

    蒋之奇问道:“那流入境内私盐,又该如何处理?这么多私盐,导致解盐卖不出去,将会严重影响财政收入。”

    赵顼问道:“为何当地官府不严查?”

    司马光立刻站出来道:“因为最近边州都在闹盐慌,百姓无法购买到盐,熙州便以当初那场私盐判例为准,将盐视作救命良药,不予追查。”

    赵顼又问道:“为何边州会闹盐慌?”

    蒋之奇立刻道:“这都是盐债惹的祸,当初河中府发放盐债,寅吃卯粮,以至于那些钞商、盐商都知道,今年肯定会缺盐的,故此才引发边州盐慌。”

    “一派胡言。”

    王安石怒斥道:“每年盐就那么多,不管官府是否寅吃卯粮,百姓应该都不会缺盐。这都是因为那些盐商故意以盐债为由,捂住手里盐不卖,等着涨价,此乃人祸。”

    他对于这些商人,一直以来就非常仇视,他新政中很多条例,都是在打击这些大富商。

    蒋之奇据理以争道:“那也是盐债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王安石笑道:“那他们现在就是自食其果。”

    蒋之奇道:“但是长期发放盐债的,可是不行的啊!”

    “为何不行。”

    王安石道:“此番熙河战事,全都是西北财政支付,且没有伤及西北民力,此番壮举,亘古未有之。”

    说到这里,他瞧了一眼司马光。

    司马光顿时尴尬不语。

    由于此事,导致西北各州的消息都传到京城来,也包括对于熙河的后勤支持,确实是没有损耗西北民力。

    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在开边之时,司马光他们都非常顾虑,如今又增加一个战场,会严重损害西北民力。

    又听王安石道:“这里面可也有一份盐债的功劳,若当时从京城运送粮草过去,你们可知,这将会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吗?同时这些钱本应该就是国库拨的,如今国库也应该为西北财政承担部分负担,算起来,国库也节省不少损耗。”

    这么大的战役,本就不应该西北财政一力承担,但由于事出突然,朝廷也是手忙脚乱,钱几乎都是西北出得,只是说朝廷将原本该支付给朝廷的钱,全部拨给熙河。

    赵顼点点头道:“王学士言之有理啊!”

    蒋之奇被王安石一番嘴炮,直接打蒙了,连连疾呼道:“你这说得不对,盐债就是寅吃卯粮,如果朝廷只是负责该给的钱,河中府财政到时应该也是负担不起的。”

    王安石傲然道:“这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发放盐债所得之钱,部分用于裁军费用,还有部分则是用于发展水利,发展民生,使得河中府税收是年年在涨,所得之钱,远胜于盐债的利息,自然就会有富余。”

    赵顼惊喜道:“是吗?”

    王安石不语,看向吕公著。

    吕公著立刻站出来,道:“启禀陛下,河中府财政确实在年年增长,尤其是去年,较比三年前,已经增长三倍有余,只不过全部用于熙河战事,未有进入国库罢了。”

    “三倍?”

    不少大臣顿时震惊不已。

    一府财政增长三倍,这真是未有过得事啊!

    吕公著又解释道:“这其中有一半,是因为裁军导致财政的支出变少。”

    这节流的好处,已经渐渐体现出来。

    要不是打仗,河中府的财政,一定亮瞎所有人得狗眼,可惜全部给熙河开边送去,一分钱都没有入国库,也就没有引发多少人关注。

    王安石立刻道:“当初裁军的费用,主要就是依靠盐债。”

    司马光立刻站出来,“这里面公检法也是功不可没。”

    王安石呵呵两声道:“我又没否认这一点。”

    赵顼哈哈笑道:“好啊!好啊!河中府如此成功,也足以证明朕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

    都开始争着邀功了。

    王安石又道:“至于那些私盐,根本无须小题大做,陛下当初禁止与西夏交易盐,乃是为求削弱西夏的财政,如今这些盐都已经入境,西夏该得的钱已经得了,再去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反正如今那边是以收入算税,贩卖私盐者,也得交税啊!”

    赵顼点点头道:“说得不错,咱们收复河湟五州,就是让西夏赚点钱,也无关紧要,但还是要督促王宣抚使,一定要看好边境,莫要再出现这种疏漏。”

    这可是朕的买卖,任何人都不得染指。

第七百一十五章 时间在我们这边

    即便是富弼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是有人在幕后策划的,对于边境的情况,他们也了解一些,常年禁止西夏盐,导致西夏权贵,手握大量的盐,正愁没有地方卖,南边突然出现一个这么大的缺口,肯定会引来不少人走私。

    这是十分正常的,当然也是怪不得王韶,在那种环境下,谁还会想着去防私盐,故此对于赵顼的态度,大家也不觉意外。

    相比起开边那么多疆土,区区私盐就真心不值得一提。

    不过,对于私盐入境之后的情况,以及西北地区状况,倒是引起他们的兴趣。

    政事堂。

    “范景仁想到引用这个判例,还真是令人眼前一亮啊!”

    文彦博抚须笑道。

    司马光问道:“文公此话从何讲起?”

    文彦博道:“方才在殿里,王介甫有一番话说得很对,此番盐慌,皆因盐商的贪婪而生,而他们却因此承担后果。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判例,没有这个判例的话,即便熙河网开一面,各州官府还是能够下令禁止的。”

    这在他看来,是一个很经典的案例,官府竟然用判例来打击了囤积居奇,这在以前是未有过的,以前都是采取行政手段。

    吕公著道:“文公的意思,官府借此判例,打击那些囤积居奇的商人?”

    文彦博道:“至少我认为这比制置二府条例司目前正在筹备的市易法要好得多。”

    司马光道:“我也不赞同那市易法,但是这个判例,只能应用一些特殊货物,必须是人离不开的,且是不替代的。单说麦子,可能都无法使用,不吃麦子,可以吃大米,这个判例还是慎用。”

    吕公著点点头道:“君实说得不错,其实当时在很多人看来,那场官司,只是张三的巧辨,无法令人心服口服,这回景仁兄也可能只是找个借口,而并非是真心认同这个判例。”

    文彦博道:“我只是说,利用律法去管制物价,是要胜于市易法,我们可以效仿这个判例,拟定的新的律法。”

    富弼摇摇头道:“如果可以用律法来限制的话,就不会出现常平仓法,也不见得就比市易法更加好用。

    限制的价格过低,商人可以不卖,不卖亦不犯法,如果没有这一批私盐冒出来,那些盐商就赢了。”

    吕公著点点头道:“富公说得是,而且王介甫的市易法,其中部分理念,也是来源于常平仓法,官府直接参与交易,购入一些滞销的货物,待此货物价格过高时,再放出。

    但弊病也是非常明显,就是官府直接参与得话,那是不可能做亏本的买卖,这交易中,必然存在强弱关系,其中定会发生不公之事。”

    富弼道:“说到这强弱关系,之前立法会已经颁布契约原则,这或许能够给予市易法一定的限制。”

    文彦博摇摇头道:“事在人为,法不一定管得住,我还是认为应该阻止制置二府条例司颁布市易法。”

    司马光直点头道:“我赞成。”

    富弼笑道:“那也能阻止得了啊!”

    正当他们在探讨物价之时,整个事件的最大赢家,也就是那两个幕后主使者,赵顼与张斐,正在开皇宫开庆功宴。

    这是他们布下几年的局,不然的话,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拿出这么多私盐来,如今终于发挥了作用,并且是赚得盆满钵满。

    必须喝上几杯,好生庆祝一番。

    “这一关可算是过去了。”

    一杯酒下肚,赵顼是兴奋之余,又心有余悸:“这两年来,只要朕想起此事,心里难免还有些担忧的。”

    这种事要是让别人知道,那可真是太尴尬了,今后皇帝的禁令,还能被人尊重吗?是要付出很大的政治成本,而且他也投入了不少钱,这心里能不虚吗。

    张斐笑道:“陛下,这种事风险肯定是有的,但有道是,富贵险中求,这番买卖做下来,关于盐的差价先不说,光运途损耗就节省了近三十万贯。”

    正是因为成本够高,故此收获也不小。

    “有这么多吗?”

    赵顼惊喜道。

    张斐点点头道:“之前河中府偷偷将解盐运去熙河附近的州县置换粮食,然后再将粮食直接运送到熙河地区,这里面就减少了一大笔损耗,毕竟运粮食的损耗比运送盐的损耗要多不少。

    而如今这一笔盐利又是直接存入熙河解库铺,约两百八十万贯,是足以支撑熙河地区一年多的消耗,如果没有这一笔钱的话,到时朝廷又得从各地调集粮草运送过去,这又是一笔巨大的损耗啊!”

    赵顼点点头:“原来如此。”

    这古代由于交通不便,这损耗其实是占大头的,如果能够节省损耗,那就能够减少大半开支。

    张斐又道:“哦,我也已经在想办法,将这些钱,慢慢送回到陛下的金库。”

    “是是吗?”

    赵顼有些不好意思。

    说是庆祝,其实也是在算账,这走私的本钱,可全都是皇帝自己掏的腰包,这钱还得收回来啊!

    张斐点点头,神情严肃道:“首先是陛下投入的本钱。我们已经将最为优质的青盐,秘密运送到京城、大名府等地,等到将这些青盐出售给那些达官显贵,所得利益,将会存入马家解库铺,然后再转入陛下的府库。

    而之所以这么做,乃是为求节省运输成本,到时能够将部分利益,直接给予那些贩卖者,作为他们的辛苦费,如果只是将钱运过来,要支付不菲的押送费用。”

    赵顼只是稍稍点头,似乎在期待什么。

    做买卖不能只回本钱啊!

    那算什么买卖。

    得有利润啊!

    张斐又道:“而那两百八十万贯的纯利润,其中一百六十万贯,已经算作熙河今年下半年,到明年上半年的军费。

    但是这一笔钱,本应是朝廷从各地调度过去的,那么到时朝廷从各地调度的钱,也将会存入马家解库铺,而这些钱粮都不会运送到熙河地区,而是会返还到京城,熙河解库铺那边直接支付就是。这其中省去的运输费和损耗,大概是十万贯左右,这钱也将算作陛下的。”

    赵顼不禁心中满是欢喜,嘴上却道:“这都是用于开疆扩土,不用算得这么清楚,本钱回来就行。”

    “那可是不行,这钱陛下不要也得要啊。”张斐果断地摇摇头。

    这么霸道吗?朕喜欢!赵顼问道:“为何?”

    张斐道:“解库铺不是做慈善,如果朝廷没有拨钱,解库铺就拿出那么多钱给熙河地区,大臣们肯定询问这钱的来路,到时会露陷,这账目还是得分清楚啊!”

    “那那好吧!”

    赵顼勉为其难的收下,又道:“这钱暂时就别运送回京城,先存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与西夏真正战争还未开始啊。”

    到时再转一波,又能赚到几万贯,甚至十几万贯的运费,可真是不要太爽。

    站在张斐的角度,他倒是愿意帮赵顼多捞一点钱,因为国库的钱,有司马光他们这一群大臣看着,他也动不了,赵顼手中要是多一点钱,对于公检法的推广,也是有着莫大的帮助。

    关键赵顼也是非常节省,之所以抠门、爱财,也是希望多攒一点钱打仗,用于自己的政治抱负,而不是为求贪图享受。

    当然,他的生活比司马光、王安石他们还是要好很多,那两个人,真是过着圣人级别的生活,朴素的不像话,但跟韩琦他们又没法比。

    张斐点头道:“到时我吩咐解库铺那边,将这一笔钱换成铜钱与粮食,若无需要时,就用于借贷和做买卖,以钱生钱,等需要的时候,再送去边州。”

    赵顼点点头,又道:“你说我们能否继续凭借这走私盐的买卖,去负担熙河开边。”

    这尝到甜头,他也不想放下。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这恐怕很难,因为根据原本的计划,最多也只能赚一百万贯,实在是那些盐商帮了大忙,他们制造盐慌,导致我们的盐出的又快,而且价钱还不低。”

    赵顼好奇道:“我们既然有这么多私盐,就是出货慢一点,也能够赚不少,不至于差这么多。”

    “陛下未有考虑到,解盐的财政收入。”

    张斐解释道:“如果没有盐慌,再涌现出大量的私盐,这将会破坏解盐的信用,也就是说没有盐商敢再大量购买解盐,此消彼长,算下来可能还会赔本,解盐还是西北地区的财政基础。”

    赵顼稍稍点头,“这倒也是。”

    私盐冲击的其实也是自家买卖,这一波为什么能成功,就是河中府先将自己手里的盐全部出售,私盐再来冲,风险是盐商在承担,但表面上,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如果他们不囤积居奇,官府就得捍卫他们的利益。

    他们花这么高的价钱,购买解盐,图得就是合法。

    官府要是不打击私盐,官盐谁来买。

    张斐又道:“不过作为贴补还是可以的,我们可以专门走私一些优质青盐,专门卖给各地的达官显贵,从中赚取高额的利润,又不会给西夏带去太多财政利益,同时还能够分化他们内部。”

    赵顼点点头,道:“但是熙河那边,可能还需要一些年,才能够彻底安定下来,驻军是不能少的,这军费。”

    说到这里,他又道:“公检法给河中府带去那么多财富,是否能在熙河也取得同样的成功。”

    张斐道:“河中府的财政,我大概也了解了下,主要还是因为支出减少,同时税收增多,而税收的增多,主要功劳还是税务司,百姓财富增加不到三成,但我估计未来还是继续增长,而增长的动力,就是来源于百姓财富的增长。

    但是熙河地区,目前还不具备收税的基础,只能维护好熙州这一座贸易重镇,利用我朝的茶、丝绸去那边交换利益,然后就地购买粮食,促进当地农业开垦,同时尽量减轻粮食等运输损耗。”

    赵顼是眉头紧锁。

    张斐知道他有些等不及了,熙河开边成功,那就对西夏处于包夹之势,这几年又存了一些钱,于是又道:“陛下,你如今还非常年轻,这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在陛下这边,只需要耐心等待,所谓厚积薄发。那唐太宗灭吐谷浑,灭东突厥,不也就是花了一两年,时间是在咱们这边的。”

    年轻就是无与伦比的优势。

    赵顼笑道:“咱能跟唐太宗比吗?”

    张斐道:“如果陛下不跟唐太宗比,那.那就没有去进攻,防守就行。”

    赵顼笑呵呵道:“朕说不过你这珥笔。”

    张斐又道:“陛下,还需耐心等待,如今京东东路、河北的事情,尚未解决,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赵顼点点头,又道:“对了,京东东路的情况怎么样?”

    张斐道:“据我所知,债务的问题,就处理的差不多了。”

    青州。

    渐入初秋,已经来这里一年多的钱顗和范纯仁,是头回悠闲地走在杨柳依依的河道旁。

    此时他们二人只有一个感觉,就是无债一身轻啊!

    长达半年的债务索赔,总算是全部理清,并且全部赔偿完。

    “之前都说缺公检法,如今看来,缺得是税务司啊!”

    钱顗不禁是抚须感慨道:“要是没有税务司的话,这事估计得忙到明年去。”

    范纯仁笑道:“钱兄也无须妄自菲薄,要是没有咱们公检法,那税务司就是天下第一强盗,可颠覆整个社稷,你信不信?”

    钱顗笑着点点头,“如今官府是无债一身轻,每年俸禄支出,降得七成,这还是将我们公检法支出算入在内的情况下,税入却又增加一倍有余,这日子是好过的很啊!”

    这支出砍一大半,税入却增加一倍多,没有哪州的官府,打过这么富裕的仗,整个官府都感到无比轻松。

    要知道一年前,官府是直接面临破产。

    这真是因祸得福啊。

    范纯仁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关键还得看事业法能否成功。”

    钱顗突然举目四顾,望向河对岸的一个大宅院,“那不就是律学馆么。”

    范纯仁偏头看去,“好像是的。”钱顗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沈天监可有找过你,让你去律学馆教学?”

    范纯仁点点头,道:“应该也找了你吧。”

    钱顗点了下头,又道:“据说就律学馆和算学馆报名的学生较多,医学院其次,农学最少。”

    范纯仁道:“天下熙然,皆为利往,如今公检法备受推崇,通晓律法的官员,都得到一定提升,学习律法自然就变多了。算学馆亦是同样的道理。”

    钱顗道:“就是不知道那些学费钱,能否贴补老师的薪酬。”

    范纯仁道:“我知道医院和邸报院的生意好像都还不错,尤其是邸报院,如今是日进斗金。”

    钱顗道:“那还是因为他们能够得到第一手从京城传来的消息,恰好京城那边最近事情也比较多,又是听证会,又是皇城司,等过些时候再看看吧。”

    事业署。

    “沈天监,这刚刚印刷出来的教本,你看看。”

    晏几道将一本书,递给沈括。

    沈括接过来,却不急着看,而是问道:“晏院长,印刷书籍和印刷报刊,谁更挣钱?”

    晏几道一愣,如实道:“当然是印刷报刊挣钱。”

    沈括道:“那你们还得将重心放在印刷报刊上面。如今在事业官署中,最赚钱的就是你们邸报院,但是邸报院又安置不了太多官员,医院的买卖是在预期之内,而最能安置那些官员的学院,生意是远不如邸报院,可能还需要邸报院给予支持。”

    晏几道道:“沈天监,学院本是用来教书育人的,岂可将利挂在嘴边。”

    “话不能这么说。”

    沈括道:“事业法的关键,就是要大家自力更生,如果学院得不到太多利益,那些老师必然也会懈怠,教书育人就更无从谈起,那些官员可不是自愿来当老师,而是被逼着没有办法。”

    “这倒也是。”晏几道点点头,心里有些发愁,为了钱,来当老师,会不会误人子弟,道:“其实算学院、律学院的学生也不少,听说有两百多人。”

    沈括道:“但是这后劲乏力,来报名读书,多半都是商人一些子弟,如那些士绅子弟,来的都还是比较少,他们那些家庭,家教本就还不错。

    我们还得想办法,让更多人来读书,这样学院就赚得更多。”

    晏几道道:“若是沈天监本着钱财去管理学院,这学院只怕难以成功。”

    “我主管事业法,求得就是财,如此才能减轻财政负担,而学院方面的管理,自有人去管理。”

    说到这钱财,沈括突然灵光一闪,问道:“晏院长,你说这些商人送儿孙来此读书,求得是什么?”

    晏几道讪讪道:“无非也就是功名利禄。”

    他心里也在想,读书的是为功名利禄,教书的也为功名利禄,好像没有毛病。

    沈括道:“也就是说让他们来读书,也是为求将来能够挣钱。”

    晏几道点点头。

    沈括道:“如果他们将来能够挣到钱,为何不借钱给他们去读书?”

    晏几道摇摇头道:“我不明沈院长此话是何意?”

    沈括道:“很简单,让人借钱给更多人读书,待他们学成之后,他们就有能力赚钱还债,再加一些利息,岂不美哉。”

    晏几道被这个主意给惊呆了,“这么做的话,首先得确保他们能够赚到钱,而且还得读上几年,有这钱,就还不如借给农夫、商人,既有保障,利息还高,没有人会借这种钱。”

    “这倒也是。”

    沈括点点头,又向晏几道道:“现在就得苦一苦晏院长,邸报院要多赚一点钱。”

    晏几道想了想,道:“那得去跟皇庭商量一下,禁止商人印报,这样的话,就能赚得更多。”

    沈括点点头。

    齐州。

    在税务司和警署的重拳出击下,接连打击好些个名气甚大的贼寇,并且还拿下好些个豪绅,所以齐州现在变得是风平浪静。

    如今去到郊外,随时可见,一队队皇家警察纵马在道路上疾驰。

    因为在殿前司指挥使宋守约的改革下,将禁军慢慢并入警署,齐州瞬间成为警员最多的州府。

    警署在这里的权力也是最大的,从巡防到抓贼,全都是警署一手包办。

    但齐州不仅仅是贼寇的问题,还有债务的问题,但与青州相反,青州是官吏向官府索赔,而齐州却是官府向百姓索赔。

    这都是青苗法导致的。

    马家解库铺。

    “洪小哥,真是多谢贵店慷慨相助。”

    但见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向一个少年拱手道。

    这少年正是洪齐。

    洪齐赶忙拱手道:“黄员外无须多谢,咱解库铺也是要收利息的。”

    对面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道:“是呀!这解库铺又不是做慈善的,你到时还不上,还得将土地送人,跟我有何区别?”

    “哼!”

    那黄员外一摆袖袍,“我就是将土地白白送人,也不会让你这老狐狸得逞的。”

    那中年人瞟了眼洪齐,“所以你就将自己送到猎人的嘴里去。”

    “我与你的债务已经两清,从此再无瓜葛。”

    “你就等着后悔吧。”

    那中年人冷冷一笑,带着仆人,拿着钱便离开了。

    马家解库铺虽然以重金收购了皇帝手中的债务,但也因此在整个京东东路扩张的非常迅速。

    因为马家解库铺推出三年债约,跟房贷差不多,导致前一年因青苗法,而被迫从大地主手中借钱一等户、二等户,纷纷都将土地抵押马家解库铺,将钱贷出来,偿还旧债。

    这令马家解库铺一战成名,让百姓习惯于跟他们打交道。

    刚刚送走二人,正准备转身回店里去,忽听得一声喊,偏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短褐的汉子跑了过来。

    洪齐拱手道:“原来是郑大哥。”

    他出身市井,虽然目前已经是齐州最大的商人之一,但对待任何人,他都保持的非常谦卑,而且跟谁都能聊上大半天。

    “洪小哥,这里一共两贯钱,你说过得,只要在这个月中旬之前还清,就不计这个月的利息。”

    “是的。”

    洪齐笑着点点头,“不过郑大哥,你这上哪赚得这么多钱。”

    那姓郑的汉子道:“外面现在有得是事干,只要咱肯卖力,这钱也不难赚,咱现在真不想欠别人的钱。”

    洪齐笑着点点头,立刻招呼一个人来,给他办理债务手续。

    马家解库铺愿意接受皇帝手中的那些烂账,主要张斐向他们承诺过,到时提举常平司会将青苗利拿出来,大型工程,帮助百姓恢复生计,他们会有偿还能力。

    王安石也没有骗人,拿出不少钱来,投入到农田水利。

    北郊外。

    只见田边站着茫茫多百姓,他们都翘首望着远处一条沟渠。

    忽听有人高喊道:“来了!来了!”

    百姓们顿时踮起脚尖。

    只闻远处传来哗啦一声响。

    但见一道清澈的激流瞬间贯通了整条沟渠,这一整片田地,都将受到灌溉。

    田边的百姓们顿时欢呼起来。

    不远处的茶棚下坐着两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此二人正是苏轼和章惇。

    苏轼看到那些欢欣鼓舞的百姓,却是叹了一口气。

    章惇问道:“子瞻何故叹气?”

    苏轼道:“我叹他们愚昧无知,被人狠狠戏弄了一番,还在哪里感动。”

    章惇不明所以道:“谁人戏弄他们?”

    苏轼问道:“章兄难道不知,这修沟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吗?”

    我多问这句作甚。章惇嘴角抽搐了下,生硬地转移话题,“子瞻你这治水的手段,在我看来,是要胜过多数水利官,如今河北正在广招人才治水,子瞻可有想法?”

    是金子真的在哪都会发光发亮,农田水利不是有钱就行,是需要技术的,而章惇在这方面不太行,好在有苏轼,他这一出手,将齐州河道治理的是井井有条,真的令章惇都心生敬佩。

    正好大名府需要这样的人才,章惇想将苏轼推荐去大名府,也就是拉到王安石这边来。

    “不去。”

    苏轼语气非常坚决。

    章惇好奇道:“为何?”

    苏轼道:“你认为,若无公检法,这条沟渠还能成吗?”

    章惇听他嘴里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就没有停过,当即也不爽了,有完没完,道:“难怪子瞻你一身本事,却在江南闲赋几年,今儿我可算是知道原因了。”

    苏轼眉角跳了跳,这可是他一生之痛,站起身来,“检察院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处理,告辞。”

    言下之意,那是以前,现在我可是忙得很,一天两三个官司,还得抽空帮你治水。

    昂首便出得茶棚,突然又回过头来,“这顿茶钱,就当是我的报酬吧。”

    章惇愣了半天,笑着摇摇头,“如此人才,偏偏生得一张嘴,真是人无完人啊!”

    但是他却没有想过,如果苏轼不认同这农田水利法,那他岂会出手相助,只是苏轼那张嘴,确实有些得理不饶人。

    在他看来,你这青苗法将百姓的钱都收刮走,如今又以大善人的形象出现,这真是太讽刺了。

    但话说回来,总比没有好。

第七百一十六章 天道与人道

    整个京东东路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回归宁静,其实税务司才是关键原因,他们一方面狠狠打击了齐州的贼寇,真正做到张斐当初放下的豪言,草寇也得交税。

    另一方面,也从侧面用武力威慑那些大地主们,地方权贵们,你们就是煽动民怨,老子也要将钱收上去,佛祖来了也挡不住。

    而京东东路是从什么时候慢慢回归平静,不是公检法判决之后,而是官府有钱之后,因为有钱在手,任何问题都能够摆平。

    百姓没有生计,直接砸钱进去修水利工程,创造就业环境。

    你看范纯仁、钱顗他们,置身事外时,天天跟王安石讲大道理,但是身处其中后,不也是张口财政,闭口利息么。

    不管是公检法,还是新政,本质上都是围绕着财政在转。

    天下熙然,皆为利往。

    当然,这只是一时的,只不过京东东路的权贵们,被税务司的彪悍给镇住了,这些家伙个个都是要钱不要命,而且手段也是卑鄙无耻,跟其它官署都不一样。

    暂时他们只能是低调行事,但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展开反击的,这是一种长期的博弈。

    而今年京东路也将体验税务司的终极洗礼。

    上回免役税,那只是小打小闹,其实也没有多少钱,只是大家都认为,如果让你收上去,你们肯定会变本加厉。

    事实就是如此。

    今年京畿地采取税赋合一,分六档,最高一档,要征收百分之十五的总税。

    这对于百姓而言,已经是见惯不怪,但问题就在于,这个总税,是根据收入来定的,这百分之十五,只针对富人,权贵。

    京城的权贵,多如牛毛,赵顼对此是非常期待,河中府都已经创造出奇迹,京畿地不得打破神话啊!

    可是,就在税务司展开工作的第一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就传到赵顼这里来。

    “陛下,李豹那边方才传来消息,税务司查到有些大地主,偷偷将土地放置在昌王名下。”

    一个护卫向赵顼禀报道。

    “混账!”

    赵顼当即是恼羞成怒道:“谁让他们去调查昌王的。”

    有一说一,查到皇室头上,皇帝就不会跟你讲公平公正。

    那护卫忙道:“陛下息怒,李豹没有调查昌王,他们查得那些地主,然后才发现他们将土地寄托在昌王名下。”

    因为这个税法改革,是基于免役税,是免役税将这些官员、权贵全部算进来的。但王安石也不敢将皇室给算进来。

    赵顼思索片刻,“能瞒得住吗?”

    那护卫道:“李豹认为,这不太安全,因为那些查税的人,全都是拿赏金的,并非是李豹的心腹,他也不敢保证,这些人不会走漏风声。”

    “这个昌王,真是险些坏朕大事!”

    赵顼皱了下眉头,道:“这样,你去告诉李豹,他们查到多少,如果属实的话,就按多少罚金给,朕也会马上让昌王将土地还回去,定要保证此事不要泄露出去。”

    “卑职遵命。”

    没有办法,税务司的人都是拿赏金过日子的,人家调查这么久,终于查到这一笔滔天富贵,如果他们发现昌王将土地还回去,他们肯定知道这是上面告得密,人家肯定不愿意,所以这赏金还是得给,同时让昌王将土地还回去,反正就是不要闹到皇庭上去。

    不用想也知道,如果昌王坐上去,所有人官员都会将昌王往死里整,就是你哥哥整我们,我们就要整你。

    赵顼马上去找到曹太后,这种事太要命,皇室外戚都别乱来,如果被查到的话,那就自己兜着呗。

    总不可能为了面子,连钱都不要了吧。

    韩府。

    “咳咳.!”

    韩琦在老仆地搀扶下,坐了下来,又向一旁的韩忠彦问道:“听说张三的夫人生了?”

    韩忠彦点点头道:“听说那张许氏与他的那位妾侍,昨日各生下一名男婴,咱们要不要派人去道贺?”

    韩琦道:“派个人送份贺礼去吧。”

    “是。”

    这时候,宅老来到门前,“老爷,外面来了两个税警,说是给咱家送税单来的。”

    韩忠彦道:“对了,税务司好像从今天开始,就要正式展开收税事务,首先是发税单,十月开始交税。”

    韩琦点点头,又向那宅老道:“把税单拿来吧。”

    那宅老道:“是,小人这就去拿。”

    “你方才没有拿吗?”

    “小人.。”

    “快去拿吧。”

    韩琦一挥手,是苦恼地摇摇头,“都几十岁的人,还犯这种错误。”

    韩忠彦讪讪道:“这也怪不得他。”

    谁特么不长眼,往韩府送税单,是不要命了么?

    那宅老当然是先问清楚韩琦的态度,再看要不要这税单。

    很快,那宅老便回到厅堂,将一个精美的信封先递给韩忠彦。

    韩忠彦拿着信封看了看,不禁笑道:“这税务司的税单可真是越做越精美了,都将还包上信封了。”

    韩琦呵呵道:“这里面装着的都是金银珠宝,做精美一点,倒也合适啊!”

    “爹爹说得是。”

    韩忠彦又将信封递给韩琦。

    韩琦摆摆手:“拆开吧。”

    韩琦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来,将税单拿出来,惊呼道:“竟有三张?”

    韩琦道:“这么多吗?”

    “爹爹请看。”

    韩忠彦急忙送上。

    韩琦接过来,拉远一看,上面那一栏拦,各种选项,不禁都头皮发麻,“咱家有这么多种收入吗?”

    韩忠彦也是一无所知。

    韩琦递给那宅老,“你瞧瞧。”

    那宅老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差差不多。”

    韩琦问道:“是就是,不是就是,什么叫做差不多。”

    那宅老道:“咱家是有这些收入,只是小人头回看到这么详细的划分,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韩琦呵呵道:“这税务司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曾府。

    “你谁来告诉老夫,这上面赏赐指得是什么?”

    曾公亮抖着税单,朝着自己的儿子和宅老问道。

    那宅老忙道:“小人打听过了,好像是指官家的赏赐。”

    “岂有此理!”

    曾公亮将税单往桌上一拍,道:“这税务司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连官家的赏赐都不放过。”

    他虽公正无私,但也惜财如命,他不谈贪污受贿,但对自己的俸禄那是非常看重的,少一分钱,他也会去问个明白,那问他多要一点钱,可真是要了命啊!

    其长子曾孝宗道:“父亲何不向官家说明说此事。”

    曾公亮瞧他一眼,“税务司的顶头上司是谁?”

    “.!”

    曾孝宗突然反应过来,税务司的上司不就是皇帝么。

    曾公亮越想越心疼,“不过也得跟官家说道说道,皇帝赐赏给大臣,图得不就是恩情么,中间却还要收一道税,这这又是何必。况且这税已经收得够多了,至于连这点赏赐都不放过吗?”

    齐楼。

    “二位税警慢走。”

    东主齐振向两个税警拱手道。

    “打扰了!”

    两名税警只是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他们一走,齐振便急急拆开来,来来回回看得好几遍,不禁就骂道:“这些个税警,真是恨不得将我家的粪桶也给算进去。”

    最初免役税出来时,他们这些商人,还是非常支持的,因为可以免除衙前役,但现在算总税,一看税单,满脑都是脏话。

    对任何人而言,交税都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老爷!”

    店内的掌柜突然走出来,低声道:“我听说税务司专门调查有权有势之人,不管是在河中府,还是在京东东路,都有很多小商人偷偷摸摸少交一点,也没有人去抓他们。那些税警可都是要奖金过日子的,他们肯定是专门盯着大鱼。”

    齐振听罢,突然斜目打量了下那掌柜的,道:“老刘,我听说税务司最爱收买你们这些管账的人。”

    “哎呦!老爷,我跟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出卖老爷你。”

    “那要是给你一万贯呢?”

    “一一万贯。”

    那掌柜的浑身哆嗦了下。

    “就知道你们都信不过。”

    齐振怒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那掌柜的是一脸委屈,“咱这店都不值一万贯,谁会拿一万贯来收买我,真是好心没好报。”

    张家。

    两个税警在门前,往里面张望着,又是面面相觑,这神情很是忐忑。

    过得一会儿,只见李四走了出来,“二位税警有何事?”

    其中一个税警道:“四哥,真是抱歉,咱不知道今儿贵府有喜事,上面又让我们.我们来给贵府送税单,你看这.。”

    说着,他哆哆嗦嗦的将一份税单递上,这些税警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张三,到底税务司需要依靠检察院去起诉。

    “没事,没事。”

    李四接过税单来,又道:“二位先别走,今儿我家三哥双喜临门,上门者,皆有喜钱,喜礼。”

    “哎呦!这我们不敢,不敢。”

    两个税警是一个劲地摆手,但双腿是纹丝不动。

    “今儿这喜钱必须得拿,咱三哥高兴。”

    很快,李四便招呼一个仆人,拿着两份喜钱洗礼。

    “不多,图给喜庆。”

    “多谢!多谢!”

    那两个税警手里掂量着,少说也有一百文,他们只是来送个税单,上别人家还得被骂,上这里还有钱拿,可真是不要太爽。

    在昨天下午和傍晚时分,许芷倩和高文茵相继为张斐诞下一子,这令张斐高兴坏了,儿子都是其次,关键是两位夫人都安然无恙。

    要知道张斐对于古代接生,是很没有信心的,昨天急得差点都尿裤子,尤其是高文茵生养的时候,足足一个时辰。

    真是煎熬。

    今天张斐直接拿出一万贯,去京城各寺庙,各道观,他完全不信这些,但昨天他也只能向着神明祈祷,怎么也得还愿。

    大家闻此消息,是马上赶来,目前谁都清楚,张斐就是朝中新贵,这关系必须得维护好啊!

    此时院内是宾朋满座,热闹非凡。

    当然,司马光、王安石二位也是往常一样,是同时出现在张家。

    真是一段孽缘。

    此时,二人正与许遵、张斐坐在内堂说话。

    “二位对张三是恩重如山,这小子能有今日,全凭二位贵人的提携,不如二位给我这两位小外孙取一名。”

    许遵向司马光、王安石道。

    张斐连连点头道:“是呀!二位大学士也知道我的文化,基本也就是张三的水平。”

    司马光呵呵一笑,“你知道你还不长进?”

    “没这天赋。”

    “我看你是没这勤奋。”

    “这是我为数不多赞成他的。”

    王安石呵呵道。

    司马光瞪他一眼,又向许遵道:“有仲途在,哪里轮到我们来取名。”

    许遵忙道:“我这是有私心的,就想我这两位宝贝外孙,能够沾沾二位的贵气,愿二位能不吝赐名啊!”

    “行。”

    王安石可没有司马光那么磨蹭,稍一沉吟,便道:“这大郎就叫做张兴,如何?”

    张斐一听,心道,草!你这也太随意了吧,张兴跟张三有区别吗?我也能取啊!不禁问道:“王学士,这里面有何讲究吗?”

    王安石道:“令郎生于国家兴盛之际,单名一个兴,那是再贴切不过了。”

    许遵呵呵笑道:“好好好!兴,兴,好一个兴啊!真是大道至简。”

    兴?新?张斐顿时反应过来,你还真会取名,点头道:“好,就叫张兴。”

    说罢,张斐又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哪里听不出王安石这弦外之音,而且王安石还强调大郎,那他只能给二郎取名,是要压他一头,他捋了捋胡须,“二郎不如就唤作补之?”

    张补之?你这这又太拗口了吧?你两个是成心在玩我吧。张斐都有些晕。

    司马光道:“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这世上之事,最难莫过于损之余者,补之不足者。乃因人之道,是损不足以奉有余。”

    说到这里,他余光瞧了眼王安石。

    这番话,张斐是知道的,出自道德经,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使得他非常敬佩老子,那时候就能说出这一句话,简直不可思议。

    自然的规律,就如张弓射箭,弦拉高了就把它压低一些,低了就把它举高一些,拉得过满了就把它放松一些,拉得不足了就把它补充一些。自然的规律,是减少有余的补给不足的。可是社会的法则却不是这样,要减少不足的,来奉献给有余的人。

    真是言简意赅,吊翻天的存在,在张斐看来,真是胜过世间一切哲理,因为这一点几千年下来,古今中外,是从未变过。

    而老子对于圣人的看法,就是要以天之道治国。

    幸亏这句话没有成为圣人的标准,否则的话,还真就没个圣人了。

    很明显,司马光就是在讽刺王安石的新政,不过是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大白话来说,就是损民之利,为国敛财。

    王安石顿时怒气翻腾,他倒也不敢说,自己是奉行天之道,他认为自己是劫富济国,而非是贫,但他的理念,也不是要去劫贫济富。

    取个名字而已,你也要借题发挥。

    欺人太甚啊!

    司马光心想,不是你开始得吗?又道:“而其父的法制之法,只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是保不足,却无补之。再者说,其兄单名一个兴,寓意国家兴盛,弟辅兄,补之则兴也。”

    这番忽悠下来,张斐还真TM就信了。

    但王安石很不爽,补之则兴,你这是赤luoluo地强J我的新政啊!道:“我说君实,这亲兄弟一个单名,一个双名,是何道理?”

    古代取名,要么就都单名,要么就都双名。

    司马光道:“你可以改为双名。”

    王安石怒哼道:“为什么是我改,我先取的,你应该随我,弟也应该随兄。”

    “是你不懂长幼在先。”

    司马光暗示自己比王安石要大两岁,你却争着帮大郎取名。

    王安石哼道:“能者居上。”

    司马光反驳道:“德为先。”

    “你为私德,吾为天下?”

    “私德尚无,何谈天下?”

    “二位,二位莫要再争。”

    许遵已是满头大汗,后悔他们来取名,赶忙劝说道:“一单一双,也是不错,这单双不缺,吉利,真是吉利。”

    他们两个的脾气,让他们任何一方认怂,都是不可能的,只能照单全收。

    张斐也是连连点头,心里委屈死了,你们拿我儿子来吵,你们可真是好长辈啊!

    王安石道:“不行,他说什么补之则兴,是诚心要压我一头。”

    司马光道:“你抢在前面说,不也是想压我一头吗?”

    王安石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是如此,又是如此。在朝中,他司法改革磨磨蹭蹭,却又嫌我太快,跟你这人就没法讲道理。”

    “事关天下人,慢一步,何错之有?”司马光双袖一摆,理直气壮道。

    “你那是慢吗?你那是不准别人比你快。”

    “在司法改革之前,我就没有劝过你三思而行吗?你这人就是不听劝。”

    “说得你好像听劝似得?”

    “我为何不听,每每遇到问题,我都虚心向张三请教。”

    “我也请教过。”

    王安石手指张斐,“张三,你来评评理。”

    司马光道:“张三,你尽管说,公平公正地说。”

    “我!”

    张斐瞧了眼王安石,又瞧了眼司马光,一脸为难之色。

    这时,李四突然在门前道:“三哥,家里来贵客了。”

    “这就来。”

    张斐顿时如蒙大赦,又向司马光、王安石道:“二位,我先去招待贵客,失陪,失陪。”

    也不等他们回话,张斐一溜烟跑没影了。

    出得门外,张斐又向李四道:“李四,是不是官家派人来了?”

    李四摇摇头道:“不是的,是税务司派人来给咱家送税单了,俺本来不想叫三哥的,可是见到三哥在里面好像挺为难的,所以才那么说的。”

    “李四呀!”

    张斐重重一拍李四的肩膀,“可以呀!最近你是越来越机灵了。”

    李四嘿嘿一笑道:“都是跟三哥学得。”

    来到前院,张斐突然发现这气氛有些不对劲,不管是富商,还是官员,都三五聚在一起,埋头嘀嘀咕咕的。

    他悄悄来到陈懋迁、樊颙身后,“各位在聊什么,神神秘秘的。”

    “三郎来了。”

    几人神色各异。

    张斐瞧他们一眼,笑道:“你们应该是在谈论税单吧。”

    陈懋迁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三郎。”

    樊颙道:“三郎,之前免役税还不觉什么,如今算总税,这钱可是不少啊!”

    “谁说不是呢。”

    张斐拿起那张税单,“这税务司可真是不长眼,我这大喜之日,他们竟然上门给我送这玩意,可真是!”

    樊颙讪讪一笑,“那是,那是。”

    心想,你装什么装,这不都是你弄出来的么,普天之下能够将税单弄得细致的,也就只有以细著称的张大珥笔。

    陈懋迁眼眸一转,道:“三郎,可别怪咱没有提醒你,税务司那三板斧,京城是人人皆知,很多人都不留账目,亦或者都让自己的亲人管账,税务司想要查账,可就不是那么容易。”

    张斐笑道:“这不管我们检察院的事,我们检察院就只看证据,故此各位大可放心,只要你们想得到逃税的手段,且让税务司查不到证据,那我保证不会被告的。”

    陈懋迁赶忙道:“哎呦!三郎可真是言重了,我们都是良民,哪敢逃税,呵呵呵!”

    一群人在那里尬笑。

    “三哥!”

    “张三!”

    忽听得两声熟悉的叫喊。

    张斐急急回头看去,但见曹栋栋、马小义手持马鞭,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

    随后又见符世春优雅从容地走了进来。

    “你们三个何时回来得?”

    张斐顿时是喜出望外,激动地走了过去。

    马小义道:“俺们刚回来的,听闻三哥你一天生得二子,便连家都没有回,就过来道贺。真是恭喜,恭喜。”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多谢!”说着,他又纳闷道:“可是我没有听说朝廷召你们回来?”

    曹栋栋道:“是我爹爹让我回来,掌管京城的警署。不过这样也好,我爹去了西北,我可不想在那里待着了。”

    马小义道:“俺爹也让俺回来,顺便看着家里的买卖。”

    张斐稍稍一愣,便反应过来,曹评肯定还是不放心他们独自闯荡,还是希望他们跟自己在一块。

    这一点,唯有符世春知晓,他只是向张斐尴尬地点了下头。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曹评并不看好他们。

    曹栋栋那双贼眸子,突然左右张望起来,“我那高嫂嫂呢?”

    “你高嫂嫂.!”

    话一出口,张斐皱眉道:“什么意思。”

    “咳咳,我.我是想问我那两个小侄儿呢?能否让我来瞧瞧。”

    “现在还小,不方便抱出来,过些时候再来看吧。”

    张斐不爽地瞪他一眼,“走走走,我为你们接风洗尘去。”

第七百一十七章 东南风起

    说真的,见到曹栋栋这三个臭皮匠回来,张斐还是非常开心的,其实他在北宋也就这么几个好友能够说得上话,其他人,要么是生意伙伴,要么是政治伙伴,虽然关系不错,但来往的目的,还是以各自利益为先。

    不过,这接风洗尘倒是假的,这两杯酒下肚,张斐就在打听河中府的情况。

    不问还好,一问,曹栋栋和马小义立刻是争先恐后的说了起来。

    当时他们去到京兆府,直接就将那群地痞流氓,公子少爷,小偷强盗,统统都给撸平了。

    其实在河中府他们也做过类似的事,不过那都是张斐有计划的推动,是一波一波的去干,后来张斐回来了,他们这三个臭皮匠没人管了,然后就彻底杀疯了。

    “张三。”

    曹栋栋突然一抹嘴,又是一掌拍在张斐肩膀上,“我看那苏小先生有逆反之心,不可信也。”

    符世春听罢,顿时扶着额头。

    张斐撇开他的脏手,问道:“衙内此话怎讲?”

    曹栋栋道:“就是因为他挡着,故此我们警署始终无法深入到乡村里面,现在官府想干啥,还是得通过那些乡绅,而不是通过咱们皇家警察,你说他是不是内奸。”

    符世春道:“衙内,你可别瞎说,在河中府咱们努力三年,也只能在乡村边缘徘徊,而去京兆府才一年左右,当地许多乡民都不相信咱们,不依靠乡绅,如何治理。”

    曹栋栋哼道:“你不去做,咋知道不行,如今咱们回来了,那边的皇家警察想要再进乡村,可真是难上加难。”

    符世春一翻白眼,懒得跟这厮计较。

    张斐道:“关于乡村方面的事宜,我走之前,不是已经定下乡约吗?”

    符世春道:“故此他们利用这乡约变得更加保守,而履行乡约的义庄,更多是与官府联系,到底是官府拨钱给义庄,而不是公检法。

    他们虽然不敢明目张胆跟我们作对,但还是想尽一切办法,不让公检法干预乡内事务。不过他们也不敢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

    曹栋栋煞有其事地说道:“他们这就叫做卧薪尝胆,现在咱们强大,他们被迫避其锋芒,可一旦有机会,他们一定会对付咱们的,咱们得先发制人。”

    马小义点点头道:“我赞同哥哥的话,他们对咱们皇家警察可是一点也不友善。”

    “慢慢来吧!”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这种事是很难一蹴而就的。”

    其实他是非常乐意见到这种情况,毕竟他不在那里,如果让皇家警察一家独大,难道就不会出问题?

    他走之前,给当地留下一部乡约,一个义庄,其目的就是让他们两边相互制衡。

    到底皇家警察也能够变成恶警,他从来不会天真的认为,皇家警察个个都是正直善良的人,一生都不会做坏事。

    不管是在朝中,还是在地方上,张斐其实都是采取一种均衡策略,不会让别人一家独大,但也不会让公检法一家独大。

    因为他不是要权倾朝野,说实在的,他也没有那么本事,他就只敢守住公检法这一亩三分地,他的目的是要推行公检法,那么任何一方一家独大,都不符合他的利益。

    只有当局势比较均衡,双方难分胜负时,公检法才能够快速发展,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就能够迫使他们寻求公检法来解决问题。

    一旦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第一个干得对象,肯定是公检法,如果让王安石跟历史上一样,权倾朝野,他绝对会干死公检法,这都不用怀疑,包括公检法自己,这到底是一个封建社会。

    在乡绅这一步棋,张斐一直在乡村外面徘徊游走,给予那些乡绅危机感,其实也是利用乡绅来监督公检法。

    曹栋栋他们在这里只是喝了个开胃酒,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去白矾楼找他们的狐朋狗友,吹牛逼去了,他们到底也算是凯旋而归,这在衙内界是极为罕见的。

    张斐也懒得去招待陈懋迁他们,他们现在一门心思想都扑在那税单上,他只要过去,陈懋迁等人肯定是想尽一切办法,从他嘴里挖一些消息来。

    于是他又返回后院,见许遵与许多同僚坐在里面聊天,却不见王安石和司马光,估计是已经走了,他们两人都不喜欢这种场合。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官员也是来打探检察院的口风,因为税务司目前来说,还是铁板一块,官员暂时无法渗透,而唯一能够制衡税务司的,就是公检法,如今有个这么好的借口,他们当然要来探探风。

    王安石、司马光能喜欢这种场合么,别看他们碰面就怼得你死我活,但在很多事情方面,看法还是非常一致的。

    张斐也没有去凑这热闹,又偷偷溜回自己的小院。

    “夫人!”

    张斐先是来到高文茵的屋内。

    “嘘!”

    这才刚刚进门,高文茵赶紧抬手制止他,那惊恐的表情,吓得张斐都屏住了呼吸。

    什么情况?

    高文茵又指了指身边睡着的小婴儿,示意儿子刚刚睡着。

    张斐如机器人般地点点人,然后迈着猫步,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忽然,高文茵又抬手阻止他。

    张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高文茵抬手轻掩唇鼻,细眉微蹙。

    张斐眨了眨眼,然后抬起袖手来,闻了闻,这才反应过来,是指他喝了酒,欲哭无泪地指了指门外,然后又轻手轻脚地出得门去。

    这门一合上,他便是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文茵只要生了孩子,那我一定是排名第二,只是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夸张。算了,还是找去芷倩吧。”

    这许芷倩跟高文茵完全相反,自从生下儿子来,高文茵那脸上的幸福感愈发浓烈,儿子几乎一直都留在身边,自己细心照顾,亲自喂奶,在旁伺候的老妈子都插不上手。

    许芷倩就是一脸解脱,可算是熬过来了,儿子的话,一般是交给奶妈照顾,其实许遵和张斐也都不放心她照顾。

    工作上,许芷倩是非常细致的,但是生活上,许芷倩一向都是马马虎虎。

    见到张斐,许芷倩非非常开心,赶紧招着手,示意他坐到床边来,“听说今儿税务司开始发生了税单。”

    张斐点点头,又是笑问道:“你为何这么激动。”

    许芷倩又急急问道:“那你说,他们都会如实交税吗?”

    张斐摇摇头道:“当然不可能,总会有人想办法逃税的,而且越富的人越会逃税。”

    许芷倩道:“是因为他们交得多吗?”

    张斐点点头道:“根据税法来说,一年收入三十贯,才缴纳好像一贯多钱,但如果是一千贯的话,就是要缴纳两百贯左右,这可是天差地别啊!”

    许芷倩眼眸一转,道:“这么算下来,查税的时候,我已经出月子了。”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呵呵笑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保养好身子,到时来检察院跟着我混,官是当不了,但吏肯定是没有问题。”

    许芷倩顿时是眉开眼笑。

    她其实也没想着当官,她就是非常喜欢工作。

    在她怀孕的这期间,是一个大案接一个大案,可是将她给急坏了,如今可算是能够重出江湖。

    只要还存在收税,那么偷税漏税逃税,就永远不会过时的。

    税务司就是做得再狠,做得再绝,也不用担心,他们这些税警会没事干的。

    况且,税务司是在公检法下进行,这对他们是有约束的,不像以前跟百姓征税,说多少就是多少,你不给你试试看。

    这其中有很大的博弈空间,就看谁的手段更加高明。

    当然,这也是那些权贵暂时无力反驳的一个关键原因。

    免税特权没有减少他们的,同时他们的俸禄只缴纳百分之三,即便是收总税,这一点也不变,只是说以外的财产,就得按照总税的标准来征。

    即便如此,这新税单出现,依旧引发很大的议论声。

    从达官显贵,到贩夫走卒,全都在议论这事。

    并且引发很多诡异的现象,包括算盘涨价,以及算学馆、律学馆的报名人数直接翻倍。

    因为这个税单太细致,很多大地主家,都看得是云里雾里,他们又不想找事务所,这财不外露,而且税务司又是无孔不入,他们只信任自己的亲人,于是让自己儿子去算学馆学习,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家里必须要有一个人精于算账。

    律法就更加不用说,要避税,就必须精通税法,律学馆自然也是首选。

    不仅如此,皇室内部也在议论纷纷。

    因为赵顼要求昌王,以及皇室中其余的人,将寄在他们名下的土地,全部都还回去,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

    “大娘娘勿怪!”

    赵顼搀扶着曹太后,解释道:“其实孙儿也不想逼着二弟将土地还回去,但孙儿得以大局着想,目前国家财政已是危如累卵,税务司正在努力为国家收税,所以孙儿才逼不得已这么做。”

    曹太后脸上露出慈善的微笑,轻轻拍了拍赵顼的手背,“官家无须解释,老身非常明白,也认为官家做的很对,昨日老身和你娘已经教训过颢儿。”

    说到这里,她突然话锋一转,“但是官家,你也要记住一点,这天恩亦属法外之恩。”

    赵顼点头道:“大娘娘的教诲,孙儿必当是铭记于心。”

    其实曹太后的意思非常明确,你以身作则,去帮助国家恢复财政,这当然是可以的,皇室里面的人也应该配合你。但是你自己不能信以为真,如果一切都按照法律行事,那些大臣为何忠诚于你。

    正是因为你有法外开恩的权力,大家才会忠诚于你。

    关于这一点,赵顼本也没有忘记,不管是程昉,还是刘仁赞,都还是保住了,其目的就是要确保,皇权是凌驾于法律之上。

    皇室尚有对此不满,朝中就更是如此,尤其是曾公亮,对此是非常不满。

    在例行会议上,曾公亮就非常干脆地说道:“陛下对于臣子的赏赐,乃是施天恩于臣,可是税务司却在这天恩之上,还要收一道税,这无异于是冒犯天恩啊!”

    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是忍俊不禁。

    曾公亮小气,爱财,这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

    他发飙,那在情理之中。

    虽然司马光、富弼他们对此有些不耻,但他们可不会因此去得罪曾公亮。

    曾公亮虽然支持王安石很多的政策,尤其是在军事方面,但在一些政策上,跟保守派的理念又比较相近。

    两边都不会为了这事去得罪他的。

    赵顼眉头一皱,“竟有此事?”

    他还真不知道,这太细节了一点,他没有关注。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根据税务司的新税法,确实有写明,无论是朝廷的赏赐,还是雇主的赏赐,都必须算入其中,但这里面是否包括陛下对于臣子的赏赐,倒是没有指明。”

    赵顼问道:“王学士可知其中原因?”

    王安石立刻道:“臣并不知道。”

    赵顼又看向其他人。

    司马光他们皆是直摇头。

    曾公亮原以为皇帝是知道的,可一看这情形,皇帝好像是真不知情,他不禁纳闷,税务司有这么大的胆子吗?竟敢私下决定。

    赵顼也真是一头雾水,只能将刚刚上任的新税务使邢工叫来。

    “卑职参见陛下。”

    相比起上任税务使李禾,这邢工是长的三大五粗,没有李禾那种精明强干的感觉。

    “税务使。”

    赵顼问道:“朕听闻你们税务司对朕给臣子的赏赐,也要进行征税。”

    邢工迟疑了下,然后回答道:“回禀陛下,税务司并非是针对陛下对大臣的赏赐,而是针对所有的赏赐。”

    曾公亮顿时是怒目相向。

    嚣张!

    真是太嚣张了。

    赵顼神情不悦道:“这是为何?”

    邢工道:“陛下恕罪,我们税务司也是依法刑事。根据税法规定,假设甲将钱赏给乙,二人又非亲非故,税务司就必须对此进行征税。”

    为什么强调非亲非故,因为税务司的对象,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户人,只要你不分家,税务司算得就是这一户人的总收入,爹爹将钱给儿子,是不需要交税的,但你给别人可就要交了。

    基于这一点,暂时是没有遗产税的说法。

    只有强调个人财富,才能够征收遗产税。

    赵顼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否则的话,其他人都会用这种方式是来逃税。”

    如果雇主将工资全部改为奖金,那人家是不是都不用交税。

    曾公亮咄咄逼人地问道:“这里面就非得算上陛下对于臣子的恩赐吗?”

    邢工没有做声。

    赵顼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邢工这才说道:“如果不算陛下对臣子的恩赐,许多税法就难以执行。”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邢工道:“假设陛下赏赐臣子一片土地,那这一片土地生长出来的粮食要不要交税?假设陛下赏赐臣子一座宅院,那这座宅院在今后的交易中要不要交契税?假设陛下赏赐臣子一匹骏马,这匹骏马是否要上缴车牌税?

    我们税务司在税单的解释,全都是依照税法去写得,除非改变税法,但这不是我们税务司可以决定的。”

    别看这厮生得比较粗糙,但说话却非常严谨,跟那李禾是一脉相承。

    税务司没有立法权,是执法机构,税单上的说明,只是让百姓更好理解税法,而不是在自创税法。

    在免税特权中,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几品大臣,免除多少地税,都是有说明的,但没有说明皇帝赏赐的土地是免税的。

    赵顼脑海里面又想起曹太后的话,不禁瞧了眼富弼,暗示他,那就改吧。

    富弼对此很为难,他不想跟曾公亮发生冲突,但是他又觉得,交点税又怎么样,为了这点点问题,就跑去修法,那这个太不尊重立法会了。

    关键,邢工说得很对,一个赏赐,会影响到方方面面,修得话,就一定要非常谨慎,否则的话,大家都会利用这一点来逃税。

    曾公亮瞄了眼富弼,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关键他的抱怨并没有引发司马光他们的共情,单单为了他个人去修法,传出去不太好听,赶忙道:“陛下,臣只是不明白此中原因,并非是要修改律法,还请陛下恕罪。”

    赵顼也了解曾公亮,比较好这一口,于是道:“难道卿深明大义,这样吧,朕今年多赏赐你们这些股肱之臣。”

    曾公亮赶忙道:“老臣愧不敢受。”

    “这是应该的。”

    赵顼笑着点点头,“此事就这么定了。”

    说罢,他就将邢工使退。

    这邢工一走,文彦博突然站出来,道:“陛下,我们御史台收到消息,有一支从江西来的商团,在途径徐州时,被徐州被发运司给扣押了。”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面露诧异之色。

    赵顼好奇道:“为何?”

    文彦博道:“因为这支商团是有东南六路的百姓乔装打扮的,其真实目的是要上京城告状。”

    赵顼又问道:“告什么状?”

    文彦博瞟了一眼王安石,道:“就是状告发运司、提举常平司,利用均输法、青苗法在东南六路盘剥百姓,聚敛财富,以至于东南六路民不聊生。”

    王安石听罢,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立刻站出来道:“这都已经民不聊生了,朝廷却没有受到一点消息,难道你们御史台的御史都在游山玩水吗?”

    文彦博道:“这我也不大清楚,但我想这么多百姓要上京告状,定不是空穴来风,何不让他们来京,且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安石道:“陛下,一群百姓怎么能够做到乔装打扮,经过重重阻碍,直到徐州才被人发现,这显然是有人怂恿百姓作祟,意图诬蔑新法。”

    司马光道:“这是黑是白,一审便知,王学士何故这般激动。”

    王安石愤怒道:“我激动乃是因为有人总是想尽办法诬蔑新政,阻碍新政,没完没了,干脆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今后住到皇庭算了,什么事都不干了。”

    赵顼见王安石真的动怒了,赶忙道:“二位都说有道理,是黑是白,一审便知,但也不能养成,动不动就上京告状的风气,这样吧,先将那些人遣返回去,到时朕再派人前去审查。”

    文彦博岂不知皇帝的小心思,将人遣返回去,你还会不会派人去调查,立刻道:“陛下,他们已经到达徐州,距离京城也不过十天的路程,而东南六路事关我朝财政命脉,这么多人上京告状,定非小事,陛下该慎重应对啊!”

    司马光道:“倘若地方官府能够为他们伸冤,他们也犯不着来京城。”

    赵顼正欲还说什么,王安石突然道:“陛下,既然文公和司马学士都这么说了,臣也支持让他们上京,这公道自在人心,臣无惧也。”

    赵顼不禁惊诧地瞧了眼王安石,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安石认为要么别审,将那些人好好惩罚一番,要审就在京城审,要放到扬州审,派去的人,肯定会有司马光他们的人,这可真是太危险了,京城好歹有张斐在。

    赵顼也反应过来,于是点头道:“好罢!下令让徐州放人。”

    文彦博立刻拱手道:“老臣遵命。”

    会议结束后,王安石怒哼一声,然后气冲冲地离开了。

    富弼他们都感到很懵逼,相比起前面几桩答案,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件,你至于甩脸色给我们看吗?

    出得皇城,王安石是直奔张家。

    目前张家是喜事一桩接一桩,前日那穆珍又为许家生下长孙,不到半月,家里就添了三丁。

    许遵乐得做梦都笑醒,而且他也效仿张斐,选择休假,完全没有心情工作,在家享受天伦之乐。

    当王安石来到张家时,还遇到不少人上门道贺,顿时令他有些尴尬。

    张斐见他神情不对,赶紧将他请到书房去。

    来到书房,王安石顿时破口大骂道:“这些小人,就会暗中使绊子,我饶不了他们。”

    张斐问道:“王学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安石立刻将告状一事,跟他们大致说了一遍。

    张斐听罢,不禁也皱了下眉头,“王学士,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大问题。”

    “若出了大事,我会不知道?”

    王安石道:“这新政在执行过程中,肯定会遇到一些小问题,只是有人要借题发挥。”

    张斐不太信道:“若只是小问题,王学士至于这般生气吗?”

    “你不懂。”

    王安石道:“他们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张斐一头雾水道:“我我还真不懂。”

    王安石道:“今天政事堂要进行职位轮换,我已经打算推荐发运使薛向担任三司使,而他们在这节骨眼上给我闹这一出,摆明就是要阻止薛向出任三司使。”

第七百一十八章 重大危机

    “阻止薛向?”

    张斐有些懵,他对于这方面,还真不是很了解,但是他认为,东南出问题,也不是什么意外,要不出问题才是奇迹,于是道:“王学士,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新政肯定是要经过调整的,因为在执行的过程中,不可能说一点纰漏都不出,有人告状,也是正常现象。”

    他说得比较委婉,其实就是暗示王安石,人家不一定是针对薛向,肯定是真有问题。

    “此事绝不会有错的。”

    王安石非常自信道:“寻常百姓,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从江南西路抵达徐州,这里面一定有不少人在暗中支持,他们的目的,也一定是要对付薛向。

    当初我举荐薛向出任发运使,就遭到很多人阻止,他们怎么可能允许薛向出任三司使。”

    这方面的事,张斐还真不是很懂。

    但其实这一回宰相职位变动,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朝廷格局,已经渐渐形成,而变法的趋势,也渐渐变得清晰,各方势力暗中筹备着。

    然而,三司使一职,对于各方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

    王安石是志在必得。

    在他看来,司法大权几乎是被保守派控制着,他是在里面只有张斐这一根独苗,而且还是半卧底那种,那么财政大权他是志在必得。

    最初吕公著能够担任三司使,也是他举荐上去的,可哪里知道吕公著从开封府上位之后,就直接偏向保守派。

    王安石对此是非常不爽。

    除此之外,还有陈升之,也是如此,在枢密院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枢密院今年轮换也是非常重要的。

    对于保守派而言,制置二府条例司已经控制住司农寺和太府寺两大财政机构,如果再掌控三司的话,几乎所有财政大权,都在被他控制着,关键薛向的人品,是儒家大臣都不喜欢的,他们都将薛向视作那种典型的真小人,让薛向出任三司使,更是所有保守派都不想见到的。

    张斐也懒得去问明白,这种事,也很难问得明白,因为主观意愿太过强烈,直接问道:“不知王学士希望我怎么做?”

    王安石道:“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薛向,且不能影响薛向在明年出任三司使。”

    言下之意,在此案中,必须要给薛向一个非常正面的结果。

    张斐讪讪道:“王学士,这这恐怕是有些难度,如果薛向杀人放火的话,那.那我也保不住他啊!”

    王安石道:“这你且放心,薛向个人是绝无任何问题的,只是有人恶意造谣诬蔑他,他们肯定是拿执行方面的一些问题,来攻击薛向,攻击新政。

    正如你所言,任何政策在执行的过程中,肯定会出一些问题,只要加以改正就行,但那些人期望借题发挥,攻击政敌。”

    张斐稍稍点头,“具体怎么做,还得等我先了解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能够下最终决断。但如果只是政策执行方面的问题,那我一定会保住薛向,同时维护好新政,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王安石稍显诧异地瞧了眼张斐,似乎没有想到张斐会答应的如此果断,但旋即又面露微笑,“我果然没有信错你,之前官家还想打发会原地审理,但我心想,还不如放在京城,让你来审。”

    “多谢王学士信任。”张斐拱手一礼,又是信誓旦旦道:“也请王学士放心,对于新政,从始至终,我都是非常支持的,我也相信唯有贯彻好王学士的新政,才能够使得国家变得强盛,他们针对新政的诡计是不会得逞的。”

    王安石非常满意地点点头。

    确实。

    从头到尾,张斐都在支持新法,虽说有时候会劝说王安石小修小改,但总体来说,张斐都在捍卫着新法,未有让保守派的人得逞,即便是小修小改,也没有脱离王安石的目的,就是充实国库,财政还是往好的方面在走。

    在得到张斐保证后,王安石是心满意足地离开。

    那边许遵在应酬完前来道谢的宾客后,就赶了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王安石突然上门,这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张斐将此事如实告知。

    许遵听罢,抚须道:“虽然老夫也是非常支持新政的,但你答应的未免太过着急,那边的事,那边的人,你尚不清楚,万一其中有不为人知的原因,你到时如何护着王介甫?”

    目前什么都不清楚,你就给人保证,显得有些不成熟,这也令许遵感到有些疑惑,张斐在抉择方面,还是比较老练,不大可能会放这种低级错误。

    张斐解释道:“因为我没得选,我必须要保住新政,现在说的话,反而能够更赢得王学士的信任,到时在审理的时候,若遇到一些问题,也更能够说服王学士接受我的条件,去完善新法条例。”

    许遵好奇道:“你为何没得选?”

    张斐道:“如果没有新政,谁还会稀罕公检法,包括司马学士身边的刘侍郎、齐庭长,等等,他们内心其实并不支持公检法,只是无奈为之。”

    许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公检法在朝中,只是赢得部分官员内心的认同,许多官员,还是打算利用公检法来对付王安石。

    其中一个关键原因,就是他们无法掌控公检法,简单来说,上得皇庭,就不是他们说了算,这令他们始终心有疑虑,并非是真心实意地去认同公检法。

    “那如果其中真有违法的行为,你打算如何应对?”

    许遵深表担忧地问道。

    张斐道:“我知道岳父大人在担心什么,但是我绝不会违反规则的,我会以合法的程序,来追求我想要的结果,绝不会贻人口实。”

    许遵稍稍点头,“你有打算就好。”

    其实这不是打算,而是没有办法,张斐必须要维持朝中的均势,不然的话,公检法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真别看目前公检法好像推广的非常迅速,但那只是空中楼阁,从乡绅的态度就不难看出,社会的基础,还是乡绅,社会结构和治理体系,也并未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以,没得选。

    而此事可以说是在情理之中,也是在意料之外。

    因为均输法主要是在东南六路执行,完全就是薛向一人说了算,吏治的问题,定会暴露无遗,在执行的过程,缺乏监督,肯定会出问题的,苏轼、苏辙,范纯仁,曾都反对过,也因此被贬。

    故此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这竟然文彦博先提出来的,而事先张斐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这真是离谱。

    这种事,哪怕早一天得知消息,也可能会影响到最终的结果。

    这又是意料之外。

    张斐马上将李豹找来,他能够屡屡得胜,情报是至关重要的,但这一回,情报系统好像一夜之间消失一般。

    “这可真是冤枉啊!”

    “豹哥,我.我这都还没有说完,你就喊冤枉了,我记得我很早就让你往扬州调人,这么多人乔装成商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吧。”

    张斐很是郁闷道。

    李豹立刻道:“当初你的确是布局京东东路和扬州,但是后来你自个又跑去西北,弄得我们是手忙脚乱,而扬州检察院那更是半死不活,后来苏子瞻离开后,就直接销声匿迹。

    之后,京东东路因青苗法,闹得沸沸扬扬,熙河开边又调派不少人手过去,当时我没有办法,只能从江南调人去京东东路,关键税务司是靠奖金生活,扬州税务司根本发展不起来。”

    “呃嗯,也是。”

    张斐讪讪点头,当初他预计自己是要去扬州的,结果跑去西北,结果又是熙河开办,京东东路暴雷,河北又出问题,这人手有限,只能彻底放弃江南,问道:“那你究竟知道多少?”

    李豹摇摇头道:“我是一无所知。”

    “这怎么可能?我们在那边一个人都没有吗?”张斐困惑道。

    李豹道:“倒还留有一些人,但是均输法不同于青苗法,是东路买,西路卖,如果要想知道具体情况,必须在东南六路都有不少探子。”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心道,这均输法的盘子太大,连暗中监视都难以监视得了,里面能没有猫腻吗?

    这时,李四突然走了过来,在张斐耳边小声道:“三哥,司马学士来了。”

    这事怎么紧要吗?就连司马光都急着来找我。张斐眉头一皱,又向李豹道:“你立刻派人密切监视此事。”

    李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张斐马上去到前院。

    “张三见过司马学士。”

    “嗯。”

    司马光面色凝重,道:“你先坐,我这有事要与你说。”

    “是。”

    待张斐坐下之后,司马光直截了当地问道:“王介甫可有来找过你?”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道:“关于徐州的事?”

    张斐又点点头。

    承认的非常干脆,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双面卧底。

    司马光继续问道:“他来找你,是希望你来审理此案,并做出对他有利的判决?”

    张斐点点头道:“大概是这意思。”

    司马光问道:“那你可有答应他?”

    张斐道:“我现在对此是一无所知,王学士自己也不清楚,这我怎么可能会答应他。”

    司马光点点头,道:“其实我此番过来,是告诉你,关于此案可能不会交给公检法来审。”

    “是吗?”

    张斐心中一凛,随后又补充道:“但是王学士说,这会交给京城公检法来审理。”

    司马光道:“官家只是说允许那些人上京告知,也是将此案放在京城审理,但并没有指明交给公检法。而此事一直都是御史台在秘密监视,我事先也是一无所知,所以他们都认为,该交给御史台审理。”

    张斐瞧了眼司马光,表示怀疑道:“就仅仅是这个原因吗?”

    司马光迟疑片刻,抚须道:“我也不想瞒你,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朝中许多大臣,认为你始终是偏向王介甫的。”

    该死的,他们这回怎么学聪明了,不挑拨公检法跟新政斗了。张斐暗骂一句,嘴上却是故作不满道:“如果他们认为我偏向王学士,那可以弹劾我,这种说法,真是太侮辱人了。”

    司马光笑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偏向王介甫?”

    “呃。”张斐讪讪道:“司马学士,我那么做的目的,你是最清楚的,我是在解决问题,而不是在制造更大的问题。

    就说上回程都监一案,我承认,实在是要定程都监的罪,也不是做不到,但问题是,判决之后,可能执行不了啊。

    这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令公检法丧失权威,得不偿失。再说皇城司的案件,我也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司马学士,你弹劾皇城司那么多回,有哪回取得这般成功。

    竟然怀疑我,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激动。

    司马光道:“我若不信你,又何必急着来告诉你此事。关于他们对你的怀疑,我也为你解释过,而且这事最终没有商定,故此我来此,也是想听听对此事的看法。”

    张斐耸耸肩,云淡风轻道:“我的看法始终如一,我们只是秉公执法,而如这种案件,并非是刑事案件,上面要交给哪个官署去审,这我是真的无所谓,其实前面几个案子,我都不想掺合,实在是他们硬塞给我。

    如今他们的这种说法,可真是令人寒心,下回别落在我手里,到时我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背叛,真是岂有此理。”

    司马光呵呵道:“好了好了,你也别说这些气话,他们也只是说那么一嘴,我来此是想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

    张斐收敛几分怒意,道:“就事论事,我对此一无所知,也没有什么看法,要不是王学士来找我,我也不想审理此类案件,更别说最近我还想多陪陪妻儿。”

    司马光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此案还是交由御史台审理。”

    张斐道:“我完全遵从司马学士的决定,其实此类案件,都应该交给御史台,或者大理寺去审的,最好是别交给公检法,道理很简单,政策上的抉择失误,并不是违法行为,执行中的纰漏,也不一定是违法行为,赏罚还是应该交由行政决定。”

    司马光稍稍点头,又道:“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张斐半开玩笑道:“那可能还得过两天才能消气。”

    司马光听罢,也就放下心来。

    送走司马光后,张斐不禁搓了搓额头,“这下可真是麻烦了。”

    之前河北水兵的案件,皇城司的案件,张斐是真不想去触碰的,因为这两个案件都涉及到皇权,是非常棘手的,也是目前公检法的禁区。

    但此案不同,此案完全是新旧党争,如果将公检法抛开,必然又会回到党争的老路上,双方一旦开始刺刀见红,那么谁还会在乎公检法。

    这是张斐一直在极力避免的情况,为此他也做出过很多妥协。

    傍晚时分,他便赶去王府,然后将此事告知王安石。

    王安石听罢,当即冷笑道:“你现在应该看清楚司马老贼他们的真面目,公检法不过是他用来对付我的武器,与公平公正是毫无关系,一旦他们认为公检法无法满足他们的需要,他们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公检法,而并非是认同公检法。”

    张斐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此时此刻,这个还真不好反驳。

    王安石又道:“我看这司法改革应该到此为止,如此自欺欺人,有何意思,到时我安排你进入制置二府条例司,协助我制定新法条例,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待在那里。”

    张斐听得心都凉了,他本来还希望王安石能够支持公检法,结果王安石更彻底,都认为应该废除公检法。

    在王安石看来,从开始到如今的成功,张斐的确是功不可没,但原因在于,张斐的个人能力,而不是公检法。

    因为他和张斐有很多暗箱操作,他非常认同张斐在财政方面得能力。

    至于公检法么,其实有时候他也认为,这公检法有些碍手碍脚,严重影响到他的发挥。

    张斐道:“所以王学士有把握,能够赢他们?”

    王安石冷笑道:“他们就是再能够栽赃嫁祸,也是掩盖不住京城粮仓的充盈。”

    言下之意,咱问心无愧,根本就不需要依靠公检法给予保障。

    张斐自嘲地笑道:“那我就回家带孩子去了。”

    王安石瞧他一眼,道:“这怪不得我,是他们不想守规矩在先。”

    张斐忙道:“王学士千万别这么说,这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实话实话,其实我也不想掺合这事,因为我始终认为,公检法管好吏治方面就行,上面的决策,交由公检法处理,也确实不太合适,有些时候,我也很为难。”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一点我与你的看法一样。”

    他这般聪明,如何不懂法制之法的理念,当时听课的时候,他就想得很明白,但他还是更认同法家之法,因为法制之法还是太注重一些细节,而成大事,应不拘小节。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合作,还算是比较成功的,那王安石也就走一步看一步,如今保守派竟然主动放弃公检法,那他更不用说了,你们自己都不用,那我凭什么要用。

    张斐对此也只能是听之任之,因为他不能表现出很强的企图心,以免让人察觉到他的野心。

    但话说回来,他也没有想到,此番危机会来的如此突然。

    这对于公检法而言,是一次非常大的危机。

    因为从这一件事,足以看出,大家其实都有些厌烦公检法。

    你这老是各打五十大板,总是不见血,双方都无法利用公检法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这就很难受啊!

    在政事堂的一间偏屋内,富弼与文彦博正坐在里面品茶,休息。

    “宽夫。”

    富弼放下茶杯来,“公检法建设至今,其对国家的益处,那是显而易见的,为何你们这回要放弃公检法?”

    文彦博摇摇头道:“这并非是我要求的,而是下面那些人都认为,在之前水兵一事和皇城司一事上面,张三都有意在偏袒对方,没有做到令人心服口服。

    如果将此案再交给公检法,可能就会错失这个良机,很多人都不满薛向在东南六路的所作所为,他们为此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

    富弼问道:“那你怎么看?”

    文彦博道:“我也认为张三在很多问题上,只是看似公允,但其实是有偏向的,只不过他是法制之法的创始人,故此他怎么解释都有道理,但这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平公正。我对于公检法的看法,就是防守有余,但进攻不足。

    正如法制之法的理念,它只能为那些受到冤枉的人去伸冤,但不足以去惩罚那些为虎作伥之人。”

    他始终对公检法有很大的保留,他真正信仰的还是祖宗之法,他比范纯仁都要保守一些,只是目前掌门人是司马光。

    富弼瞧了眼文彦博,“就仅是如此吗?”

    文彦博道:“我今年就得离开御史台,而以王介甫的性格,他一定会想办法夺取御史台,那么让御史台来审理此案,将不利于王介甫拿下御史台。”

    富弼稍稍点头,他已经猜到,保守派这次要撇开公检法,其目的就是要对付薛向,因为薛向这个人,在朝中是非常不讨喜,因为他的做法,完全不符合儒家的值观,法制之法都还是基于儒家价值观的,当初要不是赵顼和王安石给予极大的支持,薛向都不可能出任发运使。

    更别说让薛向掌控三司,这是许多人都无法接受的。

    保守派收集到足够的证据,那当然是要发起攻击,而在保守派看,主要还是公检法不受他们控制,甚至可以说,公检法无法为他们服务。

    相比起文彦博的保留,富弼更认同公检法的理念,但是他也面临跟司马光一样的困局。

    就是大家都不希望让公检法来审理此案,他们能做也只是尽量去维持团结。

    关键,不管是富弼,还是司马光,也都不喜欢薛向。

第七百一十九章 逆之则亡

    这公检法能够有今日,是全凭革新派和保守派的斗争,这也是整个“潜龙勿用”计划的基础所在。

    简单来说,张斐就是根据他们的斗争,制造出一种需求来,然后利用公检法再来满足这个需求。

    失去这种环境,公检法也没有立足之地。

    要是没有利益,赵顼也不会答应牺牲部分权力,关进笼子里面。

    正是因为如此,公检法并没有调解两派的矛盾,更没有从根本上去化解两派的矛盾,更多就只是一种制衡,张斐才不会去解决这个矛盾,如果解决了,公检法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凡事都有两面,这种做法也就造成此次危机,因为保守派是希望公检法去击溃革新派,但是水兵一案和皇城司一案,令保守派内部很多人,是深感失望。

    这么好的机会,摆明是对方有错在先,却未有伤及对方分毫,别拿什么皇帝当借口,以前很多御史不也将皇帝所信任的大臣给治罪,关键张斐的提问,显然是一直在维护皇帝,顺便也就照顾了王安石。

    保守派的核心成员对此很是不满。

    然而,薛向在他们的眼中,那比程昉更为讨厌,而且他们已经知道,王安石下令让薛向回京,其目的就是要让薛向出任三司使。

    所以,他们这回是坚决抵制检察院,要求让御史台来审,而御史台也感受到来自公检法的威胁,这么下去,御史台将会被检察院取代,这两边是一拍即合。

    革新派这边就更加不用多说,非常讨厌公检法,在他们看来,公检法的审判结果,从来都是有利于保守派的。

    要知道新政所得利益,都是张斐和王安石的暗箱操作,表面上看不出跟公检法有何关系,更像似公检法揭露新政的弊病,王安石再做出应对之策,这一点在河中府尤为明显,元绛表面上跟张斐是水火不容。

    审官院。

    “御史台已经派人去接管那些告状的人,看来此案必定是交由御史台来审,是不会有变了。”裴文言道。

    “这是为什么?”

    孟乾生好奇道:“他们这回怎么没有将此案交给检察院?”

    突然又回到御史台,这使得他们有些不习惯,保守派不是力推公检法的吗?

    裴文道:“好像是因为皇城司一案,导致刘述等人对检察院产生怀疑,他们中很多人都认为,一旦此案交给检察院,结果可能又是息事宁人,而无法打倒薛向,那张三与王介甫的关系一直也都非常不错,所以他们现在愈发不信任张三,而这回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薛向,所以是绝不会交给检察院。”

    孟乾生稍稍点头:“这对于我们而言,不是一件坏事啊!”

    谢筠道:“或许我们之前的做法,都是错误的,我们总是希望挑起他们与公检法的斗争,但只要上到皇庭,几乎就都是张三说了算,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使得大家都不信任公检法,公检法自然就会销声匿迹。”

    “言之有理。”

    孟乾生点点头,道:“到底公检法是解决问题的地方,而我们却总是制造问题,去让公检法解决,这反而使得公检法的权威一步步变大。”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若是此案交由御史台,那王介甫还能保住薛向吗?”

    裴文道:“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御史台手里肯定是有证据的,薛向统管六路,不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均输法获得的成功,也是不争的事实,京城粮仓就是最好的证明。官家对此也是非常满意,王介甫当然有可能保住薛向。”

    而休假多日的张斐,终于有些不太好意思,又开始回到检察院上班,但也只是处理一些日常事务。

    “无惊无险,又过一日。”

    张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放衙了,回家吃饭。”

    王巩笑道:“张检控,庭上庭下,你可真是判若两人啊!”

    张斐好奇道:“此话怎讲?”

    王巩道:“在庭上你是咄咄逼人,而庭下又显得无欲无求。”

    一旁的齐济也道:“是呀!原本大家都认为关于发运司的案子,会交给我们检察院,不曾想,知道如今,连提都没有提到咱们检察院。”

    他们原本以为张斐回来,就是为了发运司的案子,一直在等张斐提及此事,结果张斐就是上班摸鱼。

    张斐却是好奇道:“之前遇到这种案子,你们是唯恐避之不及,如今没有交给咱们检察院,伱们又是这般说法,你们到底想干嘛?”

    齐济讪讪笑道:“不瞒张检控,这种案子,我们还真不想审,但是上面提都不提一句,是不是咱们有些事做得令上面不满意?”

    我可以拒绝,但你们不能无视我们啊!

    这很尴尬。

    张斐笑道:“你们真是想多了,就是不满意又怎么样,我们检察院又不是为求讨上面欢心的,只不过此案一直是人家御史台在调查,也是御史台最先揭露的,关键此案交给御史台,也更为合适,这没有什么啊。

    如今我们要留足精力去为秋税准备,这才是关键,这也是朝廷最为看重的,发运使能够赚多少钱?能税务司比吗?”

    “这倒也是。”

    齐济、王巩同时点点头。

    如今税务司那真是皇帝眼中香饽饽,只要检察院与税务司配合好,那就永远不会失宠的。

    “若无其它事,我就先走了,我如今还得回去带孩子。”

    “哈哈,差点都忘记,张检控已为人父。”

    “告辞。”

    “慢走。”

    在他们面前,张斐还是得表现出,不以为意的样子,同时也要稳定军心,保持大家对于公检法的信心。

    此时,天气已经转凉,正好许遵也没有约好友喝酒,翁婿二人一块乘坐马车回去。

    马车内。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现在朝中是什么情况?”

    今日许遵,还特地去朝中,打探了一下消息。

    许遵道:“那些人都还未有进入京畿地,御史台就已经派人过去接管,连皇家警察都未有调用,可见他们绝不会将此案交给检察院。而且!”

    他皱了皱眉头,“薛向这回可能真的非常危险,这告状的人都还未到,江南官员弹劾薛向奏章已经送到京城,可见他们是早有计划,这回是一定要借此案,扳倒薛向。”

    张斐不禁纳闷道:“这薛向到底做了什么事,令他们这般记恨,根据我所知,薛向的政绩一直以来都非常亮眼,莫不是因为嫉妒?”

    “当然不是。”

    许遵摇摇头,道:“主要是因为薛向此人精于算计,又擅于投机取巧,以利为先,而在道德层面上,又有污点。”

    张斐忙问道:“什么污点?”

    许遵道:“曾经有一回,薛向外出公差,在一家旅店中,因与百姓争夺房屋,结果那百姓因受到惊吓,当夜就死了,也因此事,他被朝中许多大臣认为是急进希功,贪狡刻薄之小人。

    之后,无论是调他去西北管理马政,还是让他出任发运使,都受到不少人的弹劾,由于官家和王介甫非常信任薛向,这其中不少御史因为弹劾他,而被官家贬黜京城,这恩怨是越来越大。

    此外,他祖父薛颜乃是当年宰相丁谓一手提拔上来的,正好丁谓在朝中名声也不大好。

    故此在很多大臣看来,如果让薛向这种官员得到晋升,那朝中将会充斥大量的小人,对于薛向的弹劾是从未断过。”

    “原来这里面这么复杂。”

    张斐稍稍点头,又问道:“不知官家又是什么态度?”

    许遵抚须道:“你也说了,此案交给御史台更合情合理,既然没有人建议让公检法来审理此案,官家也只能将此案交由御史台。”

    张斐点点头,道:“岳父大人认为文公他们能够成功吗?”

    “这老夫不大清楚。”

    许遵摇摇头,又是叹道:“但以过往事例来看,薛向迟早还是会被他们扳倒的,因为他们永远不会停止对薛向的攻击。

    这其实也给你提个醒,朝中许多问题,不能仅以成败政绩来论,若是手段令人不耻,就是即便成功,也将会给你带来无尽的困扰。

    好在公检法是采取公开的审理,而你在推崇法制之法时,也只是打压法家,未有贬低儒家,这也是使得你避免了遭遇薛向的困境。”

    张斐点点头:“岳父大人的教诲,小婿一定铭记于心。”

    其实许遵说得就是一个主流价值观的问题,因为目前朝中还是以儒家价值观为主,并且是非常强大的,不容置疑,尤其是在保守派内部,那更是如此。

    富弼、文彦博、司马光、赵抃他们都是坚定支持儒家价值观。

    而薛向的行事作风,并没有遵从儒家价值观,看上去要更偏向于桑弘羊之辈,就是更强调利益为先,不在乎那些大道理,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虽然张斐很多时候也在追求利益,但他的一些商业原则,核心内容是诚信,还是符合儒家的价值观,富弼他们也都认同。

    但薛向就不一样,那他必然会受到排斥,而且不可能停止的。

    试想一下,如果不是遵从儒家价值观的官员得到上位,那肯定就会破坏儒家价值观,这将会伤害很多官员的利益。

    这就是为什么,其实在政治上,伪君子往往要比真小人更受欢迎,当只有二者可选的时候,一定是选伪君子,除非你是想推翻这个主流价值观。

    什么是伪君子,就是他表面上还是支持主流价值观的,那么对于主流价值观破坏性就不会很大,而真小人就是表里如一,不会装成自己相信,那破坏性就很大。

    道理很简单,你提拔一个伪君子上来,你可以说你是被骗了,到底他举着还是儒家大旗上位的。

    但你提拔一个真小人上来,那就是在破坏儒家的主流价值观,到时大家都以利益为先,谁捞的钱多,谁就当宰相,那儒家就完了呀。这就是为什么,薛向在朝中不受人待见。

    其实张斐比他特立独行多了,但是经过唐太宗的德主法辅思想,律法和道德,其实是一脉相承,怎么添加原则和解释,都还是基于儒家思想。

    如果说张斐将不孝从十恶中剔除,那他就彻底完了。

    而当初阿云的官司,就涉及到儒家的主流价值观,但张斐是以孝道赢得,是以魔法打败魔法,很多人心里虽然不爽,但嘴上也不会说的。

    夜晚时分。

    “你在看什么?”

    许芷倩悄悄来到长椅旁,偏头看去。

    张斐回头看去,“你怎么下床了。”

    许芷倩道:“我又不是病人,为何不能下床。”

    说着,她又惊讶道:“你你在看论语?”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不行吗?”

    许芷倩震惊片刻,又道:“不是不行,只是只是你很少看这些儒家经典的。”

    张斐叹道:“不是很少看,那因为很多儒家经典我都看不太懂,也就论语可以看得明白一些。”

    “???”

    许芷倩微微一翻白眼,又坐了下来,“我看你就是闲得,是不是因为此案没有交给公检法的原因。”

    张斐放下书来,笑道:“当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许芷倩蹙眉道:“这个司马学士也真是的,你帮了他们那么多忙,他们竟然想要抛弃公检法,可真是忘恩负义。”

    张斐呵呵道:“你嘴上可以这么抱怨,但千万不能这么想。”

    “为什么?”

    许芷倩好奇道。

    张斐道:“因为我们从来就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实践自己的政治理念,而在此案中,他们有自己的利益盘算,其实都是很正常的,他们其实是在做跟我们一样的事情。”

    “这我不认同,事也是分好坏的。”

    许芷倩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又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对了,你有没有去找官家?”

    张斐摇摇头,又道:“目前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做,关键我并不知道官家又是怎么打算的,但是岳父大人认为,这种情况,官家也不便强行将此案交给公检法。

    而且,如果我现在贸然去找官家,要求将此案交给公检法,那么就可能营造出一种假象,也就是公检法将凌驾于行政之上,事事都必须交给公检法来决断,这权力就有些过大了,除非官家来找我,否则的话,我们还是静观其变。”

    许芷倩道:“那这会不会影响到公检法?”

    张斐点点头道:“我现在也在评估,这影响肯定会有的,但只要我们与税务司还绑定在一起,就不大可能会立刻会销声匿迹,但是我们必须要关注此案带来的后续影响。”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沉得住气,因为法制之法对于权力制衡太大,他稍微强势一点,就可能会引发所有人的警觉。

    他已经做好放弃此案的准备,低调一阵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他认为此案一定会激化革新派和保守派的矛盾,只要任何一方不倒下,那他的计划就不能算是失败。

    公检法的沉默,也使得朝中大臣都非常满意,这证明公检法还是有B数的,不会越俎代庖,就事论事,此案交给御史台审理,是一点毛病都没有,甚至更为合理,只不过这又使得双方开始以传统的方式开始斗争起来。

    此时,那些告状的人已经被送到御史台,足足有一百三十来人,而赵顼则是要求指派文彦博主审此案,同时又让曾公亮、陈升之参与进去,维持一个均势。

    他不可能让保守派全权负责审理此案,王安石也不会答应的。

    而在文彦博的主导下,御史台并没有急于判决,而是慢慢审,但几乎每天都爆出一些对薛向不利的证据来。

    比如说,盘剥百姓,与民争利,下面的官员借机贪污受贿,又比如说,薛向借此权力,大肆排除异己,提拔亲信上位。

    保守派就以此为由,天天上奏弹劾薛向,甚至将王安石也给拉进来。

    这是一种策略,因为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皇帝手中,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皇帝相信这些事实,认为薛向在东南地区作恶多端,无法无天,弄得民不聊生,当每一个证据他们都反复去强调,皇帝不信也得信啊。

    王安石也不遑多让,就是天天跟皇帝单独交谈,强调财政的增长,强调均输法的成功,汴京的仓库从未像今日这般富裕过,事实摆在面前你不信,你去信他们那些鬼话。

    同时邓绾等人则是弹劾对方,诬陷忠良,排除异己,他们认为那些人都是受人指控的,是不可信的,江南地区现在是歌舞升平。

    但从场面上看,对王安石是不太有利的,因为王安石是务求让薛向出任三司使,而不仅仅是保住薛向这么简单,但这么闹下去,薛向还怎么出任三司使。

    如果薛向无法出任三司使,王安石就是输了。

    然而,这最终的决定权,始终是在皇帝手中,虽然对方已经提供很多证据,但是曾公亮和陈升之是不会轻易让文彦博判的,除非皇帝发话。

    不过保守派也开始向曾公亮、陈升之施压,他们心里清楚,曾公亮和陈升之不像吕惠卿、邓绾他们一样,是完全跟新政绑定,他们都有自己的政治考量,包括他们的后代。

    他们也得顾忌自己的家族和自己的名声。

    这其实就是张斐带来恶果,在历史上,王安石几乎清除所有保守派的骨干成员,但最终还是输掉了,可见保守派势力多么强大,更何况因为张斐到来,司马光、文彦博、富弼都留在朝中的,他们此番攻击,势力是非常强大的。

    王安石也有些着急,他希望皇帝赶紧做出决断,将弹劾薛向的官员,赶出京城。

    你皇帝得强势起来啊!

    皇宫。

    这是此案爆发以来,赵顼第一次召见张斐。

    “听闻你最近非常清闲?”

    赵顼问道。

    张斐愣了下,道:“也不是很清闲,我们也在准备着为税务司打官司。”

    赵顼道:“所以你就没有关注发运司一案。”

    张斐道:“也有关注。”

    赵顼问道:“为什么你不争取让公检法来审理此案?”

    张斐回答道:“因为这是御史台一直在调查的案件,而且也更适合御史台审理,除非他们主动将此案交给公检法,否则的话,我们公检法没有理由参与,相信官家之前没有指派公检法来接管此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说得对,朕原本以为他们是要交给公检法,可哪里知道他们会让御史台来审,朕也没有理由反对。”

    赵顼叹了口气,又道:“但现在事情变得非常棘手,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张斐好奇道:“不应该呀,目前我所知的消息,还是比较焦灼的。”

    赵顼显得有些犹豫,过得一会儿,他才道:“但是近日御史台要求调查内藏库的账目。”

    张斐兀自不明白,困惑地看着赵顼。

    赵顼道:“当初均输法受到不少大臣的反对,是朕力排众议,从内藏库支出五百万贯和三百万石米,给发运司做籴本。”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赵顼道:“那么均输法所得之利,是不是有一部分该归朕?”

    张斐眨了眨眼,“所以.所以陛下你!”

    赵顼点点头道:“发运司这三年来,陆陆续续给了朕一百万贯的羡余。”

    这羡余就是地方官员以赋税盈余的名义向皇帝进贡的财物,这是一种合法行为,皇帝收贡品有什么问题。那么赵顼对此感到担忧,就证明这一百万贯本不应该是属于他的。

    北宋的内藏库可不是皇帝自己的小金库,那是属于君国两用的。而且各地的贡品也是君、国两分。

    张斐小声问道:“此事王学士知道吗?”

    赵顼点点头道:“先生也希望这些钱不进入国库,到时用于战争,就比较方便,如今朝中很多大臣还是不希望对外用兵。”

    难怪王安石有恃无恐,原来他就跟皇帝绑定在一起。张斐又问道:“那文公他们知道吗?”

    赵顼叹道:“目前尚不清楚,但是他们要调查内藏库,朕就怕他们也是知道一些的。然而,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如果朕支持先生,就必须严惩那些弹劾薛向的官员,这势必会打破朝中的平衡,也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张斐喉咙里面发出一声闷响。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抱歉,发晚了,最近几天鼻炎一直没有消停过,今天是尤为严重,抽的脑袋都跟针扎一样。我不知道你们那边的天气怎么样,反正我们这边热冷变化是比较频繁。

第七百二十章 反其道而行

    张斐还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赵顼跟王安石的交易,也是这么的俗套,真是毫无新意可言,就还是最为传统的利益捆绑。

    虽然王安石这么干,也真有可能是在为将来进攻西夏做准备,在朝廷确实充斥着鸽派,包括富弼、韩琦在内,都不认同短时日内对外开战,因为他们经历过战争,知道战争会对国家造成多大的影响,同时他们认为,目前宋朝廷根本就没有对外发动战争的资格。

    想要征求宰相们的一致同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自己私下存点钱,以备不时之需,这也是没毛病的。

    但张斐认为,王安石肯定还是动了一些小心思,利用这种利益捆绑,让皇帝更偏向新政。

    但这种事要是被人知晓那就会很麻烦,如果将这事给坐实的话,那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对新政的影响都非常大。

    因为这种现象是非常恶劣的。

    即便是在封建社会,也不能随意将国家的钱都挪给皇帝用,这跟贪污受贿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在此案最初之际,赵顼都不跟张斐说这事,包括是否让检察院来接手此案,他是连问都没有问,估计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因为公检法的制度,很多事是藏不住的。

    但是随着御史台要求调查内藏库,赵顼就无法淡定,再加上两派斗争是愈演愈烈,他也有些控制不住,于是赶紧将张斐找来。

    张斐不禁头疼地搓着额头,“陛下,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呀。”

    赵顼赶忙问道:“你为何这么说?”

    张斐瞧了眼赵顼,道:“如果说陛下你站在王学士那边,惩治那些御史的话,我敢保证,他们一定会利用我们检察院,继续起诉,并且可能抖出这个问题来,这事情已经闹到这种地步,他们也无退路可言。”

    这要是输了的话,别说保守派,御史台也无法接受,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止皇帝的,不用猜都知道,到时他们一定会利用公检法。

    赵顼闻言,当即眉头一皱,只觉后背发凉,“是呀!他们还可以从检察院进行起诉。”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公检法真的会跟着遭殃的。

    故此张斐现在也是心急如焚。

    这么搞下去,那可能会全盘皆输。

    赵顼也开始着急了,他可不希望为了新政,真正抛弃公检法,问道:“你可有办法应对?”

    张斐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道:“陛下,伱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此事而言,他并不清楚赵顼的态度,因为目前为止,赵顼并未偏袒王安石,这里面是肯定有原因的。

    赵顼面露忧虑之色,过得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最初先生曾想阻拦御史台调查此案,但朕也认为此并非是空穴来风,故此朕也希望御史台能够调查清楚,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后御史台调查的结果,也令朕非常担忧,东南六路乃是国家的财政中心,是不容有失的,如果薛向真的在那边为非作歹,弄得民不聊生,朕自也不会包庇他。”

    由此可见,这御史台的手段,还是奏效,成功引发了皇帝内心的担忧,他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其中一个非常关键的原因,就在于赵顼当初确实给予薛向极大的权力,甚至包括一些官员任免的权力。

    现在御史台拿出一些证据,证明薛向任人唯亲,排斥异己,这当然令他有些担忧。

    只不过他也从中得利,故此弄得自己现在是进退维谷。

    张斐暂时也没有什么头绪,道:“陛下,我想先了解清楚,御史台审问的具体情况,才能够去想办法。”

    他是个律师出身,凭空幻想,他是不太会,政治斗争,也不是他所擅长的,他必须看到资料,他才能够去想办法。

    赵顼也不废话,立刻答应下来。

    当日,他便让人抄录一份御史台的审问记录,然后命令李豹偷偷给张斐送去。

    这些本都是机密,可不能外泄的。

    三更时分。

    张斐的卧室里面,难得又亮起通亮的烛光。

    夫妻二人仿佛回到最初相识的那时候,不知疲倦的,翻阅御史台的审问资料。

    到底有一百多个证人,也是满满一桌。

    许芷倩真是非常激动,沉浸其中,不可自拔,早就将那刚出生的儿子给忘到九霄云外。

    “如果这上面所写都是真的,那.那文公他们也没错,这均输法还是有很多问题所在,尤其是容易滋生腐败,这与当初苏先生所言,真是相差无几,此法只是听着有道理,执行起来,是难以监督。”

    许芷倩略微撅了小嘴,她一直以来都是非常支持王安石,也很信任新政,但是从这些供词令她对均输法产生了一些质疑。

    “假的应该不会。”

    张斐摇摇头,道:“均输法在东南六路执行这么多年,是不可能不出问题,要是连一百多个受害者都找不出,那这个政策可就是神仙想出来的。只不过他们到底代表多少人?如此才能够判定这个政策的成败。”

    许芷倩道:“他们的遭遇,也并非是因为特殊事情,而遭到官员的压迫,而是受到政策所累,如果他们所言都是真的,那肯定也有不少人,跟他们有着同样的遭遇。”

    张斐点点头,对此也不否认,突然问道:“对了!御史台的审问,会不会帮助那些证人,润色一下他们的口供?”

    许芷倩微一沉吟,“会有一些变化,但也仅限于将一些冗长的口述之语,笔录成精简的句子,但不会改变丝毫意思,更不会引发歧义。”

    说罢,她又看向张斐问道:“怎么?你希望从供词方面着手吗?御史台不可能放这种错误的,尤其是面对这种案件,更别说还有曾相公和枢密使在旁盯着的。”

    “并不是。”

    张斐将手中的一份资料递给许芷倩,“你看这个人的身份和口供。”

    许芷倩接过来,仔细看过一番后,“有什么问题?”

    张斐道:“你再仔细看看。”

    许芷倩又从头看得一遍,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张斐一翻白眼,“你是不是生孩子给生傻了?”

    许芷倩不但不恼,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狠狠剜了一眼张斐,“要真是,也怪你啊!”

    张斐赶忙打了个哈哈,又正色道:“此人身份是果农,但是你看他的回答,非常有条理,如果御史台没有进行润色和梳理,这根本就不像似是一个果农的回答。”

    许芷倩道:“可也不是每个农夫都老实憨厚,不懂得说话,这都只是口供,又不是让他去写什么。”

    “那这几个人呢?”

    张斐又将几份资料,放在许芷倩面前。

    许芷倩一一看过后,“是呀!他们回答的都是条理清晰,言简意赅,但这与他们的身份不符。”

    说到这里,她又道:“会不会他们特地选了一些机灵的来京城告状。”

    张斐点点头道:“有这可能,顺便再教一教。”

    许芷倩道:“但如果这都是事实,就算有人教,也无关紧要。”

    张斐笑道:“那得看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许芷倩问道:“什么意思?”

    张斐道:“如果我们是要为那些贪官污吏进行申诉,这些确实无关紧要,但如果是我们是要维护新政,就可以在这一点上做文章。”

    许芷倩美目眨了眨,“你是说将那些背后教他们的人的目的给挖出来,以此来质疑他们告状的真实目的。”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我相信那些人绝不是出于一片好心。”

    许芷倩道:“但首先你是不是要想,怎么将此案转移到公检法来。”

    张斐笑道:“关于这一步,我已经想好了,现在问题就在于,如何去打这场官司。”

    心里又补充一句,还有将皇帝那笔账,给洗白出来。真是的,都给他说了几万遍,专业专业专业,连洗钱这种事,都不交给专业人士来做,可真是要命啊!

    制置二府条例司。

    “介甫啊。”

    曾公亮轻轻叹道:“如果那些百姓说得全都是实话,对你将会非常不利,我也拦不住那文彦国。”

    他虽然是支持王安石变法的,但他非常小心谨慎,他不会轻易站队,也不会让自己卷入其中。

    那陈升之就更加狡猾,来都不来,因为他知道曾公亮比他还谨慎。

    目前朝中官员给他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王安石非常耐心地说道:“曾相,就算那些人说得全都是事实,但我敢保证,此绝非是整件事情的全貌。

    就别说新政,哪怕就说刑事案件,东南六路,找一百个贪赃枉法的官吏,恐怕都不难。

    他们的目的不是要追求富民强国,不是在建议我改良新政,而是针对我王介甫,针对新政,意图将我赶出朝野。

    故此,他们枉顾因均输法朝廷所节省的钱粮,枉顾均输法给江南百姓带去的益处。这真的公平吗?”

    不得不说,王安石的口才,也是一等一的。他不否认那些百姓之言,但他质疑御史台真实目的。

    曾公亮显得有些迟疑,捋了捋胡须,“就算如此,但当下的困难在于此案该如何解决,我不可能一直拦着文彦国。”

    王安石道:“可是这一百个多个人,也不可能只审几天吧。”

    曾公亮道:“但是也拖不了太久。”

    王安石点了点头,心里也清楚,曾公亮是绝不可能为了他,将自己给搭进去。

    这曾公亮前脚刚走,那邓绾后脚便至。“王相公,这官家迟迟未有做决定,是不是信了他们的话?”邓绾深表担忧道。

    王安石沉默少许,道:“官家多少会受到一些影响,但官家绝不会被他们轻易欺骗,京城粮仓里面的粮食,又不是假的。

    那薛向殚精竭虑,充盈国库,改善财政,倘若官家只因几个百姓所言,就惩罚薛向,那么将来谁还敢为官家分忧。

    今晚我再去劝劝官家,让官家早下决断。”

    语气中充斥这一丝担忧,皇帝没有直接倒向他,尤其是最开始,让文彦博来主审此案,确实令他有些不爽。

    较之以往,这支持力度,显然减轻不少。

    邓绾沉吟少许,“王相公,下官这里倒是有一计,可能能够打消官家的疑虑,同时令对面内讧。”

    王安石忙问道:“你有何计,快快说来。”

    邓绾道:“那司法改革是出自司马相公之手,且以公平公正著称,以往每件案件,他们都希望交给公检法处理,而不是交给御史台,可偏偏此案,他们主张由御史台来审理。

    我们可以以此为由,认定他们之所以不敢让公检法来审此案,那是因为他们就是要在罗织越狱,栽赃嫁祸。”

    王安石想了想,突然皱眉道:“可如果他们答应将此案移交给公检法呢?”

    “不可能!”

    邓绾道:“首先,御史台就不会答应,要是审到一半,就移交给公检法,这说明御史台并不公正,而且他们要低公检法一头。

    其次,公检法只是审理具体案件,但他们显然是想以此来攻击王相公,而且他们多数人都认为张三会偏向王相公。

    最后,他们中间,有少部分是支持公检法的,如富公、赵相公、许检察长等等,只要我们这么说,这些人必然也会建议移交给公检法,这必然会分化他们。

    只要他们出现争议,王相公再去劝说官家,此事可成矣。”

    王安石听得眼中一亮,是连连点头,“此计不错,此计不错,就按你说得去办。”

    “下官绝不会令王相公失望的。”

    由于吕惠卿不在,邓绾往这里跑得很勤,毕竟马上就有一波很大的人事变动,他也希望把握住这个机会,得到一个升迁的机会。

    得到王安石点头后,邓绾立刻就组织人马,开始借对方有意避开公检法,弹劾御史台栽赃嫁祸,诬陷忠良。

    这一招果然打了保守派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谁都知道革新派中绝大多数人都对公检法是恨之入骨,他们就是因为公检法,才加入革新派的,所以文彦博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找出这么一个理由来攻击他们。

    当即是严词驳斥。

    谁有意避开公检法,你们都是在瞎说八道,如这种关于官府腐败问题的案件,且又是御史台先调查出来的,这理应交给御史台。

    话说回来,凭什么交给公检法啊!

    邓绾他们也是据理以争,要这么说,以前很多案子,都不应该交给公检法,而应该交给御史台,你们以前怎么又不这么说,

    要想让人心服口服,你们就交给公检法公开审理,御史台偷偷摸摸的,见不得光,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猫腻,咱就是不服。

    还别说,这个理由还真给予曾公亮他们拖延的机会,曾公亮就借此劝说文彦博,要不,就交给公检法,亦或者,咱们也公开再审理一次。

    同时,还真引发了保守派内部的争议,保守派内部到底有部分人是真的认同公检法制度。

    他们觉得公检法执行的这么好,处理了很多复杂的案件,也令人心服口服,同时还避免了内耗,交给公检法来审,比御史台更好。

    台谏官员听到这话,可就不乐意,你什么意思,我御史台不如公检法?

    谁要这么说,他们就认为对方是跟王安石一边的。

    弄得保守派内部是很伤和气啊!

    宰相们不得不出面,来解决内部问题。

    政事堂。

    “既然对面不服,那不如就交给公检法来审理,让他们心服口服,如此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赵抃言道。

    “倘若这么做,那将置御史台于何地?”

    文彦博当即驳斥道:“就算我答应,台谏的其他官员也不会答应的。”

    赵抃直接看向司马光,“君实,你难道就没话说吗?”

    司法改革是你搞出来,你自己都不支持,那这公检法岂不是会成笑话。

    富弼也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很是为难地瞧了眼赵抃,沉默少许,才开口道:“我也觉得此案不适合公检法来审理,因为公检法只能判定,那些涉事官员是否违法,而无法去追究元凶的责任,他们可以让那些小官小吏出来顶罪,而由御史台来审的话,可以追根溯源,一劳永逸。”

    他认为既然最初没有交给公检法,现在再来移交,反而会制造出更多问题来,引发更多人不满,只能走到底,因为让御史台来审理,是没有任何问题。

    赵抃道:“也可以由公检法审理之后,我们再借此跟官家讨论发运使的责任。”

    先司法定罪,再讨论行政问责,拆开来算。

    文彦博道:“何必多此一举。”

    赵抃见文彦博的态度是如此坚决,又见富弼他们都默不作声,自也不便再说什么。

    不过御史台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非常清楚,要想将薛向定罪,关键还是打动皇帝。

    对此,他们也有杀手锏。

    御史们纷纷上奏,并且提供相应证据,恳请皇帝批准调查内藏库的账目。

    可见他们是知道一些发运司与皇帝的勾当。

    一旦此事曝光,发运司更会被百官唾弃,你们就只是皇帝的爪牙。

    赵顼见情况不对,又赶紧密召张斐入宫。

    “陛下,我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

    “是吗?”

    赵顼不禁是喜出望外,“快说,你有何良策?”

    张斐道:“前些天,记得我提过一句,即便陛下支持王学士,但他们也有可能通过检察院进行起诉。”

    赵顼点点头,“要是他们这么做的话,我们的计划可能会满盘皆输啊!”

    张斐道:“陛下可有反过来想过?”

    “反过来想?”

    赵顼不明所以。

    张斐点点头,“假设陛下支持御史台的判决,王学士同样也可以通过检察院去起诉御史台。”

    赵顼眨了眨眼,“但是朕了解文公,若不是十拿九稳,他不会这么坚决的。难不成这官司,你还能打赢?”

    “目前来说,只能说有机会。”

    张斐道:“但是需要陛下马上派人,去江南那边,查清楚是那些人支持这一百来人上京告状,其背后又有什么目的。根据御史台的堂供来看,这些证人的背后一定有人,只要找到这些人,我就能够保住王学士和发运使。”

    赵顼点点头,道:“但是那笔钱?”

    张斐道:“关于这一点,我也有应对之策,陛下在熙河那边不还有一百多万贯吗?”

    赵顼听罢,大脑是一阵晕眩。

    你.你想干什么?

    张斐道:“如果对方拿出证据来,那我们可这一笔账算在熙河开边,那边的账目本就是有问题的,只是他们查不到而已,如今将这一笔账算进去,刚好补足这些问题,甚至还可以多算一些。

    到时他们知道原来这一笔全部用于熙河开边,并且陛下还往里面搭了几十万贯,这必然会让他们哑口无言。”

    赵顼心都在滴血,这都已经吞到肚子里面的肉,全都得给吐出来,是心有不甘啊!

    张斐劝说道:“陛下,就算今日不这么做,他日陛下也肯定会将这钱投入到战事中去,而且如今这么做的话,还能够减轻西北财政负担,为将来消灭西夏打下基础。”

    “你说的也是,这钱到底也都得用到那边去。”

    赵顼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丝哽咽,又问道:“但是朕也想知道东南六路的具体情况,朕也不希望他们在那边胡来。”

    张斐道:“要解决这一点,最好的方式,还是采取听证会。”

    “好!”

    赵顼立刻道:“这听证会好啊!在听证会上,朕能够清楚知道,政策到底执行的怎么样。”

    张斐道:“如今最为关键的就是时间问题,我们在那边还有些人,但快马去通知他们进行调查,至少也需要一个月。陛下现在还得再拖些一些时日,实在不行,再跟王学士说明一切,先让御史台判决,静待他们攻击发运使和王学士。”

    赵顼突然想起什么,“朕如何说服先生?”

    判王安石输,王安石不得原地爆炸。

    赵顼心里也有些虚啊!

    张斐笑道:“只能如实告知,就将那笔账的事告知王学士,如果他们从检察院起诉,并且抖出此事,这对陛下是非常不利的。”

    赵顼稍稍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 敌友难辨

    赵顼这皇帝当得可真是不容易,想要藏点私房钱,都那么费劲,还被威胁。

    之前他们耗费三年光景,利用私盐,好不容易赚得一笔,这才高兴多久,又得全部吐出去,但好在是用在西北战场上面,这也是赵顼能够接受的主要原因,否则的话,他还真的会考量一下,不能光为面子,连钱都不要啊!

    可就当下的情况而言,比起金钱,时间才是关键。

    如今的时间是比较紧迫的,因为不但得去江南调查,还得立刻传信给马天豪,让他们赶紧修改一些账目。

    当然,这种规模的账目,对于一个律师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赵顼舍得就行。

    而在外庭,以邓绾为首的革新派,还是比较给力的,就是死咬着不放,坚持要求移交公检法审理,他们甚至在坊间都公开表示,唯有公检法才能够令人信服。

    这还真是引发不少百姓的关注,百姓又不懂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也认为朝廷突然避开公检法,这其中肯定是有猫腻的。

    阴谋论永远是多数。

    当然,这也成功激怒了台谏官员,他们借此案将矛头直接对准整个革新派,并且是直接将薛向给定为头号嫌犯,也不装了,就是将此案扩大化。

    那么对于革新派而言,薛向是不容有失,不是说他这个人多么重要,而是他现在处于旋涡的中心,一旦保不住他,就会发生一系列连带效应,就是满盘皆输。

    两边都已经摆开决战的阵势。

    霎时间,整个皇城都弥漫着硝烟味。

    但这也为赵顼、张斐他们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因为要扩大化,案件就会变得复杂。

    中午,放衙之际,官员们陆陆续续出得官署,向皇城外面行去。

    “不得不说,邓文约此计真是妙不可言啊!”

    孟乾生呵呵笑道:“咱们现在越是拥护公检法,将来就有更多理由打压公检法。毕竟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支持公检法,将来如此类案件,那是永远都不可能再交给公检法审理。”

    裴文点点头道:“如果再能断绝税务司与公检法的关系,公检法将来也就只能去抓抓小偷了。”

    孟乾生问道:“你有何想法?”

    裴文道:“文公既然认为官员犯事,就应该交由御史台审理,那么官员漏税,自然也该如此。我想御史台也乐于见到这种情况,因为这必然会扩大御史台的权威。”

    孟乾生点点头:“虽然御史台也比较可恶,但至少咱们还能够跟御史说上话,可不像公检法,咱们就只能坐在下面,听天由命。”

    在公检法未出之前,御史抬绝对是官员们最为讨厌的官署,他们基本上是无孔不入,而如今公检法成功挤下御史台,成为官员最为讨厌的官署。

    但其实官员们心里都清楚,公检法远比御史台要公正,御史可以闻风上奏,也制造过许多冤枉,而公检法是更强调证据的。

    可为什么官员却如此讨厌公检法。

    原因也就在于御史台可以制造冤案,他们可以去诬蔑好人,但也可以放过坏人,而且他们同属一个体系,是有着诸多共同利益的,比如那公使钱,官员再怎么使用公使钱,多数御史都不会计较的,到底这钱大家都颙,唯有像赵抃这样的铁面御史,才会计较这种事。

    但也没什么卵用。

    独木难支。

    可是到公检法就不同,擅自挪用公使钱,公检法会告得你连妈妈都不认识。

    还有,御史台是一直存在的,是传统旧势力,公检法是新势力,他们上位,必然会挤压旧势力,不单单是御史台,很多很多官署都会受到压迫,比如说,知州,知县,他们现在就是一个纯纯的行政机构。

    上回司法权力整合,朝廷也收回很多官署的司法权。

    这也是为什么,革新派非常支持邓绾的计谋,即便文彦博严词驳斥,他们还是死咬着不放。

    其目的就是要重创公检法。

    只要御史台不将此案移交给公检法,那么将来任何官员的案子,就都不交给公检法。

    你们保守派自己都不认同,凭什么让其他官员认同。

    这确实会对公检法造成很大的冲击。

    司马光对此是心如明镜,可单就此案而言,他其实不赞成让公检法来审,因为他知道让张斐来审,张斐一定会保住王安石的,那就不会痛下杀手,可是他也希望能够将薛向给扳倒,因为他根本就不认同薛向这个人,更别说薛向的所作所为。

    到底王安石在他眼里,道德上面是没有问题的,你要跟他说王安石贪污,他是决计不会信,而他指责王安石的奏章,几乎都是一个观点,就是王安石急功近利,任用小人。

    翻译过来,就是王安石是个好人,除了邋遢以外,几乎就没有缺点,但他身边全是奸人,比如说吕惠卿,比如说薛向。

    但是,他也不希望见到公检法因此蒙受重创。

    今日,他便来到检察院,找到张斐聊一聊,看怎么能够避免公检法因此受损,“如今朝中不少大臣,要求将此案移交给你们检察院,进行调查,你可知道此事?”

    “知道。”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司马学士可千万别上当,他们这是故意在挑拨离间,如果现在将此案移交给公检法,他们那边立刻就会借御史台来讨伐公检法,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复杂。”

    司马光立刻道:“所以你也认为不应该移交给公检法?”

    张斐点头道:“不是认为,我一定会建议岳父大人拒绝,要么从一开始就交给公检法,要么就一直由御史台审理,如今再移交,这不就是在暗示御史台有问题么,这反而使得公检法沦为众矢之的。”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与文公想得一样。但是他们这一闹,对公检法也很不利啊。”

    张斐道:“其实这种有关政策的案件,交给御史台审理,也是不错得,让我们公检法审理的话,里面没有多少操作的余地,有时候弄得我们也挺为难的,关于程都监的案子,就是如此。

    只能开听证会来解决,无法起诉到皇庭,因为皇庭更是看证据和法律的。

    再说回此案,发运使自己没有干违法之事,我们公检法就不可能将他拉进来,我们惩罚那些贪官污吏,到时上面还得进行一番争论,而御史台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御史台就可以追究上司的责任。

    我们公检法主要是监督那些吏,守住这最底层就行,这上面的事,最好还是上面自己解决。”

    这话真是说到司马光的心坎上,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就如此案,公检法只能针对其中犯罪行为进行审理,薛向是否面临惩罚,还得是皇帝和宰相来决定,属于行政处罚,而御史台就可以直接判薛向有罪,因为御史台不是纯粹的司法审判,更多是行政、司法混在一起,他们可以追究宰相的责任。

    “嗯你说得不错,如此两分也好啊。”

    司马光稍稍点头。

    倒还别说,张斐现在还真担心,御史台会因此妥协,那样的话,事情反而会变得更加复杂。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目前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御史台始终占据着优势。

    文彦博可也不是善类,若是没有把握,他是不会出手的,而且他们似乎在慢慢押注,将案件一步步扩大。

    他让御史台一方面继续向皇帝要求查账。

    另一方面,则是不断爆出对新政不利的证据,这两三天就放一个出去,即便之前有所怀疑的百姓,面对不断传出来的负面消息,再加上保守派又旧事重提,拿着当初青苗法在京东东路的所为,以及将程昉那一笔账也算在王安石头上,导致舆论开始倒向保守派。

    这种小火慢炖,也是很要命的。

    王安石率先沉不住气,你们这么搞下去,朝野上下都充斥着对新政不利的消息,接下来这新政还怎么执行。

    保守派营造出来的舆论,都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

    而他们只能死咬公检法这一点。

    关键王安石无法理解,为什么赵顼迟迟不下决断?

    难道赵顼要舍弃新政?

    这不可能啊!

    皇宫。

    “陛下,这是臣的辞呈。”

    这愤怒之下,王安石直接就给赵顼递上辞呈。

    他也没有办法,什么道理都跟赵顼讲了,那只是个别现象,相比起财政的增长,那算得了什么,不能因为那么几个百姓,就怪罪功臣啊!

    但赵顼死活不决定,这令他确实很生气。

    你要不相信我,我就不干了。

    赵顼眼中闪过一抹不快,嘴上却是震惊道:“先生这是干什么?”

    王安石面无表情道:“既然陛下不相信臣,臣自也不想在朝中待下去。”

    “先生切勿误会。”

    赵顼赶忙道:“朕并非是不相信先生,而是而是朕也有苦衷啊!”

    王安石闭口不言。

    赵顼面露为难之色,道:“实在是他们似乎知道朕多收了一些羡余。”

    王安石哪里不知道,对方要求调查内藏库,他就猜到这一点,但他不能说,他要说得话,皇帝不得以为他是在威胁自己,如今赵顼终于承认,他立刻道:“他们暗中要挟陛下,此乃死罪也,陛下又何必跟他们客气。”

    赵顼叹道:“这一点朕也想过,但是但是朕担心,一旦朕严惩那些挑拨是非的官员,有些人会不服气,又从检察院起诉。”

    王安石当即哼了一声:“如今就有不少大臣,都对于他们有意避开公检法感到疑惑,而他们却死活不愿将此案移交给公检法,以证清白,等到那时他们又想要从检察院起诉,那可真是异想天开,检察院又不是他们家开的,陛下根本无须担心,到时让检察院驳回他们的起诉便是。”

    赵顼道:“先生莫不是忘记检察院的制度,只要他们拿出足够的证据,检察院就必然会对此进行起诉。”

    不等王安石开口,他又马上紧接着说道:“为此,朕还特地召张三入宫,询问他相关对策。”

    张三?

    王安石愣了下,随即问道:“张三怎么说?”

    赵顼道:“张三认为目前局势对于先生非常不利,但朝中的舆论却是有利于先生。”

    这一听就是张斐的话术,让人似懂非懂。王安石道:“臣愚钝,不知陛下此话是何意?”

    赵顼道:“如果那些证人所言属实,涉及的官员,自然也应该受到惩罚,但朝中舆论却将目标锁定在先生和发运使身上,如果御史台判决发运使有罪的话,那么先生借此从检察院进行起诉,就有胜诉的可能性。”

    王安石还真没有想过,自己跑去检察院进行起诉,思索半响,道:“就只是有胜诉的可能吗?”赵顼道:“张三根据御史台的审问来看,他怀疑这一百多个百姓,幕后一定有人指示,而这些人可能跟新政有利益瓜葛,只要确定这一点,那就有机会翻盘。”

    王安石立刻道:“这毋庸置疑,他们背后一定有人,否则的话,凭那些平民百姓,怎么可能消无声就抵达徐州。”

    赵顼点点头道:“朕也是这般认为的,故此已经派人去江南调查此事,只是想在确认之后,再跟先生商量,故而一直拖着。”

    “原来是这么回事。”

    王安石这才明白过来,犹豫一会儿,道:“关于羡余的问题?”

    赵顼道:“朕已经如他们所愿,让御史台判决,是先生你要起诉他们,与朕无关,如果他们再将拿这事出来威胁朕,朕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说到这里,他看向王安石,“就是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王安石有些犹豫,道:“臣臣以为还是等调查出结果再说。”

    赵顼点点头。

    从皇宫中出来后,王安石是直奔张家。

    “王学士来了。”

    “嗯?”

    王安石斜目瞧向张斐,“看来你已经想到我会来了。”

    张斐讪讪道:“事情闹这么久还未结束,我就估计王学士会来找我。”

    王安石沉眉质问道:“你有主意,为何不与我说?”

    你这么屌,岂会接受我的主意?张斐回答道:“我不是有主意,而是官家找我过去询问应对之策,我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可官家当时也未决定,我又怕王学士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以免误了王学士的大计,故此才没有说。”

    这话说得,王安石很是尴尬,他哪有什么大计,他就喜欢以势压人,不服者,全部轰出朝廷,这就是法家之术,可现在皇帝的把柄被对方抓在手里,令此事变得更加棘手,又问道:“你对此有多少把握?”

    张斐故作一番思考后,道:“当时把握不大,但现在把握是越来越大了。”

    王安石又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张斐道:“如果御史台只是就事论事,判定涉案官员有罪,帮助那些百姓讨回公道,那我反倒是束手无策,可若他们想罗织更多的官员进来,包括发运使在内,这就有了起诉的机会,简单来说,就是他们闹得越大,我们的把握反而越大,因为这里面肯定是存在冤情的,只要抓住一点,就有可能全面翻盘。”

    王安石点点头,又问道:“可说到底,这也只是你的下下之策。”

    张斐心知他是在试探,但也表现的非常平淡,“虽然谈不上上上之策,但也算不得下下之策,因为这能够将官吏的个人行为和中央的决策区分开来,到底这官吏违法,不见得就是政策不行。

    还有,他们之前对于王学士、发运使打压的越狠,这种反转,能够让扭转新政在百姓眼中的印象。

    对于新政而言,还是有一定好处的。”

    王安石低眉思忖一会儿,突然,他又斜目瞧向张斐,“司马老儿会允许你这么做?”

    张斐道:“我们检察院只看证据。”

    王安石又道:“可你这么做,那就是与司马老儿为敌啊!”

    张斐双手一摊道:“这我也没有办法,我们的照规矩办事,又不是我让王学士来起诉御史台的。”

    王安石道:“难道不是你报复他们,将检察院踢出局。”

    张斐呵呵道:“王学士言重了,我是那么小气量的人吗。”

    “你张三睚眦必报,谁人不知。王鸿堂堂开封知县,不过就是打了你店里珥笔一顿板子,如今就在琼州开荒。”

    “.!”

    铁证如山,张斐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王安石又是笑吟吟道:“如果你打赢这场官司,就足以证明,御史台不能凌驾于公检法之上。”

    张斐笑道:“王学士此言差矣,官家向我寻策,我只能用我的强项,只能是从检察院介入,如果赢的话,公检法自然就会得利,并非是我为求利益,去想出这个计划。”

    “是吗?”

    “真的。”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笑了笑,“我了解的也差不多了,就先走了。”

    “王学士慢走。”

    “你怎不问我可有决定?”

    “这事我真不强求,因为也会得罪很多人的。”

    这王安石前脚刚走,躲在后面偷听的许芷倩,便走了出来,她如今已经坐完月子。

    “看来王学士识破看破你的想法?”

    许芷倩是略显担忧道。

    张斐却是笑道:“我是有意让他看破的,唯有如此,才会坚定他来检察院起诉的决心。”

    “啊?”

    “如果我完全是出于好心相助,亦或者是为应付官家,他能相信我会尽心尽力吗?唯有让他知道,我在里面也有巨大的利益可图,他才会相信我想尽办法取得胜利。”

    说罢,张斐冷冷一笑:“那些个混蛋,光凭这一点,就想将我踢出局,可真是异想天开。”

    其实此案从一开始,他就感受到危机,但之前他没有办法介入,因为他不能表现出很强的企图心,当时他是想退一步,海阔天空。

    如今给他这么一个机会,他当然要抓住这一点,狠狠地教育那些人一番,想撇开公检法,你们怕是还活在梦里。

    王安石虽说没有给出具体答复,但其实他已经没得选择,他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皇权,这也是为他一直强调法家。

    而在此案之初,当他知道保守派准备让御史台来审理此案,他其实也有意排斥公检法。

    因为在他看来,只要自己能够赢下这番博弈,朝廷还是会回到法家的路上。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皇帝出于对自己名誉的考虑,并没有给予他毫无保留的支持,这迫使他只能回到法制之法的路上。

    都已经到斗争到这个层面上,他输了就彻底完了。

    不过他现在也想到,一旦御史台判决此案,其实对于公检法也是极为不利的,尤其是对张斐而言,革新派跟公检法是有共同的敌人。

    最终王安石还是接受了张斐的计策,与此同时,他们也拖得足够久的时间,江南那边已经传信回来。

    在得到王安石答应后,赵顼也就默许曾公亮、陈升之通过文彦博的最终判决。

    其实曾公亮、陈升之也支持不住了,给予他们的压力太大了,主要还是目前这些证据对薛向确实非常不利,他们没有理由一直拦着。

    总不能为了王安石,连自己仕途都不顾了,他们两个可不是王安石马仔。

    文彦博当即就给予判决,并且将发运使薛向列为首犯。

    此判决一出,保守派顿时是欢欣鼓舞,他们没有想到胜利会来的如此迅速,并且也露出他们那狰狞的面目,不但立刻派人去捉拿薛向,同时准备将网在织大一点,将更多革新派给网罗进来,是一举击溃革新派。

    反观革新派则有一种大厦崩塌的感觉,全都懵了。

    这完了呀!

    御史台的判决能出,这肯定有皇帝的默许,也就是说,皇帝准备抛弃新政。

    这.!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薛向已经悄悄回到京城,因为之前王安石就已经传信召他回来,准备推荐他出任三司使。

    而此时此刻,薛向正身在检察院。

    当王巩、齐济他们得知前来告状的是薛向时,这人都傻了,照理来说,薛向是一个逃犯啊!

    你这是自投罗网呀。

    不过,你似乎还选择错了网,你自首应该去御史台,而不应该上我们检察院。

    许遵也是亲自接见薛向。

    “薛发运使,你目前已经是戴罪之身。”

    “我知道,但这都是有人意图栽赃嫁祸,诬陷本官。”薛向愤愤不平道。

    许遵问道:“你可有证据?”

    “有得。”

    薛向立刻将一份资料交给许遵,“这里只是一部分证据,可以证明我是无辜的,此案另有隐情,这也是我今日来检察院的目的,我要起诉御史台罗织冤狱,栽赃嫁祸,希望检察院能够还我清白。”

    起诉御史台?

    还能这么玩吗?

    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包括张斐在内,当然,张斐和许遵都是演的。

第七百二十二章 捅了马蜂窝

    这薛向肯定是在检察院住下了,因为他只要出门,肯定就会被御史台逮捕的,一旦进入台狱,检察院即便起诉,都不一定能够将人要出来,御史台可以不搭理检察院。

    那么现在就看检察院的决定,是否接受薛向的起诉。

    首先,当然是先审视薛向所递交的证据,如果证据不够的话,那就没得说。

    “你们怎么看?”

    在审视完薛向的证据后,许遵便看向张斐、王巩、齐济三人。

    齐济率先道:“根据薛向提供的证据来看,似乎这背后是有人在操纵此案,但是他的这些证据是无法推翻那些百姓的供词,那我们就无法推翻御史台的判决,咱们多此一举,只会得罪很多人。”

    王巩却是摇摇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关键薛向还有提供相应的证据,证明自己并未参与此案,但御史台是判定薛向有罪的,就我们公检法的制度来看,这足以达到起诉的标准,因为我们公检法是基于法制之法,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这倒也是。”

    齐济不禁头疼地搓了搓额头,这还真令他有些无所适从,突然,他看向张斐,“张检控,你怎么看?”

    张斐故作沉吟,过得一会儿,他才言道:“我认为这应该算是两件案子,御史台主要针对的发运司,只不过薛向是发运使,故而被算作首犯,而薛向是以个人的名义针对御史台进行起诉,虽然二者是有交集的,但我们更应该专注薛向个人,那么他提供的证据,就足以起诉。”

    御史台是用旧制度来审判,但公检法是新制度,二者对于司法的理解,是有矛盾的地方,还做不到相互迁就,如果公检法迁就御史台,那么公检法的制度就彻底完了呀!

    齐济与王巩相视一眼。

    这些证据当然是够起诉的,但是他起诉御史台的话,这可能会引发司法权力之争,甚至引发公检法与保守派的斗争。

    值不值得?

    许遵看出他们心中所想,于是道:“你们不用想太多,咱们只需要就事论事,只要做到这一点,不管出了任何状况,老夫都会一力承当的。”

    他这一说,齐济、王巩立刻明白过来。

    但齐济还是比较保守地说道:“我认为凭借这些证据,至少能够让我们检察院应该针对此案进行调查,等到获得更多证据,才决定是否进行起诉。”

    张斐、王巩也都点点头,表示支持。

    起诉是直接进入司法程序,皇庭就会介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关键这种情况,之前就没有遇到过啊!

    谁也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矛盾。

    很快,此事就传了出去,因为薛向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检察院的,也是瞒不住的,况且检察院也没有打算隐瞒什么,避免贻人口实。

    这顿时令整件事情充满戏剧化。

    之前还在狂欢的保守派,顿时就傻眼了。

    公检法不是我们这一边的吗?

    他们怎么会在背后捅我们一刀。

    是不是消息有误?

    还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之事?

    而之前如丧考妣的革新派,顿时也傻眼了。

    这公检法不是敌人吗?

    他们怎么会帮我们打官司。

    这时候公检法不出手,他们是败局已定啊!

    这.这到底是什么操作?

    不可思议!

    面对检察院的介入,不管是哪派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啊!

    于是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司马光身上,到底他是司法改革的掌门人。

    伱不会不知情吧?

    然而,司马光比他们还懵,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是直接杀到张斐面前,也顾不得什么避嫌。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急了!

    他这回是真的急了,眼看这胜券在握,眼看对方要树倒猢狲散,他甚至为此,还牺牲了小部分公检法的利益,结果公检法反过来就是一刀给捅了进去。

    这.!

    张斐又是欲哭无泪道:“司马学士明鉴,我真是冤枉啊!”

    “打住!”

    司马光听到这句话,差点都蹦了起来,双目一瞪,“我还不了解你么,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张斐的这句话,他可真是听得耳朵起茧,可这小子就没有一回是被冤枉的,回回都是他在搞鬼。

    张斐道:“真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那薛向真的拿出一些证据,可以证明他是被冤枉的。”

    “胡说八道。”

    司马光道:“御史台那边是铁证如山,他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张斐迟疑片刻,然后道:“原本这属于我们检察院的机密,但既然司马学士问起来,我只能如实告知。”

    “少来!”

    司马光当即拂袖道:“我可没有要打听你们检察院的机密。”

    你要真有脸皮打听,我就不会这么说了。张斐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差点没笑出声来,双手一摊,“那那司马学士想让我怎么做?”

    司马光道:“不是我让你怎么做,而是你到底想干什么?张三,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这指定又是你想出来的馊主意,你是想保王介甫。当初那些官员,不让你来审,可就在防着你这招,哪里知道,你到底还是钻了进来。”

    “这真的与我无关。”

    张斐一脸郁闷地解释道:“当初他们那么压制我们公检法,我可是连一个屁没有放,而且之前司马学士也来找过我,我也认为不应该移交给检察院,这反而会引发误会。

    至于那发运使前来起诉,我们检察院也都非常纠结,到底该不该接?可如果我们不接的话,那王学士一定会向我们发难得,那到时候,公检法可能会毁于一旦,我岳父也有可能会受罚的。

    可即便如此,我们现在也未有决定是否起诉,而是要先调查一番。”

    司马光不禁皱了下眉头,检察院的制度摆在那里,如有冤情,而不起诉,那其他官员肯定不会放过检察院的,朝中恨检察院的官员真是数之不尽,道:“御史台审问这么久,绝无错漏,薛向凭什么起诉御史台?”

    张斐当即就崩溃了,“我要将证据告诉你,你又不愿意听。”

    司马光道:“这既然是你们检察院的机密,那我能听吗?”

    他一直以来都是非常爱惜自己的名声,如果让王安石知道,他为了对付王安石,而介入检察院的调查,那王安石肯定会揪着这一点不放。

    张斐彻底无语了,“那司马学士要我怎么解释。”

    司马光问道:“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从中作梗。”

    “绝对没有。”

    张斐道:“关于那些证据,是经过我岳父大人,齐督察,王督邮他们一一审视过的,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就算司马学士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咱们检察院的规矩,我又不是之前的珥笔,一切都是由我说了算。

    齐督察、王督邮他们也不傻,跟着我去得罪御史台,去包庇薛向,他们不要命了吗?

    而且,司马学士为什么不去怀疑王学士,而跑来怀疑我啊!”

    司马光哼了一声:“谁让你小子是惯犯。”

    “.!”

    张斐当即抑郁了。

    司马光叹了口气,“可如此一来,会令我陷入两难境地啊!”

    张斐立刻道:“我倒是有设身处地的为司马学士想过,我并不觉得这会令司马学士感到为难的。”

    司马光苦笑道:“我怎么就不会为难?”

    张斐道:“因为司马学士一向大公无私,居官守法,我都愿意告知司马学士,薛向所提供的证据,但是司马学士却不愿意听,可见一斑。

    所以我们检察院起诉又怎么样,无论是怎样的结果,咱们但求一个公正,这不就是司马学士司法改革的目的吗?”

    司马光冷冷一笑:“要没有你的话,你这番说法倒是成立。”

    张斐问道:“为何?”

    司马光道:“因为你这张嘴是能颠倒黑白。”

    张斐一本正经地问道:“例如?”

    “.!”

    制置二府条例司。

    “当然是我让他去的。”

    王安石笑吟吟地瞧了眼邓绾,然后点点头。

    邓绾心中一喜,又问道:“王相公是否先询问过张.许检察长?”

    言外之意,就是询问这里面有没有暗箱操作。

    王安石笑着摇摇头道:“何须先询问,难道你认为御史台的判决公正吗?”

    “不!”

    邓绾立刻道:“当然不公正。”

    “那不就是了。”

    王安石笑道:“我们是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赢得这场官司,之前他们老是利用公检法来针对我,我这回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否则的话,你认为御史台凭什么判得下来。”

    邓绾大惊失色,“原来.原来。”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显然是默认了。他必须得这么解释,因为御史台的判决,已经是使得革新派内部非常不稳定,很多人猜测王安石已经失去皇帝的信任,大势已去。

    唯有这么解释,才能够稳住军心。

    这都是我的计划,从侧面就解释了,为什么御史台能够判决下来,也证明他没有失去皇帝的信任。

    邓绾目光闪烁了几下,“王学士此计甚妙,这也能够离间他们与公检法的关系。”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正是如此。”

    但心里也是慌得一批,上得庭去,只能是生死各安天命,到底不是张斐说了算,判决的是大庭长,赵抃是妥妥保守派的人。

    而其中最为恼火的莫过于御史台,在他们看来,检察院这是要骑在他们肩膀上,打他们的脸。

    关键,御史台一直认为,自己与大理寺一样,都是属于公检法的顶头上司。

    这属于违抗上级命令。

    于是立刻将许遵给叫到御史台来,虽然他们都猜测这十有八九是张三那臭小子的主意,但是许遵到底是检察长啊!

    身为三朝元老的文彦博,还是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向许遵问道:“许检察长能否给老夫一个解释?”

    蒋之奇他们等一干御史,也都是怒目相向。

    要知道许遵可不是保守派的人,而是偏向王安石的,保守派对于许遵向来就不待见,只不过张斐的出现,缓和了这种敌对关系。

    许遵语气平淡地解释道:“事情的过程就是薛向来检察院起诉,并且提交了相关证据,证明他是无辜的,我们检察院只是照章办事。”

    “你这纯属是狡辩。”

    蒋之奇愤怒道:“倘若有问题,你们检察院之前为何不提出来,我们御史台可没有隐瞒任何事。

    等到我们御史台判决之后,你们检察院就立刻跳出来,我看你们是成心针对我们御史台,妄图压我们一头,你们这是痴心妄想。”

    许遵道:“我可没有这么幼稚。”

    彭思言冷笑道:“谁敢说你许仲途幼稚,你们翁婿定是见我们御史台枪头了你们公检法的风头,于是去勾结王介甫、薛向,意图坏我御史台名声。”

    文彦博对此也是深表认同。

    这利益太明显了。

    之前他们一直拦着没有让公检法介入,已经引发不少人的揣测,革新派也揪住这一点,攻击保守派,你们就是要罗织冤狱,诬陷忠良,是后来不断有证据爆出,才慢慢改变舆论的。

    但如果公检法在这时候介入,并且最终翻案,那不就是坐实革新派的论点,那御史台就要蒙受很大的打击,他们这一招后发制人,实在是太恶毒了。

    文彦博沉眉警告道:“许检察长,根据朝廷法度,我们御史台是在你们公检法之上的,而御史台判决的几乎就是最终判决,也只有审刑院可以介入,你们检察院这么做是有僭越之嫌。”

    “首先,根据朝廷规定,我们公检法上面是大理寺、审刑院,而非是御史台,对于公检法与御史台的关系,朝廷并没有明文说明。”

    许遵淡定从容地解释道:“其次,我已经说过,这是两件案子,我们检察院只是针对薛向是否违法进行调查,而非是要推翻御史台的判决,我个人也相信那些百姓说得都是实情。”

    文彦博皱了下眉头,虽然御史台和大理寺、审刑院是平级关系,但朝廷确实是规定,公检法的最高审判是在审刑院,没有算入御史台,又道:“你们要起诉,那你们的事,但是薛向已经被御史台定罪,无论你们检察院要怎么做,都应该先将薛向交给我们御史台。”

    许遵道:“这不合规矩,因为薛向就是认为自己被冤枉的,并且提供相关的证据,如果我们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将薛向交给御史台,这显然对薛向不公平,也不符合我们公检法的制度。”

    蒋之奇怒道:“那你今日也休想离开御史台。”

    “哎!”

    文彦博被这话吓得一惊,赶紧制止蒋之奇,这要是将许遵给扣下,那这个问题就会变得非常严重,而且你这么干,王安石一定就这点,攻击他们御史台的,现在革新派肯定全力支持检察院,又向许遵道:“我们御史台将会针对你们检察院进行调查的。”

    许遵点点头道:“我们检察院向来奉公守法,是不惧任何人调查。”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你先请回,马上我们就会派人去你们检察院调查。”

    文彦博淡淡道。

    “下官告退。”

    这许遵走后,蒋之奇立刻道:“文公,为何要放他离开?”

    文彦博道:“因为我们目前尚不知薛向到底提供了什么证据给检察院,万一这是一个圈套,那可怎么办?”

    蒋之奇道:“如果真让他们起诉成功,那我们御史台凭何在朝中立足。”

    文彦博道:“我们当然要全力阻止检察院。他们要履行职责,我们也可以,我们御史台的职责,可就是监督朝中官员,你立刻派人去检察院进行调查。”

    “是。”

    检察院这一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

    御史台都不在乎什么革新和保守,如果真让检察院翻案,那御史台还活不活啊!

    对于御史台而言,这几乎是一场生死存亡之争。

    御史台立刻派人去检察院进行调查,从检察长到检察员,真是一个都不放过。

    同时,台谏官员,纷纷上奏,弹劾检察院勾结罪犯薛向,徇私枉法,图谋不轨。

    保守派官员,也纷纷出声支持御史台。

    临门一脚,你检察院插一杆子进来,保守派上下都气得是暴跳如雷啊!

    而革新派迅速团结在公检法周边,极力为公检法辩解,同时表示我们早就说过,他们避开公检法,就是要诬陷忠良。

    看看,正如我们所言,里面果然是有冤情的,而且是天大的冤情,就连司马光都看不下去了。

    因为司马光主持司法改革,就常理而言,没有他的点头,检察院能够介入吗?

    司马光真的有苦说不出。

    虽然司法改革是他主导的,但他很少干预公检法的运作。

    但革新派就是故意这么说,让他们内部分裂。

    搞笑的是,此案之前,明明就是革新派对公检法恨之入骨,保守派拥护公检法,如今一个移形换影,全反过来了。

    那些中立的大臣都看得云里雾里。

    但这确实对保守派内部,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

    司马光这掌门人的位子也是岌岌可危。

    保守派内部希望司马光向检察院施压,但司马光又比较古板,他只是表示,如果公检法审判不公,审刑院必然会介入的,因为目前还处于调查阶段,没有进入司法程序,也未有出结果,审刑院也无法介入。

    这令很多人都对司马光非常失望。

    只要你现在踹上一脚,革新派就彻底完了,你这时候跟我们讲原则,你是不是脑袋有病啊!

    都快急尿了。

    政事堂。

    “文公且请息怒!”

    赵抃道:“我看检察院也有检察院苦衷,若有人上诉,并且拿出证据来,检察院也不可能视而不见,这样的话,御史台更会弹劾检察院玩忽职守,不是吗?”

    文彦博道:“赵相公此言差矣,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检察院能够轻易介入御史台的审判,并且还推翻御史台的判决,那今后御史台还能有任何作为吗?

    今后大大小小所有案件都交给检察院,别的官署都没法审了,不管怎么审,到时都可以从检察院进行起诉。倘若检察院认为这里面有冤情,大可协助御史台,亦或者将此案移交给御史台,而不应该另外上诉。

    这会使得国家司法变得杂乱无序。”

    他也是个老辩手,我不阻止检察院履行职权,但凡事有上下之分,你可以协助我们御史台啊!

    你这么做的话,可就全都乱套了。

    司马光点点头道:“也是,可以让检察院协助御史台审理此案。”

    “为什么不是御史台协助检察院调查?”

    只见王安石走了进来。

    文彦博瞥了眼王安石,冷冷问道:“不知介甫有何高见?”

    “不敢!文公有礼。”

    王安石拱手一礼,又道:“只是检察院说得再明确不过,这是两件案子,检察院又如何协助御史台。”

    文彦博道:“这分明就是一件案子,我们御史台将薛向定罪,检察院却要为薛向申诉。”

    王安石道:“御史台虽然将薛向定罪,但那些百姓告得可不是薛向,此案亦不是关于薛向个人的案件。

    再比如说,即便检察院起诉成功,也只是说明薛向个人无罪,而不是推翻御史台的判决,其他人还是会被定罪。

    当然,为什么御史台会将薛向定罪,我至今都不明白,我相信公检法公正无私,定会给我找出其中的答案,所以我绝不会认同,将两案并为一案,且让检察院协助御史台。”

    富弼突然开口道:“但是宽夫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检察院的这番介入,会使得国家司法,变得杂乱无序,等到皇庭判决之后,御史台又要重审,何时是个头啊!”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不管富弼心里怎么想,他必须要站在文彦博这一边。

    关键文彦博说得确实有道理,就国家制度设计,肯定是一级一级往上告,最上面说了算,如果下面可以轻易推翻上面的判决,这会没完没了的。

    王安石道:“若是御史台能够拿出这证据来,我也不反对御史台再继续重审,我只在乎公平和公正。

    今日我就直说了吧,我就是不相信御史台那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审理制度,这是不足以服众的。

    唯有公检法的审理制度,才能够使我信服,因为公检法的制度是公开、公平、公正,能够让所有人清楚整件事的原委,并且最终判决的是皇庭。

    赵相公被人称为铁面御史,如果检察院能够说服赵相公,那么薛向就是被冤枉的。君实以为我说得是否有理?”

    司马光当即瞪他一眼,好似说,滚一边去。

    这王安石可也是一个出色辩手,文彦博说得确实有道理,所以他是直接攻击御史台的审理制度,我认为御史台的制度存在问题,关键明眼人都知道,公检法的审理制度显然是更优秀的。

    这一点就连富弼都无法反驳。

第七百二十三章 各行其是

    别看王安石是胸有成竹,口若悬河,好似还在讲道理,但其实他只是告诉文彦博他们,他是不会对此做出丝毫的让步。

    因为他已经被逼到绝境,他没有让步的可能性。

    然而,御史台其实也没有多余让步的空间,如果御史台判决之后,检察院还能够进行重审,那今后谁还会把御史台当回事。

    以前御史台的判决,可以说就是最终的判决,因为审刑院一般也只是调查开封府的审卷,而不会去查御史台,原因在于御史台一般都是针对大臣,你要么就阻止的判决,阻止不了的话,那就可以说盖上了棺材板。

    通常情况下,都是皇帝在后面点了头。

    所以,这对于御史台的冲击也会非常大。

    这番宰相会议,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没有一个结果。

    这都快成为一个死结。

    “想不到宽夫你都这把年纪,还是这般精进不休。”

    富弼瞅着满面怒容的文彦博,抚须笑呵呵道。

    文彦博瞧了眼富弼,立刻收敛了几分,无奈道:“真不是我要跟他们去计较,而是张三那臭小子这回做得太过分了。”

    富弼问道:“这与张三有何关系?”

    文彦博怒哼道:“此事十有八九与他有关,因为唯他有把握打赢这种官司,王介甫若事先没有跟他商量好,他敢将薛向交给检察院吗?”

    “你说得也对,此事多半是那小子在背后谋划的。”

    富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文彦博道:“但他这样做,无疑是将御史台也逼入绝境,即便公检法强行审理,那些御史们也不可能承认公检法的判决,这会将整个司法制度弄得是一团糟。”

    蒋之奇等御史,早就放出狠话,无论公检法怎么做,御史台绝不会理会的,只要薛向离开检察院,御史台决计抓人。

    富弼稍稍点了点头。

    文彦博偷偷瞄了眼富弼,“富公似乎并不认同我这么做。”

    富弼一怔,摇头一叹:“那也谈不上,若不支持伱,方才我也不会开口。只不过。”

    文彦博问道:“只不过什么?”

    富弼道:“虽然我也不喜薛向的为人,但是他的遭遇,却让我想起庆历之时,我与范贤兄的遭遇。”

    文彦博立刻道:“如薛向这种小人,怎能与二位相提并论。”

    “关键不在于此。”

    富弼摆摆手,又道:“倘若是我或者你处在薛向的位子上,这事难道会有得变吗?将心比心,你是希望在御史台受审,还是在检察院受审。”

    文彦博皱了皱眉头,又道:“也许富公会选择公检法,但很多大臣会选择御史台。”

    富弼点点头道:“言之有理啊!”

    审刑院。

    “我就知道许家翁婿,天生反骨,不可信也,如今一一印证,相公为何还与他们客气?”

    刘述急得在司马光面前来回踱步,愤愤不平地说道。

    司马光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刘述道:“依照规定,公检法上面就是审刑院,相公可勒令他们将薛向交予御史台,最多命他们检察院协助御史台调查。”

    司马光道:“可审刑院的职权,是在于公检法判定后,才能够调卷审查,目前尚在调查中,我就强行命令他们将人交给御史台,这不合规矩啊!”

    刘述真是欲哭无泪道:“都已经这般时候,相公何故还要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司马光道:“薛向为何令人所厌,那不就是因为他凡事不守规矩,一切都以利益为先,倘若我现在这么做,那与他有何区别?”

    “.!”

    刘述无言以对,他敬重司马光,也就是因为司马光谨守儒家道德,谨守规则,但此刻他却有些厌恶这些。

    司马光瞧他一眼,叹道:“待此案过后,我会上表辞呈。”

    刘述忙道:“相公,我非此意。”

    司马光点点头道:“但我意义已决。”

    在保守派看来,张斐是他一手提拔上来得,如今张斐反戈一击,已经引发许多人的不满,除非他现在站出来,制止张斐,否则的话,他这掌门是肯定当不下去。

    但他又不愿意破坏自己的原则。

    而且他认为,检察院若是已经查到具体证据,却又不起诉,这也绝不是他所想见到的,可若没有具体证据,那皇庭也不会受理的。

    所以呢,他不愿意出面干预,破坏检察院的制度。

    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么做得话,确实也伤害了很多人努力,包括他自己在内,他也是非常渴望将薛向给赶出朝野。

    只能辞职谢罪。

    但不是向皇帝谢罪,而是向自己的同僚谢罪。

    宰相们无法取得统一的意见,而下面的官员,更是斗得外焦里嫩,这回革新派、权贵阶级,全部支持公检法,非常非常团结。

    只是说革新派的核心成员,他们是输不起,而权贵阶级,则是希望借此机会,离间公检法与保守派的关系,等此案过后,他们再回过头攻击公检法,到时可就没有人会保护公检法。

    既然上上下下都争不出一个结果来,那么这最终仲裁权又落到皇帝头上。

    可是整件事情,已经进入死胡同,对于任何一方都没有回旋的余地。

    皇帝只能是二选一,失败的一方,必然是要退出朝野。

    但皇帝又不愿意做出二选一,

    在垂拱殿,王安石与文彦博一番激烈的争论,还是无疾而终。

    皇帝也没有做出决断。

    此事就僵在这里。

    这也给张斐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马车内。

    “你要的人,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不日便可抵达。”

    李豹向张斐说道。

    张斐点点头,“熙河那边呢?”

    “目前还没有回信。”

    李豹突然道:“不过税务司那边到时有些动静。”

    张斐问道:“什么动静?”

    李豹道:“税务司那边打听今年可能会有不少人偷税漏税,但事先并没有预兆。我判断,他们定是认为公检法如今自身难保,故而才临时决定,少缴一点税。”

    张斐笑道:“那税务司不开心坏了。”

    李豹道:“税务司上下也很担心。”

    张斐道:“那就让他们去担心,以免打草惊蛇。”

    既然上面没有明令禁止,那检察院就还是在继续查证,至于御史台认不认,那检察院确实也强求不了。

    大名府。

    只见一队人马,纵马疾驰在官道上,身后是沙尘滚滚。

    中间一人,虽纵马疾驰,但却好似心事重重。

    此人正是身在大名府治水的吕惠卿,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刚刚离开,就遇到这种事,王安石与新政已经深陷绝境。

    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如果王安石倒了,那以他目的地位,根本不足以撑起变法的大旗。

    他必须立刻赶回京城。

    可刚刚到郊外,忽见对面迎来一匹快马。

    “吁!”

    对面那飞骑先停下来,马上那人喊道:“对面可是吕校勘?”

    吕惠卿也停了下来,定睛一看,“王显。”

    此人正是王安石身边的护卫。

    王显下得马来,抱拳一礼,“王显见过吕校勘。”

    吕惠卿也急急下得马来,上前拽着王显的衣袖,“恩师可好?”

    王显忙道:“吕校勘放心,相公一切都好,正是相公还怕吕校勘担心,故而特地派我来告知吕校勘一声。”

    “京城.!”

    说罢,他瞟了眼四周,又拉着王显来到路边,问道:“京城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显直接掏出一封信函来,递给吕惠卿。

    吕惠卿急急接过,立刻拆开来,仔细看过之后,他挣扎半响,长叹一声:“罢了!事已至此,我回去也没有用了。”

    虽然他对张斐有所保留,但是他知道张斐一直都在捍卫公检法,没有公检法,张斐将失去一切,根据信上所述,现在革新派与公检法绑定在一起,张斐就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正当他准备回去时,忽见东面河岸上行来一辆马车,他只觉那辆马车有些眼熟。

    踌躇片刻后,他便往路口上走去。

    一会儿,他便与那辆马车在路口上相遇。

    只见马车上,下来两个风尘仆仆的老者,正是大名府水利学院的院长和副院长侯叔献和刘彝。

    “是转运使,这真是巧啊!”

    “二位院长,这是刚从哪里回来?”

    “二股河那边。”

    “如今那边情况如何?”

    吕惠卿又立刻问道。

    侯叔献、刘彝相视一眼,皆是抚须不语。

    吕惠卿忙道:“二位有话大可直说,我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那边情况不太妙啊!”

    侯叔献道:“正如韩相公所言,咱们在这里拓宽河道的同时,那下流淤泥也在与日俱增,此非治本之法。”

    刘彝道:“况且河防大臣其实也未真正解决二股河的问题,澶州还是经常闹水患,并且由于这几年程都监大兴水利,砍伐树木太多,反而是损坏了不少河堤。”

    吕惠卿道:“所以二位都认为应该选择北流?”

    侯叔献道:“并非是我们要选择北流,而是河水选择北流,可是如果放河水北流,能否避免水患,这我们也不敢保证。”刘彝道:“但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东流是难以避免水患。而我们之前就是顺着北流河道来得大名府,我们发现北流前几次水患,是在于河道失修所至,如果加固堤坝,其实是可以减轻水患的。”

    吕惠卿道:“这也是我最头疼的问题,目前朝中绝大多数大臣,都是支持东流的,因为这关乎我朝北疆的防御,如今虽然我们有权选择北流,一旦出现水患,那我们是难辞其咎。”

    侯、刘二人皆是不语。

    那怎么办?

    他们只能是提供技术建议,拍板还得是吕惠卿这位新上任的河北转运使。

    吕惠卿又道:“看来为今之计,只能做两手准备。东流河道以监视、巩固程都监留下的河防工事,主要目的是避免更多百姓因水患丧命,这样能够减轻舆论的压力。

    同时依从刘副院长的想法,集中人力加固北流河道,倘若东流再决堤,河水还是选择北流,那我们就顺势改为北流河道。”

    侯叔献、刘彝同时点点头。

    吕惠卿从来就反对王安石大张旗鼓治水,在他看来,这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来到这里,主要就是弥补当初的一些错误,以及撇清这个责任,最终将河防交给水利学府,他就及时脱身。

    相比起还处于动荡中的河北地区,京东东路,已经慢慢恢复往日的安宁,青州是因为债务重组和事业法,使得财政增加,负担变轻,日子越国越滋润。

    而齐州等地,则是因为提举常平司往外面撒币,兴水利工程,百姓有了活干,而且土地得到灌溉,自然也不会去抱怨。

    而近日,苏轼也来到青州,主要是修复青州与齐州的关系,因为之前两法竞争,导致青州完全与其它州县断绝联系。

    但青州到底是京东东路省府,而目前公检法完全在京东东路铺开,得赶紧建设好公检法的层级关系。

    另一方面,苏轼也是来拜访欧阳修的。

    欧阳修对苏轼、苏辙可都有提拔的恩情,关键他们的政治理念也非常像似。

    中午时分。

    范纯仁请苏轼来到检察院边上的一家酒楼。

    刚刚入得酒楼,就见里面的客人是人手一张邸报,看得是津津有味。

    范纯仁赶忙问道:“又出新邸报了吗?”

    那掌柜道:“新鲜出炉的,东南均输案,再生变数,公检法终于介入。”

    如今青州事业官署,就属邸报院是吸金利器,京城那边一有动静,邸报院就马上刊登文章,关于均输案,已经快被检察院给弄成连续剧了,这一个消息,他们还分两张报纸发。

    但没有办法,由于官府垄断着消息,回回就是大卖,如今很多官员都后悔选择学院,没有选择邸报院。

    “是吗?”

    范纯仁忙道:“快给我拿一份来。”

    那掌柜讪讪道:“都已经发出去了。”

    范纯仁皱眉道:“真是岂有此理,邸报院的邸报竟然是先发酒楼,而不发我们官署。”

    苏轼笑道:“人家酒楼可是花钱订的,当然优先,他们事业官署,图得不就是挣钱么。”

    范纯仁虽然不耻这么做,但想想事业法为青州解决冗官之重,要不挣钱的话,那些官员不又得回来吃俸禄。

    那掌柜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但是心里倒是爽歪歪。

    其实这是沈括要求晏几道这么干的,官员是读物的消费主力,如果先发官署的话,那官员没有必要上酒楼去看了,如果先发酒楼,就能迫使官员去酒楼消费,这邸报价格就能够提高。

    过得一会儿,终于有人交还邸报,那掌柜立刻将邸报给苏轼、范纯仁送去。

    “东南均输案,再生变数,公检法终于介入?”

    苏轼手拿邸报,偏头看向掌柜的,“你方才说得就是这标题啊!”

    “是啊!”那掌柜直点头,眼中有些疑惑,这很奇怪吗?

    “没事了!你先去忙吧。”

    “那小人就先去忙了。”

    等到那掌柜走后,苏轼笑道:“这个晏几道可真是深得张三的真传,舍弃他们晏家的文采,光靠这噱头去博人眼球。”

    以前的邸报,都是那种非常传统的通告,如今的邸报,更具有娱乐化,分析得也非常透彻,百姓可就爱这个。

    虽然这有违传统,但是挣钱吗,不寒碜。

    “这可不是噱头!”

    范纯仁放下邸报来,“真的就如你所料,王介甫果真利用检察院进行起诉。看来你那封信,并没有及时送到京城。”

    原来苏轼在得知此事后,便立刻想到,王安石可能会从检察院进行起诉,于是赶紧书信司马光,让他防着这一招,但可惜他用的不是官府快马,因为这属于私信。

    苏轼却也不在意,笑道:“即便及时送到也可能阻止不了,到底公检法是讲证据的,既然检察院敢接下这官司,就证明他们手中是有确凿的证据。他们错就错在,不该最初选择御史台。

    而应该先选择公检法,将御史台视为后手,利用御史台去监督公检法,那样的话,就不会这般被动。”

    范纯仁道:“我认为最好的解决之法,就是御史台也通过检察院进行起诉,到底御史台的审理制度,是远不及公检法公平、公正的。”

    苏轼笑道:“也许这就是张三的意图。”

    东京,皇庭。

    赵抃在仔细审阅过张斐递上来的起诉状和相关证据后,又张斐道:“张检控,虽然你们检察院提供的证据,足以开庭审理,但是但是御史台那边可能不会接受这次审判。”

    张斐笑道:“我们检察院追求的公平公正,而不是为求博取御史台的认同。”

    赵抃道:“但是此案到底与御史台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不参与的话,这如何审理?”

    张斐道:“此案的关键,在于薛向是否是清白的,我们暂时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御史台有些徇私枉法的嫌疑,所以他们不参与,也影响不了什么,当然,我们检察院可能会得到一些便利,但这是他们自己造成的,那也怨不得我们检察院。”

    赵抃道:“但问题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判了,可能会执行不了,御史台那边已经扬言,无论我们怎么做,他们都会捉拿薛向。”

    张斐笑道:“他们这么横,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只做到我们该做的,至于他们要怎么办,那是他们的事。”

    赵抃问道:“就不能做到尽善尽美吗?”

    张斐道:“我们检察院也努力过,但我们的人连御史台的大门都进不去,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赵抃叹了口气,“我们皇庭还得商议一下,到时会派人通知你们检察院。”

    “是。”

    这看上去,就是一个无解的局。

    御史台是连谈都不谈,你们不尊重老子,老子也不承认你们公检法的审判,这回就连皇帝都被逼的是束手无策,因为此案,朝廷已经完全割裂,一边是毫无保留地支持御史台,另一边则是毫无保留地支持公检法。

    赵顼索性也不问了。

    这两边都是爷,得罪不起啊。

    溜了溜了!

    司马家。

    “唉这个苏子瞻,如此重要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弄一匹快马送来,要是早一个月送到,又何至于此啊!”

    司马光放下苏轼的信来,嘴里是忍不住地抱怨道。

    过得一会儿,刘述突然拜访。

    “相公,皇庭刚刚发布通知,已经决定在三日开庭受理薛向一案。”

    “这在我意料之中。”

    司马光点点头,道:“赵相公最初就希望将此案放到公检法来审,唉.。”

    叹了口气,他又问道:“文公他们怎么说?”

    刘述道:“他们统统都不会出席的。不知相公可会去?”

    司马光稍一沉吟,“我当然会去,我也想想看看,到底御史台哪里冤枉了薛向。”

    反正他是去意已决,也无所谓了。

    关于这一点,他跟王安石也是极其相似,二人都不贪念权势,入仕为官,只为实现心中抱负,如果没法实现,他们就会马上离开,绝不会为权势留在朝中,他们对那些都不感兴趣。

    二人都是不置家业,不娶妾侍,生活也是朴素到不行,吃穿住行什么都不图,权力只是实现包袱工具,实现不了,权力就变得毫无意义,这一点连范仲淹都比不上。

    三日之后。

    只见一支由百余名皇家警察的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往皇庭的方向行去。

    领头的正是刚刚回来不久的曹栋栋,只见他与马小义坐在高头大马上,后面还跟着数量马车。

    两边的皇家警察是里三层,外三层护着马车。

    这引得无数百姓围观。

    “马车里面坐着得是什么人?”

    “据说是发运使,以及东南均输案的一些证人。”

    “证人要这么保护吗?当初那谋反案,可都没有这阵仗。”

    “这你就不懂了吧。据说御史台已经对这发运使发布通缉令,这么做就是避免御史台将发运使给抓走。”

    “啊?”

    白矾楼上。

    但见一群身着锦衣华服的中年人站在五楼窗前,遥望远处的那支队伍。

    正是蒋之奇、彭思言等御史谏官。

    “别得不说,这公检法哗众取宠的能力,可真是令人心服口服啊!”

    “是呀!他们明知我们不会上去抓人,还偏偏摆出这阵仗,吓唬谁呢。”

    “只要咱们不认同,那薛向就是一个通缉犯,我就不信他还能够在朝中待下去。”

    今日张斐、王巩、齐济等人早早就来到皇庭准备。

    齐济往周边瞄了两眼,是清一色革新派的人,不禁小声道:“张检控,真是一个都没有来,包括司马学士。”

    张斐笑道:“他们来与不来,皇庭的判决,都是具有律法效力的。”

    齐济道:“但愿如此吧。”

    他还真有些不信,因为御史台职权可不比公检法小,甚至应该算在公检法之上的,他们不认,审下去真的有意义吗?

    正当这时,忽听得一声高亢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在场的官员闻言一惊,皆是寻声看去,只见赵顼在刘肇的陪同下,入得庭来。

    他们都知道,皇帝以前也偷偷来此观审,都非常低调,这是一回如此高调的来到这里。

    短暂的愣神后,一众官员,包括张斐他们在内,立刻过去行礼。

    赵顼只是轻描淡写道:“诸位无须多礼,朕正好今日无事,就过来看看。”

    一众官员是面面相觑。

    之前赵顼一直没有表态,自己到底偏向哪边的,虽然他现在也只是表示过来看看,但他往这里一坐,那这次审理的含金量,可想而知。

第七百二十四章 错不在我

    此时此刻,在场的官员,全都是革新派,面对皇帝的到来,他们是无比振奋,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表达皇帝在此案上面,是支持薛向的,更为关键的是,皇帝并并没有打算放弃新政。

    这一点尤为重要。

    因为在此之前,很多革新派的人都担心皇帝不再支持新政,到底皇帝是允许了御史台进行判决。

    至于栅栏外的百姓,则是翘首以盼,瞅瞅这皇帝长着啥模样,叽叽喳喳小声念叨着几句。

    京城的百姓,对于皇帝并没有那种对天一样的敬畏和膜拜,宋朝皇帝出行,经常就是跟百姓挤到一块。

    三呼万岁的场面,那更是不可能的。

    百姓们是来看打官司的。

    不过赵顼表现的也很低调,暗示大臣们,自己就是过来看看热闹,你们也别多想,更别套近乎,忙你们的去。

    行完礼后,官员们就准备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皇帝能来,就已经足以。

    “臭小子!”

    张斐忽听得一个低声,偏头看去,但见王安石隐蔽地向他使了个眼色。

    张斐走过去,“王学士,什么事?”

    王安石稍显迟疑道:“有件事,我不知道现在跟你说,会否影响到伱待会的发挥。”

    张斐愣了下,旋即苦笑道:“已经影响了,如果王学士不将话说完,可能影响会更大。”

    王安石道:“那司马老儿对你也算是有提拔之恩。对么?”

    张斐点点头,心中更是困惑。

    这是在说哪一出?

    王安石又问道:“我若让你将司马小儿赶出朝野,你也做不到,是也不是?”

    张斐呵呵笑道:“我相信王学士不会提出这么合理的要求,关键我也确实做不到啊,我只是一个小检控,司马学士可是宰相。”

    王安石瞪他一眼,又道:“但是我得知消息,司马老儿有退隐的打算。”

    “是吗?”

    张斐微微一惊。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虽然我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但这也非常符合司马老儿的行事风格。他这回是里外不是人,所以他极有可能会在此案结束后,递上辞呈。”

    这下可是糟糕了!司马光可是不能走,他一走,我的计划缺了一角,如此支撑得起啊。张斐暗自皱了下眉头,又向王安石问道:“王学士为何与我说这些?”

    王安石道:“因为我希望你能够想办法留住那司马老儿。”

    张斐震惊道:“为为什么?难道王学士是因恨生爱?”

    “你在胡说甚么!”

    王安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道:“我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张斐摇摇头道:“不不是很明白。”

    王安石道:“根据目前态势来看,如果司马老儿在这时候离开的话,那我面对的极有可能是文公,那么此事会变得更加棘手。”

    张斐兀自困惑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又解释道:“虽然我与司马老儿理念是完全不同的,但是我们都认为国家需要改革变法,才能变得更加富强,差异只在于怎么变。

    但是文公可不一样,他是更为保守的,他认为朝廷问题所在,就是没有遵守祖宗之法,他是希望再回到太祖太宗时期的制度。

    这就是为什么文公要领导御史台来压制公检法,或许司法改革,亦不是他所认同的。

    司马老儿尚且能够理解我一点点,但文公对我的新政,几乎是全盘否认,而且他在朝中的地位那么高,这对我是更加不利。”

    张斐这才明白过来,那文彦博是保守派中的保守派,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的。”

    王安石道:“我之所以现在告诉你此事,就是希望你待会考虑到这一点,但我希望这不会影响到这场官司。

    如果输掉这场官司,可远比面对文公要更为可怕”

    张斐是自信地笑道:“王学士放心,闭着眼我都能打赢这场官司。”

    而那边保守派也收到消息,得知皇帝亲自驾临皇庭,对此他们只能坡口大骂,你这小皇帝不讲武德啊。

    说好的两不相帮的,结果你来这么一出。

    如果最终是在皇帝面前落槌的,谁还敢轻易否定这个判决。

    但他们也只能骂骂,皇帝到底也没有表态,就只是无聊过去看看而已,也没有什么说。

    “稚圭也来了。”

    姗姗来迟的富弼和司马光正准备进入皇庭的大门时,正好遇见韩琦。

    司马光也赶紧拱手一礼,韩琦也算是他以前的老上司。

    韩琦点点头,又向富弼道:“马上就要入冬了,今儿天气挺不错的,不如上这来坐坐,晒晒太阳。”

    富弼对此只是笑了笑。

    他们之所以临开庭时才来,那是因为不用想里面全都是革新派的人。

    这时,门前的文吏也迎上前来,“三位相公,里面请,里面请。”

    入得庭内,一看皇帝就坐在那最为显眼的位子上,三人同时一愣,但很快就都反应了过来。

    韩琦揉了揉眼,嘀咕道:“今儿阳光有些刺眼呀。”

    三人来到赵顼面前,正欲行礼,赵顼摆摆手道:“三位相公无须多礼。”

    但旋即他又笑问道:“想不到三位也会来此观审。”

    这话里有话啊!

    韩琦赶忙解释道:“老朽是见今儿天气不错,就寻思出门走走,晒晒太阳,就顺便过来看看。”

    司马光顺势反问道:“想不到陛下今儿也来了。”

    赵顼神色一变,颇为严肃道:“关于御史台的判决,朕是看过的,朕认为御史台的判决没有任何错漏,朕就非常好奇,难道皇庭难道审出一个不同的结果来吗?”

    韩琦心道,看来皇帝成长了不少。

    这话说得多么巧妙,朕始终支持御史台的判决,所以朕也好奇,公检法为何还要再审,难道会有不同的结果。

    这其实也问出富弼、司马光心中的好奇。

    君臣四人又随口交谈几句,韩琦等三人便去到下方入座。

    他们自然是不会跟皇帝并排坐的,这也是礼数所不允许的。

    稍作一会儿,赵抃便来到庭长席上,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赵抃先是向赵顼行得一礼,然后就立刻宣布开始庭审。

    张斐也没有故弄玄虚,直接先将传薛向出庭。

    薛向一脸沉稳淡定地来到原告席上坐下。

    张斐站起身来,“薛发运使,你可知道在前些天,御史台对你已经发出通缉令。”

    薛向点点头道:“知道。”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根据我们检察院调查所知,御史台之所以对发运使发布通缉令,主要是因为大概两个月前,从江南各地有一百三十多个百姓来到京城,状告发运司非法盘剥他们的钱物。

    经御史台审理之后,认定发运司多有违法之举,而其中关于薛发运使,他们所判定的罪名主要有三条,其一,非法赋敛;其二,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其三,擅权罪。”

    虽然公检法对外宣称,这是两件案子,但即便就算是两件,二者也是一个因果关系,正是因为御史台的判决,才有了今日审判,因为薛向就是起诉御史台判决不公。

    这一上来,必须得将前因后果说一遍。

    说完这一番话后,张斐又抬起头来,“对于上述的三条罪名,薛发运使可认罪?”

    薛向摇摇头道:“不认。我是被人诬陷的。”

    张斐问道:“薛发运使为何会认定是有人诬陷你?”

    薛向道:“首先,我并未违法。其次,一直以来都不乏有御史弹劾我,主要原因在于,他们不认可王相公的新政,而我肩负着均输法的重任,故此他们是想尽办法想要将我赶出朝野,以此来破坏新政。”

    王安石是拼命地点头。

    张斐问道:“薛发运使可有证据?”

    薛向点点头道:“他们弹劾我的奏章,那就是最好的证据,关于此事,大庭长应该也非常清楚,因为大庭长也曾弹劾过我,如果我有罪的话,那我早就离开朝廷。”

    言下之意,他们都是惯犯了。

    “是吗?”

    张斐下意识地瞧了眼赵抃,又道:“大庭长何须弹劾你,大庭长若认定你有罪,直接可以传召你来皇庭。”

    薛向道:“当时没有公检法,大庭长还是在谏院。”

    “原来如此”

    张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赵抃隐隐瞪了张斐一眼,你小子别搞这一套。

    这摆明就是暗示,大庭长在谏院诬陷人,那是很正常的,能够理解,但是在公检法,是绝无可能。

    韩琦听得是呵呵直笑。

    张斐突然拿起一份文案来,“大庭长,这些就是我们查到的有关御史谏官弹劾薛向的一些言论和文案,但是根据我们所查,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的言论。”

    “呈上”

    证据呈上之后,赵抃草草看了看,突然抬起头来,朗声道:“本庭长曾在御史台、谏院待过,对于这种弹劾,较为熟悉,但这与御史台的审理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务。

    弹劾就好比检察院的起诉,起诉未成,并不代表检察院就犯下诬蔑之罪。只不过较之台谏的弹劾,公检法要更为严谨,因为公检法是强调具体证据。

    但是御史台的司法审判,也是非常严谨的,所以,本庭长建议检察院不要将此混为一谈。”

    说罢,他就将手中的文案放到一边,暗示,你们少来这一套,这些证据,皇庭不会给予参考的,如果你们强调这个,那么你们检察院今后起诉,可就要多长几个心眼,因为一旦失败,你们就是诬蔑。

    张斐讪讪道:“非常感谢大庭长的指证,我们检察院会注意的。”

    气势上一下就镇住了张斐。王安石颇为不满地瞧了眼赵抃,心道,身为大庭长,你应该中立才对,怎能帮另一方说话。

    齐济小声道:“虽然对面没有珥笔,但是大庭长显然是偏向御史台的。这更加糟糕。”

    张斐却是不以为意地笑道:“换做是我,我也会帮着对方说话,毕竟对方是一个人都没有出息,这样才会显得更加公平。”

    韩琦不由得小声嘀咕道:“就连赵相公,你们都信不过吗?”

    此话无非是暗示,交给公检法审,也不可能偏袒王安石,到底判决是赵抃,可赵抃也讨厌薛向,并且反对新政。

    大庭长都是保守派的,你们怕什么,弄得这么复杂。

    司马光不禁面露尴尬之色。

    富弼瞄了眼司马光,然后道:“不是不信赵相公,而是太过畏惧张三。”

    韩琦抚须笑道:“原来如此。这倒也没错,呵呵.。”

    张斐被赵抃微微教训一番后,稍稍收敛几分,又向薛向问道:“薛发运使,我们先从第一条罪名说起,就是非法赋敛。”

    薛向立刻回答道:“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因为我们施行均输法目的就是希望减轻百姓在折算上面的负担。”

    张斐问道:“发运使可否具体说说?”

    薛向道:“朝廷之所以颁布均输法,乃是因为之前各路对京城的供应制度过于死板,这项制度本是为求满足京城所需,但早年太宗皇帝定下份额,就一直没有变过。

    可是京城的需求却一直在变化,每年都有很大的不同,这就导致某些货物由于京城需求甚少,于是就烂在仓库里面,有些货物由于需求甚多,结果仓库里面并没有足够的货量供应,朝廷临时只能花高价钱去购买,这使得朝廷支出,不断上涨。

    而对于各地百姓而言,由于份额是规定好的,一旦欠收,百姓就必须花非常多的钱,去那些奸商手里购买,才能够缴足这些份额。

    许多百姓也因此被逼的家破人亡。而均输法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首先是根据京城所需去采购,避免大量的浪费,以及朝廷额外的支出。

    其次,不再固定各地上供份额,单就大米而言,如果某地大米欠收,米价上涨之时,我们就会改征钱物,然后拿着这些钱去丰收的地区,购买京城所需的大米。

    如此既能保证欠收地区的百姓不因缺米,而高价从地主手里买米缴纳税赋,同时又可以避免谷贱伤农,以及朝廷也能够节省支出,可谓一举三得,既减轻百姓的负担,又减轻朝廷的负担。”

    这一番话下来,引得院外观看的百姓,是连连点头,这听着可真是太有道理了,怎么会有问题?

    司马光则是对此嗤之以鼻。

    张斐又向赵抃,“恳请大庭长,传证人李硕出庭作证。”

    “传证人李硕。”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身材矮小,二十七八的男子来到庭上。

    “证人请坐!”

    赵抃开口道。

    “啊。哦。”

    这男子似乎头回见识到这皇庭审案,咋还能坐着审,是战战兢兢坐下。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李硕,你是哪里人?”

    李硕忐忑地瞄了瞄四周,不太敢言语。

    张斐笑着安慰道:“在皇庭之上,你无须害怕,只需如实回答就行。”

    李硕这才颤声地回答道:“我是江宁府芜湖县的一个农夫。”

    张斐又问道:“你为何会来京城?”

    李硕道:“我我是来京城告状的。”

    虽然御史台没有来人,但他们也不敢阻止这些江南来的农夫上皇庭作证,他们还没有这权力。

    张斐又问道:“告谁的状?”

    “发运司。”

    “发运司做了什么?”

    “发运司在我们芜湖胡乱征税,去年我们芜湖县欠收,发运司就决定让我们折钱交税。”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听着是好事,但是当时我们芜湖县米价也只是涨到每斗四十五钱,可是发运司却让他们以每斗九十钱来折算,逼得我们倾家荡产。”

    说到这时,李硕顿时不害怕了,是激动地叫嚷道。

    院外百姓听得也是群情激愤,顿时是骂声震天。

    只是一说,他们就完全相信,可见这种情况,不是个例,而是很普遍的存在。

    赵顼微微皱眉,面露疑虑之色。

    司马光瞧了眼王安石,是带着讽刺的笑意直摇头,好似说,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就知道会这样。

    确实!

    当时司马光、苏辙、苏轼,全都是指出这一点,一定会出现这种情况。

    王安石则是将脸偏到一边去,斜目以对,好似说,咱们等着瞧。

    在场很多官员,盯着赵抃,你虽然年纪不小,但平时落槌很快,也有力,今儿是没带木槌来吗?

    赵抃故作看不见,等到他们骂了好一会儿,才敲槌道:“肃静!肃静!”

    声音不大。

    又骂得片刻,才渐渐安静下来。

    庭长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张斐倒也没有跟赵抃去计较,又向李硕问道:“当时发运使是以什么理由,让你们折算比市价高出一倍的价钱。”

    李硕道:“他们是说,附近都欠收,要去很远的地方买米,这运费全都算在咱们身上。”

    张斐又问道:“那你们可否花四十五钱买米交税?”

    “不行。”

    李硕道:“只能用钱交税。”

    “多谢!”

    张斐扬起一份账目来,“大庭长,这是我们调查所知,去年芜湖县的情况,正如这位李大哥所言,当时发运司的确是以每斗九十文钱的价格进行折算,而当时芜湖县的米价的确也是四十五文钱。”

    “呈上!”

    待账目呈上后,赵抃仔细看罢,“如此看来,御史台并没有诬陷发运使,发运司的确存在非法赋敛的现象。”

    张斐看向薛向,“不知发运使对此有何解释?”

    薛向道:“首先,我并不知道当时芜湖县的情况,也是近日才知道。其次,这种行为是我们发运司所不允许的,我们的折算,一般是根据大米丰收地区的价格进行征收。”

    “发运使,稍等一下。”

    赵抃突然制止薛向,然后说道:“本庭长有一个疑惑,你们发运司可有明文规定这一点?所有的折算,都以丰收地区的价格来算?”

    薛向摇摇头道:“没有具体说,但是均输法条例解释里面有包含这一层意思,我们之所以在丰收的地区收货物,在欠收的地方收钱,就是为求减轻百姓的负担,如果以欠收地区米价来算,岂不是多此一举。”

    赵抃问道:“既然是这般考虑的,那为什么不写清楚,这样的话,就不会出现异议。”

    薛向回答道:“因为这无法写清楚,首先,各地粮价是不同的,每日每月都在变化,其次,丰收的地区不止是一块地,粮价也是各有不同,有些地区即便丰收,粮价依旧是居高不下。

    但是我们会及时各地价格统计起来,又分发给各地发运司,让他们去调整征税计划。”

    这回不禁是司马光,就连富弼、韩琦都是直摇头,这个理由就太难令人信服。

    你既然规定不了,那你就别这么干,你没有明确规定,那不就是让人有机可乘吗。

    就连赵顼都是轻微地摇摇头。

    在坐的革新派官员,也变得是忧心忡忡,这理由站不住脚啊!

    赵抃点到即止,又向张斐道:“真是抱歉,本庭长只是好奇问一句,张检控,你可以继续询问了。”

    “没事,大庭长正好问了我想问的。”

    张斐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又向薛向道:“薛发运使,你对芜湖县这种情况怎么看?”

    薛向道:“我绝不会赞成这么做,因为这有违变法的理念,王相公的变法理念是富国富民,如果我事先知道,那我一定会严惩芜湖县发运司的官吏。”

    张斐问道:“你是否有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话。”

    “有!”

    薛向道:“自从我出任发运司以来,我是四处巡视,走遍东南六路,不敢有丝毫怠慢,而我去过的州县,当地发运司都是以丰收地区的米价进行折算,至少都是当地米价的三分一,更有直接减少一半的情况,是大大减轻了当地百姓的负担。”

    张斐点点头,又看向周正,周正立刻捧起一摞厚厚的证据,站起身来,又见张斐手指那些证据,言道:“这里是薛发运使近几年去往各地巡视的公文证明,以及当时当地征税的具体账目。都足以证明薛发运使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他一直在执行新法的理念,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国库因此节省支出,同时减轻百姓的负担。”

    赵抃道:“呈上。”

    王安石立刻是扬眉吐气地瞪向司马光,这既是被你们认为的小人、恶人,你们才是小人。

    证据呈上之后,赵抃也看不完,只是分给下面的助审官看。而张斐又继续问道:“但是薛发运使,你统管着东南六路,出现非法赋敛的情况,你认为自己有没有责任吗?”

    这一句话,问出大家心里都想问的,包括革新派的官员,这种情况可不是假的,确实发生了呀,没得辩啊!

    薛向斩却是钉截铁地回答道:“我没有一丝责任。”

    此话一出,别说司马光他们,就连王安石都被吓到了,这回答的好像是有些不要脸啊!

    张斐故作诧异后,才问道:“薛发运使为何回答的如此肯定?”

    薛向道:“如果我知道这种情况,我一定会严格处理,但我的职权到底是执行新法,我是既没有监察权,也没有监察的人力,东南六路那么大,我哪里顾得过来。

    当然,朝廷这么安排,这也合情合理,因为如果监察权也在我手里的话,这明显违反了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我是需要监察官署的辅助,关于这位李兄弟所言,显然是监察官署的失职,如果监察官署及时向我汇报情况,而我没有处理,那是我的失职,但我没有收到任何有关这方面的汇报。”

    张斐问道:“薛发运使指得监察官署是?”

    薛向道:“御史台。”

第七百二十五章 回旋镖

    御史台?

    这一支回旋镖射出,在场的革新派顿时变得是亢奋不已,心中连连称妙。

    而富弼、司马光不约而同地皱了下眉头。

    就连大庭长赵抃也陷入沉思之中。

    这是是御史台的责任?

    在一刻钟之前,都无法想象,薛向会将责任推给御史台。

    这听上去,更像似一种较为幼稚报复。

    你说这是我的错,我说这是你的错。

    可仔细一想,他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这里面涉及到一个非常复杂因素,那就是下属犯错,上司是否应该承担责任,还是说监察机构承担责任。

    但根据以往的案例来说,还是上司负责居多,监察机构通常只是担任举报的角色。

    因为在古代司法理念中,处处都透着连坐思想,下属犯错,必然是要追究上司的责任。

    可放在皇庭审理,这仿佛就变得不一样了。

    就连赵顼脸上都出现困惑之色。

    王安石微微笑道:“我就知道,这小子看上去逢人便笑,但却极为小心眼,御史台如此轻视他,他必会采取报复的手段。”

    这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张斐教薛向这么说的。

    薛向虽然聪明,口才也非常不错,但到底没有庭审的经验,对司法也不是说非常精通。

    “御史台?”

    张斐也是故作惊奇,问道:“薛发运使的意思是,真正应该为芜湖县情况负责的是御史台?”

    “正是。”

    薛向道:“当初太祖太宗设立这一整套制度,就是希望官署之间,各司其职,相互监督,故设有御史台、谏院,等监察官署。

    虽然我统管着东南六路的发运司,但是我手里缺乏监督的职权,而且让我来监督自己,也是不合理的。

    根据朝廷法度而言,理应是御史台察觉到这种情况,先向我汇报,如果我视若不见,亦或者有意包庇,他们再向朝廷申报。

    但如今的情况是,御史台不但没有向我汇报,反而是有意隐瞒,然后趁机告我一状。他们将自己的失职,全都怪罪在我身上,这不是栽赃嫁祸又是什么?”

    这一番话下来,所有的官员几乎都思索起来。

    张斐问道:“薛发运使可有证据,证明他们是有意隐瞒?”

    薛向道:“如果不是的话,那我就不应该是从京城百姓嘴里得知此事的,事先我是毫不知情,但御史台方面却是非常清楚。”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不,或许他们也只是最近才知道的,而并非是故意隐瞒。”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薛向道:“据我所知,去年江南东路的监察御史钱志正在江宁府拜访几位好友,并且与好友一块游山玩水,以及花费了五百多贯的公使钱,他的好友也跟着用了一些。也许这是他们没有及时告知我的原因吧。”

    这可真是赤luoluo地讽刺啊!

    不少官员偷偷瞄向赵顼,但是皇帝仿佛只是在认真倾听。

    张斐拿起一份文案来,“大庭长,这是有关御史钱志在江宁府的花费,以及他具体拜访了多少位好友,里面有写明详细的名字和地点、时间。”

    没有官员质疑这份文案,因为这是很常见的现象,但是放在这里的话,这就是非常关键的证据。

    因为这可以证明,在案发之时,御史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

    赵抃道:“呈上。”

    张斐将证据递上之后,突然直接向赵抃问道:“大庭长,我资历尚浅,不太懂御史台是如何运作的。方才大庭长说自己曾在御史台和谏院待过,故此我也想请教一下大庭长,御史台到底是该如何运转的,是不是真如薛发运使所言,在发现情况,应该先向薛发运使汇报,然后再决定是否上报朝廷?”

    赵抃犹豫好一会儿后,然后才点头道:“除非一些特殊案件,否则的话,理应如此。”

    张斐问道:“大庭长指得特殊案件是?”

    赵抃道:“如谋逆等案件,这些就先汇报给朝廷,以免打草惊蛇。”

    张斐又道:“此案不在其列。”

    赵抃点点头。

    “多谢大庭长相告。”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然后又向薛向道:“故此薛发运使是不否认芜湖县发生的状况,只是认为应该是御史台来承担这些责任。”

    薛向点点头道:“是的,也许此类情况不止发生在芜湖一地,但我已经是竭尽所能,去减轻百姓的负担,只不过我缺乏御史台的支持。

    但好在如今有了检察院,我非常期待检察院能够去东南六路,我相信检察院若去,这种情况是绝对不会再发生。”

    张斐笑问道:“据我所知薛发运使也是头回来到检察院,不知薛发运使为何这么说?”

    薛向道:“这是我自身的体会,前些天我去到检察院告状,心里也是万分忐忑的。但是检察院并没有急于下决断,而是将整件事都调查清楚,努力去查明每一项证据,每件事的前因后果,并且向上面汇报此事,以及愿意为我讨回公道,这才是一个监察官署该有职责。”

    哇.这种商业互吹,实在是太肉麻了。

    恶心!

    想吐!

    革新派的官员都听得起鸡皮疙瘩了。

    大哥,你有点下限好不。

    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谁坐在那个位子上,都会对检察院充满好感啊!

    赵抃自也看不下去,“打断一下,本庭长也有一个问题。”

    他看向薛向,问道:“薛发运使,你们发运司是凭什么奖励下面的官员?”

    薛向回答道:“是根据当地发运司的收入来奖赏,因为这代表着政绩。”

    赵抃又问道:“在薛发运使不知芜湖县的情况,会否奖赏芜湖县发运司的官员。”

    “会的。”

    薛向回答道。

    赵抃道:“你们选择这么做,不就是在激励下面那些官员去非法赋敛吗?”

    司马光听得是频频点头,他认为新政都存在这个问题,也是青苗法在京东东路引发混乱的主要原因。

    薛向道:“发运司职责就是收钱,买卖,为朝廷节省开支,奖赏也必须参考这些,我当然是希望他们能够多收一些钱上来,多省一些钱,但这并不能破坏规矩。

    大庭长所言的情况,的确有可能发生,而这就需要监察官署的帮助,这也是朝廷向各路派往御史的原因。”

    赵抃无言以对。

    问你什么,你都往御史台头上推,这这有意思吗?

    但其实这非关键,关键在于薛向遇到这种情况,他真的会做出调整,如果没有这一点的话,那薛向的所说的一切,将不成立。

    等到赵抃问完之后,张斐突然又看向一旁听得入迷的李硕,“李硕。”

    “小人在。”

    “你别紧张。”

    张斐安抚一句后,又问道:“关于在欠收之时,以钱币代缴,较比之前只允许缴纳粮食,你认为孰好孰坏?”

    李硕想了想,道:“那得交多少钱?”

    张斐道:“如果是以丰收年的市价来算?”

    “那那当然是以钱币代缴的好。”

    “为什么?”

    “如果不能用钱币代缴,咱手中粮食又不够,就只能去买粮食,在欠收的时候,粮价本就上涨,如果买粮的人变多了,就会涨的更多。”

    “你以前可否遇到过这种情况?”

    “有得,大概在十年前,咱芜湖的粮价涨到每斗米涨到一百一十文钱。”说到这个数目时,李硕似乎都还有些心有余悸。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不知你的家庭条件怎么样?”

    李硕道:“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夫。”

    张斐道:“但是从芜湖到京城,可是需要一笔不菲的路费,你的路费是从哪里来的?”

    李硕道:“我家的确负担不起,这是我村里杨叔资助我的。”

    张斐问道:“他为什么要资助你。”

    李硕道:“因为他也得交跟我一样多的税。”

    张斐问道:“你口中的杨叔,可是名叫杨华栋?”

    “正是。”

    李硕直点头。

    张斐立刻向赵抃道:“恳请大庭长传杨华栋出庭作证。”

    李硕惊讶道:“杨叔也来了吗?”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

    赵抃立刻允许了。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留着山羊胡,带着一丝书卷气的中年男人上得庭来。

    李硕刚准备叫喊,就被杨华栋一眼瞪了回去。

    “杨华栋,当初李硕要上京告状,可是你资助的钱?”张斐问道。

    杨华栋点点头道:“是是的。”

    张斐问道:“你为什么要资助李硕上京告状?”

    杨华栋道:“因为当时发运司收那么高的税,惹得是天怒人怨,江宁府有不少人都希望上京告状,我也想去,只因身体不好,正好我又听说李硕想要去,故此.故此我就资助了他一些钱粮。”

    张斐问道:“但是据我所知,你的家境似乎也很普通。”

    杨华栋道:“我家境的确不咋地,但.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张斐问道:“那胡财主可知道你花钱资助李硕上京告状?”

    杨华栋眼中闪过一抹惊惧,“什么.什么胡财主?”

    张斐道:“保平乡的胡永卫。”

    杨华栋眨了眨眼,“我我不认识什么胡永卫。”

    李硕错愕道:“杨叔,你咋不认识那胡永卫,你不是常说那财主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么。”

    “你闭嘴!”

    “他当然这么说。”张斐笑道:“因为他还欠胡永卫十余贯钱。”

    说着,他翻开面前的文案,从中拿出一张欠条来,“杨华栋,你不会连自己的欠条都不认识吧。”

    杨华栋惊呼道:“这欠条怎会在你手里。”

    张斐道:“这你别管,我再问你,你资助李硕的钱,当真是自己出得吗?”“我呃.。”

    “嗯?”

    张斐笑吟吟地看着他。

    杨华栋道:“是是胡永卫让我给李硕的。”

    “啊?”

    李硕震惊地看着杨华栋。

    张斐不理会李硕的震惊,又向赵抃道:“恳请大庭长传证人胡永卫出庭作证。”

    杨华栋、李硕皆是一惊。

    胡永卫也来了?

    等得一会儿,但见一个中等身材,大头油面的中年男人来到庭上,他一上来,立刻瞪了杨华栋、李硕一眼。

    张斐问道:“胡永卫,你可有听见杨华栋所言。”

    胡永卫点点头。

    张斐道:“对此你有何要说的?”

    胡永卫道:“这有何稀奇的,我也是要交税的,我家有米,那发运司都不让我交,非得让我交钱币,可真是欺人太甚,我支持李小哥上京告状,有何问题。”

    张斐道:“可是根据我们的调查,你没有交过税。”

    “.!”

    瞬间,胡永卫就变得满头大汗。

    张斐道:“所以你不可能是因为你因交了太多的税,而感到愤怒。”

    胡永卫默不作声。

    赵抃道:“证人,你如实作答。”

    胡永卫忐忑地瞧了眼赵抃,又低下头去。

    张斐微笑道:“大庭长放过他吧,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所有人都看向张斐,他脸上的神情,仿佛已经在宣告,他已经是胜券在握。

    张斐又向胡永卫道:“胡永卫,我们调查过你家的田地增长,主要是在嘉佑六年,治平二年,熙宁三年,在这三个年份内,你家的田地,几乎是翻倍的在增长。”

    胡永卫想了下,惊讶地看着张斐,“你怎么知道?”

    张斐道:“因为对应的这三年,都是芜湖地区,欠收的年份,你利用旧交税制度,抬高相关货物的价格,赚得是盆满钵满。

    而这就是你支持李硕的原因,就是因为均输法坏了你的财路,故此你乐于见到李硕上京告状。”

    胡永卫激动道:“我没.!”

    他刚准备反驳,又听张斐言道:“但是我很好奇的是,你是怎么知道会有很多人上京告状,这又是谁给你出得主意?”

    胡永卫当即又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挣扎半响,道:“就算我是这么打算得,但我这又不犯法。”

    此话一出,王安石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赵抃也是紧锁眉头。

    他们都察觉到胡永卫的异样,他们后面多半是有官府的人,故此胡永卫才赶紧承认。

    这越审越像似一个阴谋。

    但这对御史台可非常不利。

    张斐点头笑道:“这的确不犯法,我也只是请你出庭作证。所以,你是承认了。”

    胡永卫道:“承认就承认,官府口口声声说打击奸商,结果自己干着跟奸商一样的事。而且,咱们做买卖,是买卖自愿,官府可就不一样,不交钱可就得坐牢啊。”

    司马光又偷偷瞄了眼赵顼,可惜赵顼兀自是面无表情,你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张斐笑着点点头,“非常感谢诸位出庭作证,我们检察院会支付你们相关的费用。”

    胡永卫、杨华栋愣了愣。

    这么好吗?

    我们都承认了,你不但不怪我们,还给我们路费。

    直到庭警来到他们面前,非常礼貌请他们离开,他们才不敢置信的站起身来,顶着一头雾水离开。

    接下来,张斐又传了扬州一名果农,也是此次上京告状的其中一位原告。

    但过程与李硕毫无差别,背后也都是当地大地主给的路费。

    而这大地主,同样也是均输法的受害者。

    审着审着,王安石是变得愈发趾高气昂,看看,看看,这都是有预谋的,显然就是诬陷啊。

    而且均输法打击这种奸商,何错之有。

    而司马光则是气得摇头晃脑。

    而这果农下去之后,张斐又将注意力放在薛向身上,“薛发运使,关于御史台的第二条罪名和第三条罪名,其实都是指同一件事,就是有官员举报你,大肆任免官员,将一些正直官员调离发运司,甚至免职,同时又安插自己的亲信。”

    薛向语气坚定道:“这纯属诬告。”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薛向道:“这其实可以和第一条罪名放在一起说。”

    张斐道:“愿闻其详。”

    薛向道:“首先,我的确有任免了许多官员,但这是朝廷给予我的权力,而并非是擅权之罪。

    其次,我任用的可不是我的亲信,而是一些精明强干的官员,而被免除的官员,要么是在底下阳奉阴违的官员,要么就是怠惰因循的官员,以及那些没有能力的官员。哦,还有就是芜湖那种借新政去盘剥百姓的官员。

    最后,我知道,这么做的话,是会得罪很多官员的,但是我没有办法,因为均输法对于消息来往要求非常高,对于能力要求比较高,我们必须时时刻刻知道,各地的物价,才能够布置准确的计划。身为发运司的官员,也必须非常勤奋努力,而不能像之前一样,好逸恶劳。”

    赵抃不禁问道:“这都只是你的一面之策,你如何证明你所言?”

    张斐接话道:“大庭长,我们检察院根据薛发运使的诉状,已经查到确凿的证据。”

    赵抃好奇道:“是吗?”

    可不仅仅是他感到万分好奇,在坐所有的官员,都对此很是好奇。

    这种事你怎么去证明,即便你让发运司的官吏来作证,那都会存在质疑,你是发运使,发运司的官员,必然是向着你,你得拿出铁证来,证明一个官员怠惰因循。

    大家都没有头绪。

    张斐接过周正递来的一份文案,立刻扬起来,“虽然关于举报薛向的官员,都拒绝出庭作证,但是我们已经查明他们被免职前因后果,以及他们过往是一些政绩。

    我手中的就是那些举报薛向的官员平日里面所批示的公文。以及顶替他们的官员在近两年所批示的公文。

    他们的职务是完全相同的,但从批示公文数量来说,由薛发运使所任命的官员,一个月所批示的公文,就已经超过前任一年的所批示的公文,而且从他们所书写的公文对比来看,一眼就能看出,谁有用心,谁没有用心。

    不仅如此,他们的政绩也是天差地别。还有就是道德,呃.抱歉!”

    说着,他翻阅了下文案,“这个,我们倒是尚未找到具体的证据。”

    “哈哈!”

    院外顿时传来一阵哈哈笑声。

    王安石都乐得哈哈大笑,对面司马光则是气得手都发抖,你丫这是在讽刺谁啊!

    赵抃这回拍得很急,“肃静!肃静!”

    等到院外安静下来,张斐又补充道:“但是关于职业道德,二者也是一目了然。”

    “呈上。”

    说话时,赵抃还顺便警告道:“你现在可是检控官,不是一个小珥笔,请注意你的言辞。”

    张斐忙解释道:“真是抱歉,只是关于御史台审理,有这方面的考量,故此我才提了一句。”

    赵抃无言以对。

    确实是的。

    之前御史弹劾薛向,很多都是从个人道德出发。

    张斐又道:“根据这些公文,不难看出,大多数官员还是因为无法适应均输法,旧制之下,一切都是规定好的,几十年不变,他们几乎什么都不用做,而均输法所要做的事,可远比之前多得多,正所谓多劳多得。

    还有一些则是因为借着均输法敛财,被薛发运使抓住,故而被免职,这也充分证明,薛发运使不是任由下属非法赋敛,只是他缺乏监督官署的协助。”

    细!

    张斐再度让众人看到他的细。

    没有人想到,平日里的公文,竟然也可以作为呈堂证供。

    这.。

    但想一想,好像也对,如果公文的数量又多,且更加细致,再加上政绩的话,是足以说明一切的。

    同样的职权、职责,相差这么大,除了懈怠,就没法去解释。

    王安石听罢,不禁哼道:“这就是吏治腐败的原因,真正愿意干事的官员,却遭受排挤,而沽名钓誉的官员,反而是平步青云,试问谁愿意干活啊!”

    当这些证据呈上之后,张斐便道:“我请来的证人已经全部出席,并且证据也已经全部呈上。”

    “是吗?”

    赵抃略显诧异。

    旁边的官员也都有这种感觉,这好像还未审完。

    张斐心知他们的疑惑,他们是在关注新政,而忘记这只是一个官司,点点头道:“这些证人、证据都足以说明,薛发运使是被人诬陷的,蒙受冤屈的。”

    赵抃顿时反应过来,稍稍点头,“那你准备做结案陈词吧。”

    “是。”

    稍作休整后,张斐站起身来,他先是环目四顾,然后朗声道:“由于御史台所有官员都拒绝参与此次庭审,故此我并不知道他们当时到底是如何审理的。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就是在整个案件中,御史台是存在着严重失职行为,因为他们没有及时将各地发运司的情况,告知发运使,这显然不合制度的。

    不过由于御史台没有参与,故此我们检察院无法确定,御史台到底是为求对付薛发运使,所故意为之,栽赃嫁祸薛发运使。还是意图借薛发运使来掩盖的自己失职行为。

    不仅如此,在御史台审理中,还存在着诸多疑点,比如说,御史台是否调查清楚,那些百姓的背后其实是有着不少与此案有着重大利益关系的大地主。

    又比如说,御史台是否有调查那些举报薛发运使的官员与薛发运使的恩怨。

    我在这里不想做过多的揣测,到底我们检察院是完全依从证据,务求做到公平公正的检察官署,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不会去强加罪名。

    但是御史台到底是一个监察官署,若只是一个疏忽,可以去理解,但同时存在这么多疏忽,并且背后牵扯着诸多利益,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御史台拒绝参加庭审的原因,但这绝对值得怀疑。

    至于薛发运使,他是绝对是清白的,他在这几年内,东奔西走,不辞辛苦,不但改善了国家财政,还令无数百姓减轻负担,但他所遭遇的一切,呃,其实我也并不同情,有句话说得好,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嫉是庸才。”

    赵抃问道:“最后这句话是谁说得。”

    这不是古语吗?张斐讪讪道:“呃有感而发。”

第七百二十六章 帝王之术

    薛向去到检察院不仅仅要自证清白,同时还要控诉御史台诬蔑他,但是在最终的结案陈词中,张斐并没有就这一点,给出非常肯定的控诉。

    原因他也说得非常明确,就是由于御史台没有参与此次审理,检察院是无法确定,这一切都是御史台为求针对薛向,所策划的阴谋。

    还是说,在事情发生之后,御史台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职,而栽赃嫁祸给薛向。

    亦或者是其它原因。

    基于一点,导致检察院无法直接将御史台定罪,只能证明薛向是无辜的。

    话虽如此,但张斐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在明示,我们检察院可不像御史台,在没有确定之前,就将对方给定罪。

    这甚至比直接给御史台定罪,还要杀人诛心啊!

    当然,这也是给双方都留有余地。

    既然检察院都表现的如此专业,皇庭自也不会拉公检法的后腿,在张斐做完结案陈词后,赵抃旋即就表示,由于检察院递交了很多证据,皇庭也得全部是审查过后,再能做最后的判决。

    这其实也是合情合理的,因为检察院的证据,不一定就是真实的。

    虽然皇庭没有做出最终的判决,但在场的革新派,却是非常亢奋,他们知道这场官司已经是十拿九稳。

    因为就检察院提供的证据,如果全部属实的话,对方是很难找出证据反驳的。

    忽然,他们想起一个关键人物来,这个人就是——赵顼。

    此时此刻,皇帝对于此事的态度是至关重要的。

    可是,当时他们望向赵顼的方向时,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内心不免又有一些忐忑。

    “真是抱歉!”

    张斐来到薛向面前,拱手道:“是张三无能,恐怕还得劳烦薛发运使在检察院将就几日。”

    薛向赶紧拱手回得一礼,“张检控大名,早已经是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可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薛某是真心非常感谢,张检控为薛某做的一切。”

    “言重了!”

    张斐谦虚道:“其实这场官司对于我们检察院而言,是毫无难度可言,主要还是薛发运使的确没有任何违法之举,诉状上所写,也全都是事实,否则的话,我们检察院也不可能会为薛发运使提起申诉的。”

    “不管怎么样,薛某还是非常感谢张检控为薛某做的一切,到底这还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啊。”

    薛向若有所指道。

    “哪里!这只是我分内之事。若无其它事,我就先告辞了。”

    “张检控慢走!”

    二人又互拱手一礼,张斐便径直往外面走去,至于收拾的工作,他全都交给了周正。

    那边司马光瞧着张斐离开,也立刻起身,向富弼、韩琦行得一礼,“二位相公,光突然想起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在此就陪。”

    韩琦笑呵呵道:“你去忙吧,我跟彦国再坐一会儿。”

    “告辞。”

    张斐之所以急着离开,那是因为娇妻在等,上得马车,但见里面坐着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厮。

    正是许芷倩。

    由于许芷倩还未正式进入检察院,故此此案只能在一旁观看,但她已经很满足,他甚至感觉自己有一万年没有来过皇庭。

    “怎么样?”

    张斐轻轻搂住她,“为夫表现的还算可以吧?”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也就一般吧。”

    “一般?”

    “当然。”

    许芷倩道:“我还以为这官司有多么难打,哪里知道这么轻松,关键还是御史台方面,并没有派人来。”

    张斐笑道:“如果他们派人过来,这个官司至少得打三天,但不是难度增加,而是因为我要从各个姿势去羞辱他们,有时候我是真不知道,他们那些御史的荣耀感到底是哪里来的?胡说八道吗?”

    许芷倩抿唇一笑,“行了,你就别得理不饶人了。就算皇庭判决检察院胜诉,可真的能够执行吗?”

    张斐道:“那得看官家的意思。”

    许芷倩道:“你说官家会怎么决断?”

    张斐想了想,道:“也许对于官家而言,怎么决断,并非是最为重要的。”

    张斐离开之后,那些爱慕其颜值的观众也顿时做鸟兽散,内心也并无太大波澜,在粉丝看来,这不过是张斐功绩簿上再添上一笔罢了,而那些官员们也都相继离开,他们得找一个场合,好好谋划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

    此事到这里还没有完,到底御史台已经放出狠话,他们就是不承认皇庭的判决。

    不一会儿功夫,操场上就只坐着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以及站着两个三仆人。

    两个老者正是韩琦和富弼。

    庭警也来询问过,但他们表示还想多坐一会儿,晒晒这久违的暖阳。

    虽然这是皇庭,但这可是韩琦和富弼,他们爱坐多久都行,不但如此,皇庭还备上最好的茶点,供他们享用。

    “伱认为这事会如何了结?”

    富弼放下茶杯来,看向韩琦。

    韩琦呵呵笑道:“此事到底会是怎样的结果,我倒也不敢妄下决断,但是我相信宽夫是绝不会出错的,他向来就是出手果断,但有深谋远虑,很少会犯大错。”

    富弼抚须道:“可宽夫到底掌御史台,而如今情形对御史台显然是极为不利的。”

    “你这是明知故问。”韩琦呵呵道:“倘若你知道宽夫有危险,那你早就阻止他了。”

    富弼沉默少许,“官家?”

    韩琦点点头道:“我们想得应该是一样的,其实从这场博弈来看,足以说明,在朝堂之上,也并非是王介甫乾坤独断,最终还是官家说了算,而官家也已经不小了。

    宽夫定是看明白这一点,故此才选择果断出手,若能胜那固然最好,可即便失败,对于王介甫也有着不小的影响,而官家也绝不会怪罪于宽夫的。”

    说到这里,他双手杵着拐杖,叹道:“倒是司马君实在此次事件中表现的不尽如人意啊!就还是跟以前一样,书生意气,一点未变,否则的话,事情也许不会变得这么复杂。”

    话里话外,无不在暗示,应该让文彦博取代司马光,成为保守派的掌门人。

    富弼却是若有所思道:“关于这一点,我与你的看法倒是不一样。”

    韩琦斜目诧异地看向富弼,“以往的事实证明,只要我们的看法出现分歧时,我往往是胜利的一方。”

    富弼道:“但这回我一直都在京城,并且身体还不错。”

    韩琦嘴角抽搐了几下,道:“就知道你还耿耿于怀。”

    因为立储之争时,富弼刚好出差,结果让韩琦得逞,就是因为此事二人才出现隔阂的。

    那边张斐前脚刚刚回到家,司马光后脚立刻杀到。

    “方才在庭上,你敢说你做到了公平公正吗?”

    见到张斐,司马光便是迫不及待地质问道:“很显然你是在偏袒薛向等人,当初均输法颁布之际,苏子瞻兄弟、范纯仁他们就曾指出均输法若颁布,必然会出现此类问题,我也跟王介甫谈过,可他们对此却是置之不理,结果出现问题,又成御史台的过错,你那纯属是狡辩。”

    当时很多人都认为王安石说得虽然非常有道理,但想得过于简单,一旦执行起来,必然出现各种问题,除非人人都是王安石。

    虽然在庭上挑不出毛病来,但司马光认为,这就是新法的问题,绝对不是御史台的问题。

    而且薛向所言,也定是张斐所授。

    这只是你的手段厉害,而非是真正的事实。

    张斐微笑道:“司马学士请息怒,我们检察院只需要遵守规矩,然后拿证据说话。而如今薛向提供确凿的证据,那我们就得为其争讼,在庭上我们检察院肯定是有偏向性的,因为一旦上庭,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打赢官司,至于公平公正那是皇庭该做的,而不是我们检察院。现在事实就是,薛向的确是无辜的,尤其是在御史台的判决下。”

    司马光道:“但是你只说均输法的好,却对其中问题,是一味的推卸责任,你敢说这不是王介甫指使你的。”

    “这还真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不瞒司马学士,在调查的过程,我们也确实发现均属法所存在的问题,但在这场官司,我们是要帮助薛向洗清冤屈,御史台的判决绝对有问题。

    至于均输法存在的问题,我是为司马学士留着的,如果司马学士愿意的话,我愿协助司马学士去解决均输法的问题。”

    司马光愣了愣,“为我留着的?”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司马学士为了公检法,得罪了不少人,但事实就是公检法只是被动的,对方来告状,且有证据,我们是不能不理,但我也不希望让大家认为,公检法是在偏袒王学士。”

    司马光疑惑道:“你此话到底是何意?”

    “司马学士请坐。”

    张斐微笑地伸手示意道。

    司马光犹豫片刻,才坐了下来。

    张斐亲手为他倒上一杯茶,又道:“御史台的目的,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他们只是针对人,只想着如何将王学士和薛发运使赶出朝野,但这其实毫无意义的。”

    司马光哼道:“如这种无意义的事,王介甫可是做了不少。”

    这话倒也不假,从熙宁二年开始,一直都是王安石将保守派的人清除朝野,革新派倒是没有损失什么。

    到底是王安石掌权。

    “我也不赞成。”

    张斐又道:“可若真要以公平、公正来论,既然有问题的是均输法,那就必须针对均输法,而在此法中,真正的受害者,百姓倒只是其次,也有大部分百姓因此受益,关键是那些商人,他们才是真正受害者。

    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商人的利益,也应该得到正当的保护。根据我们所查,发运司其实不仅仅贩卖上供京城的货物,还有其它的商品,倒买倒卖,从中赚得不少钱。如果司马学士真的希望针对均输法,就应该让真正的受害者站在皇庭申诉。”

    司马光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那些商人去起诉均输法?”

    “未尝不可。”

    张斐笑道:“正好有一批江南商人来到京城作证,他们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司马光又纠结起来了,“但是如胡永卫这种人,可不值得可怜。”

    “这也是个问题。”

    张斐道:“但是法律条文到底没有禁止他们这么做,所以真想要解决这些问题,也只能依靠立法。

    如果那些商人起诉,我们检察院可以借机开一场关于均输法的听证会,去认真的解决这些问题。”

    司马光听罢,神色显得有些动容,过得片刻,道:“此事你去办就行,我已经打算在此案结束后,就向官家递上辞呈。”

    “啊?”

    张斐故作惊讶,“司马学士为何要递上辞呈?”

    司马光瞧他一眼,“为什么,你不清楚?”

    张斐低眉思索一会儿,道:“真是抱歉,是张三连累了司马学士。”

    司马光摆摆手道:“这事倒不怪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哦,那我也走。”

    “你走哪去?”

    司马光惊讶瞧他一眼。

    张斐道:“当初是司马学士向我许诺,我才答应入仕为官的,如今司马学士不管不顾,拍拍屁股走人,那我留着干嘛,我也回去当珥笔算了。”

    司马光好气又好笑道:“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敢情你入仕,全是为了我?我家老仆可能都没有你这般忠心。”

    言下之意,你少来,我可不信你。

    张斐道:“这与忠心无关,如今公检法得罪了文公他们,司马学士要不在上面顶着,我能撑得起吗?既然如此,就还不如早点抽身走人,以免将来去琼州伐木。”

    “难道你回去当珥笔,就不会去琼州伐木?”

    司马光瞪他一眼,旋即又皱眉思忖半响,叹了口气:“不过你说得也对,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这个时候,他要抽身的话,那公检法就会面临很大的危机,因为公检法一直都是保守派在支持,现在公检法跟保守派发生冲突,如果司马光在这时候抽身的话,那公检法只能是完全倒向革新派。

    因为保守派是不可能再支持公检法。

    但问题是革新派也不一定会支持他们,即便是支持,肯定也是有诸多附加条件的,至少会将公检法改造的面目全非。

    因为革新派充斥着权贵阶级。

    这当然是司马光最不想见到的。

    张斐立刻道:“司马学士,你是对的,他们才是错的,这就是全部的事实。”

    “这些话你就别说了,到底是谁得错,大家心里都清楚。”司马光叹了口气,“说吧,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让事情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在这场官司之前,革新派其实是非常被动的,到底那些百姓所言之事,是真真切切的,不是假的,他们甚至都不敢跟保守派在正面对决,而是要求让公检法来审,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在这场官司之后,革新派终于找到了立足点,判决都还没有下,就开始疯狂在朝中造势,指责文彦博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诬蔑薛向。

    面对这些指责,文彦博是不动如山,同时坚决否定黄定的判决,御史台、谏院见到老大这么硬气,也纷纷表示,皇庭的此番审理,是不能作数的,御史台也绝不会承认的,并且还要求检察院立刻将通缉犯薛向交出来。

    御史台也没有退路的。

    事到如今,真正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就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皇帝。

    老成持重的赵抃,在审视过检察院递交的证据后,必然是要判薛向无罪,但是他知道皇庭一旦判决,那会将双方都逼入绝境。

    因为判了无罪,就要还薛向自由,但是御史台通缉令并没有撤销,如果御史台又将薛向给抓了,那怎么办?

    这本来不是一个大问题,但随着矛盾激化,会变得越来越致命。

    于是赵抃上诉皇帝,希望在皇庭判决之前,能够召开一场枢密会议,彻底解决此事。

    赵顼采纳了赵抃的建议,在垂拱殿,召开一场枢要会议。

    面对文彦博这个三朝元老,王安石也不好跟对司马光一样,上来就直接开怼,而是表示公检法的审理,是公开的,也是非常公平的,薛向就是被诬陷的。

    文彦博不紧不慢道:“陛下,其实御史台一直都没有变过,也没有针对任何人,而真正令此事变得复杂的是公检法,这下属违法,上司哪有不承担责任的道理?”

    说到这里,他环视众人一眼,问道:“各位难道就没有做出过类似的判决和指控吗?”

    赵抃他们都没有做声。

    事实确实如此,以前这种情况,那就是包拯来审,也会将薛向给算进来的。

    文彦博又接着说道:“更是从未有人将责任推卸给御史台,因为朝廷分配给每路的御史,也才两三个而已,这哪里监察的过来。”

    王安石心里非常清楚,要承担责任,也只是行政处罚,最多也就是贬职而已,可御史台判得是违法,承担的是刑事责任,这能是一回事吗?

    但他也不敢这么说,因为他要确保薛向出任三司使,怎还能降级,这显然是文彦博的圈套,于是道:“但问题是现在有了公检法。之前我对公检法很多判决结果,也都感到不满,但我依旧服从公检法的判决,不是因为我畏惧公检法,而是因为公检法是以公平公正服人。”

    这也是一句大实话。

    文彦博立刻避重就轻道:“问题就不在于此,御史台的判决也是公平公正的,而御史台之所以判薛向有罪,是在于一直以来,皆是如此审判的。

    此外,当薛向提出异议时,御史台也有让检察院将此案移交给御史台,是检察院不愿意移交,此非御史台的过错,而是公检法制造矛盾,妄图削弱御史台的权威。”

    这姜还是老的辣,即便是在如此状况下,文彦博依旧不落下风,这是赵抃没有想到的。

    确实也是如此。

    御史台当初的确表示,你要有申诉,我们也让你申诉,但你们拒绝移交案件,就不能指责这是我们的过错。

    恰恰相反,是你们公检法不守规矩。

    王安石冷笑道:“这可不能怪薛向,任谁都会选择一个更为公平的审理制度,我相信天下人都会认为,公检法的审判制度,是要比御史台更为公平公正的。”

    文彦博道:“要论公平公正,首先就应该做到遵守朝廷法度,御史台与大理寺是平级的,而公检法是在大理寺之下,那么检察院就无权重审御史台判决的案子。”

    王安石道:“关于这一点,我早就说过,公检法也对此解释过,这是两件案子。”

    “行了!”

    赵顼突然开口打断他们的争论,“二位所言,是各有道理,但是朕的垂拱殿可不是用来分出胜负的,而是用来解决问题的。

    关于御史台的判决,朕是看过的,也表示认同,同时朕也去到皇庭观看了那场审理,也是非常公正的,在朕看来,你们双方都没有错。

    御史台的判决并无任何过错,但是薛向也拿出证据,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至于御史台和检察院,双方都在履行自己的职权,御史台监察到有官员非法赋敛,当然是得管,同时检察院在得到确凿证据,上诉皇庭,也是按规矩办事,其中并无过错,也没有什么可争的。”

    赵抃、曾公亮、陈升之、司马光立刻站出来,异口同声道:“陛下圣明。”

    他们可不愿意让这事进入一个死胡同。

    王安石、文彦博虽都有些不情愿,但此时只能躬身道:“陛下圣明。”

    赵顼看着面前老臣子,眼中闪过一抹欣喜之色,“此事就这么定了。”

    言罢,他便起身离开了。

    然而,关于这个结果,双方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对于革新派而言,虽然保住了薛向,但是并没有推翻御史台对新政的控诉,还是有些官员因此受罚。

    这是新政执行以来第一次遇到。

    而保守派更觉窝囊,唾手可得的胜利,就这么没了,关键这罪魁祸首就是他们辛苦培养出来的公检法。

    并且,他们认为这就是司马光优柔寡断导致的,审刑院唯一可以拿捏公检法的,但司马光就是不愿意向公检法施压。

    如今此案尘埃落定,他们中不少官员都认为司马光该为此次失利负责。

    审刑院。

    “怎么?在你们看来,公检法只是你们打造出来的一把刀,一把杀人的凶器?”

    颓废多日的司马光,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一目扫视过去,“我还以为你们认同公检法,是因为公检法的公平公正?”

    “司马相公认为公检法此番审判,公平公正吗?”

    “当然公平,事实就是御史台并未真正掌控薛向违法的确凿证据,这才让薛向有机可乘,而公检法只是根据具体证据进行起诉,这与以前并无任何差别。”

    说到这里,司马光突然话锋一转,“虽然薛向无罪,但不代表均输法就没有问题。根据此次起诉来看,均输法不但伤及部分百姓的利益,同时还伤及各地商人的利益,这与我们之前预测一样,均输法的目的就是为国敛财,这一定会与民争利。

    而我之所以支持公检法,不仅仅是因为公检法更为公平的审理制度,同时还有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法制之法,商人的正当权益,也应该受到保护,我已经得知不少来自江南商人,准备上检察院正式起诉发运司。”

    这个反转,令大家皆是震惊不已。

    其实大家反对均输法,捍卫的就是地主、商人阶层的利益,只是说他们比较委婉而已,解释为为民争利,如今听到司马光将话说穿,就是要捍卫商人、地主的权益,这是要直接摊牌啊!

    卧槽!误会了呀!

    原来原来你是在憋大招啊!

    你.你早说啊!

第七百二十七章 死局?

    其实保守派的官员,也不是真的要逼迫司马光引咎辞职,其实司马光在保守派的基本盘还是非常稳定的,到底外面那一圈人可都是他派出去,如苏轼、苏辙、范纯仁等人。

    他们只是希望司马光施压公检法,至少你得站出来,你身为掌门,屁都不放一个,叫我们怎么支持你。

    是司马光自己觉得,有愧大家,他也很想将薛向给赶出朝廷,但同时他又不愿施压公检法,只能是辞职,夹在中间,他自己都难受。

    如今司马光不但站出来,甚至直接表示要捍卫商人和地主的权益,这可真是振奋人心。

    而且这话说回来,其实这才是使用公检法的正确方式。

    最初保守派支持司马光的司法改革,为得就是要抗衡新政。

    如何抗衡?

    是防守,而不是进攻。

    因为当初保守派是判定,新政必将会与民争利,如果能够保护民之利,就不需要惧怕新政,这就是一种制衡。

    相反,御史台是带有攻击性。

    所以,虽然二者针对的都是均输法。但是切入点是完全不同的,御史台就是直接控诉发运司的官员,要将他们给定罪。

    而司马光说得,是保护商人的权益,而这才是公检法所擅长的。

    就说这场官司,公检法主要也是保护薛向的利益,而非是要干死御史台,最多就是羞辱一番。

    所以,是选择御史台,还是公检法,其实就是一个攻守抉择。

    如今进攻不利,改为防守,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而在皇帝拍板之后,御史台先撤回对薛向的通缉令,但也只是撤回针对薛向的罪名,而不是说御史台的整个判决都被推翻,然后皇庭才给出最终判决,宣布薛向无罪。

    其中默契尽在不言中。

    而在宣判的当日,薛向就被释放了。

    检察院。

    “薛向何德何能,怎敢劳烦王相公亲自相迎。”

    刚刚来到前院的薛向,见到王安石正在与许遵闲聊,立刻上前拱手一礼。

    王安石笑道:“你此番可是凯旋而归,遇到这番波折,我心里也有愧疚,此外,我顺便来感谢许检察长,为你讨回公道。”

    薛向也急忙向许遵道谢。

    许遵忙道:“二位言重了,这都是我们分内之事。”

    薛向又向许遵道:“怎不见张检控?”

    未等许遵开口,王安石便是哼道:“那小子回家带儿子去了。”

    “啊?”

    薛向目瞪口呆。

    许遵尴尬不语。

    其实王安石今日过来,本也是想找张斐谈谈,哪里知道,那厮又休假了,真的是不打官司,不上班啊!

    三人闲聊得几句,薛向便与王安石离开了。

    上得马车,薛向突然向王安石道:“王相公,听闻张检控刚刚喜迎二子,你说我是否得上他家恭贺一番,顺便感激他还我清白?”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王安石苦笑道:“那小子可不差钱,他赚钱的能力,你就是贪污受贿可都赶不上。”

    “是是吗?”

    薛向惊讶道。

    王安石又道:“朝中那些人老是弹劾你趋炎附势,经常给别人送礼,你就不会改一改吗。”

    为什么这么多人弹劾薛向,包括司马光、范纯仁他们,都不喜欢薛向,肯定也是有些问题的。

    送礼、拍马屁,薛向真是一样不落下,就给人一种很低级的感觉。

    当初王安石举荐薛向出任发运使时,薛向就给王安石送上非常珍贵的紫参,王安石当然没有收。

    薛向苦笑一声,“相公自小就才华横溢,一手文章,更是令天下人望尘莫及,深得不少宰相的亲睐,下官可没有相公这般才华,若还不知这人情世故,只怕现在都是一事无成啊。”

    如王安石、司马光他们,年轻时候,就已经是名声在外,后来又跟着包拯,跟着韩琦,那人人都得给他们三分薄面,他们是有不低头的资本。

    薛向虽也是官N代,但他家世比较一般,而且由于他祖父跟丁谓关系不错,本就不太受待见,同时他又没有王安石的才华,他要不溜须拍马,不送礼,他能步步高升吗?

    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王安石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也懒得说你,但你今后出任三司使,可别再像以前那样。”

    他与司马光在私德方面,几乎是无可挑剔,但区别在于,司马光是绝不会跟薛向这种人来往的,无论薛向多么认同他的执政理念,但王安石不同,王安石更在乎你是否认同我的执政理念。

    薛向面色一喜,急忙抱拳道:“多谢相公.!”

    “行了!”

    王安石手一抬,又道:“你只要记住一点,就不辜负我这番提携你。”

    薛向立刻道:“还请相公指教。”

    王安石道:“就是不要贪念这权势,也不要给他们吓到,畏手畏脚,要大胆去做,若能成,可青史留名,若败,也不过是回家养老。”

    薛向皱了下眉头,点点头道:“是,下官明白了。”

    其实王安石在此案中,是第一回察觉到皇帝已经长大了,也不再对他言听计从,似乎有意思要走向前台,但他的性格就是你用我,我要大刀阔斧的去干,不可能跟司马光一样,变得瞻前顾后,大不了我就回家种田。

    所以,皇帝的态度,也影响不了他的决心。

    但是,他担心这会影响到薛向他们,这是在薛向打预防针。

    此时此刻,张斐还真是在家带孩子,只要打完官司,他是必休假,那寻常公务,他是碰都不想碰,太过繁琐。

    “小兴儿!小小兴儿.!”

    “格格格!”

    “哈哈!”

    只见张斐趴在床边,逗着小婴儿是格格大笑,惹得自己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而身为母亲的许芷倩,则是坐在一旁查阅公文,“唉这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御史台在此案中,存在着诸多问题,可是朝廷连一句责怪都没有,莫不是看在文公的面子上。”

    这个工作狂。张斐悄悄了翻了个白眼,然后将儿子轻轻抱在怀里,回过身来,“我想多少有这方面的因素吧。但这绝非主要原因,你想想看,各官署中,皇帝最讨厌是哪个官署,不就是御史台么,但是从未有皇帝说过要撤销御史台。”

    许芷倩道:“我也没说要撤销御史台,但至少也要进行问责,以往被处罚的御史也是不少。”

    张斐亲吻了下儿子的小脸蛋,漫不经心道:“在此案中,官家若是要问责御史台,这影响是非同小可,可能会给大臣们一种误会,就是认为公检法是凌驾于御史台之上的。

    然而,事实就是,官家也许并不认为御史台有错,因为御史台的职责,就是要宁杀错,勿放过。所以.。”

    他抬头看向许芷倩,笑道:“你就别抱怨了,说不定御史台比你更郁闷。”

    许芷倩问道:“他们郁闷甚么?”

    张斐道:“无论如何,此案是开了一个先例,那就是检察院可以介入御史台的案件,这就足以,要是往前再多走一步,对我们公检法,反而是得不偿失。”

    许芷倩好奇道:“这又是为何?”

    张斐解释道:“基于我们检察院可以介入,御史台的闻风上奏,也不是那么可怕,这会赢得许多大臣对于公检法的支持,因为这也算是给他们留了一条后路。

    但如果说极大削弱御史台的权力,那公检法就是大恶人的存在,而公检法又不是御史台,我们马上就会陷入绝境的。”

    哪怕御史台送上门来,将头伸到张斐面前,张斐也不会动的,反而会将他们安全送回去,从始至终,他都在追求平衡关系,而不是一家独大。

    因为他非常清楚的知道,一家独大的公检法,那将会是非常恐怕的存在,相比起来,那御史台就是一个渣渣,故此他一直都在压制公检法对于权力的制衡,保持与其它官署的一种平衡状态,只争是非对错,而不去争权夺利。

    富府。

    “御史台现在是什么情况?”

    富弼微笑地向文彦博问道。

    文彦博笑道:“还能怎样,当然是非常沮丧,并且扬言要专门派人盯着公检法每一个人。”

    富弼又问道:“就没有责难于你吗?”

    文彦博道:“为何要责难于我?我这都已经尽力了,谁能想到那小子还能倒打一耙,并且找出这么多证据来。”

    说到这里,他深深叹了口气,突然又看向富弼,“虽然我没有成功,但富公所愿也都落空了,官家可比富公想象的要更为聪明,他甚至连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更别说让公检法凌驾于御史台之上。”富弼道:“此事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也没有奢望一蹴而就,但到底公检法是可以复审御史台的案子,这已经很不错了。”

    文彦博摇摇头道:“但我始终不认同,公检法能够取代祖宗之法,从此案就不难看出,官家随时将公检法打回原形的,公检法也只能止步于此。而祖宗之法要更加名正言顺。”

    富弼紧锁眉头,思忖道:“但是祖宗之法已经被王介甫和张三破坏,我们必须得另择他法。”

    文彦博道:“但是公检法令人看不到任何希望,从张三所为来看,他更多是在帮助官家,去限制宰相的权力,此做法与王介甫所为,也并无两样。”

    富弼道:“话虽如此,但目前的情况,还是在向好的方面发展,自公检法建设以来,每个人都收敛了许多,包括那些皇亲国戚。”

    文彦博道:“那只是因为官家目前还需要公检法,故而愿意妥协。但在我看来,这都只是海市蜃楼,不可能再往前进一步。”

    富弼叹道:“也不瞒你说,如何破这个僵局,我至今也未想到。”

    文彦博道:“或许根本就破不了。”

    他是保守派中的保守派,崇尚的是祖宗之法,但不是说他觉得祖宗定下的制度,就是完美无缺的,而是当大家都崇尚祖宗之法,就能够限制住皇权,从而奠定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如果没有祖宗之法,这句话就不成立。

    为什么富弼、韩琦、欧阳修、文彦博这些庆历改革派,会不惜代价地去反对王安石变法。

    虽说年纪大了,思想必然偏向保守,这是人性,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至于会让他们变得这么保守吗?

    也不见得。

    其实还有诸多原因,其一,王安石提倡利益至上,他的新政完全是围绕财政在展开,而这破坏了儒家治国的传统。

    其二,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王安石是要加强皇帝集权,这破坏了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根基。

    而他们都是老臣,都是生在仁宗时代,在那个时代,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达到顶峰,他们当然都希望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皇帝必须承认自己一个人是治理不好国家的。

    但可惜神宗即位以来,就急转直下。

    看似治国理念之争,但隐藏在这下面的,还是权力之争,主要就是皇权与相权。

    在历史上,王安石变法虽然失败,但其实保守来也是一败涂地,因为经过神宗的努力,到宋徽宗时期,最终还是完成皇帝集权。

    也许是天意弄人。

    神宗要集权,主要是为富国强兵,开疆扩土,但偏偏最终大权落在一个艺术家头上,真是太搞人心态了。

    由此也可见,这集权的利弊。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屁大的事都能扯上半天,最终无疾而终,皇帝若能一言九鼎,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但你必须要确保,代代明君,否则的话,要是碰上一个艺术家,就全部玩完。

    文彦博与富弼的目的是完全一致的,就是要限制皇权,但分歧在于,文彦博还是更推崇天命、祖宗之法,这一整套儒家体系。

    但富弼却认为,从王安石提出得“三不足”,以及正式将祖宗之法写入宋刑统,这祖宗之法已经是渐行渐远,他认为士大夫应该团结在公检法周边。

    文彦博之前也尝试过,他才答应司马光出任御史中丞,但渐渐地,他发现这公检法就是一个死局,还是完全被皇帝掌控,而且是不可能破局的。

    从程昉到皇城司,再到御史台,都不难看出来,公检法就是不敢跨出这一步,只是说张斐的口才比较好,律法造诣比较高,将这一点给掩盖了过去。

    可单就公平公正而言,真的不应该处罚他们吗?

    程昉所为,跟那王鸿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王鸿也没有贪污受贿,他也是尽心尽力在帮国库收税。

    文彦博对公检法是耐心耗尽,是愈发不满。

    此案其实就是很多保守派,对公检法不满的宣泄。

    而祖宗之法就不一样,你就是当着皇帝面,喊祖宗之法,皇帝也不敢说你错,毕竟儒家思想根深蒂固。

    其实富弼暂时也看不到破局的可能性,但他认为至少目前公检法还在发展中,不应太早下结论。

    司马光倒是没有他们想得那么深刻,他还是注重于国家当下面临的问题,而且司马光内心对于这结果,也是非常不满的。

    从最终的判决来看,是既没有解决御史台的问题,也没有解决均输法的问题。

    是决不能到此结束。

    虽然这个计划,是张斐提出来的,但其实他也非常认同,故此才会答应张斐。

    宣判后的第三天,在保守派的操作下,一群来自江南的富商,突然来到检察院,要状告东南六路的发运司,以权柄某私财,侵占他们商人的正当权益,导致东南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严重危害江山社稷,且希望检察院能够维护他们的正当权益。

    这一状,真是石破天惊。

    京城的商人都给吓蒙了,这些商人是疯了吗?

    虽然商人在宋朝的地位是比较高的,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不然的话,王安石也不会选中他们这些大富商来整。

    可更离谱的是,检察院还真就接纳了他们的诉状,表示会针对此事进行调查的。

    王安石得知此消息,顿时是勃然大怒,这真的是人善被人欺,你们这些家伙是有完没完,此事都已经结束了,你们又来告状,老子什么都别干,天天陪着你们打官司算了。

    这不用想也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人支持。

    否则的话,就那些江南商人,怎么敢在京城,告发运司的状。

    张家!

    王安石怒目瞪向张斐,“你可别说,这与你无关?那司马老儿是什么性格,我可比你清楚,他是决计想不出这种办法来,这只有你想得出,而且你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

    在河中府,张斐就玩过这种招数,就是他鼓动那些盐商去告官府的状。

    惯犯来着。

    张斐依旧一脸冤枉道:“这不是王学士你让我这么干的吗?”

    “胡说八道。”

    王安石急得直接站起来了,“我何时让你这么干了。”

    张斐道:“当初就是王学士你让我想办法留住司马学士的。”

    王安石愣了下,道:“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张斐道:“司马学士为何萌生去意,王学士应该非常清楚而,之前那案子,对他的权威造成不小地冲击,他若想重新获得大家的拥护,必须得拿王学士你来开刀啊!”

    “.!”

    听听!

    这特么是人话吗?

    王安石气得差点没有晕厥过去,眉角一个劲地抽搐。

    张斐也不敢玩过了,呵呵一笑,“王学士请息怒,我这其实还为了王学士着想。”

    王安石都气笑了,“兴许哪一天,你就是捅我一刀,你都能厚颜无耻地说是在为我着想。”

    那必须的。张斐暗道一声,嘴上却道:“这我哪敢,不过我想王学士也不希望薛发运使的事情,再度发生吧?”

    王安石没有做声。

    张斐道:“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一定会发生的,不仅仅是均输法,还有青苗法,免役法,等等,没有人可以做到尽善尽美的,其中一定会出问题的。”

    王安石困惑道:“但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张斐道:“那些商人所告的罪名,其实是不足以让检察院向皇庭提起诉讼的。”

    王安石越听越发困惑,“那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张斐道:“听证会。”

    王安石眉头一皱。

    张斐道:“相信王学士也知道,关于此案的判决,几乎所有人都不服气,包括薛发运使,包括王学士你,所有人都认为是自己受了委屈。

    而且很多人都认为,均输法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如果不将这些事情统统说清楚,找到解决之法,此类事情,会一直发生,这甚至会令各路发运司,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也会影响到发运司的效率。”

    这一番话,是正中王安石的软肋。

    由于皇帝不再是完全倒向新政,使得王安石很担心,这会动摇革新派官员的信心,令他们变得畏手畏脚,故此他才是嘱咐薛向,还是要放开手去干。

    张斐又道:“而听证会是不涉及到任何违法问题,只是专注于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这不会破坏均输法,反而会令均输法变得更加强大,也确保不再出现如薛发运使这样的状况。”

    王安石问道:“所以你也认为均输法确实存在问题?”

    张斐道:“从那些商人提供的证据来看,均输法确实在一些重大问题,必须及时改正。”

    王安石问道:“例如?”

    “钱荒!”

    张斐道:“根据目前所提供的证据来看,发运司从很多地区,收走了大量的钱币,但又没有钱币回流的制度,导致许多地区的出现严重的钱荒,这严重影响了这些地区的发展。同时当地百姓,拿不出钱币,进一步导致均输法将难以在当地维持下去。”

    王安石道:“这怎么可能,均输法的原则,徙贵就贱,用近易远,除非那些地区年年欠收,才有可能出现钱荒。”

    张斐笑道:“还真就有些地区接连三年欠收,而且还有一点就更加致命,就是有些地方离京城非常远,且道路崎岖,较为封闭,出于成本考虑,发运司一般就只会从当地收走钱币,而不会轻易花钱在那些地区购买粮食,哪怕是卖到比较近的地方,运输成本也是非常高的。”

    抱歉,发晚了,今天起来落枕了,扯的眼眶都发胀,写得有些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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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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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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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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