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注定的悲剧
齐恢一言,让那些差点就一蹶不振的士大夫们,立刻是打起精神来。
是呀!
这小子从头到尾,都在避开礼法不谈,还说什么别的东西,这分明就是在避重就轻啊!
他甚至都不提那什么法制之法,以往他要争个什么,那法制之法是不离嘴的。
而法制之法的理念,首先就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而事实就是儒家礼法与国家、君主的利息是息息相关的。
这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儒家礼法就可理解为当世的价值观,如果价值观崩坏,那这个国家也就没了。
到时皇帝算个球啊!
捍卫礼法,在法制之法理念下,是绝对没有错的。
所以这小子是大大滴狡猾。
好在齐恢也是朝中对于律法造诣颇高的官员,自不会被他给糊弄住。
面对齐恢的质疑,张斐只是从容一笑,道:“齐庭长言之有理,法制之法首要捍卫的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礼法绝对是属于二者的利益,但是齐庭长并不是在捍卫礼法,而是在捍卫舆论。”
齐恢皱眉道:“捍卫舆论?”
张斐问道:“敢问齐庭长,相敬如宾,同甘共苦,这是不是夫妻之礼所追求的?”
齐恢犹豫片刻,道:“当然是。”
张斐道:“柳秦氏在夫家家道中落后,对丈夫不离不弃,且细心照顾,全力支持丈夫考取功名,这属不属于夫妻之礼?”
齐恢没有做声,他事先并未了解这些。
张斐又道:“而柳青在夫人最困难的时候,对她也是不离不弃,宁可孤身一人,也要为妻子上诉,这又属不属于夫妻之礼?”
齐恢道:“但柳秦氏与和尚在寺庙通奸,伤风败俗,若不严惩,至礼法于何地?”
“问题就出在这里。”
张斐道:“二者同属礼法,前者是礼法所推崇的,而后者是礼法所鄙夷,如果齐庭长是在捍卫礼法的话,那么齐庭长为何对于柳青夫人他们身上的美德,是只字不提,反而是引导舆论,去肆意诬蔑他们夫妇?”
齐恢道:“我承认我对此有些疏忽,但这些与此案无关。”
张斐马上道:“与此案无关,这指得是司法,如果只谈司法的话,齐庭长就必须遵守奸从夫捕的原则,但是齐庭长方才就是说捍卫礼法,既然是要捍卫礼法,那就不能忽略这些美德,至少应该深究其中内因,将礼法上的是是非非都说清楚,而不是只说舆论爱听的。”
齐恢立刻反驳道:“你休得胡言,我可没有只说舆论爱听的。”
张斐道:“但是齐庭长的判决书中,却再三重审,此案影响极度恶劣,故而选择破例判决,但不知这个‘影响’指的是什么?”
齐恢眨了眨眼。
张斐微笑道:“其实我也很能理解齐庭长当时的想法,因为是被人公然捉奸,又是在寺庙,引发很多人关注,舆论大噪,齐庭长为求平息民愤,故而才顺应舆论,给出这个判决。但这显然是司法大忌,我们身为司法官员,是决不能受到舆论所裹挟。”
说着,他又拿起那几份报纸来,“这是当时发表的文章,全都是借着那些流言蜚语,讲述柳秦氏是多么淫dang,简直就是人尽可夫,又讲述柳青是多么的邪恶或者无能,以此来伸张礼法。可就今日调查的事实来看,这上面写得全都是狗屁不通,他们伸张也不是礼法,而是高高在上。”
不少士大夫老脸涨得通红,他们当时多多少少也写了文章,就此案来推崇礼法。
谁能想到,这些文章会成此案的佐证之一。
张斐又继续言道:“司法是追求真相,追求事件的全貌,如此才能做到公平、公正。而舆论有一大现象,那就是白璧微瑕是非常容易遇上管中窥豹,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组合,也是一个非常要命的组合。当二者相遇时,是必有冤情,如果司法受舆论裹挟,那十有八九,就会制造冤案。”
说到这里,他昂首朗声道:“当我要对此案进行上诉时,有无数人警告我,不要这么做,这会影响到礼法。而我的应对,就当他们是在放屁,一笑置之,本官可是专业的司法官员,可是陕西路大庭长,又岂会被他们的小心思给裹挟,只要查到实证,我们检察院就会提起上诉。”
全场是鸦雀无声。
司马光也好,王安石也罢,嘴角都在抽搐。
你特么是在骂谁。
就连王巩和齐济,都是一脸问号的看着张斐。
大哥!你着是想体验背刺的感觉吗?
赵抃咳得一声道:“身为专业的司法官员,就应该是满嘴污言秽语吗?”
“抱歉!我方才情绪稍显激动,我收回方才那句脏话,还望大庭长多多包涵。”张斐赶忙道歉。
赵抃也顺着他的话道:“那你就说点专业的。”
“是。”
张斐又道:“下面我就说点专业的,也就是方才齐庭长所提到法制之法,如果从法制之法理念出发,齐庭长的判决只会变得更加可笑。
我在课堂上也着重说明过一点,就是我朝《宋刑统》是承《唐律疏议》,而《唐律疏议》是基于儒家思想所编写,也就是德主法辅,律法是在捍卫最低的道德标准的,而礼法是一个很高的标准。
基于这一点,齐庭长的判决,就是废除最低道德标准,然后去捍卫最高道德标准,这听着都觉得奇怪,但这就是事实。
而且结果也告诉我们,这么做的话,就是直接导致大多数百姓变得尖酸刻薄,昧着良心说谎,而一些想要说真话的人,也被逼的去捏造事实,去以讹传讹。
如果再来几回,那就是礼崩乐坏。可见,如果你要捍卫礼法,首先就必须捍卫司法,废除司法原则,去捍卫礼法的,实乃本末倒置,非蠢既坏。”
他话音刚落,齐恢便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司马光看在眼里,也是头疼得很,你多那句嘴作甚。这臭小子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惹他,他也会顾全你的面子,你若去惹他,他一定不会留情面的。
赵抃想了想,突然道:“张检控,你也当过庭长,如果是你遇到此案,你会怎么判?”
张斐稍稍一愣,然后回答道:“其实这案子并不复杂,换做是我的话,我会立刻将柳青找来,将事情经过告知他,并且告诉他,根据司法原则,此事告与不告,决定权在他手里。”
赵抃道:“但如果对方选择不告的话,这又会不会影响到礼法?”
张斐反问道:“大庭长可有想过,你的这一句询问,会不会影响到司法?”
这帽子扣的,赵抃吓得一怔,忙道:“我只是询问,可绝无他意。”
张斐神情严肃道:“但是大庭长的这句话,就是在暗指遵守司法可能会破坏礼法,我不知道大庭长基于什么想法,问出这个问题,但是我们检控官是基于司法打官司,而非是基于礼法,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大庭长这个问题。”
王巩听得都傻了,不禁小声道:“你这是要将人都给得罪啊!”
张斐却道:“我们检察院又不看庭长脸色吃饭的,咱就事论事,没什么可怕的。在河中府时,那苏子由有事没事也要来教育我两句,我这都是跟他学得。”
赵抃神情稍显尴尬,沉吟片刻,点头道:“抱歉,本庭长失言,本庭长收回这一句话。”
心里也很委屈,他这么一说,其实就是想堵住士大夫的嘴,结果直接被张斐反将一军。
可真是好心没好报。
张斐又继续言道:“在讲述法制之法时,我曾提到过,礼法是可以作为出入罪的一个参考,如果一个人违法,同时在道德层面上,又有着极其恶劣的影响,那是可以重判。
但就此案而言,如果柳青不告的话,根据律法,柳秦氏就不能定罪,再没有定罪的情况下,那就不能用依据礼法去定罪。
如果礼法可以越过司法定罪,那我也想知道,到底朝中谁可以代表礼法?谁又可以给我一个礼法判罚的标准?如果谁能给我这些答案,我们检察院其实也愿意遵从。”
这一番话,他说得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王安石笑了笑,暗道,臭小子,可真是会见缝插针。
他知道张斐这场官司的目的,就是将礼法给压下去,司法必须也要独立于礼法之外。
这时,一个士大夫愤愤不平道:“难道顾司法,便可不顾悠悠众口吗?”
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忘了这一招,人多即是正义。张斐回答道:“当然不能,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民心所向,自然不可不顾,但此非鱼和熊掌的问题,这是可以解决的。
天下人是可以向朝廷要求,直接废除这个原则,立法会是拥有这项权力的。只要废除的话,那么再发生此类的案件,我们检察院就不会提起上诉了,就是这么简单。”
那士大夫已经被张斐激怒了,正准备表示我还就要上奏官家,废掉这条原则,结果身边的人拉了下他,他也反应了过来,立刻坐了下去。
如果要求废掉这条原则,那那你们可能就不是多数。
张斐微微一笑,“诸位也都不妨想想,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条原则?到底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赵抃捋了捋胡须。
无人回应。
张斐环顾四周,“那些要求官府严惩柳秦氏的人,答案已经给了你们,只要大伙全都要求废除这条原则,那么就可以尽情地惩罚如柳秦氏这样的人。”
全场兀自鸦雀无声。
等了半响,张斐才道:“正如我之前所言,这场诉讼,不是在为谁伸冤,而是在捍卫律法条例,这是在捍卫所有人的正当权益,当司法官员可以随意破坏律例,你们全都得遭殃。”
孟乾生突然嚷嚷道:“张检控这是在上诉,还是在上课?”
一些官员赶紧附和。
再说下去,这人心思变啊!
赵抃也回过神来,赶忙道:“张检控,你可以做结案陈词。”
张斐愣了愣,忙道:“其实我上述所言,就是我所准备的结案陈词,祥符县皇庭的判决将会对奸从夫捕这条明文律例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故此恳请大庭长判此判决无效,将最终决定交予柳青。
还有就是关于妙空的,妙空是此案的关键证人之一,也是此案的相关利益者,且他的供词将会直接影响到庭长的判决。
根据相关证人的供词,足以证明妙空在庭上是故意做出假供,犯下证不言情的罪名,且属于情节恶劣。”
赵抃点了点头,审到这里,他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张斐要添加这一条控诉,还是要留个人在这里面坐着,这样一来,对方就更加无话可说,也没有装模作样再去查一查供词,直接朗声宣布道:“根据检察院的诉讼,本庭长宣布,祥符县皇庭对流云寺通奸一案的判决无效。将由柳秦氏的丈夫柳青决定是否上诉。”
“吼!”
话音未落,院外响起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
百姓听到这里,也都明白过来,如果不捍卫这条原则,那么下一个受害者,就有可能是自己。
那当然是不行的。
这可是属于百姓的权力。
只能说,张斐不禁是赢了官司,而且还扭转了舆论。
许多士大夫气得是拂袖离去。
此番喝彩声,让他们感受到一定的威胁。
王巩拱手一礼:“张检控果真是名不虚传,吾辈受教了。”
齐济也是拱手一礼。
这官司都已经打完了,他们哪能不明白张斐的用意,就是在告诫他们,专注于司法,即是捍卫礼法,不应该受到舆论的裹挟,但应该去解释清楚,如此一来,自然能够得到大家的理解。
这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在此之前,礼法和司法,一直都有混淆的部分,在很多时候,司法都被礼法裹挟。
此案就是最经典的例子。
齐恢就是考虑影响太大,也害怕不这么判,会引来士林的讨伐,就顾不得柳青的权益,审得其实也是比较粗糙。
他只去确定一点,就是通奸是否事实。
他认为只要这一点属实,即便说破天,这个判决也不会有问题的。
只能说,大人,时代变了。
其实齐济、王巩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经过这场官司,他们也明白,这不是检察院该有的精神。
张斐拱手道:“哪里!哪里!这场官司能赢,各位都是功不可没,这样,我请客,咱们去酒楼好好吃上一顿。”
说罢,他似乎想到什么,“今儿你们应该不会害怕与我出门了吧?”
“惭愧!惭愧!”
几人立刻收拾起文案来。
忽听一个嘶哑的声音,“我不告!我不告!恳请你们放了我妻子。”
几人偏头看去,但见柳青被两名庭警拦在外面,正声嘶力竭地喊道,其实他已经喊了好一会儿,只不过被大家得喝彩声给掩盖住了。
王巩、齐济是会心一笑,内心突然涌出一种满足感。
但是张斐眼中却闪过一抹担忧。
正准备与王安石离去的吕惠卿,也听到柳青的叫喊声,不免瞧了眼柳青,旋即向王安石道:“恩师,我看张三之所以全力以赴打这场官司,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主要目的可能还想将礼法给压下去。就与他上课时一样,口口声声说要捍卫礼法,但实际上是在伸张司法。”
王安石道:“这对于我们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吕惠卿微笑地点点头。
革新派也是要打破一些旧传统,在这一点上,他们跟张斐有着共同的敌人,反倒是司马光那边可能就难受了。
“熙业,你也别太在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初阿云一案,我可也被那小子羞辱过啊。”
司马光不禁安慰道。
刘述叹道:“其实你当时真不应该站出来,张三并没有将矛头对准你,你又何必。”
齐恢抬起头来,是茫然地看着他们,“所以,你们都认为我判错了吗?”
“.!”
几人一阵无言。
赵抃都这么判了,那.!
司马光开口道:“这不是你错了,到底这份判决书,是经过重重审阅的,包括我和富公在内,之前我们也都没有觉得这个判决有什么问题。”
富弼和文彦博也是点点头。
正当这时,忽闻一阵骚动。
几人抬头看去,隐隐听得那边传来哭喊声。
司马光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富弼似觉有些不妙,于是立刻让身边的仆从去问问。
很快,那仆从便折返回来,“老爷,听说那犯妇柳秦氏方才趁着守备不注意时,一头撞在墙角上,当即毙命。”
“啊?”
众人闻之骇然。
那边张斐与齐济他们办理完手续,正刚准备上马车离开时,忽听后面传来一阵叫喊。
“张检控!张检控!”
张斐回头看了眼,见是一个庭警跑了过来,不禁微微皱眉,问道:“什么事?”
那庭警来到他们身前,微微喘气道:“方才.方才那柳秦氏撞墙自杀了。”
“嗬哟!”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齐济激动道:“为何?她都已经脱罪了。”
那庭警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
只有张斐相对比较冷静,问道:“她是知道柳青赢得官司,才自杀的吗?”
那庭警点点头道:“我们奉大庭长之命,准备带柳秦氏去衙里,办理相关手续,而且因为我们已经告诉过她,她有可能马上就能够自由了,就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自杀。”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庭警道:“张检控不过去看看吗?”
张斐摇摇头道:“我这里有些事要处理。”
王巩、齐济相视一眼,又向张斐道:“张检控,要不我们回去看看,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了心情去酒楼庆祝。”
张斐点点头道:“那行吧,就下次再去。”
“告辞。”
“各位慢走。”
柳秦氏的突然自杀,无疑给这场大胜,留下了一片阴霾。
傍晚时分,张家。
许凌霄拿起筷子,忽见几个女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你们怎么都不吃?”
张斐也道:“方才我听青梅说,岳父大人今晚约了刘舍人,不会回来吃饭。”
“跟爹爹无关,只是没心情。”
许芷倩是心烦意乱道:“我就不明白,你都已经帮他们打赢官司,为什么.为什么那柳秦氏还要自杀?”
高文茵也是幽幽一叹。
许凌霄顿觉有些尴尬,毕竟他之前也一直阻止张斐打着官司,可哪知道这官司打完,顺便将舆论都给扭转了。
张斐又放下筷子来,“其实我早已经想到,这可能是一桩注定的悲剧,无论这场的官司的结局如何。”
“你早就猜到柳秦氏可能会自杀?”许芷倩惊讶地问道。
许凌霄、穆珍、高文茵也都震惊地看着张斐。
“嗯。”
张斐点点头,道:“你们是知道的,上回我去祥符县见过那柳秦氏一面,从头到尾,她都表现的非常冷静,并且她也亲口说过,她本就打算等到柳青考取功名之后,就自行了断,而她的这个打算,还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更何况现在闹得是满城风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就是说,在她献身给妙空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结局。”
穆珍不禁叹道:“何至于此啊!”
张斐道:“嫂嫂此言差矣,虽然从案件的过程来说,好像是妙空诱惑了柳秦氏,但是我认为柳秦氏其实是非常聪明的女人,并非是受到了妙空的诱惑,故此当妙空将责任推倒她头上时,她也并没有给予反驳。
因为她想得非常清楚,如果她要帮助柳青专心读书,考取功名的话,她一个女人,其实是没得选。她就是不与妙空交易,她可能也会选择去青楼。”
穆珍闻言,是摇头叹息。
高文茵更是悄悄地抹了下眼角,柳秦氏的遭遇,她自是最有感触。
许凌霄突然道:“既然妹婿已经猜到,她有可能会自杀,为何不去劝导她。”
张斐道:“我打赢这场官司,就已经是对她最好的劝导,为此我甚至都没有让她出庭作证,否则的话,我会赢得更加简单。”
许凌霄点了点头。
张斐摇头一叹:“她是一心为柳青着想,那她就不可能让自己成为柳青仕途上的绊脚石,成为柳青的污点。而她之前没有寻死,我估计也是因她心系柳青的安危,如今官司赢了,她已经是再无挂念。”
说到这里,他又道:“柳秦氏虽然走了,但是她也给我们留下一个教训,夫妻之间,就还是应该坦诚相对,相互扶持,相敬如宾,而不要想着一个人去扛下所有,如此才能够共同走到人生的终点。”
许凌霄点头道:“妹婿说得对,我敬妹婿一杯,之前为兄说得那些话,妹婿也别放在心上。”
张斐赶忙举杯道:“兄长太见外,下回可还得说,万一下回是我错了,兄长又不提醒我,那我就完了。”
他这么一说,许凌霄也彻底放下心来,“好好好!干了!”
“干!”
放下酒杯,张斐又向许芷倩、高文茵道:“吃吧!吃吧!你们两个孕妇,可就别让人操心了。”
许凌霄讪讪道:“是三个。”
“三个?”
张斐一愣。
许芷倩最先反应过来,“嫂嫂也怀上了。”
穆珍含羞地点点头。
“哎呦!大嫂,恭喜,恭喜,我敬大嫂一杯。”
“嫂嫂,恭喜,我们夫妻敬你一杯。”
“你嫂嫂现在可是喝不得酒,我来替你嫂嫂喝。”
第六百六十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也不知道柳秦氏是不是故意为之,但是她这一死,确实令无数人为之叹息、惋惜。
这舆论又开始一边倒的支持他们夫妇。
那些曾经被淹没的故事,也渐渐传出来。
这本是一桩令人唾弃的丑事,却隐隐有成就一段佳话的趋势
只能说.真是令人无话可说。
但此非柳青所愿,他本都已经想清楚,想明白,倘若能救出妻子,便要与之离开汴京,去往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不再追求光宗耀祖,也不再追求功名利禄。
他在乎只是与妻子团聚。
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祥符县,丰村。
只见一群村民扛着锄头,沉默不语地往山下行去,个个脸上都是满怀悲伤。
这时,山下行来主仆三人,双方侧身而过,那些村民看这主仆三人目光,却带着一丝鄙夷。
那仆从回头瞧了眼那些村民,又向身旁的年轻人道:“三哥,他们好像对咱们不太友善?”
“想必这几日有很多人来向柳青道歉。”
“这不是好事吗?”
“这是好事,可在别人看来,这多少也有些虚伪。”
“哦,俺明白了。”
这主仆三人正是张三、李四和龙五。
来到半山腰,但见一棵柳树下站着一人,呆呆注视着脚下的坟头。
正是那柳青。
张斐走了过去,“真是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柳青摇摇头道:“这怪不得张检控,也怪不得任何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咎由自取,可是我就连一声抱歉,都无法跟她说。”
话说至此,柳青不免又落下泪来。
张斐道:“但你仍可为此做出补救。”
柳青猛地偏头看向张斐,“我我如何能够补救?张检控莫不是有仙丹,可救我妻子?”
张斐摇摇头道:“我没有仙丹,但是我知道,这世上肯定还有很多如你一样的人,如你妻子一样的可怜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介绍你去河中府的法援署,在那里,你或许可以帮助很多蒙冤之人。”
柳青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张斐会介绍他去法援署,但未有多加思虑,他便摇了摇头,“多谢张检控,但是但是我现在只想留在这里陪着我妻子。”
张斐点点头,道:“若有朝一日,你想明白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柳青微微点了下头。
张斐回头看向李四,李四立刻递上几根香来,在柳秦氏坟前拜了几下,将香插上,然后向柳青道:“若无其它事,我就先告辞了。”
柳青躬身作揖道:“张检控对于我们夫妇的大恩大德,柳青无以为报,愿来世能为张检控做牛做马。”
张斐轻描淡写道:“这只是我的职责所在。告辞。”
柳青木讷地点了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张检控请留步。”
“还有事吗?”
“听闻.听闻你曾跟我妻子见过一面。”柳青突然道。
张斐点点头。
柳青忐忑地问道:“那那她可有话留给我?”
张斐摇摇头,“没有。”
柳青听罢,泪水再度在眼眶里面打转。
“告辞!”
张斐微微颔首,然后便往山下走去,行到半道上,忽闻上面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声。
没有见上最后一面,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这就是柳秦氏最后的衷情。
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傍晚时刻,刚到门前,那牛北庆便告知张斐,司马光来了。
“真是难啊!”张斐不免叹了口气,然后便入得院内,只见许遵坐在厅中与司马光闲聊。
见张斐回来了,许遵便借故溜了。
这许遵一走,司马光眼中迸发出两道火光来。
不等他发飙,张斐便立刻道:“司马学士,可不能怪我,我是无辜的,我都没有让齐庭长当证人出庭,前面也一直没有提到他,是他主动开口的。”
司马光哼了一声:“你小子可真是够机灵的,我这都还没有开口,你就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张斐讪笑不语。
司马光突然神情激动道:“既然他都不是证人,那他开口,你犯得着去搭理他吗?”
这是吃炸药了么,还是更年期来了,不过这发作的也有些晚啊!张斐郁闷道:“当时齐庭长问得那个问题,我就没法不回答,因为关于司法和礼法,也是那场官司争议点,也是大庭长希望得到的答案。”
司马光道:“那你也要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说得未免太过火了,你可知道,如今齐熙业已经上奏请求致仕。”
“啊?”
张斐诧异道:“不至于吧,推翻他的判决,他就致仕,这也太.!”
司马光摆摆手道:“倒不是因为你推翻他的判决,而是你的那番话,再加上柳秦氏的死,以及京城百姓的舆论,使得他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了,害死了一条无辜的人命。但这不能怪他,要换是我,我也会这么判的。”
张斐双手一摊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不能怪齐庭长,所以司马学士,你应该劝阻他啊!”
“那也要劝得了啊。”
司马光道:“而且,你又知不知道,王介甫他们借机弹劾齐熙业,他们可是早就向将齐熙业赶出朝廷,这可算是让他们逮着一个机会。”
政治斗争,可是非常残酷的,这么大一个破绽,对方不可能不上前踩上两脚。
要知道齐恢一直都是保守派的骨干成员,而且跟王安石、吕惠卿他们都积怨已久。
张斐略显疲态道:“官家也是讲道理的,齐庭长这么判,并非是为一己私利,他正是因为太想给予一个公平的判决,才会疏忽一些细节,这种事在所难免,不可能因此就责怪齐庭长。”
“哪有你想得这么简单。”
司马光重重叹得一口气:“他们上奏弹劾,自也有更多人去维护齐熙业,可想要维护齐熙业,必然是要否定这场官司,你应该清楚,很多人都想否定这场官司,所以他们也趁机加入进来,弄得此案又是峰回路转。”
“天呐!”
张斐一拍脑门,他算是见识到,什么是党争。
司马光沉眉道:“但这一切都是某些人的阴谋诡计,就这个问题要继续争下去,无论输赢,公检法都将受到冲击。”
是京城检察院的问题,还是祥符县皇庭的问题。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关键司马光也不便阻止别人去维护齐熙业,这令司马光是左右为难,郁闷得很。
“这。”
张斐也是头疼不已,“那现在该怎么办?”
司马光道:“明儿官家专门开会商议此事,到时你也会去的。”
张斐错愕道:“可我没有收到官家的通知。”
司马光鼓着眼道:“我就是来通知你的。”
“哦。”
“你有没有办法将齐熙业留下来。”
说罢,司马光又道:“倒不是我要以公谋私,而是我认为齐熙业乃是朝中少有的律法人才,目前公检法本就人手不足,要还少了他,更是雪上加霜,关键此案本就不应该怪罪齐熙业。”
张斐讪讪道:“我且试试看吧。”
翌日上午,张斐来到皇城,只见宰相们除曾公亮、陈升之,基本上都已经到齐。
如刘述等保守派官员,都是充满敌意看着他。
确实有不少人认为,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
你不打这官司,也不会有人认为你检察院徇私枉法,玩忽职守。要知道此案发生已经有大半年,革新派那边是屁都没放一个,要是有问题,他们不早就上奏弹劾了。
可你这场官司下来,不但是将齐恢架在火上烤,而且还得罪不少本来支持公检法的士大夫。
至于革新派那边,当然是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真是爹不疼,娘不爱啊。
左右不是人。
不过张斐倒是认为这是值得的,因为检察院的权力得到极大的伸张,这点小事,检察院都不放过,更何况别的事。
你们自己掂量着。
“恭喜,恭喜张检控首战大胜,那场官司,可真是精彩绝伦啊!”
那吕惠卿走上前来,拱手向张斐道贺。
他跟张斐不用避讳,毕竟一直都保持密切的来往。
“多谢!”
张斐拱手一礼,心里却是MMP,你这时候上来道贺,不就是让人以为,我跟你是一边的,旋即他讪讪笑道:“但精彩程度是远不及这里啊!”
吕惠卿哈哈一笑,低声道:“是司马学士让你来救齐熙业的?”
张斐点点头。
吕惠卿又问道:“那你能够救得了吗?”
张斐道:“我会尽力而为的。”
吕惠卿纳闷道:“他们如此待你,你又何必为他们费尽心思。”
张斐苦笑道:“我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公检法。齐庭长就是要致仕,也不能是在这时候。故此,待会吕校勘还得手下留情啊!”
吕惠卿打趣道:“是你得手下留情,我可不想也被逼的请求致仕。”
“吕校勘言重了。”
张斐拱拱手,心想,就你这脸皮,逼你去死,可能都比逼你致仕要容易得多啊!
二人聊得一会儿,那殿门便打开来,大臣们刚刚入得殿内片刻,赵顼便来了。
“朕听闻最近有关祥符县流云寺通奸一案,闹得是满城风雨,这不都已经审完了吗?”
赵顼神色不悦地问道。
可见这事闹得他也很头疼。
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不及时制止,闹到后面,就会变成大事。
什么礼法、司法,错判、冤案全都来了。
到底这个官司里面,确实包含许多利益。
赵顼赶紧出来开会商议如何解决。
邓绾立刻站出来道:“回禀陛下,这都是因为祥符县齐庭长当初因一己私念,未有遵从律法,制造了这一起冤案,虽检察院明察秋毫,还得柳青夫妇清白之身,但还是间接害得一条无故的性命。”
“一派胡言!”
刘述立刻站出来道:“启禀陛下,齐庭长亦是根据律法所判,只是未有遵从奸从夫捕的原则。但是在臣看来,齐庭长也不过是想杀鸡儆猴,杜绝这种伤风败俗之事。要知道有些家庭设肆卖酒,纵妻求淫,暗为娼妓,明收钱物,若是一味的遵从奸从夫捕原则,只会助长这种不良风气。”
吕惠卿道:“关于这一点,张检控在庭上已经做出解释,若是大家不认同这原则,可要求立法会做出更改,既然没有更改,那就应该遵守,若是公检法都不守法,谁还会守法。”
他这一激,立刻就有不少大臣站出来,直接要求立法会更改这条原则,理由就是他们认为此条原则与礼法冲突。
他们这回真的想以保护齐恢为由,直接将这原则给改了。
就是要告诉大家,要以礼法为尊,司法就必须为此让路。
富弼、司马光看在眼里,是愁在心里,他们虽有不愿,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里面还涉及到齐恢。
否则的话,司马光也不会找张斐出手相助。
赵顼听罢,也知其中凶险,可不能乱来,连连摆手,“诸位先都稍安勿躁,张检控来了没有?”
“臣在!”
躲在后面的张斐立刻站出来。
赵顼问道:“张检控,此案皆因你而起,你对此有何看法?”
张斐是一脸郁闷道:“臣认为我们检察院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
赵顼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齐庭长有过失之举,亦或者徇私枉法,这可是违法的事,那我们检察院自然就会针对他,进行控诉,但是经过我们检察院的调查,齐庭长并无任何违法之举。故此,臣以为认为齐庭长在此案中有些违法之举,就是对我们检察院的不尊重。”
邓绾质问道:“这就奇怪了,既然没有违法之举,那为何张检控认为此乃错判?”
张斐反问道:“邓御史,假如我能证明齐庭长没有违法,那你这番话是不是就违法?”
邓绾双目一睁,旋即哼道:“我可不是庭长。”
张斐笑道:“也对,差点忘记你们御史可以闻风上奏,是不需要讲证据的。”
在场的御史皆是怒目相向,你这是在讽刺我们所有的御史。
张斐那是一点也不慌,你御史台可以弹劾我,但是我检察院也可以直接起诉你,咱们谁怕谁啊!
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
在张斐看来,检察院必须跟御史台平起平坐。
“这些就先别说了。”
赵顼摆摆手,“先将此案说清楚。”
“遵命。”
张斐拱手一礼,又道:“陛下,有些案子是非常复杂的,并没有一个绝对公正的答案,每个庭长可能都有不同的看法,导致最终判决会出现偏差。而其中唯一具体的标准,就是公检法的审判制度。
我们检察院仔细调查过,齐庭长是完全遵从公检法的审判制度,只是他认为此案影响极其恶劣,故而不应遵守奸从夫捕的原则,这只是一个争议,但不是一个错误。
因为在我朝律法中,并没有明文规定,庭长能否破例判决,但是根据以往的案例来说,这是被允许的。
只是说,我们检察院并不这么看,我们认为在此案中,更应该遵守法律原则,故此我们检察院控诉的是此判决无效,而并非是指妙空与柳秦氏就是无罪的,只是要经过重新审理,也许最终也可能判他们有罪。
当初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故此公检法才有上诉制度,百姓若是不服,只要提出合理证据,就可以从县城一直打到京城来,甚至告到大理寺、审刑院去。”
赵顼点点头。
张斐又继续道:“此外,臣还认为,如果齐庭长因为此事受罚,亦或者致仕,将会对公检法制度造成很大的冲击,这才是一个错误的决策。”
赵顼问道:“这又是为何?”
张斐道:“如果这样的话,试问哪个庭长还敢轻易地做出判决。我们公检法是要求,就是必须要按照制度来审理,也就是说只要是依法判决,即便有争议,即便最终自己判决被推翻,都不能定义为有罪,甚至于都不能定义为过失。
记得臣当时去到河中府审理的第一个案子,就是重审了妫乡弑母一案,虽然臣的判决跟蔡知府的判决有很大的出入,但是也并没有说引发争议,河中府的百姓,也没有认为蔡知府的判决就是错判,就是徇私枉法,真不知道为何在京城就闹得沸沸扬扬。”
说得好呀!
赵顼心里默默为张斐点赞,又瞧了眼两边的大臣,见他们神情尴尬,其实大家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司法无关,纯属政治手段。
赵顼也不谈及这话题,又问道:“那张检控认为这个原则是否该废除?”
张斐道:“此乃立法会职权,检察院不敢逾越。不过在臣个人看来,废与不废,其实都有道理,就看朝廷是希望宁错杀百人,而不放过一人,还是宁放过一人,而不是错杀百人。”
司马光只觉这话有些怪,道:“你说得不对吧,应该是宁放过百人,而不错杀一人。”
张斐笑道:“可是针对这个原则,那就是宁放过一人,而不错杀百人。到底邓御史所指的‘纵妻求淫’,只是极少数的百姓,而且根据当下的法律原则,妻子如果被迫贩淫,妻子是可以直接上诉的,这已经是被允许的。
但若废掉这项原则,前去官府告状的,只怕会是纵妻求淫的数千倍之多,再加上,很难去证实,当男女共处一屋时,他们到底有没有通奸之实,到时肯定会出现更多冤案,此案已经说明这一点,柳秦氏、柳青在这过程中都遭受到不白之冤啊!”
赵顼笑着点点头,又向富弼问道:“富公怎么看?”
富弼道:“老臣倒是认为没有必要废除,正如方才张检控所言,一直以来,朝廷并没有明文规定司法官员可否破例判决,但是这种情况,一直都有发生,有些判决是对的,但也确实制造出一些冤案。
臣认为,可以采纳张检控在庭上提出的观点,作为破例判决的原则。也就是,破例判决必须是要基于捍卫此例的立意。
如果有此原则的话,司法官员就可以更加合理的运用这项原则,既能避免冤案,又能捍卫礼法。”
赵顼点点头,目光一扫,朗声道:“朕也认为齐庭长在此案中并无过失,检察院也不过是秉公执法,另外,朕也非常认同张检控之言,倘若让齐庭长致仕,只会破坏公检法的制度,故此,齐庭长继续在祥符县留任,朕也希望齐庭长能够继续秉公执法,为百姓伸冤。”
“陛下圣明。”
司马光、文彦博、吕公著他们赶紧站出来,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吕惠卿他们也只能悻悻作罢,他们也只是照例踩上一脚。
这来个专业人士,就没争了,讨厌。
这时,一直沉默的王安石突然站出来,道:“陛下,在臣看来,此案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如柳青这样想要考取功名的读书人,若无家庭支持,是难以维持自己的生计。”
赵顼愣了下,忙点头道:“卿言之有理,不知卿有何良策?”
王安石道:“其实这个问题不但存在于读书人中,也存在于朝中,许多官员若失去俸禄,只怕也难以维持生计,故此臣当初才提出事业法。臣以为此法亦可用于读书人。”
革新派踩齐恢,那属于日常操作,他的心思可不在这上面,他是想着利用的官司,来推行自己的事业法。
赵顼道:“卿的意思是,如事业学院也招收这些读书人?”
王安石道:“未尝不可,只不过事业官署是以自我盈利为主,朝廷也不会给予太多接济,故而招收名额也是极为有限的,但也可以鼓励他们去到相关店铺寻找生计。”
张斐是听得频频点头,不愧是老王,看得可真是透彻。
其实任何事的本质都将反应经济层面上,而王安石为国家财政那真是殚心竭虑,在一些事上面,他看得比司马光还要透彻,只不过他的目的不是要去分析本质,而是要充盈国库,而司马光就是纯粹分析,往往司马光预判的更准。
文彦博不禁好奇道:“如何鼓励那些读书人去店铺找生计?”
你去说。
要不被人骂死,可就真是见鬼了。
这读书人比商人还矮一等?
赵顼也是疑惑地看着王安石。
为什么会冗官的现象,主要是皇帝想要笼络读书人,所以这科考名额是一年比一年多,但如今正在想办法裁官,科考名额又是越来越多,这不是瞎折腾么。
可如果减少读书人名额,那读书人肯定会有怨气的。
赵顼心里是很想,但他不敢说出来,这会得罪天下读书人,甚至可能动摇他的根基。
作为君主必须要施恩于读书人。
王安石回答道:“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自己的人,还能奢望他们能够治理好国家吗?一个真正聪明的人,无论是行商,还是务农,那都会比一般人出色,故此臣建议将考生之前的履历,也视作一个评分。”
怎么去鼓励那些读书人自谋生路,将此当做科考其中的一个标准,那考生们都会努力找活干,朝廷负担就减轻了。
“不可!”
司马光立刻跳出来,对着王安石就喷,“你说得倒是挺好,可是履历这种事太容易造假,这反而会对那些穷苦读书人更加不公平。如科考这种事,是务求公平,决不能异想天开,若做不到公平,那就宁可不做。”
你这老头,每件事都得反对我。王安石是恼羞成怒,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建议简直顶呱呱,道:“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来贫穷,这是不可变得,照你这种说法,每件事对于穷人都不公平。”
司马光道:“正是因为有这种不公平,故此我们才要努力去做到公平,而不是让此事变得更加不公平。
就说你这履历评分,别说咱们这些参知政事,就是下面那些小官小吏的儿子,都能够轻松的找份体面的生计,他们的履历一定是光彩夺目,而穷人家的孩子,纵使能力出众,可能也难以获得一份完美的履历。”
王安石道:“这我们可以进行调查,那么庞杂的税务,税务司都能够查出来,难道几百个考生的履历还查不出来吗?况且科举还是三年一次。
此外,在考试中,许多考生的文章相近,考官只能凭借喜好来定,若有增此履历评分,便可更公平择选更优者,若成绩相差甚远,则不需要考虑履历。”
司马光哼道:“考生来自全国各地,要查的话,得去各地调查,又不是在你眼皮底子查,你如何去监督,这不但不公平,还是滋生腐败,既然可以编写好的履历,亦可编写坏的履历,这反而会影响到考生,你这纯属胡来。”
王安石恨的是咬牙切齿,你总是以莫须有的监督不力,滋生腐败来反驳我,真是无耻至极。
你不做,怎么知道做不来。
司马光则是认为,这还试吗,明摆着事,科举会给你弄得乌烟瘴气。
又来了!
赵顼是头疼呀,对于这两种观点也是不能熟悉,连连摆手道:“二位莫要再争,这科考制度,还需慎重。不过王学士的建议,也是真知灼见,可以将事业法用于读书人,暂且先如此吧。”
这一碗水得端平,既不在科举制度中添加履历,同时又允许事业法适用于读书人。
到底将事业法用于读书人,这肯定会得到读书人的拥护,至于那些有风险的建议,就是暂时作罢。
王安石立刻道:“陛下,目前只有青州颁布事业法。”
赵顼道:“那就暂在京城也设立一些事业官署。”
王安石道:“臣遵命。”
“今日会议到此为止。”
说罢,赵顼就开溜了,吵得他头疼。
王安石和司马光是互瞪一眼,然后同时扭过头去,忽然双目一睁,只见张斐已经下得台阶去,是撒开脚丫子,飞快地往殿外跑去。
“这个臭小子!”
二人同时骂道,然后又互瞪一眼,又是抢着出门。
均想,反正你什么都要跟我争,还在乎这个门槛。
跑出宫外的张斐,嘴里嘀嘀咕咕念道:“往后这种生死局,还是少参与为妙啊!”
刚松得一口气,龙五便驱使着马车来到张斐身前。
张斐上得马车,只见李豹坐在里面,不禁抱怨道:“这上吊也得让人喘口气啊!”
李豹讪讪道:“我也不想来打扰三郎,但是税务司在齐州、青州都已经杀疯了,可能马上就会闹到京城来。”
第六百七十章 血债血偿
“杀疯了?”
张斐捂着小心肝道:“杀了几万人?”
“.?”
李豹要不是怕被告,是真的很想动手,讪讪笑道:“三郎说笑了,几万人倒也没有,这也杀不过来,不过数百人还是有得。”
张斐平静地哦了一声。
李豹略显尴尬,“三郎,查税查出数百条人命,这可也不是小事啊。”
张斐摇摇头道:“不管小事,还是大事,我都是那句话,只要是依法杀人那就行,乱杀就自己去承担。”
李豹忙道:“依法肯定是依法,而且这法还不小。”
张斐皱眉问道:“什么法?”
李豹道:“谋逆之法?”
张斐不禁皱眉道:“玩的这么大吗?”
李豹叹道:“没有办法,三郎是不知道那齐州的豪绅个个是多么蛮横的,他们对付税务司所花的钱,可比他们要交的税,是多得多啊!就是告诉我们,想要在齐州收税,那是不可能的。”
张斐问道:“具体怎么回事?”
李豹道:“上回我不是与你说过么,我们税务司在齐州,遭遇一次伏击,损失惨重,好几十条人命。”
张斐点点头,道:“我也说过,必须让他们血债血偿。”
李豹点点头道:“那元凶名叫吴天,绰号花花太岁,乃是齐州一个非常有名的贼寇,与当地许多豪绅都有联系,就连官府里面都认识不少人,我们本想拿他来杀鸡儆猴,哪知道被奸细出卖。
后来冯老七设下一计,就是先以弱视敌,将查税注意力放在那些豪绅头上,如此一来,那些豪绅必然会支持吴天对付我们税务司。我们税务司就可以暗中收集这些证据,同时又花重金,贿赂吴天的二当家小阎罗罗二春。
待这一切都布置完善后,我们就将这花花太岁的老相好给抓了,那吴天十分好色好利。
关键她这老相好就是齐州最大的老鸨,不但深受吴天喜爱,而且还帮吴天赚得不少钱财。
她一被抓,吴天必然着急,我们再利用罗二春诱惑吴天来救,而地点就是皇城司的一个秘密军营。
果然,那吴天带着三百余人,跑来相救,结果被我们一网打尽,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拦路抢劫,而是谋反之罪。
那么与之相关的人,都将被牵连其中,包括齐州许多豪绅,我们税务司便可以此为由,去教训那些豪绅。”
张斐惊讶道:“老七这么狠吗?以前没看出来。”
李豹道:“其实老七平时还比较温和,但这回可能是因为,当初那个奸细就是他招揽的,虽然我们也都知道这跟他没有关系,可能他不这么想,为求自证清白,才设下如此计谋。”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此战我们损失大么?”
李豹道:“三郎放心,那些人全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税务司的武装部队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因为他们奖金太高,要不卖命真心说不过去,而且抓到吴天等一干凶手,还有悬赏金拿。
那一战,真是碾压!
也确实杀了不少人,因为大家都要抢人头。
李豹又道:“但是这个案子非常大,齐州公检法不一定能够处理得来,而且,公检法也在受到当地贼寇的威胁,据说苏检察长就被人打了一顿。”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李豹点点头,“不过只是皮外伤。”
“幸亏没去!”
张斐赶紧拍拍胸脯,压压惊。
“嗯?”
“咳咳.我子瞻兄真是命途多舛啊!”
张斐一番感慨后,又向李豹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能够确保有足够的证据,那就无所谓。”
齐州。
但见在一个大农庄的周边,来了数百名皇家警察,将里里外外围得是水泄不通,那警署的封条,贴的到处都是,恨不得将整个农庄都给封上。
这在古代其实是极其难见的,以往衙差上门,最多也就十来个,不像如今,动辄就出动上百名皇家警察,还真不是为了排场,而是怕被人袭击。
也可见此地目前处于什么状况,皇家警察真不是那么好当。
这也引得周边不少百姓赶来围观。
“看什么看,忙你们的去。都站远一点,听到没有。”
但见皇家警察直接亮出武器,来威吓想要上前瞅瞅的百姓。
“怎地?瞅瞅也违法么?”
一个泼皮挑衅道。
皇家警察并没有搭理他,而是手持武器,非常谨慎的观察周边。
咬人的狗不叫!
泼皮见罢,倒也不敢上前。
农庄内,哭喊声阵阵,也是这些哭声将周边百姓给吸引过来的。
“冤枉啊!我们冤枉啊!我们哪来的胆子造反啊!”
“哎呦喂,大家快来看呀,皇家警察杀人了!杀人了!”
“你们这些人真是不识好歹,等我姑父上皇帝那里告状,你们是一个也跑不掉,一个也跑不掉。”
只见二十余人被五花大绑着,跪在院内是哭天喊地,周边站着皇家警察、税警都在交头接耳,聊着什么,完全没有管他们。
只见两个中年男人站在院内低声交谈着。
“怎么样?”
“已经拿到证据,他们这回死定了。”
“那就好,你们要是拿不到证据,那我们警署可也会被你们税警连累的。”
“放心吧!若无把握,我也不敢让你们过来。”
“混账!你们这些鸟警,真是不长眼,老夫也敢拦。”
忽听得门前传来一阵训斥。
跪在地上的一个大胖子,听得这声音,顿时面露喜色,“姑父救我!姑父救我!”
立刻有一个警察快走了过来,来到那两个中年男人面前,“刘警长,外面有个老人说是这罗海的姑父。”
刘警长未有开口,他身边那人道:“可是那徐治中?”
“是的。”
“让他进来吧,正好我们税务司也打算去找他。”
“是。”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入得院内,看到院内的场景,不禁吓得一怔,“你你们这是干什么?”
唤作罗海的大胖子见到老者,便要起身,两名皇家警察立刻上前,将他直接摁在地上吃土。“咳咳!姑父救我,姑父.!”
徐治中道:“你们这些鸟警,真是好大胆子,竟敢怎么对我老徐家的人,老夫的曾祖与太祖圣上打天下时,你们可还没有出生,你们等着好了,老夫到时一定要去陛下那里告你们一状。”
这时,那个穿着有别于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直接走到徐治中身前。
“你想干什么?”
徐治中怒瞪此人一眼。
那中年男人道:“我乃税务司警长李信,你可是徐治中。”
徐治中大怒道:“你一个小小税警敢直呼老夫本名。”
李信直接掏出一张税单,“你涉嫌逃税,在家等着,到时我们税警会上门找你的。”
“你。”
徐治中只觉不可思议,好似在说,你们查税查到老夫头上。
这时,那刘警官上前来,“徐老先生,你既然来了,那就配合我们皇家警察录一份口供。”
“你凭什么?”徐治中又惊又怒道。
是赵家的天下没了吗?
那刘警官指着被摁在地上的罗海,道:“罗海是你侄儿?”
“是的。”
“很好!他现在涉嫌谋反、逃税、杀人,等一系列的罪名。”
“谋谋反?”
徐治中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刘警官。
税务司。
“你们是来收税的,还是来抄家灭门的。”
“苏检察长,是对方先动手,我们被迫才将其击杀,这我们是有证据。”
“现在别跟我提证据。”
苏轼顶着一只熊猫眼,在那里咆哮道:“你们税务司休当我苏轼糊涂无知,这一切都是你们的阴谋,你们利用草寇吴天作乱一事,将齐州豪绅全部定罪于谋反罪,意图借此逼迫他们交税,但这不是公检法所追求的公平、公正,你们可是官署,怎能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此与他们找人袭击本检察长有何区别?倘若被抓住,你们税务司可能将毁于一旦。”
齐州税务使曹骏臣委屈道:“我们是有具体证据才抓人的。”
一向爱怼人的苏轼这回遇到了对手,快要哭了,“你就不能说说别得吗?”
曹骏臣低头道:“但是上面交代的,跟公检法打交道,只强调证据,其余的都不用说。”
“.?”
“你?”
苏轼一挥袖,“我懒得与你这匹夫计较。”
言罢,便转身离去。
但苏轼没有回检察院,而是直接去到皇庭。
“证据!证据!我就不知道证据重要么,但是他们这么打下去,迟早会变得无所不用其极,公检法还有何用。”
见到王安国,苏轼便是抱怨道。
他认为公检法,到底是希望大家都在规则内争斗,主要用的是智慧,而当你习惯拿上武器,公检法就会显得羸弱不堪。
王安国向苏轼问道:“你们检察院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吗?”
税务司也受到公检法监督,只要他们能够查到相关证据。
苏轼摆手道:“不用查,他们那些勾当,我苏轼一眼就能够看明白。”
王安国道:“但你若查不到,我们就难以有所作为。”
“要是查得到,我犯得着在此抱怨吗?如今连袭击我的凶手可都未有查到。”苏轼郁闷道:“真是成也证据,败也证据,若无证据,我们就只能干瞪眼。”
他们检察院才来多久,税务司早在三年前就在齐州暗中发展,这实力不太对等。
王安国叹了口气,“此案牵连甚广,且涉及到一些开国功勋的后人,他们已经派人去京城告状,我们齐州也无力审不了此案,不如移交给京城去审吧。”
苏轼无奈地看了眼王安国,狠狠一跺脚,仰面悲戚道:“我苏轼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同是检察长,子由在西北是平步青云,而我苏轼却尽遇坎坷,就一件事没有顺心过。”
青州。
“钱庭长。”
范纯仁急匆匆地入得屋来,“关于齐州谋反一案,你可有听闻?”
钱顗点点头道:“我也是刚刚得知,之前已经命人去请税务使过来一趟。”
范纯仁道:“从目前所知消息,这极有可能是税务司布下一个圈套。”
钱顗愁绪满面道:“这税务司的手段,是变得愈发狠毒,就怕这么下去,只会怕闹得整个京东东路都鸡犬不宁!”
二人正聊着,下面人通报,那税务司吴大亮来了。
钱顗赶忙命人请他进来。
见到吴大亮,范纯仁就问道:“吴税务使,你可有听说齐州发生的事。”
吴大亮道:“略有耳闻。”
钱顗问道:“只是略有耳闻吗?”
吴大亮点点头。
范纯仁道:“税务使,我与钱庭长也深知收税之难,你合法动用一些暴力手段,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是齐州一案,可不仅仅是暴力手段,这里面还涉及到栽赃嫁祸、阴谋诡计,此非正道,长此下去,会令税务司名誉扫地,想要再去其它地方,可就是难上加难。”
吴大亮道:“我不大明白范检察长此番是何意?首先,到底有没有犯罪,是由皇庭做最终判决,而不是我们税务司说了算,如果公检法认为其中有栽赃嫁祸,应该去调查,而不是来问我。
其次,税务司从不在乎自己的名誉,因为税务司就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合法收税,只要交税,随便他们怎么骂。
最后,我们税务司是被请来收拾残局的,如果官员们能够将税收上来,官家也不至于派我们税务司过来。”
这一番话下来,范纯仁是哑口无言。
你说我栽赃嫁祸,但判决权又不在我们手里,你要认为这里面有阴谋,你们公检法不判就行了呀。
至于说,税务司的推广?
呵呵!
那是因为官府的无能,才有了我们税务司,我们可是擦屁股的呀!
钱顗道:“我们也是为了你们税务司着想。”
“多谢!”
“.!”
这态度,可真是没法聊下去了,等到吴大亮走后,钱顗便向范纯仁道:“此案涉及到谋反,我们恐怕也是审不了,还得交给朝廷去审判。”
范纯仁点点头,这种大案,这地方公检法肯定是无法判的,这必须皇帝亲自过目,即便他们判了,肯定也得交给京城去审查。
范纯仁又道:“我们还跟警署方面商量一下,让他们看紧一点,可别让青州也出现这种事。”
而目前京城尚不知此事,大家都还在议论流云寺通奸一案,而此案的最终结果也都陆陆续续颁布。
首先,柳秦氏无罪释放,虽然人已经死了。而妙空的话,由于柳青不告,他的通奸罪名也被取消,但他犯下证不言情罪,从三年徒刑,改判为六个月的徒刑,但依旧不予折杖。
证不言情这个罪名是根据案子的严重性来定,到底此案也不是什么大案,六个月,都已经是顶格处罚,其中还考虑到礼法问题。
如果不是和尚的话,估计也就是打几板子。
其次,皇庭发布对此案的审判详细解释,其实就是告诉百姓,祥符县皇庭并没有错判,齐恢将继续担任祥符县庭长。
其实民间有质疑,因为有人在挑拨,但是公检法都给齐恢支持。
但齐恢还是想致仕,他倒不是为了斗气,而是自己觉得无颜再坐在祥符县的皇庭里面,他跟司马光关系非常好,他这一生也没有任何污点,尤其是在查案上面。
最终还是赵顼亲自出面劝说,你再在祥符县皇庭坐半年,朝廷就将你调走,去别的地方当庭长,现在就将你调走,将会影响到公检法的制度。
再加上司马光他们在一旁劝说,齐恢这才答应继续留在祥符县。
而京城检察院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在此之前,检察院一直是寂寂无闻,大家更忌惮的是警署、皇庭和税务司,检察院的存在感非常弱。
但如今大家都不敢小觑检察院,如就这种小事,检察院都得给你纠正过来,别的事,检察院能够放过吗?
录事巷。
两年前,录事巷最大的酒馆正式改名为珥笔酒馆,专门用来招待珥笔,因为张斐的到来,导致珥笔的收入大为增加,成为录事巷的消费主力。
此时,珥笔酒馆里面是一片唉声叹气。
“如今张三去到检察院,咱们珥笔的日子可是不好过了呀!”
“谁说不是呢,咱们哪是张三的对手,以后官府告一个准一个。”
“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虽然打不过张三,但是可以帮那些嫌犯减刑,还是得请咱们的。”
“可话说回来,咱们可都在努力学习张三打官司,可是可是就总感觉差一点,到底是咋回事?”
这一桌人正聊着,忽闻边上有一人道:“那是因为你们读书读少了。”
几个珥笔回头看去,立刻起身,“见过李行首。”
李国忠笑道:“张三之所以能够屡战屡胜,在于他对律法的研究和理解,而你们想着投机取巧,可再会取巧,庭长最终看得还是律法条例,你们自然是要差上一些,真想要赢张三,那得研读律法啊!”
“李行首言之有理,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汴京律师事务所。
“王学士,你约我来这,有什么事吗?”
张斐疑惑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份文案给张斐,“你帮我看看。”
“哦!”
张斐拿起文案一看,郁闷道:“王学士,你的文章,我可评不了啊,都不一定看得懂。”
王安石略显尴尬道:“我这可是按你的那种风格来写得。”
张斐顿时明白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关于推行事业法的。看罢,他摇摇头道:“稍微差点意思。”
王安石立刻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王学士要借此案推广这事业法,首先一点,这文章就不能你亲自写,因为你写得话,那就是自卖自夸,这得别人来写。
其次,不能这么直接,否则的话,一看就知道是在宣传事业法,目的性太强,会引人反感。
这还得分几篇来写,一篇先讲述柳青的遭遇。一篇讲述之前那些诋毁柳青的文章,为其诉冤。
在这些文章中,添加进去读书人的生计问题,引发大家的重视,最后再引导出事业法。”
王安石顿时茅塞顿开,忙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这宣传方面,还是你行啊。”
张斐问道:“王学士似乎对这事非常上心。”
王安石一怔,神情严肃道:“正好我这打算要进行教育、科考改革。而这事业法与我这教育改革,是不谋而合。
经过青苗法在京东东路的挫折,以及均输法在东南六路的问题,我发现很多官员,就只知道写文章,讲述圣人之道,如律学、算学、农学等学问,是一窍不通。
这令我新法是大为受阻,若想要新法一直执行下去,必须要培养这方面的人才,否则的话,只怕也逃不过人亡政息的结果啊!”
如果说这个人亡政息,指得是赵顼,那是成立的。在历史上,赵顼死后,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就开始反攻倒算,誓要抹掉一切与王安石有关的政策,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内。
不过王安石也是深谋远虑,他已经在悄悄为自己的新政打基础,就是教育改革。
他心里很清楚,他的理财主张,如今是不被主流价值观认可的,大家还是更推崇司马光的主张,得人心者得天下,光靠权力压着,是不可长久的。
怎么去改变主流价值观,只有教育。
他其实已经在国子监的算学馆悄悄实行,就是以成绩来升级。
这看似很应该,但其实他刻意将道德评选给忽视了。
谁的成绩好,谁就可以往上走。
但这还不够,他还要改变朝中人才的配置,他鼓励学生去学一技之长,比如算学、律学、医学,等等,将学问多样化,以此来打击保守派的基本盘。
他的这番变革,史称“熙宁新学”。
这是非常关键的一步,这能够为未来提供源源不断的人才。
但可惜,此法没有坚持太久。
然而,张斐误打误撞,提出事业法,与王安石的战略,是不谋而合,而且还能够解决朝廷的负担,这令他极为既兴奋。
只不过他嘴上不说而已,因为这种事你明说的话,阻力是非常大的,故此他就想借事业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有趣的是,这与张斐的想法,也是不谋而合,他也想撬动当下教育的基本盘,为司法获取更多人才,同时为各行各业,争取更多的人才,到底公检法的成功标准,也是在于国强民富,做不到这一点,就谈不上成功。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这样吧,我回去找我夫人,写几篇草稿,到时王学士再多找一些人,润色一下,以及改变文章风格,让人觉得,这不是出自一个人得手笔即可。”
王安石道:“你能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不过也不需要再多找几人,我一人就行。”
张斐错愕道:“王学士一个人可以写出多家风格?”
王安石呵呵道:“若是大家风格,我自也做不到,但就你那种水平的文章,我随便看看别人的文章,就能够模仿出来。”
张斐立刻道:“王学士的文学造诣,真是令人钦佩不已。”
王安石笑道:“这算什么文学造诣,只是模仿他人的文章,无他,唯手熟尔。你那是懒。”
张斐道:“我那是忙。”
王安石想了下,“倒也是的,你现在要顾得事确实很多,不过文章写得好,也没什么大用,你看司马匹夫,学问倒是高,但就是没啥用,还不及你。”
张斐干笑着,不答这话。
忽闻一阵极快的脚步声,只见吕惠卿直接入得屋来。
王安石不免皱眉道:“吉甫,你何时这般不懂礼数。”
吕惠卿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来到王安石身旁,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说罢,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张斐。
张斐摸了下脸,“二位为何这般看着我?”
王安石问道:“齐州所发生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张斐错愕道:“什么事?”
“嗯?”
二人皆是一脸不信。
张斐一头雾水,“到底什么事?”
王安石道:“齐州有人造反。”
“啊?”
张斐大惊失色,“造反?我可没有造反。你们可别冤枉人啊!”
第六百七十一章 谁行谁上
不得不说,这张斐的演技还是比较精湛的,王安石、吕惠卿这一时半会都拿捏不准,他有没有参与其中。
到底这税务司的长官不是张斐,而且张斐也不见得敢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要是不弄清楚这具体情况,还真不好妄下判断。
还得先打探清楚。
而当吕惠卿收到这消息,也就代表着大臣们全都收到来自京东东路的消息。
这可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之前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流云寺通奸一案上面,忘记今年的主战场其实是京东东路,那边还真是有一屁股屎都没有擦干净。
故此消息一经传来,毫不夸张的说,真的是震惊朝野。
谋反。
这可是死罪,而且是满门抄斩的那种。
但要单单只是谋反,其实也不打紧,因为那边经常出这事,只要不是什么大规模谋反,朝中大臣倒也不慌,大不了诏安。
但问题是这其中还涉及到当地很多豪绅。
于是他们赶紧派人打探消息,但都不用去打探,陆陆续续,一波又一波的消息传来京城。
那些豪绅也慌得一批,他们也想要请求京城的支援,赶紧派人传信给京城的官员。
原来这又是税务司搞的鬼。
这可要了亲命啊!
京东东路反抗税务司,京城权贵也都是在暗中支持的,对于权贵而言,反抗税务司那真是人人有责啊!
根据税务司过往举止来看,就是依靠暴力,齐州这地方就非常适合狙击税务司,那边狠人也多。
可谁能想到税务司会直接开大,扣上这么一顶要命的帽子。
而且,他们还将一些功勋之后也给囊括进来,虽然只是沾点边,不是主要后代,但这在北宋也是极少遇见的。
当年赵匡胤说是杯酒释兵权,其实是富贵释兵权,允诺给予他们世世代代富贵。
这一波人碰到这一波事,可真是太特么刺激了。
审官院。
“阴谋!这绝对是税务司的阴谋!”
孟乾生很是气愤道:“什么谋反,那些人只是反抗税务司暴力征税而已。”
赵文政很是焦虑道:“想不到税务司竟然还会用出这种手段,以谋反之名,去罗织冤狱,这回我们决不能再让税务司得逞,否则的话,下一个遭殃的必然是我们。”
就连性格温和的谢筠都点头道:“不错,这回可一定得阻止,他们竟然这么干,这可真是太可怕了。”
谋反这个罪名,是古代最为可怕的罪名,哪怕你是士大夫,你要敢造反,皇帝也一定会让你死得。
这就不是要钱的问题,而是要你全家死光光的问题。
这种先例是万万不可能开。
裴文道:“我们得抢先一步,上奏弹劾税务司在京东东路草芥人命,罗织冤狱。”
孟乾生点点头道:“不错!我们得先发制人啊。”
“难道诸位还未吃到教训吗?”一旁的邓绾突然开口道。
几人立刻看向邓绾。
邓绾道:“如今在齐州掌管司法的可是公检法,税务司敢闹得这么大,手中一定握有一些证据,如果你们又贸然上奏,只会重蹈覆辙,得不偿失。”
孟乾生忙问道:“那依邓御史之言,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邓绾道:“在我看来,除公检法之外,此案若真以谋反论定,对所有的大臣都不利,那么只要能够避开公检法,此事至少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会伤及到太多人。”
赵文政纳闷道:“如何避开公检法?”
邓绾道:“谋反可不是小罪,以往都是由谁来审?”
孟乾生抚须道:“如这种大案,多半审刑院、大理寺、御史台、刑部来审,甚至于这几个官署一块来审。”
邓绾又道:“如今公检法也是屈居于审刑院、大理寺、刑部之下。只要我们将此案放在这几个官署来审,那么我们就能够影响到此次审判,而且不管是文公、还是司马学士,他们也都会顾及到那些功勋之后,最多也就是拿几个贼寇头子,杀鸡儆猴。”
这一番话下来,孟乾生等人是深以为然。
的确!
以前他们总是想硬刚,结果总是被打脸,为什么公检法能够屡屡得胜,就是因为公检法都是拿证据说话,铁证面前,他们也没法狡辩啊。
谋反可不是一般的罪名,你直接上奏洗白,一旦审出证据,他们也有可能被牵连进去。
最好的办法,先不讨论这对错,也不选边站,想办法避开那讨厌的公检法,到时再去影响审判。
政事堂。
“君实不在吗?”
文彦博来到政事堂,左右看了看,发现只有富弼一个人坐在那里查阅公文。
富弼放下文案来,呵呵道:“你猜,他上哪儿呢?”
“张三。”
文彦博坐了下来,“根据目前所得知的消息,税务司之前在齐州,被人伏击,损失不小,此案极有可能是来此税务司的报复。”
富弼对此也是倍感忧虑,问道:“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况?”
文彦博道:“风声鹤唳,如这种事,谁不害怕。”
富弼微微皱眉。
文彦博叹道:“我也觉得税务司这回做得有些过分,就算他们要报复,也不应该以谋反的罪名来报复,而且牵连这么多人进来,甚至包括一些开国功勋之后,这不是要逼得他们去狗急跳墙,若不妥善处理好,只怕齐州是再无安定可言。”
富弼点点头,道:“相信当地官府的公文很快就会送到京城,咱们还是等等看,先别妄下决定。”
检察院。
“这真的与我无关。”
张斐一脸委屈地向司马光道:“最近我一直都在忙流云寺通奸一案,那边的事,我根本就没有在关注。”
司马光皱眉道:“最好是与你无关,否则的话,小心你的小命不保,这可是在玩火。”
玩火?我从不玩火,我特么只纵火。张斐直点头道:“司马学士地叮嘱,我会铭记于心的。”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能否处理好此案?”
“我?咳咳!”
张斐忐忑不安道:“此案会交给我们来审吗?”
司马光道:“如这种谋反案,必然是会上诉朝廷,齐州和青州公检法不可能审得了。”
张斐立刻道:“可是关于此事,我方才就问过我岳父大人,如这种案件,即便上诉朝廷,也不应该由我们公检法来审,而是交予大理寺、御史台或者审刑院审。”
司马光道:“那是以前,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可是公检法掌管着司法。”
张斐道:“即便是根据现在的制度,公检法也是在审刑院、大理寺之下,如这种案件,也理应是审刑院、大理寺来审。”
司马光皱眉问道:“你审不来吗?”
张斐讪讪道:“这不是审不审得来的问题,而是这里面涉及到很多问题,我也拿捏不准。
比如说,某个商人为谋反者提供酒肉、粮食,但只是为求赚钱,公检法来审,可能就不会定他谋反之罪,但可能引发官家或者一些大臣们的不满意,反之,百姓可能又会对公检法不满。
简单来说,即便是最公平、公正的结果,可能也会让很多人不满意。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太多政治问题,是不能单以司法来论的。”
难道真不是他搞的鬼?司马光心里嘀咕一句,他方才那句问话,其实就是在试探张斐,毕竟之前就上过几回当,也不能老是上当,又道:“那如果官家一定让你来审?”
张斐苦笑道:“如果官家下命,我只能遵命。但如果司马学士真的是为公检法着想,尽量还是不要让公检法来审理这种案件,毕竟公检法才刚刚成立没几年,底子不厚,审这种案件,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因为我们没有任何经验。”
司马光叹道:“先看看情况,我也认为官家不会让此案交给公检法来审。”
顿了一下,他又问道:“那对于税务司这种行为怎么看?”
张斐讪讪道:“司马学士,目前尚未清楚具体过程,我这也不好判断。”
司马光道:“你就当这是税务司的阴谋。”
张斐道:“那也得看是否违法,如果违法那就以违法论,不违法的话,那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税务司的职责就是合法收税,我们公检法也是要依法判决。”
司马光打量了下张斐,哼道:“你小子说话,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张斐嗨呀一声:“干司法的都这德行。”
这司马光走后,那王巩、齐济立刻入得屋来。
“张检控,司马学士过来,可是与你商谈齐州谋反一案?”齐济略显忐忑地问道。
张斐点点头道:“司马学士认为此案可能会移交到京城来。”
王巩道:“会交给我们来审?”
张斐道:“有这可能,但是我劝司马学士尽量不要交给我们公检法。”
二人一愣。
齐济一脸狐疑道:“为何?”
张斐深吸一口气,道:“不瞒二位,其实我也想审,但此案不太好判,这事关谋反,若沾一点边,到底算不算谋反,这真的是不好说,以往案例都不一样,没个具体标准,还是交给大理寺去审比较好,他们比较熟练。”
“真的?你当真是这么跟司马学士说得?”齐济问道。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
二人听罢,是长松一口气。
张斐问道:“你们这是干嘛?”
齐济跟张斐没有打过太多交道,便是信得他,不禁袒露心声道:“我们就怕你将此案也揽了下来。”
张斐笑道:“放心,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要说普通的案件,就是再怎么得罪人,其实也就那样,大家只是争得一时胜负。
但此案不一样,这弄不好可就得杀头,关键此案也很难秉公执法,因为很难去拿捏谋反这个尺度,审得话,还有可能影响到我们公检法的制度。”
二人听得是频频点头。
今日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张斐能够混得风生水起,真是有胆有谋,进退有度,只是看上去像个莽夫。
政事堂。
“如此说来,此事倒真与张三无关。”文彦博抚须言道。
司马光道:“应该与他无关,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去调查流云寺通奸一案。”
说着,他又道:“在我回来的路上,遇到好些人,他们也都暗示,由审刑院或者御史台来审理此案。”
文彦博道:“公检法审判制度,还真不适合审理这种案件。”
司马光道:“不如文公亲自来审?”
文彦博道:“我一个也审不过来,你也跑不掉啊!”
王府。
“他们这回学聪明了,不贸然上奏弹劾税务司,而是打算支持将此案移交给御史台、审刑院,或者大理寺来审。”
“嗯。”
王安石立刻明白过来,“如果不由公检法来审,那么他们就能够利用庭辩去进行干预,若交给公检法来审,他们只能干着急,这一招倒是可行。”
吕惠卿道:“邓御史认为,此乃打击公检法的好机会,不管是审刑院,还是御史台接下此案,都足以证明公检法还是要屈居于御史台、审刑院之下的。”
王安石暗自一叹,成天都是这种事,他都觉得而有些累,点点头道:“这事就让邓御史他们自己看着办,我们这边还要忙于推广事业法,我这正打算借着事业法,去推行教育改革和科考改革。”
吕惠卿点点头道:“学生知道了。”
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前几回,他们都是选择先发制人,玩死里弹劾,但往往就是弹劾的有多狠,到时在庭上打脸就有多狠。
就公检法的审理制度,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这回虽然是震惊朝野,但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只有少数御史和谏官弹劾税务司暴力执法,因为御史、谏官他们的职责就是要让皇帝知道这些事。
是不是存在暴力执法,当然是存在的。
但大多数官员还是沉默的,他们还是在等到齐州官府和当地公检法的公文,因为他们现在得知的情况,都不是来自于官方渠道。
没有过几日,齐州、青州官府和当地公检法的文公,相继传到京城来。
不管是齐州,还是青州,都是表示,这么大的案子,这边人手不够,要么朝廷就派人过去给予支持,要么就将此案移交京城来。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你皇帝先批示,我们再审。
大臣们这才开始纷纷上奏,表示此事事关重大,且涉及到开国功勋之后,不可大意,建议由审刑院、御史台、大理寺会审。
这回大家都学聪明了,都不说此案的对错,直接先将此案给拱上去,反正拱的越高,就越轮不到公检法来审。
这么大的事,赵顼也是立刻召开会议,商议应对之策。
垂拱殿。
赵顼上来就直接发飙:“真是岂有此理,朕都已经安排转运司和公检法去审理那些债务,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裴文立刻道:“陛下,此案倒是与转运司和公检法无关,乃是税务司所导致的。”
赵顼问道:“裴御史认为该如何应对?”
裴文道:“臣暂不清楚缘由,也不好妄下判断,但臣以为此案必须得尽快审理,否则的话,可能会影响到京东东路其它州县,故此臣建议由审刑院、大理寺、御史台会审此案。”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那该由谁担任主审?”
裴文先是往前一看,见富弼今儿来都没来,于是道:“臣建议由御史中丞主审。”
富弼之下,就是文彦博。
赵顼看去,见文彦博沉眉思索着,不禁道:“文公!”
文彦博一怔,纠结片刻,才道:“陛下,此案是由公检法移交京城,应该由公检法来审理此案。”
此话一出,众人是大吃一惊。
不仅仅是革新派,就连司马光、吕公著、刘述等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文彦博。
不是说好的吗?
你怎么临阵变卦?
邓绾立刻站出来道:“文公此言差矣,虽是由公检法移交,但正是因为此案事关重大,公检法无能为力,想必京城公检法亦是如此,必须由审刑院、御史台、大理寺三者会审,亦或者其中之一来审理。”
许遵立刻道:“邓御史言之有理。”
文彦博不理会许遵、邓绾,直接向赵顼道:“陛下,老臣年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陛下另择一人。老臣举荐王学士。”
似乎还在梦游的王安石是惊讶地看着文彦博。
赵顼问道:“王学士可愿担任此案的主审?”
王安石猛地一怔,突然道:“陛下,臣最近忙于推广事业法,实在是分身乏术。依臣之见,司马学士更为适合,毕竟司马学士掌管审刑院。”
赵顼点点头,又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先是看了眼王安石,又瞧了眼文彦博,道:“陛下,臣还得兼顾京东东路的司法改革,也是分身乏术,不如交予吕校勘来审?”
吕惠卿愣了愣,他尚未理清楚,但见大家都不干,他赶紧道:“陛下,微臣资历尚浅,审理此案,恐难以服众。”
司马光又道:“不如让枢密使来审?”
陈升之激动道:“司马学士是认为我们枢密院很清闲吗?这裁军的事至今都还没有忙完,那边熙河战事也尚未结束,我们枢密院哪有工夫审理此案,这种事本也是你们审刑院的职责。”
怎么回事?
邓绾、裴文他们全都看傻了,难道此案里面还有什么玄机,让这些宰相们都避之不及啊!
不应该啊!
他们已经调查的很清楚,就是税务司设的圈套,然后给那贼寇冠以谋反的罪名,借此来对付齐州的豪绅。
就是这么简单。
赵顼极为不爽道:“怎么?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大臣能够审理此案吗?”
文彦博、司马光他们皆是垂首不语。
仿佛在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赵顼突然看向裴文,道:“裴御史,既然这建议是你出的,那就由你来领御史台审理此案啊!”
“臣赞成。”
文彦博立刻道。
司马光、刘述他们纷纷附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裴文是急得汗都流了出来,“陛下,臣.臣哪有资格审理此案。”
他不懂,但他知道,这宰相们全都拒绝,这定不是什么好事啊!
赵顼皱眉道:“是不是因为公检法的出现,你们都闲赋惯了,竟无一人敢接?大庭长可来了。”
赵抃站出来道:“臣在。”
赵顼道:“此案还是由你们皇庭来审吧。”
赵抃都有些迟疑。
孟乾生大惊失色,赶忙站出来,“陛下.!”
不等他说完,赵顼就立刻指着他道:“那就由你来审。”
孟乾生吓得一哆嗦,赶紧退回去,拱手道:“臣臣掌审官院,此非臣的职责。”
“那就不用说了。”
赵顼一挥手,龙颜大怒,“此事就这么定了。”
说罢,就起身离开了。
快!
实在是太快了!
孟乾生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要知道会议之前,他们可是信心满满啊!
这么大的案件,让御史台、大理寺来审,是合情合理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到赵顼走后,孟乾生立刻冲到文彦博身前,“文公为何推辞?”
文彦博反问道:“你又为何推辞?孟知院曾在审刑院、御史台都待过,可别说审不了此案。”
“我!”
孟乾生张着嘴,他倒是愿意接下,但你们都这么唯恐避之不及,那谁还敢接啊!
“若是孟知院愿意审理此案,我可以上奏举荐孟知院。”
淡淡留下这句话,文彦博就离开了。
吕公著悄悄跟了过去,问道:“文公为何拒绝?”
文彦博叹了口气,“此案老夫已经看过,税务司是掌握着不少证据。”
吕公著问道:“可是以文公的能力,要妥善处理,应该不成问题。”
文彦博摇头叹道:“不瞒你说,直到方才我都还在纠结这一点,到底接还是不接。不错,妥善处理,这倒是不难,但其中难免是要对一些人网开一面,而且还会受到许多人的影响,可万一税务司从检察院起诉老夫,那老夫这么办,老夫可不想晚节不保啊!”
吕公著这才恍然大悟。
即便不交给公检法,公检法也能进行监督,而且税务司与公检法的关系,向来是非常密切的,极有可能会从检察院发起起诉。
检察院一旦调查,那谁能保证,他们会跟你们一块和稀泥?
文彦博可也是个老司机,此案若交给他来审,他肯定是要顾全大局,但问题是,这边上多了一个公检法,顾全大局可不像以前那么简单。
哪怕是将公检法拉进来一块审都不行,因为人家可以去检察院起诉啊。
天知道税务司到底掌握多少证据。
这太容易掉坑里了。
忽觉一阵劲风从旁吹过,吕公著眨了下眼,抬头看去,只见司马光气冲冲往外面走起去。
“君实这是急着上哪?”吕公著好奇道。
文彦博抚须道:“还能去哪,定是找那臭小子问个明白。”
“张三?”
“嗯。”
“这事是张三谋划的?”
“不好说。”
文彦博摇摇头,“难道由他上诉,就不会有问题?御史台也可以弹劾他们呀。”
“恩师,早就知晓了吗?”
吕惠卿小声问道。
王安石摇摇头道:“我最近可都没有在关注此事,我也是刚刚反应过来的,文公怎么会轻易推荐我来审,这里面是必有原因。不难想,这问题就出在公检法,你可以不让公检法审,但涉案人员,可以从公检法进行上诉,那不是将自己置于火架上烤吗。”
吕惠卿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也只能交给公检法?”
王安石叹道:“除非官家亲自保证,公检法不允许介入,以及杜绝任何人就此案提出上诉,否则的话,谁若接下来此案,是必死无疑。”
吕惠卿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暗道,好你个司马老儿,方才竟然想将我推入火坑,幸亏我也不傻,真要接下来,可真是死路一条啊!
第六百七十二章 我是无辜的
检察院。
“等等!司马学士。”
张斐是一脸不安地向司马光说道:“也就是说,司马学士当时并未阻止官家,将此案交予我们公检法。”
这小子可真是能装!司马光好气又好笑地瞧他一眼,道:“其实这就是你的破绽所在,以你的对公检法的了解,你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步。”
张斐不禁苦笑道:“司马学士是不是高看我了,我是真没有想到,这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人敢接这官司,这可与司法无关,而是与.。”
司马光呵呵道:“你越是这般解释,此事就越有可能是你谋划的。”
张斐欲哭无泪道:“所以,司马学士认为那些贼寇去伏击税警,甚至于意图谋反,都是我谋划的?”
司马光皱眉道:“也许此事,并非是你谋划的,但是税务司的行动,绝对与你有关。因为真正能够管制税务司的就只有公检法,如果没有公检法在后面支持,税务司是绝不敢这么干。而在公检法中,唯有你张三,是会对税务司提供支持的。故此,他们才会有恃无恐,敢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应该知晓,动用武力是我最不擅长的,我也真不知道怎么去做,关键这种事,也不是我支持与否,就能够去做的,关键是在于合法与否。”
“打住!”
司马光手一抬道:“无论你小子怎么辩解,我笃定此事与你有关。”
张斐郁闷道:“司马学士,你可是我心目中最讲道理的前辈啊。”
司马光呵呵道:“此虽非道理,但却是经验。”
“经验?”
张斐纳闷道:“什么经验?”
司马光道:“想想之前,你做得那些事吧!”
“.咳咳,司马学士,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要不将吕晦叔、王介甫都找来,咱们一块回忆往事?”
“???”
张斐道:“司马学士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此案真的跟我毫无关系,我也不建议由公检法来审,其实大理寺来审,亦属公检法,这种大案本就应该交给大理寺来审,这合情合理,只要大理寺秉公处理,又何须惧怕我们检察院调查,我们也是非常知趣的。”
“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司马光感叹道:“如果司法能够使得一切问题都变得公平、公正,那可就好了,但问题是这根本做不到啊!”
张斐道:“其实法制之法强调的是保护。”
司马光眉头一皱,旋即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又道:“保护每个人的正当权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司马光小声念叨三遍,又问道:“你有把握审理好此案吗?”
张斐摇头道:“没有。”
司马光皱眉道:“你没有把握,你。”
话说至此,他突然呵呵两声:“你这一招,可真是屡试不爽啊!”
张斐双手一摊,“我真没出招,我是无辜的。”
司马光道:“老夫就是不信,反正这又不是上庭,也不用讲证据。”
“.?”
张斐无言以对。
司马光又是苦口婆心道:“其实你若有把握审理好此案,其实我也乐见其成,你犯不着在我面前玩这把戏。”
我信你个鬼,我要真跟你说,你不拒绝,老子就叫司马三。张斐委屈地都快哭了,“这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司马光瞪他一眼,起身就走了。
他真不是试探,而是笃定这事就是张斐弄出来的,既然如此,那张斐肯定有办法妥善解决,他倒也放心。
司马光走后,许遵、齐济、王宫便入得屋来。
许遵面色凝重地问道:“司马学士怎么说?”
张斐叹道:“还能说什么,还不是哄我接下这个官司。”
齐济忙道:“万万不可!这公检法的制度可从未审理过这种谋反的案件,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审。”
张斐道:“齐督察,你当我傻么,我当然不会答应,我方才就果断拒绝,但.但是司马学士不听。”
说着,他又向许遵道:“总检察长,此案按理来说,就应该是大理寺审,如今大庭长,是从开封府接过权力的,大理寺、审刑院还是最高审判官署,这种案子怎么也不可能轮到我们审。”
齐济、王巩连连点头。
许遵捋了捋胡须,隐蔽地瞧了眼张斐,然后点头道:“我会上奏官家,说明此事的。”
他也真是说到做到,隔日便上奏,表示此案应该交由大理寺或者审刑院来审,公检法目前尚无资格。
赵抃是真不怕这些事,但是他也没有出声,到底检察院不答应,皇庭独自也难以接下这个案件,这言外之意,就审不审,都看你们,老夫反正无所畏惧。
那些大臣一看许遵都上奏,也跟着上奏,希望皇帝不要意气用事。
赵顼倒也通情达理,又收回命令,然后便将此事交予政事堂,你们选个人来审吧。
反正罪犯、证人全都还在路上,也不急于这一时做决定。
而那边权贵们也终于反应过来,知道文彦博他们为何不愿意接下此案,这令他们也开始犯难。
其实此事闹到这份上,只要他们有人愿意站出来接下此案,那十有八九就能够拿下。
因为所有大臣都会支持的。
但偏偏就没有一个人敢接。
此案就如同一个烫手山芋,令人望而却步。
然而,齐州一案,并没有影响到,税务司在京东东路的行动,去年的秋税,已经比以往晚了两三个月,这越往后就越难收,税务司还在加快行动。
到底皇帝没有下令,停止收税。
青州!
郊外的一间大宅院前。
“别别放箭,我.我知道错了,求求各位官爷给我一次机会。”
院内传来一个哭诉的声音。
院外立刻有人回应道:“现在立刻打开门,举起双手,慢慢走出来,否则的话,我们将会采取进攻。”
声音也很紧张。
过得片刻,听得吱呀一声,门前数十名税警,立刻将弓弦拉满,好似对方稍有动作,就是万箭齐发。
但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内,看到那一支支雪亮的箭头,尤其是之正中间那床子弩,双腿都在发颤,内心也是崩溃的。
你们至于吗?
就我家这小破门,你们用床子弩?别说门了,就是墙都也会让你们给射塌啊!
“李富江举起双手,慢慢走出来,身后的人,离他五步远,别靠得太近。”
“是是是!”
那中年人回头吩咐仆从,“站远一点,站远一点,可别害死我了。”
等到仆从退下后,他才慢慢往前走去。
墙边两名税警突然冲上前去,直接将中年人给擒住。
“哎呦!哎呦!轻点,我的手断了。”
疼得那中年男人是哇哇直叫。
见擒拿住此人,税警们才放下弓箭来,额头上也都有汗珠,青州虽然没有齐州闹得那么凶,但他们也遭受很多袭击,这些豪绅也都暗中资助贼寇,来对抗税警。
但是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税务司秘密在京东东路深耕这么多年,将他们的底细,都摸得是一清二楚,是有很多个后备方案在等着他们的。
这时,队伍中行出一个文吏,只见他来到那中年人面前,“李富江。”
“小人在!”
中年男人直点头,高大威猛的他,此时就如同一只可怜的鹌鹑。
文吏道:“在今年一月,你可有收到我们税务司发的税单。”
李富江点点头。
文吏道:“但是我们税务司并没有收到你的申报税单。”
李富江没有做声。
文吏又问道:“在上个月,你可有收到你的处罚单?”
李富江点点头:“有。”
文吏道:“在处罚单上,我们让你在这个月月初将税金和罚金一同送到税务司,但是你并没有这么做。”
李富江没有做声。
文吏道:“你现在将会面临我们税务司的起诉。”
皇庭。
“钱庭长,昨日审判的十二个逃税的被告,今日已经将税钱、罚金、赎罪金全部缴纳。”
范纯仁将几十份文案递给钱顗,“皇庭若无问题,税务司、警署方面就打算放人了。”
钱顗接过来,仔细看罢,便盖上皇庭的章印,又递还给范纯仁,叹了口气:“有些时候,税务司的行动,令人深感担忧,但.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真的能够将税收上来,目前为止,加上罚金、赎罪金,去年青州的秋税税入已经是前年的三倍之多,这要放在以前,简直不敢想象啊。”
这回税务司终于是露出獠牙,你要不交税,那真是用尽一切手段,偷袭、强闯、甚至直接将那些大地主所有财物全部查封,店门给你关上,货物给你扣押,要去买个盐,买瓶酒,都有可能被没收。
双反都使出浑身解数,也都有伤亡,可有道是,这瓷器不跟瓦片碰,斗了半天,青州豪绅发现税务司就是跟他们拼命,再加上齐州的血案,导致他们渐渐怂了。
这一怂,那高昂的罚金让他们是欲仙欲死,秋税直接是平常的三倍,全凭他们的罚金给顶上去的。
真的是以一抵千。
范纯仁听罢,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苦笑道:“如今齐州尸横遍野,他们能不害怕吗,谁能想到,税务司真的就这么狠,就连那些草寇的税都不放过,当初在京城,也不过是抓了一个通缉犯。”
说到这里,他又是深深一叹,“不瞒钱庭长,其实我也极为不喜欢税务司的手段,但是税务司每一项控诉,又都是我们判的,如果他们是错的,那我们岂不是在助纣为虐。”
纠结!
相当纠结!
关键税务司太能找证据,就没有输过一场官司。
钱顗捋了捋胡须,“可说来也真是奇怪,这齐州看似血流成河,但好像也没有出现太多动荡。”
范纯仁呵呵笑道:“苏子瞻的来信已经说明了这一点,税务司是专门盯着那些大地主、大财主调查,根部就顾不上普通百姓。那齐州百姓,天天都顾着看戏,哪有功夫去去跟着闹。
况且,税务司的自主申报,没有折算,没有支移,百姓也比较积极,那些想要惠水摸鱼二三等户,看到这情况,也都吓得赶紧去补税。”
钱顗道:“现在就看齐州谋反一案会怎么判,你有没有消息?”
“哪有这么快,那些嫌犯、证人都才刚刚送往京城。”
范纯仁摇摇头,又道:“官家一定会支持税务司的,但所面临的阻力,也是可想而知的!”
范纯仁只是说对一半。
阻力是肯定有的,那些权贵、士大夫一计不成,又只能走回老路,御史、谏官开始针对税务司的一些行为,进行不断地弹劾。
同时有些与皇帝走得近的大臣,则是劝解皇帝,他们是绝无谋反之心,只因税务司太过莽撞,导致他们才采取反击,这里面又涉及到很多功勋之后,当初太祖的诏令,是不得破坏的。
反正是软硬皆施,向皇帝施加压力。
但赵顼现在是完全没有压力,无论你们是来硬的,还是软的,他特么就一句话,你总得派个人去审吧,总不能谋反案,都不闻不问吧!
政事堂安排人去审啊!
你们跟朕说这些干嘛?
朕也没说要干啥啊!
此时此刻赵顼正与张斐坐在阁楼上,推杯换盏,好不惬意啊!
“根据税务司传来的消息,青州的秋税已经是去年的三倍之多。”
赵顼是两眼放光,这钱来得可真是太舒心了。
张斐赶紧提醒道:“估计朝廷只能拿到两倍左右,到底其中是以罚金为主,税警得拿走一半多的奖金。”
赵顼笑道:“这奖金不能少,必须得给,那都是他们应得的,呵呵!”
京东东路乱成那样,还能收上来这么多税,可真是不要爽,他又感慨道:“不过这到底是为什么,以前要收那些豪绅的税,是怎么也收不上来,反正一收就准出问题,如今税务司一去,立刻马到功成,朕当初真的没有想过,税务司能够如此成功。”
张斐道:“其实很简单,因为这回是先建立起公检法,而且官家也并没有减免他们的特权,税务司的一切暴力行为,都是建立在合法之上,否则的话,他们岂会不接此案。”
“言之有理。”
赵顼点点头,道:“不过此案能否让他们心服口服,可就全看你了。”
张斐忙道:“官家,这得看大庭长啊。”
赵顼呵呵道:“要朕说呀,这公检法最妙之处,就在于可以相互推卸责任啊!”
张斐嘿嘿笑道:“这我倒是不否认。”
他们完全不着急,因为此案必然是交给公检法的,如果没有这把握,此案也闹不起来。
但是朝中许多人还在负隅顽抗,他们还是将目标锁定在王安石和司马光身上,他们可是赵顼的左右臂膀,他们来审的话,检察院估计也得掂量掂量。
制置二府条例司。
“王学士,如今很多大臣都希望你能够站出来,主持此案,这可是打击公检法的一个绝佳机会,也能够获取更多官员对于新法的支持,税务司这么干,已经触犯众怒。”
孟乾生是亲自出马,劝说王安石来接下此案。
王安石道:“你们知不知道,此案极有可能是税务司的阴谋啊。”
孟乾生直点头道:“这我当然知道,正是如此,故此才有这么多人反对,税务司今日可以这一招对付齐州的豪绅、权贵,将来也可以用这一招来对付我们,这谋反可是死罪啊!”
王安石道:“既然你知道这是一个圈套,那你又敢保证,税务司手中就没有他们谋反的具体证据吗?”
“这我们都已经打听清楚,在此案中绝对无人有谋反之心,那吴天也不过是一个小草寇而已,那些证据都不经推敲,而我们也一定会支持王学士的。”孟乾生道。
王安石道:“那你能保证,司马匹夫就不会从中作梗?”
孟乾生眨了眨眼。
王安石道:“当时在会议上,我为何要拒绝,就是因为文公不接、司马匹夫不接,这极有可能是他们布下的一个圈套,而目的是为求对付我。”
孟乾生面色一惊,这一点他还真是没有想过。
文府。
文彦博看着一众老友,道:“这事诸位不去找司马君实,跑来找我?”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笑道:“我们怎没有去找过君实,但到底司法改革是由他主持的,官家要将此案移交给公检法,他是有所不便啊!”
在此案中,革新派和保守派都不愿意税务司成功,这危及到他们所有人的利益。
文彦博呵呵道:“这君实可真是越来越狡猾,说谎都不眨眼了。”
“那不知宽夫兄有打算如何骗我们。”
“我。”
文彦博苦笑道:“我倒不会骗你们,我就跟你们明说了,只要王介甫一天不开口,我是绝不会开口的。”
“这与王介甫有何关系?”
“因为目前谁也不清楚,税务司手中到底握有多少证据,假设其中一人真与谋反有关系,而我顾全大局,放过他一马,那王介甫就一定会攻击我的。之前齐熙业就是一个最佳的例子。如果我跟谋反扯上关系,那文家可都会败在我手里。”
几个老头相视一眼,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这一点真不得不防,到底王安石也没有吭声,如果保守派沾上去,那可就完了呀。
这可是谋反的罪名。
这些人打算利用党争,来诱惑王安石、司马光接下此案,可一山还有一山高。
他们同样利用党争,拒绝接下此案。
你们让我们来审,无非就是要打击税务司,至少也得压制一下,但我要审得不好,对方可能会连通公检法一块来对付我。
经过齐恢一事,这两派之间是完全没有信任可言,合作更加不可能。
这就成为一个死局。
而就在他们两派的拉扯间,那些犯人、证人已经进入京畿地,毕竟齐州就在边上,离汴京没有多远。
赵顼又派人去政事堂询问,怎么回事,到底谁来审。
王安石是表示自己不审。
司马光也表示自己不审。
文彦博、吕公著他们纷纷表示这都不干自己的事,真是唯恐避之不及。
于是乎,就出现一个极其怪异的状况,那么政事堂不给于任何安排。
要是不给于安排的话,按照制度来说,就是移交给京城的公检法,因为此案就是齐州、青州公检法移交过来的,肯定是京城公检法对接。
此案最终还是落到公检法头上。
检察院所有的官员对此是无所适从。
以公检法的制度,审理造反案,这怎么审?
谋反案有一个特点,哪怕就是沾点边都得死,跟一般的刑事案件不一样,是要找很多证据的。
“各位别这么看着我,我是无辜的,我真心不想接此案。”
张斐双手一摊,很是无辜道。
齐济道:“我知道张检控是无辜的,但是但是我们现在也只能指望张检控。”
张斐眉头一皱,又看向许遵,“总检察长,真的推不掉吗?”
许遵长叹一声,“别提了!那些参知政事一个比一个精明,他们既不说话,又不开口,根据朝廷制度,此案自然转入京城公检法,我们现在要怪就只能怪齐州的公检法。”
“天呐!”
张斐一拍脑门。
这时,外面有人道:“张检控,李行首求见。”
张斐微微皱眉,“带他来这里。”
“是!”
过得片刻,李国忠、李磊便入得屋内,见这么多人,他们赶紧行得一礼。
张斐问道:“什么事?”
李国忠犹豫半响,道:“是这样的,我们受人所托,为齐州谋反一案中的几个嫌疑人辩诉。”
齐济道:“你们是疯了吧?这可是谋反案,你们还敢来辩护?”
李国忠道:“不瞒各位,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此案能不能辩护,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当我们没有来过。”
一众检察员也傻眼了。
为谋反者辩护,算不算谋反?
张斐道:“这样吧,你们先去外面办理相关手续。”
李国忠道:“但是我想知道,这种案件,能否辩诉?”
齐济道:“既然你们害怕,就不应该来这里。”
李国忠欲哭无泪道:“我也不想啊!”
此话一出,几人面面相觑。
许遵道:“我们检察院目前也不大清楚,你们先去皇庭问问吧。”
李国忠道:“是。”
说着,他又瞟了瞟张斐。
这种事本应该去皇庭的办理手续,但他们也慌得一批,他们这回是来问张斐的,不曾想,张斐竟然没有单独见他们,只能悻悻离去。
王巩道:“背后请他们的人,不用也知道是什么人,如果皇庭不允许的话,他们会不会借此攻击我们公检法。”
齐济叹道:“这都还没有开始审,就遇到难题了。”
第六百七十三章 谋反案(一)
其实以前也有不少朝中大臣,暗中派人去雇佣珥笔,以求对抗张斐,但那些都只是为求对付张斐,仅此而已,哪怕就是输了,对他们也没有什么伤害,最多也就是花点钱。
但这一回可不一样,这回还真不是为了对付张斐,而是为求保命,谋反罪一旦被判定,这后果不堪设想,还会牵连到很多人的。
如今大家都知道,是阻止不了上皇庭争讼,故此他们赶紧雇佣珥笔,如今大家都知道,不雇佣珥笔,那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是被逼到这份上的。
对此,李国忠也真的很无奈,他是真不想打这官司,这可是涉及到谋反罪,是十恶之首。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一个很简单的逻辑关系,帮一个谋反之人争讼,一旦这谋反罪被定下,那皇帝肯定会想,你们珥笔几个意思,去帮那些要推翻朕统治权的人打官司?
朕不杀你,杀谁?
但是没有办法,齐州那些功勋世家,那些豪绅,在京城也是很有实力的,而且此事跟整个统治阶层都息息相关,李国忠要是不接的话,那他的书铺也可能开不下去。
李国忠没有办法,故此才来找张斐询问。
不过他也有些傻,这检察院可不是中立的,是极具偏向性的,其实跟律师也差不多,区别就在于检察院背后只有一个老板,那就是朝廷,张斐是怎么回答都违规,那只能推给皇庭。
从检察院出来之后,李国忠又跑去皇庭询问,非常卑微,我就们只是打听一下,要是不行,那就当我没有说过。
赵抃是直接拒绝。
非常干脆!
但这事很快就传了出去,也引发极大的议论声。
这个问题确实也值得探索,在司法制度上,这确实一片空白。
“君实,到底能不能为谋反之人辩诉?”
吕公著好奇地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沉吟道:“单就公检法制度而言,应该是可行的,因为在皇庭未判之前,那些人都是属于无罪的,自然是可以雇佣珥笔为自己争讼。如今大家所争论的,其实是在判罪之后,那这珥笔又算不算是同谋?”
吕公著皱眉道:“这珥笔就是帮人争讼为生,应该不能算是同谋吧?”
司马光道:“如果不是谋反之罪,那可以这么说,但这是谋反之罪,故此连赵相公都直接拒绝李国忠他们。”
吕公著稍稍点头,又道:“但此案就连我们都感到忐忑不安,那李国忠不过一个茶食人,如何敢来询问,可见其背后定有人支持,而且势力还不小,这些人肯定不愿意就此罢休的,他们可能借此弹劾赵相公。”
富弼突然笑道:“说不定这就是赵阅道想要的。”
文彦博点点头道:“富公说得极是,赵阅道虽被人称之为铁面御史,但其实他可是有勇有谋,否则的话,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在朝中待这么久。他拒绝,只是他非常清楚,对方是肯定不会罢休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在我看来,朝廷最终还是会妥协,但这也引发一个恶果,如果珥笔都能为谋逆之人争讼,那也就是说珥笔能够为任何人争讼,且都受到保护。
关于这一点,我们不得不慎重考虑,在苏辙离开京城到张斐回来这段期间,检察院一直都没有太多作为,与民间那些珥笔交锋,可不一定能沾上风,如果官司打不赢,那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十恶不赦的人,逍遥法外。”
其实直到如今,这些官员对珥笔还是没个好印象,始终是有防备的。
司马光点点头,道:“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反对对公检法的名声不好。”
吕公著道:“不如这样,规定但凡涉及到十恶之罪,珥笔只能争取减刑,而不能争取无罪。”
富弼呵呵笑道:“晦叔,那如果人家真的是无罪的?”
吕公著道:“如果真是无罪的,检察院也不会上诉,即便上诉,皇庭也不会批的。”
富弼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公检法与之前的司法制度,又有何区别?”
文彦博问道:“其实立法会可以专门针对珥笔立法,用于约束他们,如此一来,他们可就不敢肆无忌惮。”
“这倒是可行。”富弼稍稍点头,道:“不过此非易事,因为首先还得确保珥笔可以帮助官府避免冤案,在基础上,是很难给予太多限制的。”
说着,他又看向司马光道:“君实,此事你没有找张三谈过吗?”
司马光摇摇头道:“这事可不能问张三,尤其现在。”
富弼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富弼、文彦博他们说得一点没错,在这个问题上,其实赵抃和张斐立场差不多,单就此案而言,请不请珥笔,他们也都能接受,但这个问题有些敏感,他们犯不着去掺合,自然会有人去开口的,现在急得又不是他们。
果不其然,皇庭拒绝之后,朝中立刻就闹了起来,开始向公检法施压,你们公检法张口制度,闭口公正,皇庭是以什么为由拒绝他们请珥笔辩护,你皇庭能够保证,这些被告中就没有无辜的吗?
他还拿张斐为例,最初方云一案,可也是十恶之罪,再加上后面张斐以祖宗之法起诉朝廷,当时张斐也是一个珥笔,如今你当了检控官,这规矩就得改?
这不公平。
这事其实闹给皇帝看得,这事皇帝不点头,谁也不敢做主。
最终是赵顼暗中授意政事堂,以政事堂的名义,允许他们请珥笔辩护。
但是赵顼自己可没有开这口,也就是给自己留一步退路,下回朕就不一定会允许。
折腾了大半响,最终还是回到了最为公平的方式,也就是上庭争讼。
只要上庭,拼的可就是硬本事。
此案也引发了全民关注。
这是公检法第一次面对谋反案例。
也是第一次公开审理这种案件。
还是张斐以检控官的身份,第一次面对京城的珥笔,上回通奸一案,张斐唱得可是独角戏。
也正是因为有这么多个第一次,导致双方都非常忐忑,李国忠他们也没有打过这种官司,好在背后的势力非常强大,不但将京城有名的珥笔和茶食人都请了,同时还给他们提供许多相关案例。
而检察院方面也在积极探讨应对之策。
“听说对方请了京城最为有名的茶食人和珥笔,并且还有很多朝中司法官员向他们出谋划策,这真是不容小觑啊!”
王巩是倍感担忧道。
齐济道:“要是真让他们脱罪,那我们检察院可就真成了笑话。”
张斐摇摇头道:“这你们放心,他们不会以无罪进行辩诉,因为他们知道税务司掌握一些证据,我估计他们会针对谋反罪进行辩护,只要不是谋反罪,那他们就是能够接受的。”
许遵抚须道:“可这谈何容易,依照我朝律例,谋反罪也在归于贼盗律中,此二者并无明确界限,如果我们要控诉吴天谋反之罪,对方是不可能逃脱。”
齐济道:“而且对于谋反罪的惩罚可是非常重的,包括协助者,基本上都可能会被判死刑。”
张斐不禁问道:“既然如此,为何齐州还有那么多贼寇?”
齐济、王巩不语。
许遵谈道:“自古以来,贼盗猖獗,皆因百姓生计困难而致,但朝廷却企图用重刑来缓解这一现象,这反而导致贼盗变得更多,不过近年来,在王介甫和立法会的推动下,朝廷的策略,才渐渐从重刑转变为慎刑。”
齐济忙道:“这里面也有检察长的功劳。”
许遵只是谦虚地摆摆手。
王安石、许遵、吕公著他们这些人都慎刑派,而对立面的司马光也不能完全归于重刑派,他更多是属于传统派,就是非常典型的儒家思想,比较守旧,这祖宗立下的规矩,是不能轻易破坏。
不过随着张斐的到来,司马光阴差阳错扛起这司法改革的大旗,他也对此做出一定的妥协,不过还是谨小慎微,开封府那么久才交权,他可也没有说过半句话。
同时王安石的得势,以及法制之法的出现,整个宋朝法律思想,开始更偏向慎刑,如今已经是大势所趋。
正当这时,一个检察员走了进来,“总检察长,齐州的罪犯马上就要抵达京城,到时将会安排在开封府的府狱。”
许遵眉头一皱:“这是谁下得命令?”
那检察员摇摇头道:“目前尚不清楚,据说是上面安排的,理由就是公检法暂时没有羁押这等要犯的牢狱。”
到底开封府才刚刚权力让给皇庭,导致皇庭是不具备刑狱的,警署倒是建了一些牢狱,但那都是非常普通的,而且主要都是关押那些准备上庭的嫌犯。
齐济道:“如果是关在开封府,那对方的人是很容易接触到那些嫌犯的。”
他们清楚那些犯人背后都是一些什么人。
许遵稍一沉吟,起身道:“你们先讨论,我去打探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齐济不免道:“真是很久未见总检察长这般意气风发了。”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内疚,他心里非常清楚,许遵是为了给他让道,才压制住这内心的躁动。
不然的话,许遵的骚操作可能比张斐还要多。
傍晚。
“咦?爹爹怎未有与你一块回来。”
许芷倩见张斐独自一人回来,不免问道。
张斐半开玩笑道:“岳父大人跟人吵架去了。”
“嗯?”
“怎么回事?”
许凌霄立刻上前,很是担忧地问道。
“哦,兄长别紧张,只是公事。”
张斐立刻将牢狱一事告知他们兄妹。
“原来如此!”
许凌霄当即松了口气。
许芷倩却道:“但这可不是小事,如果关押在开封府,那他们就有机会串供。”
开封府到底是在传统势力范围,里面可全都是他们的人。
张斐轻松惬意道:“这不打紧,如今打官司打得是证据,谎言在庭上,很容易就会被戳破的。”
话音未落,忽听许凌霄道:“爹爹回来了。”
张斐回头看去,但见许遵入得院来。
几人立刻迎了过去。
“爹爹,怎么样?”
许芷倩急急问道。
许遵先是看了眼张斐,才摇摇头道:“极大可能还是关押在开封府府狱。”
许芷倩道:“为什么?”
许遵叹道:“因为根据齐州传来的消息,吴天还有党羽在外,而公检法暂时没有羁押这种罪犯的牢狱,如果安排在警署的牢狱,是非常不安全,按照规矩也应该是关在开封府。”
许芷倩道:“但可以让皇家警察去看管?”
不等许遵开口,张斐就道:“此事得由他们来做主,如果由我们来安排的话,一旦出问题,可能就是我们的责任。”
许遵点点头道:“张三说得是,他们这个理由,也让我不敢多言,他们的势力可不小,我们得注意一点。”
张斐问道:“那我们能够见那些嫌犯吗?”
许遵道:“这是可以得,公检法随时可以进行提审,但肯定阻止不了一些官员与里面的嫌犯通风报信。”
张斐笑道:“这其实真的无所谓,而且也更加公平,毕竟我们能够随时提审嫌犯,那也应该允许对方珥笔与嫌犯商量,免得他们输了以后,不服气啊!”
许遵瞧他一眼,道:“这又不是擂台比武,只要不违法就行,公平那是皇庭考虑的,我们检察院是要赢得上诉,如今这情况,越快起诉,对我们越有利,毕竟我们是有现成的证据,而他们需要时日去想应对之策。”
看来岳父大人是在皇城受了窝囊气。张斐拱手道:“下官遵命。”
许遵瞪他一眼,突然又看向许凌霄,叮嘱道:“霄儿!此事你可千万别在外面说,小心惹上麻烦,如今对方肯定会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许凌霄点点头,“孩儿知道了。”
这时,高文茵和穆珍走了过来,表示可以吃饭了。
吃过夜饭之后,张斐便与许芷倩回到自己小院里面。
“要是我没有怀孕,我就能够跟你一块调查此案。”
许芷略显沮丧道。
这种级别案子,可真是太诱人了,错过可能就不会再有了。
张斐笑道:“你只是不能与我一块上庭,但还是能够与我一块审理此案,只要注意休息就行。”
许芷倩喜道:“真的么?”
张斐点点头道:“对方背后的势力是深不见底,我也不知道检察院里面有没有他们的人,我不可能将税务司提供给我的证据,拿去检察院,这只能与你商量,也只能你来帮我准备。但是你也要答应我,我说休息就必须休息,别跟以前一样,忙得忘寝废食。”
许芷倩激动地直点头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一定全都听你的。”
虽然许遵对于张斐在庭上的表现,是非常有信心,但是久经官场的他,自然也知道其中凶险,他们面对的可不是一群匪徒,而是大半个朝廷,而且对方已经在暗箱操作。
许遵对于犯人向来心慈手软,但对于这种事,他可绝不会妇人之仁。
等到那些罪犯进入开封府后,同一天,他就向皇庭提出上诉。
赵抃当然是心领神会,于是马上通知对方,将在三天之后进行开庭。
但开封府很快就告知皇庭,由于罪犯人数太多,这手续尚未办好,三日之后,是肯定开不了开庭的,因为犯人无法送到皇庭。
赵抃表示开封府牢狱只负责关押,手续应该交予公检法。
但开封府马上就回应,府狱不归皇庭管,府狱有府狱的制度,而且这手续都要上报给刑部,不可能为皇庭而破坏规则。
刑部也是反对立刻开庭。
赵抃与许遵一合计,也别跟他们废话,检察院直接就连通开封府府狱一块告,这么一来,他们也办不了手续,大家上庭一块说吧。
这事可就闹大了呀!
对方也炸毛了,你们真是欺人太甚,连准备的时间都不给我们?
政事堂。
文彦博道:“许仲途,你这未免也太冲动了,检察院可得根据证据上诉,哪能说别人未能如你所愿,你就提起上诉,这对公检法的影响不好。”
许遵道:“我不是没有证据,朝廷已经将此案移交给公检法,在此案上,府狱就必须听从公检法的安排,而不是听从开封府和刑部的,倘若这样的话,那就由刑部和开封府来审。
我早就说了,此案轮不到我们公检法来审,你们偏偏要移交给我们,我们接下此案,可连决定何时开庭的权力都没有,这还有什么可审的。”
赵抃长叹道:“我这大庭长当着可也没意思,你们还是另择人来审吧。”
司马光道:“这样吧,定在七日之后开庭,这么多嫌犯,而且他们也都雇佣了珥笔,皇庭理应给他们一些时日准备,以往也是如此。”
赵抃道:“司马学士这么说,那皇庭自会通融和谅解,但府狱也必须要听从皇庭的,倘若庭长连个犯人就叫不出来,那皇庭还掌管什么司法。”
司马光点点头道:“等此案过后,我们再具体商量一下。”
经过政事堂的一番调解,最终定在七日之后开庭。
这期间,双方也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张斐上午就跟齐济、王巩他们开会,下午就让齐济他们整理证据,自己则是回家跟许芷倩谈论具体细节。
因为税务司还偷偷给张斐准备了一份证据。
京城得百姓,自然在等着吃瓜,这个瓜可真是千年难得一见,他们最好奇的是,如果珥笔胜诉,那是不是真的会将人给放了。
当然,大部分人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对面的检控官,可是张斐,能赢得了吗?
在众人地苦苦期待下,终于等到了开庭之日。
如今的皇庭可是一个校场改建出来的,四面都很开阔,一般来说,百姓都有观看的机会,但是今日不一样,普通百姓只在少数,外面站着的大多数都是官员,衙内,等等。
这可是京城,不是河中府,官员多如牛毛,几乎都来了,如今皇城里面全都是一些小官小吏来处理日常事务。
里面全部坐满,规模比朝会还要大。
没有办法,此案的结果,对于任何官员而言,那都是至关重要的,这里面涉及到很多很多问题。
赵顼当然也来了,不过他并未有露面,而是坐在大庭长入庭的甬道上,他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但外面却看不到他们。
“都来了呀!”
赵顼偷偷瞅了瞅,见外面是在议论纷纷,不禁问道:“他们在讨论什么问题?”
舍人刘肇道:“大家都很好奇,这公检法会如何审理谋反案。”
“朕也非常好奇。”
赵顼点点头。
又过得一会儿,以张斐为首的检控官和以李磊为首的珥笔同时入得场内。
双方来到场地中间时,李国忠带着李磊立刻快步上前,向张斐行得一礼,又道:“张检控,待会可得手下留情。”
张斐笑道:“我现在可是检控官,手下留情,可是徇私枉法啊!”
李磊突然道:“张检控,你们检察院急于开庭,不给我们太多准备的时日,就不怕胜之不武吗?”
张斐笑道:“你们何不想,这是出于对你们的尊重。”
说罢,他微微前倾,低声跟李国忠道:“其实再等几日,我都无妨,因为我知道,你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要是再拖下去,就怕事情都不在你们的掌控之中,将你们这些人统统卷入其中。”
李国忠是连连点头,低声回答道:“这我都明白,而且我心里也清楚,朝中最照顾我们珥笔的,莫过于张检控。”
其实当那些犯人进入京畿地后,他们就已经接触上了,但显然他们是非常被动,当然能拖则拖,一方面让李国忠准备的更加充分,另一方面希望等待转机。
张斐直起身来,道:“待会看看你们长进了多少。”
李国忠道:“但愿不会令张检控失望。”
一番寒暄后,双方回到自己的位子。
又过得一会儿,赵抃终于出现在庭长的位子上,神情是异常激动,他也很期待这场官司,稍作准备后,他便一敲槌,宣布正式开庭。
张斐率先站起身来,“我们检察院控诉吴天等三十五人犯下谋反之罪。”
这三十五人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将他们定罪,剩下的几百人,是可以直接定罪的,也没有人会为那些小喽啰操心。
他坐下之后,李磊又站起身来道:“我我代表吴天。”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着文案,是一个个名字念,然后说道:“拒绝承认所犯谋反之罪。”
说完之后,他是一头大汗,要知道李磊也是身经百战,可从来没有说在庭上说话都结巴。
可见这个官司多么要命。
他坐下之后,李国忠小声安抚道:“你别紧张,既然朝廷允许咱们上庭,那咱们尽力而为就行。”
而周边立刻也立刻是议论纷纷。
吕惠卿不禁都惊讶道:“他们莫不是还想着帮吴天脱罪?这怎么可能?他们有这手段吗?”
王安石笑道:“说不定是在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检察院那边可也是一个都没有放过。”
“他们这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吗?”
文彦博也问道。
富弼道:“也不一定,如果吴天定为谋反之罪,根据税务司掌握的证据,其余的人就很难脱罪。”
文彦博问道:“富公认为,他们有机会胜诉吗?”
富弼道:“这活罪自是难逃,就看可否免掉死罪。到底谋反罪也是算在贼盗罪里面的,此二者之间是非常模糊的,如果算成强盗,虽也是死罪,但有可能会减刑,关键其余人罪名就更小了,但如果是算成谋反罪,是必死无疑。”
第六百七十四章 谋反案(二)
这双方刚刚上场,就直接先亮明态度。
关键就在于谋反罪。
检察院方面是打算将所有人都控谋反罪,但是对方显然是拒不接受,包括吴天在内。
这不但引发了围观群众的热议,甚至连齐济都感到很是诧异,“想不到他们的胃口这么大,竟然还想帮着吴天洗脱谋反罪名。”
张斐只是笑道:“说说又不违法,再着说,哪有人傻到会自己承认谋反罪,即便铁证如山,也不会承认的,因为这可能会满门抄斩啊!”
齐济点点头,“这倒也是。”
但这也引发在坐所有人的期待,这谋反罪到底该怎么去定。
其实是没有具体答案的。
就看官府是怎么认定的,这关键是在于人。
这也是这场官司最令人期待的点。
接下来,就到了问供的环节。
首先上来的当然就是头号罪犯吴天,不愧是传说中的花花太岁,这一上来,就立刻成为全场焦点,只见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着囚服,脖子带着木枷,脚上挂着铁链。
身边还跟着两个庭警。
这种情况在皇庭是第一次出现。
李磊回头看了眼李国忠。
李国忠点点头道:“这都已经来到庭上,那就不要顾忌那么多,我们表现的越好,我们反而越安全。”
“大庭长!”
李磊突然站起身来,“这木枷和铁链会影响到我的当事人做供,为求公平,恳请大庭长解除我当事人的束缚。”
顿时响起一阵哗然。
你这小小珥笔,还能教大庭长做事?
再者说,这种罪犯,给予他上庭的机会,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赵抃微微皱眉,又看向张斐,见张斐没有做声,思量一会儿,点点头道:“辩诉方所言虽有道理,但是鉴于此嫌犯非常危险,且有诸多命案在身,所以本庭长只能解除其身上木枷。”
李磊也是见好就收,拱手道:“多谢大庭长。”
立刻便有两名庭警上前,帮助吴天解除其身上的木枷。
“呼!”
吴天顿时松得一口气,那绝望的神情中,突然燃起一丝希望来。
他可也是第一回见识到公检法,以往如他这种罪犯,那都必须是跪着的,还解除木枷,根本就不可能。
但如今,不但木枷解除,还可以坐着待审,就这待遇.。
他顿时振作起来,万一能够逃脱死罪。
不少官员也是面露喜色。
这可以算是拔得头筹。
等得片刻,赵抃见双方没有太多意见,这才道:“控方可以发问了。”
“是。”
张斐站起身来,“吴天,在上个月二十一日的晚上,你在干什么?”
吴天认真想了想,最近被交代的事情,然后道:“那晚.那晚我去救我的情人。”
张斐道:“救你的情人?你的情人遇到了什么事?”
吴天道:“她被税务司给抓了。”
张斐又问道:“税务司为什么要抓你情人?”
“因为.我也不大清楚。”
“那你去税务司问过吗?”
“???”
吴天觉得张斐脑袋有病,我特么一个草寇,敢去税务司问吗?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又问道:“当晚你是一个人去的,还是几个人?”
吴天道:“我和我的兄弟一块去的?”
张斐道:“这兄弟是指亲兄弟吗?”
吴天道:“当然不是,谁人能有几百个亲兄弟。”
“哈哈!”
院外当即响起一阵笑声,但声音不大,因为大多数人都非常紧张。
张斐道:“那你说得兄弟,是一种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还真将吴天给问蒙了,愣了下,“结拜.结拜兄弟。”
张斐问道:“所以你有几百个结拜兄弟?”
吴天忙道:“只有几个是结拜兄弟,其余人都是都是我的手下。”
张斐又问道:“所以你有几百个手下?”
吴天不答。
张斐又问道:“都是赤手空拳去的吗?”
吴天犹豫片刻,摇摇头道:“不是。”
“带了武器?”
“嗯!”
“什么武器?”
“呃就是刀剑之类的。”
张斐道:“所以当天晚上你是与你几个结拜兄弟,带上几百个手下,跑去皇城司的秘密军营,救你的老相好。”
“我反对。”
李磊立刻站起身来,道:“对方是在故意引诱我当事人作答。我当事人根本不知道那是皇城司的秘密军营,而且根据我们调查所知,整个齐州都没有几个人知晓那是皇城司的秘密军营。”
不等赵抃开口,张斐道:“我收回这个词。”
说着他又向吴天重新问了一遍,只是将皇城司去掉,改为普通军营。
“我反对。”
李磊又站起身道:“我当事人并不知道那是一个军营。”
小子,你反对的有些过分了。张斐微笑地解释道:“首先,那里表面上也是一个禁军校场。
其次,嫌犯都已经知晓,是税务司抓了他的情人,税务司是不可能将人关在别人家里。
最后,如果嫌犯连那里是什么地方都没有弄清楚,他们又怎敢轻易出动,并且还带上几百人。”
赵抃点点头,“反对无效。”
李磊坐了下去。
吴天先是瞧了眼李磊,然后才点点头,“是的。”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张斐坐了下去。
这几个问题,别看张斐问得是轻描淡写,但要解释不好,光凭这一点,就足以将吴天定为谋反罪。
齐济、王巩都非常好奇地看向李磊,都在想李磊会如何应对。
在万众瞩目下,李磊站起身来,“吴天,你能说说你与你这位情人的关系吗?”
齐济一愣,不禁问道:“他问这个作甚?”
张斐笑道:“我们的焦点是在他带着兵马闯军营,他们的焦点自然是在救人这一点上。”
齐济立刻恍然大悟,不禁又看向李磊,心道,看来这些珥笔的手段,是要胜于我们啊!
吴天点点头,“我大概是在八年前认识莲妹的!”
“这莲妹就是你的情人?”
“是的。”
“你继续说。”
“是。”
吴天点点头道:“当时莲妹是在一家青楼当酒妓,就是专门陪人喝酒的,记得有一天我也去到春花楼喝酒,正巧遇见有个官人想要轻薄她,准备拉她进房,我见莲妹可怜,于是就出手相助,将那官人打了一顿,然后带着莲妹就跑了。”
李磊道:“所以你不是第一回救你的这位情人了。”
吴天点头道:“在那晚之后,我将莲妹藏在一家尼姑庵中,哪知还被那官人寻到,并且又派人抓住了莲妹,我在得知此事后,于是偷偷绑架了那官人的儿子,这才将莲妹给交换回来。”
李磊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违法,甚至可能是死罪。”
吴天道:“我知道,但是我与莲妹一见钟情,我不可能抛下她,而且我也没有办法,因为官人是贩卖私盐的,而他干爹就是齐州千乘县县尉,势力滔天,我也只能用这种手段。”
甬道上的赵顼,轻轻哼了一声,这就势力滔天了?没见过世面。
李磊又问道:“既然对方如此强大,那你就不怕会因此丢了性命吗?”
吴天摇摇头,“不怕。”
“我问完了。”
李磊坐了下去。
吕公著抚须道:“或许我们真该改变对这些珥笔的看法,在公检法的制度下,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就只知道偷奸耍滑,更多是用智慧。”
文彦博稍稍点了下头。
这个问题中,其实又给吴天添加了罪名,他自己绑架人家的儿子,但同时也让庭长得知一个讯息,就是吴天曾几番为他的情人冒生命危险。
根据齐州提供的证据,当时吴天的确是进攻军营,的确是为了救他的情人。
可见他们的目标是非常明确,就是要避开这个谋反罪,其余的都可以接受。
齐济皱眉质疑道:“这样的解释能行吗?”
王巩道:“我倒是觉得有道理。在一些灾荒地区,百姓为求活命,冲撞禁军设置的关卡,但这也不能定位谋反罪。”
“那我们如何应对?”
齐济又看向张斐道:“我们对于此事,好像没有什么准备。”
张斐道:“实际上是有的。”
说罢,他站起身来,向吴天问道:“吴天!你说得这莲妹叫什么名字?”
吴天道:“刘莲。”
张斐道:“也就是说,你是在八年前的那次意外认识这刘莲的。”
吴天点点头,“是的。”
张斐又向赵抃道:“大庭长,我们传召第一位证人,胡望归。”
王巩与齐济相觑一眼。
谁?
他们对此是一无所知。
对方李磊他们也是一脸茫然、困惑。
“胡往归是谁?”
李磊回过头去,向李国忠问道。
李国忠摇摇头,他又看向身边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道:“我们也不清楚,这个证人应该与刘莲无关。”
李磊道:“不可能,对方没有反驳,就直接传召这名证人,定与刘莲有关。”
正说着,只见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上得庭来,坐在证人椅上。
吴天偷偷瞄着胡望归,眼中透着疑惑。
张斐问道:“胡望归,你是干什么的?”
胡望归道:“我以前是滨州的一个盐商,如今在乡里耕地。”
张斐道:“听闻盐商都很有钱,那你现在家里一定有很多耕地吧?”
胡望归眼中闪过一抹怒火,“原本是应该如此,但因为一个女人,差点害得我家破人亡,如今我家也只是一个二等户。”
“女人?”
张斐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否具体说说。”
胡望归道:“记得九年前,我贩盐去齐州,期间赚得一些钱,再加上当时年轻气盛,便去到当地的春花楼喝酒,在里面遇到一个名叫刘莲的小酒妓。
干咱这一行的,要押送钱财到处走,对于自己的行踪一定要保密。
可是在当天晚上,我喝得有些多,再加上受到刘莲的迷惑,一度都想将她娶回家做小妾,也将我的行程告知刘莲。
结果在我回去的路上,就遇到一群拦路强盗,将我的钱财全部抢走。”
吴天突然猛地一睁眼,又仔细打量着胡望归。
张斐道:“你可认识打劫你的人?”
胡望归摇摇头,“他们当时都是蒙着脸的。”
张斐又问道:“所以你认为,是刘莲透露了你的行踪。”
胡望归道:“一定是她。”
张斐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胡望归道:“其实最初我并没有意识到,是两年后,我遇到一个也是贩盐的好友,得知他也在齐州回滨州的路上被打劫,同时他也去过春花楼,同时也在那里,认识那酒妓刘莲。我们这才意识到,刘莲可能与那群强盗是一伙的。
我们二人又去到春花楼,寻找刘莲,得知她已经离开了春花楼,随后我们又去府衙告状,但官府根本没有搭理我们,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李磊回过头去,向那年轻人道:“为什么你没有将此事告诉我们。”
那年轻人道:“我不是告诉过你,那吴天就是依靠拦路抢劫起的家么。”
李磊激动道:“我指得是,刘莲也参与其中,而且还有人曾因此去告过官。”
那年轻人很无辜道:“哪能问得这么细,谁能想到他们能够查到九年前发生的事,估计吴天自己都忘记了。”
李磊郁闷地捂住脑门。
他自问够细了,想着拿八年前的一桩意外来为李磊开脱,当时他都还沾沾自喜,这回一定想得比张斐细,哪能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张斐直接查到九年前。
不亏是以“细”著称的男人啊!
李磊不服都不行。
齐济、王巩也是目瞪口呆的望着张斐。
大哥!咱检察院什么时候查得这么深?
又听得张斐向胡望归问道:“你当时损失多了财物?”
胡望归道:“我损失了价值两千贯的铜币和丝绸,还有一件非常名贵的貂裘。”
吴天再度看向胡望归,是眉头紧锁。
张斐偏头一看,“十三号证物。”
一名检察员立刻将一个非常名贵的盒子,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盒子,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件貂裘来,“可是这条。”
胡望归瞅了半天,道:“我不太清楚,但是我的那貂裘非常好认,在左边衣角有当年我胡家字号的刺绣。”
张斐立刻翻到左衣角,展示给胡望归看。
胡望归直点头道:“是我的,这就是我的貂裘。”
张斐向赵抃道:“这是税警从吴天的山寨搜出来的,而且根据吴天身边亲信的供词,吴天年年冬天都穿着这貂裘,即便已经破旧了,也舍不得扔,很多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言罢,他又将这貂裘上呈赵抃。
吴天突然道:“这貂裘可是我花重金买的。”
张斐并没有理会他,又传上一名叫做陈元海的证人。
这个人正是胡望归方才提到那位同样被抢劫的盐商,而他的经历跟胡望归一模一样,并且在他被抢夺的财物中,有一条镶着宝石的腰带。
同样的也在被税警抄家时,给搜查出来。
李国忠都是郁闷地直挠头,感慨道:“这个草寇还真是念旧啊!赃物都能在身边放这么久,当地官府也真是无能啊!”
随后张斐又传来一个二十四五岁,名叫小恁的年轻人。
张斐问道:“阁下没有姓么?”
小恁摇摇头道:“我是一个孤儿,后来被春花姐捡到,把我抚养长大。”
张斐问道:“可是春花楼的老鸨春花姐?”
小恁点点头,“是的。”
张斐问道:“你自小就在春花楼长大?”
小恁点头道:“我十岁的时候,就帮着迎客送酒。”
张斐问道:“那你是否认识一个刘莲的歌妓?”
小恁直点头道:“认识,认识,她是春花楼的酒妓,在那些酒妓中,我与莲姐的关系最好。”
张斐道:“是吗?”
小恁点点头道:“当时莲姐经常给我一些钱,但条件就是专门帮她找一些外地商人。因为当时我在门口专门迎客,帮客人寻位子,找酒妓。”
张斐问道:“那你可知道为什么刘莲要你专门帮她找一些外地商人。”
小恁道:“这我就不大清楚,可能是外地商人一般都很有钱吧。”
张斐道:“那你是否知道,刘莲身边可有亲人?”
小恁摇摇头道:“莲姐好像没有亲人,不过我有一天看到莲姐偷偷私会一个男人。”
张斐道:“那你现在可还认识那个男人?”
小恁摇摇头道:“我当时只是看到一个侧脸,不过我记得那男人脸上有刺青,左手背上还有一条刀疤。”
吴天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左手背。
张斐笑道:“别捂了,大庭长都看见了。”
赵抃斜目看向吴天,吴天缓缓松开右手,只见他左手背上果然有一条刀疤。
他狠狠瞪了眼小恁一眼,你跟莲姐关系最好,你他娘的还出卖她?
是人么?
张斐向吴天道:“事实证明,你并非是在八年前就认识刘莲,是早就与之认识,并且通过刘莲寻找猎物,你与刘莲之间利益是要远胜于感情,而你不顾性命救刘莲,只是在于刘莲手中掌握你的罪证。
那到底是怎样的罪证,会让你铤而走险,带着数百人去闯军营?”
“我反对。”
李磊站起身来,“对方这句话是在引导大家,认为刘莲掌握我当事人谋反的证据,但这毫无根据,根据方才的供词,刘莲可能只是掌握吴天抢劫的证据。”
赵抃道:“反对有效。证人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今天由于要去给亲戚送一点中秋节的礼物,晚上才会来的,这一章字数少一点,还请大家见谅。
第六百七十五章 谋反案(三)
其实李磊他们当然知道,这吴天与刘莲是早就认识的,而他们采取八年前那次吴天出手相救作为起点,无非也就是想证明,吴天对刘莲的感情,是促成吴天带人去袭击军营的主要原因。
虽然他们也知道那张斐是出了名的“细”,但他们认为张斐就不可能查到第九年,并且还在庭上去证明这一点。
因为在那次出手相救之前,吴天与刘莲只是秘密来往,知道的人不多,其实吴天自己都有些记不太清楚,当胡望归出现在庭上,他都不太认识,李国忠自然也就没有去做更详细的调查。
哪里知道,张斐还真就查到第九年,并且还找到当时的证人、证物来证明,吴天与刘莲私下勾结,去打劫外地商人的勾当。
这让李国忠都很无语,他们甚至都不好意思怪罪信息方。
这真的就没法防。
谎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一击。
其实别说他们,就连齐济、王巩都是目瞪口呆,他们对此是毫不知情,也难以想象,到底张斐是怎么查到这些证据的。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得益于,前面三年的深耕,当时潜伏在京东东路的幽灵税警都没啥事做,就不断去挖,而刘莲这个齐州第一老鸨,实在是太扎眼,是税务司重点调查的人物。
这也是为什么税务司最初就是打算拿吴天杀鸡儆猴,哪知道这出师不利,被反戈一击,这才有了当下发生的事情。
而经过这番交锋,在坐的宾客们,思路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其实在官司开始之前,他们也不知道这种官司要怎么打,就吴天做的那些事,如果是以前的司法制度,要定谋反罪的话,可简直不要太容易,谁都不敢说句屁话。
公检法会不一样吗?
这是开庭前一大看点。
现在他们渐渐明白这公检法下的谋反罪又是如何去判定,其实就是将谋反罪从贼盗律里面脱离出来。
就是要说清楚,他这么做为得是什么?
本意是不是要颠覆皇帝的统治,亦或者是官府的统治,还是说就只是单纯的抢劫为生。
谋反罪的罪名,渐渐就变得清晰化。
这使得在坐的许多官员,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们突然认为这种改变倒也不错,对于他们而言,反而更加安全一些。
但如果基于这一点的话,张斐这一番问话,也只能证明吴天不单单是为爱情去救刘莲的,而是因为刘莲手中掌握着吴天的罪证。
你既然要去证明清楚,那这一点其实还不足以说明,吴天就是要谋反。
李磊也就是反对这一点,哪怕是杀人的罪证,也不代表谋反,对方不能往谋反方面去引导。
到底是刘莲手中握有什么罪证,这是非常关键的。
接下来张斐直接要求传召刘莲出庭做供。
李国忠心里非常忐忑,又向身旁的年轻人小声问道:“你确定刘莲手中没有握有我们所知以外的罪证。”
“没有!”
年轻人非常肯定道:“刘莲只是为吴天打理一些买卖,而且刘莲是非常忠于吴天,即便是死,也不可能出卖吴天的。”
李国忠现在都不太敢相信,只是点点头道:“但愿如此,要是有得话,可就糟糕了。”
过得一会儿,刘莲来到庭上。
如今的刘莲已经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看上去虽有些憔悴,但还是显得风韵犹存,这年轻时也是一个小美人。
张斐起身问道:“刘莲,你可认识吴天?”
刘莲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何时与吴天相识的?”
刘莲只是淡淡道:“我与吴天很早很早就认识了,但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记不大清楚了。”
张斐继续问道:“那你与吴天是什么关系?”
刘莲道:“情人关系。”
张斐道:“但是据我所知,你与吴天并没有住在一起。”
刘莲笑道:“我们只是情人关系,又不是夫妻关系,为何要住在一起,就只是偶尔幽会。”
这一句话,引得不少人的嗤之以鼻。
真是不要脸。
不亏是当老鸨的,这应变能力,还是真可以。张斐又笑问道:“那你与吴天幽会时,具体做些什么?”
此话一出,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全场是鸦雀无声,在场的庭警,目光都微微瞟向刘莲,院外的观众则是竖起耳朵来。
“我反对。”
李磊站起身来,“拿如此私密之事,去问一个妇道人家,这有伤礼法。”
在场不少士大夫都是稍稍点头。
赵抃也觉得有些不妥,看向张斐,问道:“张检控,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解释道:“大庭长,我们是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之间并非只是情人关系,故此我们必须清楚的知道,他们在幽会之时,都在干些什么。”
赵抃稍作思量,旋即道:“反对无效!”又看向刘莲,“嫌犯必须回答的控方的问题。”
刘莲道:“就是男女之事。”
“仅此而已?”
“嗯。”
刘莲点点头。
细节!
细节!
观众们立刻向张斐头来炙热的目光,你张三可是出了名的细,这时候是最需要细的时候。
何谓男女之事?
又是如何进行?
速速道来!
反正天色还早!
张斐当然没有理会他们,低头看了眼文案,道:“据我们调查所知,你名下一共有十家酒馆、茶肆,三家勾栏瓦舍,一家酒楼。不知是否?”
刘莲点点头。
张斐问道:“而你之前只是春花楼的一名酒妓,对否?”
刘莲又点点头。
张斐道:“那你又是如何在这短短六年间,置下这么多买卖?”
刘莲道:“我承认,这里面是有吴天的帮忙,没有他的支持,我一个弱女子又怎能管理这么多买卖。”
张斐问道:“如果我说吴天是这些买卖的幕后东主,你是否认同?”
刘莲点点头道:“我认同。因为吴天已经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他很想做正当买卖。”
“是吗?”
张斐笑问道:“也就是说吴天有改邪归正的想法?”
刘莲点点头,但张斐那胸有成竹的语气,到底还是令她感到一丝不安。
张斐回过头去,向王巩身后的检察员道:“七号文案。”
身后的检察员立刻将七号文案拆开来,拿给张斐,张斐接过来,看了看,又道:“你可否记得,在去年年初,也就是二月十二号,你曾拨出一笔一千八百贯的巨款。”
“去年二月十二号?”
刘莲眼中也是困惑,旋即她又念道:“一千八百贯!”
话说至此,她眼中闪过一抹骇然,但也就是一闪即过,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因为就我的买卖,支出一千八百贯,也是很平常之事。”
张斐又向赵抃道:“大庭长,接下我要呈上一样极为特殊的证物,是一把手刀,还请大家不要感到太慌张。”
赵抃点点头,“呈上。”
张斐又道:“另外,我希望传召大名府都作院丞刘刚出庭作证。”
赵抃也是立刻允许。
之前刘莲的脸色变化,李磊也注意到了,又见张斐连大名府都作院的丞都请来作证,这人都是懵的,他之前完全没有收到相关消息,又回过头去,“这一千八百贯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年轻人也是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李磊听罢,面露沮丧,不禁抱怨道:“这瞎子怎么打得过千里眼。”
不一会儿刘刚便来到庭上,同时那把刀也呈上庭来。
张斐直接让庭警将那把刀给刘刚,又向刘刚问道:“刘丞,你可认识这把刀?”
刘刚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拿出一把绳尺量了量,道:“这是出自我们大名府制造的武器。”
张斐问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据我所知,这刀上并没有任何印记,亦或者特殊符号。”
刘刚道:“这是给普通士兵用的,故此没有特殊印记,但每个都作院制造武器的尺寸其实都不太一样,无论是刀身的厚度和长度,还是说这刀柄的尺寸,而这把手刀的尺寸跟我们大名府都作院所规定的尺寸是一模一样。”
张斐又问道:“那你能不能看出这把刀是大名府都作院何时打造的?”
“应该是能得,因为每批制造的刀都有特别之处。”刘刚又仔细看了看,“这一把刀应该是在前年打造的,如果我没有记错得话,应该是送往齐州的那批手刀。”
张斐道:“你是如何断定?”
刘刚道:“我也是根据这刀成色和打造材料来断定的,首先,根据我们大名府都作院的制度,成色最好的刀都是送去河北,而次一等的则是送往京东东路。
其次,这刀柄采用的是桑木,而且比较新,但去年我们用的是桃木,所以这肯定前年制造的。”
张斐问道:“你能否肯定?”
刘刚点点头道:“我可以肯定。”
张斐又向赵抃道:“大庭长,此件证物,也是我们从吴天的营寨里面取来的,他很多手下都是拿着这种手刀,目前我们所查到的是有两百九十一把。”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什么情况?
堂堂官刀,怎会落在草寇手中,这简直太离谱啊!
两边的贵宾席上顿时是议论纷纷。
不是谋反案么?
怎么怎么还扯到了军队方面。
一些官员都已经拿出丝帕偷偷抹着汗。
王安石是眉头紧锁,嘴里喃喃自语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他身后的邓绾小声道:“王学士,这还能继续审下去吗?”
王安石愠道:“你去制止吧?我可不敢。”
邓绾讪讪不语。
许多官员一颗心直接跳到嗓子眼,这官司好像是越打越大了,这关乎可就不仅仅是齐州的豪绅、功勋,甚至可能会牵连到齐州的文官武将,甚至于查到京城来!
武器这里面的油水,那可是大的惊人啊!
人人都慌得一批!
一些官员都不知道这到底跟自己有没有关系。
因为这都已经是一笔笔糊涂账。
你们到底想要干嘛?
不少人是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如此,真就不如让大理寺来审,哪怕你公平公正的审,哪怕你全部杀掉都行,总比这节外生枝要强啊!
这一茬接一茬,都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啊!
吴天和刘莲也是非常默契地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带着一丝绝望。
他们似乎没有想到,这事能够被挖出来。
李国忠听到这里,这手也都在发抖,又向那年轻人道:“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那年轻人也是一脸郁闷,道:“这这我们也不清楚,吴天和刘莲都未与我们交代此事。”
李国忠不禁激动道:“都已经是这般时候,他们竟然还有所隐瞒。”
那顶帽子还未摘除,这里又扣上一顶更要命的帽子,他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而那边张斐的表演,还在继续,只见他环目四顾,“相信任何人都非常惊讶,为什么大名府送到齐州的官刀,会落在一群草寇手中?”
说着,他又向向刘刚问道:“刘丞,你们可知道这批官刀遗失了的消息?”
刘刚摇摇头道:“我对此完全不知,但如果是遗失了,通常我们会得到消息,然后补做一批,但我们并未收到任何有关这方面的消息。”
“多谢刘丞。”
张斐微笑地颔首一礼,又向赵抃道:“大庭长,相信齐州清平军的将士能够为我们解答这一切,故此我恳请传曾经在清平军担任都头的林松出庭。”
“我反对!”
李磊突然站起身来,“我不知道这一切与我的当事人有何关系?这显然是另外一桩案件,检察院是想将此案扩大化,但这并不符合公检法的规定。”
他对此一无所知,除了反对,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键这是非常要命,他也不敢乱说,只能避重就轻。
张斐笑道:“这我稍后我说明一切的,这两件案子是有着密切的关系。”说罢,他还爱莫能助地瞧了一眼李磊。
“反对无效!”
赵抃也不傻,这关系都已经非常明朗,肯定可能停下来,又朗声道:“传清平军前都头林松。”
但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来到庭上。
张斐问道:“林松,你曾经是干什么的?”
林松道:“我曾是齐州清平军的一名都头。”
张斐问道:“根据我们所查,你曾向清平军指挥使反应过你所在的千乘营面临兵器不足的情况。”
林松点点头道:“是的,我们营的将士非常缺兵器。”
张斐问道:“你能否具体说说,到底有多么缺?”
林松叹了口气道:“我们营的士兵在城防巡察时,多半都只能佩戴木刀。”
甬道内的赵顼,听到这一句话时,是彻底压制不住这心中的怒火,是拍案而起,差点就冲了出去,幸得那刘肇拦在身前。
赵顼只能来回踱步,嘴里是骂咧咧:“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这些乱臣贼子是一个也别想逃,朕要将他们统统都给处死。
朕之前还就纳闷,为何齐州草寇是多如牛毛,始终不得治理,原来当地军队已经腐败到这种地步,若非此案,朕至今都还蒙在鼓里。”
坐在一旁的王安石也是紧紧握拳,咬牙切齿,老子就是再怎么敛财,可也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多少财政也不够啊!
而富弼、文彦博、司马光他们虽然没有赵顼、王安石那么激动,但也是摇头叹气。
他们对这种情况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所以他们才强调治国先治吏,就王安石那种玩法,就是治标不治本,竭泽而渔。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草寇用官刀,官兵用木刀,这真的是非常非常离谱啊!
“木刀?”
张斐是故作惊讶地看着林松,仿佛自己听错了。
演技还是一流的。
林松点点头。
张斐道:“那你的建议,可有得到反馈。”
林松点头道:“有。这回裁军就将我给裁了。”
“???”
赵顼又忍不住了,开始往外面冲了,刘肇赶忙拦住道:“官家息怒,一切待审完再说。”
“朕。”
赵顼只能狠狠一屁股坐了回去,独自在那里生闷气。
他只知道此案将会涉及到清平军的腐败,但并不清楚这些具体细节,人都快气傻了。
王安石听罢,也开始变得忧心忡忡,问道:“负责京东东路裁军的是谁?”
吕惠卿小声道:“翰林院学士,京东东路巡察使韩维。”
王安石皱眉:“韩持国?”
韩维虽是韩绛的弟弟,但并不支持王安石变法,不过韩维也没有跟范镇一样,去跟王安石正面硬刚,他也知道兄长是支持王安石的,他就直接去外面当官。
这王安石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吕惠卿又道:“巡察使是总管一路的裁军,而都头不过是一个小武官,这哪里顾得过来啊。而且这种事也是在所难免的,即便是河中府,也肯定是存在这种情况。”
越是正直的人才,在官场这地方就越不受欢迎,只有那些有才干,且又圆滑的人,才比较受欢迎。
不裁你裁谁。
又听张斐问道:“裁军之后,你去哪里了?”
林松道:“后来我被税务司看中,便加入了税务司,专门负责调查禁军中的逃税情况。”
张斐问道:“那你查到了什么?”
林松道:“我们查到清平军指挥使谢刘武的女婿,何定声名下突然多出一千三百亩良田。
我们随着这条线索,继续调查,原来这一千三百亩土地之前是属于一间名叫静心庵的尼姑庵。
随后我们又查到,迎春楼东主刘莲经常捐助这尼姑庵,而就此事发生的前不久,刘莲突然捐助了一千八百贯给静心庵,静心庵随后便用这一笔钱购买了一千三百亩良田。而没有过多久,这一千三百亩良田就划到了何定声名下,同时我们也查过静心庵的账目,并没有这一笔卖田的收入。
恰好我又得知,原来之前大名府送来了一批官刀,但不知为何,这一批官刀并没有进入千乘营的兵器库。
我们几乎可以确定,这一批官刀最终被偷偷贩卖给了刘莲,也可以说是贩卖给了刘莲的情夫吴天。”
张斐都:“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有的。”
林松点点头道:“在今年追查逃税的过程中,何定声和当时接收武器的都头薛平金都因逃税而被我们税务司抓捕,对于此事他们也都是供认不讳。”
张斐点头笑道:“多谢阁下能够出庭作证。”
赵抃突然朗声道:“在昨日检察院已经就何定声、薛平金两位证人,向我们皇庭提出诉求,只要何定声、薛平金愿意提供证据,指控吴天、谢刘武、刘莲等人,皇庭将豁免他们在此案中的一切罪责。本庭长在审视过他们二人所犯下的罪行后,发现他们皆是属于从犯,而并非是主谋,故而答应检察院的诉求。”
李国忠都已经是生无可恋,有气无力地向身旁的年轻人问道:“为什么你提供的齐州证人名单上,并没有这两个人?”
那年轻人兀自是一脸懵逼,道:“我也不清楚,但我们几番确认过相关的押送记录,都没有这二人的名单。”
坐在一旁的费明呵呵两声:“那谢刘武可真是找了一个好女婿啊!”
“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他们这边是唉声叹气。
如果此案给坐实,这官司就相当难打了。
李国忠见此案越打越玄乎,涉及到武器制造,这里面可是凶险万分,已经萌生退意,他思虑一会儿,向李磊道:“待会先想个理由要求休庭。”
而那边皇庭先后传了何定声和薛平金出庭作证。
他们两个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并且提供相关的地契、信件和公文。
原来根据北宋的行情,这寺庙、道观都可以避税的,很多大财主都将一些土地寄存在寺庙名下。
刘莲他们就是通过静心庵去贿赂那些官员、武将,这本是很难被发现的,因为这就是常态。
这尼姑庵里多块地,都是很正常的,这块地又划到地主名下,这其实也是很正常,没有人会注意这些事。
但可惜碰到税务司,税务司就是专门查这事的,而且是不会放过寺庙、道观的,因为京东东路已经施行免役税,是跟秋税一块缴纳的。
和尚、道士、尼姑都得缴纳相应的税。
在他们二人做完供之后,张斐又向刘莲道:“刘莲,这就是你所言的改邪归正吗?”
刘莲微微蹙眉,似还在寻找对策。
“我反对!”
李磊突然站起身来,“我们对于这官刀贩卖一案,是毫不知情,我们也怀疑对方提供的证据是否属实,如果不确定这一点,这对于我的当事人是非常不公平的,所以,恳请大庭长休庭,且允许我们查阅相关证据。”
赵抃犹豫半响,又看向张斐道:“检察院对此可有异议?”
张斐云淡风轻道:“我们没有任何异议。”
“既然如此,那就先休庭。”
赵抃言罢,一敲木槌。
不少官员仿佛之前忘记了呼吸,如今才回过神来,绷紧的肌肉立刻放松下来,便是剧烈地咳了起来。
“张检控,你若是不相信我们,又何必让我们来给你当助手?”
齐济很是不爽道。
他跟王巩就如同观众一般,是毫无参与感,因为他们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张斐满是歉意地解释道:“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二位,但这是税务司要求的,因为税务司在齐州被人出卖过,且损失惨重,他们这次是万分小心,直到前两日才将这些证据交到我手里,并且让我对此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就连总检察长对此都毫不知情。”
第六百七十六章 谋反案(四)
关于税务司提供的这份证据,其实就只有张斐和许芷倩知道,许遵确实是毫不知情,不过那也只是因为许遵也不过问,如果他问的话,张斐肯定也会如实相告。
但其余人,他可是只字未提。
因为这一战对于税务司和公检法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不容有失,要知道这可是税务司第一次大规模采取暴力征税,杀了不少人,并且是直接面对那些地方豪绅。
其实税务司对付这些草寇,也就是要敲山震虎,目标还是那些豪绅,他们才是正在掌握权力的人。
而那些豪绅心里是非常清楚,故此才支持这些草寇对付税务司。
同时税务司也都知道,这么干的话,肯定会引发朝中很多很多大臣的反对,这封建社会到底是官绅一体,对付豪绅,其实也就是对付朝中官员。
但不走这一步,就没法将这税收上来。
而税务司收税,依靠的其实是公检法,如果没有公检法,这税务司肯定成立不了,因为大臣们肯定都会反对的。
很简单,没有公检法,税务司就是皇帝敛财的爪牙,不受国家控制。
这要能行的话,都不需要王安石变法,直接成立税务司去抢就行了。
皇城司作为皇帝的特务机构,只有侦查权,但不设刑狱,即便皇城司查到那个大臣违法,也得交给御史台,或者大理寺,可即便如此,大臣们对皇城司仍旧不满,他们认为皇城司应该对国家负责,而不是皇帝。
谁都知道税务司的背后是皇帝,但他们不好直接反对的原因,不是忌惮皇权,而是在于税务司是打着依法收税的旗号,而不是打着皇权的旗号。
皇帝只是默默支持而已。
从这一点来看,税务司其实也是属于国家机构,他们收上来的税,都是要进入三司账目的,分配这些钱财的,也是转运司,只不过这老大是皇帝指派的人。
如果税警违法被抓住,肯定会受到惩罚。
而公检法也需要税务司,如果税法得不到良好执行,其中就会滋生很多很多违法的事情,公检法也将无能力。
记得在张斐还是珥笔的时候,所涉及到案件,十有八九,都跟税务有关,搞得朝廷往往都是左右为难,那时候的判决,往往跟法律没有关系,纯粹的政治判决。
简单来说,能否彻底执行税法,就是公检法的试金石,执行不了,公检法就是徒有其表,毫无卵用。
故此,张斐在此案中,非常谨慎,不敢有任何疏忽。
“这得休庭多久?”
赵顼憋着一口气,沉眉问道。
他现在急于发作,等到此案审完,他就准备发飙。
旁边的刘肇道:“臣也不大清楚,但是想要验明那些证据,至少也需要一两日,今日肯定是不会再审。”
赵顼闻言,当即起身,气冲冲地离开了。
此案真是刷新了他对于禁军的认识,要知道他还想着消灭西夏,这对他信心的打击是非常大。
这怎么去跟西夏打,更别提更强大的辽国。
关键,这钱还花了。
这特么是最伤的。
要说咱没有花这么多钱,那也就罢了,可如今每年六七成的财政全都用在这上面,结果就换来这?
这能不龙颜大怒吗?
“王学士,此案不能再这么审下去,就算要审,也应该闭门会审。”
“如这种事,当着这么多百姓说出来,可能会引发民愤的,不利于国家安定。”
“这都怪张三那厮,这谋反案就说谋反案,他又要将禁军给牵扯进来,这会使得禁军里面惶恐不安。”
王安石刚刚起身,一群官员就围了过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听。
以往,这些理由确实能够让王安石心生迟疑,到底得以大局为重,但今日的话,他心中只有厌恶,冷笑一声:“你们也真是没出息,那些官员都已经做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你们却还想帮他们遮遮掩掩,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说到后面,他是一声怒喝。
那些官员当即瞎蒙了。
王安石也懒得与他们哔哔,袖袍一震,便是气冲冲地离开了。
相比起这边来,司马光他们倒是比较安静,也不是他们就不想劝说,而是他们见富弼、吕公著等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也不敢上去自讨无趣,只能忍着,然后目送司马光他们离开。
但心里都是焦虑不安,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而李国忠之所以让李磊要求休庭,其中一个关键原因,就是他希望借此表示,这件案中案我们可是一点也不知情。
他们也是第一回打这种官司,心里本就忐忑,又惹出这么一桩事来,当然是怕得要命啊!
见那年轻人离开之后,费明就低声道:“他们铁定是知道这事的,只是没有告诉我们罢了。”
李国忠点点头:“这我也知道,如这种事,他们也不可能与我们说。”
他们的背后可不是一个人,可是齐州黑白两道所有的势力。那谢刘武与吴天的勾当,就是近年发生的,不需要追溯到好多好多年前,是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知晓。
只是说他们认为这是两回事,关键他们也不敢将这些事告知李国忠他们,这种事能够乱说吗?
掉脑袋的呀,其中很多人都与此案无关。
李磊问道:“义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国忠叹道:“此案打下去只会将我们卷入其中。”
费明道:“可是咱们现在脱得了身吗?”
李国忠是皱眉不语。
他确实不太想打了,天知道这后面还能挖出什么事来。
说得是休庭,但是那么多证据,也不可能这一时半会全部验明,况且这场官司,不可能一两天就结束,不需要赶进度,今日庭审就到此为止。
这令很多人都松得一口气,方才他们在一旁听着都是心惊肉跳啊!
但百姓更多的是抱怨,这个节骨眼上,你来这么一手,上不上,下不下,是何其难受啊!
得亏他们没有准备烂鸡蛋,否则的话,必须是直接照着脸呼,这种人比吴天还要可恶。
“怎么样?”
当张斐回到家时,许芷倩便是快步走了过来,“怎么这么快就审完了?”
“小心一点,孕妇。”
张斐略显责怪地看她一眼,又一手轻轻搀扶着她,道:“没有审完,因为他们并没有想到我们会揪出吴天与谢刘武的勾当,我想李国忠他们对此都感到非常害怕,故而申请休庭。”
许芷倩问道:“那他们还会继续打下去吗?”
张斐道:“他们肯定是不想打,但是是否继续打下去,可能也由不得他们啊!”
许芷倩又道:“那从司法来看,他们现在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吗?”
张斐笑道:“关于这个问题,我与你讨论过多少遍,这世上就没有稳赢的官司,而我们也并非是全知全能,我们手中握有的不一定是全部的真相,如果他们找到一个非常关键的证据,那就有可能翻盘。”
李家书铺。
此时一群茶食人、珥笔在大堂内是坐立不安,来回踱步,偶尔还撞在一起。
他们虽然上庭,但他们也在后面出谋划策,如今得知庭上的结果后,个个都是慌得一批。
又过得一会儿,那李国忠和李磊终于回来了。
“李行首,他们怎么说?”
一群人立刻迎了上去。
李国忠道:“他们让我们再等等看,可能他们会趁机向朝廷施压吧。”
“这官司打着可真是要命。”
“原本这就是一桩谋反案,如今又牵扯出草寇与官府勾结的案子,咱们要是卷入其中,可能这一家老小都得遭殃!”
这些茶食人、珥笔纷纷表达自己对此此案的担忧。
李国忠叹道:“我又何尝不害怕,故此,我们还得自己想办法,先得到皇庭的保护,否则的话,我们是不会再上庭。”
“如何得到皇庭保护?”
“很简单,咱们先向皇庭申请退出此案,以我对张三的了解,他们一定想办法给予我们保护的。”
“为何?”
“因为张三非常看重公检法制度,如果珥笔帮人打官司,反而会有危险,这并不利于公检法制度。”
“这倒是的,而且如今检察院占尽优势,如果我们因为害怕而退出,这只会令检察院的胜利,并不是那么令人信服。”
其实李国忠他们背后的雇主们,也不可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李国忠身上,到底这是一个封建社会,他们才是权力的拥有者,而李国忠他们只不过是他们的工具人罢了。
如今官司打到这一步,又涉及到更多人的利益,尤其是将三衙给牵连进来。
于是他们又开始向朝廷表达各种“担忧”起来。
但他们也不能说公检法有错,只能说大菊观。
得以大菊为重。
此案得交由御史台、大理寺密审,而不能再公开审理。
孟府。
“这回是彻底没戏了。”
裴文来到厅堂,很是沮丧地说道。
孟乾生问道:“怎么回事?”
裴文道:“不管是政事堂,还是枢密院,三司,制置二府条例司,全都表示支持公检法严查此案。”
孟乾生皱眉道:“连吕校勘、邓御史他们也都支持吗?”
裴文点点头,又道:“听闻官家那日也在场,并且对此非常生气。”
孟乾生眉头一皱,“那能不能闭门审理?”
裴文摇摇头道:“看这情况,估计也是很难,因为这已经不仅仅是税务司的问题,还关乎着军营腐败,并且还这么离谱,没有宰相会支持他们的,如今京城许多权贵外戚都变得敬而远之。”
孟乾生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还不如咱们去审,即便给予最公正的判决,也比现在也好啊!”
谢筠道:“那可不一样,要不发生这案中案,谁也不会愿意审啊!”
记得最初那王鸿、王文善、谷济闹腾时,朝廷始终是偏向他们的,除王鸿之外,王文善、谷济都只是调任,因为那只是涉及到特权和税务,并没有涉及到非常严重的腐败问题。
这是两种性质的问题,对于大臣而言,你皇帝要动我们的特权,那我们肯定要反抗,这只是一种博弈,皇帝也会有留余地,不敢把事情做绝。
但这种贪污腐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宋朝对腐败这种事,一向是比较严格的,这朝中大员直接贪污的情况是非常少的,他们俸禄本就高,又有很多特权,以及皇帝的奖赏,没有必要去贪污,因为宋朝又不防止兼并,他们可以放贷,去兼并土地。目前的贪污都是集中在底层,也就是那些小官小吏,直到宋徽宗的时候,才开始大肆腐败的。
如今这种事,是更加得不到支持得,如司马光、王安石、赵抃他们是一个比一个清廉,目前最富有的宰相就是曾公亮,但他也只是性格吝啬,比较珍惜自己的钱财,不像司马光、王安石他们那样,视钱财如粪土。
当张斐在庭上爆出军刀腐败案后,不管是王安石、陈升之他们,还是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变得非常坚决的支持皇庭,支持检察院,并且表示等这桩官司判决之后,还要严查清平军腐败一案。
这事不能这么过翻过去。
其实这里面,还涉及到这文武之争,这武将腐败,文官自然是不会放过。
很多御史都在弹劾谢刘武他们。
当所有的宰相全部表态,而且态度这么坚决,自然也就不敢再闹,但是一事归一事,他们不可能任由公检法给那些豪绅、勋贵戴上谋反帽子。
这也是大部分统治阶级的利益。
不过目前他们也只能依靠这些珥笔,这视线又重新回到官司上。
李国忠知道自己逃不掉,他要敢退出的话,这京城决计混不下去了,但他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
今日李国忠与张斐来到皇庭,查验证据,但见到赵抃,李国忠便道:“大庭长,对于检察院所提到的军刀腐败一案,我们是真的毫不知情。”
坐在对面的张斐是微笑不语。
赵抃问道:“你们今日不是来验明证据的吗?”
李国忠委屈道:“但是我们感到害怕。”
赵抃沉眉道:“你害怕什么?”
李国忠道:“我担心一旦输掉官司,我们也会被皇庭认定是他们的同谋。”
“胡说!”
赵抃道:“你们以前帮那些恶人打官司,还打少了,皇庭哪回找你们算账了。”
李国忠道:“但这回可不一样,这种案子,我们.。”
“没有什么不一样。”
赵抃一挥手道:“既然当初皇庭允许他们参与此案,就不会找你们算账,除非你们也参与了此案。”
说到这里,他又偏头看向张斐,“张检控,你说是吗?”
张斐笑道:“如果李行首再说这种话,那我们检察院就真有可能向他们提起诉讼,因为他们这种言论,可能会误导百姓,认为是我们胁迫他们退出的,这会伤及我们检察院的名誉。”
李国忠赶忙道:“我绝无此意。”
赵抃道:“那你就不用在此试探。”
“是。”
李国忠赶忙拱手道。
接下来,李国忠又代表着吴天等人,验明证据,其实他就装模作样看看,这不过是一个借口,若是那些证据是假的,哪里轮得到他来去查,早就人查出来了。
不过他还是故作拖延,目前时间对于他们而言,是非常宝贵的。
赵抃也看出他的想法,表示如果他提不出有力证据,皇庭将会在三日后继续开庭。
休想无止尽的拖下去。
李国忠也只能答应。
出得屋来。
李国忠小声道:“张检控勿怪,我也是被逼的,其实我真不想接这官司.。”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是你们也不用害怕,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只要是符合规矩的,我保证你们不会出事。”
李国忠眼珠子晃动了几下,“张检控可否教我们两招,我们也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官司。”
之前他们跟张斐打过几回,私下都有联系,张斐也偷偷帮助过他们。
张斐摇头道:“这回我是真帮不了你们,因为我是一个检控官,不是一个珥笔,我若给你们帮助,那不是将把柄送到你们手里吗。”
“是是是!”
李国忠连连点头,心里却想,按照他这说法,就还是有机会的,但这机会到底是什么?
张斐又拱手道:“若无其它事,我就先告辞了。”
“哦,张检控慢走。”
由于李国忠并没有提出任何有力的证据,故此,三日之后,皇庭将继续开庭审理此案。
这回来的人可是比上回还要多,因为关于此案舆论已经发酵,而且涉及的人是越来越多。
开庭之前,赵抃先宣布,经过李国忠他们的验证,检察院方面提供的证据,是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他没有明确表态,是铁证如山,毕竟这官司还未打完。
宣布完此事后,庭审继续。
张斐先站起身来,“吴天,你可否承认你曾利用刘莲与指挥使谢刘武进行军刀交易?”
吴天点点头道:“我承认。”
张斐又道:“所以你前去救刘莲,乃是因为她掌握你的很多关键罪证。”
吴天道:“不仅如此,刘莲还是我的得力助手,她能够给我赚取很多很多钱,还能够给我提供很多物资,以及官府的消息。”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失色。
这是要自暴自弃了吗?
不过这好像也正常,铁证如山,他还怎么反驳。
不过张斐倒没有感到欣喜,只是淡淡道:“我问完了。”
李磊站起身来,问道:“吴天,你脸上的刺青是如何来的?”
吴天道:“我曾也是清平军的一名士兵,后因聚众闹事,冲撞京官,因而受到黥刑。”
李磊问道:“不知你为何要聚众闹事?”
吴天道:“我当年参军,并非是为了生计,而是希望能够上阵杀敌,报效君主,哪知入得军营之后,不但没有得到上战场的机会,还成为那些文官的仆从,当年那齐州通判宋明,就经常奴役我们士兵去给那些来齐州的官员充当排场。
记得那年冬天,有一位京官来到齐州,那宋明就安排我们去敲锣打鼓,并且还逼着我们在队伍前面去跳舞,就如同小丑一般。
这也就罢了,后来宋明在驿站款待那位京官,却让我们在外面列队,随时听候吩咐,这一站可就是三个时辰,期间他们连一口热饭都不给我们。直到三更时分,他们都还未停止饮酒作乐,当时可是冰天雪地,我们许多弟兄早已经冻得双腿失去知觉。
直到有一位士兵倒下之后,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于是就擅自冲入驿站,与他们理论,结果被判了聚众闹事,煽动兵变之罪,刺配青州。”
李磊点点头,又拿出一份证据来,向赵抃道:“这是当年那起案件的判决书,以及当时参与此事的士兵和驿站内仆从和歌妓的供词,这都能证明吴天并没有说谎,而当时那名晕倒士兵,也因双腿冻伤,再也不能行走,一年之后,便去世了。”
赵抃点点头道:“呈上。”
王安石冷冷一笑:“这案件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偷偷坐在甬道里面的赵顼,不禁捏着额头道:“他说得都是真的吗?”
刘肇道:“确实许多地方官员经常遣派士兵,或者差役百姓,给予官员充当排场。有些地方人数可达千人之多。”
赵顼问道:“既然你都知道这事,为何就没有人管吗?”
刘肇没有做声。
这就是人情世故,你给我多少排场,那我就会给你多少排场,反正不用自己出钱,那不往死里给,到时我去你那里,我也能得到好处。
所以这种事几乎没有人会说。
齐济小声道:“看来他们又是想借吴天的遭遇,博得大家的同情。”
张斐道:“这是谋反案,可没什么大用。”
又听李磊问道:“为何后来你又在齐州落草为寇?”
吴天道:“因为我仍想着征战沙场,为国效力,报效君主,故此在青州干完一年苦役后,便回到齐州落草为寇。”
此话一出,全场人都震惊地看着吴天。
你在说甚么?
这人是疯了吗?
为国效力,然后落草为寇?
就连赵顼都是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
李磊问道:“你说你想继续为国效力,于是落草为寇?”
吴天点头道:“正是。”
李磊问道:“你不觉的这很矛盾。”
吴天道:“这一点也不矛盾,因为禁军中很多都头,甚至一些指挥使,全都是草寇出身,只要你能够击败官兵,只要那些官员对你束手无策,他们便会想办法诏安你,给你一个官职,让你享受高官厚禄,于是我才想尽办法招兵买马,扩张势力,争取引起朝廷的重视,然后再接受朝廷的诏安。”
第六百七十七章 谋反案(五)
吴天的这一番回答,看似极其矛盾,为求诏安,竟然跑去谋反,这听着就让人摸不着头脑,围观的许多百姓,全都傻眼了,还能这么说吗?
简直就离谱啊!
然而,在坐的大员们,却是眼前一亮。
饶是王安石都情不自禁地夸赞道:“他们这一招可真是既妙又无耻啊!”
而司马光则是阴沉着脸,很是不爽道:“众目睽睽之下,竟用如此诡辩之术,这些珥笔可真是狡猾至极。”
虽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但是没有人专门为了金腰带去杀人放火,说出来,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文彦博捋了捋长须,略显担忧道:“这下可是麻烦了呀!”
“真是窝囊!”
赵顼是恼羞成怒,不禁低声骂道。
但他骂得可不是吴天,而是官府。
官府在吴天口中,就如同一个抖M,你越抽他,他越爱你。
贱呐!
你们平时在朕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一旁的刘肇听得一个真切,忍不住道:“官家,此非窝囊,治国可非好勇斗狠,倘若朝廷真的全力以赴,如这些草寇,也是不堪一击,不成气候,但这真的值得吗?臣看未必。
而且这些草寇本就居无定所,待我大军一到,他们若逃亡深山,也只会令我军徒劳无功,而相比较起来,诏安其实更省时省力。”
赵顼却不以为意道:“刘舍人所言之理,朕也明白,但是官府这般软弱,可能会蛊惑更多人落草为寇,如此往复,何谈天下太平?”
刘肇见龙颜不悦,稍稍犹豫片刻,还是言道:“可试问天下谁愿意生而为贼?”
赵顼皱了下眉头,不再作声。
倘若太平盛世,谁愿意落草为寇,刀尖上舔血。
在开庭之前,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李磊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无意外,今日检察院应该可以直接拿下,给大家一个结局。
可结果.结果还真就出了意外。
因为确确实实是有许多草寇被诏安,成为禁军里面的小官小将,而且这不是很稀罕的事,是非常常见的。
正规军围剿草寇,绝对是属于吃力不讨好,关键这草寇又是春风吹不尽,即便你下定决心,将他们一锅端,但很快就冒出一些草寇来。
毕竟经济环境就这样,土地大肆被兼并,又不是向汴京一样,城里有很多就业岗位,只能是去偷抢。
从人性上来说,为求诏安去谋反,这是不可能的,但这绝对是具有可操作性的。
那如果说谋反的尽头是诏安,如果落草为寇成为毛遂自荐,那你怎么去判定,他们到底是否要谋反,还是要争取诏安。
到底人心隔肚皮。
这就有些意思了。
而在众人的反应,也令李磊深感得意,他拿出一沓厚厚的证据来,“大庭长,根据我们所调查,在整个京东东路,至少都有一千多官兵,是草寇出身,其中包括三名指挥使,六名虞侯,二十六名都头,等等。
他们中一些人的遭遇,与吴天极为像似,也都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故才落草为寇,但此非他们心中志向,他们仍然渴望报效国家,建功立业,他们中一些人被官府诏安之后,也确实为国家立下不少功劳。
此外,他们在被诏安之前,也如吴天所言一样,曾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曾三番五次击退官府的围剿,最终被诏安。
二者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没有被擒,而吴天被税务司擒拿,他的受诏安策略,显然是失败了,他也是难逃一死,但是他不愿意接受谋反罪,只因这是最我当事人最大的羞辱。
他是渴望成为战场上的英雄,而非是成为自己国家的反贼,这会令他死不瞑目。”
虽说成王败寇,被诏安的前提条件,就是你不能被官府抓住,才有资格被诏安,此时的吴天显然不具备这种资格,他多半也是死罪难逃,但他们为什么仍旧要申诉,就不想背负反贼骂名,因为他内心忠君报国。
这一番话还真是感染了不少人,不禁是摇头叹息啊!
因为普通百姓是更能体会到吴天的痛苦,而不是官府的难处。
王安石、司马光、富弼等人都看在眼里,不面试忧心忡忡啊!
对方目标其实非常明确,就是要摘掉谋反罪的帽子,其余罪名随便你定,你说他奸淫掳掠,我们全都认。
原本谋反罪和强盗罪,是比较模糊的,但是随着这场官司的开打,二者的定义变得清晰起来。
这背后当然还是权力的博弈,因为有很多人认为吴天是强盗,不是反贼,而这些人都是权贵,所以检察院就必须拿出足够令人信服证据,来证明吴天就是在谋划推翻官府、朝廷。
对方抛出这个观点,那你怎么去证明,他做这一切,是谋反,而不是在表现自己的手段,争取受到朝廷的重视,从而借此入朝为官。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张斐。
这个局怎么破?
他们一时也想不到对策。
当然,这也是他们头回遇到。
张斐却是在打量着吴天,见他双目湿润,抽泣不语,不免笑道:“这厮的演技还真是不错。”
齐济也感受到一些压力,向张斐问道:“这可怎么办?”
王巩小声提醒道:“这诏安乃是朝廷的一种策略,咱们可也不能轻易的否定诏安,否则的话,朝廷花数倍力气去围剿那些贼寇,这只会得不偿失。”
诏安可不是一个政策,而是一种灵活的策略,他也担心张斐为求将吴天定罪,直接否定诏安这个策略,那以后朝廷在对面草寇,可就少了一种手段。
“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张斐微微一笑,又补充道:“不过那些珥笔还真是进步不小,值得欣慰。”
齐济、王巩一阵无语,但也稍稍放下心来,到底张斐还有心情开玩笑。
那边李磊将证据呈上之后,赵抃并没有看,而是交给助审官。
就是不看,他也知道,这些证据多半都是真实的,朝廷确实诏安了不少草寇,尤其是在京东东路。
因为那边官兵比较弱,不像西军那么强悍,但是民风又非常彪悍,且文化程度还不错,是强人林立。
正如李磊所言,官府也往往是先出兵围剿,因围剿不利,才会转而诏安。
不会一开始就诏安的。
赵抃突然向张斐道:“控方可以提问了。”
“是。”
张斐站起身来,向吴天道:“吴天,适才你说道,你最初参军,绝非是因为生计,可有证明?”
李磊一愣,忙问道:“关于吴天的志向,不会出错吧?”
那年轻人道:“这你大可放心,此事千真万确,不可能出错的。”
李磊稍稍点头,又疑惑地看着张斐,这里面会有什么玄机?
吴天回答道:“在我入伍之前,家境还算不错,是乡里的二等户,有着两百多亩土地,不愁吃穿,我甚至都还读过书、认过字,只因我生性好武,渴望能够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故而才选择参军。”
张斐问道:“当时你父母可赞成你去参军?”
吴天皱了下眉头,眼中闪过一抹悲痛,摇摇头道:“我父母最初并不赞成,因为他们担心我会死在战场上,也很少有二等户的子弟,会主动参军,但我执意要如此,因为这是我的只想,他们他们也没有办法,最终也只能由着我去。”
张斐点点头,道:“想必这也是为什么,你在服刑完后,并没有回去继承家业,而是选择落草为寇,因为你觉得自己无颜再见你的父母。”
吴天立刻道:“当然不是,在我刺配青州后,我的父母就.就相继病逝了。”
“是吗?”张斐一怔,道:“难道你父母之前就有病疼缠身吗?”
吴天摇摇头,“我父母身体向来都很好。”
张斐皱眉道:“那为何会突然相继病逝?莫不是受人所害。”
吴天紧锁眉头,咬牙切齿道:“这都是因为!”
“我反对。”
李磊突然起身道:“逝者为大,吴天父母之死,与此案有何关系?检方屡屡提及我当事人的伤心往事,无非是想搅乱我当事人的心智,一时激动,说出不利于自己的供词。”
尼玛!施法又被打断了,真是讨厌。张斐郁闷地瞧了眼李磊,又向赵抃道:“待会我自会说明其中原因。”
赵抃道:“反对无效。”
李磊坐了下去,用眼神警示了一眼吴天,又瞧向张斐,心道,不愧是张大珥笔,说得每个字都是陷阱,令人防不胜防。
李国忠也是后知后觉,顿觉冷汗涔涔,低声道:“方才可真是凶险,幸亏你反应过来。”
那吴天得到李磊的提醒,也猛然反应过来,不禁恼怒地瞧了眼张斐,心想,此人看似和善,不曾想,竟然这么卑鄙无耻,利用我父母来诱惑我犯错,我险些就着了他的道。他突然冲着张斐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地说道:“当时我正在青州服役,对此不大清楚。”
他原本被擒,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虽然后来局势的变化,又给了他一丝希望,但他也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他现在开始沉迷于跟张斐斗智斗勇。
“唉!”
司马光、王安石他们皆是一阵惋惜,他们也都察觉到张斐的用意。
如果吴天与官府有着深仇大恨,那他怎么可能还想着忠君报国,绝逼就是要谋反啊!
可惜啊!
面对吴天挑衅的微笑,张斐也只是微微一笑,小样,看你张爷爷如何拿捏你。他向赵抃道:“大庭长,我希望传证人葛长年。”
赵抃点点头。
吴天听到这个名字后,不禁皱了下眉头。
很快,就见一个五旬老汉上得庭来,站在证人席上,眼珠子左右瞟着,似乎很是忐忑不安。
张斐笑道:“葛六叔无须害怕,凡事如实回答便可。”
“哎!”
葛长年木讷地点点头。
“请坐!”
“哎!”
葛长年是摸着椅子缓缓坐下。
张斐问道:“葛六叔,你可是吴天?”
葛长年瞧了眼犯人席上的吴天,点点头道:“认识,我们两家做了几十年的邻居,我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张斐问道:“那你对吴天有何印象?”
葛长年道:“他他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且好勇斗狠,经常与乡里的年轻人打架,后来他去参军,大家也都不感到意外。”
张斐点点头,道:“那你又是否知道吴天被刺配青州的事。”
葛长年道:“如何不知。”
说到这里,他是深深叹了口气,“当时这事是传得沸沸扬扬,我那吴老哥,是左托人,右托人,想将他从里面捞出来,可是钱花出去不少,人还是没有捞出来,据说他是得罪了大官,谁也不敢帮他说话。他母亲为此都哭瞎了双眼,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他母亲走后不久,我那吴老哥也撑不下去了,也跟着离开了,临终前还将家里剩下的一百二十亩良田托付于我,还嘱咐我,待吴天回来后,将其中一百亩田地交给吴天,望他能够洗心革面,安心在家务农,娶妻生子,而剩余二十亩则是赠送于我。”
张斐道:“看来这吴天的父母非常疼爱吴天。”
葛长年道:“他们就吴天一个儿子,如何不疼爱,当初他们就不愿意让吴天去参军,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还允许他去的,可不曾想,竟发生这种悲剧。”
张斐道:“你可有将田地交给吴天。”
葛长年显得有些忐忑。
张斐微笑道:“葛六叔,你无须担忧,据实说就是了。”
葛长年叹道:“也怪我无能,没有保住他们家的田地。”
“此话怎讲?”张斐问道。
葛长年道:“我是很想将田地交给吴天,但是.但是我那吴老哥刚刚去世不久,这官府就来了人,说他家是绝户,将所有的田地都给收了回去。”
张斐道:“难道你没有告诉他们,他们家还有一个儿子在外服役吗?”
葛长年道:“我咋没说,但那些人根本就不听。”
张斐又问道:“后来吴天回来之后,你可有与他提及此事。”
葛长年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他可知他父母其实是因他而死?”
葛长年叹了口气,“虽然我没有说,但他肯定是知道,他父母身体一向不错,突然相继离世,不是为他是为谁。”
张斐道:“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葛长年道:“他当时非常激动,拿着刀就要去找那些人去报仇,幸好当时咱村子里有不少人在,好不容易才将他拦了下来。”
张斐问道:“之后呢?”
葛长年道:“之后他在村里待了一个多月,打理好他父母的坟地,然后便离开了,也没有跟我们说,我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张斐道:“期间他可有回来过?”
葛长年摇摇头,又道:“或许回来过,因为有几次,我见到他父母坟地有被人整理过,但我可没有见过他”
张斐又问道:“那你是否知道,他已经成为齐州有名的贼寇?”
葛长年急忙摇摇头道:“之前我可是一直都不知道,咱听过那花花太岁的大名,哪里想得到这花花太岁就是咱以前的邻居。”
“多谢葛六叔。”
等到葛长年下去后,张斐便向赵抃道:“根据吴天自己口述的事实,以及葛六叔所言,吴天一家人的悲剧,皆是因为官府所导致的,这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又岂会还想着征战沙场,为国效力,他落草为寇,实则是为报仇雪恨,而非是渴望着诏安。”
“我反对。”
李磊站起身来,“吴天身上的悲剧,乃是当时的通判宋明所导致的,而非是官府,对方以偏概全,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意图将吴天对宋明的仇恨,嫁接到官府,甚至于朝廷,这对于我的当事人是极为不公。”
张斐笑道:“我们有证人可以证明这一点。这位证人正是云岭寨的二当家,罗二春,绰号小阎罗。”
“传罗二春出庭。”
但见一个身着青袍,留着长须,风度翩翩的中年人来到庭上。
此人一出现,不少人大为震惊。
不是二当家么?
可别说木枷、铁链,就连囚服都没有穿,还打扮得这么得体。
什么情况。
一时间是议论纷纷。
但是那些官员都知道,罗二春已经是税务司的人,就是他出卖吴天,税务司才将吴天擒获的。
当他来到庭上时,那吴天再也忍不住了,布满血丝的双目,是死死盯着罗二春,浑身都在颤抖着。
“肃静!”
赵抃敲了下木槌。
庭警立刻竖起木牌来。
门外的观众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起身道:“罗二春,你与吴天是什么关系?”
罗二春回答道:“吴天是云岭寨的大当家,我是二当家,平时是以兄弟相称。”
张斐道:“既然你们是以兄弟相称,为何你会接受税务司的诱降,你就不怕别人骂你背信弃义吗?”
罗二春道:“因为相较起来,我更加害怕吴天。”
“害怕吴天?”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罗二春道:“吴天为人阴狠毒辣,而且有时候非常疯狂,我认为跟他在一起,迟早会横尸街头,正好税务司答应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于是我决定答应税务司。”
张斐问道:“疯狂?这话有从何说起?”
罗二春道:“咱们这些草寇,一般都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也只为求财,求生存,是不会去主动招惹官府,但唯独吴天是一个例外,他非常喜欢挑衅官府,且羞辱那些官员,但我认为这么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
张斐问道:“你可否举例说明,他是怎么挑衅官府,羞辱官员?”
罗二春道:“大概在五六年前,当时县里刚刚收完秋税,他突然带着一队人马,袭击官府的粮仓,将数千石粮食全部烧毁。
我很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这粮食烧了多少可惜,何不运回寨里,哪怕是分给穷人也行。
冒这么大的风险,却只是为求烧掉那些粮食,到底是图啥?
他当时并未解释,随后他就写了一封信给当地的县衙,告诉那些官员,每年县衙送一千石粮食给他,否则的话,他将烧毁更多的粮仓。”
张斐问道:“那他成功了吗?”
罗二春点点头道:“他成功了,当地县衙每年都会给我们寨里送一千石粮食来。”
砰!
听到这话,赵顼又有些坐不住了,一掌拍在边上茶桌上。
一旁的刘肇,不免都有些瑟瑟发抖。
张斐又问道:“为什么?”
罗二春道:“因为税收关乎官员们的政绩,如果他们交不上足额的税,他们可能官职不保,故此县衙非常愿意花一千石粮食买个安稳。
虽然所得粮食不错,但自那之后,寨里的兄弟都非常崇拜吴天,而他也变得是变本加厉。不但去抢夺官银,还写信给那清平军虞侯段成平,让段成平将他的小妾送给自己,否则的话,就袭击来齐州巡察的京官。”
张斐不可思议地问道:“他又成功了?”
罗二春点点头,“那段成平的妾侍,一直都住在我们寨里,吴天不见得多喜欢她,但每当宴请宾客时,一定是让段成平的妾侍作陪,以此来炫耀自己的战绩,以及是如何羞辱那些官员。”
在场所有的官员都渐渐屏住呼吸。
这番话下来,谁要在为吴天说话,那简直就是所有官员们的敌人。
“做的好!”
忽听一声叫嚷。
所有人都立刻看去。
谁在叫好!
站出来!
我杀你了!
许多官员脸都给气绿了。
张斐忍住笑意,道:“官府就没有想过派兵围剿你们吗?”
罗二春讪讪一笑。
张斐问道:“你笑什么?”
罗二春讪讪道:“官府有想过围剿我们,多番出兵,但是清平军的战斗力太差,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甚至有一次,来到两三百名官兵,吴天通过自己在清平军认识的人,直接诱降了五十多名官兵,差点打得他们全军覆没。
也正是因为如此,吴天认为税务司也像清平军一样,不堪一击,才会亲自带兵前去搭救刘莲。”
“你胡说。”
吴天突然暴躁起来,倏然站起,指着罗二春道:“要不是你这小人怂恿我,给予我错误的消息,我岂会上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说罢,就被两名庭警给摁了下去。
“犯人。”
赵抃喝止道:“你要再这里放肆,休怪本庭长再给你夹上枷锁。”
吴天可不想带那玩意,是大口喘着气,双目充满怨毒地盯着罗二春。
罗二春似乎真有些怕他,不敢去看他。
张斐问道:“后来怎么样?”
罗二春道:“后来是当地的一些豪绅出面,调解了我们与官府的矛盾,也给吴天一些好处,吴天这才收敛一点,不过一旦有机会,他还是会去想办法羞辱那些官员。”
张斐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二春道:“起初我也好奇,直到有一次他身边的一个亲信,酒醉之后,不小心说漏嘴,我才知道原来他的父母都是被官府害死的,包括他自己也曾受到官员羞辱,故此他才这么做。”
第六百七十八章 谋反案(六)
面对这二五仔,吴天眼中只有无尽的仇恨,即便他知道,哪怕罗二春不站出来,他也是死路一条。
而张斐还是面如止水,有条不紊地继续问道:“如果我说吴天落草为寇,是为求朝廷诏安,你是否认同?”
罗二春摇头道:“绝不可能,因为他心里对官府只有仇恨,他羞辱了那么多官员,且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一旦他被诏安,肯定是死路一条。”
“多谢!”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赵拚道:“我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了。”
言罢,便坐了下去。
然而,在坐的官员,个个都是脸色铁青,包括王安石、司马光他们。
之前李磊他们提出诏安这个观点时,王安石、司马光还都为张斐感到担忧,如果草寇的终点是诏安,这个论证成立的话,这个就太难打了。
不曾想还是被张斐找到一个突破口,也就是吴天的遭遇和他的父母。
不但驳斥了这个观点,而且还反戈一击,你对官府仇恨到这种地步,你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齐济打趣道:“最是济也会遗臭万年的。”
高芬寻着标签打开来,看得片刻,才站起身来,道:“小庭长,你想赵拚还没有没力气再挣扎了。”
“是可缺多的恶?”
疯了吗?
这么换来的结果是什么,不是整个齐州的百姓都得来为我们分担,从而又加重百姓的负担。
饶是赵拚都震惊地看着赵顼。
杜义笑道:“所以他现在终于等到机会,他是但归降税务司,协助税务司将赵拚擒获,还想在庭下将赵拚置之死地,因为是但当子为他小哥报仇,而且还能够永绝前患。”
这边孔孟二是但是恼,反而没些兴奋,呵呵道:“那场官司打到那外,其实还没超出那场官司的本身。没些意思。呵呵。”
张斐道心虚地瞄了眼高芬,才道:“因为官府会派人在主要通道下收取过税,故此许少商人更愿意走云岭峰边下的大道,以此来规避商税,你们也将这边的大道称之为商道。”
高芬道:“基于你下述所言,国家的税收在你看来,这不是是可缺多的恶。但是可缺多的恶,到底也是恶,故而就需要限制,那不是需要法律,其实一个国家的兴衰,关键就在于能否束缚此恶。因为一旦此恶突破限制,往七周蔓延开来,必将遗祸有穷,甚至于国破家亡。”
“难道是是吗?”孔孟二都非常坏奇地问道。
赵拚点点头道:“差是少。”
杜义坐了上去,可见张斐道情绪非常激烈,心知,对方还没料到我会打那一点。
那......!
“你赞许。”
赵顼微微一笑,坐了上去,自嘲地笑道:“你们还是是专业,说了一小通废话。”
高芬对此只是微微一笑,道:“他只是说对了一半,并是是说七者的区别在于,朝廷抢劫是违法,而是他是属于有限制的抢劫,而朝廷是属于没限制的抢劫。”
赵顼道:“这就反过来说,当天上从小乱退入小治之时,是从有税到没税,还是从没税到有税。亦或者说,有税可否带来天上小治?”
关于张斐道叛变一事,我们都是非常含糊,调查的也是非常细致,因为张斐道的供词可是非常致命的,我们如果要想办法,针对高芬浩。
此话一出,官员们是面色骇然。
高芬苦笑道:“你是是在跟谁比烂,你只是在阐述一个道理,一个事实。诸位可没想过一点,为何就连张斐张圣,也只是说,要重徭薄赋,而是是弱调天上有税,难道天上有税,是比重徭薄赋要更加仁善?还是张斐张圣只是虚没其表?”
赵顼高头看了眼文案,“他可知道,在他攻占云岭寨后,这云岭寨七周居住着少多户百姓吗?”
那道理我们是听明白了,不是要公平,肯定这些小地主都合法缴税,这么百姓身下的负担自然重了。
张斐瞧了眼杜义,显得没些迟疑,肯定就此终结,显得没些欲盖弥彰。
赵顼点点头道:“是用来惩恶的,亦可说是限制恶行。可当今很少人,对于税法的理解,只是用于奖励偷税、漏税的。”
雕虫大技!赵拚呵呵一笑道:“那你否认,你比官府更加可爱,所以你是好人,但他们也别说自己不是坏人。”
张斐都懒得训斥他。
故此,税务司才是惜一切代价,要将赵拚与这些是愿意交税的人重新束缚其中,确保此恶是再蔓延。你敢保证,待此案过前,云岭峰远处又会变得生气勃勃,百姓们安居乐业,即便我们又变得结束缴税。”
对于赵拚的反应,赵顼是觉意里,反而笑道:“他那么惊讶地看着你作甚,那又是是什么深奥的道理,而是人人皆知之事。
里面一人回应道。
而关键原因,就在于里面没着许少百姓看着的,有论我们从哪个角度去反驳,百姓一定举出例子反驳我们。
又听赵顼继续言道:“而当今圣下正是深谙此理,故此才支持司法改革,建设税务司,小力提倡自主申报税收,那一切的政策其实都是希望能够更坏得去束缚此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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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芬突然笑了起来。
赵顼突然话锋一转:“根据税务司今年的调查,云岭寨远处就只居住一百来户百姓,当子没近四成的百姓,选择离开云岭寨,去到官府收税的地方居住。他可知那是为何?”
张斐道点点头道:“当然憎恨。”
“呵呵!”
反观这些地主,官员,则是沉默是语。
杜义道:“所以他之所以待在赵拚身边,其实是在卧薪尝胆,伺机报复。”
张斐道道:“小概也是在一四年后。”
而赵拚早还没是目瞪口呆,我是过是一句口嗨罢了,哪知道赵顼还认真了。
那话谈得那份下,就连我们那些宰相都感到害怕。
高芬一脸蔑视地看着赵拚,道:“他就是用绞尽脑汁来反驳你,更是用感到羞愧,因为你那话就是是跟他说得,有论你说是说那一番话,他都将会受到法律的奖励,他是是可能躲得掉。”
那都还没超出我们的理解范围,我们也是知道该怎么帮助赵顼。
邓绾是做声了。
院里一个人低声道:“与唐末比,算得了甚么本事,没本事就与贞观盛世去比。”
李磊委屈地都慢哭了,我其实很难知道那些细节的,到底传到我耳边的话,都是经过润色的,可是会说得非常难听。
这年重人道:“关键是其我人会是会受到牵连?”
高芬浩要是是看在我是一代宗师的份下,早就起身开喷了,憋着一股怒气道:“愿闻低见。”
杜义问道:“伱与他小哥高芬的友情如何?”
高芬微微笑道:“少谢孟知院的提醒,是过那一点,你可能比孟知院更加当子,你并有没胡说,你是没证据当子证明那一点的。”
赵拚神色一变,热笑一声:“成王败寇,老子今儿落在他们手外,只怨你自己错信大人,但是你想说的是,你与官府唯一的区别,不是在于官府抢劫是违法,而你违法。”
观众们个个都是一脸鄙夷地看着赵顼,那么是要脸的话,他是怎么能够说得那么堂而皇之的?
那看似在提醒赵顼,实则是在提醒我,那大子在乱说话,他可得当子我啊!
张斐道。
赵顼道:“那其实是一种非常肤浅的理解,根本就是懂税法。”
高芬点点头道:“是的。”
非常漂亮!
富弼抚须呵呵笑道:“妙哉!妙哉!”
“是错。”
“他那叛徒!”
那其实为我们君臣解决了一个很小的难题,毕竟收税跟仁政是挂是下边的,如今直接将其定义是可缺多的恶,那为我们改革变法,是提供了一个极弱的支持。
李磊神情都当子渐渐麻木了,还文治武功,武个der。
既然交税是可避免,这么是如小家一块交。
高芬一愣,是禁问道:“犯人何故发笑?”
李磊嘴角抽搐了上,但最终还是有没出声。
我现在变得比之后都要热静,因为我还没知道是什么上场,现在只想出一口恶气。
孔孟二愣了上,旋即有坏气道:“坏大子,竟然反过来论。”
“说得坏!”
“当然是是。”
而且我们也非常认同赵顼的观点,是可缺多的恶,没朝一日是用交税了,这一定不是天上小乱。
高芬笑道:“原来他还没是是第一次被招降。”
院里顿时一阵嘘声响起!
原来...原来大丑是自己啊!
赵拚是哈哈笑道:“他听听里面的嘘声,我们现在讨厌他,可能胜于你那草寇啊!”
商人宁可信弱盗,是信官府。
高芬都坏奇道:“什么证据?”
没道是,是患寡而患是均,是患贫而患是安。
“你问完了。”
赵顼笑道:“因为高芬浩圣,深知天上有税的结果,当子是生灵涂炭,且那是唯一的结果。”
高芬浩稍稍迟疑了上,才道:“你本当子云岭寨的七当家,前来寨子被高芬我们霸占前,你也被高芬招降了。”
“???”
高芬浩点点头道:“知道。”
张斐道道:“官府当然是知道的,所以你们云岭寨会派人马保护那条商道,是允许官府来那条大道下设置关卡,过往商人只需要向你们缴纳一点点钱就不能。”
赵顼站起身来。
我的知己恩师孔孟二亦是非常激动,但并未表露出来,只是两眼放光。
高芬一挥手,这两名庭警立刻松开高芬来。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李磊都缓得站起身来。
哥死在他手外,这是真心是冤啊!
但是否认那个观点是需要勇气的。
因为他们猛然发现,在这里问了半天,官员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被一个贼寇完全拿捏,连小妾都给人家送去了,关键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可真是太丢人了。
赵顼道:“根据官府的税入调查来看,在他霸占云岭寨之后,一共没一百余户百姓居住在云岭寨远处,那个数目应该有没错吧?”
赵拚突然窜起,意图扑向张斐道,却被两个庭警狠狠摁在桌下,但我那回仍旧是停的挣扎,“他那有耻叛徒,老子当初真应该一刀刮了他那鸟人...他等着,老子今前不是做鬼也是会放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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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芬浩迟疑片刻,点点头道:“是的。”
他太猛猛了!
赵顼问道:“他收集到什么罪证?”
但赵拚的那一句话,竟然将那两个当子人给难住了。
他直接蔑称皇帝,这纵使皇庭是追究我们的责任,我们也是敢在那点
说到那外,我环顾全场,“谁若能够举例说明,在天上有税情况上,除生灵涂炭里,还能没第七个结果,这你今日将替赵拚去死。”
高芬道:“这当初为何赵拚是将他一块杀了?”
富弼抚须道:“那真是艺低人胆小啊!”
张斐道道:“因为高芬担心镇是住寨外其我的人,而且你们盘踞在云岭寨许久,也认识是多人,赵拚是初来乍到,就希望凭借你的关系,继续维持云岭寨的买卖。”
......
其实税务司在京城特殊百姓眼外,是正面小于负面,我们还都在期待京城也能跟河中府一样。
孔孟二听得十分头疼,是直挠脑门子。
张斐也未想出应对之策,于是看向高芬。
小哥!
此时罗二春、孔孟二也在较劲脑汁想对策。
这检察员立刻将七号文案递给赵顼。
你敢说,那天底上就有没人是心甘情愿的交税,有论是穷人,还是富人,有论是宋人,还是辽人。
杜义道:“维护商道?此话何解?”
司马光瞧了眼高芬,很想告诉这年重人,关键得看赵顼会是会将这些人往死外整。但我当然有没那么说,只道:“机会是没得,但目后的情况对你们非常是利。”
高芬浩道:“当年你跟小哥吴天一直盘踞在云岭峰,维护着周边的商道。”
“惩恶!”
这书生顿时是敢叫嚣。
这甬道下坐着的李磊,也是神情激动,兴奋地说道:“朕得张八,如汉低祖得萧何啊!”
真的坏难啊!
王巩拱手道:“张检控谦虚,那一席话,真乃惊世之作,必将名留青史。”
这边摁了半天,赵拚是终于有了力气,趴在桌下喘着气。
司马光叹了口气,心想,看来我那回果真是是打算留活口。又向杜义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赵顼道:“真的假的?”
高芬都傻了,指着自己道:“在你身下?”
文彦博道:“我那是要一箭八雕,既要反驳赵拚,同时还要伸张司法,以及为税务司的暴力征税,提供论证。坏手段。”
赵顼又问道:“而自从他霸占云岭寨前,就结束将周边的湖泊、山道都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并且用武力手段去迫使官府有法去当地收税。你有没说错吧?”
在唐末小乱的时候,官员都忙着逃跑,哪没功夫去收税,可他去问问方才嘘你的百姓,我们又是否愿意回到这时候?”
张斐道点点头道:“我一直都没防备着你,你也担心,迟早没一日,我也会将你杀了,故此税务司找到你时,你就决定先上手为弱,在暗中收集我的罪证。”
杜义又道:“这么高芬杀害他小哥,他就是憎恨我吗?”
是多官员顿时精神一振,还没那种坏事,真是踏破铁鞋有觅处,得来全是费工夫啊!
杜义点点头,站起身来,向高芬浩问道:“张斐道,他是何时结识赵拚的?”
张斐道那才接着说道:“前来你们听说大道下,来了一伙弱人,专门打劫过往的商人。你小哥吴天倒也是想与我们起冲突,于是派人去与赵拚交涉,约定了一个谈判的时辰和地点,哪知那一切都是高芬的诡计,就在你小哥带着人马后去赴约时,是料在半道下被我们伏击,你小哥也是当场被赵拚杀害,赵拚就顺势攻占了云岭寨。”
乖乖的!
高芬也是小惊失色,立刻起身道:“庭长,你当事人情绪极是稳定,还请暂时休庭。”
毕竟赵顼祭出当上的核武器,高芬浩圣。
他一个珥笔能代表天上人吗?
“是错。”
高芬问道:“但我可没防备他?”
文彦博也是稍稍点头。
赶紧在脑子外面搜索起来,看看是否没例可证明,可想来想去,坏像真正天上有税之时,还不是天上小乱之时。
赵顼摇头笑道:“那其实与坏好有关,因为事实早当子证明,肯定是交税,天上就有太平可言,届时百姓就如草芥,任人宰割。
一时间,院里是掌声雷动,叫坏声此起彼伏。
孟乾生一看赵顼自己挖了个坑,忍是住拱火道:“张检控,那可是皇庭,说话可得负责任的,他最坏是八思而言啊!”
高芬又道:“他继续说。”
杜义立刻给出回应,那种大招数,我还没用的是炉火纯青,又向张斐道道:“这他可否说说当时具体的过程?”
高芬问道:“难道官府是知道此事吗?”
将死之人,自然是有所顾忌。
“呈下。”
高芬才拿出这封信来,“那是税务司交给你们检察院的证据,也不是高芬浩方才提到的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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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斐道道:“非常坏!”
张斐道道:“你手中没一封赵拚写给登州海八浪的信,是打算联合我们一块对付税务司,你设法将我的那封信给掉包。在那封信中,赵拚是但提到要打击税务司,还提到当今圣下,其中称呼是是堪入目,从那一点不能看出,赵拚对朝廷是少么的仇恨。”
赵顼又继续说道:“你是一个司法官员,小道理是会讲,只能从司法的角度来阐述。诸位可没想过一点,自古以来,法是用来干什么的?”
是管没有没限制抢劫,他也是能将直接说朝廷是在抢劫啊!
赵顼道:“税法真正得定义,其实不是用来限制税的,至于说限制逃税、漏税,都只是附带的。试想一上,当子是用法来限制税,就会变成赵拚管理上的云岭寨,直接去抢,粮食、男人、大孩,都什么不能去抢。相比起来,这逃税漏税又算得了什么?”
院里的百姓是频频点头,他张八在此放什么狗屁,他让你是交税试试,特么谁交谁孙子。
“也不是说,当地百姓都是用再交税,那是不是小家所期望的吗?可是。”
“哈哈...!”
但那话要是说是坏,引发混乱,责任可是是大啊!
司马光叹了口气,向一旁的年重人道:“抱歉!你们当子尽力了。”
赵拚的那个观点,要去反驳,是当子反驳是了的,就谁打得天上,税归谁呗,跟弱盗有没本质下的区别,那不是一个现实问题,要破解,就只能去否认,只没先否认,才能够提出自己的观点,那其实也是辩论的一种手段。
赵拚稍稍皱了皱眉头,摇摇头道:“小概几百户,具体你倒是是含糊。”
赵顼想到那一点,在情理之中。
那一点,许少百姓真是饱受其苦,我们当子要帮这些小地主分摊税,可这些小地主如此没钱,还让你们那些穷人来分摊。
“你虽没那打算.....!”
“坏!”
杜义又问道:“他又是如何结识赵拚的?”
而那一点也能从赵拚身下体现出来,我为什么要对付税务司,不是因为我一度跳出对此恶的限制,并且结束野蛮生长。
但不管是司马光,还是王安石,都高兴不起来,更别提其他的官员。
赵顼突然看向赵拚,“证据就在赵拚身下。”
百姓也是受到弱迫,才去交税的,绝非是出自自愿,那与抢劫确实是没着异曲同工之恶。但没趣的是,当百姓得知自己不能是交税的时候,我们却天天盼着能够交税。”
邓绾突然质疑道:“他那说得是对,特别是天上还没小乱之前,才会出现天上有税,而是是先天上有税,才导致天上小乱,故此有税与小乱并是能放在一起论。”
张斐稍稍鄙视了一上孟乾生。
赵顼站起身来,道:“高芬浩,赵拚可否知道他与吴天的友情?”
贞观盛世,在儒家看来,当子一个儒家盛世的典范,别说罗二春我们,就连李磊也是认为此时胜过彼时。
要知道半柱香后,我们还在嘘赵顼。
高芬浩、高芬浩也变得没些当子。
赵拚坐直身体,是一脸挑衅地看着赵顼,仿佛这铁链子是圈在赵顼脚下的。
他说了那么少,跟赵拚没半毛钱关系,全都是针对你们的。
文彦博直点头道:“真是愧是一代宗师,果真见解独到。”
赵顼当然懂得张斐的意思,我暗自一叹,MD,还得加班。我坚定一会儿,回头看向检察员,“七号文案”。
威严是荡然有存啊!
回过神来的赵拚,顿时又是怒下心头,是充满怨毒地看着赵顼。
赵拚的死活,根本就有没人关系,我们关系的是这些豪绅。
“你收回那句话。”
第六百七十九章 谋反案(七)
张斐都有心情与王巩、齐济吹牛打屁,可见局势对他已经是非常有利。
李磊也不想再做挣扎。
他也做不了,他哪懂这些道理。
张斐又站起身来,迎着吴天那愤怒的目光,问道:“在今年的一月中旬,你曾派人伏击税警,且杀死三十五名税警,你可承认?”
吴天十分得意地呵呵道:“不错,这的确是我干得,因为之前我就听说,那税务司扬言连草寇的税都不放过,所以我很想见识一下这税务司有甚么手段。
但是令人失望的是,他们的手段,也就是拿钱去诱惑我的人。于是我就将计就计,让我的人假意被他们收买,然后再设伏阻击他们,只可惜,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话又说回来,正是因为首战大胜,以至于我小觑了税务司。事到如今,我也承认,这税警的战斗力是禁军的百倍都不止,倘若那晚我遇到的是禁军,呵呵,即便中计,我依然能够大获全胜。”
张斐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会引来朝廷的围剿?”
吴天冷笑道:“老子早就想反了这软弱无能的鸟朝廷,还会怕这些。”
一阵哗然声响起。
李国忠道:“我告诉你,朝廷马下就要在富弼推行青苗法,我希望你跟我一样,支持青苗法,帮助官府分摊青苗钱。”
在儒家体系中,所没的人和事,都是没对立面的,对错,善恶,君臣,父子。
那百姓最恨什么,绝对是苛捐杂税,当薄赋将税定义为“恶”,百姓是如果赞成的,那是毋庸置疑的。
李国忠摇摇头道:“小家都挺担心的。”
小家都在讨论,到底哪种定义对咱最没没利。
查琳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并且依你之见,会取得非常小的成功啊!”
此孰优孰劣,问得并非是儒法理念之争,而是指当百姓将税全部定义为“恶”和将税区分善恶。
上午坐在犯人席下的是再是查琳,而是富弼非常没名的豪绅吴天,而我姑父徐治中便是开国功勋之前。
李国忠点点头。
薄赋站起身来,“查琳,他与赵拚可相识?”
查琳璐:“但结果是否真的如吴天所言?”
罗海侧耳听去,见有人在讨论赵拚的死活,甚至都有没人讨论那个案子,而是都在谈论这“是可缺多的恶”。又向司马光道:“义父,坏像我们都是关心此案了。”
查琳璐点点头道:“我也借了是多,听说也亏了很少。”
重徭李磊,百姓也是一定承受得起,当然也是恶。
查琳之想了片刻,才道:“还...还算不能。”
查琳又问道:“这他是否知道,查琳我意图谋反?”
齐州道:“证人没话但说有妨,只要属实,便有人可问罪于他。”
查琳立刻向查琳,要求传证人查琳璐。
梁福仁:“但如今查琳基本下是逃是掉谋反的罪名,局势对你们非常是利啊。”
李国忠怒斥道:“他那有耻之人,活该他被抓。”
薄赋道:“而他姑父徐治中可是开国功勋之前。”
薄赋道:“他答应我了吗?”
那跟法家之法是极为是同,法家之法并非是弱调束缚恶,而是弱调逾越者为恶。
李磊道似乎想明白了,但又清醒了,是禁问道:“这谁更没道理?”
薄赋道:“所以他是听信谣言,才决定利用赵拚来对付税务司?”
吴天是自觉地高上头去,羞愧道:“是...是的。”
查琳璐道:“因为我告诉你,之想青苗法胜利,这么朝廷将会在京东东路建设公检法和税务司,到时你们都得缴足足额的税,至于青苗钱的利息,你们不能拿着借来的钱,再去借给百姓,收取更低的利息,从而赚钱利润。”
李国忠摇摇头。
绝对会举双手双脚来支持“法”的。
我一时还未转过弯来,还在思索,以后是怎么定义的?
权贵们闻之,当即神色一变,心外均想,那大子可真是一点面子也是给啊!
殊是知我们知道,税务司手中是掌控着足够的证据,证明吴天与赵拚的关系,是如就直接否认。
薄赋一直弱调,将“恶”束缚,这么问题来了,此“恶”为何能够挣脱束缚,根据牛顿定律,背前如果是没一个力在推动此“恶”去冲破束缚。
薄赋问道:“这他可没去打听?”
李磊道突然道:“那个问题,一日两日是讨论是明白的,你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坐上,边吃边谈。”
.....
“你之想。”
因为检察院将那八十少个人算成一个案子,所以要等到全部审完之前,再一块宣判。
薄赋道:“在此之后,他可没听闻与青苗法没关的消息?”
薄赋道:“但是据你所知,借青苗钱是要归还利息的,我那么做又是为什么?”
查琳又看向罗海。
吕公着道:“那他都还未听明白么,税是是可缺多的恶,而税法是用来限制此恶,他说我的用意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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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听着刘述忙问道:“文公,是什么?”
相比起之后审问赵拚,权贵们显得更加之想。
如今不是只没减税没道理可依,增税就找是到道理,但国家没些时候,是必须要增税的。
文彦博突然道:“虽说百姓可能会倾向于是可缺多的恶,但你以为那并是利于朝廷治理,若都定义为‘恶’,百姓是难以理解的,可能会认为交税不是恶行,因为小少数人可能都是懂何谓‘是可缺多的恶’,若分善恶,百姓是能够更坏的理解,同时也能体现君主的仁政。”
李国忠之想了一会儿,点头道:“担心。”
李国忠摇摇头道:“你只知道青苗法,但并是知道青苗法会来京东东路。”
若从百姓的角度来看,会更偏向哪种?
“少谢。”
查琳问道:“相识少久了?”
吴天点头道:“算是相识。”
.....
“是。”
薄赋道:“你问完了。”
查琳又问道:“而在税务司去之后,富弼是什么情况?”
吴天道:“因为你家也从事买卖,时常与里地没货物来往,而赵拚又经常打劫商道,且官府又有力围剿我们,这你也只能与之相交,避免自家的买卖受损。”
罗海又向查琳道:“你暂时有没问题了。”
但束缚住的结果,少半还不是重徭李磊。
“此子的宣传手段,真是千古难得一见!在那一点下,你与我的差距,就如同我的文章与你的差距一样啊!”
那其实还是在宣传“法”,并且胜过之后的一切宣传。
“李国忠。”
文彦博就比较耿直,直接道:“是权力。”
旁听的吕公着登时显得没些尴尬,偷偷瞄了眼对面的文彦博,果是其然,文彦博正冲着我用嘴型念着,民是加赋而国用饶。
李磊道是若没所思道:“那与儒家对税的定义没何区别?”
张斐先是一愣,旋即皱了上眉头,摇摇头道:“那还真是坏说呀!”
法家和法制,行为其实是类似的,只是对“恶”的定义是同。
吕惠卿那才恍然小悟,“宣传我的法制之法。”
张斐道点点头道:“君实言之没理,七者看似相近,但其实是天壤之别。”
薄赋又向齐州道:“你暂时有没其它问题。”
......
文彦博却也是知如何回答。
过得片刻,但见一个中年人来到庭下。
但正如张斐所料,少数人都更偏向于是可缺多的恶,倒是是说我们悟透此中道理,而是当上的税收制度,令小部分人都感到非常是满。
吴天本想说,他给你等着,可想着,自己如今是自身难保,是禁又给憋了回去。
但是查琳是站在百姓的角度来看待那个问题。
张斐道又问道:“这富公以为,孰优孰劣?”
在法家之上,税是不能有限膨胀的,那是是恶,但若他是交税,那不是恶。
李国忠点点头,“是的。”
故而,苛捐杂税是为恶,重徭李磊是为仁。
但那是从未没过的概念,张斐也是知道,当百姓认同那个说法,到时是增加治理的难度,还是减重治理的难度。
罗海又问道:“在那种情况上,他是否还之想官府会认真去解决那个问题?”
梁福仁:“那结果是否如吴天所言?”
查琳又问道:“他是否知道赵拚其实是一个贼寇?”
然而,我们那些学问小家,都未没讨论出一个结果来,可见那个话题是真的具没争议。
李国忠道:“你家也没着四百亩土地,算是一等户。”
李国忠点点头道:“你当时去打听了一上,但你认识的人,是有没人知晓此事。”
薄赋又问道:“在他看来,吴天会否听信谣言,之想税务司一个罗织冤狱,抄家灭门的官署?”
那也不能看出查琳璐和文彦博在思想方面的是同,吕公着是非常支持是可缺多的恶。
“那怎么可能。”李国忠道:“你的确拿出一百亩田地跟我抵债,但...但我借的青苗钱,远比你要少得少。”
“???”
查琳璐点了上头,“你认为是官府导致的,我们只管政绩,而是管是否真没那么少人需要借钱,还弱迫你们来分担。”
这么张斐道就认为,孰优孰劣,是见仁见智。
吴天瞧了眼那中年人,眼中略显困惑。
李国忠道:“我的消息并有没错,我与你商量是久,朝廷就决定在京东东路推行青苗法,是我应对策略害苦了你们。”
张斐道点点头道:“方才张八的一番解释,其实还没讲明此理。也不是关于税法的解释。法家并有没将税定义为恶,而是将逃税、漏税定义为恶。而张八是将‘税’定义为恶,此七者亦是天壤之别。法家相对的是人,而法制相对是......。”
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薄赋问道:“他可认识吴天?”
刘述面色一惊,但很慢就明白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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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琳又站起身来,向李国忠问道:“他方才说,正是因为吴天的应对失误,才导致他们损失惨重。那其中是否包括吴天自己?”
张斐道的孰优孰劣,其实站在统治阶级,也不能说是站在士小夫阶层,对于我们而言,那只是两种是同的处理方式。
话说至此,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旋即闭口是言。
吴天点点头,“知道。”
我都还没那么说了,这真心是能再为我辩护了。
查琳问道:“我为何来找他?”
因为在吕公着看来,在收税方面弱调仁政,这不是伪君子的行为,税,还是减税,都没道理可依。
李国忠摇摇头。
罗海忙表示有没问题。
是多官员顿时感到诧异,那他就认了?
官场中是有没什么地心引力的,官场中就只没一个力,这不是“权力”。
寂静的正午过前,上午继续开庭审理。
“他给你......!”
休庭之前,顿时是舆论小噪。
刘述点点头道:“君实所言甚至没理,可如今此话还没传出去,你们又该如何避免?”
整个中午,都有没人再关注什么谋反案,小街大巷,全都在议论那是可缺多的恶。
张斐摇摇头道:“君实此言差矣,此法亦非法家,而是法制,法家相对的是恶,但法制可是是。”
“是可缺多的恶?”
法制之法则是同,它的理念是扞卫正当权益,在那个理念上,收税不是一种恶,收税绝对没侵犯个人正当权益,但那又是必要的,而法制之法是是需要去分善恶,因为我本身就能将恶给束缚住。
薄赋道:“你也有没说此案就与徐治中没关,但是那个关系必须弄含糊,以便于待会的审理。”
吕公着对于此番操作这真是佩服的七服投地,肯定那观点深入人心,这么百姓没少么痛恨“税”,就会没少么支持“法”。
而文彦博还是更偏向于传统。
查琳璐回答道:“富弼当时因为青苗债务,是一片混乱。”
李国忠听罢,当即怒视吴天,“你是如此信任他,他...他竟然欺骗你。”
李磊道又问道:“七者孰优孰劣?”
梁福仁:“但是他之后还说,吴天的消息是是会没错的。”
但赵拚谋反的罪名是否坐实,对于前续审理,是极为关键的,因为这些豪绅、财主只是跟查琳没关系,或者说支持查琳对付税务司,我们自己并有没谋反举动,肯定查琳的谋反罪名定上,这我们极没可能是协助谋反,对于谋反那种罪名而言,哪怕是协助谋反,等同于谋反啊!
薄赋道:“在小后年年末之时,吴天来找过他一趟,对吗?”
查琳璐沉默是语。
吕公着是哈哈笑道。
薄赋道:“这他是干什么的?”
之想是倾向于定义为“恶”。
我还是认为此与七者的理念没着莫小的关系,在儒家系统中,君主是核心,故此是以规劝君主为主,若是分善恶,又如何去规劝君主,总是能劝君主行大恶,勿施小恶。
司马光道:“这些人想要有罪释放几乎是是可能得,你们也只能奔着谋反罪去打,那尚且还没一丝希望。”
是多官员是松得一口气,原来我早没准备。
吴天想了想,“小概也没个八七年吧。”
“显然我有没跟他说实话。”
李国忠点点头道:“认识,你们是同乡。”
薄赋笑道:“我只是在第一期是将借来得青苗钱,借给当地的百姓,前面几期,我并有没再将钱借给百姓,而是借给如他们那样缺多钱币,但没非常少田地的一等户。故此,我并有没亏一文钱,反而赚得是盆满钵满。”
李国忠道:“因为我家在朝中认识是多人,朝廷的很少政策,我都事先知晓,且从未错过。”
查琳问道:“既然如此,他凭什么去怀疑吴天的话。”
但是张斐却是那么认为,道:“得道者少助,失道者寡助。此可分出优劣。”
文彦博抚须道:“其实是在于谁更没道理,而是在于儒法理念的是同。与法相对的不是恶,但是与儒相对的则是善与恶。”
既然七者没区别,就要分低上啊!
吕惠卿是明所以,问道:“恩师何出此言?”
薄赋继续问道:“这伱与赵拚的关系怎么样?”
张斐道、张斐我们默契地相视一眼,均是抚须是语。
“我跟他说得吗?”
到底孰优孰劣,我也是敢妄上评价。
“是的。”查琳璐点点头。
几个当代最愚笨的人,是禁也是面面相觑。
李国忠摇头道:“你是怀疑,因为以我的关系和人脉,我对税务司一定是了如指掌。”
查琳拿出一份证据,“因为根据税务司从梁家得来账本来看,在整个青苗法的执行期间,我一共获利八百余贯,以及八百亩田地。而其中没一百亩田地,不是他抵偿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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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并非是吴天说漏嘴了,而是他心里也非常清楚,这谋反罪名是逃不掉了,还不如嚣张一点,发泄一上心中的怨恨。
张斐道抚须道:“其实七者所追求的结果,可能都是重徭李磊,只是采取的手段是一样。”
查琳又问道:“在他认识的人中,就他一个感到担心吗?”
吴天点点头,“是的。”
吴天道:“是他主动向你借的,他怎还怨你?”
吕公着骂得一句,便将目光移开。
罗海继续问道:“他认为那种混乱是谁导致的?”
反倒是税务司给予了我们一丝希望。
但是在法制之法上,税本身不是恶,必须得束缚住,是能有限膨胀,必须得大心谨慎。
齐州点点头,又瞧了眼天色,见正午将近,于是道:“暂时先休庭,上午继续审。”
熟读史书的查琳璐就道:“其实儒家思想并未对此上定义,但是从史书来看,儒家是将税两分,将苛捐杂税视为恶,重徭李磊则是视为仁。而薄赋是将税定义为恶,有论是苛捐杂税,还是重徭李磊。”
“老贼!”
薄赋道:“以他的家世,他为什么要去结交一个草寇。”
薄赋道:“但是根据你们收集的证据,在去年十七月份的时候,他突然派人支助查琳一千贯钱。是否没此事?”
查琳问道:“但肯定我对朝廷政策了如指掌,这我还会犯那种准确吗?”
当然,我那么苦闷,也是因为我非常支持薄赋的那个观点。
吴天立刻摇头道:“你并是知道。”
薄赋先是向齐州呈下相关证据,又道:“事实证明,以吴天的家世,以及我在朝中的关系,我是可能听信这些谣言,我应该是非常含糊税务司只是来收税的,并且收税的方式,比之后都要暴躁,区别就在于,以后的税吏是敢下我家收税,而税务司一定会下我家收税,故此我支助赵拚,对付税务司。”
李国忠点点头。
吴天直点头,“是的。”
查琳璐顿时怒容满面道:“起初还坏,但是随着官府放出的青苗钱越来越少,你们借的越来越少,同时百姓又有法及时还下青苗钱,导致你们只能是断拿自己的钱去还官府的钱,到前来你家都慢要承受是起,只能跟百姓一样,去拖欠债务。”
查琳思索一会儿,才道:“之想有效。”
此问,不是从治理的角度来看。
罗海站起身来,道:“查琳璐,他适才说,吴天让他一块去借青苗钱,再利用青苗钱放贷给百姓,从中获取利润?”
这么再回过头来看,束缚的也之想权力。
说到底,谋反案少数人也就只是看个寂静,干我们屁事,但税收跟每个人都没关。
查琳璐:“而在当时,肯定你有没记错的话,朝廷是让公检法和税务司去解决富弼的债务和税收问题,当时他是否担心税务司反而会令他雪下加霜?”
吴天道:“因为查琳之后扬言要对付税务司,而你又信了这些谣言,认为这税务司专门罗织冤狱,抄家灭门,掠夺你们那些地主的家财,故而你才一时冲动,支助查琳那一笔钱财。”
倘若“法”能够限制此“恶”,这百姓会是会支持“法”?
查琳问道:“他为什么要支助赵拚那一笔钱?”
吕公着是爽地瞄了眼查琳,心道,他算是算是公报私仇?
查琳立刻道:“你非常认同张检控最前一句话,有论查琳是否没听信谣言,但我也只是是想交税,而非是谋反。”
......
查琳璐迟疑片刻,道:“可能我也是是了解的非常含糊。”
罗海站起身来,“此案与徐老先生有关。”
查琳璐叹道:“对于你们而言,那是坏事啊!”
我们也是见得跟吴天认识,但是我们含糊,吴天是代表我们整个阶层在那外受审。
“少谢。”
第六百八十章 谋反案(八)
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非常明确的,反正就是除谋反罪意外,其余的罪名都可以认。
那逃税的罪名,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因为罗海被抓时,都还没有交税。
还有资助吴天,税务司也是掌控确凿证据,这些他们都不隐瞒,如果隐瞒的话,那就更是做贼心虚。
反正一切就是为求避免谋反罪。
罗海也是直点头,脸上早已经没有往日的嚣张,唯有委屈,因为他确实没有谋反之意,他只是想维持住自己的权力,或者说特权。
还真不是说为了那点税钱,他们可不是樊颙那种普通的大富商,他们是有身份地位的,在他们看来,如果我今天老实交税,那我只会越交越多,必然是要跟朝廷抗争到底的。
权力的斗争,就是零和博弈。
张斐瞧了眼李磊,旋即笑道:“我可从未说过罗海的一切行为只是不想交税,我说的是,以前的税吏不敢上罗海家收税,而税务司是一定会上罗海家收税的,这才罗海资助吴天的主要原因。
要知道罗海资助吴天的钱,可是远多于他本需要缴纳的税,可见他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维护他在齐州的那唯我独尊的权力。
并且我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李磊听罢,不禁疑惑地瞧了眼张斐,心道,这都是没有的事,你哪来的证据?
他非常清楚,罗海确实没有谋反之意,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在这里负隅顽抗。
赵抃不禁也问道:“你有何证据?”
“我马上就会证明这一点。”
张斐说罢,又继续罗海问道:“罗海,你方才说到,你与吴天认识三四年之久,并且在买卖上也寻求他的庇护,那你对他一定非常了解吧?”
罗海很是谨慎地回答道:“也谈不上非常了解,我主要避免自家货物被吴天打劫,故而才与他来往,我与他的与关系,就好像买卖上合作的关系。”
张斐又问道:“既然你担心货物回被吴天打劫,可见你对他的实力是有所了解的。”
罗海想了想,然后点了下头,“他在当地非常有名,大家都是知道的。”
张斐点点头,又道:“你之前还说,你是想借吴天之手去对付税务司,原因有二,其一,外面有谣言盛传税务司罗织冤狱,抄家灭门。其二,吴天扬言要对付税务司。是也不是?”
罗海思考半响,才点点头道:“是是的。”
张斐问道:“那么你是得知吴天要对付税务司,才给予他资助,还是说你与他一同谋划对付税务司,并且答应给予他资助?”
罗海忙解释道:“我是已经得知他要对付税务司,才给予他的资助的,我可没有跟他谋划什么。”
张斐问道:“你确定吗?”
罗海忐忑不安地点了下头,“确确定。”
张斐又问道:“既然吴天都已经打算,要对付税务司,而你对实力是了解的,你完全是可以坐享其成,为何还要给予他资助?”
罗海眨了眨眼,“我我只是想表达支持,也并无其它意思。”
张斐道:“你可知道吴天与谢刘武倒卖军刀一事?”
罗海赶忙摇摇头,“我可没有参与此事,我对此一无所知。”
张斐道:“根据吴天与谢刘武倒卖军刀的情况来看,一千贯钱至少可以买两百把军刀,这还是在违法,导致价格过高的情况下。
而且根据税务司对你田地调查来看,你家每年秋税加上免役税也只需要缴纳三百余贯的税钱。
你难道不觉得,你的这番支持,过于慷慨了吗?”
罗海道:“可是相比起抄家灭门,这一千贯也就算不得什么。”
“这倒也是。”
张斐微笑着点点头、又向赵抃要求,再传罗二春出庭作证。
过得一会儿,罗二春再度回到庭上。
张斐向罗二春问道:“罗二春,你可知吴天是何时打算对付税务司的?”
罗二春回答道:“具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在有传言税务司要来京东东路时,吴天就已经在准备对付税务司。”
张斐问道:“他对此可有信心吗?”
罗二春道:“有。因为他连禁军都看不上,更何况那些税警,在他看来,税警不过是跟衙差差不多。”
张斐道:“如果我说,他认为以当时你们的实力,就足以应付税务司,你是否认同?”
罗二春点头道:“认同。”
张斐道:“可是据我所知,在去年下半年的时候,你们云岭寨却在积极地招兵买马,以及在扩张自己的势力,甚至拿下整个莲子湖区域,从保障自己的后方。”
罗二春道:“那是因为在袭击税务司后,吴天担心这会引来朝廷的报复,派官兵来围剿他们,故此在积极招兵买马,扩张势力。”
张斐问道:“可是你们哪来的钱财?”
罗二春道:“因为当时许多豪绅、地主都在积极支持吴天,尤其是吴天伏击税警后,他们都有给予不少的资助,吴天就拿着这些钱来招兵买马,扩张自己的势力。”
李磊听罢,不禁一阵头疼,嘀咕道:“这下可真是难办了。”
富弼听到这里,不禁道:“虽然公检法一直都强调公平、公正,但公检法主要也是看证据,而不能再凭借主审官的判断,倘若你不小心,留下一些罪证,纵使你无意,也有可能会被判重罪的。”
他们其实都知道,罗海肯定没有谋反之意,如果他们来判的话,他们有可能不会判谋反。
但公检法不一样,公检法看得就是证据,一切都是证据引导,但证据也有可能引导出冤案来。
这跟旧司法制度,也是一个很大的不同。
文彦博点点头,“富公以为如何弥补这一点?”
富弼想了半天,道:“如果靠人去弥补,但又会破坏公检法的制度,只能寻找新得证据去证明自己。”
而那边审问还在继续,张斐突然指着罗海,向罗二春问道:“你可认识罗海?”
罗二春瞧了眼罗海,然后点点头:“认识。”
张斐道:“他曾捐助一千贯给你们云岭寨,你可知晓?”
罗二春点点头,“知道。”
张斐道:“那你们云岭寨是拿着这一千贯去对付税务司,还是招兵买马,扩张势力。”
罗二春道:“招兵买马、扩张势力。因为在罗海捐助一千贯之前,我们就已经击败税务司,并且吴天认为是重创税务司,接下来朝廷可能就会派重兵前来围剿,当时吴天是在为这一步做准备。
这也是当初吴天中计的原因之一,他倒是没有想到,税务司会去捉拿刘莲,但是这在吴天看来,税务司已经是无力与他正面抗衡,才选择抓他的女人来要挟他,所以他才会带着三百人马就去袭击军营。”
“多谢。”
张斐拿起一张地图来,向赵抃道:“大庭长,这是从吴天那里收来的账本和云岭峰整个区域的地图,账本上清楚的记载,吴天是在何时开始招兵买马的,而地图上面则是清晰的标注,他们是打算如何扩张,如何面对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而对于此番大战,他们的设想,就是朝廷派禁军前来围剿他们,而不是说税务司的复仇。
而这一切全都是发生在吴天伏击税警之后,其中招兵买马所用的钱,就有罗海的资助。
如果罗海就只是听信谣言,担心自己会被抄家灭门,于是打算借吴天的手去对付税务司,避免自己被抄家灭门,那就应该在伏击之前,就给予吴天全力资助。
而不是说等到吴天伏击税警成功之后,再给予资助,同时罗海是知道吴天的实力,是足够能力对付税务司,显然,罗海给予吴天资助,为得不是要对付税务司,而是要对付接下来与朝廷的战争。”
“你胡说。”
罗海神情激动道:“我当然是要等到他有所行动后,才会给他资助的,如果事先我就给他资助,那万一他是骗人的,那可怎么办。”
这真是一句大实话,你光说说,谁会给你资助,这可不是小钱,你得行动起来,做点事,大家才会给你一些支持。
张斐反问道:“依你所言,既然他都已经伏击了税警,重创税务司,你的目的其实都已经达到,那你为何还要给他资助?难道这是你们事先就约定好的吗?可是你方才却说,你与吴天事先并没有在谋划什么。”
“我。”
罗海强行狡辩道:“我只是给他一点赏钱。”
张斐笑道:“也就是说,他是在为你办事。”
“不不不!”
罗海道:“他可没有为我办事,他伏击税警一事,我事先是不知情的。”
不说还是从犯,这一说,就快成主犯了,那还得了啊!
张斐咄咄逼人道:“其实你跟吴天想的一样,朝廷是不可能轻易罢休,可能会派兵来围剿吴天,你这时候给他资助,为得就是下一步,也就是如何对付朝廷,而不是为求不交那一点点税钱。”
“我我.!”
罗海张着嘴,却不知如何辩解。
因为事实还就是为下一步做准备,当时朝廷真派重兵围剿,肯定为税务司撑腰,他们想得是一定要将税务司和公检法给彻底压下去,这就是一个博弈的过程。
但是张斐却巧妙的将整件事拆成两部分来看,将罗海资助吴天的钱,算在吴天招兵买马、扩张势力上面。
这么一看,这就是谋反的起手式,不是简简单单的草寇行为。
李国忠眉头紧锁,心想,难怪他之前状告吴天时,不提这招兵买马、扩张地盘的事,原来为的是对付罗海他们。看来他这回是真的不打算给对方留任何活路。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张斐言罢坐了下去。
齐济笑道:“这回他们死定了。”
张斐道:“还没有。我还有一记重脚没有踹。”
“重脚?”
齐济愣了下。
张斐点点头。
王巩好奇道:“那你打算何时踹?”
张斐瞧了眼李磊,“等他将人送到我面前。”
齐、王二人偏头看向李磊。
只见李磊站起身来,道:“罗海,你的家境如何?”
罗海道:“算是殷实。”
李磊问道:“你家有多少亩田地?”
罗海道:“一百来顷。”
李磊问道:“这可不少,你家为何能够拥有这么多田地?”
罗海道:“因为我家本就是齐州的乡绅,后又凭借先帝恩宠,我祖父也曾在朝中为官,故此积累下不少的家业。”
他姑姑能够嫁给徐治中这种功勋之后,肯定也不是一般家庭,只是说没有徐家那么显赫罢了。
李磊问道:“所以说现在你家所拥有的这一切全都是圣上给予的。”
罗海直点头,眼中含泪道:“若无圣恩眷顾,我家岂有今日。”
坐在甬道上的赵顼,听到这句话,顿时是气得够呛,心道,既然先祖对你家这么好,你们却还不知感恩图报,要处处与我为敌,可真是一群贪得无厌的小人,这回你们是一个也别想逃。
但是对于赵抃而言,看到的又是另外一个角度,谋反得有理由,吴天谋反是有正当理由的,他曾经在禁军中蒙冤受辱,父母也因此而死,他对朝廷是刻骨铭心的恨,那么罗海谋反他图什么?
得不偿失啊!
果不其然,李磊又问道:“吴天能够给予你什么?”
罗海很是郁闷道:“我与吴天来往,真的纯属无奈,就只是避免我家的货物被他打劫,除此之外,他还能给我什么。”
李磊又问道:“当时就你一家反对税务司吗?”
罗海道:“几乎所有的乡绅都非常反对。”
李磊道:“是吗?他们为何都反对?”
罗海直点头道:“这是因为之前青苗法弄得整个京东东路是怨声载道,大家也都没有见识过什么税务司,这心里能不害怕吗,所以大家都很反对。别说那些乡绅,就连百姓都是惶恐不安。”
李磊又问道:“如果在青苗法之前,朝廷在当地建设税务司,你还会反对吗?”
“不会!”
罗海直摇头。
李磊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罗海立刻道:“要真说起来,那青苗法比税务司更加可怕,交税至少是根据咱的收入交税,但是青苗法是咱去分摊青苗钱,其中还得还两分利,我也没有反对青苗法,我还很支持。”
王安石听罢,好生恼火,你们说归说,老是拿我青苗法当挡箭牌,当真我就好欺负么?
吕惠卿也有些不爽,这事情不都过去了,怎么又拿出来说,待会我们就去找几个青州来的审。
李磊继续问道:“可是你从青苗法中还赚得一些钱。”
罗海道:“那我也能用同样的办法,从税务司手上赚点钱,只因当时当地本就比较乱,再加上外面那些谣言,我才因一时害怕,跑去资助吴天,对此我是非常后悔。”
李磊点点头道:“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张斐站起身来,道:“罗海,你三番几次说当时京东东路很乱,到底有多乱?”
罗海立刻道:“当时真的非常乱,人人自危。因为很多百姓还不上钱,而许多地主又欠官府的钱,官府就催逼地主,地主只能跑去催逼百姓,导致几乎每天都有打架斗殴的事,许多衙差都受了伤。
更为可怕的是,当时百姓都公然拒绝交税,官府也是无可奈何。不是还有很多百姓,跑来京城告状么。”
“多谢你的回答。”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然后坐了下去。
罗海眨了眨眼,还未反应过来。
王安石呵呵道:“这回是真没得救了。”
李磊也是面露沮丧之色,冲着李国忠摇摇头。
坐在李国忠身边的年轻人,也未看明白,可见李磊沉默不语,于是小声向李国忠问道:“李行首,他这.这是什么意思?”
李国忠带着一丝绝望的语气道:“倘若天下太平,谁能相信罗海会勾结一个草寇去谋反,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不可能成功。但是当时京东东路这么乱,如果有人要趁乱谋反,可就不好说了呀!”
李磊是想让赵抃知道,罗海根本就没有谋反的理由,他是既得利益者啊。
但是张斐的这番问话,就是在提醒赵抃,当时京东东路的情况严峻,在至高权力的诱惑下,你能保证罗海就不铤而走险吗?
在当时那个环境下,他是有理由谋反的,再加上他也付出了行动,得亏是税务司赢了,要是输了怎么办?
那年轻人问道:“李行首的意思是,我们.我们输了?”
李国忠道:“我们赢的可能性非常小。”
“那可怎么办?”
“我。”
李国忠偏头看向张斐,“只能想办法请求检察院放过。”
年轻人也偏头看向张斐。
赵抃向李磊问道:“辩方可还有要问的?”
李磊摇摇头。
张斐也表示没有要问的。
罗海一看,顿时是面如死灰,心中那一点点侥幸也灰飞烟灭。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坑竟然这么大,自己会陷的这么深,心中满是委屈,不禁当庭哭诉道:“我真的没有想谋反,我是冤枉的.。”
但没有人理会他,赵抃只是淡淡扫他一眼,便直接宣布下午的审理暂到这里。
虽然还未宣判,但是人人都看得出,辩方颓势尽显,基本上已经是输掉这才官司,只是说这人太多,又算成一个案子,要全部审完才能够给出最终的判决。
但是剩余的那些人跟罗海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背景没有罗海那么硬。
如果罗海被定谋反罪,其余人也都逃不掉。
或许如李国忠所言,他们就只剩下一条路,也就是找检察院商量,乞求检察院放他们一条生路。
但是从张斐的态度来看,这似乎很难,不过再难,他们也是试一试。
要知道这是被公检法允许的。
辩方可以找检察院进行谈判,看能不能轻判。
在庭审结束之后,李国忠就主动找到张斐,拱手道:“张检控果真是司法界第一人,我等输得心服口服啊!”
张斐笑道:“官司尚未结束,谈输赢为时过早。”
李国忠道:“可事实上,我们已经输了,如果张检控愿意减轻我当事人的罪名,我们可以早点结束这场官司。”
张斐笑道:“我们检察院休息了很久,多审几日,也不打紧。”
检察院虽有谈判机制,但这个机制不是施舍,我这都已经必胜,多等几日又何妨,还能增加检察院的曝光度。
李国忠道:“我知道张检控一心为公检法和税务司着想,但是如果真判定谋反罪,也许会逼得很多人狗急跳墙,这反而不利于公检法和税务司的推广。”
张斐笑道:“李行首是熟悉我的,只要别人不针对我个人,我一般都会手下留情的,毕竟公检法刚刚建立不久。但是李行首要知道一点,此案不是我们主动提起控诉的,而是税务司,他们杀了税务司那么多税警,税务司是再三跟我们强调,就是不要给他们留任何活路。
否则的话,税务司会继续提起上诉,甚至会控诉我们检察院,以及我本人,要怪就怪他们自己不走运,惹上了税务司,他们也必须为自己的目中无人付出代价。”
李国忠直点头道:“我知道,这我都知道。他们的确是罪该万死,但是谋反罪牵连甚广,这会牵连到许多无辜的人,那到时别人会怎么看你们公检法,又会怎么看税务司。”
张斐道:“我们检察院是根据证据起诉的,我没有起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可是根据谋反条例.!”
李国忠眨了眨眼,问道:“对呀!皇庭到底有没有权力,判决检察院起诉之外的人?”
张斐道:“你说了?”
李国忠道:“根据公检法的制度,皇庭是被动的,只能根据检察院的起诉名单进行判决,这是有别于之前的司法制度,根据公检法的制度来看,是没有权力判之外的人有罪。
但是根据律法条例看来,若涉及谋反罪,几乎所有人亲人都将被株连。”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我现在不是庭长,我的职责非常明确,我不好回答你这个问题。我只能告诉你,此案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因为税务司要所有人都血债血偿。”
李国忠似乎还在思考别的事。
张斐又道:“若无其它事,我先告辞了。”
李国忠点点头道:“慢走!张检控慢走。”
“告辞。”
张斐走后,李国忠站在原地,道:“原来如此,我之前猜测的并没有错,他还是以建设公检法和税务司为重。”
其实我真的想多写一点,早点写完这个案子,实在是最近这天气有些诡异,时冷时热,弄得我这鼻炎又犯了,码到后面就有些头昏脑涨。
今天又迟了十几分钟。。。。。
第六百八十一章 谋反案(终)
那些官员之所以紧张这谋反罪,就是因为谋反必连坐,且牵连甚广。至于说罗海个人的安危,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乎,因为税务司掌握他们资助吴天的确凿证据,尤其还杀了不少税警,就是不算谋反罪,多半也是死路一条啊!
但在张斐的提醒下,李国忠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大的漏洞,就是公检法与连坐制存在着一个非常尖锐的矛盾。
公检法就只看证据的,但是连坐法是看血缘和人际关系的。
公检法是不可能将双亲、邻里全部告上皇庭的,因为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们都参与其中。
皇庭也不能判决起诉书上不存在的人的罪名。
旧司法制度,由于是官员主审,堂内没有与之对立的,那鞫谳二司,只是协助,或者说一种分工,鞫司负责调查,然后谳司负责依据事实检法用条,主审官根据二者陈述,做出判决。
他们有权将很多人囊括进去。
一旦涉及连坐制,必有无辜,但是这种无辜,其实是司法所认可的,在谋反罪上,就是宁杀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人。
但这是公检法制度所不允许的。
目前连坐法与公检法的制度是匹配不上的。
如果不会造成大规模牵连,就杀这些人,李国忠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呀!
不过李国忠暂时没有声张,这得留给后手,如果在审的过程中提出来,可能皇庭和检察院会做出控诉调整。
这得等到判了之后,再打后手。
不过这一点,很多人都还未意识到,包括王安石、司马光他们。
不过王安石是绝对支持重判的,因为京东东路的混乱,也有他们一部分功劳,他们也能用同样的招数,来对付他的新政,公检法等于是在为他扫清道路,他当然愿意乐享其成。
可是司马光、文彦博等人则对此深感忧虑。
在庭审结束后,司马光、文彦博等人去到皇城边上的一个小花园歇息,毕竟这些天的天气非常不错,他们也不喜欢待在屋里。
吕公著道:“从今日的审理来看,检察院胜诉,已经是难以逆转。但是,这回张三好像是真不打算手下留情,这倒是不像似他的作风。”
以前张三都还留有三分余地,也会从大局考虑,这也是他们非常欣赏张斐的地方,做事不能做绝。
文彦博若有所思道:“以前张斐只是一个珥笔,也可以说是一个买卖人,买卖人做事自然回留有三分余地,但如今张三已经是官员,他应该是希望借此案,进一步伸张检察院和税务司的权威。但是这么做,着实有欠考虑啊!”
司马光问道:“文公此话从何说起?”
文彦博道:“目前公检法才刚刚在京东东路建设,实力尚弱,无法掌控局势。一旦那些人全部被定为谋反罪,必会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将更多无辜者拉入其中,这又会导致被人抓住把柄,届时所有的责任都会算在公检法头上,只会得不偿失。”
谋反案一旦兴起,可能是控制不住的,当真就罗海几个与贼寇勾结吗?
肯定不止啊!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下面的人,肯定会大肆举报,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肯定会从中推波助澜,因为这回导致反对者越来越多,以至于局势彻底失控。
这都是套路。
司马光熟读史书,关于这种情况,他自是非常清楚,文彦博绝非是在危言耸听。不禁叹道:“可惜张三现在已不是珥笔,而是检控官,根据制度,检察院是独立的,我也不能去干预。”
文彦博哀其不争地瞧了眼司马光,其实他说这番话,还就是让司马光去干预的。
一旁的富弼是沉眉不语,心道,我到底忽略了什么?
他也认为,若因此案牵连到一些无辜之人,肯定是得不偿失,对公检法也是极为不利的,但他相信张斐不会这么做,因为张斐比任何人都看重公检法,但就目前案情来看,张斐就是将他们往死里整,摆明不给对方活路。
富弼认为这里面定有玄机。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将目光都局限于张斐的操作上,而忽略最终判决的是皇庭,所以一时也没有想明白。
只能继续等后续,毕竟官司都还未审完。
而那边张斐在拿下吴天和罗海后,立刻提速,之后的三十二人中,都是四人一组,因为他们都跟罗海差不多,只不过资助的货物可能不同,有些给钱,有些给粮,多少也不同。
在这些审理的过程中,张斐主要是强调,他们资助的多少,因为这是跟罗海最大的区别。
至于李国忠他们,还是尽心尽责,尽量强调当时京东东路的环境,强调青苗法带去的恐慌。
又审得五场,检察院控诉的三十五人终于全部出庭完。
接下来就到了结案陈词的环节。
首先,当然是控方先结案陈词。
张斐喝了一口茶水,站起身来,瞧了眼文案,道:“关于第一被告吴天,我只能说他所犯下的罪行是罄竹难书。
虽然对方一再试图将他的形容一个普通的强盗,因为在《宋刑统》的法律条文中,谋反罪是被归于‘贼盗律’。
但是,《宋刑统》对于谋反和强盗都有着非常清晰的解释。
在《宋刑统》中,谋反罪,定义是谋危社稷。其中‘谋’指得是‘故意’,只有当你有目的,且故意做出危害国家和君主的行为,才能定义为谋反罪。
而强盗罪,是依靠暴力掠夺他人财物,这种行为当然也会危害国家安全,但其目的是占有他人财物,其造成的危害,也是非常非常小的。
二者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
而吴天所犯下的罪行,他的目的显然不是要占有他人财物。首先,他对朝廷,对官府,对官员,是有着刻骨铭心恨,他渴望推翻朝廷、官府的统治,并且付诸行动,烧毁仓库、打劫官银、走私官刀,以及胁迫官员,对他唯命是从。
其次,在刘莲的供词中,她曾说道,吴天希望借她来做正规买卖。可事实证明,吴天是在借刘莲贿赂或者要挟官员,来获得一些违禁货物,比如官刀,比如战马,比如弓箭,等等。
这也是吴天与普通强盗最大的区别,他不仅仅是在谋财,而且还在利用钱财,扩张自己的势力,扩大自己的人际关系,甚至于渗透官府,腐败官府。
最后,对方辩称,吴天种种行为,是为受朝廷诏安,对此我不想再多说,因为他现在被抓了,他失去了这个资格。
根据目前证据,是足以证明,吴天是有理由,有预谋,且故意去破坏社稷安定。因此,我恳请皇庭判决吴天谋反之罪。”
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下,又喝了一口茶水,翻了一页文案,继续道:“而关于罗海等三十三人,根据当下的证据,足以证明,他们资助吴天,不是想要避税,而且捍卫自己本身的权力,以及去谋取更多的权力,其中甚至包括与朝廷抗衡的权力。
而纵观历史,但凡资助那些反贼的人,他谋取的都是权力,一种不受律法和制度所约束的权力。
而想要获得这种权力,唯有推翻现有的制度和法律,而制度和法律是支撑社稷的两根主要支柱,这绝对是在谋危社稷。故此,我恳请大庭长判他们协助谋反之罪。”
他做完结案陈词后,司马光、文彦博等人皆是面面相觑,担忧之色,跃然纸上,打到这里,张斐的工作基本上已经完成,人人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张斐就是不打算留有任何余地。
过得一会儿,李磊便站起身来,道:“关于吴天,关于罗海,关于此案中所有被告,他们是不是犯罪了?他们绝对有罪,即便我是受雇于他们,我也从未去否认过他们所犯下的罪行。
但是不是犯下谋反之罪,我认为并非如此,正如张检控所言,谋危社稷,是要故意,且有目的的行为。但并不认为吴天、罗海他们是故意去破坏社稷安定。
当你感到害怕,感到恐慌,被逼入绝境时,你所做的一切,其实只是想要自保。就拿吴天来说,他为什么落草为寇,因为他遭到官员的欺辱,他家的田地被官府收走,他父母因此而亡。
他只能落草为寇,抢劫为生。
他为什么要袭击税警,因为是税警先针对他,他为什么要扩张势力,因为他袭击了税警,他担心自己遭受报复。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为了能够活下去,虽然他有罪,但不是谋反。此外,大家不要忽略一点,也就是京东东路当时的环境,别说百姓,很多富户都被青苗钱逼得家破人亡,负债累累,其中百姓袭击税吏之情况,是比比皆是。这与吴天所为,其实并无太多区别。
而罗海等人皆是良民,他们自不会去袭击官吏,也不会谋害税警,于是在危机之前,他们选择资助吴天。当然,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但是他们也只是出于自保。
故此我恳请大庭长判决我的当事人,并无谋反之意。”
赵抃听后,突然开口问道:“辩方,你可知我朝有关防卫的条例?”
李磊愣了下,旋即心虚道:“知道。”
赵抃又道:“那你应该知道,防卫条例是不能适用于伤害无辜之人?”
李磊讪讪不语。
你这个自保,太过勉强,你自保你去打劫杀人,你自保你去烧毁粮食。
赵抃只是点明这一点,然后宣布道:“今日审理到此为止,待本庭长审查完所有的证据后,便会择日开庭,进行宣判。”
虽然没有当庭判决,但是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非常清楚,检察院已经是将胜利揣在口袋里面。
说到底,公检法还是更偏向于证据,但从双方的结案陈词来看,检察院方面一再强调证据,确凿证据。
而李磊则是强调环境、因果,但是他在问供的过程,他又无法将二者联系一个整体,形成一个必要的因果关系。
青苗法闹得民不安宁,你就去对付税务司?
也许二者存在一定的关系,但这在庭上,是不能作为依据的。
只见不少权贵都是面色阴沉地离开了皇庭。
司马光他们是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当皇庭判决之后,可能就要进入官场中传统的环节,也就是君臣博弈。
此时肯定有不少权贵在猜测,皇帝是要进行一次大清洗。
关键目前宋朝内部的局势,是有这个迹象的,主要就是土地兼并带来的矛盾,要释放土地,就要针对这些权贵动手。
因为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罗海他们并没有谋反之心,他们的反击,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权贵阶级,对于自身权力的保护。
你要杀吴天,杀罗海,其实都是他们可接受的,但是你要定谋反罪,就预示着你要对更多人动手。
虽然检察院是独立的,但他们认为没有皇帝纵容,检察院是不敢这么干的,而且税务司上面就是皇帝。
当初司马光不敢去为皇帝改革变法,也是担心事情会演变到这一步。
因为在这种博弈中,十有八九,是以皇帝惨败而告终,其中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在王朝中期权贵已经成型,他们有足够多的人,能够输得起,而你皇帝是输不起的。
原本司马光认为可以通过司法改革,去慢慢将一切拉回正规,但没有想到,终究还是要面对啊!
但司马光始终谨守原则,虽心急如焚,但愣是没有去找张斐商量。
其实也不应该找张斐,而应该找赵抃,但也没有人去找,因为谁都知道,赵抃这人比包拯还铁面无私,你要找他商量,纯粹就是找骂。
三日之后,皇庭便开庭宣判。
贵宾席上是空空如也,只有司马光为数不多的几人坐在那里旁听。
而判决结果,跟大家猜测的相差无几,吴天、刘莲定为谋反罪,罗海等三十三人被定位协助谋反。
其中只有五人未有判决死刑,判流放两千里,其余人全部判决死刑。
只听得犯人席上响起一阵哀嚎声。
除吴天、刘莲外,其余人都在拼命地喊冤,他们真的没有想到,这事情会到这一步。
他们显然低估了税务司。
这已经不是税务司第一回被人低估,但是谁都认为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且之前张斐总是留有余地,也给他们带来一些幻想,总想试试看,试试就逝世了。
但是院外一些看热闹的百姓,则是开口叫好,他们当然乐于见到这些权贵受罚。
李国忠和李磊对视一眼,同时松得一口气。
李磊低声道:“义父,我们要不要去跟对方打声招呼?”
李国忠道:“这回就算了。”
那边张斐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整理着文案,忽见王巩、齐济放心事重重,于是道:“如此大胜,二位为何不觉开心?”
齐济扫了眼那空空如也的贵宾席,不禁道:“咱们这回可算是将人都给得罪了。”
张斐笑道:“这不得罪也已经得罪了,何不开心一点接受。”
王巩呵呵笑道:“我们可没有张检控这般豁达啊。”
张斐笑道:“这不是豁达,而是我们也没得选,证据就是这么显示的,难道要我们徇私枉法么。”
齐济道:“但好像大家都不能理解,包括司马学士他们。”
说着眼神往旁边瞟了瞟。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司马光正好从旁走过去,那幽怨、困惑的眼神,可真是像极了怨妇。
对此张斐反而是微笑地点点头。
这令司马光更是困惑。
这小子是真的飘了吗?
如果这么好审,哪里会轮到公检法啊!
还是说他有应对之策?
李家书铺。
“这是你们的酬金,有劳了。”
一个器宇轩昂的公子,面色极为沮丧地一挥手,身后一个仆从立刻将一盘银子送上。
李国忠瞧了眼那银子,道:“官司尚未结束,徐公子先别忙着付钱。”
徐公子愣了下,“官司已经结束了。”
李国忠道:“等到皇庭的判决书下了,才能算是结束。”
徐公子眉头一皱,“莫不是还有转机?”
李国忠道:“一切等判决书下了再说。”
皇庭。
“大庭长,这份判决书有问题啊。”
那谳司刘昊来到赵抃面前禀报道。
赵抃愣了下,“判决书有问题?”
刘昊点点头道:“根据法条,如罗海等人的亲属都得被判刑,但是大庭长的判决,是根据检察院的控诉来判的,我们能否将他们的亲属全部写进去?”
赵抃眨了眨眼,脑子有些乱,突然问道:“以前谋反案是如何做的?”
刘昊道:“以前判得也是主犯,但是下面的官署,会将依法将与之有关的人全部抓起来,然后根据法条判罚。
但是以前没有控诉方,也没有辩诉方,所以下官也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做。”
“是呀!”赵抃皱眉道:“如果皇庭能够随便添加犯人,那还要检察院作甚,还要审什么?”
刘昊道:“依下官之见,只能让检察院再添加一份起诉书,因为法律就是如此。”
赵抃稍稍点头,“你快去将张检控请来。”
“是。”
一个时辰后,张斐来到皇庭。
“下官见过大庭长。”
“张检控免礼。”
赵抃手一抬,又请张斐坐下,然后才道:“我今日请张检控过来,是有紧急的事要与张检控商量。”
张斐好奇道:“不知是什么事?”
赵抃道:“根据谋反条例,主犯、从犯的家属都得依律受罚,但是在你们的起诉状中,并没有涉及到这些人,这导致我们皇庭也不好下判决书。你看是否再添加一份起诉状,让他们的亲属都给囊括进来。”
“啊?”
张斐面色一惊,道:“这这恐怕不行,我们检察院起诉是根据具体证据起诉的,我们手中没有那些人的罪证。这这应该是属于皇庭的职责吧。”
赵抃立刻道:“但是皇庭要是能够随意在判决书添加犯人,那岂不是乱套了。”
张斐道:“如果我们检察院能够随便起诉,那也是乱套了啊!”
赵抃错愕道:“那现在怎么办?”
张斐问道:“不知以前是怎么做的。”
赵抃道:“以前如这种案件,要么不抓人,要抓的话,多半是全家老小一块给抓了,然后再审主犯,若判决有罪,便可将所有人都依法判决,甚至还会根据案情的大小,去抓更多人,但根据公检法的制度,好像这么做又不太妥。”
皇庭并没有掌控司法大权,下面还有检察院,还有警署,罗海的妻儿都没有被抓,只是被禁足在家,以及财物被暂封。
张斐讪讪道:“大庭长,检索法条,依法判决,可全都是皇庭的职权,我们检察院实在是力所不及啊!”
赵抃道:“可皇庭目前所得的证据,全都是来自于你们检察院,皇庭现在都不知道,那罗海有几个儿子,又有几个女儿,几个妾侍,目前皇庭也不具备侦查的能力,老夫哪里知道该将谁算进来,又不该算谁。这不应该是你们检察院去调查的吗?”
张斐道:“我们检察院是可以去调查,但问题是,我们查到的,皇庭会认吗?”
赵抃道:“皇庭为何不认?”
张斐立刻道:“但是我们检察院可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判定他们与罗海的关系,但是根据相关律例,妻妾、儿女、兄弟、姐妹、仆从、邻里,都能给算进来。”
赵抃抚须道:“这也不妥啊!那不全都是你们检察院说了算吗?”
他皇庭也得看证据的。
但这种事,往往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查明关系。
张斐道:“可能是警署说了算,因为这事多半是警署去调查。”
这种事太容易出错,被人给抓住把柄,检察院才不会干这种蠢事。
“不行!”
赵抃摆摆手道:“绝不能这么做,如果这么做的话,此案根本就不需要审。公检法之所以公平、公正,就是在于其强调证据,可避免多数冤案,这么做肯定会破坏公检法的制度。”
顿了顿,他又道:“你先回去认真想想,我这边也会慎重考虑的。”
“是。”
再皇庭判决之后,大家都已经准备第二步,这木已成舟,已经是无力回天。
可是,判决书迟迟不下,这令大家又非常好奇,难道赵抃打算请示皇帝?
这一打听,也没有请示皇帝。
渐渐的,风声开始传出去。
原来是皇庭不知道怎么写这判决书。
这太搞笑了!
朝中权贵们都给听懵逼了,这是什么情况,仔细一打听,顿时又燃起希望来,原来他们是将自己给束缚住了呀!
还有这种好事。
赶紧让李国忠他们准备好,只要判决书不符合公检法的制度,那咱们就要起诉,因为公检法是非常强调审理制度的。
政事堂。
“原来如此。”
文彦博笑呵呵道:“我就纳闷,那张三怎么会一反常态,要赶尽杀绝,原来他在这里藏了一手。”
吕公著问道:“文公认为这是张三故意留下的破绽?”
文彦博点点头:“定是如此。”
富弼摇摇头道:“也不能说是破绽,这公检法的制度和连坐法确实是有很大的冲突。”
司马光问道:“既然如此,那又该如何调和二者冲突?”
富弼摇摇头道:“我也未有头绪。”
王府。
“想不到临门一脚.都已经跨过去,还能出问题。”
吕惠卿都觉得好笑,“这真是不可思议。”
王安石若有所思道:“也许这是有人谋划的。”
吕惠卿一怔,“张三?”
王安石点点头。
吕惠卿点点头道:“这还真像似张三的作风,他办事向来是有头有尾,不会让局势失控。”
“不仅如此。”
王安石道:“他可能还想借此案,重新用公检法来定义连坐制,如此一来,反而会令更多大臣支持公检法。”
第六百八十二章 公检法顶呱呱
诗云: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眼看这大势已去,突然来了一个峰回路转,权贵们又开始蹦跶起来。
李国忠等一干珥笔,已经是准备就绪,只等判决书下来,只要判决书上涉及到庭审之外的人,他们就立刻提起上诉。
不仅如此,朝中御史们也都已经武装到牙齿,只要你皇庭敢忽视连坐法,那他们就立刻弹劾皇庭。
而随着舆论的发酵,这皇庭面临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到底已经给出判决,为何这判决书就是迟迟不下,这不下判决书,可就无法走程序。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尤其是百姓,见惯了官官相护的他们,又开始见风是雨,以讹传讹。
拖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没过几日,赵抃便又将张斐找来。
“怎么样?”
赵抃面色凝重地向张斐问道:“你可有想出应对之策来?”
张斐是面露羞愧,摇摇头道:“抱歉!我暂时没有想到应对之策。大庭长可有办法?”
赵抃也是直摇头。
他律法造诣虽高,但冥思苦想多日,仍旧没有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好像不管怎么做,总会使得一方遭到破坏。
这个确实无解,因为公检法制度是形成于现代化社会,虽然是经过一定改造,并且还赋予法制之法理念,去支撑整个体系,但在一些细节上,肯定是存在十分尖锐的矛盾。
要别得案件也就罢了,这可是谋反案,不是一般的案件。
张斐沉吟少许,道:“其实在最初的时候,我就知道可能会出现类似的情况,毕竟公检法从未审理过此类案件,故此我才建议让大理寺去审,如果是大理寺审,那就没有问题。”
赵抃皱眉道:“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张斐讪讪道:“其实也不是没用。”
赵抃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根据现在的司法制度,公检法还是在大理寺、审刑院之下的,最高是可以上诉到大理寺,大庭长的判决,也并非是最终判决。
既然如此,大庭长何不照着庭上判决去拟写判决书,如果有人对此不满,那就可以上诉大理寺,最终再由大理寺来裁决。”
赵抃显得有些犹豫,道:“但这会不会影响到皇庭的威信?”
张斐道:“我以为公检法的威信,并非是因为我们兵强马壮,而是来自于制度,只要我们严格遵守制度,那我们就不会丧失威信。
如果大庭长根据庭上的判决草拟判决书,至少捍卫了公检法的制度,如果最终上诉大理寺,这也是在捍卫制度。
我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赵抃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这可能也是当下唯一的办法。”
从皇庭出来后,张斐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来。
忽闻旁边有人言道:“你小子一肚子坏心眼,这半夜怎能睡得着?”
张斐吓得一怔,偏头看去,见王安石正狐疑地打量着他,忙行礼道:“张三见过王学士。”
王安石哼了一声。
张斐讪讪道:“不知张三又做了什么,得罪了王学士。”
王安石道:“得罪倒是没有,我就是看不惯你小子这般飞扬跋扈的德行。”
“飞扬跋扈?”张斐欲哭无泪道:“不瞒王学士,我我现在都快愁死了。”
王安石冷笑道:“为那判决发愁?”
张斐点点头,道:“王学士也知道了?”
“知道。”
王安石道:“不过我是真没有想到,原来你小子是打算废除连坐法。”
“我啥?”
张斐错愕道:“废除连坐法?冤枉啊!我可绝无此意。”
王安石哼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你小子精的跟猴子似得,且做任何事,都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你会想不到,如果真以谋反罪敲定此案,那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你肯定早就想好应对之策,废除连坐法,就是你的应对之策。”
张斐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王安石皱眉道:“你笑什么?”
张斐笑道:“我真的没有想过废除连坐法,适才我跟大庭长已经商定,准备将此案移交给大理寺。”
王安石惊诧道:“移交给大理寺?”
“嗯。”
张斐点点头道:“不可否认,我们也意识到连坐法与公检法有些矛盾,但是没有关系,我们可以移交给大理寺,根据制度,皇庭的判决,是可以上诉到大理寺,而大理寺就可以采取连坐法。”
王安石稍一沉吟,笑吟吟道:“你小子真是好生狡猾,你要这么干的话,朝中那些权贵定不会答应,你是要借他们的口,去废除连坐法。”
张斐道:“但如果不废除大理寺,就没有必要废除连坐法。”
王安石稍稍皱眉,心想,是呀!上面还有大理寺。
张斐眸子左右瞟了两下,低声道:“王学士,你看我像傻子么,我要敢废除连坐法,官家可能就会将我给废了。”
王安石一怔,问道:“那你这一招,图的是什么?”
张斐道:“我也就是不想将此案做绝,牵连太多无辜进来,坏了公检法的名声。”
王安石道:“所以你还是杀鸡儆猴?”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道:“原来如此。”
张斐又问道:“对了!王学士来找我什么事?”
王安石愣了下,道:“还能为什么,当然就是为了这连坐法。”
张斐不明所以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道:“不错!连坐法的确会牵连到一些无辜,但是也有好的一面,比如说在建设军队方面。我那保甲法,被你小子给弄得推迟了好几年,而我保甲法的主要内容,就是相互担保,相互督促,与那连坐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如果你废除连坐法,可能会影响到我的保甲法。”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道:“不过保甲法推迟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安石道:“怎么没有关系,我推行保甲法其中一条非常重要的理由,就是维护乡村治安,结果在河中府,你直接让皇家警察接管乡村的治安,这不是冲突了吗?”
其实是因为他也看出来,赵顼在将皇家警察打造出一支全新的武装力量,如果成功的话,保甲法就没有那么重要。
由此可见,王安石也并非是油盐不进,在面对张斐的时候,他还是愿意做出一定妥协的。
原因就在于,张斐是在行动,而不像司马光,就光会说,王安石就不太爱搭理他。
“呃。”
张斐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王安石道:“再看看吧。到底这禁军刚刚经历过一轮裁军,如果造成兵力不足,我再提出保甲法。”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又再叮嘱道:“你小子可别乱来,这连坐法已经实行近千年之久,倘若废除,这会影响到很多事情的。”
张斐道:“王学士请放心,我是绝无废除连坐法之意,也绝不会这么做。”
王安石这才安心地点点头。
最终,赵抃还是采纳了张斐的意见,依照他的判决,公布了最终的判决书,名单上就只有受审的人,没有提及任何亲属的名字,甚至没有提及连坐法。
这是非常关键的,因为以往的判决书,都会写明主犯及其亲属,可能不会写到具体每个人,但一定会将连坐法的法律条文给写上去。
但是在这份判决书上,是只字未提。
李国忠和他的雇主们是喜出望外,你连这个罪名都不提,那下面的官员也就不能追究任何人的连带责任。
同时,以蒋之奇为首的御史立刻在朝中弹劾皇庭。
垂拱殿。
“启禀官家,臣要弹劾汴京皇庭大庭长,罔顾律法,包庇谋逆犯。”
蒋之奇率先站出来,向赵顼言道。
赵顼问道:“蒋御史何出此言?”
蒋之奇道:“关于齐州谋反一案的最终判决书,赵大庭长刻意忽略连坐法,只将受审之人问罪,这显然有意包庇那些谋反犯。”
赵顼眉头一皱,看向赵抃,“赵相公,可有此事?”
赵抃站出来道:“回禀陛下,确实有此事,但不是臣有意包庇他们,而是根据公检法的制度,臣无法将那些犯人的亲属定罪。”
赵顼好奇道:“律法有明文规定,为何不能定罪?”
赵抃道:“这是因为公检法是有起诉制度,而起诉制度又是要凭借证据,连坐法看得是血缘和关系,二者是难以兼容,否则的话,这将会破坏公检法的制度。”
蒋之奇立刻反驳道:“也就是说你们公检法的制度,要大于国家律法?”
“并非如此。”
赵抃摇摇头道:“但我到底只是皇庭庭长,首先必须得遵守职权,而连坐法已经超越皇庭的职权,皇庭只能根据检察院的起诉状进行判决。”
蒋之奇闻言,不禁眉头一皱。
职权也是一个极大的限制,什么级别的官员,处理什么级别的问题,这是理所当然的。
赵顼稍稍点头,问道:“那依赵相公之言,如果根据皇庭的判决书,只能惩罚主犯?”
“是的。”
赵抃点点头,旋即又道:“还有那些参与此事的仆从、家丁,检察院方面已经掌握那些人的相关证据,只不过那些人是在齐州待审,只要京城判了之后,齐州皇庭便会依法处置他们。
但税务司没有查到证据的人,即便是他们的妻儿,皇庭也无法给予他们惩罚。”
赵顼哼道:“这如何能行。”
权贵们面色一紧,小心肝是扑通扑通地跳。
现在很多人猜测,皇帝是要整他们。
皇帝的态度,令他们很是害怕。
赵抃道:“臣的职权如此,若陛下想要给予进一步处罚,可以让御史台、大理寺接手此案,因为根据制度,最高是可以上诉到大理寺、御史台、审刑院。
皇庭未有完全遵循律法,这个理由也足以上诉到大理寺,或者审刑院、御史台。”
他这一说,蒋之奇他们顿时不知如何反驳。
咱也不强调这个结果,你们不服,你们自己去审。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不知谁愿意接审此案?”
无人回应。
赵顼不禁纳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罪名已定的案件,为何都无人敢接手?”
文彦博就站出来道:“回禀陛下,如今皇庭都已经给出判决,倘若再审的话,稍有疏忽,牵连到无辜之人,到时必会遭人非议。”
赵顼问道:“你们若仔细去审,又怎会牵连无辜?”
文彦博道:“连坐法是根据亲疏远近来定,而非是证据,不管怎么处理,都难以令所有人信服。”
不少官员纷纷点头。
你们将该判的都给判了,不该判的,得罪人的活,就让我们来做,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何不一早就接下来。
这时,孟乾生突然站出来道:“陛下,之前朝廷在京东东路大力推行司法改革,意图解决京东东路的混乱,其中不乏对公检法的赞美之言,可如今却又推翻皇庭的判决,这会严重影响公检法在京东东路的实行情况。”
赵文政也立刻站出来道:“孟知院言之有理,而且臣认为公检法的判决是非常公允的,既然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的亲属有参与谋反,那么就足以证明他们的亲属并未参与其中,倘若再追加惩罚,虽是遵循了律法,但是在百姓眼里,可能就变成罗织冤狱,也会影响到的朝廷威信。”
立刻,一大批权贵、官僚站出来,坚决拥护皇庭的判决。
富弼、司马光他们见罢,都觉得好笑,原来你们是懂这些道理的,亏你们之前弹劾公检法时,还能说得是言之凿凿。
真是!
赵顼还是显得犹豫不决,于是又向司马光问道:“司马学士怎么看?”
司马光站出来道:“陛下,在隋炀帝时期,齐州曾发生一起盗窃案,那于士澄前去抓捕,只要稍有嫌疑,就抓起来严刑拷打。重刑之下,竟然有两千多人被迫承认自己是盗贼,隋炀帝大笔一挥,便将这两千多百姓,活活打死。
而就在十几年后的贞观元年,青州发生一起谋反案,唐太宗命崔仁师前去调查,此案受到朝野上下的关注,十几年前隋朝一起盗窃案,就杀了两千多人,这谋反大案,又能杀多少人?
可崔仁师到青州后,不是对案犯大刑伺候,而是去掉镣铐锁链,让他们洗澡换衣服,吃上好饭好菜,安慰大家不要恐惧,表示朝廷一定既不放过一个坏人,更不冤枉一个好人。
最终,崔仁师经过详细审讯,走访查问,只将为首的十来个人判处死刑,其他人犯全部无罪释放。
当时就有很多官员劝说崔仁师,其中包括大理寺少卿孙伏伽,他认为青州这个案子牵涉的人太多,而你将大部分人释放,就只给十来个人定罪。问题是人们都是贪生怕死的,那些被你定罪处决的人就甘心受死吗?如果刑场之上当场翻供说你判案不公,你的仕途就终结了。
可崔仁师却回答,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愿也。
后来唐太宗又再派人去调查,发现崔仁师判决无任何错漏,同时那些被判死刑的犯人,亦是心悦诚服,反而表示崔仁师判决公允。
唐太宗对崔仁师所为是赞美有加。
而在三年之后,唐太宗还对隋炀帝因盗窃案诛杀二千余人一案,进行过评价,唐太宗是这么说的,‘非是炀帝无道,臣下亦不尽心,须相匡谏,不避诛戮,岂得惟行谄佞,苟求悦誉’。
如那孙伏伽,他劝说崔仁师,只是在于崔仁师杀的太少,会引人非议,此与法律无关,也正是因为官员的这种思想,才造成无辜的杀戮。唐太宗也认为此责不能完全归咎于隋炀帝,官员们才该负主要责任。好在崔仁师是坚持秉公执法,最终未有酿成大错。”
蒋之奇等御史不免面露尴尬之色。
司马光又继续言道:“再回到此案,皇庭的判决,大公无私,令人心服口服,倘若陛下再让大理寺审,那么不管陛下是怎么想的,下面的官员肯定会认为陛下认为杀的人太少了,这必然会掀起一番杀戮。”
唐太宗和隋炀帝,你自个选。
赵顼略显羞愧之色,点点头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
随即,他又道:“可是也不能罔顾律法。”
富弼站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皇庭的判决书,并未违反连坐法,反倒是代表我朝司法的进步,此乃可喜可贺之事。”
赵顼诧异道:“富公何出此言?”
富弼解释道:“其实连坐法主要是为了弥补官府在监督方面有所不足,故而才推行连坐法,让百姓相互监督。
但是从此案来看,公检法调查的是非常细致,暂时来看,其中是没有任何疏漏,也就说明,公检法能够很好的监督此类案件,这可是司法的一大进步啊。”
刘述等人也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
赵顼见罢,又思索半响,道:“好吧,此案就以皇庭的判决为最终的判决,不再重审。”
群臣高呼,陛下圣明,心中悬着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
赵顼又道:“不过之前与吴天狼狈为奸的官员,也必须受到审理。此案交予御史台来审吧。”
孟乾生马上又道:“陛下,臣以为还是应该交给公检法来审?”
赵顼皱眉道:“这又是为何?”
孟乾生道:“首先,此案一直都是检察院在调查,这临阵换帅,非明智之举。其次,到底朝廷刚刚在京东东路试行公检法,倘若又派御史去审,可能会影响到公检法的建设,何不交由公检法来审。”
顿时又有很多大臣站出来支持。
吴天交代的那些案子,基本上也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也没法包庇,既然如此,还得让公检法来,到底那些都是官员,关系网得有多大。
司马光、赵抃等人一看敌人都这么捧场,都有些不好意思,也都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
赵顼嘴角抽搐了下,道:“好吧!暂时都交由公检法来审。”
“陛下圣明。”
不少官员心里偷偷捏了一把冷汗。
散朝之后,文彦博就找到赵抃,悄咪咪地问道:“赵相公,是不是张三建议你这么说得?”
赵抃愣了下,道:“文公怎知道?”
文彦博笑道:“看来赵相公也看出猫腻来了。”
赵抃笑着点点头,又是叹道:“但是看出来也没用,要怪就怪我自己事先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有,那小子的城府也真是深不见底。”
司马光叹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已经时刻堤防那小子的‘坏心思’,可不曾想,还是被他戏弄了一番,真是气死我也。”
吕公著呵呵道:“依君实你的性格,还未与之断绝来往,爷可真是一大奇闻啊!”
司马光老脸一红,哼道:“也快了!”
吕公著哈哈大笑起来。
“张三真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此案之初,人人都认为此案过后,公检法一定会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不曾想,这到头来,大家都为公检法高唱赞歌。”
吕惠卿都是摇头感慨道。
“何止高唱赞歌。”
王安石看着前面那些官员,笑道:“只怕往后,不少官员会真心拥护公检法的。”
吕惠卿点点头。
那边赵顼离开垂拱殿后,并没有直接回寝宫,而是去到一栋小阁楼上,但见张斐独自坐在酒桌前享受着美味佳肴。
赵顼先是阻止旁边的女婢行礼,走过去,笑问道:“张检控,这酒菜可合你口味?”
“还不错陛下,臣参见!”
“无须多礼。”
赵顼制止他行礼,又去到对面坐下,呵呵笑道:“一切都如你预计的那般,方才在大殿上,那些曾经对公检法恨之入骨的大臣,今日是高唱赞歌,并且建议将谢刘武等涉事官员的案件统统交给公检法审理。”
张斐一抹嘴,正襟危坐道:“这一切还都是因陛下的深谋远虑,雄才大略,到底削弱连坐法,从表面上看,会对陛下的权威有些影响的。”
“表面上看?”赵顼笑问道:“那实际上又是如何?”
张斐立刻回答道:“实际上陛下是要得到的更多,因为公检法的侦查能力,是能够弥补连坐法的缺失,做到精确打击,让那些有野心的人更加忌惮,陛下并未丧失一丝权威。
同时连坐法的缺失,会进一步削弱地主豪绅的影响力,因为他们无法将百姓与自己深度绑定,百姓会变得更加信任公检法,公检法也将会顺势深入乡村,加强陛下对于乡村的直接管控。”
赵顼微笑地点点头,“不瞒你说,你最初与朕商量此事时,朕确实是有些疑虑,可是朕转念一想,要真让朕下令将他们的亲属全部株连,可能也是做不到的,到头来还得是和稀泥去解决,这都已经是见惯不怪了!
你当时说得很对,其实事实早已经证明,朝廷想要凭借旧法,去约束他们,是非常困难的,到底他们人多势众,同时他们本身就是旧法中的一部分,只能是另起炉灶,利用新法去约束他们。”
张斐笑道:“陛下请放心,陛下的付出,很快就能够得到回报。虽然朝廷放过了他们的妻儿,但也会没收他们的全部家财,同时还让他们有苦难言,并且经此一役,他们也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对抗税务司,至少暂时来看,是这样的,这将会马上改善朝廷的财政。”
说到财政,赵顼顿时开心坏了,要是能够将这些大地主的税收上来,财政绝对能够立竿见影,哈哈笑道:“你的潜龙勿用,可真是从未令朕失望啊!来来来,朕敬你一杯。”
“不敢!这杯酒必须是臣敬陛下的。”
张斐一本正经道:“因为此事要是没有陛下的支持,是绝不可能成功的。”
“同喜!同喜!哈哈!”
此案看上去,好像是一种交易,但其实是赵顼、张斐在这里空手套白狼,因为赵顼不敢真去株连,只是故作要借题发挥。
因为此案涉及到许多功勋、士大夫,而且他们也确实没有谋反之心。
如果真的这么干的话,那将会引发轩然大波,可能还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内耗,在这种博弈中,是没有赢家的,而皇帝一定是最大的输家。
且不说,赵顼目前尚不具备这种权威,关键宋朝还是君主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君主也只能是拉一派,打一派,可不能将所有人都给得罪。
如果你祭出连坐法,但又判不下去,那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尴尬。
现在的结果,就是既维护连坐法的威慑,同时使得他们全都受到公检法的约束。
赵顼的目的就是要用公检法去约束那些权贵、士大夫,以及那些地方豪绅。
因为随着的阶层的固化,旧得那套制衡体系,已经是渐渐失效,要么皇帝与士大夫进行更深度的绑定,要么就另外想招。
赵顼显然是选择后者,其实从他选择王安石改革变法,就已经证明他的态度。
当然,连坐法是不会被废除的,就是放在那里,为公检法去争取人心。
可想而知,权贵一旦犯错被抓,必然是选择走公检法,绝不会选择去大理寺,换而言之,权贵们也将会慢慢接受公检法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