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三章 破产法案
在张斐未来解释前,那个判例只是说皇庭有权让官府赔偿,而在当下,就足以引发极大的争议,得亏河中府财政非常漂亮,否则的话,张斐都无法获得这个解释权,直接就被炒鱿鱼了。
然而,解释之后,官员们才发现,这原来是一个无底洞,还来了一个债务重组,其实这个债务重组,就是破产法案的包装。
本质就是破产,只不过张斐也不敢这么说,他在写债务官司判例,就写成债务重组,但那只是针对百姓,不曾想,还适用于官府。
这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好家伙!
赔偿还不够,还得来个债务重组,要知道是这结果,估计也就没争议了。
想当年范仲淹一句精简官吏,就被官员们骂得怀疑人生,直接被赶出中央。
那可是范仲淹啊!
无论是地位,还是名望,都不是张斐能比的。
然而,张斐却比范仲淹更狠,这说着好似直接要将官府都给废除。
颠覆!
这真的是颠覆这些官员们对于官府的一贯认知。
对百姓这么干,那是可以的,但你对官府这么干,你咋不上天啊!
根据当下对于官府经济的理解,官府要是实在没钱,且非因贪污受贿所至,那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向百姓增税,即便是司马光、包拯他们,也会赞成的,苦谁也不能苦官府啊。
官府要没了,天下就没了。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啊!
所以,饶是王安石、司马光现在都是满头大汗,因为他们只知道,张斐是冲着裁官去的,但他们并不清楚,具体的内容。
然而,张斐这一番话,可比单纯的裁官,还要恐怖,直接将根给挖了,官府都没了,官员自然就没了。
他们两个都尚且如此,底下的官员们如何还忍得住,是二话不说,直接就开骂,还讲个屁的道理。
搞什么飞机!
MD!
难不成朝廷是你家开的。
其实这要是平时,估计大家也就认为这是一个妄人,说了一番妄语,只需哈哈一笑。
因为听着就非常离谱。
不可能的。
可是这里是立法大会,张斐说得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律法,关键皇帝还就坐在边上,万一皇帝脑袋里面缺了一根弦,还真就这么干了,那还得了。
这必须要马上、立刻、及时让皇帝看到我们的决心,你要这么干,那大家就一拍两散。
甚至有人当场就将张斐骂成逆贼。
这官府都没了,国家还能存续吗?
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封建集权主义。
不懂就别在这瞎逼逼。
面对漫天的谩骂,张斐来到桌前坐下,喝口茶,非常认真看看文案,心中无比想念战友许芷倩,以往这种时候,还能跟许芷倩聊聊天,但可惜今日他是孤军奋战。
其实这种场面,他早就习惯了,当年哪回上庭不被群喷,他只是不习惯在这被喷的时候,许芷倩却不在身边的感觉。
过得好一会儿,骂声渐渐变小。
到底皇帝还坐在这里,他要不开口,谁敢真的将张斐拿下。
而赵顼始终是一声不吭,宛如告诉大家,我就是来看看的。
这令大家更慌,到底皇帝是什么个想法,他怎么不出声?
最终,还是富弼站起身来,主持大局,表示张斐只是来做解释的,行与不行,还得通过立法会的最终决定,你们且都稍安勿躁。
大家一看皇帝不吭声,而张斐又在那里喝茶,都不当回事,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就跟个撒币一样的,在这里骂。
没劲!
于是,在大家口干舌燥后,渐渐安静了下来。
富弼也是有气无力地向张斐使了个眼色,暗示,你老人家可以继续了。
那眼神中真是透着一个“心累”啊!
在得到富弼的指示,张斐这才站起身来。
马上又是好半响的嘘声。
真的就是皇帝坐在边上,不然的话,他们就直接掀台子,这会肯定开不下去,也不能让张斐继续说下去。
张斐显得很是无奈,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等到大家嘘的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后,他才缓缓说道:“我是真没有想到,大家对儒家思想会有这么大意见。”
不少人一愣,你聋了吗,我们方才骂得是儒家思想?,难不成张斐号“儒家思想”?
“你在说甚么,我们何时对儒家思想有意见,我们是对你这法制之法有意见,你这简直一派胡言,狗屁不通。”
孟乾生逮着机会,就是一顿怒喷。
“但这就是儒家思想。”
张斐微微耸肩,道:“正如我方才所言,法制之法是儒家思想最佳执行方式。在强制执行的结果下,最终的结果就是,士兵们得到应有的赔偿,而留下的士兵会得到足额的军饷,战斗力自然就会提升,同时官府还能在保证基本运作下,又减轻了负担,没有通过增税,或者说增加百姓的负担,来缓解危机,百姓的利益也得到保障。
而对于君主而言,在这种极度恶劣的情况下,还能保持一个州府的稳定,同时减轻朝廷的负担,这无疑保障了君主的权益,如果一个州府发生民变或者兵变,君主和百姓都将是最大的受害者。”
“你休在此妖言惑众!”
“你这逆臣贼子,说不定就是辽国派来的细作,意图毁我大宋百年基业”
他们已经不讲道理了,骂就对了,而且骂得非常难听,什么脏水都泼。
皇帝也无动于衷,还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
辽国请得起我张大珥笔?瞧不起谁呢。张斐却是微笑地点点头道:“我完全理解,各位为何要骂我,为何要质疑这个观点,但稍后我会对此解释的,还望各位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我们是骂得没力了,有本事你等等看,我们让你一个字都说不出。
每个人都是气鼓鼓地看着他。
要知道这里全都是官员,可没有一个围观的百姓,张斐其实是身处敌营,基本盘完全隔离在外。
但张斐却是泰然处之,从容淡定地说道:“不管怎么样,可见在这极度恶劣的状况下,法制之法仍可以保障了君主、国家、百姓的基本权益。那么谁是其中的受害者,显然,就是在坐的各位,也就是官员,所以大家骂我,那都是应该的,但这不就是儒家思想最佳解决方案吗?”
就连司马光都纳闷道:“这怎么就是儒家思想的最佳解决方案?”
给张斐这么一番忽悠,光都觉得自己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张斐笑道:“因为儒家思想的仁政,就是要规劝君主,善待百姓,轻徭薄赋,但其中就没有一句话,说是要优先保障官员的权益,法制之法这么执行,何错之有?”
“.!”
大家都傻眼了,原来在儒家思想中,我们才是鱼肉吗?你特么忽悠谁呢。
可仔细一想,儒家思想的仁政中,还真就没有这种话。
但文彦博他们都知道,张斐只是玩了个巧,既然大臣又管谋划,又管执行,他们的权益还用写明吗?
大臣总不能自己砍自己。
这时,苏轼突然道:“法制之法是要保障每个人的正当权益,难道官员就不是人?”
大家是齐齐点头。
可算是找到一个突破口。
方才他们差点憋出内伤来。
张斐笑道:“法制之法当然是要保障官员的正当权益,如果官府拖欠官员俸禄,官员也可以来告,但是朝廷要裁掉官员,这是朝廷的正当权力。
这就好比,公检法可以帮一个酒保讨回酬劳来,但不可能强迫店主雇佣他一生。
而且,如果真到我说得那一步,也就是债务重组,那也全都是官员们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此话一出,官员们不禁面色狰狞,我们咎由自取?你好意思说这话,你这做法就是放我们得血,去补贴君主和百姓。
文彦博不禁沉眉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都已经到这种地步,要是再欠下去,或者再增下去,那不是兵变,就是民变,这还不足以说明这是官员的无能吗?”
一个官员躲在后面喊道:“你小子懂什么,许多事情,是上面吩咐的,地方官员们也很无奈啊。”
这就是在暗指皇帝,是皇帝要钱啊!
其余人瞄了眼赵顼,见他没有看过来,然后赶紧点点头。
就是这么回事。
张斐道:“这一句话,我在河中府听了很多遍,我给他们的建议就是,如实跟皇帝说,我做不到,另外换个人来。我就不相信,你都这么说了,朝廷还会强迫你去完成。
我听说京东东路一些知县就表示无法完成青苗法,朝廷立刻将他们撤了,可你做不到,又要赖着不走,还能怪朝廷?
此外,皇帝和朝廷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因为朝廷税入必将也会因此减少,而且债务重组,不是说完全废弃官府,这里面朝廷还是得拨钱,维护官府最为基本的运转。
这是谁都不想遇见的,但在那种极度恶劣的情况下,如果不那么做,国家就会一直腐朽下去,直到灭亡。这么做的话,只是一时之疼,但可以减轻负担,轻装上阵,同时国家最基本的安定是不会被破坏的,只是说官家可能也无法尽情的去修宫殿。
但法制之法保障的可不是那华丽的宫殿,而是君主、国家、百姓的最根本的权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赵顼。
他这一句话可是有限制皇权之意,你不杀了他吗?
但赵顼还是面无表情,似在思索什么。
其实张斐早就跟他提过那“权力的笼子”,你放一点点进去,他们就是要加倍放进去,皇权反而更加大。
就利益而言,如果我少修一个宫殿,能够裁官,那可真是不要太划算。
赵顼绝逼不会犹豫的。
关键他暂时也没有打算修宫殿啊!
这买卖绝对做的。
官员一看,皇帝这都不出声,咱们还骂个什么劲,到时去垂拱殿谈吧。
张斐根本无心关注赵顼在想什么,因为他们两个早就商量过的,他又继续说道:“由此可见,如今大家嘴里的顾全大局,那不过是掩耳盗铃,是任凭国家继续腐朽下去,简单来说,就是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许多官员听罢,顿时怒睁双目。
诬蔑!
这真是赤luoluo的诬蔑啊!
可是许多官员也是沉默以对,尤其是宰相们,因为他们认为这就是事实,大家如今都是拖得一天是一天。
很简单,这三冗问题,解决方案是再简单不过,就是节省开支,可为什么做不到。
但是,皇帝现在很着急,王安石才会被重用。
很多官员认为,这就是皇帝不做声的原因,别看张斐的一些话,有些大逆不道,但他的最终结论,却是说在皇帝心坎上。
张斐又道:“而法制之法的做法,看似莽撞,但其实是为顾全大局,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保障了一个国家的基本安定,百姓不会民变,士兵不会兵变。至于官员么那也只能怪他们能力不足。
元学士在河中府的成功,已经说明这一点,其实通过政策的调整,是不至于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来,故此河中府并没有到债务重组的地步,所以我说得债务重组,也不是必然要这么做,而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赵抃、吕公著他们稍稍点头。
这么说的话,其实大家还是能够理解得,如果闹到那种地步,就是以前的制度,官员也得受到惩罚,只不过张斐是比较激进的,不是抓人问罪,而是将所有官员都给裁了,核心就不是惩罚,而是还债,而是财政。
张斐又道:“而这,也属于儒家之法的一大弊病,就是执行方面的欠缺,在这里我指得是儒家之法,而不是儒家思想。而法制之法,将会补全这一短板。”
富弼问道:“这话又从何说起?”
张斐回答道:“正如我方才所言,儒家思想只是大臣面向君主,本也应该如此,这就是大臣们的职责所在。可问题就在于,一旦君主采纳,执行者还是大臣,这么一来,就会出现两个问题。
其一,大多数大臣肯定只会建议君主从(一)降到(零),是决不可能是从(一)升到(二)。因为执行者也是大臣,试问谁又会给自己增加难度,即便宰相想要这么做,那底下官员也不答应啊。”
赵顼这回听得是频频点头,毫无顾忌,心道,一针见血,一针见血啊!
文彦博摇摇头道:“此话我不敢苟同,大臣若是做不到,还建议官家这么做,这与祸国殃民又何异?”
王安石不禁瞧了眼文彦博,他这是在暗示我吗?
张斐点点头道:“文公言之有理,而这就是我要说得第二点,在儒家之法下,皇帝是非常容易听信谗言,忠奸难辨。
根据当下的制度而言,一般来说,先是皇帝提出一个目标,宰相为此去设计方案,最终由底下的官员去执行,从而完成这个目标。
假设皇帝提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正直的大臣必然就会去劝阻,而投机取巧的奸佞小人则是会表示自己可以帮助皇帝,完成这个目标。结果皇帝就有可能听信小人之言。
若翻开史书,许多许多奸臣,就是凭借这一点上位的。但这是不是皇帝的错,我觉得还得具体分析,如果皇帝只是单纯得满足一己私欲,而不顾财政危机,修宫殿,或者干嘛,那皇帝当然也有错,这也就是史书上所记载的昏君。
但如果皇帝是要励精图治,是要开疆扩土,是要建万世功业,这就不能说是皇帝的错。”
文彦博听罢,不禁都感慨道:“这小子拍马屁,也真是前无古人啊!”
一旁的司马光、吕公著都是笑着直摇头,当初阿云一案,他们就已经见识过了。
这话对于皇帝,其实很不中听,你都这么说了,老子以后就别修宫殿。
但是在坐的大臣,都知道,当下这位小皇帝肯定非常爱听。
赵顼的目标就是要励精图治,开疆扩土,但他这个主张受到很大的阻碍,他现在非常需要理论上的支持。
张斐道:“我们假设皇帝是要开疆扩土,但是财政暂时不足以支撑。那么正直,且有能力的大臣,是会在不增税的情况下,改善财政,帮助皇帝开疆扩土。
可是这种大臣一般都是五百年难得一见,如萧何、如房玄龄,目前我朝王学士也在走这条路,但尚未证明。”
王安石凝重的神情,宛如雪莲绽放,当即就笑了,是很大方地点点头。
方才他认为张斐、文彦博的说辞,就是在讽刺他,因为他就是在这个关键点上位的。
如今张斐这么一说,将自己放在萧何、房玄龄同列,那完全是正确的。
可马上惹得不少人嗤之以鼻。
萧何、房玄龄,跟你哪里像,倒是那李林甫跟你王介甫,有一点相同。
张斐见到王安石开心了,又继续道:“其实大多数正直的大臣,就是处在第二种,也就是劝阻皇帝,不要急功好利,要休养生息,然后厚积薄发。”
司马光、文彦博、富弼都点头赞成,好似主动承认,我们就是这第二种。
这就是他们的主张。
张斐又道:“因为第一种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大多数都是第二种,然而,奸臣就是诞生在第二种情况,当所有正直的大臣都说做不到时,他说他能够做到。
作为君主,必然还是希望能够开疆扩土,于是就可能任用奸臣,但史书已经告诉我们,这奸臣的手段其实就是想尽办法去盘剥百姓,收刮钱财,然后去打仗。
而最终只能是结果来断定忠奸,也许等到国家亡了,我们才知道他是一个奸臣。而这就是儒家之法的一个问题所在,圣人其实已经想到这一点,但是却做不到这一点。
就是因为儒家之法的仁政,只是让大臣去建议君主,仁政治国,善待百姓,轻徭薄赋,但这都属于是赐予,是恩赏,而不是一个保护百姓权益的制度。
如果皇帝身边都是正直的大臣,这个是可以维系,但如果不是,也就意味着百姓的权益将得不到保障。”
这一番话下来,会场少了不少戾气,多了一丝思考。
其实司马光他们这些看史书的,也一直在思考,怎么阻止奸臣上位。
但目前是没有答案的。
而张斐针对这个问题的解释,确实令人眼前一亮。
仁政到底是恩赐,还是制度?
对于皇帝而言,看上去,恩赐显然更能伸张皇权,我可以善待百姓,我也可以不善待,这多么爽。但经过张斐这么一番解释,这又是属于皇帝的权益,那就应该得到保障,这就是需要制度。
张斐这番话,就是说儒家思想将仁政视为皇帝的一种恩赐,是儒家之法的一大弊端。
张斐又继续言道:“而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保障所有人的基本权益,其实就是维护君主和国家的利益,那么在这个基础上,你还能帮助皇帝达到目的,那就不是奸臣,而是能臣,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
反之,意图破坏律法和制度去完成的,那就是奸臣,史书已经证明这一点,奸臣往往满足皇帝,从而导致皇帝丢了天下。而法制之法会让这些奸臣无所遁形,且不用付出亡国的代价,去证明他是忠还是奸。
关键皇帝也能够得到一个非常准确的回馈,而不会受到奸臣蒙蔽,能与不能,只是能力的问题,而无关忠奸。”
赵顼微微露出一丝微笑,对于这个解释,非常心动,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反而可以放开手脚去干。
“说得好啊!”
司马光突然开口,然后马上看了眼王安石。
激怒王安石,司马光也是专业得。
王安石当即是恼羞成怒,你看我作甚,我分明是属于第一种大臣,只是我还未证明而已。
张斐权当没有看见,自顾说道:“这个判例对于国家而言,显然是利大于弊,不但会有效地帮助君主励精图治,同时还能让元学士这种能臣,大放异彩。更为关键的是,还能使得国家变得更加富强。”
一直沉默的赵顼问道:“张庭长此话怎讲?”
态度明确,我的目的就是要让国家富强,你们做不到,就别怪我信这小子。
张斐解释道:“这就还得从司马学士的那句话说起,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官家认为可是在理?”
这个问题问得好,司马光默默为张斐点赞,偷偷看向赵顼。
赵顼迟疑了下,点头道:“有一定的道理。”
张斐又问道:“王学士所言,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结论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官家认为此话是否有理?”
赵顼点点头道:“也有一定的道理。”
张斐笑道:“若是二者选其一,估计就是鱼与熊掌。”
赵顼用力点点头,你知道朕心里的苦。
张斐道:“但是法制之法,能够使得二者兼得。”
赵顼惊奇道:“此话当真?”
司马光和王安石也都好奇地看着张斐。
法制之法与这两句话有何关系?
张斐解释道:“司马学士的这一番话,在我看来,是说的现在,而非是未来。一个国家的财富增减,不是说一日就能翻天覆地,在这一刻,就是‘止有此数’,那当然是不在公家,就在民间。”
这弄得司马光这个原创都愣住了,我是这么个意思吗?
可见他没有见识过互联网,你想表达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多人是怎么理解的。
张斐又道:“法制之法恰恰是保障这一句话,也就是保障公家和民间的基本权益。”
赵顼点点头,“此话在理啊!”
司马光说这句话,就防着官府收刮民间财富,法制之法的确是能够保障。
张斐道:“而王学士的那番话,也没有错,只不过说得是将来,而非是现在,这是需要时日的,而法制之法恰恰也保障了这一番话,可以给予他时日去证明,能否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因为法制之法确保新政不能随意加赋,而这个判例就是最好的证明。”
王安石听得都乐了,“这臭小子还真是能说啊。”
一身酸味的苏轼也是频频点头,他与苏辙对这一点是非常认同,这也是他们加入公检法的原因,他们反对王安石,就是认为王安石在说谎,他就做不到条例所规定的的,搞了半天,肯定还是变着法要去剥削百姓,将民间财富,全部搬到公家去。
公检法恰恰就是阻止王安石这么干,迫使王安石必须是“资之天地,富天下”,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张斐道:“这普通人都尚且希望越过越好,皇帝当然也希望国家变得越发富强,此乃人性也,也是皇帝的天命所在。”
赵顼是笑着直点头,“妙啊!妙啊!张庭长这一番话,还真是帮朕解惑了。”
“官家过奖了。”
张斐拱手一礼,又道:“可见法制之法是既可以保障当下公家和民间的财富处于平衡,又可以满足皇帝对于未来的憧憬,大胆用人。
尤其是这个判例,是能够将庸官奸臣挡在门前,因为投机取巧的机会变少了,让他们不能随意盘剥百姓,蒙蔽圣上,让能臣在皇帝前面,尽显本事。
从这一点来看,法制之法并非是要损害所有官员的权益,而是损害庸官的权益,但同时又捍卫正直、有才干官员的权益。”
这一番话下来,场内是一片寂静。
谁反对,谁是庸官?
你TM真会说啊!
革新派那边,如王安石、曾布这些能臣干吏,都觉得听着好像还不错,这不就是我们革新派的理念吗。
搞笑的是,保守派的官员也都认为,这不也是我们的理念吗?保障民间财富不流入公家。
然而,大多数反对派则是抑郁了,你们这么搞,就有些过分了呀!
我们是被卖了吗?
岂有此理!
“由此可见。”
张斐突然回到桌前,“我在河中府的判决,是彻底贯彻法制之法的理念,也绝非是特例,或者说因人而异,即便是最恶劣得情况下,只要坚持法制之法的理念,依然能够保障各方的基本权益。故此,我非常希望立法会通过我的判例。”
正听得入迷的富弼,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张斐,小子,不对呀!你说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压力全在我身上了。
这时,张斐刚好看向富弼,“富公,我说完了。”
富弼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报复的目光,暗骂,这个小珥笔,真是睚眦必报。
第六百五十四章 自食其果
为什么张斐这么敢说,就是因为他也就是说说而已,这里是立法会,又不是皇庭,他可没有河中府那种权威,能够一槌定乾坤,所以不管他说得是多么糟糕,还是多么好,最终决定权是在立法会。
这压力全在立法会头上。
但这不就是富弼安排张斐去检察院的初衷吗。
在京城,你的权威和资历不足以服众,你的判决,必然会得到很多质疑,故此检察院更适合你,真正的权力,应该回归立法会。
正所谓权力有多大,这责任就有多大。
接下来可就是考验立法会的时候。
此时富弼顾不得头疼,来到赵顼面前,询问道:“官家可有要说的?”
赵顼摇摇头道:“张庭长的这番解释,朕一时也未能完全领悟,若是立法会有结果,富公可要来跟朕好好解释一番。”
言下之意,这个锅,朕可不想背,你们自己看着办。
富弼只能拱手道:“老臣领命。”
赵顼站起身来,“朕就先回宫了。”
“老臣恭送官家。”
赵顼立刻起身离去。
大臣们纷纷注视着赵顼,希望从他的背影悟到一点点圣意。
等到赵顼离开后,富弼便宣布今日立法会到此结束。
当然,立法会不可能只开一天,是要一直开到过年前的,有很多问题是要讨论的,只不过今日是张斐的专场。
赵顼一走,这场内就立刻形成两个大团体。
这革新派就围着王安石,而保守派则是围着司马光。
个个脸上都是忧心忡忡。
因为张斐的这一番理论,可是触碰到所有人的利益,都不仅仅是冗官的问题,还有平时,想要多收一点钱上来,可能都不行,那这官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司马学士,张三此番言论,可是非常危险的,不可轻易尝试啊。”
“他说得是有道理,但是也会因此得罪很多人。”
“那小子就只管说,可得罪人的却是我们,可真是太狡猾了。”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这人情世故,是在所难免,这个判例会令公检法如履薄冰,必然会使得更多人反对公检法的。
“那若是万不得已呢?”
面对众人地劝阻,司马光突然反问一句。
万不得已?
众人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司马光目光一扫,道:“这青州的情况,诸位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是他们将我们逼到这份上的,难道我们要低头认输吗?”
此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哎呦!这不就是青州问题的解决之法吗。
如刘述等核心保守派,立刻要求让青州官府直接债务重组。
不错,这都是他们逼得。
而且,你不这么做,公检法在青州必然是进退两难。
如今青州的情况已经是非常严峻,在吕惠卿的他们操作下,官府是拆东墙,补西墙,反而变得债台高筑,如果不债务重组,亦或者朝廷不救,公检法肯定玩完,进退都是死路一条。
但朝廷是不可能救的,即便皇帝愿意,司马光也不会愿意,因为只要朝廷出手,那青州之乱就全得算在公检法头上,范纯仁他们的仕途都会面临很大的打击,司马光也不可能让范纯仁他们承担。
唯有债务重组,推倒重来,才能控制住局势,避免公检法毁于一旦,而且能够减轻官府的负担,使得未来财政增加,做到反败为胜。
更为关键的是,这债务重组,最受伤的是那官府官员,因为主要冗官就是集中在官府,毕竟公检法才刚刚建设,也不可能出现冗官。这搞鬼也是他们,那么债务重组,不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们自食其果吗。
这想想都爽,虽然也会触及到他们的利益,但如果失败,他们面临的后果会更加严重。
党争已经到这种地步,是决不能心慈手软,先活着再说。
保守派纷纷支持张斐的这番言论。
文彦博、吕公著都看在眼里,大致也清楚张斐的路数,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边邓绾、裴文等革新派,同样也在劝王安石,千万别信张斐的,这小子是一肚子的坏心眼。
要是裁官,阻力得多大啊!
谁还会支持你改革变法。
你得想清楚这一点。
王安石却是抚须呵呵笑道:“为何不听?说得好呀!说得可真是好呀!”
邓绾纳闷道:“王学士这话又从何说起。”
王安石道:“方才张三一直强调,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能拖欠,官府都应该如此,那民间就更应该如此。在青州是官府欠百姓的钱,但是在京东东路其它州府,可不是官府拖欠百姓的钱,而是百姓拖欠官府的钱,如以此理来解释,这京东东路的混乱并非因为新政,那就不如让他们去帮我们要,这要不要得到,我们都是赢啊。”
众人眼中一亮。
他们就只顾着,官府欠钱,就没有想到,百姓欠官府的钱,应该也是如此。
悟透此理,大家是豁然开朗。
就让公检法去要,如果要得到,同时不发生动乱,那是你们本事,但他们都认为,京东东路的情况,非常严峻,是不太可能要得到。
如果要不到,就证明张斐这一套理论是不成立的,是不攻自破。
邓绾突然问道:“那青州问题怎么办?”
孟乾生瞟了眼司马光那边,立刻道:“对方一定会要求基于张斐的判例,让青州进行债务重组。”
其余人又都看向王安石。
债务重组是很可怕的。
王安石皱眉道:“不错,他们一定会这么干的,然后借机铲除我们的人,但前提他们要解决京东东路债务的问题,这判例是要一视同仁。”
话虽如此,但大家神情还是非常凝重。
万一他们真的解决了,那我们不都得回家养猪?
这里可是立法会,而不是政事堂,可不是说解决一次政治纷争,一旦张斐所言变成了律法,真是太可怕了。
许多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富弼,而此时富弼正在与张斐交谈。
“唉你小子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富弼不禁不禁是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得不说,张斐的这个理论,超出他的预计,这比裁官要更狠的多,因为这将触及到封建社会特有的剥削制度,冗不冗官,都可以进行债务重组,只要财政出问题。
张斐却是笑问道:“那比之王学士?”
富弼愣了下,捋了捋胡须,思索好一会儿,点头笑道:“可是你要明白,王介甫并非不知三冗才根结所在,正是因为他不敢触碰这个问题,才提出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主张。”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
富弼又好奇道:“就连王介甫都害怕,你不害怕吗?”
张斐道:“但我不是要主张裁官,我也知道这会有很大的阻力,我还是为求巩固法制之法、公检法,但求能够真正做到依法治国。”
富弼哦了一声:“真正做到依法治国?”
张斐点点头:“我在河中府面临的很多问题,但我从未去追究相关官员责任,当然,一方面是我不想矛盾激化,但另一方面,我也是考虑到他们的难处。因为其中很多问题都是财政迫使官员去违法,为什么会这样,就是这里面没有一个最终解决机制。
只要朝廷财政有问题,必定是转移给百姓,那么就必定会触犯法律,最终就是官逼民反。虽然这种事在我朝都发生过很多回,但始终没有一个解决机制,可以长期避免这个问题。
更为关键的是,这将最终导致,司法时刻面临着冲击,还是那句话,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财政,就必须破坏司法,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公检法就不可能立足。”
富弼轻轻点点头,但凡看过河中府的判例,都知道大多数官员都在借财政问题,为自己的违法行为提供法律上的支持,也是张斐在河中府面临最大的问题。
要是没有元绛的那些政策,张斐还不一定是什么下场。
这也是很多人质疑公检法的原因。
他们认为公检法会破坏行政制度,因为很多问题,根源是在朝廷,追究官府的责任,官府就难以有所作为,财政就会面临更大的危机,得不偿失。
而河中府的成功,完全是依赖于个人能力,不代表别得州府也能成功。
想要复制河中府的成功,就只有引入破产法案,这个法案会对官员能力要求,将会变得非常严格。
但你无法轻易从百姓手中拿到钱,就只能想其它的办法。
张斐又继续道:“就连寻常百姓家都知道,如果收入变少,一时又没有办法增多,这开支就必须减少,国家也应该如此,这个判例不是为裁官,而是为求保障国家不因此走向灭亡,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干,总比官逼民反的要好。”
这条法案,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没有,没有的话,就必然是官逼民反。
富弼点点头,又问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你认为立法会能通过吗?”
张斐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富弼呵呵笑道:“真是好一个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
这一句话,同样也是适用于他,因为立法会也不是他能做主的,是要经过很多人的同意。
要是平时,肯定是过不了了。
可如今这局势,要是过不了,京东东路面临的问题,就都无法解决。
然而,大多数人都不希望京东东路的问题得以解决,他们就是希望革新派和保守派玉石俱焚。而且,他们是绝不支持债务重组的方案。
虽然王安石认为,可以借力打力,借这个判例帮助提举常平司收钱。
但人家也不傻,京东东路出问题,到底只是一时的,但如果这条法案如果通过,那就等于是在他们的脖子上套着一条绳索,随时索命。
所以,在这场立法会结束后,立刻便有许多大臣上奏弹劾张斐妖言惑众,欲破坏祖宗之法,直接要求皇帝拿张斐问罪。
其实他们也知道,要拿张斐问罪,目前看是很难的,因为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支持他的。他们只想告诉皇帝,决不能这么干,这么干的话,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候,有两波来自京东东路的难民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京城,更恐怖地还在后面,是直接将王安石的府邸和司马光的府邸给团团围住。
虽然很快禁军就赶过来,将这些难民全部抓住。
但这依旧引发极大的恐慌。
这古代想要离开家乡,可是非常难得,虽然宋朝相对比较容易,但是这两拨难民加在一起,都有近两百人,竟然无声无息地穿越重重障碍,出现在京城,并且还将宰相的府邸给围了。
百姓们全都傻眼了呀!
这是反了吗?
可是朝中大臣早就听到这风声,有百姓会来京城告御状,之前他们也在暗中给予支持,让沿途州县不得阻拦。
因为这两波难民就是来自于青州和京东东路其余州县的。
围住王安石的就是齐州、登州的百姓,那青苗法就是你丫想出来得,结果弄得老子家破人亡。
而围住司马光的则是青州的衙役、漕兵,就是你丫的司法改革,弄得我们的军饷都没了。
虽然宋朝禁军不太行,但也不能让他们长驱直入,只要不瞎,怎么都能发现,那么只有一个原因,肯定是有人暗中护送他们进来的。
能有这权力的,必然是宰相,而且还不是一个人,肯定是一派人。
原本很多反对改革派,都在期待这一天,但这偏偏发生在立法大会后,这个,嗯.就有些微妙。
他们所期待的是,这些人来告状,但双方无力解决这些问题,那么皇帝必然会受迫于民怨,至少也得各打五十大板。
但现在是有办法解决,就看双方是否愿意合作。
那这个反而成为双方合作契机。
赵顼在得知此事后,马上下旨,让公检法立刻彻查此事。
这立刻引发恐慌。
张家。
“爹爹,现在是什么情况?”
见到许遵回来,许芷倩是立刻迎了上去,一脸关心地问道。
许遵却是瞪她一眼,“你现在要安心养胎,少问这些事。”
许芷倩瘪了下嘴,委屈地看向张斐。
张斐一笑,问道:“岳父大人,目前调查的怎么样?”
许遵坐了下来,“这情况有些复杂,根据那些百姓的所言,如果真要查的话,可能会牵连很多官吏。”
张斐好奇地问道:“这么严重吗?”
许遵点点头道:“这里面涉及到强迫他人借贷,以及通过折算、损耗来抬高利息,还有就是抢夺更多的田地来抵偿借贷,等等。如果真的调查的话,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张斐笑道:“小婿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那么检察院都必须要秉公执法。”
许遵迟疑了下,道:“你这是要逼迫他们接受债务重组。”
张斐呵呵道:“小婿只是给王学士和司马学士提供两条梯子罢了。”
王府。
“恩师,章子厚来信了。”
吕惠卿急急将一封信递给王安石。
王安石接过信来,还未拆开看,吕惠卿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京东东路的官员都知道有百姓来京城告状,如今都是惶恐不安,在向章子厚求救,他们都表示自己只是全力支持青苗法,故此希望恩师能够救他们一回。”
王安石听罢,也懒得看了,将信扔在一边,道:“他们是真心支持新政,还是希望借刀杀人。”
吕惠卿笑道:“但是他们现在肯定会支持与对方合作,虽然债务重组令他们难以接受,但是这事要是处理不好,他们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
其实京东东路的官员,没有想到会闹得这么大,早就扛不住,如今那些百姓更是告到京城,他们现在只求自保。
甭管什么条件,他们都会答应的,被裁总比去琼州伐木要好,况且京东东路的财政情况,远没有达到债务重组的地步。
青州的官员,干我们屁事,死道友不死贫道。
而这就等于是给王安石提供支持,从而堵住孟乾生等官员的嘴。
很多涉及此案的官员,已经上奏支持张斐的判例,他们的理由就是,我们这些当官的都是仁义无双,百姓没钱还债,我们不逼迫他们,我们失职,我们逼迫他们,又会导致民怨。
给我们这个判例,我们就能够依法判决。
必须支持。
王安石点点头,“你去找许仲途谈谈,看看检察院目前掌握多少证据。”
吕惠卿道:“学生知道了。”
检察院目前还未深入调查,暂时所知,就是那些百姓的一面之词,许遵也将这些百姓的来历,告知皇帝,同时表面京东东路的情况已经是相当严峻,要马上处理好。
赵顼也是立刻召开会议。
垂拱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顼拿着一道奏章,狠狠摔在桌上,冲着一干大臣质问道。
司马光率先站出来,“今日青州所发生之事,正是当日张庭长在立法会所言,由于长日拖欠军饷,导致那些士兵、衙差来京城上诉,臣恳请陛下督促立法会赶紧通过债务重组的判例,好让官府有应对之策。”
裴文立刻站出来道:“司马学士此言差矣,公检法未去之前,青州一直好好的,这又如何解释?”
司马光道:“裴御史怎又不说,公检法一去青州,便有数千人上诉,可见青州的问题已经是刻不容缓,我也知道之前御史台到底在干什么?”
文彦博立刻站出来道:“臣有罪。”
这文彦博到底是御史台老大,他都认错,裴文也不便多言。
赵顼马上道:“此时不是问罪之时,而是要立刻解决这些问题。”
司马光道:“陛下圣明,公检法在青州只是秉公执法,此番动乱,非冤案所至,幸亏公检法去了,否则的话,再过一两年,可能就是官逼民反。”
真是胡说八道!
很多大臣都知道,司马光是在危言耸听,要是公检法不去,别说一两年,就是十年,二十年也不大可能发生官逼民反。
因为这番动乱,全都是他们暗中操纵的。
不然的话,根本不可能闹得这么大。
孟乾生立刻站出来道:“问题是要解决,但不代表要用债务重组的手段,这万不可行的,这会使得朝廷人心尽失,还望陛下慎重。”
谢筠附和道:“许多地方财政本就非常困难,那官衙破的连民房都不如,这并非官员能力不足,而是他们为求满足京师所需,若以财政而定官员的能力,着实不公啊!”
顿时不少人站出来,支持谢筠。
他们这些人已经知道王安石他们的想法,现在只能靠自救,必须要阻止这个判例通过。
而且这话,也有威胁之意,是京师要求太高,导致地方官员,只能向百姓索取,你要这么干,那就是卸磨杀驴,往后地方官员谁还会帮你敛财。
司马光站出来反驳道:“但如果不进行债务重组,就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官府赖账,表明不赔偿。要么就是朝廷拨钱去救。但如果朝廷拨钱去救的话,后果更不堪设想,到时很多地方官府都会效仿,挥霍财政,然后等待朝廷去救。”
刘述他们立刻站出来表示支持。
这都是你们自作自受,你们不挑起那些人去上诉,青州债务能变成这样吗。
赵顼突然看向富弼,问道:“富公,立法会对此有何看法?”
富弼道:“回禀陛下,立法会针对这个判例,进行过一次隐匿姓名的投票,其中多数人是支持这个判例的。”
孟乾生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富弼道:“事实就是如此,诸位若是不信,大可去调查。”
很快孟乾生就反应过来,这立法会有很多是考生,考生是要追求上位的,而且他们个个都是自命不凡,你们要不下来,那我们怎么上去。
能者居之,当然是年轻人追求的,因为要是论资排辈,那他们就只能是干等着。
还有,立法会的官员,多半都是中低层官员,而且干得全都是脏活累活,也正是因为如此,凭能力上位,他是有信心的,也符合他们的利益。
除此之外,其中大部分官员还是保守派的,毕竟是富弼在掌控着立法会,他们肯定是要保范纯仁他们,也对革新派那边做法,大为不满。
可笑的是,革新派那边的一些官员,也希望通过,尤其是京东东路的司法官员,他们现在要自保,基于这些原因,这肯定是多数通过。
赵顼又问道:“富公对此有何看法?”
富弼直截了当道:“老臣是支持的。”
赵顼哦了一声:“是吗?”
富弼点点头道:“因为张庭长的这个判例,是基于非常严峻的情况,史书上很多叛乱,就是因为地方财政困难,恶性循环,最终导致官逼民反,朝廷又出兵镇压,又拨钱安抚,这反而发使得财政更加恶化,甚至于面临亡国的风险。
可一直以来,对于此类情况,都没有太好的办法,老臣认为这个判例可以不用,老臣也不建议使用这个判例,来解决财政问题,但是不能没有,因为这在危难时刻,确确实实能够避免情况变得更加恶化。”
赵顼稍稍点头。
司马光立刻道:“如今青州的财政状况,就已经到了非常危急的时刻,漕运都已经停止,明年的税入都不一定手的上来,如果不用这个判例,极有可能会发生兵变或者民变。”
赵顼犹豫片刻,突然问道:“诸位卿可有解决之法?”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如果不赖账,不剥削,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因为在他们的努力下,青州的问题已经变得非常严峻,但如今他们肠子都给悔青了。
他们就是想一举干死公检法,当初这么干是不计后果的,一定要将青州财政搞得挽救不了。
到底只是一州,朝廷真心要救,还是能够救得了。
哪里知道,张斐会提出债务重组,这一锤子直接砸在自己脚上。
真是要了亲命啊!
孟乾生负隅顽抗道:“目前青州的问题,只能是朝廷拨钱。”
赵顼道:“卿方才没有听到司马学士之言吗,若让朝廷拨钱,这后果更不堪设想啊。”
“.!”
这回是彻底沉默了。
赵顼等了好一会儿,道:“这样吧,暂且先在青州施行债务重组,倘若行得话,再由立法会对此立法。”
司马光立刻道:“陛下圣明。”
一直沉默的王安石突然站出道:“陛下,根据张庭长所言,债务重组是先适用于百姓,故而才适用于官府,而如齐州、登州的危机,乃是因为百姓欠官府的钱,拒不偿还,按理来说,也就应该如此啊!”
司马光当即反驳道:“齐州、登州的危机,分明就是官府强迫富户平摊所至。”
虽然他们已经是有默契的交换,但是该怼,还是得怼。
王安石道:“公检法是讲证据的,你凭何断定官府有强迫他人借贷,这都是他们自愿得。如果有,公检法大可秉公执法,但是自愿借贷,而无力偿还的,公检法也应该为官府追讨回欠款。”
顿时一大波人站出来,支持王安石。
司马光道:“齐州、登州没有公检法。”
王安石道:“那也是因为你的问题,你公检法普及慢,但却又急于在朝廷立法,如此一来,这国家都会让你给搞乱了。”
更多人站出来支持,同时表示现在公检法就这么一点规模,立法会也别着急立法。
目前这情况,他们也知道拦不住,先拖着,等这一波危机过去之后,他们才出来阻止,就不会这么难。
赵顼立刻道:“司马学士,朕希望你能够立刻在京东东路普及公检法,并且协助官府追讨回青苗钱。”
“臣遵命。”
司马光无奈拱手一礼,马上又道:“陛下,根据债务重组的判例,皇庭只能依法判决,债务重组乃是官府的职权,公检法只能秉公执法,无法干预。”
赵顼又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犹豫一番后,道:“臣以为青州转运使能够解决青州的问题。”
赵顼点点头道:“但愿你们这回不要再令朕失望。”
这时,中书舍人刘肇突然站出来道:“陛下,京东东路的问题不仅仅是债务,还有税务问题。”
赵顼急急问道:“卿有何良策?”
刘肇道:“为今之计,唯有安排税务司过去。”
不少人双目一睁,便要站出来反对,哪知赵顼语速极快,都不带思考的,“准奏!”
啪嗒!
几块芴板直接掉在地上。
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第六百五十五章 金蝉脱壳
私货!
这是妥妥地掺杂私货!
谁不知道刘肇就是赵顼的人,谁又不知道税务司背后的大佬就是赵顼。
这小皇帝见缝插针的能力是跟谁学得。
好的不学,尽学这歪门邪道。
由于之前这些大臣们一心都扑在债务上面,就忽略了京东东路的秋税,现在也正面临很严峻的问题,这时刘肇提出让税务司过去,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这无疑打了大臣们一个措手不及,也导致大臣们甚至都不敢去反驳,因为只要反驳,那皇帝肯定会让他们去解决秋税问题。
目前那里是一团糟,而且他们就是制造者,谁敢揽下这活啊!
只能让赵顼得逞。
但不管怎么样,这解决方案落地之后,无论是革新派,还是保守派,甚至包括吕惠卿在内,可都是长长松得一口气。
赵顼这一番话再简单不过,就是你帮他解决问题,他帮你解决问题。
看上去,就是白忙活一场。
为哪般。
纯纯的内耗。
但没有办法,之前两派都在硬抗,同时心里又都清楚,再这么争下去,真的就是玉石俱焚。
哪怕王安石和司马光要继续互咬,底下那些支持他们的官员,也不会答应的。
因为到时肯定是抓他们问罪的。
“正正好”张斐提出官府也能够债务重组,这给两派提供一个借坡下驴的机会。
“君实啊,要债这种事,还得拜托你,我这人心慈手软,实在是不舍得逼迫百姓去债务重组。”
出得殿门,王安石便向司马光拱手道。
言语之间,是夹枪带棒,因为司马光之前一直要求轻徭薄赋,不与民争利,而如今他支持的债务重组,对百姓更是不友好。
司马光呵呵道:“百姓才欠多少钱,好要,好要,倒是官府这边债务庞大,必然是得债务重组,皇庭只能判决,又无权干预官府,还得你来操心,且不说能不能成,关键这得罪多少人,那青州寄禄官可是不少啊!”
王安石嘴角抽搐了下,“既然大家都难,何不比一比,看谁能够先完成。”
司马光犹豫了下,“你想怎么比?”
王安石道:“这后完成的必须背先完成的去上朝。”
司马光摆摆手道:“不比,不比。”
“怕了?”
“那倒不是。”
“那为何?”
“有味!”
司马光大袖往鼻前一挥,便下得台阶去。
王安石还愣了愣,猛然反应过来,“好你个司马小儿,又在这造谣污蔑我,我.!”
正好许遵往旁边走过,他一把拉住许遵,“君实小儿造谣污蔑我,仲途,你可得帮我起诉他。”
许遵讪讪道:“介甫,你这属于民事诉讼,可不归我们检察院管,我这还有事,告辞,告辞。”
许遵刚走,后面又冒出一人来,“王学士,你要告诉君实相公什么,若不嫌弃,子瞻倒是愿助你一臂之力。”
只见苏轼笑吟吟道。
王安石瞪他一眼,“去去去!你这个连官署都没有的检察长,就少在凑热闹,我还不如去找个珥笔。”
说罢,便是大步离开了。
苏轼当即气得浑身发抖,王介甫、司马君实,还有那个张小珥笔,我苏轼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时,三个老头,偷偷从旁边经过,正是文彦博、富弼、吕公著。
“这番交换,到底输赢怎定?”
文彦博抚须问道。
吕公著是呵呵直笑。
文彦博道:“晦叔为何发笑?我问的不对吗?”
吕公著道:“我笑文公忘记当初征收免役税时,我们也有过同样的烦恼。”
文彦博恍然大悟,“张三。”
吕公著道:“正是如此,他若不在,定分输赢,他这一来,又是如此,无人知道输赢。”
文彦博哼道:“那就是张三赢了。”
富弼点点头道:“确实是他赢了,谁让我们都得用他们的办法,但是输家可能是另有其人啊!”
说着,他目光微微往后一瞥。
文彦博、吕公著笑而不语。
不用想也知道,就是那大多数反对派。
他们本来期望革新派和保守派玉石俱焚,结果到头来,刀刀砍在自己身上。
这尼玛.!
天理何在。
他们也不可能甘愿接受这个结果。
等到他们这些大佬走后,殿内顿时舆论大噪。
“吕校勘,青州危机,乃是天赐良机,怎能轻易放过。”孟乾生是心有不甘地说道。
其余人也是纷纷点头。
吕惠卿叹道:“非恩师想如此,只不过齐州、登州的问题,我们也难以解决。”
裴文道:“这其实好办,到底齐州等地是百姓欠官府的钱,即便免除他们的利息,官府还是有得赚,但青州可不同。”
吕惠卿道:“哪有你们想得这么简单,那些百姓已经告到检察院去了,如果检察院真的去调查此事,可能会涉及到很多人,我们其实也没有选择。”
赵文政突然道:“但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青州债务重组,那得裁掉多少寄禄官,那些人中,许多可都是支持新政的,如此一来,会失去很多人对新法的支持。”
吕惠卿道:“这一点还请大家放心,我们会想办法,避免债务重组,即便真的要债务重组,我们也会想办法保住那些官员的。如果他们能够帮我们追回那些债务,就可以拿那些钱去救青州。”
他都将话说到这份上,那孟乾生等人也不便再说什么。
裁不裁那些人,其实他们并不关心,他们现在非常失望,期待的玉石俱焚没有到来,反而迎来了一个债务重组,这真的非常要命啊!
这反差太大,以至于回到孟乾生府上,他们都在怀疑自己被玩弄了。
“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裴文不禁质疑道。
谢筠忙问道:“什么圈套?”
裴文道:“王介甫和司马君实设的圈套,你们想想看,这么一来,公检法、税务司直接在京东东路全面推行,而且债务重组,也使得公检法更是令官府畏惧。”
目前对付公检法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大局为重,从财政上面找理由,而这个判例,直接废掉了这个理由。
此消彼长,公检法的权威无疑得到进一步伸张。
孟乾生道:“这么说来,公检法确实是赢了,但是王介甫为何要帮司马君实做嫁衣,这么做对新政并没有好处。”
裴文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可没有占得太多好处。”
虽然王安石真心没有与司马光设局,而且从结果来看,王安石好像没占什么好处,但是王安石在开始的时候,就将利益收入囊中,到底青苗法、免役法在京东东路全面执行。
赵文政立刻道:“你是不是忽略了一人。”
“谁?”
“张三。”
赵文政道:“公检法的权力越大,法制之法越普及,张三可是占尽便宜,这法制之法他最了解。”
以当下的制度、思想、教育,张斐几乎不可能上位,法制之法等于是张斐创造出来的一条新赛道,而在这条赛道,谁也跑不过他。
这条赛道越重要,跑的人越多,张斐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
孟乾生连连点头道:“说得是,说得是,这可都是张三搞出来的,他才是最大的赢家,王介甫和司马君实都是被迫而为,难怪张三之前闭门不出,原来他是想利用立法会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臭小子。”
裴文道:“就知道他回来,一准没有好事,哪知这么快就灵验了。我们决不能让那小子得逞,那债务重组再加上公检法,实在是太可怕了,咱们往后干什么,都得小心翼翼。”
孟乾生道:“也不公平,每年税入,朝廷要去大部分,就只留给地方上刚好够用的钱,甚至有些地方,留下的钱都还不够发俸禄。”
赵文政道:“既然如此,那地方官员应该是支持咱们的,我看那王介甫也靠不住,还得靠咱们自己。”
裴文忙道:“赵宗正有何想法?”
赵文政道:“很简单,利用这事,去团结那些反对公检法和反对新法的官员。如果立法会通过这债务重组,那也好办,让那些地方官员要求朝廷将留州钱翻倍,否则的话,这么苛刻的条件,谁敢待在地方上。”
虽然解决方案已经定下来,但这解决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京东东路的情况是真的非常危险,得亏
如今是寒冬之际,百姓活动受限,但明年开春要还无法解决,那么就真的会发生动乱。
所以,这个冬天不管是对于王安石,还是司马光肯定无休的。
王府。
“老师,我方才收到王寿明的密信。”
吕惠卿道:“根据他信上所言,青州的问题是非常严峻,若是朝廷不救,且必须要赔偿的话,那就只能用债务重组的方式。”
王安石冷冷一笑道:“他们下手也真是狠呀,连一点余地都不留,也不知道他们真是要对付公检法,还是要对付我们的新政。”
说罢,他又向吕惠卿问道:“你怎么看?”
吕惠卿道:“我觉得这样也好,我们可以让王寿明先尽力去与公检法交涉,看看如何避免债务重组,但以范纯仁的性格,他是绝不会妥协的,虽然结果没有变,但是至少能够让那些官员看见,都是公检法逼着我们进行债务重组的,恶人还是得让他们来做。
等到债务重组,令那些官员感到恐慌,恩师再建议朝廷,建设学院、医院,邸报院,来安置他们,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够借机收拢人心。”
王安石点点头道:“与我想得不谋而合,这封信就由你来写吧。”
“是。”
吕惠卿点点头,又道:“但是建设学院、医院、邸报院,还得需要其余州府的财政支持,而这就得看司马学士那边能否将钱收上来。
其实青州的问题,只是得罪人,并不难解决,反倒是其它州府的问题比较复杂。”
王安石道:“他们会想办法解决的,用不着我们担心。”
吕惠卿道:“张三?”
王安石稍稍一愣,“你怎么知道?”
吕惠卿笑道:“司马学士可不擅于处理这些债务问题,而张三确实这方面的高手。”
王安石点点头,但眼中却透着忧虑。
司马家。
“苏子瞻,这大丈夫应该心胸开阔一些,别成天跟个怨妇似得,你这也不嫌丢人。”
司马光瞅着苏轼呵呵笑道。
苏轼道:“君实相公和王相公,身为宰相,都能为了一丁点事,将皇城的屋顶给吵翻了,我苏轼有何不好意思。”
“罢了!罢了!”
司马光摆摆手,“当我怕你了,这回我会奏请官家,调你前去登州担任检察长,保证不会像当初在扬州一样,你看如何?”
苏轼神色一变,“但是据我所知,这些债务确确实实是百姓欠官府的,但又无力偿还,这着实不好处理。”
司马光道:“这你放心,张三会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苏轼好奇道:“他能有什么办法?”
司马光道:“等到时定下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关于如何安置那些官员,张斐早就将计划告诉王安石,其实就是事业单位来安置,而关于怎么处理这些债务问题,张斐也早就帮司马光想好办法。
不然的话,他们谁敢去赌,归根结底,还是要解决这些问题。
汴京律师事务所。
但见张斐与马天豪坐在矮桌两边,中间躺烫着一壶热酒。
“每当这时候你来找我,我真是感到心慌啊!”
马天豪看着面前的美酒,都没有什么兴致。
张斐笑道:“但四哥不是一直都很享受这种感觉么?”
“谁说的?”马天豪哼道。
张斐笑问道:“为何四哥不去河中府?”
马天豪愣了下,“我不是说了么,因为你回来了,我才折返回来的。”
张斐道:“但是我回来了,跟四哥去河中府有何关系?”
马天豪道:“我只是想先跟你谈谈,再过去。”
“是吗?”
张斐笑问道:“那为何四哥现在还不动身?”
马天豪道:“外面天这么冷,那边又没有什么急事,我为何要现在动身,不知道等来年开春再去。”
见从这老狐狸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张斐索性直截了当道:“难道四哥不是已经打上京东东路的主意?”
马天豪马上道:“我可没有,你别瞎说。”
张斐道:“但我今日就是跟四哥谈这事。”
马天豪道:“这跟咱有何关系?”
张斐道:“我希望四哥与慈善基金会合作,在京东东路开设解库铺。”
马天豪哦了一声:“如果有公检法的话,那倒是可以考虑的,毕竟在河中府非常成功,值得一试啊!”
张斐又道:“同时,收购京东东路的那些青苗债务。”
马天豪双目一睁,惊恐道:“凭什么?朝廷自己都不愿意出钱,凭什么让我们出钱。”
张斐道:“因为有利可图。”
马天豪哼道:“你就少骗我了,百姓都已经闹到京城来了,那肯定都是一些烂账,我要那些烂账作甚,是嫌钱多么。”
张斐道:“京东东路的债务,大多数都不是烂账,根据我所知,是有人从中作梗,才引发这么大的混乱,如今那些人正在后面等着浑水摸鱼,然后大肆兼并土地,所以这里面是绝对有利可图的。”
这套路马天豪自然清楚,只要出现混乱、天灾,那些大地主总能借机发大财,迟疑少许,摇摇头沟道:“话虽如此,但咱也不缺那点钱,这事要接过来,太糟心了,风险也大,还是不要的好。”
张斐道:“但是解库铺可以凭借这些债务,与当地富户、自耕农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让他们适应来解库铺借钱,这对于解库铺的扩张是有着极大的好处。”
马天豪兀自摇头道:“我们慢慢做,同样也可以做大。”
张斐道:“慢慢做,遇到阻碍非常大,不一定做得大,而且我还会跟公检法那边商量,要求官府以低价出售这些债务。”
马天豪眨了眨眼,问道:“多低?”
张斐道:“算一分利。”
马天豪没好气道:“感情官府还得从这一笔笔烂账中赚一笔钱去,这个价钱,是没有人愿意接手的。”
张斐道:“同时我还会促成解库铺与提举常平司的合作,就如同在河中府一样,你知道的,有青苗法在,如果不跟官府合作,那可能就是官府的敌人,即便有公检法保障,那也远不如直接与官府合作。而且与官府合作,这些债务自然会变得更有保障,我也不需要拿出太多钱来。”
马天豪又显得有些犹豫,又道:“但是河中府有盐。”
张斐道:“京东东路也有海盐,到时咱们去了,再看看如何运作,而且那边还有海运,这可是河中府没有的。”
马天豪道:“但是海运风险太大,稍不留神,那就是人财两空。”
张斐道:“可如果成功的话,以海运的规模,需求的钱是非常多的,解库铺将会大有所为,也许不能成,但花这点点钱,买一个机会,我认为还是值得的。”
马天豪沉吟一会儿,道:“这样,我们只会买那些有能力偿还的债务。”
他留在京城,当然就是等着京东东路出结果,因为他知道,张斐回来,就是为了处理这档子事。
但他可没有想到,收购这些债务。
张斐道:“烂账也得买。”
马天豪见他这么霸道,不禁一愣,旋即不满道:“你这是拿我们的钱,买你的仕途。”
张斐笑道:“你那点钱可是买不了我的仕途,我与四哥只谈买卖,不谈政治。”
马天豪道:“别说商人,就是普通百姓,也绝不会傻到花钱买烂账。”
张斐点点头道:“普通百姓不会,但商人会,因为商人天性逐利,其实烂账才是我们的利润所在,收购那些烂账的价钱,肯定是要低于债务本身的价值,但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将会有能力偿还,而我们将会从中赚一笔大的。”
马天豪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过不了多久,那边将会大兴土木,而这就需要人力,那些人就能够找到生计,就有能力偿还,在河中府,我们就是这么干的。”
马天豪眼中一亮道:“当真?”
大兴土木,他喜欢,越大越好。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这事千万别说出去。”
马天豪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张斐笑道:“还考虑什么,我什么时候介绍过赔本的买卖给你。”
司马家。
“司马学士请放心,我已经跟马家和慈善基金会那边谈妥了,如果咱们能够在那边建设公检法,确保他们的权益,他们愿意从官府手中收购那些青苗债务,官府很快就能够从中脱身。”
“这你都能说服他们?”
司马光不禁喜出望
外道。
要是有第三方介入,那公检法真是不要太轻松,这官民矛盾,直接就转为商业行为。
张斐笑道:“这是我答应司马学士,又岂会失言。”
司马光道:“但是这里面涉及到问题,可不仅仅是债务问题。”
张斐道:“但如果咱们跟那些官员清算这一笔账,对方肯定也不会放过青州的。”
“我并非指这事。”
司马光道:“这里面非常复杂,里面牵扯到很多人,而公检法又是建设在公平公正之上,要是判得不好,可能让人有机可乘,又会节外生枝。
故此我希望你亲自去主持大局,这人手我可以安排,但是他们可能不擅于处理这些问题,反正你现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事。”
以前的司法一般不会涉及到债务,民从私契,官有政法,而这一波全都是债务问题,而且结构非常复杂,虽然他安排的人,能力不俗,但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
我家里两位孕妇,你让我出差,你在想什么。张斐立刻道:“之前就有传言,认为河中府是我个人的成功,而跟公检法无关,王学士甚至在朝廷都提及此事。如果让我去的话,即便成功,也会贻人口实。”
司马光还是有些担忧。
张斐又道:“只要马家和慈善基金会介入,京东东路的债务就没有那么复杂,其实公检法只需与官府和慈善基金会洽谈。”
说着,他掏出一份方案来,递给司马光,“这是根据检察院目前接受的案例,所制定出来的赔偿计划,到时京东东路那边参考这份计划。
只要慈善基金会拿下官府的债务,那么对于公检法而言,就是处理民间的债务纠纷,官府不在其中,就可以做到公平公正。
同时慈善基金也不会逼迫百姓立刻偿还,他们会将债务期限拉长,然后给予百姓足够的时日,同时配合税务司的税法改革,百姓的负担会变轻,一年以后,百姓将有能力偿还这些债务。”
司马光接过来,笑道:“既然你实在不愿意去,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
张斐笑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这并非很难,他们足以应付,也能够建立起他们的信心。但我还是那句话,司马学士尽量选一些德行上佳之人前去。”
“这是当然。”
司马光点点头,旋即又道:“你不会是在投我所好吧?还是说,你跟那苏子瞻一样,借此讽刺我,当初没有及时安排人去河中府。”
张斐愣了愣,道:“当然不是,我是非常支持司马学士的这个想法,律法需要得严谨、勇气和遵守规矩,这与德行是不谋而合,这也算是德主法辅。”
司马光眼中一亮,点点头道:“德主法辅?嗯.下回文公他们再讽刺我,我就这么说。”
张斐道:“文公他们经常就此事讽刺司马学士吗?”
司马光咳得一声,“听说令夫人怀孕了。”
“.!”
这话说回来,司马光这番担忧,并非是庸人自扰,如果是直接让马天豪他们去收购那些债务,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太过庞杂,涉及人数太多。
但是大部分债务都是在张斐手里,只是外人看着复杂,张斐要亲自处理的话,是非常简单,等于就是左手倒右手,随时都可以全部转给马天豪。
同时,这也算是在帮赵顼套现,毕竟赵顼也是一个小财迷,他的钱,可是不能拖太久的。
当然,如果张斐能够利用这一笔钱赚更多的,那赵顼也会愿意的。
但这显然是行不通的,如果张斐直接用这一笔债务去操作,那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能看出猫腻来。
这事是绝不能透露出去,王安石可没有想到是有人偷偷购买这些债务,然后掀起风波,这事可能只有皇帝能操作,可谁能想到,皇帝会亲自下场,造自己的反。
王安石一直认为是保守派那边谋划的。
但司马光他们其实只是推波助澜,火上浇油,但不是点火人,不过司马光也没有怀疑,因为这跟他预计的是一模一样。
但如果你这债务集中起来,傻子都会知道,这必须要转移到一个专业机构,然后才能光明正大地去操作这一笔钱。
故此,张斐是一早就想好,让慈善基金会来接这个盘。
第六百五十六章 打工人之难
想当初朝廷斗争进行到最为白热化之时,张斐却是在家照顾两个孕妇,闭门谢客,然而,在这场争斗消停后,张斐却变得异常忙碌。
他得赶紧出来收拾这个残局,因为他在里面是功劳匪浅,甚至可以说这个残局,就是他一手制造出来的,而这就是他的战果。
与司马光谈过之后,张斐又来到王安石府上拜访。
吃三家饭是不是一个脑力活,姑且另说,但肯定是一个苦力活啊!
“已经全部谈妥,到时提举常平司可与慈善基金会合作,继续在京东东路执行青苗法。”
见到王安石时,张斐已无力寒暄、客套,只是略显疲态地说道。
原来促成马家和慈善基金会接盘,不仅仅是为了帮助司马光解决麻烦,更多是为王安石的新政进行重新布局。
试想一下,青苗法闹到这种地步,在京东东路可谓是失尽人心,即便能够解决,青苗法还如何在京东东路执行?
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只不过真正关心青苗法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希望他们玉石俱焚,随后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在债务重组上面,以至于忽略青苗法将会面临很大的信任危机。
不是皇帝不信任,而是百姓不会再信任。
也因此可知为何王安石时常感慨,京东东路的官员是为对付司马光,还是为对付我王安石啊!
如果朝廷那番决议就是最终的解决方案,那王安石肯定不会答应的,故此张斐早就帮他想好应对之策,就是效仿河中府,青苗法借商人的解库铺换壳重生。
而解库铺将会收购那些债务,确定与百姓的债务关系,再凭借拉长偿还期限,给予百姓喘息之机,重新帮助青苗法获得百姓的信任。
当然,这也是最容易的一步,不然的话,张斐也不敢这么做,如果慈善基金会不接盘,这个残局的难度就会骤增。
因为张斐在慈善基金会是有着绝对权威,别看张斐跟马天豪、樊正他们交涉时,好像总是低声下气。
但本质上,其实是马天豪、樊正他们在垂死挣扎,乞求自己的利益得到更多的保障,毕竟商人以逐利为先,这无可厚非,但他们才是弱势的一方,因为他们也清楚慈善基金会非常依赖张斐。
如果张斐下定决定,他们只能在这个框架
这对于王安石而言,肯定是一个好消息,但王安石却只是点了点头,兴致似乎并不高,不像司马光一样激动。
张斐见罢,不禁问道:“王学士对此,似乎不太满意?”
王安石瞧他一眼,沉吟少许,道:“何止是不满意,可以说是非常不满意。”
这你还不满意?还是说他看出什么来了?张斐愣了下,心下惴惴,但未表露出来,只是讪讪言道:“但但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
王安石紧锁眉头道:“如果青苗法必须依赖公检法,甚至于民间商人,那只能说明青苗法是不成功的。”
我的主导权在哪?
张斐听罢,心里稍稍松得一口气,旋即摇摇头道:“我并不认同王学士之言。”
王安石道:“那你说说你的看法?”
张斐道:“别说王学士的青苗法,就是那商鞅的新法,也需要依赖执法者去捍卫,才能够成功。
所以,新政必须依赖司法,不管是公检法,还是旧司法制度,如果无法保证新政依照条例执行,那必然是会失败的。
至于说依赖民间商人么,这倒也不是必须的,但这对于当前的新政有利,王学士为何要拒绝。”
话说完,他神情略显紧张地看着王安石。
其实两个人争得就是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
张斐所言不错,任何改革,就必须依靠司法,但旧司法制度,是可被王安石完全掌控的,就如商鞅一样,依靠权威制定整个游戏规则,这是王安石所求。
如今改成法制之法,王安石必须在这个规则内操作。
而这恰恰就是张斐最担忧的,他心里也清楚,法家之法对于王安石个人而言,是最为有利的,得亏他的权威还不足以乾坤独断,再加上赵顼在被给予张斐支持,才能迫使王安石慢慢接受法制之法。
“倒也是的。”
王安石点点头,又是叹道:“我承认,都是因为我与司马君实斗气,才导致此番危机的,但当时的情况,我也不得不这么做,变法是非常艰难的,故此必须展现出排除万难的决心,才能够坚定的执行下去。”
张斐点点头道:“完全理解。”
自古以来,改革变法,都必须要用法家之法,谁反对就干谁,因为你不干的话,反对者就只会越来越多,皇帝就会动摇,这是最为致命的。
“但现在糟糕的是!”
王安石突然叹了口气,“我自己也有些犹豫不定。”
张斐双目一睁,惊讶道:“为何?”
王安石道:“因为从青苗法在京东东路执行的过程来看,其中问题确实也不少,我本意是想帮助百姓的同时,还能使得财政增长。但是,似乎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张斐沉吟少许,“如果这是鱼和熊掌的问题,确实无法兼得。因为青苗法若是偏向帮助百姓,即便能够给国家带来财政上的帮助,也是微乎及微的,就说那些地主每年借高利贷所得之利,要放在国家账目上,也根本不够看。如果想要账目亮眼,必须要从百姓那里获取更多。”
王安石不禁面露犹豫之色。
难啊!
虽然他口口声声是为百姓,顺便改善财政,但他其实是要改善财政,帮助百姓,那就只是一个借口。
司马光说得是丝毫不差。
原因很简单,皇帝启用王安石,为得就是改善国家财政,而不是为帮助百姓。
王安石必然要以这个目标为先。
所以,不管是司马光,还是苏辙,直接笃定青苗法就是恶法,虽然条例上非常合理,但由于你是要改善财政,你就不可能这么执行。
但话说回来,如果财政得不到显著的改善,玩不了KPI,王安石将会失去皇帝支持。
而从京东东路执行情况,让王安石的清楚的知道,纯粹按照青苗法去的条例去放贷,朝廷得不到多少利润,毕竟他们还得面临那些富户、地主的竞争,还是派人去追讨债务,这都是需要花钱的。
王安石虽然性格孤傲,但面临失败,他还是懂得反思的,只是说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来,这也是张斐感到惊讶的原因。
王安石作为改革派的领袖,必须时时刻刻表露决心,否则的话,可能就彻底玩完了。
但对于王安石而言,张斐是一个例外,倒不是说他最信任张斐,只是因为他曾今就向张斐认错过,这脸已经丢了,也就不怕再丢一回。
而且他此番认错,倒也不是丧失信心,而他已经做好调整新法的心里准备。
王安石就这么不堪一击,这就颓了,别玩我好吧,你要颓,那我也玩不转了。张斐看王安石这么颓丧,心里也有点慌,赶忙又道:“在公检法的辅助下,青苗法还是能获得成功的,只是其中利益,并不会直接反应在青苗法的账目上。”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青苗法是偏向百姓的话,这的确能够有效的阻止土地兼并和民间矛盾,这都是能够为税入打下坚实的基础,司法改革是维护不了这方面的安全。
因为百姓丢掉土地,没了饭吃,这不是违法所致,但这必然会增多违法行为,使得公检法疲于奔命,二者其实相辅相成。
但是。”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王安石问道:“但是甚么?”
张斐道:“我只是认为青苗法其实并不符合王学士的主张。”
王安石问道:“为何不符合?青苗法不是让百姓增赋,但同时能够改善财政。”
张斐道:“但是王学士对于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依据却是,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王安石道:“我这还有农田水利法尚未真正颁布。”
张斐笑道:“不错,农田水利法,是非常符合王学士的主张,但是在王学士的政策中,还是更侧重于青苗法。”
王安石笑道:“你说得不错,但不切实际,农田水利法,可是需要花钱的,先不改善财政,又如何执行农田水利法。”
张斐道:“但如果青苗法能够很好的改善财政,我敢保证,王学士会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青苗法,而非是农田水利法。”
王安石没有做声。
显然是默认了。
农田水利法只是改善水利,促进农业发展,但这需要很长的一段时日,才能够看到效果,青苗法要是能够立竿见影,谁还认真对待农田水利法。
张斐道:“正是因为王学士的主张和执行有着不小的误差,才会让人诟病。”
王安石听他话里有话,不免道:“你小子有话就说,别在这里绕七绕八。”
张斐笑道:“假设这世上有一种药,能够治百病,王学士认为,凭借此药,能够赚多少钱?”
王安石道:“若能治百病,那必然能够赚尽天下财富。”
张斐道:“假设王学士凭此药为国敛财,司马学士还会认为王学士是在与民争利吗?”
“那当然不.!”
王安石似乎想到了什么。
张斐道:“若是单凭酒、茶、盐、铁的垄断来赚钱,自然会有人不服,我上我也行,只要你给我这权力。但如果是凭借这种神奇药来赚钱,谁敢不服。
再如农田水利法,想要执行此法,就必须改善灌溉、改善农具,这里面统统都包含一样东西,那就是技术。只有改良农具,才能够使得百姓的财富得到增长,才符合王学士新法主张。
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这句话,司马学士绝不敢说,因为这里面是需要超群的智慧。”
王安石打量了下张斐,“你不会是在指医院和学院吧?”
张斐愣了下,打了个哈哈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王学士。”
王安石呵呵道:“跟你小子打了这么多次交道,要还不吃点教训,可真是枉读这么多年的书,你小子说得每一句话,这背后都是有目的的。”
说到这里,他不禁一叹,“其实这道理我也明白,但是老天爷可不会给我这多时日。”
张斐问道:“为何?”
王安石道:“因为西有战事,若无法及时改善财政,于战事不利。”
是呀!他与皇帝改革变法,其目的是要对外用兵。张斐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但其实我只是想说,建设医院、学院,并不只是安置那些寄禄官那么简单,而是要促使他们去赚钱,去靠本事赚钱,而这本事可能会在未来发挥重要的作用。”
“这我当然会认真对待的。”
王安石点点头,突然神色一变,道:“但是目前来说,盐钞、盐债似乎更能为改善国家财政。”
张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这番卖惨,全是演得,感情是瞄上了那盐债和盐钞,道:“王学士想在京东东路发行盐债和盐钞?”
王安石点点头,立刻精神抖擞道:“当地有海盐,只要朝廷控制住海盐,便能够借此发行盐债、盐钞。”
王安石的主张和理念其实是以实体经济为主,就是要发展技术,但若仔细看他的新法条例,几乎都是以金融为主,不管是均输法、青苗法、市易法,其实都是在金融方面进行调整。
他要在短时内完成KPI,因为他不可能将新法压在发展技术上面。
是呀!谁能抵挡纸币的诱惑。张斐思索一会儿,道:“可是可以,但是还得先整顿好当地的盐政,才能够发行盐钞和盐债。”
其实他哪能不知纸币就是一个潘多拉盒,但他还是要打开这个潘多拉盒,因为他也得完成KPI,要想财富短期增长,就只有这个办法。
好在如今宋朝货币短缺,发一点其实是利国利民的,只是从长远来看,这必然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但张斐也只能先顾当下。
所以,王安石这么打算,他也是很能理解。
王安石道:“我会安排人去整顿当地盐政,但是你们公检法也得做好准备,还有慈善基金会那边。”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河中府的财政实在是太亮眼了,而且还不会得罪人,事实也证明,盐钞敛财,是远胜青苗法,王安石又不傻,为什么不用好的。
当然,他也仔细研究过河中府的成功,确确实实要基于公检法,关键是没有公检法担保,百姓不相信这玩意。
其实他本来也不反对公检法的,他也希望公检法能够为他整顿吏治,但党争这种事,一点点火苗,都能直接烧光整片森林。
当初,他也是被逼到那份上的。
相比起公检法,王安石更需要张斐的支持,如果说公检法在范纯仁手里,这盐钞是绝对发不出去的。
与王安石谈过之后,张斐才入得皇庭,跟皇帝最总报告。
“.到时马家和慈善基金会会将那一笔钱直接转到马家典当铺,然后通过税务司将钱转入内藏库。”
张斐稍显尴尬道:“从这一笔交易中,可以赚得一万贯,但是扣除税务司为此事付出的成本,可能也就是不赚不赔。”
赵顼却是长松一口气,道:“不赚不赔就行了,这一笔钱拿出去,朕都认为十有八九要损失不少,毕竟那些债务,可都是一笔笔烂账,你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
张斐道:“臣当然不敢让官家赔钱。”
赵顼笑着点点头,暗示他要保持这个理念,他一出生,天天听到财政危机,对钱,神宗皇帝看得非常紧,但旋即又感慨道:“不过从当前的局势来看,最终改善财政之法,还是回到传统上面,裁减官员和士兵,以及整顿税务。”
他天天看报告,不难发现目前财政主要增长,裁军和税务司是厥功至伟,这也就是范仲淹当年提倡的。
可见王安石的顾虑,也并非是庸人自扰,皇帝看得还是KPI,君臣之情,只在其次。
张斐马上道:“并非如此,真正厥功至伟的还是新政和司法改革。正是因为新政的调整,才让公检法、税务司变得有法可依,往后许多调整,还都需要借新政去完成。关键,也正是因为他们的争斗,才让官家能够使出潜龙勿用。”
赵顼点点头道:“这朕自然明白,朕也会继续支持新政,但问题是,还能够潜多久。此次失败,必然会动摇许多官员继续支持新政。”
京东东路的官员,全力支持青苗法,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功劳,反而差点丢了官职,这必定会影响到他们对新法的支持。
反倒是保守派那边,依旧非常团结。
这可能会打破二者的平衡。
张斐道:“我想王学士应该也意识到这一点,他必定会想办法重振旗鼓,对于官家而言,现在多潜一时,是百利而无一害。”
赵顼瞧了张斐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点头。
不错,这改革变法最大的弱点,就是君主,君主没有上百年的规划,必须要立竿见影。
故此,但凡改革变法,必须要使用法家思想,这是最有效率的。
王安石的担忧,肯定是对的。
但其实对于王安石而言,他还是有充足的时间,因为到底财政是在增长,赵顼当然不会主动打断这个势头,不管你新政到底有没有用,反正这个局势就是向好的方向再发展。
反之,就肯定是要做出改变。
青州。
在得到朝廷的旨意后,范纯仁、钱顗他们是欣喜若狂,对于这个债务重组,他们可是推崇备至。
因为这跟他们的主张,几乎是完全一致,可能还要更狠了一点。
范纯仁就是认为,应该裁官,应该节省开支,否则的话,就必然是要剥削百姓,这就是最优解,也是唯一解。
皇庭。
“怎么又有这么多诉讼?”
钱顗看着范纯仁又拿着一堆诉讼状入得屋来,当即就傻眼了,不是说休战吗?
对方应该不会闹事了。
范纯仁道:“不,这是之前的诉讼,只不过我们检察院由于发现一些新得证据,故此打算调整这些诉讼。”
钱顗打量了下范纯仁,“当真如此?纯仁,这公检法是容不得胡来的。”
范纯仁如实道:“以前我们也体谅官府的处境,为顾全大局,在赔偿上,多多少少有为官府考量,如今我们只是照常诉讼,不偏不倚。”
钱顗道:“你这是不给他们留活路,逼得他们债务重组。”
范纯仁也不否认:“官家终于松口了,允许青州进行债务重组,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必须借此裁掉更多的官员,改善青州的财政,将来朝廷才会将此法用于其它州府。
不过我并没有公报私仇,每份诉讼都是铁证如山,也有具体的理由,且完全是依照张三的判例。”
钱顗点点头道:“这你说了不算,我会仔细审视的。”
范纯仁拱手道:“若有错误,纯仁愿承担一切责任。”
虽然前后诉讼追求的赔偿标准不一样,但范纯仁是问心无愧,因为他的目的一致,就还是为国为民。
而且,他也没有说,去改变律法,因为单就司法而言,关于债务诉讼,律法只是固定在一个范围内,不是给出某一个准确的数字,这是可多可少。
之前没有债务重组这个判例,范纯仁自然要防着官府崩溃,这个索赔,肯定是要轻一些。
反倒是那些青州官员,当时不断给官府添加债务,目的就是要迫使他们检察院让步。
确实!
当时范纯仁被逼的非常难受,朝廷不给出法案,他还真不敢乱判,他哪里想得到,原来官府还能破产重组。
如今风水轮流转,范纯仁是再无后顾之忧,那就一是一,二是二,这都是你们自找的。
正当这时,有吏通报,转运使王居卿求见。
钱顗和范纯仁默契地对视一眼,心里非常清楚王居卿此行的目的。
果不其然,见到二人,王居卿就开门见山道:“我们转运司与府衙经过商议,愿意对那些士兵、文吏进行赔偿,但我还是希望二位能够以大局为重,不要闹到债务重组的地步,这不利于国家安定。
我也研究过张庭长在河中府的判例,其中有一种方式,就是私下达成和解,只有二位答应,我们官府会争取与那些士兵、文吏达成和解,慢慢赔偿他们,以求给予官府喘息之机。”
范纯仁面色坚决道:“你们可以和解,但是必须要在我们检察院诉讼完之后,确定官府所需赔偿的数额,然后我们三方再进行商量,看看官府该以何种方式进行赔偿。”
王居卿皱眉道:“你们是成心要逼得官府债务重组,实属公报私仇。”
范纯仁道:“我只求能够让所有人得到公正、公平的审判。如果任由你们与跟那些士兵、文吏和解,那必然是不公平的,因为你们可以逼迫那些士兵、文吏减轻索赔,甚至撤销诉讼。”
王居卿道:“如果我们要这么做,我们现在就能迫使他们撤回诉讼,债务重组,对于他们而言也是毫无益处的。”
范纯仁笑道:“看来转运使对于我们检察院还不了解,他们撤回诉讼,我们依旧是可以调查,只不过我们查得不再是你们之间的债务关系,而是调查为什么官府会拖欠这么多债务,是不是花在别得地方,这其中会不会有贪污腐败,甚至于,为何他们会不约而同地来到检察院提起诉讼。”
王居卿一愣,顿时不语。
范纯仁又是笑道:“关于此案,我们还得感激你们官府的配合,给我们提供了那么多证据。”
简单来说,给你们一个债务重组,那都是对你们的宽容,要真调查起来,哼哼。
王居卿不禁皱眉道:“范尧夫,你也是官宦世家出身,这对你有何益处?”
范纯仁当即斥道:“范某乃是苦读及第,而非是通过家世恩荫。哪怕就是债务重组,我范纯仁也一定是留下的那个。”
自古以来,儒家的文人,至少表面上都是非常谦虚的,唯独北宋例外,北宋很多文人都是相当自负。
当然,这其实还是得益于“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权力决定你说话的底气。
反之,宋朝武将是自古以来最谦虚的。
“告辞!”
王居卿起身拱手一礼,便转身出得门去,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钱顗不禁打趣道:“纯仁,我们两个还是得分开,不然的话,这人都会得罪完了。”
范纯仁却道:“分开只会得罪更多的人。”
钱顗抚须哈哈笑了起来。
钱顗号称铁肝御史,是不畏权贵,范纯仁也不遑多让,他们两个在公检法,就是王安石违法,他们也敢抓。
第六百五十七章 事业法
王安石想不想裁官?
他当然想啊!
只是不敢。
在这一点,他跟司马光其实想的一样,就是根本做不到。
他的新政其实就是因此而变得扭曲,因为他不敢触碰这些,导致无法节流,那就只能加倍开源。
但是在不节流的情况下,就直接开源,那绝对是负重前行。
难度是要翻倍的。
河中府的成功,其实就是基于节流,而非是基于开源,他们是先裁军,然后开始一系列的改革变法。
故此非常轻松。
负担少了,活动空间就变大了,就不会束手束脚。
故此,王安石心里并不否定这债务重组,但是他不愿意去做这恶人,可是根据制度而言,他又要负责债务重组,公检法可没有这个权力。
故此他让吕惠卿写信给王居卿,竭尽全力为官员们着想,反正竭尽全力,这财政也得不到改善,但这能让范纯仁他们去做这恶人。
过程也如他们预计的一般,范纯仁他们不肯妥协,之前他们就嚷嚷着要裁官。
这也是范纯仁他们的一贯主张,要改善国家的弊政,必须节流,什么开源,就是变着法敛财。
王居卿回去之后,便与告知那些官员,我们已经尽力而为,可检察院不但不愿意调解,反而是要往死里告。
然而,以青州财政目前的状况,如果公检法不给机会,那是不可赔得起。
更别说那秋税都还没有收上来。
简单来说,检察院要不网开一面,财政负担不起,那必定是要开启债务重组。
这可真是将青州的官员们给气坏了。
完全就不给活路。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关乎他们以后的生存问题,于是他们一方面上书朝廷,表示检察院公报私仇,想借债务重组,来排挤忠良之臣。
但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检察院手中的证据,全是他们自己提供的,绝对的铁证,范纯仁只需依法判决就行。
故此,另一方面,他们又赶紧联系朝中大臣,希望他们能够阻止债务重组。
其实不用他们说,朝中大臣也都在积极反对此事,整个京城几乎就没有一丝年假的氛围。
大家都在四处走动,商议对策。
这决不能轻易妥协,哪怕跟皇帝去死缠烂打。
垂拱殿。
“陛下,臣私以为,这债务重组还是过于冲动,臣与许多同僚对此是忧心忡忡,就说这寄禄官和差遣官,虽然平时很多寄禄官可能比较清闲,但二者其实是相辅相成,许多差遣官都是直接启用寄禄官,根据去年差遣官来看,其中有三成用的就是寄禄官,如果裁掉那些寄禄官,这必将会影响到差遣制度,从而影响到整个朝廷的人事安排。”
孟乾生是苦口婆心道:“臣以为还需仔细商议,其实青州问题并不大,只需朝廷拨一笔钱,便可救助,无须伤筋动骨。”
文彦博、司马光他们是心如明镜,其实就是暗示皇帝,这将会破坏皇权,寄禄官其实就是分散官员的权力,将寄禄官裁掉,官员的权力就会变得更大,从而威胁皇权。
这才是正确的应对方式,谈什么家国天下,谈皇权,比什么都好使。
赵顼听得眉头微微一皱。
司马光呵呵笑道:“孟知院那日应该在立***,难道是没有听明白?”
孟乾生不语。
司马光又道:“债务重组,只是迫于无奈而为之,青州财政负担不起,自然得节省支出,这样也能够激励官员,只要处理好财政,就不会面临债务重组,此非长久之计,而是应急之需。”
孟乾生当然听明白了,但他认为司马光这话,就是糊弄小孩子,就咱大宋的财政状况,肯定是长久之计,因为只要遇到天灾,地方财政就可能会濒临崩溃。
如果有债务重组,朝廷就会变得能不救则不救。
谢筠马上站出来:“地方财政不好,那只是因为多数钱要上交给朝廷,所留甚少,如果朝廷愿意减少各州定额税入,我相信地方官员也就不会有太多怨言。”
你们老是拿着财政说是,地方财政不好,不就是为求满足中央财政,这你们怎么又不说了。
文彦博笑道:“王学士不是常说,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只要财富增长,地方财政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毕竟每年所交朝廷都是定额,财富越多,剩余的就越多。”
王安石当即回应道:“这是当然,只可惜新政未有早点去青州,否则的话,焉有此祸。”
说着,他马上站出来向赵顼道:“陛下,臣以为此番债务重组,对于许多寄禄官,并不公平,他们并非是无能之辈,而是缺乏机会,根据当初张庭长的解释,债务重组确实能够激发官员上进,但朝廷得给那些官员一个机会,否则的话,只怕是难以服众。”
司马光眉头一皱,说好的默契呢,你这又打算反悔,真是岂有此理。
赵顼见王安石站出来,立刻问道:“那依卿之言,该当如何?”
王安石道:“正好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制定出事业法,若颁布此法,可给予那些寄禄官一个机会。”
事业法?
是什么鬼?
大臣们面面相觑,没有听说制置二府条例司在制定这法。
包括孟乾生他们也是一头雾水。
制置二府条例司对于新法并没有藏着、掖着,然后给大家一个惊喜,其实也藏不住,毕竟里面的人,可不全是王安石的心腹,就如那陈升之,就经常跟大家聊新法。
赵顼问道:“何谓事业法?”
王安石道:“所营谓之事,事成谓之业。事业法就是由朝廷出钱,开办一些可以盈利的特殊官署。
如救死扶伤的医院,又如教学育人的学院。二者皆是民之所需,不但能够为朝廷盈利,还能够支付那些寄禄官的俸禄,从而减轻朝廷的负担,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不可!万万不可!”
司马光立刻站出来道:“朝廷若是直接开办店铺做买卖,百姓岂有活路。”
文彦博、吕公著也赶紧站出来反对。
你这比青苗法还特么直接一些,什么特殊官署,不就是开店铺吗。
孟乾生他们有些蒙,反应不过来。
王安石笑道:“君实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完。”
司马光哼道:“你不用再说,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青苗法好歹是拐着弯去与民争利,而且光看条例,还算是为民着想,开医院、开学院,并且挑明要以此谋利,那谁能做得过朝廷。
王安石今早就料到司马光是怎样一副嘴脸,不紧不慢道:“这是特殊官署,亦可认为是事业官署,而非是具有职权的官署,也不会不准他人做这买卖,大家凭只实力竞争。”
文彦博纳闷道:“就算没有权力,可谁能争得过朝廷?”
王安石道:“那些医术高明者,便争得过朝廷的医院,大家只是凭本事盈利。”
吕公著问道:“那若是这特殊官署争不过?”
王安石道:“争不过就证明那些寄禄官无能,到时再裁掉他们,也会让人心服口服。”
吕公著皱了皱眉头,那神情好似说,真的吗?
王安石又道:“而且由朝廷开办医院,也能够打击民间那些欺世盗名,贩卖假药的郎中,这些人赚不到钱,那是理所当然,故此此举不但可以整顿这一行业,同时还能有利于百姓,让百姓支付同样的钱,却能得到更好的医治。”
赵顼饶有兴趣地点点头道:“卿言之有理啊!”
他早就知道,不然的话,他也不太敢真动用这债务重组,这种事得前进一步,然后退半步。
赵抃又道:“可那些寄禄官不见得会医术?”
王安石道:“当然是招那些会的,此外,还有学院,还可以建办邸报院,这些都是可以盈利的。”
文彦博立刻道:“民间学院已经不少,而且安置了不少落榜学子,倘若朝廷置办学院,这不是夺了他们的生路吗?必然会引起天下学子的怨言。”
这宋朝文化太过繁荣,且土地兼并严重,这都导致读书人非常多,即便宋朝录取很多,每年都在扩招,但远远不够,还是有很大一部分考生落榜,如何安置这些落榜考生,宋朝也是头大。
毕竟宋朝的祖宗之法,就是要优待读书人。
故此,宋朝鼓励民间开办学院,并且给予土地,亦或者给予免税政策。
学院置办的土地,其实也是免税的。
很多落榜学子,就回家教书育人,在宋朝,乡学是非常发达的,读书人不当官,就只能教书,别的活,他们也不愿意干。
王安石笑道:“文公请放心,这一点我也考虑到,当下学院教得是什么学问?”
文彦博道:“当然是儒学。”
言下之意,还能教什么?
王安石笑道:“我这事业学院是什么都教,就唯独不教儒学,如此一来,就不会与他们发生冲突。”
文彦博直接笑了,“你不教儒学,谁会去学?”
王安石道:“年轻人学习儒学,主要目的还是为求科考,但每年赴京的考生,都只是各地的天才,可见这大多数人,还是考不上的。而这些落榜学子,是难以凭借儒学维持生计。
我这学院就专门教律学、算学、农学,医学,甚至于一些奇技Yin巧,等可获利之学,我相信这种学问,是能够吸引更多人愿意花钱来学,因为你学了,那就可以赚钱。”
获利之学?
嗯。
这非常符合王安石的风格。
无人想到,其实这也是张斐出得主意。
司马光也不管在哪里,当即就鄙夷道:“王介甫,我们同读圣贤之书,为何你就如此不同?”
王安石呵呵笑道:“这不都是让你给逼得么,你就只知道债务重组,不关心那些寄禄官,你还不准我帮他们考虑生路?”
“我。”
司马光张了下嘴,旋即沉默了。
越说下去,得罪的人越多,毕竟站在这里的全都是官员,王安石是站在大多数一边的。
文彦博又道:“让饱肚圣贤书的官员去从事买卖之事,换你王介甫,你愿意吗?”
王安石道:“救死扶伤,教书育人,我为何不愿意?”
文彦博道:“但是你得以此盈利。”
王安石马上道:“天下那么多士大夫建办学院,收取学费,这很正常啊!而且,文公莫要忘记,寄禄官所得俸禄,乃是穷苦百姓之税,相比起来,我觉得这学费要更为仁义,毕竟是自愿的。”
文彦博当即哑口无言。
保守派那边是面面相觑。
而反对派这边,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筠不禁道:“可是光凭这医院、学院,又能招多少人?”
王安石道:“这是能招一部分,此外,公检法不是在到处招人么?何不将那些寄禄官招去。”
司马光差点咬到舌头,赶忙道:“这这公检法招人是比较严格的。”
王安石呵呵笑道:“河中府许多助审官,可都是随便从民间招了一些年轻学子,这能有多严格?我朝冗官本就严重,你们公检法要还四处从外面招人,反而会加剧冗官之祸,这债务重组也会毫无意义。”
司马光无言以对。
这事跟他也有莫大的关系,要不是他迟迟派不出人手,张斐也不至于就地取材。
王安石可是有备而来,又向赵顼道:“陛下,如那张庭长连文章都写不明白,却能够凭借律学天赋,担任陕西路大庭长,且又开办那律师事务所,日进斗金,以至于如今律学是大行其道。
谁又能保证,他日王五就不能凭借算学,成为计相,再不济能够获得一门生计,不至于成为败家子,亦或者街边的泼皮无赖。臣相信许多父母,会愿意出钱求学,哪怕学过儒学,亦或是进士,再学此类学问,也是极好的,朝廷现在也需要此类人才。”
这宋朝在学术方面,还是非常开放的,佛学、道学、律学、算学,都受到重视,而不是说儒学之外的学问,就是垃圾。
否则的话,张斐的法制之法,也不可能得到这么多人认同。
只是说你这学问,不能是反儒学的,那就是反主流价值观,故此法制之法也是基于儒家思想的。
“卿言之有理。”赵顼点点头,但随后又道:“但朝廷出钱建设这些事业官署,得花费多少钱?”
王安石立刻道:“这不需要多少钱,可用京东东路的青苗之利贴补。”
赵顼点点头,目光一扫,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吕惠卿他们当然站出来表示支持。
孟乾生等人则是有些左右不定,谁能想到,王安石会弄个事业法出来,说裁不是裁,说不裁吧,但又好像是让官员们自谋生路,这.!
而司马光他们虽然不相信王安石,认为这又是王安石的敛财之术,但是他们要再咄咄逼人,那会引得很多官员对他们不满,这已经是退一步。
赵顼一看大家都不做声,于是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会议结束之后,孟乾生等人,立刻围住王安石。
“王介甫,那些寄禄官去到医院,亦或者学院,还算不算是官?”
“当然算。”
王安石道:“若是不算官,凭什么让朝廷出钱,只不过俸禄方面,更多是依靠他们自己赚取。”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如今青州财政弄成那样,不能深究啊,只能先找个地方安置他们,若有机会,亦或者他们在那里做的非常出色,还是能够举荐他们回到朝中的。”
这么一说,孟乾生他们也都点点头。
若是权宜之计,但倒是可行,毕竟他们现在是处于下风的,他们也是想拖着。
“真是没有想到他会弄个事业法出来。”
文彦博紧锁眉头,又道:“不过以我对王介甫的了解,这肯定是会与民争利。”
吕公著对王安石的理念并不反对,于是道:“且看看再说,如今官员们对于这个债务重组是怨声载道,要事再争下去,可能会引起许多人得不满。”
司马光也是甚感忧虑,突然问道:“富公今儿怎么没有来。”
旁边的刘述道:“好像是今儿张三又要去立***解释那什么助审团。”
“张三?”司马光小声嘀咕一句,又道:“如今时辰尚早,我去相国寺看看。”
文彦博冻得直哆嗦,“这天太冷了,我就不去了。”
司马光独自来到相国寺,由于这场会议,关注度远没有上一场那么高,故此是安排相国寺后面的大殿里面。
司马光悄悄来到殿内,但见百余名考生、司法官员坐在里面,竟是鸦雀无声,全神贯注。又抬头看去,见那张斐从屏风旁回到讲桌前,朗声道:“这就是助审团的作用。律法不外乎人情,这句话在司法中,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往往也令司法审理变得非常复杂。
并且,这将要求庭长,对于这人情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但很多官员是出身富贵,不知民间许多疾苦,而这往往就需要求助助审团。
如同方才说到的吴张氏弑母一案,许多富贵家庭,并不懂的久病床前无孝子的道理,并不懂得吴母和吴张氏的痛苦,因为他们家里有足够的下人服侍。在不懂的情况下,对于这种行为,肯定就会深恶痛绝,带着丈夫的母亲去自杀,这是多么的残忍。
这时候助审团就能够帮助庭长,他们能够告诉庭长,这不是特例,是每个普通家庭都面临的难题,是每个普通家庭的父母都要承受的痛苦,他们不想拖累自己的孩子,但他们无能为力。在这一点,助审员是能够帮庭长,更加深刻的理解整个案情。
但是,判决权还是在庭长手中,如果你要判吴张氏死刑,其实也没有错,也是依法判决。因为如这种案件,很难找出一个非常标准的答案。”
苏轼突然问道:“那可以判无罪吗?”
张斐笑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得,可以判无罪吗?而这也是当时困扰我的地方,不瞒各位,就内心而言,我是希望判吴张氏无罪的,因为判有罪的话,可能会直接毁掉一个家庭,也让吴母的自杀变得毫无意义。
但是,如果判无罪的话,可能会有人借此判例,去谋杀久病的父母,这将是非常可怕的现象。
这个判例在立***所求的有两点,其一,针对这种情况,不能一概而论,直接就判十恶之罪,是可以给予轻判的,还得看具体案情。
其二,无论是轻判,还是重判,但必须是要判有罪,不能做无罪处理,即便这个人值得同情,否则的话,可能会出现很严重的后果,也会影响到我朝最看重的孝道。”
刚刚来到这里的司马光立刻听得入迷,是频频点头。
张斐又道:“再说回助审团,助审团制度只是一种协助方式,助审团不承担任何义务和责任,判决权始终是在你们手里,如果是错判,那就是庭长的错,不可推卸到助审团头上。
这是因为,暂时没有任何制度可以确保助审团不会被收买,如果助审团要承担责任,那他们就必须要拥有权益,拥有对案件的审理权和判决权,但如果是这样话,他们就一定会被人收买。
用与不用都在于你们,但助审团是没有任何权益和义务的,因此在河中府,我都还给他们一些酬劳。
这就是关于助审团制度和吴张氏弑母一案的解释。”
富弼张望了一番,见无人提问,于是站起身来,“有劳张庭长了,今日就暂且到这里。”
霎时间,议论声不绝于耳。
这些官员、考生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激烈讨论着。
瞧见这一幕,司马光不禁暗想,要是那些寄禄官能有张三这般手段,那什么事业学院肯定是赚大钱啊!
文章都写不明白,但他讲课就是有这么多人爱听。
他低调去到富弼身前,“富公。”
富弼诧异道:“君实来了,你不是今儿有会要开吗?”
“刚刚已经商议完了。”司马光忙道。
富弼问道:“有关债务重组的事?”
司马光点点头,刚准备说,正好张斐走了过来,“张三见过司马学士。”
司马光问道:“张三,王介甫可有与你谈过事业法?”
张斐眨了眨眼,“什么事业法?”
富弼也是一头雾水,“对啊!什么是事业法?”
司马光立刻解释了一遍。
富弼摇摇头道:“这个王介甫,可真是能折腾啊!”
他也相当排斥这种做法,让官员去盈利为生,这简直.!
张斐却道:“原来这就是事业法,这王学士倒是与我谈过,但没说这是事业法。”
司马光道:“那你是什么看法?”
这是我的建议,你说我是什么想法。张斐立刻道:“我很赞成啊!”
司马光道:“朝廷直接做买卖,这不就是夺他人生计吗?”
张斐道:“如果朝廷是要干酒楼、纸铺这些买卖,我肯定是反对的,但医院我是肯定支持的。这天下正经的郎中有几个,能争谁的利。
不瞒司马学士,我在河中府都不敢生病,谁知道那些郎中靠不靠谱,如果是朝廷办的,那我一定去朝廷的医院看病,虽然不一定医的好,但至少不是那么担心会被毒死。
那些官员读得到底是圣贤书,他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去骗人,同时也会非常慎重,毕竟医死人,即便非他所愿,传出去也不好听,毕竟他们是官员,又不是那些江湖术士,还是要爱惜自己的名声。
还有学院,如果教算学、医学、律学,挺好的呀!我那刚出生的儿子,估计也跟我差不多,文章也写不明白,科考是没希望,学学医学,算学,至少不会饿死,那多好啊!
再者说,二位是不知道,我在河中府寻找人才多么难,债务官司那么复杂,没有算学人才,根本就处理不好,弄到最后,我还得自己花钱去培养,让蔡卞他们半吊子去给别人上课。”
这一番话下来,方才还不爽的富弼,顿时陷入沉思中,而司马光也是目瞪口呆。
张斐说得不是高深的道理,他是以一个百姓的角度去看,觉得对自己很有利。
好像说得也对。
富弼突然道:“可是今日朝廷可以开办学院,他日就有可能开办酒楼来安置这些官员。”
张斐沉吟少许,“这还得立法来规定这事业官署,不能完全是以盈利目的,还得具备官署的一些责任,是要有利于百姓。”
富弼稍稍点头。
司马光又道:“可是王介甫还建议让公检法去招收那些寄禄官,这会让公检法里面变得鱼龙混杂。”
“这王学士倒是没有跟我说。”
张斐道:“不过我认为这也不打紧,因为根据王学士说法,不是朝廷直接塞人到公检法,而且公检法根据需求去招聘,那咱们公检法就按流程去聘请,让他们参加公检法的考试,合格者,录用,合格者,也得从辅警、或者见习检察员做起,若是干得好,则升为皇家警察、检察员,干得不好,就直接辞退。”
司马光皱眉道:“这能行吗?他们可是有官职在身的。”
张斐点头笑道:“不错,他是有官职在身,但由于不是吏部、审官院的调任,他们的职位是不会变动的,即便我们辞退他们,他们还是寄禄官,至于发不发俸禄,那是财政的事,跟公检法无关。”
富弼抚须笑道:“君实啊!亏在朝中待了这么多年,对于制度的理解,就还不如张三。”
司马光尴尬一笑,“我不是不如他理解,我只是不如他狡猾。”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愣,“关于这一点,如果朝廷不给于明文规定,好像还真可以这么做。”
第六百五十八章 真正的金融
这事业法一出,顿时就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没有人想到,王安石才藏着这么一手,人人都在计算其中的得失。
与此同时,皇庭和立***也屡屡发布告示,甚至于在新闻报上刊登文章,表示青州可能面临债务重组,但主要也是因为当地财政十分混乱,债务庞杂,青州财政已经是难以承担。
反正就是表示,朝廷并非是要借机裁官,而是现实所迫。
而证据就是事业法。
即便债务重组,也不会马上裁掉那些官员,制置二府条例司将会出台事业法,来安置这些官员。
希望大家共同努力,走出困境。
而制置二府条例司也发布文章,宣传事业法,其中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事业法不是为青州而设,而是在青州试行,如果说在青州成功的话,可能会普及全国。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光想躺着吃是肯定不行了,还是得干活。但同时也表示,年迈的寄禄官可以不参与其中,但也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和身体情况去抉择,但他们俸禄也全都改为由事业官署负担,医院财政不好,他们的俸禄也将会受到影响,当然,那些致仕官员不在其列。
这立刻令整个局势降温。
反对派也暂时愿意接受这个条件,毕竟他们也是想要拖着,而不是想翻盘,因为目前并没有翻盘的机会。
再加上目前是寒冬季节,想闹也闹不起来。
而当多数反对派消停后,萎靡不振的革新派是士气大振,因为最终结果就是公检法要他们的命,是王安石出台的事业法,拯救了他们。
而且他们都相信,王安石是临时想出事业法来缓解他们的危机,因为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事业法,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王安石临时想出来的。
树大好乘凉,大多数反对派于是继续站在革新派这边,主要还是因为,没有领头的,目前政事堂内部,除保守派,就是革新派,不像庆历时候,许多宰相都是保守派。
这对于王安石是非常关键的,此番争斗,虽然最终是两败俱伤,但对于革新派的打击,其实是远胜于保守派。
原因很简单,追随革新派的官员,许多都是为求仕途,但京东东路的青苗法,差点害得他们丢掉官职,这令他们变得犹豫不定。
但事业法的出台,又捆绑了大家的利益。
这项政策的通过,也可见王安石并没有失势,赵顼支持王安石。
事实也是如此,赵顼并没有表现出对新政的动摇,今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单独召王安石入宫议事。
“先生这事业法真如及时雨一般,如今上奏弹劾范纯仁的奏章少了近九成,朝廷也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
见到王安石,赵顼依旧像一个小迷弟一般,夸赞着王安石。
“官家过誉了,此乃臣分内之事。”
王安石又道:“而且根据臣的预计,只要朝廷全力以赴,事业法所能给财政带来的收入,将能够极大缓解我朝冗官之重。”
赵顼心里早就清楚这个计划,但仍旧饶有兴致地问道:“是吗?”
王安石点点头道:“就如医院、学院,表面上收入只有看病费用和学费,其实不然,其中还有药材费用和书籍费用。
只要天下百姓相信朝廷的医院和学院,那么医院的药材和学院的书籍,都可以直接面向天下百姓出售,这足以弥补青州的财政危机。”
赵顼听得频频点头。
王安石又道:“但是这需要人才执行。”
赵顼立刻道:“先生看中何人,直说无妨。”
王安石道:“首先是医院,臣希望官家调派宫中一些医官给予支持,尤其是宫中一些廉价药材的配方。”
那些昂贵的药方,就算了,百姓也吃不起。
赵顼直点头道:“没有问题。”
王安石道:“另外,臣还看中二人。”
赵顼问道:“谁?”
王安石道:“臣举荐司天监沈括总管此次事业法,此人博学多才,通晓各种学问,且能力十分出众,是朝中唯一适合的人才。”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道:“此人的确非常适合,还有一人是谁?”
王安石道:“就是晏公之子,晏几道。”
“晏几道?”
赵顼愣了下,道:“他现在好像并不在朝中,而是在那正版书铺当什么总编,专门负责出版书籍。”
王安石道:“臣知道,但他也是寄禄官,他还是拿俸禄的。这两年内,由他编写的书籍,无不大卖,去年辽国使节,都从正版书铺购买整整十车书籍,臣举荐他当邸报院院长,同时监管学院书籍编写。”
既然他将书籍视为商品,肯定就要找优秀的人才来重新编写,以前的那些书籍,肯定是买不了什么钱的。
张三可能万万没有想到,先生会跟他的正版书铺抢人才。赵顼暗自一笑,又点头道:“关于事业法的人选,先生可全权做主,朕无任何意见。”
这种职位,不影响任何权力,他当然可以给予王安石更多的自由。
“臣遵命。”
王安石微微拱手,旋即又道:“此外,臣还总结了今年新政在河中府、京东东路试行时,所得到的教训和不足。臣认为新法之所以面临这么多问题,以及遭遇这么人反对,还是在于执行混乱,以及监督不力。”
有错还是得认,人家皇帝也不傻,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光说是女干人作祟,那也说不通,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皇帝不说,可不等于心里不清楚。
王安石肯定也是要跟老板做检讨的。
赵顼很是委婉地说道:“这还是需要公检法协助啊。”
王安石摇摇头道:“公检法确实是有利于新政的执行,这臣并不否认,但也只是辅助,新政更多是面临着制度方面的缺失。”
“是吗?”
赵顼稍稍一愣,又问道:“先生此话从何说起?”
王安石道:“不管是在河中府,还是京东东路,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命令就只能到转运司,若还继续往下执行,转运司必然就要面临我朝庞杂的官员体系和官署制度。从京东东路就不难看出,有些州县执行的非常好,没有出什么问题,但也有些州县是问题百出。我朝制度的弊病,时时刻刻在影响到新政的执行。”
赵顼点点头,觉得王安石说得也有道理,制置二府条例司只能避开中央冗杂的制度,可以直接下达转运司,但转运司下面呢?
“不知先生打算如何革除这弊病?”赵顼又问道。
王安石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番弊政暂时还不好解决,故此臣在河中府,尝试与商人合作,并且取得非常大的成功。”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对了,官家可知那慈善基金会?”
赵顼一愣,“当然知道。”
王安石道:“这慈善基金会并非是个人买卖,而是很多商人共同的买卖,这慈善基金会就是凭借着借贷,甚至直接投钱于商人,来获取盈利,并且获得巨大得成功。
而河中府的提举常平司,其实也有效仿慈善基金会,并且也取得不错的成果。臣的新法主要是针对财政,与做买卖的道理也是一样的。
故此臣建议,利用提举常平司绕开庞杂的地方官署,直接与商人合作,来执行新法。
朝廷的指令还是下达到转运司,转运司再通过提举常平司直接执行。而提举常平司则效仿慈善基金会,只负责统筹、借贷、拨钱。
如免役法和运输,均输法的买卖,青苗法的借贷,以及臣在明年将要颁布的市易法,全部都集中在提举常平司,而提举常平司再通过与各个行业的商人合作,来获取盈利。
如此一来,便可绕开地方官府,也顺便可以避开地方上的阻力。”
赵顼不禁眼中一亮,点头道:“此策甚妙。”
其实他们一直都在玩这个招数,就是另起炉灶,遇到阻力,咱就直接绕开,不跟他们玩。
冰冻三尺,你去凿冰,哪有这么多时间。
而此番教训也令王安石意识到,其实许多官员根本不关心新政死活,而张斐当初建议成立超级财政机构,将财政全部集中在提举常平司,不但政令可以通达,而且还可以利用这一点绕开地方官府。
王安石又道:“此外,臣还仔细研究过河中府的成功,其关键原因就是在于盐钞,而盐钞之所以能够在河中府取得成功,其主要原因是在于当地缺乏钱币,朝廷只需要发适量的盐钞出去,就会留有一部分盐钞在民间,这部分收入也算是财政所得。
而我朝几乎各地都在面临钱币匮乏,臣以为朝廷应该认真对待这盐钞,因为这能够在短时日,弥补财政的不足。”
赵顼忙问道:“先生对此有何建议?”
他对这玩意也非常感兴趣,但张斐并没有跟他深刻讨论过这些。
王安石道:“制定非常详细的制作和监督流程。河中府的盐钞,臣特地托人带了一些回来,其制作粗糙,毫无美感,拿在手里,也不像似贵重的物品,这代表着朝廷并不重视,而一张精美的盐钞,能让百姓更有信心。
故此臣以为朝廷可先征集这方面的人才,设计出复杂、精美的盐钞,让人难以仿制。
更为主要的是,盐钞的发行和监督,还是基于筹集边州军饷,而并非是视作独立的钱币,臣以为应该对此进行调整,不应完全为了筹集边州军饷,还应该考量财政,亦可直接交由提举常平司,根据各地的财政情况,去适量发行。”
张斐在河中府,并没有盐钞的属性,主要发行还是根据范祥、薛向他们制定的通商法,盐钞的主要作用,还是为边州筹集粮食,不是根据货币情况来发的。
赵顼问道:“不通过三司吗?”
王安石道:“三司岂知各地的钱币情况,提举常平司常年与商人打交道,是清楚的知道,各地的具体情况。”
赵顼犹豫片刻,便点点头道:“就依先生之言。”
绕开三司,他也喜欢。但随后,他又笑道:“看来先生在此次试行中,吸取了不少教训啊!”
王安石立刻道:“其实臣的新法,都是吸取先人的经验,然后根据我朝情况,进行调整和完善,而非是臣首创,若无成功经验,臣又岂敢建议官家。”
有人说王安石是拗相公,孤傲、刚愎自用,这个说法没错,但这都在于他的主张和理念,他相信通过财政政策,是可以扭转财政赤字的。而不是在于具体手段,他的新法全都不是他想出来的,就没有一项是首创,全都是总结前人或者今人的经验,且都有成功的案例,他才拿来用。
只要这个办法是符合他的主张和理念,他就能拿来用。
张斐的超级财政机构思想和盐钞、盐债,都非常符合他的主张,当时他得知这个计划,是欣喜若狂,也是他亲自批准的,元绛才随着张斐的计划去做,没有他的批准,元绛真不敢那么干。
如这些办法,他马上就能够吸收,为我所用。
此外,他这么急着跟赵顼建议,也是受局势所迫。
他心里也清楚,皇帝可能对新法已经有所动摇,所以他必须做出调整,来坚定皇帝支持新政的决心。
另外,公检法的成功,以及皇帝对公检法的亲睐,注定他的法家思想是难以有所作为,新政将会受到公检法的监督,他也无法获得如商鞅的权力,做到一言九鼎。
这其实是很麻烦的事。
他必须要做出改变。
这里他借用了慈善基金会的方式,通过给商人的投资和借贷去直接获取盈利。
而且,这能够帮助他,避开冗杂的官僚体系,去操控全局。
这就是王安石和司马光最大的区别,司马光压根不认同这些理财思想,他的政策只有一点,休养生息,轻徭薄赋,即便这个政策能够赚到钱,司马光也会认为这是歪门邪道,只可赢得一时,而不可长久,长久必伤民。
王安石对于理财的手段,是推崇备至,他很快就能吸收这方面的知识,然后用于自己的政策。
见过王安石后,赵顼又亲自召见司马光,如今可是两翼齐飞,不能顾此失彼。
司马光跟赵顼谈得事就非常简单,就是公检法聘请寄禄官的事。
我们公检法的责任就是执行,是要求最高得部门,如果什么臭鱼烂虾就往我公检法扔,那如何能行,而且,公检法能够取得如此成功的原因,就在于公检法是能够直接裁掉不合适的人。
那些寄禄官可全都是大爷,都已经懒散惯了,来到公检法,他们要是出工不出力,那怎么办,当大爷养着?
这会带坏我们公检法的风气。
而这些寄禄官员,要裁得话,是非常难的,手续之多,真是瞠目结舌,基本上就是铁饭碗。
司马光坚持要求,让他们应聘上岗,从最低坐起,凭能力留任。
如果上来直接当检察长,那肯定就裁不掉,因为检察长必须是朝廷指派的,河中府虽然情况特殊,直接就地取才,但也都申请过的,大庭长还是没有这权力的。
赵顼欣然接受他的建议,因为司马光只是针对公检法的底层官员,上层官员,还是朝廷决定,这并不影响他的人事权,但还是要求司马光,尽量招入更多的寄禄官,而不要轻易从民间招人,这会加重朝廷的冗官现象。
司马光当然也答应,他不是不想招,因为公检法很缺乏识数认字的人才,只是说,招来了,就得鞭策他们,让他们努力干活。
张家。
“张庭长,关于贵宅的改造,已经全部完工,你要不亲自去看看。”
李豹来到屋内,一边搓着手,向张斐说道。
“不用了!”
张斐摇摇头,“我相信豹哥做得比我想得还要细致。来来来,坐,专门为你准备的火锅。”
“多谢!多谢!”
李豹也不客气,立刻坐了下来。
张斐亲自斟了一杯热酒给李豹,“喝杯酒暖暖身子。”
李豹举杯饮尽,砸吧几下:“这真是舒坦。”
当然,张斐没有清闲到,找李豹过来喝酒。
张斐问道:“京东东路的税务司安排的怎么样?”
李豹道:“官家早就派人过去了。”
“是吗?”
“嗯。”
收税这种事,赵顼比谁都积极,别说寒冬,就是大雪天,你们也得立刻赶去啊。
闹归闹,这税钱可不能少。
张斐笑了笑,又道:“我在河中府时,听闻我们在京东东路的人都已经急不可耐了。”
李豹忙道:“这倒是的,因为当初张庭长是让咱们先去的京东东路,那边发展的规模,可比河中府现在都要大。”
张斐问道:“那今年的秋税,应该没有问题吧?”
李豹咧开嘴笑道:“问题肯定是没有,我们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但到时肯定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腥风血雨?”张斐皱眉道。
李豹笑道:“张庭长有所不知,陕西路那边,有各路军队在,且都是我大宋的精锐之师,那边草寇反而比较很少,百姓也算是比较淳朴,最麻烦的也就是军队。
但京东东路可不一样,尤其是齐州、青州、登州,那边官员软弱,禁军腐败,导致当地几乎每个山头都有草寇,且到处都是刁民、泼皮无赖,在我看来,这治安最差的可就是齐州。
这回京东东路闹成这样,可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如果别得地方,就是咱们去火上浇油,可能都烧不起来。”
张斐道:“真的假的?”心里嘀咕着,好像梁山就在那边。
李豹道:“当然真的,你问问那冯南希便知。要不然咱们税务司也不会在那边发展的这么快,对于咱们税务司而言,那边可真是人才济济,河中府许多人才,全都是从齐州调过去的。”
张斐不禁有些担忧道:“那你们能不能搞定?”
李豹道:“一定能够完成任务,但可能会动用很多武力手段,要不,张庭长亲自过去坐镇,这样兴许能少动用武力手段。”
张斐没好气道:“你都这么说了,我打死也不会去了,我可就最怕这些了。”
“是吗?”
李豹惊讶道。
张斐道:“你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
李豹赶紧摇摇头,心想,张庭长心狠手辣,还会怕这些?
张斐又若有所思道:“其实这样也好,当初在京城,咱们还是有些拘束,而在河中府,我们事先就搞定了军队,后来又是文斗为主,也该展现一下,我们税务司的武力,你到时去跟官家申请一下,弄些床子弩过去,据说那玩意比较猛,可避免咱们的损伤。”
“.!”
李豹吞咽一口,道:“但那可避免不了别人的损伤。”
张斐道:“那他们就老实交税啊!抢劫了不起啊!”
李豹是茫然地点点头,旋即又道:“张庭长张庭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张斐道:“当然不是,我从不在公事上开玩笑。”
“那那我就跟官家说,是你要求的。”
“行。”
张斐点点头。
李豹讪讪一笑,赶紧跟张斐碰上一杯,压压惊,突然感慨道:“不瞒张庭长,我现在对税务司最担忧的就是,如果他们都老实交税,那咱们的人该何去何从。”
张斐愣了下,呵呵道:“你这想得也太长远了,首先,逃税是永远不会灭绝的,就看咱们能不能做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拿不到奖金,就是咱们无能,没有理由。
其次,全国还有那么多地方,这早得很。
最后,不还有隔壁吗?”
李豹错愕道:“隔壁?”
张斐道:“实在无处安放,那就只能去辽国收了。”
李豹乐呵呵道:“张庭长说笑了。”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我不是开玩笑的。”
李豹眨了眨眼,“咱咋.咋去辽国收税?”
张斐道:“燕云十六州是不是咱中原领土?”
李豹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
张斐道:“只要法律上是属于咱们的,那咱们就能去收税,至于能否收到,那是看咱们的本事。”
李豹挠着头道:“可是那地盘到底辽国占着的。”
张斐道:“为了收税,谁还在乎这些。”
李豹嘿嘿道:“这咱可真没有想过,可惜咱打个西夏都难,更别提辽国。”
正当这时,牛北庆来到门外,“三郎,晏小先生求见。”
晏几道?
张斐忙道:“快请晏小先生去后屋,我马上就过来。”
他又嘱咐李豹几句,让他找那些工匠一块过来吃,他自己则是赶紧去到后屋。
见到晏几道,二人一番寒暄后,晏几道道:“前些天晏某曾来拜访,可惜不巧,当时三郎正在忙于公务!”
张斐赶忙道:“真是抱歉,当时我.!”
“晏某明白。”
晏几道一抬手,又道:“张庭长此番回来,要处理的事务实在是太多了,理解,理解。”
语音中,还透着几分羡慕,你这年纪,你这出身,当大庭长,特么我堂堂晏公之子,竟然。
晏几道旋即又道:“本来今日我也没有打算来打扰三郎,只是有件事,必须得跟你说一声。”
张斐问道:“什么事?”
晏几道道:“朝廷突然下旨,命我前往青州,担任事业邸报院院长,以及编写事业学院的课本。”
“啊?”
张斐诧异道:“晏先生不是都已经辞官了吗?”
晏几道道:“但晏某还是寄禄官,还是拿着朝廷俸禄,晏某也不能拒绝,且也不想拒绝,不过这还得多谢张庭长当初给我这个机会,才有今日的升迁。”
总编随时能够当,但是升迁这种机会,真是可遇不可求,他还是想抓住这次机会,看能不能往上冲。
目前他还是心怀抱负的,毕竟他还没有遭受过政治的毒打。
这个王介甫,可恶!张斐挤出一丝笑容,“那那在下就祝晏小先生平步青云。”
“马了个蛋,老子帮你出谋划策,搞事业单位,你特么将我的人才给挖走了,你个王安石,真是忘恩负义,我%&*#¥@!”
“什么忘恩负义?”
刚刚回到家的许遵,见张斐在那里嘀嘀咕咕,不禁问道。
“岳父大人回来了。”
张斐赶忙起身,行得一礼,又随口敷衍道:“是买卖上的事。”
正好,许芷倩也入得后堂来,“爹爹,你回来了。”
许遵点点头,又向张斐道:“今日朝中人人都在讨论你进检察院的事。”
张斐还没什么,那许芷倩便急急问道:“怎么样?”
许遵道:“富公已经向官家奏请,但此消息一经传出,几乎所有大臣都反对,他们都要求张三回河中府去。”
许芷倩问道:“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许遵道:“当然是害怕,当初张三还只是一个珥笔,就已经让他们这么头疼,如今进入京城检察院,不得吓得他们夜不能寐。”
许芷倩哼道:“他们是做贼心虚。”
许遵抚须一笑,倒也没有否认。
张斐倒是很平静,道:“那现在怎么办?”
许遵问道:“你没有跟官家谈过此事吗?”
“没有!”
张斐道:“我以为这只是小事,毕竟又不是升我当检察长。”
许遵道:“这倒是小事,但估计是要拖上一些时日。”
许芷倩道:“若是官家下令,他们还能拖吗?”
许遵道:“朝廷有朝廷的制度,官家也不能胡来。主要是因为张三此番是属于正常调任,而不是直接任命,那么这需要通过吏部、东西两院,等官署的审核,而这些官署一听要将张三调回京城,就全部放假,现在是一个人都找不到,只能等到明年,但是明年他们肯定还会想办法拖延。”
“???”
第六百五十九章 东西两开花
其实对于那些四品以上的大臣,此时应该就已经进入假期,实在之前的债务重组太过闹心,导致大家都无心休假,因为他们的晚辈可能都是寄禄官,这事要不谈妥的话,这年就不过了。
然而,这个结果与他们所期待的玉石俱焚可真是大相径庭啊。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珥笔张三。
就知道!
就知道这小子一回来,准没好事。
你还想调回京城?
做梦吧!
多数大臣,都表示河中府至关重要,可如今那边全都是一些年轻的官员,甚至多数主审官、助审官、检察员还都是连科考都没有参加过的小青年,如何能够堪当重任,得赶紧让张斐回河中府主持大局,以免生乱,西北可是至关重要的。
我们京城太平盛世,不需要张三劳心。
说得人家张三好像就有资格参加科考似得。
与此同时,相关官署,全部放假,咱有事明年再说,且让你张三也深刻体验一番我大宋的效率。
这令赵顼和富弼也很无奈啊!
只能是明年再说吧。
因为这种人事安排,皇帝即便是要走后门,也只能是确定将张斐给调回来,但也需要去办理手续的。
这规矩不能坏。
更何况法制之法也一直强调规矩。
不过对于他们而言,这个年依旧是不好过,人人都是忐忑不安,因为明年京东东路将会发生巨变,一旦成功,可能就会波及到京城,人人都还在绞尽脑汁想应对之策。
看看有没有其它办法,去阻止青州债务重组。
虽然王安石的事业法是赢得不少人的支持,但那只是兜底之策,上上策还是要阻止这个判例最终落地。
因为目前为止,这个判例还未正式成为法律,还得看青州的具体情况,然后再做最后的决定。
反倒是张斐非常轻松惬意,由于职务尚未得到安排,开年都不用上班,他觉得也应该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在河中府两年多,就没放过什么假,虽然很年轻,但也不能这么操弄。
只可惜,家里两个女人同时成为孕妇,放假也干不了啥。
大冬天的,唯一的锻炼权力,都被剥夺了,难受。
这就是雨露均沾的后果。
冬去春来!
随着上元佳节的结束,也正式宣告,官员们的年假结束。
而今年全国最热闹的官场,真是莫过于青州官场,去年他们其实都已经躺平,几乎什么都不管,以此来抗争。
要重组是吧?
那你们自个去玩吧。
但结果他们发现,由于警署的存在,导致并没有出现他们想象中的混乱,更可恶的是,那税务司就宛如拔地而起,去年年底朝廷才决定要在京东东路全面建设税务司。
结果税务司在年假的时候就正式开张,真是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哪有官署在过年的时候开门,你们这么敬业,我们还活不活。
我大宋可是最不提倡卷的,人人都应该躺平。
你们这是坏了规矩啊!
税务司对外解释很简单,我们税务司只有在发奖金的时候,才正式放年假,过年对于我们而言,那就是最忙碌的时候。
其实这也不怪税务司,京东东路的幽灵税警已经非常饥渴,目标都已经熟透了,就等着开宰。
套路依旧,就是自己拿着地契来申请。
爱来不来。
但是税法暂时没有变,毕竟去年已经收了夏税,还是以秋税的标准来收,不过里面包含免役税。
因为免役法今年就已经全面在京东东路推行。
这其实也是京东东路其他州县暴动的原因之一,债务多了,税也多了,还让不让人活啊!
治安和收税全都有官署补上,那就算你官府关门,也不会立法发生混乱。
然而,随着事业法传到青州来,这青州的官员也非常明白,这债务重组可能是避无可避,至少目前来说,是阻止不了,那就得赶紧表现表现,这死道友不死贫道。
在年后,青州官员是不约而同地积极上班。
到底还得留下部分官员,维持官府的运转,这部分官员就取决于个人能力。
可任凭他们多么积极,也赶不上公检法,去年整个公检法都没有放假,他们一直都在处理那些诉讼官司。
皇庭。
“王转运使,关于去年官府相关的诉讼案,我们皇庭已经全部审理过,也派人仔细算过,折算起来,青州官府共需赔偿七万六千四百三十七贯。”
说到这里,钱顗稍稍一顿,“如果根据张庭长在河中府的判决,官府就还需赔偿相应的利息,但同样根据张庭长另一个判例,如果官府实在是无力偿还,可免除相应利息。”
王居卿呵呵两声,“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们这就是要逼着我们债务重组啊。”
钱顗道:“本庭长只是依法判决,如果官府对此不服的话,可进行上诉,皇庭也可以采取公开审理方式。”
其实大部分诉讼,都没有公开审理,但那是因为官府提供了太硬的证据,而且之前还都承认少发工钱,拖欠军饷,都认罪,肯定不需要审。
如今公开审理,不就是公开丢人。
王居卿一摆手道:“不必了。反正朝廷都已经下达旨意,我们只能债务重组。”
地方财政本就非常困难,哪有什么剩余,这边税又没有收上来,又不准继续盘剥百姓,基本上收入全部斩断,七万多贯,是足以压死青州当下的财政。
一旁的范纯仁听着就有些不舒服,道:“转运使此言差矣,难道朝廷不下达旨意,你们就可以徇私枉法吗?”
王居卿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站起身来,“如无其他事,在下先告辞了。”
这其实就是走个过程,大家心里都清楚,摆明就是要青州进行债务重组,削减官员,节省开支。
在与王居卿交涉过后,皇庭正式对外宣判,前来诉讼的,其中有七成能够得到胜诉,其中还是有一些浑水摸鱼的,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公检法这么仔细,要是以前的官府,十桩案子,都得审个小半年,这里数千人之多,还能一桩桩给理清楚。
当然,这也多亏官府的“配合”。
马上,欧阳修就宣布青州官府由于债务太多,财政难以负担,只能进行债务重组。
同时,他还宣布自己将辞掉青州知府一职,并且还将上奏皇帝,请求朝廷收回对自己的四个儿子恩荫,让他们全部去学院应聘,以此来支持朝廷刚刚颁布的事业法。
这欧阳修跟王安石、司马光、钱顗、范纯仁他们都是一路人,就是非常非常清廉,不图富贵也就罢了,他们这些人还恪守清贫。
欧阳修带头这么干,只有少部分官员对他是充满敬佩,他自己辞官其实还不算什么,因为他进四年,几乎年年都在请辞,如今总算给他逮着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但他要求将自己儿子的恩荫官职全部收回,且以父命要求他们去学院应聘,这就很令人佩服。
但大多数官员都是恨得咬牙切齿,有你这么带头的吗?难怪你这老头在朝中混不下去。
不过,恨归恨,他们也渐渐知道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至此,一场全国都瞩目的债务重组,在青州轰轰烈烈地正式进行。
虽然是由欧阳修来宣布,但实际上操作的还是转运司,由王居卿全权负责。
其实王居卿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债务重组,但是王安石早就给他书信,很简单,就是先算每年收入多少,以人人都发足额俸禄的情况下,看看能够留下多少人。
王居卿是早就算清楚,要裁掉九成。
这个数目想想,其实是非常可怕的,缺口有九成那么多,这钱从哪里补?
这就是为何,那边要想办法盘剥百姓,这边还得少发军饷。
而裁官原则,也非常简单,留下重要官署的官员,其余全部裁掉,主要就是裁官,吏的话,基本上不动,并且将会从今年开始,正式给他们发放俸禄。
这也是王安石的新法之一。
表面上的理由当然是,事业法只适用于官,而不适用于吏,但实际上则是因为,管理州府的核心,还是那些吏,不是官员,绝大多数官员,在地方上上任,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吏这个盘子是不能妄动,只可以去慢慢取代,去整顿。
所以留下来的吏,一部分是会划入公检法和税务司的。
这时候,就发生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就是去年还在拼死诋毁公检法的官员们开始为公检法高唱赞歌。
虽然事业法已经颁布,但还是很多官员,尤其是那些在职官员,还是不愿意将自己的俸禄交给这些事业官署。
天知道这些官署能不能赚钱。
剩下来,就只有公检法这个招聘大户,而且也属于传统官署,虽然税务司也招人,但大家都不愿意去,这税务司其实是一个吏署,不是一个官署,长官都是吏出身。
目前整个公检法内部都非常缺人。
毕竟司马光只会安排检察长、庭长这个级别的,底下基本上是空白。
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很多底层官员立刻转身,发表支持公检法的言论。
但是公检法是采取聘请制度,而且张斐在河中府也打下了基础,也就是要通过司法考试才能够进入。
要想进公检法,也是非常困难的。
与此同时,隔壁的齐州也正在进行一场轰轰烈烈地债务索赔运动。
而这里与青州的情况是恰恰相反,是官府向百姓索赔。
司马光是安排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担任齐州庭长,由苏轼担任检察长。
这司马光虽然跟王安石是针尖对麦芒,但是对于王安国,他还是非常信任的,同时也认同王安国在律学上面的造诣。
王安国是一直在齐州,而苏轼则是在雪融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到齐州。
此时的苏轼还是心怀抱负的,他已经在扬州浪了三年,别看他在京城像个怨妇似得,但他在扬州的时候,可是结交了不少红颜知己,过得也是相当滋润。
但他还是渴望一展拳脚,现在是干劲十足啊。
“与我所料,是丝毫不差啊!”
苏轼将卷宗往桌上一放,不禁得意地笑了笑,又向王安国道:“事实胜于雄辩,我若是令兄,我可能无颜待在朝中。”
王安国虽然与王安石在政治理念上大相径庭,但是兄弟之情还是有得,呵呵笑道:“我今儿可算知道,为何子由能够在河中府平步青云,政绩斐然,深受官家轻重,而你苏子瞻就只能在扬州逛青楼,连个官署都没有。”
这个坎是过不去了吗?
苏轼又狠狠诅咒了一番张斐,就是这厮在立法大会上说他连个官署都没有,道:“我那是受奸人所蒙骗。”
王安国道:“此番动乱,亦非是因吾兄而起。”
说着,他又拿出一道公文来,“你看看,这是青苗法在章丘县所取得的成绩,整个章丘县是无一人告状,人人称道,而且财政收入也得到显著增长。”
苏轼接过来一看,看罢,这神情是略显尴尬。
其实王安国奉命来京东东路,就是观察青苗法的执行成果,问题确实不少,但这是看人来的。
王安国又道:“由此可见,青苗法还是有其利好的一面,关键是在于执行者,我兄长错就错在,太过激进,未有安排周详,便贸然推行,准备不足,以至于险些酿成大祸。而如今有我们公检法在此监督,如果我们做得好,那么青苗法也将会发挥应有的作用。”
说完,他马上制止苏轼,“你也别说我为兄长说话,咱们就等着瞧。”
苏轼摇头笑道:“我可没有这么想,其实关于这一点,我早已经想到,这也是我为何愿意来检察院的原因。”
正当这时,苏轼的小书童出现在门前,“先生,外面有一个名叫洪齐的人求见。”
苏轼忙道:“快请他进来吧。”
王安国未有听过此人,以为是苏轼的好友,赶忙起身道:“你既有好友拜访,那我就先告辞了。”
苏轼忙道:“不是好友,是慈善基金会的人,他们来此收购债务,这中间需要我们公检法担保。”
王安国当然也知道这事,稍稍点头,又坐了回去。
过得片刻,只见一个半大小子走了进来,拱手道:“小子洪齐见过苏检察长。”
苏轼又道:“这位是齐州王庭长”
“小子洪齐见过王庭长。”洪齐又行得一礼。
王安国傻眼了,这怎么是一个小娃?
苏轼呵呵笑道:“王庭长,你可别看他年纪小,他家洪万赌坊,已经是东京第一赌坊,每年所捐助的钱,可比咱们一年俸禄还要多。”
洪齐小脸通红,是一脸尬笑。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此时此刻,最为清闲的人,竟然是这一切得始作俑者-——张三。
这才上午时分,张家就响起那稀里哗啦的声音。
只见张斐与高文茵、许芷倩、穆珍坐在院内,吹着春风,打着麻将,可真是好不惬意啊。
穆珍和高文茵都非常专注,唯独许芷倩一副心不在焉,时不时偷瞄一下张斐,又瘪着嘴。
张斐实在是受不了她这目光,“芷倩,你到底想怎样?”
许芷倩道:“我只是为你打抱不平,你立下大功回来,朝廷没有表示也就罢了,竟还让你闲赋在家,就怕失掉人心么。”
穆珍也觉得许芷倩说得有道理,道:“是呀!开年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要不你去找官家说说。”
“那可不行。”
张斐傲娇道:“这多没面子,好像是我求着要去检察院的,当初当官,可都是被逼无奈,不去就不去,我回律师所当珥笔,更轻松自在,更舒服。”
“回去当珥笔?”穆珍都吓坏了,“你可别意气用事。”
张斐哭笑不得道:“嫂嫂别多想,我只是想给自己休个假而已,而且现在许多事务,是要在律师所处理,不急着去检察院。”
正说话时,忽听得门口牛北庆道:“恩相公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许遵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爹爹。”
“岳父大人。”
“嗯你们先回房去,我有事要跟张三说。”
“是。”
穆珍、高文茵立刻回避,那许芷倩不愿离开,迈了下步子,又收了回来。
许遵倒也没有管她,毕竟她可是张斐的主簿,又向张斐道:“出事了。”
张斐惊讶道:“什么事?”
许遵道:“倒是好事,今儿一早,西北传来大捷,王韶率领通远军,在熙河取得大胜,一连收复河、宕、岷、叠、洮五州,拓边两千余里。”
“真的吗?”
许芷倩激动道。
张斐问道:“你这么激动干嘛?”
许芷倩道:“你不知道么,那熙河本是我中原旧土,自唐末纷乱后,一直在外,这可是天大的功绩啊!”
“是吗?”张斐挠挠头,又向许遵问道:“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从不涉及军事行动,他一个小珥笔,连个地图都看不明白,让他去谋划这事,不如直接将京城放到琼州去。
赵顼也从不跟他谈这些事。
许遵道:“原本是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在王韶的捷报中,他点名让你立刻去那边建设公检法。”
“啊?”
张斐睁大双目,“为什么?”
许芷倩面色一喜,但又情不自禁地摸了下肚子,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给他增添了挂念。
许遵道:“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说在去年年末的时候,王韶已经拿下河州,但是由于缺乏管理,故而当地羌人反叛,如今又被我军攻破。
此外,王韶还认为熙河之地与吐蕃、西夏接壤,乃是贸易要冲,若是能够管理好,可在当地收取税费,来维持当地的军队补给,从而减轻陕西路的负担。而他认为若想要完成这一步,唯有公检法,且需要你亲自坐镇。”
张斐听罢,是紧锁眉头,难道当初装逼装过头了,收了个小迷弟?别搞我呀!
许芷倩却道:“张三,这可是你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你且放心去,我和高姐姐会顾好家里的。”
她现在很激动,是热泪盈眶,一方面终于收复旧土,而另一方面张三又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可真是双喜临门。
张斐瞧她一眼,见她一手轻轻抚摸着腹部,便道:“你且放心,我做任何选择,都不是顾虑到你们两个孕妇,虽有记挂,但我肯定还是会以大局为重的,你可不要有任何负担。”
许芷倩心中一暖,“你知便好。”说着,她愣了下,“也就是说,你.你不打算去?”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惊讶道:“为何?”
张斐道:“不打无准备之仗,公检法也不是万灵药,用就好使,在太平的州府,建设公检法,尚且有那么多阻碍,更何况是在那战乱之地。
而且,王宣抚使这么急着让我前去,定是那边情况也不太好,我应该慎重一点。”
许芷倩轻轻点头,“这倒是的,还是要准备充足再去。”
许遵道:“司马学士和文公他们可能不会支持你去,更不会支持公检法前去。”
张斐诧异道:“这又是为何?”
许遵抚须叹道:“此事就说来话长,当时你不在京城,不知此事,王韶熙河开边的战略,是王介甫全力推动的,当时文公他们就是极力反对,但谁也没有想到王韶会这么快取得成功,还收复这么多土地,你道他们此时会怎么想。不过朝中大多数人都支持让你去,他们倒不是认为你能够解决问题,只是没有人希望你留在京城。”
张斐点点头道:“原来这里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这就是党争一个很致命的问题,我反对你出兵,不管我对不对,结果你大胜,这脸打得,就非常尴尬,可能最后只能说,你赢了你厉害,但咱也不沾边,免得说我们占你们的便宜。
如这种事,古今中外一直在发生,基本上无解。
张斐也是见惯不怪啊!
许遵道:“可是官家和王介甫,定会让你前去的,因为此番大捷,对于官家的意义是非常重大的,必须保证不容有失,否则的话,这将会重创官家的威信。”
他的语气不是那么坚决,是有所保留的。
这里面有着两党的斗争,贸然卷入其中,可能会粉身碎骨,许遵希望张斐能够认真的考虑清楚。
这一步棋,到底该怎么走。
“不容有失。”
张斐皱了下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正说着,赵顼的人就已经来了,宣张斐立刻进宫。
来的可真是快啊!张斐不禁嘀咕一句。
许芷倩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即便要去,也肯定不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与上回咱们去河中府不一样,此番若去,要务求必胜,遥控操作,暂时可能更为合适。”
第六百六十章 战与和
在乘坐马车前往皇宫的路上,张斐神情是愈发凝重,这事越想越头疼,他现在无暇深思他去与不去的问题,而是王安石和司马光之间的矛盾。
在此之前,他刚刚撮合王安石和司马光在京东东路的问题上做出妥协。
如今京东东路那边还只是刚刚开始,如果他们二人在对熙河用兵一事上闹得太僵,那将会直接影响到京东东路。
这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来到皇宫,见到赵顼,张斐立刻是神情大变,立刻上前道喜,“恭喜官家贺喜官家,复我中华故土。”
赵顼似乎也非常开心,哈哈一笑,“同喜!同喜!别站着,坐坐坐。”
等张斐坐下后,赵顼立刻就先与他痛饮三杯。
完全感觉得到,赵顼内心是非常澎湃的。
放下酒杯,赵顼又是感慨道:“当初朕答应采纳王韶开边策略,心里多少是有些忐忑,毕竟当时财政困难,若要兴兵,阻碍不小,朝中亦有不少人反对,好在王韶没有辜负朕的一番苦心,一连收复熙河五州,这是自太祖太宗后,我朝最大规模的一次领土收复。”
此时的小皇帝,说话那都是扬眉吐气。
这功劳要是放在唐朝,那真心是有点寒碜,但是放在北宋,那可真是了不得,因为自赵匡义北伐失败,宋朝收复领土的事业,那真是非常坎坷。
这一次就收复熙河大部分领土,并且完成对西夏包夹之势,能不振奋人心吗?
张斐赶紧又是送上一番马屁,滔滔不绝。
在这种事上面,怎么拍马屁也是不会错的。
赵顼也是投桃报李,笑呵呵道:“此番战役,你也是功不可没,正是因为你的军事审判,让我军前线士气大振,才能连战连捷。”
这话倒也不假,虽然历史上熙河开边,最初也是非常成功的,因为当地羌人、吐蕃人都不团结,相互攻伐,王韶拉一波,打一波,取得非常大的成功。
但军事审判,以及前两年的裁军无疑加速了这一过程,因为有军事审判,前线将军不需要那么忌惮文官,我先打着,你们要弹劾,反正打完之后再去军事皇庭审理就是,再加上裁军,导致前线将士能够拿到足额军饷,士气当然高啊!
“不不不!官家过奖了。”张斐连连摇头,又道:“这都是官家英明,我我哪有什么功劳,说来也真是惭愧,我都不知道那边在打仗。”
他是真不知道,其实他在河中府的前两年,王韶也在河中府,他都没有问这些事。
赵顼笑道:“你或许是不知道,但这与你可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王韶的捷报中,就对你的公检法是青睐有加,点名要你去熙河五州建设公检法。”
张斐神色一变,点头道:“这事我方才也听我岳父大人说了。”
赵顼瞧他神色有异,不禁问道:“那你可否愿意去?”
张斐反问道:“官家是否想我去?”
赵顼几乎没有犹豫,就道:“虽然这边也有很多事务需要你处理,但是熙河那边是更需要你。那边有不少羌人和吐蕃人,若是管理不当,只怕会动乱不止,疲于应付。
而王韶在奏章中,写得也非常合理,他认为若以儒学去教化那些羌人和吐蕃人,是有违当地习俗,恐会适得其反,但是律法,人人皆知,公检法要更适合在当地推广。
这只是其一,其二,就是军费问题,目前熙河五州赋税微薄,不足以支撑当地军费开支,所需军费,皆是从西北各州送去,耗费甚多,故此王韶建议在当地大兴贸易,以商税为主,补缺军费。
王韶认为河中府已经证明,公检法非常有利于商业发展,故此,他是强烈要求朝廷立刻派你去当地建设公检法。”
张斐听得是频频点头,“这王宣抚使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啊。”
赵顼哈哈一笑,又问道:“那你意下如何?”
张斐沉吟少许,道:“官家,当地那些酋长可还在?”
赵顼道:“此番战役能够取得如此大的成果,就是在于王韶诱降了许多酋长。”
张斐又问道:“不知公检法如何面对这些酋长?”
这些酋长,可不比京城官员,人家手里兵强马壮,你跟他们去将法律,你这不是搞笑吗?
赵顼皱眉道:“也就是说,你认为公检法并不适合熙河地区?”
张斐摇摇头道:“倒也不是,其实王宣抚使说得很对,在那里法制之法是要胜过儒家之法的,而且,通商加上公检法,也的确能够让当地民生快速恢复,一旦民生恢复,地区也就安定了下来。”
赵顼听得是稍稍点头,静待下文。
张斐道:“但问题也很明显,公检法强调的是依法治理,但目前来看,难以约束那些酋长。”
赵顼问道:“那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行!”
张斐点点头道:“但得分步进行,也就是让王宣抚使在交通要冲上,设立特别行政区域,专门用于各方百姓进行贸易,然后再在这种贸易重镇,建设公检法,如此一来,就可以避开那些大酋长,同时也能让当地的百姓慢慢熟悉公检法。
我相信,很快公检法就会俘获当地百姓,支持者会越来越多,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之前肯定受到很多压迫,待时机成熟后,再慢慢向周边推广,顺便利用公检法去削弱那些大酋长的势力,从而稳固朝廷对当地的统治。”
赵顼眼中一亮,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朕看此策可行,此事朕就全权交予你处理。王韶那边你放心,既然他点名让你去,自然会协助你建设公检法的,不会给你添加麻烦的。”
张斐道:“官家,此事说来容易,但做起来可就难了,目前来说,我是没有一点把握。”
赵顼眉头一皱,“倘若你都没有把握,那朝中更无人可担此重任。”
张斐道:“我没有把握,是因为我对那边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倘若我贸然前去,一旦失败,必然会有很多人,借此来攻击我,将所有责任都推卸到我的身上,而这是有很大的可能性,因为我军才刚刚攻占熙河地区,一切都尚未稳定,到时我若完了,那公检法也会面临很大的冲击。”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若是另派人前去,情况可又不一样,即便他们失败,到底还有我在,只要我没有出手,就不能说是公检法在当地失败。到时我再去,必将事半功倍。”
赵顼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想先派一支人马过去探探路。”
张斐忙道:“正是。”
目前他就是公检法的化身,他若失败,那就真的不可挽回,如果派别人去,即便失败,大家还是会寄予他希望的。
赵顼道:“可是若另派人去,朕不放心。”
张斐道:“如果划分特别行政区,那就不用太过担心,在局势失控之前,王宣抚使马上就能够取代。”
赵顼稍稍点头,觉得张斐考虑的也不无道理,那边什么情况,目前都不太清楚,贸然前去,万一失败怎么办,后面派不出人,大庭长都不行,那谁人能行,这对公检法冲击会非常大,又问道:“那你说该派何人前去?”
张斐道:“关于庭长,我倒是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何人?”赵顼急忙问道。
张斐道:“蓝田县吕大均,不知官家可认识?”
“吕大均?”
赵顼沉吟少许,“可是那吕大防的胞弟?”
“正是。”
张斐点点头。
赵顼纳闷道:“此人知晓公检法吗?”
他以为张斐会推荐蔡卞他们,哪里知道张斐却举荐一个与公检法的毫无关系的人去。
张斐道:“此人对于公检法研究的非常透彻,在河中府时,就是他创立《蓝田乡约》来阻止公检法入乡。”
赵顼听罢,就很是不爽,道:“那你还推荐他去?”
张斐笑道:“他研究过我,我也研究过他,虽然他尚礼教,但是他有一点特质,是很多人都没有的,包括蔡卞、上官均他们,非常适合去熙河五州。”
赵顼问道:“什么特质。”
张斐道:“就是礼不分士庶,法不分华夷。去熙河五州建设公检法,最难的一点,就是如何去看待当地汉人、羌人、吐蕃人。务求要做到一视同仁,否则的话,公检法是必然失败,当地也无法得到有效的治理。
关于这一点我还尚未教过蔡卞他们,但是吕大均却推崇这个思想,这是至关重要的,让他去的,是能够很好的安抚当地百姓。
除此之外,吕大均虽然目前不在公检法任职,但是他懂得立法,也懂得守法,公检法的规矩,已经在河中府建成,我相信他担任庭长后,是绝对会遵守公检法的制度,而不会轻易破坏,这也是非常重要的。”
其实张斐对吕大均是研究过的,但不是因为在河中府交过手,而是因为《吕氏乡约》在法律界,也有着很深研究价值,他因此也研究过吕大均这个人,此人不但刚直不阿,通晓律法,关键还有着天下一家思想,这个是很关键的。
如果崇尚华夷之分,然后再将这个思想用于公检法,再用于羌人、吐蕃人、汉人混杂一起的熙河之地,那肯定会出问题的。
赵顼有些犹豫,推荐一个不太熟的人给他,又道:“可是他与王宣抚使是否合得来?”
张斐道:“既然王宣抚使都建议让我去,我想他与任何人都合得来,毕竟我更不近人情。反正,他也只是去探探路,实在不行,我再过去。”
赵顼稍稍点头,“那检察院方面?”
“这个.。”
张斐不禁挠挠头,“苏检察长还得坐镇河中,而河中又关乎前线的军粮,可不能让他去,唯一的人选,就是范镇范老先生。”
“范镇?”
赵顼双目一睁。
前不久,因青苗法之争,他已经让范镇致仕,这才过去多久,又将他提拔上来,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张斐也知赵顼的疑虑,但他还是道:“官家,目前公检法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是寥寥无几啊!”
赵顼纠结半响,道:“朕倒是不介意,但是范镇和王韶是肯定会内讧的。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张斐道:“官家所指,是不是文公、司马学士他们都在极力反对熙河开边的战略?”
赵顼诧异道:“你知道?”
张斐道:“我岳父大人跟我说了一些。”
赵顼道:“那你还这么安排,别说司马君实他们不会答应,就是先生也不会答应的。”
王韶是王安石力荐的,而范镇更是保守派的核心骨干,将他们凑在一起,这能够成功吗?
张斐道:“正是因为我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才建议让范老先生前去。”
赵顼好奇道:“为何?”
张斐道:“官家,对内咱们怎么讲道理都行,但是对外还是得团结一致,如此才能发挥出威力来。如今,官家获得大胜,之前反对的人,这心里肯定不好受。
如果这时候,官家去跟他们耀武扬威,去贬低他们,那他们对这个战略,肯定是会拼死反对,只要那边出问题,他们就一定会站出来指责,官家所面临的压力,将会成倍增加。
正好王宣抚使指明让公检法去!”
赵顼打断他的话,“其实他是想让你去,而不是公检法。”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也知道,但他写得是公检法,官家何不让司马学士他们也参与进来,共同努力治理好当地,这样大家的压力都小,成功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想不到你考虑的这么细致。”赵顼神色动容,又道:“就算朕愿意妥协,他们也不会愿意的。”
张斐道:“我会去说服他们的。”
赵顼惊讶道:“你能说服得了?”
赵顼惊讶道:“你能说服得了?”
他真不相信。
这里面涉及到党争,党争就是不讲道理,你怎么去说服。
张斐笑道:“这不就是我的作用吗?”
赵顼暗自思忖着,他毕竟年轻气盛,其实还想耀武扬威的,但张斐的那番话,也令他感到担忧,你现在多嚣张,万一那边出问题,那到时打脸的就有多狠,这攻城容易,守城难啊,更何况那边还不全是汉人,一旦失败,这确实会给他带来很大的压力。
政治的艺术,就是妥协,而不是斗气。
再三思量后,赵顼道:“那行吧,你先去跟他们商量一下,如果他们都答应,朕也不反对。另外,警署方面,就让曹栋栋他们去吧。”
“他们可不行。”
张斐赶忙道:“那几个小子,一旦打仗,他们绝对会带着皇家警察往前冲得,那可就彻底完了,警署的作用主要是稳定后方。不过我倒是觉得曹总警司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与皇庭和检察院不同,警署是最容易与百姓发生矛盾的,而那里刚刚被收复,目前又是军队直接管辖,到时警署去接管,极有可能与当地士兵发生矛盾,派往当地的警司,必须要有一个分量够重的人压阵。”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也刚刚好,王韶是王安石的人,范镇是司马光的人,曹评是他人,可以达到一个平衡。
反过来说,一旦平衡破裂,那就是无尽的内耗,相互拖后腿。
可见凡事都有两面。
这种操作,其实是非常危险的。
赵顼还是有些担忧,于是道:“你先去跟他们商量,到时再说吧。”
“是。”
张斐点点头。
可哪里还用张斐去找他们,这刚出皇宫,来到皇城范围,张斐就被司马光给劫走了。
“官家找过你了?”
见到张斐,司马光便直接问道。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可是让你去熙河之地,建设公检法?”
张斐又点点头。
司马光皱眉问道:“那你还有答应?”
张斐道:“我拒绝了。”
司马光面色一喜,又是问道:“为何?”
张斐如实道:“王韶急于让我前去,定是那边有很多问题没法处理,我毫无准备,就贸然前去,若出问题,必然是责任在我,毕竟我如今是许多朝中大臣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正在到处找机会对付我。”
司马光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微笑来,“你小子果然没有令我失望,考虑的十分周详。千万不能去,这就是一个陷阱。
虽说熙河五州,那是我中原旧土,但自唐朝纷乱,那片土地长达百余年未再受到中原掌控,说是旧土,实则更似新疆,当地百姓早已不知中原之事,人心不齐,想要彻底掌控,这绝非是公检法可以完成。
当初官家决定熙河开边,我就不赞成,如今西北民力尚未恢复,他们就急于拓边,即便取得大胜,他们根本就无法从当地收上税来,这又得耗费西北民力,同时还得削弱我军在西线的防守力量。
果不其然,那边现在正面临着这个问题,王韶为何点名让你去,不是他崇尚公检法,而是他要利用你的才能,去解决当地的军费开支。
但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从西北运送粮食,西北财政刚有起色,若要筹集军费,必然是要增税,若是你来开这口,必然会让公检法失去西北百姓的支持。”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都知道,但问题是最初你们就没有阻止这一战略,事已至此,难道让我袖手旁观,我虽是一个珥笔,但蒙圣恩眷顾,才有今日的成就,我不可能不管不顾,毕竟当官又不是斗气。”
说到后面,他是一脸正气。
司马光神情一变,老脸微微泛红,“我我也不是让你不管,但问题是,除了增加西北百姓的负担,几乎没有其它的办法解决。
而且一旦出问题,他们就会将责任全部推倒我们头上。上回河中府一事,他们可就是这么干的。”
上回王安石将河中府的功劳全部算在新政头上,这事引起保守派很大的不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张斐是义正言辞道:“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更得为之努力,不然西北百姓承受太多负担,不是吗?”
司马光愣了愣,打量张斐片刻,“你小子今儿可不一样,以往你满口都是利益,今儿张嘴就是天下大义,你这是在故意讽刺老夫吧。”
“不敢!”
张斐当即破功,嘿嘿一笑,又无奈道:“主要是我没得选,那我不如说得正义凛然。”
司马光道:“你不是拒绝了吗?”
张斐道:“我只是拒绝现在去,我是建议官家先派过人去探探路,熟悉当地情况,到时我再过去。”
司马光叹了口气,“我就说吗,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拒绝了官家,原来如此。”
张斐讪讪道:“司马学士,这不打也打了,地盘也拿下了,我们就得想办法,减轻百姓的负担,减轻国家的负担。如果我们不想办法,让他们胡来,我们又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你就不怕这是在助纣咳咳,此事绝非你想得那么简单。”
司马光直摇头,“其实拓边熙河,从战略上来说,那是绝对正确的,这能使得西夏腹背受敌,使得我国处于战略优势。但打仗是要求天时地利人和,此三样如今都不在我军这边。如今国家财政是入不敷出,内部矛盾重重,绝非拓边好时机。可这一点他王介甫他就不知道吗?你可有想过,为何王介甫仍然急于推动熙河拓边?”
张斐微微皱眉道:“王学士一直都想收复故土。”
“他是有这雄心壮志,但不急于这一时。”司马光道:“王介甫之所以这么着急,就是希望借此得到官家更为坚定的支持。
你好好想想,如果不兴兵打仗,那国家就不会迫切的需要大量的财政支出,那么王介甫又凭什么去极力推动朝廷敛财。
唯有积极拓边,对外兴兵,王介甫的地位才会更加稳固,因为新政的主要目的,就是为国敛财,到时官家也离不开他。
但这可是非常危险得,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到时边境官吏,都会积极推动对外作战,届时,国必危矣啊。
我们公检法在此中发挥的作用,就是要限制住他,避免以对外兴兵为由,盘剥百姓,让他知道,如今国家根本承受不住对外兴兵,穷尽西北民力,收复一块土地,又引来无数麻烦,这当真值得吗?”
当真如此吗?虽然听起来,好像是有些道理,但是王安石敛财,本也是为打仗啊!张斐还真不好判断,王安石有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但是他认为司马光有一点说得对,就是皇帝和宰相的态度,将会决定边境官员对外事处理的方法,可能会引发更多的战事。
张斐思量一会儿,问道:“所以司马学士是希望,利用公检法捍卫西北百姓的利益,避免王学士在当地增税。”
司马光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在不对百姓增税情况的下,就不可能满足熙河拓边,到时王介甫必然是会原形毕露。官家现在还年轻,根本不知道,打一场仗,他只得一时之痛快,而百姓却得承受十年之苦。
如那汉武帝有文景之治的支持,尚且差点打得国破家亡,那唐太宗雄才伟略,文治武功,但也知签下渭水之盟,待会国力恢复之后,再图霸业。
而我大宋如今一穷二白,还背负着三冗之重,凭什么去开疆扩土啊。”
说到后面,司马光真是泪眼汪汪,人家什么家境,咱们什么家境,这能比吗?
张斐问道:“司马学士可有跟官家说过这一番话。”
司马光道:“当然有说过,我建议官家,暂且先休养生息,整顿吏治,恢复民生,积蓄国力,待国力充沛之后,再图霸业。”
说这里,他长叹一声,“可惜官家未有听从我的建议。”
张斐道:“如果司马学士只是说了这几句话,那我也能理解为何官家没有听从司马学士的。”
司马光眉头一皱,“为何?”
张斐回答道:“我非常认同司马学士的顾虑,但司马学士若想说服官家,就必须要拿出类似于诸葛亮《隆中对》的一整套完整的战略计划,需要几年恢复期,何时出兵,几年灭西夏。官家想要收复故土,不想被动挨打,这绝不是错误的战略思想,因为乞讨是换不来和平的。”
这一句话直接就问到司马光的软肋,他考虑地非常周详,他能想到这么做,会遇到怎样怎么样的问题,后果又是怎样,毕竟他是研究历史的,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但他又拿不出更好的战略来。
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
从这一点来分析,司马光是没有达到王安石的境界,更加不能跟房玄龄、杜如晦他们相提并论。
宰相之才,必须是要有大战略。
司马光最好就是干到副宰相,专门去分析战略上的不足,这他是非常擅长,但想要完成雄图霸业,就还得用王安石这样的不世之才。
如果他们二人合作,以王安石为主,司马光为辅,其实是一个非常经典的组合,王安石能够提出谋略,司马光能帮他修补,可惜他们性格又是如此像似,嘴比鸭子还硬。
司马光也鸡贼,故作不以为意:“只要国力强盛,还怕无人献策吗?但凡事都有先后之分,在国力孱弱的情况下却积极对外兴兵,那只会导致内忧外患,国破家亡。”
张斐点点头,道:“但如果我们公检法不积极参与,我们又拿什么去限制他们损耗西北民力?真到那时候,官家还会考虑到公检法吗?”
司马光微微皱眉,抚须问道:“你有何良策?”
张斐道:“如今是他们需要我们,这就是我们谈条件的最佳时刻。我们必须让官家保证,在熙河之地,未有彻底稳定之前,不能再进一步对外用兵,只能巩固防守,否则的话,国家根本负担不起。”
司马光道:“官家能答应吗?”
张斐道:“不答应,那咱们就不管,反正也管不过来。”
司马光犹豫了一会儿,“但你能在不增税的情况下,解决熙河的财政开支吗?”
张斐道:“不管王宣抚使建议我去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的建议是非常正确的,熙河地区最大的优势,就是贸易,而公检法地区的确促进贸易发展,若想解决熙河财政,这也是唯一的解法。
不过我也没有十足把握,故此我会先派人过去,探探路,然后我再过去。”
司马光又问道:“那你是举荐何人前去?”
张斐道:“吕大均和范镇。”
司马光眼中一亮,但同时又疑惑道:“王介甫那边会答应吗?”
范镇跟王安石吵得互相骂娘,王安石会答应吗?
张斐道:“我会说服了王学士,现在是他有求于我们,而且到时由司马学士你来举荐,我们必须得让人知道,是他们有求于我们,而非是我们主动介入。
如此一来,也就不怕到时若出问题,他们将责任全部归咎于公检法。”
司马光思索半响,道:“你若有办法解决,那我可以答应你。”
张斐笑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得一块想办法解决,这总比抱着一块死要强吧。”
司马光哼道:“那也得王介甫答应,你先说服他再说吧。”
第六百六十一章 左右为男
司马光的这一番话,是准确地道出保守派的宗旨,就是循规蹈矩,遵循传统,用经过时间考验的、陈旧的方法。
比如说,休养生息,轻徭薄赋。
在保守派的眼里,国力只能依靠积蓄,而不是靠发展,文景之治,就是最典型的案例。
谁也不能说这是错的,这属于政治正确,没哪个皇帝傻到说要苛捐杂税,但就觉得有些老生常谈,平淡如水。
虽然如今保守派团结在司法改革的大旗下,但那只是因为司法改革其实也是比较保守的,因为公检法也只是捍卫现有的律法,做到秉公执法,做到公平、公正,捍卫百姓利益,这与保守派的宗旨,并不冲突,而且非常吻合。
故此,保守派才会认定司法改革才是国家的出路。
在没有来北宋之前,翻看史书,张斐也常感慨,怂就一个字,多少也鄙视司马光的这种思想,人家开疆扩土,你也在边上叽叽歪歪,这多烦人啊。
但是当他来到北宋后,对于司马光他们这种保守思想,更多的则是理解。
置身事外,谁都能谈笑风生,可是身处其中,谁又能做到淡定从容。
当你只是远远观望时,谁都是王安石,可当你屁股坐在那把椅子上时,你多半就会变成司马光。
这也可见王安石的勇气和决心,以及他是多么的不容易。
假设让张斐来决定打与不打,至少在这一刻,张斐还是会站在司马光这边的。
负担这么重,还要去打仗,财政是肯定会出问题,到时可能就不会管什么制度、法律,拼命敛财。
要真能一口气灭西夏,其实也行,一劳永逸。
关键目前宋朝始终是处于一个两线作战的局势,那边契丹人可不傻,他们是不可能任由你宋朝去灭西夏,而且,宋朝不惧怕西夏,但对于辽国是有畏惧的,包括赵顼在内。
这需要一个宏伟的战略,是决计不能着急的。
但不代表张斐反对收复熙河地区。
熙河大捷能令西夏腹背受敌,只要能够稳住熙河,控制住那片地区,那么从战略上来说,宋朝在西线将会掌控主导权。
现在问题就在于如何控制住那片地区。
张斐认为在这事上面,无论怎么去处理,都是要尽量减轻内耗,不然的话,必然是事半功倍。
到时这片地区,就真如司马光所言,不但不能给大宋提供战略优势,还会无尽消耗宋朝的国力。
在与司马光交谈后,他还得去跟王安石谈谈,不过他不打算去找王安石,因为王安石肯定会来找他的。
“臭小子!”
正当张斐埋头思索该如何游说王安石时,忽听得一声叫喊。
张斐回头看去,见识曹评,立刻上前,“张三见过总警司。”
曹评问道:“官家找你去作甚?”
张斐眨了眨眼,迟疑道:“是关于关于西北大捷一事。”
曹评立刻问道:“你没有让栋儿跟你一块去吧?”
“没有!”
张斐赶紧摇摇头。
曹评还不太相信,“当真?”
张斐立刻举手道:“这我可以对天发誓,其实官家是想要找衙内去的,是我劝官家另择一人,因为衙内还是比较冲动的,要边上还加个小马,估计他们会跑去西夏执法,那块地方是绝不适合他们,至少暂时不适合。”
曹评见张斐不像似是在说谎,稍稍松得一口气,他非常担心,张斐又捎上曹栋栋,那块地方可比河中府危险一万倍,也没有人会顾忌他曹衙内,笑道:“看来你还是比较了解栋儿的。”
张斐呵呵道:“总警司哪的话,都几把哥..咳咳,且不说衙内的与我的友情,单凭是衙内是我的大客户,我也不可能让他去冒险。”
曹评欣慰地点点头,又问道:“那官家打算派何人去?”
张斐直摇头道:“这我就不大清楚了,总警司,你是知道的,警署方面的安排,一直都是官家自己决定的。”
曹评稍稍点头,似也在寻思,赵顼会派何人前去。
但他做梦也想到不,张斐是推荐他去的。
张斐担心他想到什么,又小声问道:“总警司,你对熙河战事怎么看?”
曹评一怔,反问道:“你懂打仗吗?”
张斐摇头:“不懂。”
“不懂,你问什么?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
说罢,曹评就走了。
张斐一翻白眼,“我要是懂,我还问你。真是的。”
不过他也知道,身为外戚的曹评,对于两派之争,一直都是敬而远之,张斐回来这么久,他都没有来找过,问曹栋栋的情况,就是因为他知道张斐目前是处在旋涡之争。
主要还是因为曹太后目前尚未表明态度。
后宫是有力量的,只是近几年一直都很少发声,一方面皇帝已经执政,后宫就必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另一方面,年迈的曹太后,也担忧自己如果继续干预,那就会给予高太后以后干政提供借口,毕竟她肯定活不过高太后。
高太后心里也清楚,她也不太敢轻易发声。
后宫也是在观察中,关键时刻,再出手平衡。
回到家里,就没有一丝丝意外,王安石坐里面已经久候多时。
就连许遵都找了个借口回避了。
见到张斐,王安石也是开门见山,但张斐却告知他,暂时拒绝了。
“你没有答应?”
王安石听闻张斐拒绝前去,当即激动地站起身来,激动地问道:“你为何不答应?”
张斐解释道:“因为那边才刚刚收复,是一片混乱,可以说是从零开始,而且那些大酋长,手握十几万兵马,我也没有一丝把握,故此我建议官家先派人过去探探,了解清楚当地的情况后,若有需要,我再过去。”
王安石急切道:“你根本就不懂王韶之意,如果只是要建设公检法,你认为他会点名让你亲自去吗?”
张斐问道:“那是为何?”
王安石道:“当然是因为看重你的理财手段,那边税赋暂时收不上来,无法以战养战,导致军费现在非常紧张,完全得依靠西北地区的税赋,可此非长久之计,王韶正是看重你在河中府的政绩,才让你前去的,而且我也认为,你是唯一适合的人选。
你在律学上的造诣和你在商业上的手段和远见,都是那边急需的,我这此番来,还打算问你,是让元厚之过去配合你,还是让韩子华配合你去,你竟然跟我说你拒绝了。”
毫不夸张地说,当王韶的奏章来到京城,他第一时间就是想到张斐。
完美契合,司法能够管理当地,张斐的理财手段,又能创造财富,这是熙河之地最为需要的才能。
张斐很是为难道:“我只是拒绝立刻过去,而是先派人过去探探路,等了解清楚当地具体情况,我再过去也不迟,我这贸然过去,可能会得不偿失。”
王安石道:“那边可是等不了。”
张斐道:“没这么严重吧。”
王安石纠结半响,叹道:“话说回来,这都要怨你。”
张斐诧异道:“怨我什么?”
王安石道:“打仗肯定是需要军费支持,熙河军费,自然就得依靠陕西路的财政,但目前陕西路又被公检法给把持着,要想在那边增加军费,是非常困难的,这非你去不可。”
虽然王韶表面上是说,鼓励贸易,来增加军费,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便能够成功,在此之前,也需要西北财政给予支持。
但这必须要面临公检法和税务司,虽然朝廷增税权是属于行政权,但是皇帝一般不敢轻易增税,如果直接开口,不但朝中会遇到激烈的反对,而且也会失去民心,这最好的办法,就是王安石的新政,拐着弯去收钱,其次,就是跟以前一样,通过苛捐杂税,去敛财。
以前这是没问题的,但现在要在陕西路这么干,就要面临公检法的监督,只能是朝廷下旨,直接增税。
而河中府的公检法,是张斐一手缔造的,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张斐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张斐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王安石瞪着他道:“这事很好笑吗?”
要不是你将公检法建设的那么好,我至于这么被动吗?
还是法家之法好。
“不不不,恕罪,我不是指这事。”张斐直摇头道。
王安石道:“那你是指何事?”
张斐道:“其实之前司马学士就找过我,他已经算到王学士会走这一步,所以他让我在这一步卡死你,务求做到,不向西北百姓增税。我!”
“这个老匹夫啊!”
王安石听得是勃然大怒,“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他竟然还想着跟我较劲,自古以来,女干臣莫过于此。我与司马老贼,是势不两立。”
张斐放下挡住唾沫星子的宽袖,又道:“王学士息怒,其实这事要换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你说甚么?”王安石激动道。
张斐道:“就事论事,此事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便我带着公检法,也有失败的风险,人家司马学士当然不会愿意让公检法去冒这险,而且他也担心,如果出问题,王学士会将责任全部推倒公检法头上。”
王安石瞧他一眼,突然冷静了下来,“这是他的担忧,还是你的担忧。”
张斐立刻道:“当然是他的担忧。我现在是非去不可,只是早晚的问题,我担忧有什么用。”
王安石道:“你去就行,不用理会那老贼。”
张斐欲哭无泪道:“但我要没有他的支持,这情况只会变得更加困难。”
他的成功,是既少不了王安石的支持,也少不了司马光的支持,目前他的基本盘可是在保守派那边的。
这就是为什么,在很多人看来,张斐在河中府取得成功,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而原因就在于,王安石、司马光、皇帝都给他支持。
赵顼只需要对付当地势力。
王安石算是听明白了,“他提了什么条件?”
张斐道:“很简单,他表示王学士必须要接受他们的建议,在熙河地区未有彻底稳定之前,必须保证不再对外兴兵。”
“他做梦!”
王安石怒哼道:“消灭西夏,收复旧土,这就是我王安石的主张,我不可能答应他。”
张斐劝说道:“但他也没有否定这个主张,只是说在熙河安定之前,不能再对外用兵。”
王安石道:“可如今士气高昂,若是这么做,只会令我军丧失斗志。”
张斐道:“维持士气,在于能够及时论功行赏,而不是在于继续东征西讨。”
王安石一愣,问道:“所以你也赞成?”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我现在也不知道,能否解决熙河军费问题,如果能够解决,那熙河地区很快就会稳定,政事堂就可以制定下一步计划,如果不能解决,那我们是否应该先想到解决军费之法,才对外用兵?”
王安石觉得也有道理,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立刻将自己的计划,告知王安石,先成立贸易重镇,避开那些大酋长,提供公检法的土壤,然后辐射周边。
王安石道:“这只是推行公检法,军费问题该如何解决?”
张斐问道:“如今那地方收得上税吗?”
王安石叹道:“要是收得上,也就没有这回事。”
那些大酋长主动投降,没问你要钱就算好了,还向他们征税,那人家投降的意义何在,肯定反了呀。
张斐道:“既然收不上税来,就只能依靠王学士的理财理念,咱们靠提举常平司和马家解库铺去赚取军费。”
王安石神情立刻缓和了几分,这话听着舒心,又问道:“这能赚多少?”
张斐道:“一切。”
“一切?”
王安石顿时来了精神,“如何赚取一切?”
张斐道:“从买卖上来讲,我方军队就是当地最大的客户,军方的采购,会是当地最大的订单,我们就能凭借这一点,去影响整个熙河的局势。
同时,吐蕃、西夏非常需要我们大宋的商品,只要我们能够垄断这些商品,那我们不但能够赚取丰厚得利润,同时又是最大的卖家。”
王安石质疑道:“可我们凭什么去垄断?”
张斐笑道:“我之前不是说了么,利用马家解库铺去垄断,只要军方通过马家解库铺去采购,马家解库铺很快就能够做到垄断。
到时我们买谁的商品,谁就发财,我们卖给谁商品,谁就发财,只要拿捏好这一点,跟他们建立起稳定的利益往来,那我们就能够支配他们。
此外,反正我们也收不上税,不如在当地宣布五年或者十年,免除一切税赋,如此就能立刻收获大量的民心,当地百姓负担减轻,也必然会投身于贸易,贸易就需要公检法,对于汉人如此,对于吐蕃人、羌人亦是如此,届时公检法能够控住住当地,再慢慢削弱那些大酋长,等到他们势力衰弱后,我们就能够全面建设公检法和税务司。”
王安石思量少许,道:“但这计划只适用于你,你亲自去,我才能放心。”
张斐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选择立刻前去,因为我若去了,一旦失败,就无缓和的余地,他们若是失败,我还有一个机会。另外,我若出问题,孟知院他们必然会将责任全部给我,王学士到时是救我,还是不救。”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
这还真是个问题,张斐是代表公检法去的,而此次开边代表着革新派的核心利益,一旦有闪失,革新派一定会推倒公检法头上,那肯定是往死里整张斐,到时王安石是帮,还是不帮。
思量少许,王安石又问道:“那你是举荐何人前去?”
张斐如实告之。
“范老匹夫?”
王安石勃然大怒,“你让那老匹夫去,这不是成心给王韶添堵吗?”
张斐赶忙解释道:“这不是我要求的,是司马学士要求的,作为条件之一。”
这锅司马光也愿意背,毕竟这能让王安石生气啊!
王安石是咬牙切齿道:“那司马老贼自私自利惯了,我都懒得说了。但你可得为大局着想,他们两个互不配合,如何能够取得成功。”
张斐赶紧道:“王学士息怒,且听我解释,我知道王学士和范老先生的矛盾,但是王学士相信我,在检察院的范老先生,是绝对会秉公处理的,绝不会故意给王宣抚使制造麻烦。”
王安石哼道:“秉公处理,也是可以夹带私心的,而且你要明白,打仗这回事,可不一定能做到完全遵守律法,事急从权,你难道不懂吗?”
张斐差点就哭了,“我就是知道这一点,我才不敢立刻过去的,我去的话,至少表面上我也得表现的大公无私,如果真的出问题,我又包庇不了,那我怎么办。但如果他们之间出现矛盾,那我再去调解的话,反而更令人信服。
而且,这也是设立贸易重镇的原因之一,只要王宣抚使不去那边,范老先生也就管不着,到时所赚的钱,会直接从马家解库铺直接转给军队。”
王安石当然不愿意,范镇就是他给赶走的,如今又启用他,这不是屈尊求和吗?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吗?”
张斐道:“这是最好的办法,而且,我也觉得这很公平,因为司马学士他们也将为此承担风险。”
王安石思考了很久,越想越气,瞪着张斐道:“这都怪你小子。”
张斐反问道:“难道王学士已经做好今日就收复熙河五州的准备?”
王安石眨了眨眼,他当然没有做好准备,谁能想到这么顺利,听着是爽,但是一下子多出这么大一块地,管理成本可想而知,所以王韶才会这么着急。
“好吧,我暂时答应那老贼的条件。”
王安石十分不甘地妥协了。
根据史书记载,此时他已经将保守派势力全部驱赶出去,他在中央能够做到乾坤独断,但如今保守派势力非常强大,且与皇帝的利息,也息息相关,到底青州那边,皇帝都已经拍板了,只能做出一定的妥协,否则的话,他们将面临很大的困难。
王安石走后,许遵父女才从后院出来。
“怎么样?”
许芷倩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张斐将他全盘计划说了出来。
许芷倩对于这种战略,不太懂,只是看向父亲。
许遵沉吟少许,稍稍点头,“其实这样也好,到底京东东路这边的问题都尚未解决,若你在这时候赶去那边,这边有失,反而会得不偿失。”
张斐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还记得张斐离开河中府后,王安石和司马光立刻就斗得你死我活,原本此事,肯定又会引发两派的一番恶斗。
出于政治考虑,保守派一定会反对到底,但不是真的要制止前线战事,他们也制止不了,毕竟这关系皇帝的权威。
他们只是先表明态度,将丑话说在前头,告诉皇帝,财政不足,可能无法支撑熙河开边,到时西北出问题,你就要全权负责。
这将会给赵顼带来成吨的压力。
如今张斐回来了,双方都可以通过张斐,来知晓对方的态度,而张斐又是其中的关键人物,他表明态度暂时不会去,双方都得做出相应的调整。
这反而给了他们相互妥协的一个契机。
制置二府条例司。
吕惠卿道:“学生以为,除非张三亲自前去,否则的话,那就不需要公检法去,司马学士举荐的人,定会给王宣抚使添乱,到时得不偿失。”
他们完全不信任保守派,对张斐也都有保留,但是目前来说,张斐还是在维护他们的利益,并没有背叛的行为,关键王韶点名要在当地建设公检法,那么在对方的阵营中,也只有张斐可值得信赖。
王安石叹道:“但是目前来说,我们尚且需要对方的支持,否则的话,陕西路是难以给予熙河全力支持。”
吕惠卿道:“那就只能让张三前去。”
王安石道:“张三也不是说不去,而是他想派人先去探探路。你是跟他打过交道的,应该也知晓,这小子虽然很年轻,但是城府极深,做任何事之前,都会深思熟虑,若无把握的话,他是不会轻易尝试的,当初甚至连官都不愿意当,可见他有多么小心。”
“这倒也是。”吕惠卿点点头,又问道:“那不知对方会推荐何人前去?”
王安石还真不敢说,会让范镇过去,摇摇头道:“这种事张三也做不了主,还得司马君实来拿主意,但肯定不是我们满意的人选。”
先给吕惠卿打预防针。
吕惠卿纠结半响,“恩师,如果事事都必须征求对方的支持,此不利于新政发展啊!”
王安石道:“此非常态,实在是此番大捷,成果斐然,以至于我们都没有做好准备,倘若早知能取得如此成功,我们做好应对准备,也不至于被他们牵制。往后,对西夏用兵,我们必须做好充分准备,以免又重蹈覆辙。”
不单单是他们,朝廷也没有做好这准备。
可见宋朝对自己的军事,并非那么有信心,如果是唐朝,尤其是贞观年间,都是这么打,唐太宗先是一顿策反,拉一波,打一波,时机成熟,找个借口就出兵,战争都是进行的非常快,损耗也小。
有趣的是,保守派那边的看法,跟他们是一模一样,也不大愿意跟对方合作。
“如果张三都无把握,那证明王韶之法是根本不可行,派范景仁去,也只是给对方提供一个推卸责任的理由,到时我们都难辞其咎啊。”
文彦博是摇摇头道。
富弼则是略显犹豫不决。
这公检法不是万能药,能不能解决问题,别去了拖了后退,这会变得更加复杂。
司马光也解释道:“范景仁只是去打探一下,到时若有需求,张三还是会去的。”
文彦博道:“王韶为何急于让公检法前去,定是因为他无法控制当地局势,且又进退两难,于是才上奏拉公检法下水,可见其中凶险。
然而,若是成功,王介甫肯定又会像上回一样,将其中功劳全部据为己有,毕竟这个战略是他们支持的,而我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不但得不到半点好处,还有可能承担所有责任,此事还得三思而行。”
司马光差点被文彦博给说服了,他也是这么想的,管得好,功劳都是对方的,管不好,责任全在我,于是又看向富弼,“富公怎么看?”
富弼瞧了眼司马光,问道:“张三能否不去?”
司马光叹道:“要是他能不去,那就没有这么多事。”
富弼摇头道:“所以我们也没得选,范景仁若是不去,张三必去无疑。而目前在多数人眼中,张三就是代表着公检法,张三前去,一旦失败,公检法将会面临很大的危机。
我们只能支持张三的建议,让范景仁先去打探一下,实在不行,再由张三前去,他既然这么说,肯定也是有些把握的。”
他跟文彦博的区别就在于,文彦博更多是出于政治风险考量,但富弼如今是完全倒向公检法,他这番考虑,完全是出于对公检法的保护,此时此刻,张斐与公检法绑定的太深,张斐如果在熙河失败,公检法将会面临很大的危机。
如果要保公检法,就必须要支持张斐。
司马光点点头,又看向文彦博。
文彦博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话虽如此,那也得王韶会听取我们的建议,愿意与范景仁合作,否则的话,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司马光道:“公检法若是去了,听不听也就由不得他啊。”
文彦博呵呵笑道:“要是这么简单,那可就好了。不过富公说得也对,即便我们拒绝,张三肯定也会去的,我们别无选择。”
张斐也没有闲着,虽然各方都没有完全表态,他也得先说服马天豪。
“去去去!”
马天豪一听这事,差点就让人棍棒将张斐给轰出去,“你自己都不去,你让我去,你到底是何居心啊!”
张斐也都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面不改色道:“那是因为四哥你比我更加适合。”
马天豪哼道:“我可不是小义,你这一套不好使。”
这个跟慈善基金会没有关系,那他自然是非常坚决地拒绝。
张斐道:“我在第一次来找四哥合作时,就打听四哥这青面判官的由来,四哥是禁军出身。”
“那又如何?”马天豪道。
张斐道:“而去到那里,四哥就是代表着军方利益,为军方赚取军费,所以四哥对于禁军得了解,那就是最大的优势。”
马天豪懒得听他瞎忽悠,一挥手!
“等等会再拒绝。”
张斐赶紧制止他,又道:“此外,马家的利益若是能够和军方绑定,四哥就不需要再依赖相国寺。”
马天豪眨了下眼,旋即又道:“依赖相国寺,也比依赖军方要好。”
张斐笑道:“难道四哥就没有想过,自己的买卖,自己做主吗?当初关于地税、盐钞,四哥可都受困于相国寺,被迫跟着他们一块向朝廷发起攻击,完全不能以自己利益为主。
若是四哥能军方打好关系,同时利用相国寺来制衡军方,就可以做到自己做主,岂不美哉。”
“你这珥笔的嘴,可真是令人讨厌。”
马天豪很是纠结地指着张斐。
这一番话,确实说中了他的软肋,他如今很想脱离相国寺的控制,但无论是他的典当铺,还是他在慈善基金会的投资,都是受到相国寺的掌控。
可随着自己势力的壮大,他自然也有其它的想法。
张斐笑道:“四哥也是我们律师事务所的大客户,我这是尽心为四哥着想。”
马天豪神色缓和不少,道:“你说得是好,我倒也想,但我也得量力而行,我小小一个商人,凭什么成为军方利益的代表,里面那么多人,岂能轮得到我。”
他就是三衙出来的,对于里面勾当,是一清二楚,你不是关系户,没有背景,这种好事根本轮不到他。
张斐道:“现在是他们求你,而不是你腆着脸上门求人。而且还有我,有王学士,有王宣抚使在背后支持你,你怕什么。只要军方将采购全部交予你,你就是军方利益的代表,关于这一点,我们在京城决定。”
马天豪道:“让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张斐道:“实在不行,你回来就是,你所需的钱,由慈善基金会先借给你,这就是死赚的买卖。”
马天豪哼道:“死赚你会便宜我?”
张斐道:“这不叫便宜你,而是看中四哥你的能力和你在军队的阅历。”
“你少提阅历。”
马天豪指着自己脸上的刺青,“阅历全在这里,你还让我去。”
张斐道:“我知道四哥当初你是被冤枉的,你本是为求报效国家,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进行起诉,还你清白。”
“免了!”
马天豪道:“我可不想再将人得罪一遍,再说青面判官这绰号,我也很喜欢。”
张斐呵呵一笑,道:“这也是我举荐四哥的原因,因为那里涉及到国家利益,我不能找一个唯利是图,十分纯粹的商人,我知道四哥一直都有报效国家之心,四哥懂得为大局考虑。”
马天豪直翻白眼,“我们武夫哪有报效国家的资格。”
张斐呵呵道:“当今官家不一样啦,官家现在可是非常支持武将的。律法上,都已经决定不给军人刺青。四哥,你可就是最后一代青面判官。”
“你才是最后.!”
马天豪瞪他一眼,认真思考半响,点头道:“好吧,我去,我去还不成吗。你这回没有让小义去,还算你有点良心,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得照顾好小义。”
张斐忙道:“四哥,你这是什么话,若有问题你就直接跑路,我只是看中你有报效国家之心,可不是让你去精忠报国的,你就是以身殉国,也毫无价值。”
第六百六十二章 以进为退
在解决财政问题上,张斐还是比较喜欢与这些商人合作。
首先,当然是因为,这宋朝的官僚系统太过冗杂,张斐自问以自己的智商是操控不了。
其次,他手下也没啥人,真说起来,就蔡京一个,如上官均、蔡卞他们,就只是师生关系,吩咐他们做事,也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反倒是跟樊正、马天豪他们合作,关系就比较简单,就是逐利,他也能够指挥得动。
在与马天豪谈过之后,张斐又去找到李豹,让他近段时间密切关注西北局势,尤其是河中府。
这西北财政的核心,就在于河中府,因为河中府每年的盐利可以支付数百万贯的军费。
不但如此,河中府还是张斐的基本盘。
在他们的大庭长离开之初,河中府的百姓,一度陷入恐慌之中,害怕又回到以前,他们是真的享受到公检法带来的好处,但是当下的百姓,他们信人,不信法,但很快,大家就发现什么都没有变,生活也就照常。
可没有过多久,就传来熙河拓边的大捷,这无疑给河中府的财政又蒙上一层阴影。
有道是,祸不单行,偏偏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雪上加霜的事。
河中府,南街,一家盐店门前。
“三斤盐。我要三斤。”
“五斤!我买五斤。”
“你们挤什么挤,我先来的,先给我,先拿给我。”
但见百余个百姓,挤在一家小盐店门前,挥舞着盐钞,疯狂抢购盐,忙得盐店那些伙计真是手忙脚乱。
而就在不远处,两个老者看着这一幕,是愁容满面。
这两个老者真是元绛和蔡延庆这一对老搭档。
河中府的成功,他们两个也是厥功至伟。
“这时机可真是不凑巧啊!”
元绛重重一叹,“那边急着索要军费,但是今年恰好第一批盐债到期,那些盐商、盐商等这一日已经许久了,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
蔡延庆道:“我们有没有足够的盐可以兑换这些盐债?”
元绛低声道:“有是有,但如果兑换盐债的话,那么今年很多盐商今年就难以拿到盐,明年很多州府必然会缺盐。”
蔡延庆问道:“当初你们就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吗?”
元绛道:“如何没有,但是张三说他有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
“唉问题就在这里,他当时并没有说,后来他走的时候,我.我也忘记去问他。”
“那可如何是好,如今大家都在拿盐钞来换盐,这时候我们增发盐钞,不但不会有人愿意接受,可能还会导致更多人来换盐,在第一批盐债到期之前,官府也无法发放盐债,熙河的军费怎么办?”
“还不止这么简单,北线的延州、绥州、府州都已经派人过来与我们转运司交涉,他们担心我们将盐利拨给熙河。这下可真是麻烦了。”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本河中府的盐利,主要应付西北战事,熙河开边,无疑又给西北地区增加了一个战场,损耗肯定会增加不少,可就是那么刚刚好,这熙河大捷,遇上了盐债到期。
那些盐商、钞商早就在盼着这一年,这才年头,他们就开始作妖,只要盐产量跟不上,盐债的价格必然会上涨。
他们希望用盐债锁死解盐,从而导致盐债上涨,逼迫各地盐商,高价接盘。
这就是商人,唯利是图,他们才不会管最终负担会转移到百姓头上,既然你之前敢买盐债,那你官府就必须承担后果。
这就导致一系列连锁反应,原本财政运作,是官府在边州发盐钞,盐商去边州买盐钞,然后拿着盐钞来解州换盐,再拿去各地卖。
可今年这情况,导致谁敢去边州买盐钞,都知道盐债至少就锁死三分之一的盐产量,同时百姓也拼命的用手中盐钞抢购盐,官府要保障盐钞的价值,只能透支卖盐给他们。
又使得盐进一步紧缺,今年盐钞就更不好发,没人敢买,但盐债的价格是看着往上涨。
而盐钞对应的就是军粮,刚好那边军饷支出是直接翻倍。
这一下就令河中府财政陷入危机中。
对此,元绛是毫无办法,当初弄这盐债时,他就想到这一点,寅吃卯粮,是要还的,而且还要还利息。
但是当时张斐表示不用担心,他会搞定一切的。
结果三年之期还未到,张斐就拍拍屁股闪人了,同时又遇到熙河战事,压力全集中在元绛身上。
由此可见,此番熙河大捷,来的真是过于突然,是所有人都未有料到的,包括王韶自己在内,虽然计划是他提出来的,但是他也不敢想到,一战就收复五州,拓边两千余里,打通熙河通道。
而且由于王韶是软硬皆施,诱使很多羌人、吐蕃首领投降,倘若你的大军撤离,他们可能就会马上反叛。
导致管理成本变得非常高昂。
已经迫使挪用部分北线军费,给熙河地区,因为前两年裁军,导致这其中有一些腾挪的余地。
但这也引发延绥、府州的不满。
关键各路将领,都在蠢蠢欲动,我们也能打胜仗,你把我军费给我们啊。
因为上回军事审判,其实是潜移默化改变北宋军制,武将不会那么忌惮文官或者监军,只要我做好分内之事,随便你弹劾,到时咱们上军事皇庭打官司,看看谁清白的。
由于公检法的存在,导致很多情况都在发生变化,官府不敢轻易问百姓要钱,去补充军费,只要有问题,马上就能够反应出来。
各路御史,也看到河中府的财政危机,出于各种利益,他们马上写奏章弹劾王韶,好大喜功,贪功冒进,不顾西北民力的损耗。
这是北宋的传统节目。
无论输赢,都能内耗。
朝廷本就在商议如何治理熙河,结果这些奏章一来,立刻使得赵顼站在张斐的战略上,还是要想方设法,先团结内部,否则的话,这真的是后患无穷。
王安石也感到有些焦虑,他现在也不清楚那边的状况。
这得赶紧商定此事,以免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双方必须是要做出妥协。
东京汴梁。
清晨时分。
“咚咚咚!”
大清早,许芷倩就来到高文茵的房门前,“高姐姐,你们起来了吗?”
“芷倩,快进来吧。”
“你们都起来了。”
许芷倩见张斐已经坐在铜镜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向高文茵道:“高姐姐,要不要我帮忙?”
高文茵忙道:“不用了,马上就弄好了。”
许芷倩便是乖乖地坐在一边。
张斐觉得有些怪异,“芷倩,有什么事吗?”
许芷倩道:“没事啊!”
“没事你这么安静?”
张斐纳闷道:“以往咱们去打官司,你都是催的我焦头烂额。”
许芷倩忙道:“今儿你可是要去垂拱殿议事,那可得准备细致,可别闹了笑话。”
她对于张斐的一些行为举止,还是感到非常担心,垂拱殿可是宋朝最高会议室。
张斐一翻白眼,“王学士那德行都可以去,你还担心这个。”
许芷倩听着就觉得有些慌,道:“你凭什么跟人家王学士比。”
张斐道:“为什么不能比,今日我才是主角,好吧。”
许芷倩懒得跟他争,用唇语告知高文茵,今儿一定仔细一点。
今日赵顼要在垂拱殿,专门开会,讨论熙河拓边一事,由于王韶的奏章,是点名让张斐去,张斐必须要参加这个会议。
这可是张斐第一回参加这么高级别的会议。
许芷倩当然非常紧张,毕竟张斐这人平时太过随性,可那种场合,可是不能乱说话的。
好不容易梳妆完后,张斐又风骚的在铜镜前,扭动了几下腰肢,“搞这么帅干嘛,我这又不是去青楼。”
许芷倩一怔,“你说的也是,太光鲜亮丽可也不好,许多宰相可都是崇尚朴素,要不,高姐姐,再给他换一换,反正时辰还够。”
“你就省省吧。”
张斐当即瞪她一眼,“这人长得帅,穿什么都很扎眼,没用的。”
说罢,他便急急出得门去,生怕许芷倩和高文茵又抓着他,折腾一番。
可上得马车,见李豹坐在里面,他当即是有气无力,“天呐!我现在已经够忙了,可别再给我整幺蛾子了。”
李豹一脸同情道:“我也不想,但是河中府那边传来急函。”
张斐问道:“什么事?”
李豹道:“是关于盐债的事,今年第一批盐债就要到期了。”
张斐眨了眨眼,“但那是年末到期,还有半年,至于这么着急吗。”
李豹道:“但是那些盐商、钞商已经开始行动,他们正在鼓动百姓用盐钞去换盐,暗示大家,今年解盐都被锁在盐债上面,导致百姓都急于用盐钞换盐,同时盐债价格是一路高涨。”
张斐道:“但此事我们早有对策,你也是知道的。”
李豹点点头道:“是,我们手中的确有足够多的私盐,但是问题是刚好遇到熙河拓边,河中府的负担变得更重,军费开支已经超出裁军之前。不但如此,北线的折家、种家对于将北线军费挪给熙河,也大为不满,如今那边情况非常复杂。”
“等等!”
张斐突然道:“也就是说,以前主要盐钞都是用于北线?”
李豹点点头道:“当然,之前西北最为精锐的军队都集中在北线,如折家军、种家军、姚家军。”
张斐眨了眨眼,“这事先不急,我还得好好考虑一下,你将西北财政情况整理一下,等这场会议结束之后,我们再与你好好商量。”
“是。”
与李豹谈完之后,马车也来到皇城,张斐直接下得马车,李豹则是乘坐马车离开了。
刚入皇城,那蓝元震是亲自相迎。
来到垂拱殿的范围,蓝元震便向张斐,“司马学士他们都在东面那屋,王学士他们都在西面那屋,你准备上哪间?”
这尼玛?
张斐这个吃三家饭顿时犯难了,左右看了半响,却始终拿捏不定。
蓝元震这阉人,瞅着张斐左右为难的样子,止不住地偷笑。
半响过后。
张斐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想上茅房。”
“张庭长这边请。”
蓝元震笑吟吟道。
这拖了半天,可算是挨到会议开始,张斐非常低调地尾随大臣们入得大殿,蓝元震告诉他,站在最后面就行了。
虽然他的权力不小,但品阶很低,穿得都还是青袍。
赵顼来了之后,也没有什么三跪九叩,毕竟这不是大朝会,只是一个枢要会议,大臣们很随意地行得一礼。
吕惠卿、邓绾他们率先站出来,狂赞王韶在熙河地区取得的战绩,旋即又狂吹赵顼英明神武,这是自太祖太宗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领土收复,光凭此番丰功伟绩,足以与太祖太宗媲美。
反正吹的是天花乱坠。
毕竟这是自熙河大捷传来之后,赵顼第一次召开会议,这必须得吹嘘一番,关键这也值得吹,这功劳实在是太大了。
保守派则是默不作声,冷眼相待。
有点点酸!
赵顼当然也很开心,当即就下令,加封王韶为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知熙州,总管熙河路军政,同时要大赦天下,还要给大家放三天假,庆祝庆祝。
气氛要搞起来,要将这番功绩给坐实。
刘述突然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虽然王宣抚使在熙河取得大捷,但由于他贪功冒进,并未考虑到后勤补给,以及在战争中,导致西北民力损耗不小,陕西诸路已经难以负担整个战线的补给。”
赵顼神色一变,皱眉道:“一直以来,边州百姓,都受到熙河吐蕃、羌人的袭扰,日积月累,其损耗是远胜于此战,如今能够一劳永逸,可避免中原腹地百姓再受袭扰,朕认为这是值得的。”
赵抃道:“陛下所言甚是,但如何解决前线的补给,乃是当务之急,西北百姓常年遭受战火侵蚀,已无力负担。”
王安石站出来,道:“关于此事,王宣抚使在奏章已经言明对策,就是派张庭长前往当地建设公检法,利用公检法来维护当地稳定,同时利用熙河交通要冲的位置,开放贸易,从中获取军费,减轻西北诸路的负担。对此,我也非常赞同。”
一大帮人立刻站出来,纷纷表示赞同。
清一色的革新派。
保守派反倒是一个人都没有站出来,他们都傻眼了。
到底司法改革,是谁的政治主张啊!
但懂的人都懂。
他们就是不愿意让张斐待在京城,一旦张斐进入检察院,谁还睡得安稳,而且他们怀疑,张斐若留京城,就是针对东京地区进行改革变法。
那地方多危险,天天有人叛乱,非常适合张斐前去。
这时,司马光突然站出来,“陛下,公检法绝非是万能的,不可能去到那里,就能够解决问题,而且熙河的问题,主要在于我国财政入不敷出,难以维持对外兴兵,而非公检法能够解决的。”
王安石立刻道:“自庆历一战后,我朝一直坚守防守策略,可结果就是边境百姓,经常被袭扰,整日处在惶恐之中,若不打出我军气势,西夏、吐蕃、羌人更会有恃无恐。”
司马光道:“关于这一点,我倒是赞成,这才是熙河一战,最大的收获,就是能够威慑周边。
可若是再进一步,那不管是西夏、还是吐蕃,就得考虑到自身存亡问题,那他们一定会奋力反击,而我朝财政,暂时是不可能负担得起大规模对外用兵。
张庭长在河中府,费劲千辛万苦,建设公检法、税务司,使得当地民生有所恢复,倘若因战事,而又增加百姓负担,那么公检法也将会失去民心,一旦河中府百姓都开始质疑公检法,那么又如何能够在熙河地区建设好公检法?”
言下之意,这一战的成果我也认同,但不能继续下去,财政根本负担不起。
文彦博也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司马学士所言甚是在理,当下国家内部正在经历变革,且有所成绩。而减轻百姓负担,乃是变革成功的关键,如果对外兴兵,必然会加重百姓的负担,也会使得变革面临失败,老臣恳请陛下当以国内民生为主,待国力恢复之后,再做打算。”
吕惠卿立刻道:“如今我军士气高昂,倘若休兵,只怕会影响到我军士气。”
吕公著道:“士气是在于能否论功行赏,一旦穷兵黩武,那就只会失败收场,前线刚刚取胜,后就方立刻告急,可见我国目前并未应付大规模战争的准备。”
陈升之道:“虽说好战必亡,但是忘战必危,边境安危直接关乎国家的存亡,这岂是金钱可估量的。”
富弼道:“枢密使言之有理,有道是,故国虽大,好战必亡。更何况我国国力尚未恢复,更应该小心谨慎。”
国力强盛,好战尚且必亡,就我大宋现在的国力,别说好战,开战都勉强。
曾公亮站出来道:“但是熙河大捷,使得我军在西线取得绝对的主动权,这决不能拱手让人。虽然此时不宜再更进一步,但我们可以先巩固熙河地区,然后逐步收复中原故地。”
他是宰相中,为数不多支持熙河拓边战略的,他认为该打还是得打,老是缩着,别人不打你打谁。
话说回来,这些宰相其实都已经做出一定的妥协,目前只是演给别人看。
赵顼点点头道:“诸卿说得很有道理,必须立刻对熙河将士论功行赏,维持我军士气,也不应对外表现出乏力之势,以免心怀不轨之人,趁虚而入。
同时国内应该赶紧革除弊病,恢复国力,恢复民生,避免再出现此类状况。”
“陛下圣明。”
一干宰相齐声说道。
这番话就表明国家重心,还是应该放在国内,对外扩张,暂时先停一停,但是已经拿下的故土,就必须要捍卫好,同时要保持在当地的军事威慑。
反正就是各退一步吧。
也不继续对外兴兵,但大家也得同心协力,巩固对熙河地区的控制权。
赵顼目光一扫,道:“张庭长可有来。”
“臣在。”
张斐先是下意识举手,发现不妥,赶紧放下手来,站出来,拱手一礼。
赵顼并未在意这些,道:“王宣抚使对于张庭长在河中府的政绩,是推崇备至,张庭长可愿为朕再去一趟西北,在熙河路建设公检法?”
张斐是信心百倍道:“能够为陛下分忧,那是微臣的荣耀,微臣当然愿意前往。”
赵顼欣喜道:“那你可有信心,治理好熙河路?”
“臣有十分的把握。”
张斐自信满满道。
大家纷纷侧目看向他,十分的把握,这小子当真这么厉害吗?
还是又打算搞什么歪门邪道?
赵顼忙问道:“卿有何良策?”
张斐道:“其实治理熙河路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去除当地酋长的兵权,只要将解除他们的兵权,那就能够稳定住当地的局势。”
此话一出,吓得不少大臣脸色发青。
“你这纯属胡来。”
陈升之立刻道:“那些酋长手握十几万士兵,他们岂会甘愿被解除军权,你这做的话,就只会促使当地变得更加混乱。”
张斐是非常强势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明知根源在此,若是不治,又如何能够治理好当地。
等到他们反叛,我们付出的代价将会更大,就不如先下手为强,而且这都不需要明言,因为那些酋长肯定是会违法的,只要公检法严惩不贷,就能借此除掉他们。”
这番话吓得孟乾生他们都傻眼了。
他们是想张斐去送死,但是你要这么搞,整个熙河成果,可能都会灰飞烟灭,这就不是送死,是要将我们都带到沟里去。
“严惩不贷?”
尚不知情的曾公亮都忍不住道:“你说得倒是轻巧,可他们又岂会坐以待毙?”
张斐道:“当初河中府裁军之时,也有许多人表示担忧,但如今如何?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公检法能够在当地很快获取民心,只要民心所向,他们纵使反叛,也撑不了多久的。”
吕惠卿站出来道:“张庭长,此事还是一步步来,不可操之过急。”
张斐道:“我的建议,是基于他们违法的基础上,如果他们违法,还不惩罚他们,那公检法也难以建设,这是杀鸡儆猴,一举两得。”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这个庭长太猛猛了。
能成吗?
风险太大了一点吧!
赵顼也是故作纠结。
他当然也想解除那些大酋长的兵权,但问题是,目前根本不可能。
司马光见张斐演得差不多,站出来道:“陛下,张庭长虽然才华横溢,在律学上的造诣,更是令人望其项背,但是张庭长到底缺乏经验,又未经战事,还需要一番历练啊。”
张斐郁闷道:“司马学士,其实我很有把握的。”
司马光皱眉道:“你闭嘴。”
张斐郁闷地挠挠头。
赵顼赶忙借坡下驴,又问道:“司马学士有何建议?”
司马光立刻道:“臣以为可派蓝田县吕大均和河中府法援署范镇前往。”
吕惠卿神色一变,立刻站出来道:“此二人皆不合适,吕大均不过一个乡绅,在治国上面,毫无建树,这难以服众。
而那范镇的话,哼,他上回肆意造谣,诋毁新政,岂能再用。”
司马光抚须笑道:“吕大均虽是一个乡绅,但是他熟知公检法,并且提出《蓝田乡约》,解决了乡法与公检法矛盾,足见其在律学的修为。
而熙河路是吐蕃、羌人、汉人杂居,他的才能非常适合熙河的情况。
至于范镇,他乃御史,可闻风上奏,何错之有。如今他在法援署兢兢业业,为许多百姓讨回公道,同时他为官数十年,经验丰富,也擅于应对百姓所面临的各种危机,这便是张庭长所不具备的。”
刘述立刻道:“陛下,王宣抚使的建议,非一日之功,但目前的情况是,当地百姓面临着生存危机,需要安抚和救济,而这方面,范镇是政绩斐然。
官府先得帮助当地百姓走出危机,还当地百姓一个安定的环境,然后才能进行通商,否则的话,贼寇遍地,纵使政策再得当,也无法进行通商。”
许多范镇的老友全部站出来,表示支持。
赵顼稍稍点头。
吕惠卿却有些着急,不免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站出来,道:“陛下,方才张庭长言之有理,当地的大酋长享受惯了自治权,公检法若去,只怕会引发他们的不满,臣建议先在当地规划一个贸易重镇,然后在此重镇试行公检法,亦可避免其中矛盾。”
革新派的大臣,紧张的神情,稍稍缓和几分。
这等于是画个圈,束缚住范镇他们。
但换而言之,也就是答应让范镇他们去。
保守派那边对此本就没有把握,他们也是乐于接受你画个圈。
双方在这个问题上,终于达成一致。
“此事就交予司马学士全权负责。”赵顼拍板道。
司马光立刻站出来道:“臣遵命。”
赵顼突然又道:“至于张庭长么,富公曾建议,让张庭长暂且到京城检察院任职,因为青州正在进行债务重组,而此法就是张庭长提出来的,立***也需要他的协助。朕也觉得富公说得很对,张庭长,你就暂时检察院任职吧。”
张斐心有不甘地拱手道:“微臣遵命。”
“今日会议到此为止。”
第六百六十三章 转危为机
“唉真不知道咱们这么做,是在帮范景仁,还是害范景仁。”
刘述是一脸忧心忡忡地说道。
周边不少官员,也都是纠结地看着司马光。这保守派可是非常团结的,他们虽然希望帮范镇复职,但是让范镇去熙河,这.!
司马光赶紧安慰道:“我敢说范景仁得此消息,一定会非常开心。”
众人疑惑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道:“如今范景仁身在河中府,以他的性格,若是见到河中府的百姓因熙河拓边又变得苦不堪言,但又无力阻止,一定也会痛苦不堪,此时若让他去熙河,他一定会非常开心。”
“恩师,他们可真是会见缝插针,竟然借此机会迫使官家再度启用范镇那老匹夫。”
吕惠卿是咬着牙道。
当初他跟范镇吵得天翻地覆,好不容易将范镇赶出去,结果这才过了多久,就又重新启用范镇,这他能爽吗。以至于王安石都不敢将这实情告知他。
王安石道:“这回到底是咱们准备不足,就让他们沾点便宜吧,但绝不会再有下一回。”
“那小子是故意的。”
孟乾生临出门前,余光微微瞟了眼正在眼观鼻观心的张斐,然后低声向赵文政言道。
赵文政叹道:“他这一招,咱们还真没有办法,他说得都是实情,但官家可也不敢真让他去革除那些酋长的兵权。”
孟乾生道:“那最近咱们可得小心一点,这小子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其实他们心里也都清楚,如果这回不能将张斐送去熙河地区,那么张斐必然会进入检察院。
他们在皇帝和宰相都同意的情况,已经拖了足够久,也差一点迎来转机,但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这可是大宋最高级别会议,皇帝在这个会议上拍板,他们也知道是无法再继续拖下去。
但话说回来,其实这场高级会议更多只是形式上的,私下大家已经谈妥,只是演给别人看,我们可不是妥协,我们据理以争过,只是没有办法。
所以,这会议结束之后,几乎人人都是一张怨妇脸,就没有一个人对这个结果是非常满意的。
革新派感到非常不解,认为这真是自作孽,找范镇去监督自己。
而保守派则认为自己为什么要去趟这浑水。
反对派则是郁闷没有将张斐送走。
而他们脸上的郁闷,张斐全都看在眼里,对此也是忧心忡忡,他知道双方的妥协是非常脆弱的,多半还是因为他在中间调解,稍不留神,就有可能破裂。
常言道,风险与收益并存。
三家饭给张斐这么一个政治素人,提供巨大的便利,令他无往不利,但要巩固这三家饭,也绝非易事。
等到这些大臣们尽数离开后,张斐才蹑手蹑脚地准备出门。
“咳咳!”
“啊!”
张斐回过头来,但见富弼一瘸一拐地上前来,他赶忙拱手一礼,“富公。”
富弼瞧他一眼,“臭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在这垂拱殿也敢大放厥词,就不怕官家治你的罪。”
张斐是故作糊涂道:“什么大放厥词,下官不是很明白。”
“非得让我点穿?”
富弼问道:“你当真就敢依法处置那些大酋长?”
张斐道:“我当然敢,可惜大家都不支持我去。”
富弼呵呵笑道:“我看你就是吃准,官家和大臣们都不敢让你去。”
张斐是死不承认,一本正经道:“岂敢!我是真的有把握。”
“是吗?”
富弼微微笑道:“那你不妨就在京城试试,看看能否依法治理。”
张斐当即就傻眼了,旋即讪讪道:“富公,想不到你会跟我这么一个臭小子使激将法。”
“这其实也是我让你留在京城的目的之一。”
富弼神情严肃道:“虽然公检法最早是在京城试行,但其实治理是远不如河中府,若是无法再京城取得成功,地方州县执行的再好,那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为何当初张斐的离开,会令河中府的百姓感到恐慌,就是因为当下是一个中央集权的社会,任何改革变法,必须从中央开始,如果中央不改,到时一个政策下去,再多努力都付诸东流。
虽然公检法最早在汴京试行,但其实只是一个半成品,原因就在于,在很长的一段时日内,开封府还是掌控着司法大权,是后来将赵抃调去皇庭后,还将司法权从开封府转移到皇庭,但这只是人事调动所带来的,朝廷始终没有明文下令。
此外,这上面还有审刑院、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谏院这些中央部门,它们都可以直接干预公检法。
在这种情况下,是很难遵循法制之法的理念。
张斐自是明白其中的含义,道:“所以富公将这一切都寄望在我这个小子头上。”
富弼道:“就说赵相公,他也能做到秉公执法,铁面无私,但只在于他个人,他还是不太懂得如何发挥公检法制度的作用,这只能依靠你。”
张斐顿时明白过来,“富公请放心,下官会尽力而为的。”
富弼道:“不过当务之急,还是京东东路,那边可不能再出乱子。”
这西北大捷的到来,也令大家忘记,此时此刻,青州正在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债务重组。
这绝对历史性的时刻。
青州,千乘县。
县尉李蒙回到家里,见家中那不成器的儿子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当即二话不说,举起他那蒲扇大的巴掌,就是一耳光抽了上去。
啪!
“哎呦!”
一声惨叫,也惊扰了李夫人,她急忙上前来,见儿子躺倒在地上,捂住左半边脸,也是吓得一声惊叫,赶紧上前,护住儿子,“老.老爷,你你干什么打儿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妇人竟然还护着他?”
李蒙指着夫人,双目睁得如铜铃一般大小,道:“别人家的孩子都再想办法努力读书,去公检法考试,这废物却还天天流连烟花之地,到时能考得上吗?”
李夫人道:“考不上就考不上,又是多大的事,只要老爷你好,那就行了。”
“老子现在比他还惨。”
李蒙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也得去警署参加考试,要是考不上,那咱们一家就准备去找树皮啃吧”
李夫人顿时骇然。
儿子呆呆道:“爹爹,你这么大年纪,还要去考试?”
李蒙一听这话,当即左手又举了起来。
“爹爹饶命!”
县尉就是旧制度的警司,在权力上,已经被警署架空,那自然是重点打击对象,县尉想要继续留任,就必须通过警署的考试。
也可见,这债务重组是真的非常狠,基本上是宁杀错,勿放过。
虽然是王居卿在执行债务重组,但他心里清楚,他做得越狠,大家只会越恨公检法,而不会针对他,那他当然是无所顾忌。
不这后面还是有事业法兜底。
青州,事业署。
肩负此次事业法的沈括刚刚到任,就立刻发布报名通知,针对事业医院、事业学院,以及事业邸报院,进行招聘。
这立刻引发极大的反响。
但不是反对和仇恨,而是非常踊跃的报名。
沈括自己都懵了。
这与想象中的有亿点点不同啊!
他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范纯仁、钱顗也是第一时间赶到这里来,传言非虚,只见庭院里面站满了人,其中以中年人居多,竟然还有一些白发苍苍的老者。
范纯仁走向一位白发苍苍地老者,问道:“老先生,冒昧问一句,以你的年纪,不在事业法之列,不用来此报名。”
老者当即鄙夷了范纯仁一眼,“谁为了那点点俸禄,老夫来此,为得是学问。”
“学问?”
“如今朝廷可算是重视这律学、医学、算学,这可是好事啊!老夫也想与其他人比一比。”
“???”
范纯仁与钱顗不禁是面面相觑。
这些学问这么受众吗?
以前怎么不知道?
怪哉!
原来这宋朝的寄禄官员,由于常年生活优越,又不用干活,部分人沉迷于是诗词歌赋,但也有不少人去钻研其它学问,如宋朝很多官员,就是什么都会,因为闲暇时间太多,总得找点兴趣。
但由于这些学问,不是主流学问,导致钻研这些学问的人,就仅限于好友之间,是一个个非常小且封闭
的小团体。
而事业法就专门搞这些学问的,这引发这群人的浓厚兴趣。
尤其是对这考试非常感兴趣,这文人都爱争,他们也想考一考,看看自己在这方面的学问能够排第几名。
去不去学院,这都另说,但必须参加考试。
这真是令人始料未及。
正当这时,范纯仁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刻与钱顗急急走了过来。
“纯仁见过欧阳叔父。”
“欧阳相公。”
不是欧阳修是谁。
如今他一身布衣,见得二人,只是笑道:“你们也在啊!别叫我相公,如今我就是一介布衣。”
钱顗点点头。
范纯仁问道:“欧阳叔父今儿怎么有空来此?”
欧阳修微微一怔,道:“老拙来看看,他这农学到底是怎么考。”
范纯仁眨了眨眼,忙道:“差点忘记欧阳叔父精通栽培、种植之术。”
“略有涉猎,略有涉猎!”
欧阳修呵呵道:“故此我也想来见识一下。”
这时,一个刀笔吏快步入得庭院,在钱顗身前小声道:“启禀庭长,白虎山草寇震天虎被擒。”
欧阳修愣了下,道:“震天虎?”
钱顗忙问道:“欧阳先生识得此人?”
欧阳修感慨道:“如何不识得,此贼一直在白虎山盘踞,十分狡猾,官府几番围剿,全都以失败告终,而且损失不小啊!”
又向那刀笔吏问道:“是被何人所擒?”
那刀笔吏道:“税务司。”
欧阳修一惊,“税税务司?”
那刀笔吏点点头道:“好像是因为这震天虎在白虎山附近藏有三千亩田地,却未有缴税。”
欧阳修不禁有些尴尬。
官府花了十年,未有擒住的贼寇,被税务司给一举擒拿,原因竟是因为逃税。
这.!
正当这时,又有一名庭警跑了过来,“启禀钱庭长,税务使说有要事与庭长商量。”
马上,范纯仁与钱顗便赶去皇庭,只见厅中坐在一位长得苦大仇深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见得二人,立刻拱手一礼,“吴大亮见过范检察长。”
此人便是青州税务使,吴大亮。
“失礼!失礼!”
钱顗拱手一礼,又道:“方才我听说那白虎山草寇震天虎被你们税警所擒?”
吴大亮点点头道:“今日我便是为此事而来。我们查到一些商人与震天虎有密切的往来,如今我们已经说服那些商人指证震天虎,控告其逃税之罪,我希望皇庭能够赦免这些证人的罪行。”
范纯仁立刻道:“那震天虎作恶多端,必然是死罪,税务使又何须多此一举。”
这都已经死罪,逃税罪还有必要追究吗?
为此还赦免那些奸商的罪行?
这不是多此一举,是什么?
吴大亮道:“话虽如此,但是我们税务司是讲证据的,如果没有人指控他逃税的罪行,那么我们就难以将他定罪,如果无法定逃税罪,那么我们税务司就很难拿到罚金。”
钱顗不解道:“为了这点罚金,就放过那些为非作歹之人,这值得吗?”
吴大亮拱手道:“还请钱庭长见谅,我们税务司可就是靠罚金过日子。”
范纯仁道:“如果我不答应,税务使打算怎么办?”
吴大亮道:“如果没有我们税务司提供的证据,你们是很难调查的到那些商人,而且我们会一直扣留震天虎,直到我们找打其它证据为止。”
范纯仁道:“但是检察院是可以调查你们税务司的。”
“这我知道,我们也会配合检察院的调查。”吴大亮点点头,旋即话锋一转,又道:“说句冒犯的话,如果检察院可以查到我们税务司的行动,甚至于罪证,那你们会非常轻松的查到那些证据。”
就是这么霸道!
范纯仁嘴角一个劲地抽搐着,但他也知道税务司的手段,检察院不是没有查过,但毫无卵用,点点头道:“好吧,这回我们检察院愿意配合你们税务司,但是你也要记住今日说过的话,今后我们检察院一定可以查到你们的罪证。”
吴大亮拿出一份契约来,“只要皇庭签了这份申明,我们税务司就会正式对那震天虎提起诉讼。”
钱顗接过来一看,“这是张三的杰作吧!”
不过税务司也并非是万能的,其实他们也跟士兵们一样,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在齐州,税务司就栽了一个大跟头。
春雨蒙蒙,在郊外的一座矮山上,隐隐传来阵阵啼哭声,但见一些妇人、小孩跪在崭新的坟头前,掩面呜咽。
而在旁边,还站着数十个汉子,但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本是无可抱怨的,但我们若是想减少此类事情发生,那就必须团结一致,以及完成对那些恶贼的复仇。
我们税务司将会悬赏一万贯,用于擒拿这些恶贼,直到让他们血债血偿为止,我们要借此告诉所有人,一旦惹上我们税务司,他们下场只有死路一条,绝无可能有第二个结果。”
“血债血偿!”
“血债血尝!”
身在汴京的张斐,暂时也无暇东顾,他得赶紧处理好河中府的财政危机,因为这个坑就是他挖的,元绛他们对此是束手无策,到底解盐产量是有限的,一年就这么多,你当初寅吃卯粮,今日肯定就会出问题的,必须得找足够的盐来补上。
而张斐的应对之策很简单,就是去走私西夏廉价盐,来作为补充。
就事论事,西夏盐不但廉价,而且离边州很近,只不过赵顼上任以后,就下达最严格西夏私盐禁令,迫使西夏经济恶化,为以后大举进攻做准备。
今日,李豹拿着西北盐政的详细资料来到张家,同时他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税务司在齐州遭遇一场伏击,损失二十余人。”
“怎么回事?”
张斐立刻问道。
李豹道:“真不是我找借口,这都是因为我们在当地扩张太早,税务司又迟迟未去,导致一些人渐渐散失耐心,而河中府的消息传来后,那些人都变得更加小心,提防自己身边的人被税务司收买。此次惨败,就是因为我们招纳的人,被当地一名贼寇收买,然后向对方通风报信,以至于我们税警遭受伏击。”
张斐皱眉道:“那他们是否有能力复仇?”
李豹点点头道:“他们已经查到真凶,并且已经对外悬赏一万贯,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张斐点点头,“你去告诉他们,对付这一波人,不需要再留活口,也没有必要给他们辩诉的机会,留下一些证人,将罚金拿到手就行。是时候告诉大家,税务司是真的会杀人的。”
李豹点点头。
张斐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这种损失,是在意料之中的,又查阅李豹送来的资料,看得一会儿,他突然问道:“所以,秦、渭二州,也是属于解盐区?”
李豹点点头,“是的。”
张斐又问道:“债务危机,会否在当地引发恐慌?”
李豹道:“肯定会的,而且较之其它地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那片地区曾经就因为禁盐令,导致整片地区,都非常缺盐。我估摸着消息一旦传到那边,肯定会有盐商囤盐,待价而沽。今年许多盐商都在观望,不敢轻易去边州购买盐钞。”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我们在西夏走私可是顺利?”
李豹道:“因为西夏国内一直都在想办法,卖盐给我们,从而换取我们的茶、铜币、丝绸,只要我们这边放开一个口子,肯定非常顺利。反倒是那些人情世故,让咱们的人有些伤脑筋。”
张斐好奇道:“人情世故?”
李豹点点头道:“如今西夏内部有两派贵族斗得也非常厉害,而西夏盐池都掌握在这两派贵族手中,咱们还得做到雨露均沾,如果只跟一派做买卖,那可能会遭受报复。”
张斐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我仔细说说。”
李豹点点头,“如今西夏是那梁太后执政,但这女人也真是怪哉,明明就是汉女,却又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废除他丈夫李谅祚之前颁布的汉化政策,尤其是在我军收复绥州之后,那梁太后变得更加激进,并且因此赢得西夏部分贵族的支持,但还有一部分贵族则是反对。”
张斐笑道:“如果她不对汉人狠一点,那就无法巩固她在西夏的统治地位,但凡汉人在外族执政,我们就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说罢,他又问道:“那些反对梁太后的贵族,又是基于什么?”
李豹道:“那些反对梁太后的贵族,本身就推崇我汉人文化,他们也是凭借这个政策,才获得权力的。
但由于我朝还是严格禁止西夏盐入境,导致这一派并不占得上风。其实支持梁太后的那一派,也是希望卖盐,他们只是更希望利用军事手段,来迫使我大宋放开禁盐令。”
“原来如此!”张斐思索半响,“你先将我们人分成两拨,将这两派的买卖也都分开来,到时我自有打算。”
“是。”
“还有,跟官家说一声,我有要事要面圣。”
赵顼得知张斐有事要见他,立刻召张斐入宫。
赵顼道:“你此番急着见朕,是为河中府的盐债危机。”
张斐摇摇头,“不是,官家是知道的,这场危机,是在我们的预计之中,我们已经囤积足够的私盐,可以轻易帮助河中府化解这场危机。”
赵顼点点头,又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解释道:“我之所以急着要见官家,主要是我认为,可以利用河中府的盐债危机,去帮助熙河路筹集军粮。”
赵顼精神一振,“你有何良策?”
张斐道:“原本我们的计划是利用国内达官显贵青睐青白盐这一点,将走私来的清白盐分散出去,以高价悄悄卖给国内的那些富人,再拿换来的钱,就地购买解盐,以此防止盐债危机。
但是如今,我打算调整策略,如今西北百姓都知晓盐债危机,他们都在疯狂的抢购盐,而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当时百姓就是大肆走私西夏盐。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将这场危机给坐实,将盐债锁定的盐,全部算到西北地区,造成当地缺盐,然后让人直接就在当地贩卖私盐,将筹集来的钱粮,运送给熙河地区,这样一来,不但节省不少路费,还能避免北线将士的不满。”
赵顼听罢,不禁眉头一皱,“如此大规模出现私盐,将会破坏朕的禁令,如今禁盐令已经使得西夏财政出现危机,可不能前功尽弃。”
张斐道:“首先,熙河之乱,滋生私盐,这在情理之中,没有人会怀疑的。其次,等到私盐全部散去后,官家可派人去严查此事,然后抓捕一波私盐贩。”
赵顼愣了愣,“那些私盐贩不就是我们的人吗?”
你想干什么,朕目前可是最大的走私头目,要将人给抓了,万一被人发觉,那朕可就完了呀!
自己下禁令,自己去走私,他突然感觉自己被张斐彻底带到沟里去了。
“只是做做样子,到时咱们再想个办法,将他们调往别处。”说着,张斐又解释道:“我们还可以借机挑拨西夏内斗。”
赵顼听得是又惊又喜道:“挑拨西夏内斗?”
要能对付西夏,沟里就沟里吧。
张斐先是将西夏的内部情况,告知赵顼。
赵顼点点头道:“这些朕都知晓。”
皇城司可不是吃素的,他对于西夏国内的情况,是了如指掌。
张斐又道:“如今我已经让李豹,将我们的盐商分成两派,分别应对西夏境内的两股势力,到时官家下令严查私盐,就专门抓捕与梁太后那一派合作的私盐商。
然后,我们再悄悄放出消息,表示是西夏内部有人告状,梁太后他们自会将矛盾对准反对派,如此一来,就能够挑拨他们内斗,让他们暂时无暇顾忌我们在熙河地区的军事行为。
官家也借着扫荡私盐,削弱熙河酋长的一些势力,并且还能继续保持,在边境的私盐禁令。”
赵顼眼中一亮,“不错,我们可以借着打击私盐,控制熙河地区与西夏和吐蕃的边境。”
“官家圣明。”
“是你机灵,继续说,继续说。”
赵顼有些上头,关于边境上的事,他可是非常有兴趣的。
“是。”
张斐点点头,又继续道“而做出官家颁布西夏盐的相关禁令,是想借机打击西夏的财政,但如果他们将私盐所得之利,全部用于内斗,那咱们就无所谓。
根据我们打探来的情况,梁太后那一派显然是占得上风,经过此事,他们肯定会变本加厉的去压制反对派,而这时候,我们便可利用走私私盐给予反对派财力上提供支持,保证他们两派处于均势,使得他们不断内耗。
反正国内权贵都喜欢青白盐,走私而来的青白盐,是可以高价卖给他们的。”
“此策甚妙!”
赵顼欣喜地点点头,但旋即又很是激动地问道:“倘若当真挑拨他们内乱,岂不是我军出兵的大好时机。”
张斐愣了愣,讪讪道:“理论上是如此。”
赵顼皱眉道:“理论上?”
张斐讪讪道:“官家,这北边还有一个辽国在,如果我是辽人,我肯定是希望宋夏相互攻伐,但绝不希望见到,任何一方被消灭。
如果我们大规模出兵,辽国绝不会坐视不理的,极有可能会在北边挑起与我国战争。
我建议还是尽量让他们内耗,可在边境慢慢蚕食,但不要轻易采取大军压境,如果在这时候大军压境,等于就是在我优势的时候,去跟对方搏命,万一输了,我们会在西、北两线都变得非常变动。”
赵顼听罢,显得有些沮丧,“照你这么说,除非辽国或者西夏突然消失,否则的话,我们永远都无法出兵。”
张斐道:“寄望他们消失,那是很难的,但是官家可以让我国拥有两线作战的势力,至少要能够做到一线防守,一线进攻。
换而言之,在与西夏开战之后,就必须做好防守北线契丹人南下的准备。”
赵顼问道:“这我们能做到吗?”
他对辽国还是感到一些畏惧。
张斐道:“只要官家能够保持耐心,我相信官家一定能够收复所有在外的中原旧地。”
第六百六十四章 赴任第一案
在与赵顼商定整个计划之后,张斐立刻就书信一封,派人送去河中府,交给元绛。
而在这事上面,他能做得也就只有这么多,到底他也变不出钱来,熙河拓边,是肯定会给财政添加负担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看王安石、元绛他们怎么去调整。
而公检法的作用,就是设下一条护栏,确保官府不能无底线的去盘剥,从而导致内忧外患,情况进一步恶化。
这也是王安石愿意妥协的原因。
忙完此事后,张斐便将重心又放在京城,而赵顼、富弼将他留在京城的原因,就是希望能够兼顾京东东路,同时,完善京城的公检法。
其实富弼说得很对,汴京是大宋的核心,如果你在京城做不到政法分离,那么地方上也只是昙花一现。
到底封建社会,是一个自上而下的政治系统。
今日,张斐便要去检察院上任。
清晨时分。
“今儿可是你第一日上检察院,可是得安分一些,与同僚好好相处,凡事可先请教爹爹,千万别冲动。”
许芷倩一边细心帮张斐整理着衣领,一边轻声细语地叮嘱道。
张斐瞧她一脸幽怨,眼眸一转,故作叹道:“要是你能跟着我一块去,那该多好,我根本就不需要担心这些。”
许芷倩撅着小嘴道:“我也想去,可惜爹爹不允许,帮不了你什么忙。”
张斐呵呵笑道:“得了吧!你呀,就是在家待不住,羡慕咱能去检察院。”
许芷倩俏脸一红,啐了一声,“谁羡慕你了,我只是不放心你,平时你这么不安分。”
张斐笑道:“我要是安分了,只怕你会更加不开心。”
许芷倩轻哼道:“那也得看什么事。”
张斐呵呵一笑,轻轻搂着她,安慰道:“到底这检察院可不是河中府,咱们夫妻可以说了算,就算你没有怀孕,我也不敢轻易带着你去。
这样,你先安心在家等着,等你夫君在检察院打出一片天地,让他们心悦诚服,估计你也做完月子,到时夫君一定带上你。”
许芷倩欣喜道:“真的吗?”
张斐道:“当然是真的,咱们夫妻多么合拍,我上哪找这么好的搭档。”
许芷倩顿时眉开眼笑,稍显得意道:“你知道便好。”
又开始帮张斐整理起来。
张斐赶忙道:“行了!行了!你高姐姐刚帮我整理好的,你又给整的皱了起来。”
许芷倩定眼一瞧,还真是如此,赶紧抚平。
张斐笑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先出门了。”
许芷倩一怔,瞧了眼天色,“哎呦!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这人就是拖拉!”
“喂,不是你拉着!”
“还说,快些出门吧。”
“你好吧!”
张斐一拍脑门,便出得门去。
虽然这北宋已经没有门阀制度,但能在京城做官的,基本上都是出身官宦世家,如王安石、司马光、富弼、文彦博他们,祖上都是当官的,所以很多官员之间那都是世交,或者世仇,还是有一张张无形的关系网,以张斐的身世,最多也就只能在底层混混,根本混不进这些圈子的,不过他娶了许芷倩,这身份就变了。
这个身份其实对他是很有帮助的。
成功的道路上,必然是要有贵人相助,就是看你能否抓住这个机会。
当张斐来到检察院,里面的官员,对他也是非常客气,没有办法,他岳父可就是顶头上司,这背景有点硬。
许遵也不避嫌,去故意跟张斐保持距离,因为张斐的能力,都已经展现出来,他能来检察院,那就是检察院沾光,不需要他靠关系将张斐弄进来。许遵直接将张斐叫到大堂来,给张斐一一介绍检察院其他的官员。
目前检察院的编制,比最初要更加规范,但还是比较粗糙的,下面就三个部门,一个公诉院,专门负责公诉,官名为检控官,之前一直都是苏辙掌管这些事务,如今苏辙走后,便是由一个名叫陈琰的人负责,但由于资历不够,所以是副检控官。
这还真不是专门等着张斐,只是这个公诉院,以前是完全没有的,都不到对应的官署,就没几个懂得起诉的手段,陈琰也是苏辙给带出来的。
督察院,就是专门负责调查,以及督察警署的立案、审讯,还有配合公诉署进行起诉。督察长是一个名叫齐济的官员担任。
最后一个部门,就是督邮院,负责档案管理,写诉讼状,是由一个名叫王巩的官员负责。
检察院除许遵之外,清一色都是二三十岁的官员,没有办法,以前都没有人愿意来,当时大家都不看好检察院,在这里除了得罪人,还能有什么作为,可能都无法长久。
“三郎的加入,对于我们检察院而言,可真是如虎添翼。”
督察长齐济拱手笑道。
张斐拱手道:“哪里!哪里!齐督察过誉了,将来若是给各位添麻烦,还望各位多多担待。”
“.!”
出奇的安静。
大家的神色顿时显得有些紧张。
这要是别人,大家就都会认为,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可是出自张斐之口,就真不一定是客套话,也有可能真是在预防针啊!
狂徒张三,绝非是浪得虚名啊!
你闯的祸,谁也担待不起啊!
最先还是王巩反应过来,笑道:“什么麻烦不麻烦,我们检察院跟御史台一样,就是专门制造麻烦的,是最不受人待见。”
张斐道:“那可不一样,御史台告状全凭嘴,而我们检察院是讲证据的,我们显然比较专业一些。”
齐济呵呵笑道:“你这句话可能就是麻烦啊!”
张斐一愣。
可王巩等人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一番寒暄后,许遵便道:“张三,这上面的政令,是让你担任检控官,专门负责诉讼。”
张斐回过神来,拱手道:“是,下官遵命。”
齐济和王巩相视一眼,是默默捏了一把冷汗,往后的日子,要么是一飞冲天,要么是被打入地狱。
由于近一两年,许遵要顾及到张斐,害怕自己会成为他们攻击张斐的理由,是非常低调,导致检察院目前的状态是比较松散的。
张斐的到来,肯定会让他们感到一些紧张。
这时,一个文吏突然入得堂来,“许总检,外面有一人,说是有事找.找张庭长。”
“找我?”
张斐愣了下,“那人叫什么名字?”
那文吏道:“那人未说。”
许遵问道:“是不是有人来向你道贺?”
“应该不是吧。”
张斐道:“就算要道贺,也不会上这来道贺。”
许遵稍稍点头,道:“那你先去看看吧。”
“是。”
张斐又向那文吏,道:“今后就别叫我张庭长,叫张检控就行。”
“啊?哦,是,张检控,这边请。”
“有劳了。”
文吏带着张斐,来到前院的一间小屋内,只见里面站着一个年轻人,书生打扮,身着一间破旧的灰色长衫,都还打着补丁。
那人似乎也在打量着张斐。
“你是.?”
张斐主动开口问道。
那年轻人拱手道:“在下柳青,敢问阁下可是张大珥笔。”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是的,但是我现在不是珥笔,是这检察院的检控官,你叫我张检控就行。”
顿了下,他又问道:“不知你找我何事?”
柳青立刻道:“在下希望张检控能够为我妻子伸冤。”
“伸冤?”张斐眨了眨眼,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抬手道:“先等等,我这第一天来检察院,你就来找我伸冤,你这是早就盯上我了吧。”
他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柳青也不否认道:“还请张检控勿怪,主要是因为我曾几次去祥符县皇庭上诉,都是不成,这天下之大,却无人能够帮我,后来我听说张检控回京,又听闻张检控乐于助人,经常帮人洗刷冤屈,于是在去年年末之时,我也去贵府找过张检控,可是张检控当时闭门谢客,未得一见,近日我又听说张检控会来检察院商人,于是今日特地来此寻求张检控的帮助。”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道:“你先请坐,咱们坐下说。”
“多谢!”
柳青拱手一礼,等到张斐坐下后,他才坐了下来。
张斐道:“你先说说你的情况,具体能否帮到你,我可也不敢说,既然你去皇庭上诉未成,那肯定不妙。”
他现在不是珥笔,而是检控官,对他限制也非常多,他不能再说,天下就没有不能打的官司。
柳青愤愤不平道:“我之所以在祥符县上诉未果,盖因祥符县那庭长根本就不懂律法,亦或者是罔顾律法。”
“是吗?”
张斐略感好奇,又道:“先说说你的情况吧。”
那祥符县庭长,他都是认识,本来是钱顗,后来钱顗调走后,司马光又安排齐恢担任祥符县庭长,不懂律法和罔顾律法都不太可能。
柳青道:“在下乃是祥符县人,去年四月的时候,有人状告我妻子和一个和尚通奸,于是将我妻子和那和尚一块告上皇庭,结果我妻子和那和尚被判通奸罪名成立,我妻子被判徒刑二年,那和尚则是被判徒刑三年。”
张斐问道:“也就是说你妻子并没有与那和尚通奸,是有人故意诬告?”
柳青愣了下,“张检控难道也没有察觉这其中的问题吗?”
张斐仔细回忆了下,摇摇头道:“我有忽略什么吗?”
柳青不禁打量了下张斐,然后又道:“此案的关键,就不在于通奸。”
“啊?”
张斐诧异地问道:“那在于什么?”
柳青神情激动道:“根据我们通奸律条,若非官员,则是要遵从奸从夫捕的原则,夫不告,官不理,我是丈夫,我若不主动去告官,他们就不能告我妻子通奸,这显然就是一个错判。”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原则。张斐当初帮曹栋栋打官司的时候,查过相关律例,比如说,西门庆和潘金莲偷情,街坊都知道,但没有人去告官,原因就在于,只有武大郎有上诉的权力,道:“看不出你还挺懂律法的,但.但是你妻子到底有没有与那和尚通奸?”
柳青摇摇头道:“这不是关键。”
张斐见他有意隐瞒,于是道:“一个通奸案,无论法律原则是什么,是否通奸,这肯定是关键,而且原则归原则,可是我怎么知道,这里面是否有别的隐情,你必须得对我坦白,我才会决定是否帮你,否则的话,你只能另请高明。”
柳青挣扎半响,才道:“或或许是有。”
张斐稍稍一愣,旋即道:“打官司可不能‘或许’,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得如实告诉我,到底是有还是没有,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清楚。”
柳青又犹豫一会儿,点点头道:“有。”
哇.看你还真是心胸宽阔。张斐略显好奇道:“所以你一点也不恨你妻子,还在想方设法去救她和她的奸夫。”
心里是暗自嘀咕,这不会是他的癖好吧?
柳青立刻道:“我当然不想救那和尚,但我若要救我妻子,就必须将那和尚一块救出来。”
张斐又问道:“所以你一点也不介意你妻子!”
柳青谨慎地问道:“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道:“当然有关系,你要不解释清楚这一切,我在庭上就有可能被人问得哑口无言。”
“我但当然介意。”
柳青声音变得越发低沉,眼角也渐渐泛起泪光,“但是我妻子也是为了我,才.才与那和尚通奸的。”
张斐越听越迷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青瞧了眼张斐一眼。
张斐肯定地说道:“若你有冤情,我一定会帮你伸冤的。”
柳青得到张斐肯定的答复,这才将事情的原委告知张斐。
原来这柳青本是出身一个富户家庭,他自小就爱读书,是一门心思想要考取功名,他父母也很支持他,可惜后来他爹也是因为衙前役,给活活逼死,家中财物尽被官府收走,没过多久,母亲也因病去世。
唯有他妻子一直对他不离不弃,而且还鼓励他努力读书。
可是总得有人来解决这柴米油盐,于是柳青就一边读书,一边四处教人读书,赚一点微薄的生活费,但这里可是东京汴梁,那落榜学子遍地都是,他一个连参加科考资格都没有读书人,是很难被聘请的。
正当一筹莫展时,他妻子突然告诉他,瑞祥乡有一大户人家招幼童家教,让柳青去试试看,结果柳青一去,就立刻被聘请了,那大户人家还给他夫妻提供住宿和伙食。
这可将柳青高兴坏了。
而在那段时期,有个和尚也是那大户人家的常客,据说是有恩于那个员外,柳青与他见过几回,算是认识。
直到有一日,他无意中听到妻子与那和尚的对话,才知道他们两个有私情,而且他能够来这员外家教书,全凭这和尚的介绍。
代价可能就是他妻子牺牲肉体给换来的。
后来有几个认识他的读书人,去庙里拜佛,发现他妻子与那和尚幽会,直接冲到房里面,当场就将那和尚和他妻子给捉住,给送去皇庭。
张斐问道:“在你知道这事到奸情被人撞破这段期间,你一直没有拆穿他们吗?”
柳青摇摇头。
张斐道:“你妻子也并不知道,你其实已经知晓他们的奸情。”
柳青点点头。
张斐问道:“为什么?”
柳青语带哽咽道:“因为.因为当时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好几次,我真的想杀死这对奸夫淫妇,然后再自杀,但是每每想到妻子是为了我,才做出这般牺牲,我又感到十分自责,要不是我想考取功名,没有踏踏实实去找个活干,又岂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我甚至都不敢跟我妻子提及此事,我害怕这会伤害到她,我.我只能当做不知道。”
说到后面,他双手捂住脸,呜咽起来。
为什么到我手里的都是这种案子,就没有那种快意恩仇的吗?张斐心中暗自一叹,倒也没有打扰他,而是坐在一旁静静等待,见他情绪稍稍平复后,才继续问道:“其实你之前说得很有道理,夫不告,官不理,那不知皇庭又是以什么理由,驳回你的上诉?”
柳青道:“皇庭认为夫不告、官不理,这一原则是为保护妻女不被他人诬陷,罗织冤狱,但此案是发生在寺庙,而且是与和尚通奸,这本就有碍清规,有伤伦理,乃伤风败俗之事,他人出手抓捕,并无不妥,且又是捉奸在床,故不再符合这一原则。”
张斐皱了下眉头,又问道:“假设.假设我帮你救你妻子出来,你.你又如何面对她?”
柳青立刻抬起头来,“这些天我都已经想明白了,相比起我妻子,功名根本无关紧要,我会带着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张斐只是微微点头,“这样吧,我先去问问,看看祥符县皇庭到底是为何要判你妻子通奸,若有消息,我会派人去通知你的。”
“多谢张检控。”
张斐让他留下个人资料,便让先回去了。
回到大堂,只见许遵、齐济、王巩还坐在里面的。
“什么事?”许遵问道。
张斐道:“那个人是来求我帮他伸冤的。”
王巩惊讶道:“张检控第一天上任,就有人来上诉,那我们可真得好好反省一下啊!”
齐济是微笑地点点头。
张斐忙道:“二位真是抬举了,其实这人之前应该来上诉过,只是被驳回了。”
“来上诉过?”许遵好奇道:“到底是什么案子?”
张斐道:“祥符县瑞祥乡流云寺通奸一案,岳父大人可有听过。”
许遵眉头稍稍一皱,捋了捋胡须,“未有听过。”
齐济突然道:“此案我知道,当时其实闹得很大,正好那期间总检察长在家休病假,可能未有听说。”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张斐,“是不是那犯妇的丈夫来上诉?”
张斐点点头道:“他也找过齐督察吗?”
齐济摇摇头道:“那倒是没有,他是再祥符县上诉过,但此案也因为他的上诉,变得更加有名,据说他也是受尽嘲讽,但他还是不遗余力地想要帮他妻子伸冤。”
张斐道:“我认为他说得也有道理,皇庭应该是要遵从奸从夫捕的原则,既然他没有告,就不应该判他妻子通奸之罪。”
齐济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这个原则是为求保护妻子,可他妻子是直接被人抓奸在床,而且还是在寺庙里面,这在整个东京都引发极大的舆论,据说连曹太后都惊动了。”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齐济道:“应该是真的,因为当时很多士大夫、读书人都在批判他妻子和那和尚,如果皇庭不判他们有罪,可能会引发天下读书人的不满,因为这导致礼法道德沦丧,对我们公检法的名声也不好。更加不凑巧的是,朝廷最近也有意肃清寺庙里面的违法勾当。”
这可真是撞在枪口上。张斐道:“这其中就没有别的隐情?那两个嫌犯都没有提出申诉?”
齐济摇摇头道:“那犯妇也表示是自愿与那和尚通奸,并非是被强迫,倒是那和尚说是犯妇诱惑她,不过齐庭长并没有理会他的供词,作为六根清净之人,在寺庙与人通奸,无论是否被诱惑,都应该被重罚。”
张斐稍稍点头。
奇迹又向张斐道:“张检控,我劝你最好也别管此案,虽然那和尚有所狡辩,但二人通奸一事,是确认无疑,这里面并没有任何误会。如果你要替他们翻案的话,这是很难成功的,我估计没有哪个庭长,愿意判他们无罪,因为这严重违反了礼法,会引发天下读书人的不满。”
“这我会顾虑到的。”
张斐点点头,道:“不过我们公检法,必须依法办事,对方既然已经告上门来,且提出对自己有力的论证,如果我们不去调查,那也是失职之罪啊。所以.!”
他看向王巩,“劳烦王督邮,将此案相关文案调过来。”
王巩点点头道:“我待会就安排人去。”
“有劳了!”
张斐拱手一礼。
齐济暗自着急,不免看向许遵。
许遵却道:“这案子是审不完的,咱们也无须急于这一时。张检控,我先让人带你去熟悉一下这检察院。”
“是。”
随后,许遵就让自己身边的主簿,带着张斐到处去看看。
可是张斐脑子里全是此案,跟着那主簿,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旋即去到自己办公的屋子,拿来一本《宋刑统》,仔细查阅起来,司法这种事,不能太依赖记忆,一字之差,可能就是天壤之别,最好的办法,就是翻书,皇庭又没有规定,不准看书。
中午,许遵和张斐并没有回去,而是与齐济他们上酒楼吃的,到底张斐第一天来,怎么也得庆祝一下。
到了下午放衙,张斐便与许遵一块乘坐马车回家。
马车内。
“岳父大人应该知晓此案吧。”张斐突然问道。
许遵点点头,“当时我确实在家休病假,但是风月报、新闻报都刊登了此案,我又怎能不知,只是齐济他们显然不希望你帮那人上诉,而我也不知道此案到底能否进行上诉,祥符县皇庭的判决,是他的道理,索性我就当做不知道,此案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张斐点点头,“我明白了。”
回到家时,许芷倩、高文茵、穆珍都站在门口等候着。
许芷倩先是向许遵行得一礼,便拉着张斐问道:“你第一天上任,可有遇到新鲜事?”
张斐道:“十分新鲜,第一天上任,就有人跑来上诉。”
“是吗?”
许芷倩道:“快与我说说。”
“说说说,肯定会与你说得,但能不能让我坐着说。”
一家人来到大堂坐下,正好许凌霄也回来了,张斐将此案告知他们。
许芷倩听罢,道:“倘若真如这位书生所言,他妻子倒也是一个可怜之人。”
许凌霄当即训斥道:“你懂什么,此案我也听说过,她是一个有夫之妇,无论怎么样,也不能跑去寺庙与和尚通奸,若是这都能无罪,天下岂有礼法可言。”
许芷倩知道许凌霄在这事上面比较较真的,不敢与之争辩,又向许遵道:“爹爹,你怎么看?”
许遵风轻云淡道:“爹爹身为总检察长,只看证据,只要你夫君能够提供有力的证据,那我就批。”
许凌霄又向张斐,道:“妹婿,为兄劝你,莫要沾惹此案,否则的话,会惹祸上身的。”
张斐讪讪点头。
许遵皱眉道:“霄儿,你们国子监何时有权力干预检察院。”
许凌霄忙道:“爹爹恕罪,孩儿只是一番好心。”
许遵道:“你的好心就到此为止,这是我们检察院的事,本都不应该跟你说,还有,关于此事,你切莫在外面去说。”
许凌霄点头:“孩儿知道了。”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其实兄长也是一番好意,如果我是一个珥笔,我肯定会听从兄长的建议,但我现在是检控官,是否上诉,也不能完全由我个人想法来做,还得看看具体证据,才能下判断。”
许凌霄忙道:“妹婿,为兄只是说说,别无他意,你按规矩办事就行。”
第六百六十五章 礼法与司法
夜晚。
“怎么?想使用美人计,从我这里得到更多情报?告诉你,不可能,非为夫正人君子,坐怀不乱,只是你有孕在身,使不出那美人计啊!”
张斐跟大爷似得,躺在床上,曲臂枕头,夹着腿,颠着脚尖。
许芷倩来到床边坐下,狠狠剜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脑子里面尽是那事,真是无可救药。”
张斐嘿嘿道:“要是不想,你们两个能怀孕么?”
“你就别贫了。”许芷倩道:“快与我说说,虽然我有孕在身,但我也能帮你出谋划策。”
张斐叹了口气:“谋什么谋,暂时是真的没什么可谈的,目前我们所知一切,全都是柳青的一面之词。
但他的话,也是不可尽信的,这人心隔肚皮,谁知不知道,是不是柳青为了生计,故意让他妻子去献身那和尚,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而且那和尚的口供,就是指证是对方先诱惑他的。”
“这倒也是。”
许芷倩轻轻点头,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先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再做判断。”
许芷倩又问道:“如果真如柳青所言,你会帮他上诉吗?”
“也还未决定。”张斐摇摇头,“因为我现在不是珥笔,而检控官,我们必须要完全站在司法角度来看待此案,而不能根据自己的性情来。
不过柳青提出的论证是非常关键的,就是奸从夫捕,我今儿翻阅了相关律例,只有涉及到官员,才可不遵守这条原则。但是在此案中,未有任何官员涉及,也就是说,应该是要遵从奸从夫捕的原则,但是皇庭却给出另外的解释,这会不会破坏这一原则,是我们首先所要考虑的。”
许芷倩稍稍点头,道:“但是从大哥他们的语气来看,读书人似乎更支持皇庭的判决。”
张斐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我犹豫的地方,到底是这事是发生在寺庙这个特殊地方,而且对象又是个和尚,这影响真是太过恶劣,皇庭也只是出于礼法,给予重判,如果破坏礼法,同样也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而且检察院方面,也会承受很大的压力,这是我们必须要考虑的,如果真要上诉,这场官司也不太好打。”
许芷倩听罢,道:“看来这检控官跟珥笔真不是一回事。”
张斐道:“所以我说,要我选,我更愿意当珥笔,因为更加自由,检察院需要顾虑的事情非常多。”
可惜我现在有孕在身,不能给他更多的帮助。许芷倩思忖一会儿,突然道:“要不,你再写一封信给方云,让她来京城,听说她一直在研读律法,并且还拜范先生为师,或许可以帮助你,至少能够信得过。”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你忘记了,我回来之前,就写过信给她,让她来京城,但是被她给婉拒了。”
许芷倩道:“可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如此关心她,视她为秦人,可她却好像一直不愿与你见面,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张斐道:“没有误会,当初那场官司,虽然我帮她脱罪,但她自己心里肯定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可能认为自己是有罪在身,自然不想过来,给我增添是非。”
说到这里,他也感受到许芷倩的担忧,突然坐起来,轻轻将许芷倩抱在怀里,“行了行了,你一个孕妇就别在这里纠结了,上诉这种事,只能尽力而为,然后坦然的面对输赢,否则的话,你就无法胜任这个职位。”
许芷倩道:“我只是看你身边缺乏帮手。”
张斐道:“这是公事,所以我还是希望跟检察院的同僚合作。”
许芷倩轻轻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我们早点休息吧。”
翌日。
当张斐来到检察院时,王巩便将卷宗给他送来。
“这么快?”
张斐略显诧异,这检察院的办事效率,就这么高吗?
王巩笑道:“祥符县皇庭也没有多远,一天便能折返,不过这些卷宗,倒不是从祥符县拿来的,而是我知道,立法会要求东京各县的皇庭,每三月将案卷送到立法会。故此,我是从立法会找来此案的卷宗。”
“真是多谢王督邮。”
“应该的!应该的。”王巩笑着点点头。
一旁的齐济突然道:“张检控,可见立法会也审阅过此案,并且认为这没有什么问题。”
张斐笑着点点头,“多谢齐督察提醒,但我们也只是例行公事,我不觉得任何按照程序办的事,还需要感到惧怕。”
王巩笑道:“言之有理,如果我们检察院都感到惧怕,但百姓只会更加惧怕。”
齐济稍显尴尬地点了点头。
张斐还是给齐济投去感激的目光,然后翻阅起来,过得一会儿,他突然道:“还有几位证人指证那犯妇柳秦氏水性杨花,勾引男人?”
王巩点头道:“确实有一个妇人指证犯妇曾勾引他家男人,虽没有实证,但这从侧面佐证那和尚的供词,对犯妇是非常不利,于是齐庭长才不允许折杖。”
其实北宋对于通奸这种事,司法上还是比较宽松的。
要知道“和奸”和“强jian”是两个性质的犯罪,不可混作一谈。
《宋刑统》规定“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二年;和尚道士,罪加一等。”最多也就是三年。
祥符县皇庭给的就是顶格处罚。
但是宋朝有“折杖法”,即在执行刑罚的时候,将死刑之外的笞、杖、徒、流四刑均折成臀杖或脊杖,通奸罪的“两年到三年”,折杖后的刑罚差不多是脊杖二十左右。
直到后来明朝,才增至杖刑九十。
如果可以折杖,就是打二十,然后就给放了,这样肯定比较好,长痛不如短痛,但是是否折杖,更多在于庭长根据案情的判断,如果性质恶劣,则不允许折杖。
张斐道:“这柳秦氏没有出庭做供吗?为什么上面只有她认罪的供词?”
齐济分析道:“柳秦氏肯定是有出庭做供,因为当时是捉奸在床,然后直接送去皇庭的,但我也不清楚,为何这上面只有她认罪的供词。”
忽听得门外有人道:“因为这就是柳秦氏唯一的供词。”
闻此声音,张斐急忙站起身来,只见富弼、司马光从走了进来。
张斐、王巩、齐济连忙起身行礼,“下官见过富公,司马学士。”
“几位无须多礼。”
富弼微微摆手。
司马光瞅着张斐道:“你小子可真是一天也不愿意耽误,刚刚上任,就想着搞点动静出来。”
他们两个盯着张斐的,也怕这小子动静搞得太大,没法收场。
但这个案件,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张斐很无奈道:“司马学士明鉴,这真不能怪我,是那柳青,也就是这犯妇的丈夫,主动上门告状,我能怎么办。”
司马光皱眉道:“此案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大家也都看过,判得没有问题,偏偏落到你手里,就有问题了。”
张斐道:“我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不是说真的要上诉。二位先请坐。”
富弼和司马光坐了下来,富弼就问道:“对方是不是以奸从夫捕为由,提起上诉?”
张斐点点头。
目前来说,这个案件就只有这一点,值得深究。
司马光道:“关于这一点,齐庭长解释的非常充分,并没有什么问题。”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知道,齐庭长也是有考虑此案对于礼法的影响,故而才给予这么重的刑罚。”
司马光道:“我与富公就是担心你完全不顾礼法,今儿才过来看看。”
“怎么可能。”
张斐道:“我当然也会考虑到这一点,这是很正常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但是我必须得考虑到,这个判决,会对于司法造成什么影响,这也是我们检察院的职责所在。”
富弼问道:“你认为这个判决破坏了奸从夫捕的原则吗?”
张斐道:“这我还在评估中,但多少会有一些影响吧。我并没有找到相关条例,可以给予这个判决任何支持。也就说,在寺庙跟和尚通奸,是否可以不遵从这个原则。”
司马光啧了一声,“你怎就这般死脑筋,也许有些影响,但相比起对礼法的破坏,这又算不得什么。”
你司马光骂我死脑筋,我去!张斐差点就开喷了,但到底还是忍住了,道:“首先,我只是在评估中,并没有确定真的要上诉。其次,司马学士,应该知晓,这奸从夫捕的立意。”
司马光抚须道:“若事之暧昧,奸不因夫告而坐罪,不由夫愿而从离,开告讦之门,必成罗织之狱。”
张斐拱手道:“司马学士对律学的造诣,真是令下官汗颜。”
富弼笑道:“就别拍马屁了,说说你的看法吧。”
张斐问道:“敢问二位,同理为何不用于杀人罪?”
司马光鼓着眼道:“杀人乃是死罪,此二者岂能相提并论。”
“这或许只是其中之一。”
张斐道:“在我看来,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杀人罪是容易找到证据去证明的,毕竟人死了,这就是铁证。比如说,只有甲和乙在屋中,乙被人杀害,甲就肯定凶手。
同样的场景,你很难判断他们两个有通奸的事实,礼法只能尽量将男女分开,那就不会有误会。
但平民百姓受生活所迫,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这非常容易被人罗织冤狱,故而才有这一原则。”
富弼点点头,“你说得不错,确实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司马光道:“但此案是捉奸在床,铁证如山,双方也都承认,其中并无任何隐情。”
张斐道:“这我知道,但是这个判决中,缺乏一点很关键的论证。”
富弼忙问道:“什么论证?”
张斐道:“就是那几个捉奸的人有没有说谎。”
司马光立刻道:“这绝无可能,皇庭又无刑逼,两个犯人自己承认了,难不成他们还和那些书生窜通好了。”
“君实,你勿要激动。”富弼摆摆手,又道:“张三所指,是在这个判决下,可能会有人利用这一点,去罗织冤狱。”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如我方才所言,就是指目前尚无手段,去准确判断二人有无通奸之实,如果那几个书生说谎,当事人也是很难去证明自己没有通奸。”
如司马光、王安石这些人,他当然可以做到男女有别,但是百姓不同,当家的病了,妇女照样得出门干活,跟男人挤在一块,你怎么去断定,有无奸情。
王巩、齐济不免瞧向张斐。
不愧是张大珥笔,真是细啊!
整个审理过程中,无人关注那几个书生的行为,因为他们是正义的。
司马光道:“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此案是证据确凿,皇庭并没有冤枉他们,在这种情况,你是不是更应该参考礼法。”
张斐无奈地笑道:“我并没有不考虑礼法,只考虑律法,但是有这个问题在,我身为检控官,就必须得评估这一点。
无论我最终是否上诉,我都会考虑到对礼法的影响,也必须兼顾对司法的影响。”
富弼呵呵道:“你考虑到这一点就好,若鱼和熊掌可兼得也,那岂不快哉。”
司马光瞧了眼富弼,又向张斐道:“张三,你最近可不清闲,要顾得事不少,为了一桩铁证如山的案子去煞费苦心,这不值得。”
张斐嘿嘿道:“我这不是练练手么,当惯了庭长,如今又当这检控官,我这都有些手生,万一到时让我去起诉那些参知.!”
堂内是鸦雀无声。
齐济、王巩皆是震惊地看着张斐。
大哥,下回你要说这种话之前,尤其是在参知政事面前,能否提前告知我们一声,我们好回避啊!
司马光瞅着这小子问道:“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张斐微微一怔,道:“说就说,参知政事。在我朝状告宰相,那不是传统项目么。富公、司马学士不也都告过吗?”
富弼笑吟吟道:“告过的是人不少,但还能坐在这里,可就寥寥无几。”
张斐笑道:“但能坐在这里,几乎都当了宰相。”
司马光指着张斐,真是爱恨交加,“你小子总会有你吃亏的时候啊!等着吧。”
张斐确实没有决定要不要上诉,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肯定要进行一番调查。
所以第二日,他就来到祥符县的皇庭。
“你跟你岳父可真是像极了,都好立奇以自鬻啊。”
见到张斐,齐恢便是阴阳怪气,显然他也已经知道张斐来此的目的。
“看来齐庭长已经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张斐又拱手道:“但我只是例行公事,既然有人要求上诉,那我们检察院就必须对此进行调查,别说齐庭长,就是大庭长判得,我也一定会进行调查,这就是公检法,三个官署不分高低,相互制衡,还请齐庭长多多包涵才是。”
齐恢是深吸一口气,实在是如今他们保守跟张斐的关系是愈发密切,他也不想因此事跟张斐发生争吵,冷冷道:“那不知齐某人有什么可以帮助张检控的?”
张斐道:“我希望能够与两位犯人见上一面,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们的供词并不完整。”
齐恢道:“这当然可以,但是他们是否愿意开口,那我可不敢保证了。”
言罢,他便命两名庭警,带着张斐去牢狱。
张斐跟着一名庭警来到牢狱,当然,他不会下狱,他只是在屋里等,过得一会儿,两名狱警便带着一名犯妇入得屋内。
柳秦氏是蓬头乌面,骨瘦如柴,双目呆滞地站在张斐面前。
那狱警正欲呵斥,让这犯妇行礼,张斐一挥手,让他们在屋外等候。
待门关上后,张斐便向柳秦氏道:“我是来自京城检察院的检控官,因为有人为你上诉,故此我来此调查此案。”
“.!”
柳秦氏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如同活死人一般,呆呆地站着。
张斐又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是何人为你上诉吗?”
“.!”
“是你丈夫柳青。”
“.!”
张斐见柳秦氏还是无动于衷,心想,看来她也猜到是柳青。稍一沉吟,又道:“你知不知道丈夫柳青就跟疯了一样,从祥符县一直告到京城,这么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柳秦氏蹙了下眉头,缓缓开口道:“我的确与那妙空通奸,我对此无话可说。”
张斐道:“但是你并未讲述,你为何要与妙空通奸,是你自愿的,还是妙空逼迫你的,亦或者你丈夫逼迫你的。”
柳秦氏立刻道:“你莫要诬蔑他,他没有逼我,他什么都不知道。”
张斐问道:“是柳青,还是妙空?”
柳秦氏道:“当然是我丈夫。”
张斐又问道:“那妙空可有逼迫你?”
柳秦氏摇摇头,“也没有。”
张斐问道:“就是你自愿的?”
柳秦氏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为什么?”
柳秦氏没有做声。
张斐道:“如果你是为了顾忌你丈夫尊严,最好是如实相告,因为你丈夫现在天天被人嘲笑。”
柳秦氏皱眉道:“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张斐点点头道:“自己的妻子自愿跑去跟一个和尚通奸,身为丈夫能不被人嘲笑吗?但是你丈夫坚持认为你有苦衷,你最好还是如实相告,无论这判决会不会改变,但至少对你丈夫而言,这不是一件坏事。”
柳秦氏犹豫半响,“我若是如实相告,真的会对我丈夫有帮助吗?”
张斐点头道:“这我可以肯定。”
柳秦氏打量了张斐一番,沉默好半响,终究还是将事情原委告知张斐。
其实事情经过大致与柳青说得一样。
但是有一件事柳青并不知道,其实他们家早就断粮,因为柳青要读书,得要买笔墨纸砚,这对于他们家,几乎是负担不起的。
柳秦氏还偷偷跑去问人借钱,帮助柳青读书,但为了让柳青能够安心读书,她只是告诉柳青,是自己帮人缝衣服赚的钱。
这人有困难,自然就想到上庙里求菩萨保佑,结果就遇到妙空,妙空一眼就相中她姿色,就开始诱惑她,只要在一年之内,每个月上庙里陪他一回,他便帮她还钱,同时还给柳青找份活计。
张斐道:“你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对柳青的伤害更大吗?”
柳秦氏语气淡漠地说道:“等到他今后考上功名,我便会自行了断。”
张斐问道:“功名就如此重要吗?”
柳秦氏没有做声。
张斐也没有再问,又问道:“乡里有一个韦刘氏,说你勾引她丈夫?”
柳秦氏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张斐眉头一皱,道:“所以你并没有跟着韦刘氏的丈夫,有过交集?”
柳秦氏摇摇头。
“这样啊!”
张斐稍稍点头,又向柳秦氏问了一些其他证人的供词,但柳秦氏均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好了!我没有别的问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张斐问道。
柳秦氏张了张嘴,迟疑片刻,旋即摇摇头。
张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然后让狱警将柳秦氏带回去。
旋即,张斐又找来妙空和尚。
这和尚还是一口咬定,是柳秦氏诱惑他的,与他之前的供词是相差无几。
询问后,张斐便告辞了,然后又去到警署。
“三哥!”
刚进警署,就听得一声叫喊。
张斐定眼一瞧,但见一个身着警长制服的汉子迎了出来,只觉十分面熟,“你不是那.!”
“007!凌峰!”
“对!”
张斐激动道:“007!我乃003,当初可就咱两抓了那马帅的儿子,差点还被揍了。”
凌峰嘿嘿一笑,左右担忧地瞄了瞄。
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穿了鞋,可不再是光着脚的。
张斐哈哈一笑,道:“升职当警长了。”
凌峰憨厚一笑,“全蒙衙内照顾,才让我来这里当警长的,不过跟三哥还是没得比,听说三哥都已经当了大庭长。”
曹栋栋就是任人唯亲,谁跟他亲,他就提拔谁,因为在他的观念中,只有能力的强的,才会跟他亲。
张斐道:“刚刚调回京城的检察院。”
凌峰立刻道:“三哥是来此查案得吗?”
“你还跟以前一般机灵啊!这样是最好不过了,你办事,我很放心。”
张斐道:“你可知道流云寺妙空通奸一案。”
凌峰点头道:“知道,此案当时闹得很大。”
“很好!”
张斐掏出一张纸来,“你帮我去调查一下,这几人的口供是否真实?”
凌峰接过来一看,点点头道:“三哥放心,我马上就派人去查。”
张斐愣了下,“我记得你不认字。”
凌峰道:“三哥忘了,当初咱们第一批皇家警察还去到那国子监学读过书,后来咱天天看报,不懂就问咱警署里面认字的,认得字也是越来越多了。”
张斐笑道:“原来如此。”
在警署坐了一会儿,跟凌峰叙了叙旧,吹了吹牛皮,然后张斐便回城里去了。
回到城里,张斐又将李豹找来。
“豹哥,咱大宋的和尚找女人吗?”
“呵呵!”
李豹一听这话,当即就咧开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豹哥,你笑什么?”张斐郁闷道。
“哎呦!我的大庭长,这你还用问么,他们当然找女人啊!”李豹道:“咱大宋的和尚,很多都是非常有钱的,可能也就比不上你,你说他们怎么可能去守那清规戒律。”
张斐问道:“那他们是光明正大的上青楼找吗?”
李豹道:“那他们倒也不敢,他们一般都有相识的妓女,通常是约定好一个地方,每个月去见上几回。”
张斐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李豹嘿嘿一笑,“咱们税务司也有一些和尚。”
张斐面色一紧,忙问道:“有没有一个叫妙空的?”
“妙空?”
李豹道:“这名字听得怪熟悉的。”
张斐道:“流云寺通奸一案。”
“对对对!”
李豹这才想起来,又连连摇头道:“不是,他要是的话,那.!”
张斐好奇道:“是的话,你能捞的出?”
李豹道:“当然能,这有什么难的。”
“怎么捞?”张斐好奇道。
李豹道:“这很简单,想个办法让官府将此人直接发配到一个偏远的地方,换个地方,就好弄出来了。”
张斐眼中一亮道:“还真有点手段啊。”
李豹大咧咧道:“这能叫啥手段,那流云寺通奸一案,到底是属于和奸案,又非是强jian案,其实就只是一个小案子,要不是他们是在寺庙里面被捉奸,惹到了读书人,可能打几棒子就放出来了。”
说着,他又好奇道:“你问这事作甚?”
张斐也反应过来,“是这样的,你让人帮我查查,看看这妙空没有熟悉的老相好?”
李豹道:“就这事?”
张斐笑道:“这回兄弟们的茶水钱全算我的。”
李豹呵呵道:“行。这事包在我身上。”
七天后,凌峰和李豹相继将调查结果送来,张斐在一一审阅后,来到检察院,当众宣布,“基于我这些天的调查,我认为流云寺通奸一案,违背了奸从夫捕的原则,将会正式向皇庭提起上诉。”
齐济不禁笑道:“咱们可得做好挨骂的准备。”
张斐信心满满道:“放心,只要皇庭开庭的早,那他们不会骂太久的。”
第六百六十六章 谣言盛于智者
这检察院内部,还真是不希望张斐就此案提起上诉,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这个案子在通奸这一点上,是无可争议,铁一般的事实。
那么祥符县皇庭的这个判决,就怎么也不为过,除非你能够推翻这一点,否则的话,你继续上诉,所带来的政治风险和你所得到司法正义,那是不成正比的。
更别说,你还有打输的可能性。
但是检察院有自己的规章制度,就是当下属提出有力证据时,上司是不得阻碍,否则的话,就是违反制度,这个和御史台差不多,区别就在于,检察院必须要提供证据。
张斐的理由非常简单,就是没有遵守奸从夫捕的原则,这个疑点是足以提起上诉。
毕竟齐恢又不像他,手里还握着判例权,他是不能创造原则和解释原则的。
许遵直接就给批了。
根据程序,接下来,检控官就必须去皇庭正式提起上诉。
这也是阔别三年后,张斐再度光临京城的皇庭。
“三郎!”
张斐刚刚来到皇庭,就见一人激动地迎了出来。
正式那老熟人吕嘉问。
“吕庭长!”
张斐拱手一礼,笑道:“几年未见,别来无恙了。”
吕嘉问神情激动道:“我可算是将你张三郎给盼来了呀。”
张斐一愣,“吕庭长很希望我来吗?”
吕嘉问点点头道:“当然很希望,三郎有所不知,在你离开京城后,这皇庭也就变得无趣了,当时我都想去河中府找你。”
张斐一头雾水道:“我不太明白。”
“来来来,咱们上屋里说。”
吕嘉问将张斐请到自己办公室,然后向张斐大吐口水,表示这京城公检法是无聊至极啊。
虽然公检法的制度并没有遭受到冲击,但也没有起到应有的变化。
原因就是在于,人情世故。
简单来说,当民与官发生冲突时,大家还是不愿意来皇庭诉讼,不愿意遭受这些麻烦,而且他身边的人也都会阻止他。
你不来诉讼,皇庭就很难去介入。
近三年,京城的皇庭,处理最多的案件,还就是商人之间的民事诉讼,所以京城商业变得非常繁荣,但不像张斐在的时候,案件都非常刺激,都有跨越阶层的争斗。
吕嘉问毕竟非常年轻,就觉得这很无聊,跟以前也没有多大区别。
而这恰恰也是富弼所担忧的,目前京城的公检法只是浮于表面,而没有沉下去。
张斐笑道:“那看来我今日来的正是时候。”
吕嘉问眨着眼道:“流云寺通奸一案。”
张斐一愣,“你知道?”
吕嘉问道:“虽我年纪不大,但在公检法里面,我可是最资深的前辈,不管是检察院,还是警署的,我都有认识的人,这能不知道吗。”
说着,他又嘿嘿道:“此案虽不大,但是三郎若上诉,必然会引发极大的热议,我们公检法可是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张斐只是笑了笑,然后将上诉状递给吕嘉问。
吕嘉问急急接过来,翻开一看,“哦三郎不是代表柳青进行上诉?”
张斐道:“这个理由,是柳青提出来的,我们检察院深表认同,但是柳青的利益,是要救出他的夫人,而我们检察院更多是在乎这份判决,并没有就奸从夫捕给出适当的理由。所以,经过一番权衡,我们决定就此判决提出上诉。”
吕嘉问笑道:“看来三郎还是有所顾忌。”
张斐道:“不是我有所顾忌,而是因为我现在一个检控官,可不是珥笔,可以由着性子来。”
“这倒也是。”
吕嘉问点点头,道:“那你希望早点开庭,还是晚点开庭?”
张斐道:“早点开庭吧。我是无所谓,但我不想检察院承受太久的压力。”
吕嘉问点头道:“行!我尽早安排开庭时间。”
“多谢。”
三日!
吕嘉问直接确定在三日后开庭。
因为这个案子本身只是一个小案,只是在民间、士林影响大,变得有些敏感,皇庭快速开庭,也没什么问题。
但不得不说,张斐代表检察院的第一次上诉,比大家想象的都要来得更早一些。
毕竟他们都认为,张斐到底今非昔比,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珥笔,怎么也应该成熟稳重一些,哪里知道,还是当初那个吊样。
而且这厮真不愧是专业得,会选官司。
这个案子看上去稀松平常,就是一桩普普通通通奸案么,但由于此案是严重触及到礼法,同时又有不少士大夫批判此事,这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张斐就此案提起上诉,在别人看来,这就是再挑战礼法。
跟齐济、许凌霄他们预想的一样,此事一经传出,立刻就炸锅了。
审官院。
孟乾生、赵文政几个官员,站在院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闲聊着。
“真是怪哉?那案子跟张三是毫无关系,而且就连立法会都没有任何质疑,他为何要上诉?到时无论成败,他都会得罪不少人。”
谢筠是头皮都快挠破,也是想不明白。
这意义何在?
裴文笑道:“正是因为大家都认同这个判决,他才要上诉,他就是要压别人一筹,好像这天下就他一个人通晓律法似得。”
谢筠摇摇头道:“虽说年少轻狂,但他这纯属自寻死路啊!当年那欧阳晦叔不也是看不顺眼,就非得说上几句么,结果如何?他的地位可远不如欧阳晦叔。”
“这样也好啊!”
赵文政呵呵笑道:“亏咱们还寻思着,要怎么对付这小子,其实根本就不用咱们操心,他自己就能将自己送进去啊!”
孟乾生道:“赵宗正说得对,他这么玩下去,迟早会出事的,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政事堂!
“他这纯属是要标新立异,哗众取宠罢了,比那许仲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文彦博又向司马光道:“君实,你为何就不阻止他?”
“我何尝没有阻止!只是.。”
司马光微微瞟了眼坐在那边审阅案卷的富弼。
文彦博道:“富公,你支持他这么做?”
富弼抬起头,摇头道:“我可没有支持他,但是我也无权反对他这么做,那是他们检察院的事,只要符合规则就行。”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中午,放衙时。
“这几日多谢各位鼎力相助,今儿在下请客,找个酒楼好好吃上一顿。”
张斐向齐济和王巩说道。
二人相视一眼,王巩连连摆手道:“免了!免了!这官司不结束,我们若是与你出门,只怕我们马上就会变成孤家寡人啊!”
齐济直点头。
这时候,谁敢跟你出门啊!
张斐无奈一笑道:“那行吧,我自个随便找个店吃点。”
“你先请。”
“至于吗?”
二人同时点点头。
“好吧!”
张斐刚刚出得检察院,便听得一人喊道。
“臭小子!”
“王学士?”
张斐回头一看,只见王安石怒气冲冲地走来。
“你小子是闲得慌吗?”
“没有啊!”
“没有!你去沾那官司作甚。”
说着,王安石又压低声音道:“现在京东东路还是一团乱,你还有心情整这一出。”
张斐听得呵呵直笑。
王安石皱眉道:“你笑什么?”
“抱歉!抱歉!咳咳!”张斐强忍着笑意,道:“只是因为在这一点上,王学士和司马学士的看法和语气,简直就是出奇的一致,这是我第一回遇到,所以.。”
“是是吗?”
王安石神色一变,立刻辩解道:“不是我跟那老匹夫一样,而是大多数人都不能理解你为何这么做。”
张斐道:“就司法而言,我此番上诉,是完全符合规定,皇庭也接受了我的上诉,这就足以,至于别人的看法,那是不会影响到我们检察院的。”
王安石沉吟少许,道:“所以你是想告别人,检察院只会照章办事,而不会受他人影响。”
张斐点点头:“正是如此,这对于检察院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不错,这确实很重要,我支持你。”
张斐诧异道:“司马学士可是一直都不赞成。”
王安石哼道:“就那头老犟驴,能有我这般开明吗?哈哈!”
“???”
皇庭。
“你凭什么接下张三的上诉?”
吕公著用杀人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吕嘉问。
吕嘉问讪讪道:“爷爷,这是我们皇庭的事,孙儿不方便说。”
吕公著道:“你少跟老夫来这一套,那犯妇丈夫在祥符县也上诉过,但都被驳回,怎么到你这就成了,你小子可别让张三给糊弄了。”
吕嘉问顿时就不服道:“张三虽厉害,但孙儿也不差,怎会被他糊弄。孙儿仔细审查过,他的上诉是合乎律法的,因为检察院不是控诉柳秦氏通奸与否,而是控诉祥符县的判决未有遵循奸从夫捕的原则,这是事实,也是检察院的职责所在。”
吕公著道:“合乎律法,不一定合乎礼法啊!”
吕嘉问道:“爷爷,你还不懂公检法么,他上诉成功,也不代表我会判胜诉的,到时还得在庭上看他怎么说,但目前上诉这一步,是没有问题的,我也找不到理由驳回他的上诉。”
这爷孙正聊着,大庭长赵抃突然来到这里。
“下官见过大庭长。”
“嗯。”
赵抃突然看向吕公著,“计相也在。”
吕公著讪讪点了下头。
赵抃大概也猜到什么,于是又向吕嘉问道:“听说检察院已经正是对祥符县流云寺通奸一案,提起上诉。”
吕嘉问点头道:“是的。”
赵抃道:“将他的诉状拿来。”
“是。”
吕嘉问立刻将那诉状拿给赵抃。
赵抃仔细看了看。
吕公著小声问道:“赵相公,这诉状当真没问题吗?”
赵抃瞧他一眼,道:“计相还不了解那小子么,他既然敢递上来,就肯定有十足的把握,他没有就此案本身提起上诉,而是针对祥符县的判决书,皇庭也不能无视律法。”
张斐没有就案件的过程提出任何质疑,就是单指一点,奸从夫捕的原则,这个皇庭还真没法反驳,虽然祥符县皇庭给出详细的解释,但是不是没有遵守这个原则,只要是的话,那检察院就能够介入,就能够提起上诉,检察院必须要捍卫律法。
吕嘉问道:“爷爷,孙儿没有骗你吧。”
吕公著当即瞪他一眼。
赵抃突然道:“不过此案,本庭长会亲自来审。”
吕嘉问当即就傻眼了,“为为什么?”
赵抃瞧他一眼,“因为此事已经闹到政事堂去了,许多人认为你资历尚浅,无法审理此案,故此要求本庭长亲自来审。”
吕嘉问激动道:“大庭长,这又不是什么大案。”
吕公著道:“混账!你胆敢忤逆大庭长。”
“无妨!无妨!计相息怒!”赵抃又向吕嘉问解释道:“这虽不是什么大案,但是影响甚大啊。”
吕嘉问顿时抑郁了。
原本这事闹得这么大,他还打算好好风光一把,他很享受这种时刻,不曾想,这临门一脚,竟然被赵抃给截胡了。
这.!
但是没有办法,这一下直接惊动了当朝所有的宰相,而这就不是说几个大臣可以掀起的风浪,肯定某个群体发飙了。
这个群体当然就是士大夫阶层。
他们其实是要求赵抃直接驳回张斐的上诉,但是赵抃这人,那更是铁面无私,他一看这诉状,没有问题,没有真的驳回张斐的上诉。
话说回来,其实那些士大夫,也真不想找赵抃,只是因为许仲途更是个奇葩,现在能够驳回张斐上诉的,就只有赵抃这个大庭长。
但他们也知道,赵抃可能不会驳回张斐的上诉,不过赵抃亲自审理此案,也令许多士大夫非常放心,赵抃虽然铁面无私,但是他也非常注重礼法,不像吕嘉问那小子,看着就不靠谱。
而且赵抃也没有更改开庭日期,因为这诉状太过简单,就是一条,也不需要重审审视,这未等此事完全发酵,就迎来了开庭之日。
虽然是大庭长主审,但还是安排在汴京皇庭开审,因为实际上的最高皇庭,其实是在大理寺。
赵抃现在已经离开谏院,在大理寺挂了个职。
这个案子本身到底很普通,放在大理寺审,就有些不合标准。
今日审理的地点,就是之前司录司改造过来的,为什么选这里,其实也跟张斐有关,因为张斐在河中府,将皇庭改成开放式的,而在京城里面,最符合这个标准的,就是司录司,那之前是一个校场,不是封闭式的。
当张斐乘坐马车来到这里时,这里面早已经被围的是水泄不通。
首先,文人非常关注此案,他们肯定会来观看的。
其次,这种通奸案,本身就具有极强新闻价值,百姓也爱八卦。
最后,就是张斐在汴京的名气,市民都爱看张斐打官司,心里都一直盼着的。
等到张斐从马车里面出来时,顿时就有不少人喊道:“张大珥笔!”
“大珥笔!”
“大珥笔必胜。”
粉丝依旧是热情如火。
张斐也是笑着点点头。
“张大珥笔,你今儿怎未有穿你的战袍来?”
“因为我现在不是珥笔,而是检控官。”
“张大珥笔,许律师怎么没有来,你们两不是形影不离吗?”
“许律师现在有孕在身,不方便来。”
“哎呦!恭喜!恭喜!”
“多谢!”
跟着那些街坊随便聊得几句,张斐便入得皇庭。
今日虽然许芷倩没有来,但是检察院派出最强阵容,共有五人,协助张斐打这官司,其中还包括齐济和王巩,许遵的用意也很简单,就是让他多吸收一些实战经验。
来到检察院的休息室,张斐便向王巩道:“王督邮,我刚刚收到一些证据,我们可能要增加一条诉讼。”
王巩错愕道:“什么?”
张斐道:“我们控诉妙空和尚犯下证不言情罪。”
证不言情就是伪证罪。
“啊?”
王巩等人是措手不及,这马上都要开庭,你又要变,这!
会被骂死去的呀!
院内也是宾客云集,司马光、王安石、文彦博他们也全都到场。
“熙业,你今日要出庭做供吗?”
文彦博向刚刚赶回来的齐恢地问道。
齐恢摇摇头道:“检察院方面没有通知我,应该是不用的。”
司马光又问道:“此案是你审得,你认为张三能够上诉成功吗?”
齐恢没好气道:“真不是齐某人小肚鸡肠,要是我冤枉了谁,我也愿意认罚认错,但他就这个原则来说事,那我可不服。我是没有遵从这个原则,但也得看当时的情况,我有给出详细的解释,他自己在河中府创造了那么多原则和解释,怎么又不说了。”
说到这事,他真是一肚子的火。
司马光赶紧安慰道:“你且放心,如果他拿不出足够理由,而只是就这原则说事,那我们也是不会认同的。”
吕公著、文彦博他们也是纷纷点头。
他们也认同齐恢的判决,到底原则也是不铁律,得根据案情来判,如果张斐只是说没有遵守这个原则,那谁也不会服的。
“恩师!”
吕惠卿小声道:“张三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王安石笑道:“如果他此番上诉成功,你道会怎样?”
吕惠卿摇摇头道:“学生不知恩师此问是何意?”
王安石呵呵道:“他的用意很简单,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检察院做任何事,是不需要看别人脸色。”
吕惠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道:“此案虽小,但受到很多士大夫的关注,并且已经将此案做成铁案,如果他能够打赢,这足以伸张检察院的权威。”
吕惠卿稍稍点头,忽见张斐、王巩二人沿着廊道匆匆而过,不禁道:“那不是张三吗?他这是急着去哪?”
那边司马光等人也注意到,也都在左右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眼看这时辰已到,但赵抃迟迟未有出现,大家也是议论纷纷。
张三一来,准出幺蛾子。
大庭长办公室。
“这都要开庭审理,你跟老夫说要增加对妙空和尚的控诉?”
赵抃瞪着眼,向张斐质问道。
张斐道:“真是抱歉,我们检察院也是刚刚得到证据。”
赵抃哼道:“你这厮休当老夫糊涂,看不出你的把戏,你之前以奸从夫捕上诉,只是为求皇庭不予驳回,此时再来增加控诉,只求皇庭无暇审视。你现在要增加控诉,那本庭长就延迟开庭,你是否还增加控诉?”
张斐赶紧解释道:“大庭长真是误会了,我们检察院确实刚刚拿到非常关键的证据,我们就是担心如果待会诉讼中,突然提出来,大庭长会有所误会,故此急忙赶来告知大庭长一声。
如果大庭长要求延迟开庭,那我们检察院可以撤回这条控诉,但是我在庭上也一定会拿出这些证据来,到时我还是会向妙空提起新得控诉,不如就两件案子一块审。”
赵抃思索半响,沉眉道:“待会若是你拿不出足够重要的证据,本庭长定不饶你。”
张斐点头道:“这一点请大庭长放心,这证据足够将妙空定罪。”
他们在办公室里商量着,外面早已经是议论纷纷。
这都已经过了时辰,却迟迟没有开庭。
出了什么事。
“打听到了!”
刘述快步来到司马光他们身前,道:“我方才去打听了一下,说是检察院又找到新得关键证据,要增加一条控诉。”
司马光忙问道:“什么控诉?”
刘述道:“这就不清楚了,现在张三正在跟赵相公商量。”
齐恢气愤道:“就知道这臭小子会玩花招,我就不信他是刚刚找到证据,他这摆明就是想要浑水摸鱼。”
司马光道:“你也别太生气,赵相公定会秉公处理的,且看看再说。”
又过得好一会儿,赵抃终于出现了,同时张斐也率领检察院“天团”来到自己的席位上做准备。
赵抃自然没有张斐那么多仪式,只是做做样子,敲了下木槌,示意大家安静。
整个皇庭立刻安静下来,因为大家都非常好奇。
赵抃解释道:“之所以现在在才开庭,是因为检察院临时又找到新得证据,同时要控诉犯人妙空和尚证不言情的罪名。”
张斐赶紧用眼神向大家表示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王安石哦了一声:“看来他还是要将那妙空定罪啊。”
吕惠卿点点头道:“如果以奸从夫捕的原则来打这官司,一旦胜诉,妙空也将脱罪。”
赵抃在解释完后,便立刻宣布正式开庭。
张斐要求传此案第一证人柳青出庭。
只见面容憔悴的柳青来到庭上。他一出场,顿时引来一阵嘲笑。
但柳青似乎对此也已经习惯了,坐在证人席上。
张斐先问道:“柳青,你与流云寺通奸一案中的犯人柳秦氏是什么关系?”
柳青道:“我是她丈夫。”
张斐道:“根据我从祥符县得到的消息,在此案审判之后,你曾几度前往祥符县皇庭上诉。”
柳青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你上诉的依据是什么?”
柳青回答道:“因为我认为祥符县皇庭的判决,并未遵从奸从夫捕的原则,我是柳秦氏的丈夫,既然我没有去告官,皇庭就不应该判我妻子有罪。”
张斐道:“所以你仅仅是从律法原则来进行上诉的,而不是就你妻子到底有没有与妙空通奸来进行上诉的?”
柳青点点头。
张斐道:“你就没有对此怀疑过吗?还是说你已经知道这就是事实,你妻子的确与那妙空和尚有奸情。”
柳青沉默片刻,点点头道:“我知道。”
顿时响起了满天的嘘声。
柳青对此是面无表情,仿佛已经习惯了,又仿佛已经料到了。
“肃静!”
赵抃轻轻敲了下木槌。
但还是过得一会儿,嘘声才渐渐停止下来。
张斐又继续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柳青道:“就是在案发前的一个月。”
张斐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青便又将他偷听到妙空与妻子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张斐问道:“你得知之后,是何感受?”
柳青道:“我当时非常愤怒。”
张斐道:“那你当时可有拆穿他们?”
柳青摇摇头。
张斐道:“你为什么不拆穿他们?”
柳青道:“因为.因为我害怕。”
张斐问道:“害怕什么?”
柳青道:“害怕这会伤害到我妻子。”
顿时又是一阵嘘声,嘲弄声。
这话说得,真是太窝囊了,太没出息了,听着都让人很是生气。
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男人?
张斐等到安静下来后,才故作疑惑道:“你的意思是,你妻子与妙空通奸,而你却害怕伤害妻子,故此才没有拆穿他们?”
柳青道:“因为我知道,我妻子也是为了能让我安心考取功名,才这么做的。当时我是非常生气,但我也很自责,要不是我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多关心一下家里的情况,或许不至于此。”
张斐道:“你能否具体说说。”
柳青便又将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其中包括因衙前役,而导致家道中落。
这回外面变得非常安静。
要说到衙前役,那柳青的遭遇,就是一个屁,父亲为了儿子不去服衙前役,直接自残,将自己的手砍断,亦或者自杀,这种惨剧比比皆是。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在京城征收免役税时,富户、商人非常积极。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你认为你妻子所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你?”
柳青点点头。
张斐道:“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希望上诉。”
柳青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那你有没有说出这一切。”
柳青道:“有。”
张斐道:“是否得到他人的谅解?”
“没有!”
柳青摇摇头道:“认识我的人,都认为我妻子是一个不知廉耻淫妇,都劝我趁机休掉我妻子。而与我不熟的人,则是嘲笑我,甚至于驱赶我。”
张斐道:“他们在得知你为你妻子上诉后,是否给予你支持?”
柳青摇摇头道:“相反,我以前的好友、老师都因此与我断绝来往,乡里也将我赶了出来,不允许我踏入乡里一步,无论我走到哪里,都.都受人出讥讽。”
张斐问道:“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柳青道:“之前是住在南郊外的一间破屋里面。”
张斐问道:“那你这期间又是以何为生?”
柳青道:“去码头搬运货物。”
张斐道:“你是一个读书人,何至于沦落到去码头搬运货物为生?”
柳青叹道:“我之前曾以帮人写帖子、招子为生,但后来他们得知我的事情,便将我赶走了。”
张斐问道:“他们怎么知道?”
柳青道:“因为是有人告诉他们的,那些读书人都将我视为耻辱。”
张斐道:“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你仍然在想办法为你妻子上诉?”
柳青点点头道:“起初我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妻子,反倒是此事发之后,让我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因为一开始我就没有承担一个丈夫该承担的责任,所以无论如何,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我也不能抛弃她。”
“多谢你的回答。”
张斐又向赵抃道:“大庭长,我恳请传第二名证人,也就是曾今雇佣柳青上他家教书的李铭生李员外出庭。”
只见一个不到四十的中年人来庭上。
张斐起身问道:“李铭生,你可识得柳青夫妇?”
李铭生点点头道:“认识。”
张斐问道:“怎么认识的?”
李铭生道:“我曾雇柳青上我家,教幼子念书,并且还收留他夫妻住在家里。”
张斐道:“你为什么会雇佣柳青教令郎读书?是因为你之前就跟他认识吗?”
“不是。”李铭生摇摇头道:“是妙空介绍的。”
张斐问道:“流云寺的妙空?”
李铭生点点头道:“是的。”
“你与妙空是什么关系?”
“大概在三年前,我从外地做买卖回来,途中遇到劫匪,是妙空出手救我,自那以后,我就经常请妙空来我家做客。他得知我正在寻找先生教幼子念书,于是就介绍柳青,我自也不会拒绝他。”
“那你本人对柳青夫妇的印象如何?”
“柳青为人非常诚实、正直,而且也非常耐心的教幼子念书,我与我夫人也觉得没有雇错人。”
“柳秦氏呢?”
“呃!”
李铭生显得有些犹豫,过得一会儿,“其实我与柳秦氏并没有任何接触,倒是我夫人与柳秦氏交谈比较多。”
张斐道:“但是根据你的供词,你曾指证柳秦氏试图勾引过你。”
李铭生叹道:“我本来不是这么说的,我是说柳秦氏挺好的,但是.但是随着皇庭判决之后,我越解释,外面那些人就越说我跟柳秦氏有关系,才试图包庇她,我实在是不敢帮柳秦氏说话,我只能说她勾引过我,也被我拒绝了,大家才愿意相信我的话。”
张斐问道:“那柳秦氏是否试图勾引过你。”
“没有。”
李铭生道:“虽然她是住在我家里,但是我就与她见过一面,柳秦氏在我家是非常懂礼数的,她连我家前院都没有去过,一般出门都是走侧门,我夫人想让她帮忙干一点针线活,也都是上她屋找她。这事发生之后,我夫人都不敢相信。要是她不守规矩,我夫人早就将他们夫妇赶走了。”
张斐道:“所以你迫于外面的流言蜚语,才被迫编造谎言,说柳秦氏试图勾引你。”
李铭生点点头道:“我是真的不想,实在是被逼的没有办法,所以我才说了个试图勾引我。”
张斐道:“在你这么解释之后,外面那些人就没有再说你了吗?”
李铭生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之前可知柳秦氏和妙空的事情?”
李铭生立刻道:“这我是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早就将他们送走了。”
张斐道:“那你是否对于妙空的行为是否感到意外?”
李铭生迟疑了下,“是有些意外,不过我也知道妙空平时不太守清规戒律。”
张斐道:“那在此案发生之后,你是如何对柳青的?”
李铭生讪讪叹道:“我只是想找个人教幼子念书,可不想沾惹这些是非,所以.所以我就让柳青离开了我家,不过我也给他一些钱,本来我是打算多给一些,到底他是无辜的,我们夫妻都很同情他,不过柳青只肯要他的教书费。”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真是非常感谢员外能够出庭作证。”
“应该的,应该的。”
话虽如此,但李铭生赶紧站起身来,好像不愿在这久留。
司马光小声向齐恢问道:“这些你都没有去查证吗?”
齐恢道:“我只是让警署的人照例去乡里寻访,他们的供词都没有出现在我的判决中,定罪的关键,是在于捉奸在床,而不在于这些供词。”
司马光点点头:“对呀!既然此非关键,那他问来有何用?”
第六百六十七章 破例不是破坏
当李铭生下去之后,这院外的争议声是此起彼伏,显然李铭生的供词对柳秦氏是有利的,有一些百姓就觉得是不是错怪了柳秦氏,但是大多数百姓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故此引发了一些争议。
张斐对此并没有在意,对于他来自互联网的人而言,这真的就只是小场面,马上又传上一名证人,是瑞祥乡的一名农妇杨胡氏。
“杨胡氏,你可知流云寺通奸一案?”
“知道。”
杨胡氏直点头,都不等张斐询问,便自顾说道:“俺一早就知道那女人不是什么贤妻良母,但俺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下贱到去勾引和尚,哎呦,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可也真是少见。”
张斐问道:“根据你向皇家警察提供的供词,犯妇柳秦氏曾勾引过你的丈夫?”
“是是是,说来也真是丢人。”
杨胡氏是直摇头。
张斐问道:“可是你亲眼所见?”
杨胡氏摇头道:“俺倒是没有见着,是那村口的陈婆亲眼所见,俺后来在村口蹲了三日,也是没有碰着她,否则的话,俺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现在想来,估计那淫妇是专挑晚上出门。”
张斐问道:“你有无向你丈夫求证此事。”
杨胡氏道:“俺怎么没有,最初俺家男人还不承认,后来俺告诉他陈婆亲眼所见,他才亲口承认,他那天干农活回来,正好遇到那淫妇,那淫妇冲着俺家男人是挤眉弄眼,可真是恶心。”
“多谢你出庭作证。”
张斐笑着点点头。
杨胡氏又苦口婆心道:“张大珥笔,我可是听说过你的名声,你可不应该为这淫妇害了自个的名声。”
张斐笑道:“多谢大婶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接下来,张斐又直接传杨胡氏的丈夫杨大河。
“杨大叔,你方才应该听到了你妻子的供词。”
“嗯。”
杨大河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能不能说说当时的情况。”
杨大河道:“俺当时干农活,正好遇到那柳秦氏,这男女有别,俺就打算远离一点,哪知柳秦氏冲着俺笑了笑,俺愣了下,就赶紧走了。”
王安石、吕惠卿他们听得是目瞪口呆。
你这年纪,这满脸的褶子,又是一个普通的农夫,柳秦氏至于对你挤眉弄眼吗?
这.!
不大相信啊!
张斐又问道:“那你当时有没有看到陈婆。”
杨大河道:“有。陈婆当时在家门前赶鸡。”
张斐点头道:“多谢,我没有问题了。”
杨大河眨了眨眼,“这问完了?”
张斐道:“若有问题,我会再传你上庭的。”
杨大河挠挠头,赶紧起身离开。
张斐又传关键证人陈婆出庭。
这陈婆五十来岁,佝偻着腰,慢腾腾地上得庭,坐下之后,眼珠子是左看一下,右看一下,好像看谁都是坏人。
张斐提高音量道:“陈婆,今日请你出庭,主要是为了流云寺通奸一案,据说你曾看到犯妇柳秦氏向村里的杨大河挤眉弄眼?”
陈婆点点头道:“是的,是我亲眼所见。”
张斐道:“但是你可还记得,当时你在干什么。”
陈婆道:“我在赶鸡。”
“在哪里赶鸡?”
“就在我家门前。”
“呃。”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根据警署提供的资料,你家门前离村口大概有十五步远。”
陈婆想了下,“是的。”
张斐突然拿出一块木牌来,大小与人脸差不多,上面画着一个伤心的哭脸,“当时柳秦氏是不是如画中一样,冲着杨大河挤眉弄眼。”
陈婆眯了眯眼,仔细看了看,然后直点头,“是是是,就是如此。”
张斐放下木牌来,笑道:“多谢陈婆,我没有问题了。”
陈婆惊讶道:“这就问完了。”
“哈哈!”
周边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
陈婆左右看了看,问道:“咋咋回事。”
张斐道:“没事。多谢陈婆能够出庭作证。”
笑声更甚。
这张斐离她的距离,不过五步远,这你都看不清,你能够看清楚柳秦氏挤眉弄眼?
对于张斐的这种手段,大家也早就见惯不怪,很快就能够反应过来。
赵抃也是无奈地摇摇头。
但这并不意外,活在汴京,这种情况,几乎天天都在发生。
接下来,张斐又传上一个名叫冬生的年轻农夫。
“冬生,你可知道流云寺通奸一案?”
“知道。”
“那你可认识此案中的犯妇,柳秦氏?”
“我知道这妇人,但我跟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可有见过。”
“见过一面。”
“在哪里?”
“就在村口,那日下午,我从山上砍柴回来,正好见到柳秦氏从外面回来。”
“除柳秦氏外,还有其他人吗?”
“有,村里的杨大叔。”
“杨大河?”
“嗯。”
“他们没有见到你吗?”
“应该没有,因为我当时在坡上,再说那杨大叔死死盯着人家小娘子,哪能注意到我。”
“小娘子可是柳秦氏?”
“是的。”
“你能否详细说说。”
“当时杨大叔先到的村口,后来见人家柳秦氏走来,他就停住脚步,是一直盯着人家看,吓得人家柳秦氏赶紧走了。”
“为何你之前一直没说。”
“我说了,但被杨婶和陈婆骂得狗血淋头,那我可惹不起她们,哪里还敢再说。”
“多谢!”
接下来张斐又请得几个曾协助过皇家警察调查的村民,但也都是人云亦云,真是连捕风捉影都谈不上,上庭做供,弄得大家啼笑皆非。
不过这并没有引发太多同情的目光,其实这种事,那真的是稀松平常的,那些士大夫难道就不知道那些是流言蜚语,不一定是真的。
关键柳秦氏还是与和尚通奸,这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伤风败俗之事,都是世俗所不能容忍的。
除非张斐能够找到确凿证据,证明他们两个没有通奸,否则的话,这些都说明不了什么。
问完这一批村民之后,张斐终于传主角之一的妙空出庭。
是一个三十来岁,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身着囚衣,头发已经留长,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和尚。皇庭也不可能帮他剃光头,再让他出庭,要是那样的话,京城的和尚们都会住到官府去,你这是在诚心恶心我们佛门子弟吗。
谁家没个害群之马。
他的出场,也是引来一阵阵叫骂声,瞅着人家一头茂密的黑发,还往死里骂秃驴吗,弄得张斐都无语了,只能摆弄着桌上的文案,这就是少了许芷倩的乐趣,连个聊天都没有。
也不知道赵抃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容那些百姓骂得一阵子后,他才出声喝止。
等到观众们都安静下来后,张斐才站起身来,“妙空,你可识得瑞祥乡柳秦氏?”
妙空点点头:“识得。”
张斐问道:“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妙空瞄了眼张斐,垂着头,低声道:“情情人。”
“奸夫淫妇。”
院外一人嘶吼道。
很快,观众们立刻又骂得起来,而且骂得非常难听。
“肃静!”
赵抃这回没等了,直接一敲槌,两个庭警立刻举起肃静的木牌。
如此,院外的叫骂声,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这才继续问道:“那你能否说说,你与柳秦氏是如何认识的,以及是如何发生关系的?”
妙空立刻道:“大概在七八个月前,贫.我是在寺庙里面巡察时,发现一个妇人,也就是柳秦氏躲在角落里面哭泣,我就好心上前,问她遇到了什么难事。
她告诉我,她为了她丈夫考取功名,在外借了一些钱,如今还不上了,也不知该如何跟她丈夫开口。
我见她着实可怜,就答应帮她想办法,于是我带着她去到厢房里面,哪知一到厢房,她.她就主动倒在我怀里哭泣。
我当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也绝无任何轻薄之举,后来知道她家的困难后,我也主动给了她一些钱,让她去还债,并且表示,如果他丈夫真的读书人,我倒是可以想办法,帮他找个活计,不要再去外面借钱,那些高利贷,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张斐道:“你的意思是,在没有索要任何回报的情况下,你给她了一些钱,还答应帮她丈夫找份事干。”
妙空点点头:“是的。”
张斐问道:“为什么?”
妙空道:“我平时经常帮助别人,这对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一下,我妙空平日里的为人,我可是帮助过不少人,且都没有索要任何回报。”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之后你是如何与柳秦氏发生关系的?”
妙空道:“说来也巧,那李员外正好在帮他儿子找老师,那我就顺便介绍柳秦氏的丈夫给李员外认识。
后来柳秦氏又来到庙里向我道谢,还说什么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当时她紧紧抱着我,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我一时没有忍住,就.,我我知道我犯了罪,但我最初还是希望帮她的忙。
这你们可以去问柳秦氏,我真的没有逼迫她,是她主动找的我,我们之间还没有发生关系时,我就已经给了她钱还债,帮他丈夫找了活干,我纯属一番好心,哪知酿成如此罪孽,我我真是愧对师父的教诲。”
张斐道:“但是方才李员外说,你并非是那么遵守守清规戒律的。”
妙空立刻道:“因为我是半道出家,一些恶习并未除掉,偶尔上李员外家喝点酒,吃点肉,但也仅此而已,其余方面我可没有犯。”
张斐问道:“所以,你这是第一回破色戒?”
妙空迟疑了下,“两年前,我还破过一次。”
张斐问道:“所以加上这回,也就两次。”
妙空点点头。
张斐问道:“那你是否认识一个洪姑的女人。”
妙空顿时神色一变,眼珠子晃动了几下,“我我不大记得了。”
张斐笑道:“但是她记得你。”
说着,他便向赵抃道:“大庭长,我想传证人洪姑出庭作证。”
赵抃道:“传!”
过得片刻,只见一个面戴轻纱的妇人来到庭上,坐在证人席上。
妙空瞅了眼这妇人,神色是略显慌张,眼中隐隐透着一股狠毒之色。
张斐问道:“洪姑,你是干什么的?”
洪姑回答道:“回官人的话,我是一名歌妓。”
张斐道:“那你可认识对面这位。”
洪姑瞧了妙空一眼,“认识。流云寺的妙空大师。”
“呸!”
“什么大师,分明就是一个淫贼。”
张斐往院外瞧了一眼,然后才继续向洪姑问道:“那你如何认识他的?”
洪姑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声回答道:“他他是我的老主顾。”
张斐道:“老主顾具体是指什么?”
也不知哪个二货喊了一句,“就是嫖妓,这你都不知道么。”
顿时引来哄堂大笑。
张斐寻声瞧了一眼,这眼中满满是无奈,心道,你们懂,那干脆你们来问吧?真是日了狗了。
这一声嚷嚷,赵抃都不得不出声严厉呵斥。
如此外面那些观众才不敢继续放肆。
张斐只能换个问法,“妙空与你可有发生床笫关系?”
洪姑点点头。
张斐道:“发生关系之前,要不要花钱?”
洪姑又点点头。
司马光他们听得是直摇头,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怎么问得出口?
真心没有必要问得这么真是。
懂得都懂!
不过大多数人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希望张斐能够问出更多细节,你张大珥笔不就是以“细”成名的么。
张斐丝毫不觉有问题,“那你们平时都是怎么进行交易的?”
洪姑道:“有些时候他会将我叫去流云寺后面的菜园幽会,有些时候他会半夜偷偷来我家。”
“你胡说,你冤枉我。”
妙空急得站起身来。
顿时两名庭警上前来,将妙空给摁了下去。
赵抃喝止道:“犯人若再出声打断证人做供,本庭长将治你藐视皇庭之罪。”
妙空顿时怂了。
洪姑头回上庭作证,也不懂,直接道:“我没有冤枉人,妙空背上有三道伤疤,且左边屁股上还有个胎记,我可都一清二楚。”
这可真是劲爆。
不少观众跟着就起哄了。
其实他们也没有将妙空当成什么好人,没有人觉得和尚这种行为惊讶,这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
士大夫们则是一个劲地摇头,这真是世风日下啊!
张斐又问道:“那你们平时多久交易一次。”
洪姑道:“这不一定,他若没有情人,一个月大概会来找我两回,若有情人,那可能隔个三四个月。”
“情人?”
张斐道:“这个情人指的是。”
洪姑道:“他经常在寺庙里面找一些尚有姿色,且遇到麻烦的良家妇人,然后出手帮助那些妇人,从而要求她们给自己当情人。”
此言一出,顿时引发一片哗然。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一个套路!
张斐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洪姑道:“因为.因为有一两回,他不便出面,于是让我去传信给他的情人。”
张斐问道:“那你可知道他有过几个情人?”
洪姑道:“我只知道四个。”
张斐道:“可否包括此案中的柳秦氏?”
洪姑点点头,“包括,他还很喜欢这个柳秦氏的,所以那半年来他就只来找过我两回。”
“多谢你能够出庭作证。”
张斐又向赵抃道:“我们检察院已经查到一些同样受到妙空诱惑的妇人,但是我们认为她们都是可怜人,不应再去打扰她们。”
赵抃点点头,又看向妙空道:“犯人,你还有何话要说的。”
妙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看向张斐,“张检控。”
张斐微笑地看着他。
妙空道:“我没有强迫她们,全都是他们自愿的,是也不是?”
张斐点点头道:“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你确实没有强迫任何人,而对方也都是自愿的。”
妙空又道:“我也没有欺骗她们,我也是真真切切帮助了她们,是也不是?”
张斐点点头,“是这样的。”
妙空道:“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
“我也没什么可问的。”张斐又向赵抃道:“我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证人要传。”
此话一出,众人为之一愣。
就这?
这你就想翻盘?
你问这么多,就还不如妙空那二问,这绝对就是通奸之罪。
还说,你就只是想打同情牌?
关键,柳秦氏还没有出庭啊!
我们可是一直等着的。
赵抃对此也有些疑惑,但他还是先命庭警将犯人和证人带下去,然后又向张斐问道:“虽然此案中,是有一些隐情,但是柳秦氏与妙空通奸亦是事实,祥符县皇庭的判决,并无任何问题。”
张斐回答道:“我们检察院从未否定他们通奸的事实,我们检察院只是认为,祥符县皇庭还是应该遵从奸从夫捕的原则,故此才进行上诉的。”
赵抃道:“祥符县皇庭的判决,确实没有遵守奸从夫捕原则。但是本庭长也非常认同祥符县皇庭对此的解释,因为这并非是有人特地前往皇庭告他们通奸,而是有一些信佛的书生在寺庙里面发现他们的奸情,这才告去皇庭,如此伤风败俗之事,祥符县皇庭不可能对此不闻不问。”
院里坐着的人听得是频频点头。
这影响多么恶劣,都已经闹得那么大,皇庭难道不管吗?
张斐道:“司马学士对奸从夫捕的解释非常准确,我在此借用一番,若事之暧昧,奸不因夫告而坐罪,不由夫愿而从离,开告讦之门,必成罗织之狱。”
赵抃道:“但是此案中,并没有冤枉任何人。”
张斐道:“有。”
“冤枉了谁?”
“就是柳青夫妇。”
张斐道:“方才那几位证人的供词,都已经说明,在此案判决之后,不管柳青,还是柳秦氏,都遭受巨大的非议。
柳秦氏并没有勾引杨大河,也并没有勾引李铭生,更不是水性杨花,人尽可夫,但她却要遭受这不白之冤,被人唾骂。
还有柳青,他知道妻子并非是传言中的那般,他知道这其中有误会,于是努力想要为妻子证明,可结果又如何.?”
说到这里,他拿起几分报刊来,“这都是当时针对此案发表文章,耻笑柳青是一个窝囊废,甚至质疑他为求生计,让妻子去诱惑妙空。而柳秦氏更是被塑造一个人尽可夫的淫妇。”
他放下报刊来,继续说道:“对于柳青而言,别说功名,连生计都成问题,且亲朋好友都与他断绝关系,他这一辈子可能都将深陷其中,而这不就是奸从夫捕原则所指的罗织冤狱吗?”
赵抃道:“这是因为柳秦氏自己行为不检,所导致的。”
张斐摇摇头道:“不,从司法来看,这就是官府错判所导致的。”
赵抃质疑道:“难道基于奸从夫捕的原则,就可避免这一切?我看也未必啊!”
张斐笑道:“我指得并非是能否避免这一切。”
赵抃问道:“那你指得是什么?”
“保护这一切。”
张斐道:“这个原则的立意,就是担心会出现罗织冤狱的情况,所以立此原则,给予丈夫和妻子一种自我保护的权力。也许避免不了一些流言蜚语,也许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但这都不是剥夺这项权力的理由。
而在此案中,柳青是完全丧失保护自己和保护妻子的权力,他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但他本应该是拥有这权力的,这是法律赋予的。
祥符县皇庭对于此案的每一句解释,其实都没有说明,是基于什么理由去剥夺柳青保护自己和妻子权力,他只是说明是基于什么理由去惩罚柳秦氏。
从而导致,这一纸判决,不仅仅惩罚柳秦氏,同时将这一个家庭也给毁于一旦,而这恰恰就是奸从夫捕所要保护的。”
说到这里,他环顾四周,朗声道:“我希望大家都能够明白一点,这是一个关于司法条例的上诉,而不是要为何人伸冤的上诉。
庭长在遇到某些特殊情况,是不是可以破例判决?这是可以的,但也必须谨慎使用,并还要受到督查。
关键,破例判决至少要遵循一个原则,那就是你的破例判决,一定还是为求保护此律例所要捍卫的内容。简单来说,就现有的法律条例出现漏洞,捍卫不了所要捍卫的内容,逼不得已,才破例判决。”
赵抃微微点头,是若有所思。
又听张斐继续说道:“我在河中府担任大庭长时,因为拥有判例权,故此我有给出一些原则和解释,当然,我也在立法会为此做过解释。但各位可以去仔细看看,我给出的原则和解释,都是捍卫原有律例所要捍卫的内容,我只是完善,或者补充,但并无改变条例的核心诉求。”
说到这里,他拿出一张文案来,低头看了一眼,“再回到此案,祥符县皇庭的破例判决,破的就是奸从夫捕,但是从柳青夫妇的遭遇来看,祥符县的判决是完全没有在乎这个原则所要捍卫的内容,他的解释是在保护另外一些东西。
这不叫做破例,而是叫做破坏,如果这个判决成落地,那么等于是彻底废除奸从夫捕原则,而这就是我们检察院决不能接受的,因为祥符县皇庭是不具备这个权力的,只有立法会才能够这么做。”
王巩和齐济不约而同看向张斐,近距离观看大珥笔,就是不一样啊!
其实破例判决,没有一个具体原则,但他这么说,你决不能说错,如果破例判决,不是为求捍卫此例所要捍卫的内容,那就等于是直接废除整条条例。
我的判决,是凌驾于条例之上的。
皇帝都不敢这么干。
王安石呵呵笑道:“这番解释真是真知灼见,这小子又赢了。”
吕惠卿道:“他这是釜底抽薪啊,既然通奸的事实,是不可改变,那么只要捍卫这个原则,这个判决就不能作数啊。”
王安石笑道:“那是因为他现在是检控官,如果他还是个珥笔,我相信他不用这一招也能赢的。”
“原来如此。”
司马光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他一直在针对那些传言,以及柳青的遭遇在做文章,原来他这场官司都是要围绕着这条原则来进行。”
刘述问道:“所以说,他又赢了?”
司马光点点头道:“只有立法会能够废除一条律例,庭长是不可能具备这项权力的,当然就不能作数。”
一旁的齐恢听得一个真切,但他仍旧感到不服,突然站起身来,“张检控为何不提法制之法?”
司马光想拦,可惜还是晚了。
其实他一早注意到,张斐从未提到齐恢,他一直是在强调祥符县皇庭,显然还是不想给齐恢带来太多负面影响。
但你齐恢主动站出来,那张斐想护也护不住了。
张斐偏头瞧他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无奈,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因为我觉得提法制之法,对于齐庭长而言可能并不公平,毕竟齐庭长不一定能够熟练的使用法制之法。”
齐恢笑道:“但我以为张检控是在避重就轻。”
张斐问道:“齐庭长不妨直言。”
齐恢道:“张检控方才说得不错,他的破例判决,是在捍卫别得东西,而这个别得东西就是礼法,这可是属于国家和君主的利益,难道不应该优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