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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投案自首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在张斐的整个计划中,这第一步是属于最为轻松的一步,闭着眼都能够完成的,哪里知道冒出这么多意外来,还险些坏了他的大事。

    回到许府,一进门就见许芷倩亭亭玉立地站在前院,望着他这只落汤鸡,香肩微微耸动着。

    张斐撩开额头一缕湿漉漉的头发,道:“想笑就笑吧,可别憋坏了身体。”

    “噗!”

    许芷倩一听他这么说,当即忍不住了,咯咯笑了起来,越笑越止不住,竟捧腹大笑起来。

    她可是知情者,且也在场,她当时的目光一直都锁定在张斐身上,张斐的狼狈,她尽看在眼里,当时她还很紧张,但如今......!

    只有开心。

    张斐瞅着她笑得那么欢,又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也被幽默到了,跟着她呵呵笑了起来。

    二人相视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过得好一会儿,二人才止住笑意。许芷倩幸灾乐祸道:“让你故弄玄虚,活该你。”

    张斐没好气道:“你个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还来嘲笑我。”

    许芷倩哪里信,一翻白眼道:“为我好?”

    “当然。”

    张斐道:“制造这一场意外,那么在大家眼里,这就是我个人的事,如此就可避免别人猜想是你们许家在背后从中作梗。”

    许芷倩神色一愣,觉得张斐说得也不无道理。

    这是一个意外,那大家自然不会联想到他们许家。

    她稍稍瞥了眼张斐,见那厮一脸坏笑,当即轻哼道:“我才不信,你分明就是想借悠悠众口给予开封府压力,以及宣传你自己,什么诉尽天下不平之事,且不收分文,你骗鬼去吧。”

    张斐也没有否认,呵呵笑道:“一举两得,并不冲突。”

    许芷倩又问道:“如今已经完成第一步,这第二步投案自首又是怎么回事?”

    张斐故作高深道:“明日便知。”

    ......

    开封府。

    “在闹市之中跳河自杀?”

    吕公著哼道:“这定是那小子在故弄玄虚,想要博取大家的同情。”

    主簿黄贵道:“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上回张三以孝道为阿云脱罪,此番他肯定又想故技重施,先在民间制造舆论,博取同情,给予官府压力。”

    吕公著稍稍点头,道:“很有可能,不过在这公堂之上,凡事还要讲证据,讲律法,他若拿不出确实证据来,光凭同情,那也是不可能的。你立刻命人骑快马去祥符县,将此案有关的堂录取来。”

    祥符县就在边上,快马来去,时间是足够的。

    黄贵却是一愣,道:“知府,这不过是小案,知府如此看重,或许正中张三的下怀。”

    他这么干,就是逼着你开堂审理。

    吕公著叹了口气:“这虽是小案,但却是我朝的一个大问题,百姓肯定也会非常关注的,朝廷可能也会非常关注,我们必须要慎重对待,以确保不会激起民怨,以及不必要的争斗。”

    黄贵心领神会,上回张斐能够打赢官司,那许遵、王安石是厥功至伟,天知道他们是不是站在张斐身后的,立刻道:“下官马上就去安排。”

    其实除此之外,吕公著愿意接受张斐的挑战,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也不服上回的判决,他想亲自跟张斐过过招。

    .....

    翌日。

    “你就非得穿得这么招摇过市吗?”

    许遵瞅着张斐又是一身崭新的青衣小帽,颜色极为鲜艳,这真是哭笑不得。

    一旁的许芷倩是头回见到张斐的工作服,对此是忍俊不禁。

    如果他要找人打官司,她是绝不会找这种人的。

    看着就不靠谱!

    张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没有办法,穿不上官服的我,只能穿得鲜艳一点,给自己增添一点底气,也能让人更容易记住我。”

    许遵稍稍点了下头,道:“我听闻昨日下午,开封府派出一匹快马赶往祥符县,想必如今开封府是严阵以待,你可不能大意啊!”

    张斐笑道:“这正是我所期许的。”

    许遵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开封府拿回来的,就是我所要的铁证,昨日那场戏,便也是为此。”

    许芷倩听得是云里雾里,道:“关于祥符县的判决,我已经研究过无数遍,判决并没有任何问题,你不可能能够推翻祥符县的判决。”

    张斐笑道:“我也没说要推翻祥符县的判决。”

    许遵看出张斐不愿多说,也知道他打官司的风格,呵呵笑道:“若非公务缠身,老夫倒是想去学习学习。”

    许芷倩忙道:“爹爹勿要遗憾,女儿代你去便是。”

    许遵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

    开封府。

    府衙大门门前是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片啊!

    经昨日那么一闹,此事闹得真是沸沸扬扬。

    然而,高利贷是一个社会问题,不是一个个人问题。

    这方面的诉讼是最难的。

    一般关于这方面的官司,绝大多数都是债权人胜诉,除非是那种极其露骨的敲诈勒索,等同明抢,否则的话,是很难打赢的。

    绝大多数的地主都不傻,他是有所计划的,也做好被告的准备。

    昨日张斐说得是那么正义凛然,信心满满,令市民们感到非常好奇。

    先不说能不能赢,他们更关心张斐会不会来。

    别是吹牛皮的。

    大多数人都认为张斐就是在口嗨。

    “来啦!来啦!你们快看,那张三来啦!”

    忽听得一人喊道。

    “在哪!在哪!”

    只见一个白面后生钻出人群来,一眼就瞅见那青衣靑帽的张斐,立刻挥舞着双手,跑了过去,“张三哥,张三哥。”

    一会儿工夫,他就跑到张斐身前,上下打量着,充满欣赏地说道:“张三哥,你今儿这身可真是俊啊!”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肺腑之言,令张斐立刻视其为知己,只想与他烧黄纸,斩鸡头,昨日发生的一切,全然忘记,抱拳道:“在下张斐,敢问兄弟高姓大名?”

    “俺叫马小义。”

    马小义拍拍胸脯,又道:“你叫俺小马就行了。”

    “小马哥?”

    “也行!也行!”

    马小义嘿嘿笑道。

    虽然马小义比张斐年小几岁,但是当下“哥”不仅仅就是指兄长的意思。

    我说你小子怎么恁地仗义,原来是小马哥。张斐笑着点点头,突然指着马小义左边淤青的眼角,道:“被你爹打得?”

    马小义对此只是嘿嘿一笑,又道:“三哥,方才那边好多人都说你不敢来,可俺相信你一定会来的。”

    张斐问道:“为什么?”

    马小义道:“俺可是打听过你的,原来你就是帮那登州阿云打赢官司的珥笔之民,那么难的官司,你都能够打赢,更何况这场小官司,不过俺爹说你一定打不赢。”

    “是吗?”张斐想起昨天那个中年男人,好奇道:“你爹凭什么这么说?”

    马小义哦了一声:“因为俺爹就是开典当行的。”

    “嗯?”

    张三李四顿时一脸防备的看着马小义。

    当下的典当行主要业务就是放高利贷。

    你...

    这...

    原来是敌人啊!

    马小义眨了眨眼,似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但是俺可是帮着你们的,俺还跟俺爹赌你一定赢。”

    “......?”

    这谁信啊!

    “你就是登州来的张三?”

    忽听前面一人道。

    张斐抬头看去,但见一个书生拦住他的去路,点点头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那书生不理会张斐,突然又朝着李四道:“这位大哥,你且莫信此人,他当初曾利用孝道为一个谋杀亲夫的凶手脱罪,据说那犯妇与之还有奸情,实乃无耻小人也。”

    李四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憨厚的他认为这是好事啊,证明俺三哥有能力。

    人群中隐隐听得有人在议论阿云一案。

    原来那个案子早就闹得是满城皆知,但是大家对张三,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

    昨日张斐自保家门后,才令大家恍然大悟,此人极有可能就是登州来的张三。

    这一回他们可算是见到真人了。

    张斐只是淡然一笑,不理会这书生,带着李四继续往大门那边行去。

    那书生哼道:“你不敢声张,莫不是做贼心虚?”

    张斐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道:“我不与你争辩,那是因为你站在这里说得每一句话,都如同狗屁一样,除了臭,真是毫无意义,又不用负责,根本争不出个结果来,有能耐你就去公堂上与我辩一辩。”

    说着,他大拇指往府衙大门一指,“我现在要进去了,你去吗?”

    书生那张白净的脸唰的一下,就如同东边的朝阳,是红艳艳的。

    张斐身旁的马小义帮声道:“是呀!是呀!你别光这里说,进去与俺三哥论论。”

    又听人群中有人道:“张三,我支持你。”

    “我也支持你。”

    “关于阿云一案,分明就是其族叔之过,她不过是为自保。”

    “不错!”

    ......

    关于阿云一案,朝中是分两派,民间更是分成好几派,对此也是争论不休,有反对张三的,也有支持张三的。

    各种谣言也是传得满天飞。

    但这都非常正常。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如果不能发表与别人不一样的意见,又怎能彰显自己的聪明才智。

    “多谢各位!多谢各位!”

    张斐拱拱手,在不少人的支持声中,带着李四来到府衙门前。

    只见一个穿着制服的刀笔吏站在门前,不等张斐行礼,便道:“你就是张三?”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在下。”

    “跟我进来吧。”

    那刀笔吏领着张斐和李四入得府衙。

    马小义本也想跟着进去,但可惜被门口的衙役给拦了下来,只能郁闷地站在门口,翘首盼着。

    过得一会儿,府门大开。

    “升堂!”

    “威...武...!”

    相比起这开封府的堂威,登州府衙根本不值得一提啊!

    庄严的大堂,制服鲜明的衙差。

    威严感,不言而喻。

    但见吕公著身着官服坐在公堂上。

    其实昨日之事,也的确给予吕公著一些压力,原本这种民事诉讼案,通常都不会公开审理,甚至都不需要开封知府出面,但是吕公著认为张斐演那一出戏,是要打同情牌,索性就公开审理,免得让张斐在外面造谣生事。

    而且他认为此案无论谁输谁赢,他都是能够接受,因为他内心也比较同情李四的遭遇,但同时他又想治一治张斐,故此他非常愿意给张斐一个发挥的机会。

    “传张斐,李四。”

    “传张斐,李四。”

    过得片刻,只见张斐与李四来到堂内。

    来到堂上,李四二话不说,便是大呼冤枉。

    吕公著一拍惊堂木,喝止李四,又问道:“你有何冤屈?”

    眼睛却是看着张斐的。

    张斐也适时站出来,他先是声情并茂地将李四所遭遇的一切,诉说了一遍,完全掌握北宋语言后的他,感情流露也是越发自然。

    门口的围观者,听完之后,无不摇头叹息。

    讲完之后,张斐神色激动道:“这完全就不合乎情理,当时的情况,李四除非贱卖祖田,或以祖田抵债,否则的话,根本就无法偿还,不管是本金,还是利息。

    那么在这种情况,李四又怎么可能会用妻子去抵偿债务中的本金,因为他也还不上利息,到头来,还得用祖田抵债,那何不直接履行第一份契约,若是还不上,便用祖田抵偿所欠债务。

    更别说左邻右舍都知道李四非常爱他的妻子。所以,这根本就不合乎清理,这分明就是一场欺诈事件。”

    门外顿时有人叫喊道:“说得好!说得真是好!”

    不是马小义是谁。

    同时门口又响起阵阵议论之声。

    确实!

    这极其不合理。

    意义何在?

    然而,凭借关系站在公堂侧门的许芷倩,却是暗暗着急,心想,这番说法,虽通情达理,但缺乏证据,能够证明李四是受到欺骗,而不是自己失误所造成的,他若想凭此打赢这场官司,那真是痴心妄想。

    吕公著连拍三下惊叹木,待门口肃静之后,他又向李四问道:“李四,你们当时是如何商谈的?”

    李四答道:“俺当时与那陈员外谈得是用妻子抵偿所有债务。”

    吕公著又问道:“可是据本官所知,当时有宣读人,宣读人有无读错?”

    李四摇摇头。

    吕公著问道:“既然你听到他读的是本金,为何当时不提出异议?”

    张斐马上抢先言道:“回禀知府,李四从未读过书,他不知本金与债务的区别,而那宣读人也未做进一步解释,故我以为宣读人也应该为此负责。”

    吕公著一拍惊叹木,叱喝道:“你看看第一份契约,上面清楚写明本金与利息的关系,你叫本官如何相信,他不知本金的意思?”

    张斐道:“李四签了第一份契约,不代表他就知晓其中含义。”

    “那他就应该找人问清楚,这不是理由。”吕公著又向李四道:“李四,你还不从实招来!”

    李四吓得一抖,忙道:“小民是明白,但是小民当时念及妻子,故没有在意。”

    张斐激动道:“反对!我反对!知府此言,带有威吓,这不公平,我要求李四此言不能作数。”

    他手舞足蹈,再加上他鲜艳的服装,看上去真是如同街边耍杂技的,令人忍俊不禁。

    又来这一招。吕公著沉眉道:“本官也非常同情李四的遭遇,但是这一切后果,皆是由他的不小心所造成的,你们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这份契约有问题。”

    张斐当即质问道:“知府又敢保证这份契约,以及祥符县的判决就没有问题吗?”

    你小子还敢吓唬我?吕公著非常肯定地说道:“本官已经将此事调查的清清楚楚,这契约写得非常清楚明白,其过程也是完全遵从官府的规定,没有任何问题,祥符县的判决亦无错漏。本官在此也要告诫尔等,在签订契约之前,一定要弄清楚,否则的话,吃亏只会是你们自己。”

    虽然古代是追求结果正义,但是你得拿出证据来,而事实证明,是李四自己不小心,而不是过程中有欺诈嫌疑。

    白纸黑字,写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张斐仰面长叹一声,缓缓言道:“既然这份契约没有问题,那李四将要面临牢狱之灾。”

    吕公著微微一怔,道:“你此话怎讲?”

    张斐拱手道:“李四犯下戏卖妻子之罪。小民在此代李四自首认罪,还望知府能够宽大处理。”

    李四立刻跪下,高呼道:“小民有罪,小民有罪。”

第三十二章 玩严谨是吧!

    戏卖妻子?

    一直在调查此事的许芷倩,听得这个罪名,不禁都是一脸错愕。

    她都如此,更何况其他人。

    门外顿时响起一阵哗然之声。

    这都哪跟哪呀!

    吕公著也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完全超出他昨夜的准备,是连拍几下惊堂木,要求肃静,待门口人声消失之后,他才问道:“你方才说甚么?戏卖妻子?”

    张斐点头道:“不错,李四戏卖妻子,依我宋律,应徒二年,杖刑五十,不过小民恳请知府念在李四自首认罪,能够宽大处理,免其杖刑,减徒刑一年。”

    “等会!你先等会!”

    吕公著摆摆手,道:“你都将本官给弄糊涂了,根据李四的供词,他们夫妻都同意以妻抵偿本金,何来的戏卖妻子之罪?”

    虽然大宋乃是男权社会,但是也有一些律法是保护女性的,比如说这戏卖妻子之罪,妻子是可以卖的,但是必须是在双方自愿且手续完备的情况下。

    当然,作为弱势群体,在很多情况下,她们是没有办法去反抗的。

    但站在公堂之上,当然就还是以律法为主。

    张斐道:“根据我朝户婚法,判定二人是否结为夫妇关系,是以纳征礼为标准,不知小民说得可对?”

    纳征就是下聘礼,只要完成这个步骤,双方就是法律上的夫妻关系,而不是以婚礼为主。

    这就是为什么在阿云一案中,最初是判决恶逆之罪,因为当时韦家已经拿出田地作为聘礼,双方也都签订好契约,只不过后面被许遵以守孝不得成婚,给推翻了。

    吕公著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是这么规定的。”

    张斐道:“根据李四的情况来看,本金就是聘礼,当这份契约生效之时,就是完成纳征之礼,曾氏就是陈裕腾之妻。”

    吕公著又点头道:“你说得没错。”

    张斐道:“可是李四未有等到陈裕腾下聘,便急忙将曾氏嫁于陈裕腾,这当然是属戏卖之罪。”

    吕公著都被张斐给带偏了,先是点了下头,旋即马上道:“不对!陈裕腾是在签订那份抵偿契约之后,才将曾氏娶过门,这并没有错啊。”

    张斐笑道:“签订契约,并不代表契约是立即生效的,因为契约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它自身具有极强的时效性,而不能以签订之日来算。请知府对比两份契约。”

    吕公著立刻拿起借、还两份契约对比起来。

    又听张斐言道:“第一份契约,所规定的偿还时日,是在当年的六月十五,而第二份契约却是在次年的六月初三签订的,中间相差整整十二日,而据我所知,当日陈裕腾就将曾氏带回家去了。”

    吕公著认真对比之后,摇头道:“你说得不对,虽然是提前了十几日,但是契约上也写的非常清楚,今愿以其妻子曾氏抵偿所欠本金,自然是当日生效。”

    张斐摇摇头笑道:“非也!非也!这一句话只能代表李四答应了此番交易,但不具备时效性。比如说,今日我张三愿娶许氏为妻,是否能说,我今日已经将许氏娶进门?当然是不能得。而契约中也没有特别说明即日生效。”

    许氏?许芷倩听得直翻白眼,暗骂,这登徒子真是可恶!

    吕公著稍稍点头,问道:“那你认为该何时生效?”

    张斐回答道:“这是一份涉及到借贷的契约,那么何时生效,就不应该根据契约上的简单表述来判断,而应该根据契约所产生的利益来判断。”

    吕公著道:“陈裕腾可从未向李四索要过本金。”

    张斐道:“小民指得并非是本金,而是利息。知府请看祥符县堂审录,其中陈裕腾所追究的利息,是计算到六月十五,换而言之,第一份举债契约的时效性是到这一日才终结的。”

    吕公著直接摇头道:“虽然中间相差十二日,但利息这么算也并没有错。”

    关于李四这份契约的利息,由于是时限一年,故此是以月息计算得,不足一月也按一月算,昨夜吕公著还特别审查这一点,相差这十几日,是不足以推翻祥符县的判决。

    “这么算确实没有错。”

    张斐笑着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敢问知府,在这种情况下,你是如何判断,在之后的十二日内,本金就没有再产生过利息?”

    吕公著沉吟少许,道:“这确实难以判断,因为不管是算六月初三,还是六月十五,利息是不变的,你也无法判断是算在哪日?”

    张斐立刻道:“我当然能。”

    “是吗?”吕公著问道:“那你是如何判断得?”

    张斐笑道:“契约就是这么写得呀!由于陈裕腾之后追究其中利息,这就足以推断第二份抵偿契约并没有立刻终止第一份举债契约,二者不是一种取代关系,而是一种并存关系,或者说是补充关系。

    虽说不足一月,按一月算,但是我们一定要明白一点,利息是每天都在产生的,而不是说每月的第一天就产生整月的利息。关于这一点,我是有足够证据可以证明,很多举债契约,是债权一方选择提前终止,在这种情况下,通常就是算在当日,而不是不足一月,按一月算,由此可见,利息是每天都在产生。”

    吕公著听得是稍稍点头。

    这个不难理解,不足一月按一月算,只是维护债权人的利益,但利息的产生是以天数来论的。

    张斐又接着说道:“既然利息是以每天而论,同时第二份抵偿契约,并没有终止第一份举债契约,以及之后陈裕腾又是追究整年的利息,而利息又是产生于本金,那么还款日期当然是应该算在六月十五。”

    不足一月,按一月来算,是以终止契约为前提的,没有终止,又没有特别说明,而利息又是算足额,那自然就按契约上的日期来算。

    吕公著稍稍点头道:“确实是应该算在六月十五。”

    由于第二份契约本就是一个坑,陈裕腾方面也就没有提及利息方面的事宜,更加不可能说直接终止第一份举债契约。

    既然没有说明,那自然就得按第一份契约的时效来算。

    张斐继续说道:“既然本金就是聘礼,那么纳征之期,就应该是在当年的六月十五生效,而李四却在六月初三,便将妻子卖于陈裕腾,这绝对是属于戏卖之罪。”

    门口围观之人,皆是一脸懵逼。

    也包括许芷倩在内,事到如今,他们算是听得非常明白,但他们却更糊涂了,这么打下去,李四的戏卖之罪,可真就坐实了呀。

    戏卖之罪,非常清楚的写明,卖妻必须是在双方自愿,且手续完备的情况下进行,否则一律视为戏卖。

    显然,李四是在没有走完整个程序,就将妻子卖给陈裕腾。

    吕公著又认真查阅了一番资料,若有所思道:“关于这两份契约,本官得重新审......。”

    张斐直接打断吕公著的话,“方才知府可是再三确认,这两份契约是没有任何问题,如今知府又认为这契约有问题吗?”

    “本官.....。”

    吕公著突然恍然大悟,方才辩论就是一个圈套,诱使他确定这份契约无误,但同时他又感到非常疑惑,你是李四请来的,你怎么还告李四坐牢,这葫芦里面卖着什么药。

    但吕公著也是身经百战,他知道肯定还有下文,突然看向李四,道:“李四,你可认罪?”

    李四忙道:“小民认罪。”

    吕公著立刻道:“来人啊!先将李四收押。”

    立刻上来两个衙差,将李四押了下去。

    门口顿时又响起议论之声。

    不少书生纷纷指责张斐。

    珥笔之人名声本就不是很好,这一看,就知道张斐绝对被陈裕腾收买了,又是这种戏码。

    可真是令人寒心啊!

    对于李四的同情心一时间泛滥起来。

    许多人大声嚷嚷起来,为李四打抱不平。

    冤案啊!

    但是吕公著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方才那么一问,其实是在试探李四,见李四如此爽快地认罪,肯定是他们早就串通好的。

    于是他果断喝止门口喧哗。

    果不其然,待人声尽散,张斐立刻又掏出两份状纸来,道:“小民代李四控诉其妻曾氏犯下擅去之罪,以及祥符县陈裕腾夺妻之罪。”

    许芷倩眼中一亮,激动道:“真是好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门口又是响起一阵哗然。

    比起契约的时效性,他们更懂得什么戏卖,什么是擅去,什么夺妻。

    夺妻最好理解,就是抢夺别人的妻子。

    至于擅去,就是妻子抛弃原配丈夫,跟了别得男人。

    显然这三者是矛盾的呀。

    三罪最多只能存其二,不可能三罪共存。

    要么就是妻子与老王勾结,要么就是丈夫与老王勾结,不可能三个人同时有罪。

    这简直自相矛盾啊!

    吕公著还未看状纸,就道:“既然李四犯下戏卖之罪,其妻子是擅去之罪又从何谈起?”

    既然是李四戏卖妻子,妻子就应该是受害者,怎么成了被告人啊!

    张斐道:“曾氏在未完成纳征之礼,就自愿委身于他人,这分明就是擅去之罪啊。同理而言,陈裕腾当然也犯下夺妻之罪。”

    审案无数的吕公著,这回也被张斐弄得头昏脑涨。

    如果就常理而言,戏卖与擅去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但律法并没有规定这一点,律法只是解释何谓戏卖,何谓擅去。

    那么如果分开来看的话,曾氏的确犯了擅去之罪,因为她是在没有完成纳征的情况下,就主动离开自己的丈夫,跑去跟别人结婚。

    因为李四当时并没有赶着她走,反而是眼巴巴,泪汪汪,满是不舍。

    陈裕腾亦是如此,他是在没有完成纳征的情况下,就将人家妻子给娶走了,这当然是属于夺妻,虽然中间没有人反抗,但不代表这就合法。

    想了半天,吕公著可算是理清楚了,归根结底,就在那份契约的生效日期上,他们都以为自己完成了合法手续,可因为陈裕腾之后追究利息,而导致这一切都变得不合法,因为这个交易日期是定在六月十五,行为却提前发生在六月初三,又怎么可能合法,三人谁又能幸免。

    此时此刻,不管是吕公著,还是许芷倩,都明白为什么之前张斐先让李四去祥符县告官,以及方才要控诉那份契约不合法,其目的就是要官府给出证明,表示这契约非常合法。

    只要这契约合法,那么整个交易就不合法。

    当然,如果三人都默认,那其实也算合法,官府也不会追究,关键现在是李四他不认,他认为自己违法,他若违法,其余二人自然也就违法。

    但是真要这么判,好像又有些不合情理,就差这么十二天,然后就判三人重罪,人家李四、曾氏都还是受害者,这好像也不妥啊!

    如果坐实罪名,除了坐牢,还得接受杖刑。

    处罚是很严厉得。

    毕竟这关乎礼法。

    吕公著非常慎重道:“由于此案还涉及到陈裕腾与曾氏,本官还得调查清楚,再做判决。退堂!”

第三十三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个官司本来打得是民事纠纷案,吕公著也做好这方面的功课,哪知张斐这臭小子不讲武德,打着打着,就成了刑事案件。

    官有政法,民从私契---可就不好使了。

    既然是刑事案件,自然就更得慎重。

    因为刑事案件的处罚,是远重于民事纠纷的。

    关键吕公著也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虽然他已经理清楚整个事件的脉络,但他不敢轻易下决断。

    而当张斐离开衙门时。

    门口围观的群众是一个也没有少,但是......。

    没有喝彩!

    没有掌声!

    没有泪水!

    没有感动!

    唯有懵逼!

    围观群众们完全就听不明白,饶是经验丰富,熟读律法的吕公著,也都是想了半天,才将这个弯给转过来,更何况他们这些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他们对律法几乎是一无所知,这哪里转得过来呀。

    关键张斐是帮李四来诉讼的,结果直接就将李四送入监狱。

    干脆利落!

    但是这样好吗?

    今后谁还敢找你打官司啊!

    岂不是自寻死路。

    就这样,他们是呆呆地,甚至都带有一丝害怕地望着张斐独自一人离去。

    因为谁也没有忘记,他们好像是两个人来的。

    “张三哥!”

    忽听后面有人叫喊,张斐回过头来,见马小义顶着满头大汗追了过来,“小马?”

    马小义跑到张斐身前,脸不红,气不喘,呆呆望着张斐,过得片刻他,他才问道:“三哥,这是赢了还是输了?”

    对了!这小子跟他爹还有赌约。张斐笑道:“你回去跟你爹说,你爹会给予你答案的。”

    马小义一听,兴奋地挥拳道:“那便是赢了。”

    张斐只是微微一笑,突然目光闪动几下,一手搭在马小义肩膀上,笑道:“小马!你们家开典当行的,肯定也遇到不少纠纷吧。”

    马小义点点头,道:“时常遇到,但很少闹到开封府来。”

    也就张斐。

    一般这种官司真心打不到开封府来。

    “可今时不同往日。”张斐道:“我与你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自不愿将来兵戎相见,可如果有人拜托我告你爹,这如何是好啊!”

    马小义急急问道:“三哥,你能告得赢么?”

    哇!这么激动?张斐皱了下眉头,小声问道:“小马,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提前继承家业?”

    马小义错愕道:“啥意思?”

    他是装得吗?张斐暗示道:“意思就是谁来都一样,我是不可能输,而且我还能把你爹送入大牢。”

    “让爹爹坐牢?那可是不行。”马小义直摇脑袋,怕怕道:“三哥你恁地重义气,不会真告俺爹吧?”

    看来他没这想法。张斐叹道:“我就是干这活的,我的养家糊口,如果真的发生,我...我也很为难啊!”

    马小义问道:“那可咋办?”

    张斐故作沉吟,道:“其实很简单,你们家可以先一步请我当你们家的法律顾问,如此一来,我甚至可以帮你们家避免深陷官司纠纷,还能够帮你们家告别人。”

    “法律顾问?”

    “嗯。”

    张斐立刻将法律顾问的含义解释给他听。

    马小义嘿嘿道:“这说法倒是有趣,行,俺回去就跟俺爹说。”

    孺子可教也!张斐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我先走了!你赶紧回去问你爹要赌注。告辞!”

    刚过一个转角,他就忍不住偷乐起来了,如果这场官司我打赢了,就问你们这些为富不仁大地主怕不怕,要是怕得话,就赶紧来找我.....这回要是不发,我特么就不信张,大宅子,大长腿,大bobo,嘿嘿.....。

    “你怎笑地恁地淫...贱?”

    “我操!”

    张斐吓得一跳,偏头看去,只见许芷倩偏头狐疑地打量着他,“许娘子?你从哪冒出来的。”

    许芷倩道:“我才不是冒出来的,我是追你过来的。”

    “追我?”

    张斐撇嘴道:“抱歉!你没戏。”

    许芷倩哼道:“我这不是追上了么?”

    这只是我不小心好么,你以为我这么好追。张斐微微一翻白眼,继续往前走去。

    许芷倩本想追过去,可见有路人看来,当即收住脚步,幽怨的眼神仿佛要射穿张斐的后背。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回到许府。

    “恩公?”

    刚刚进门,就见许遵在前院踱步,不禁诧异。

    许芷倩也觉很是诧异,“爹爹,你怎就回来了?”

    “爹爹我...。”许遵捋了捋胡须,“回去取一些东西。”

    许芷倩见许遵神态怪异,抿唇一笑道:“我看爹爹是无心做事吧?”

    许遵瞪她一眼:“就你聪明。”

    他表面漠不关心,那是为了避嫌,其实他是非常上心的,因为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他,他哪有心思上班,眼看差不多了,就赶紧回来等待结果。

    许芷倩轻轻哼道:“要说聪明,还是人家张三聪明,竟然想到用户婚律来打这场官司,还将李四给送到牢里去了。”

    “户婚律?”

    许遵也是一惊,急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芷倩立刻将其中过程告知许遵。

    “原来如此!”

    许遵捋了捋胡须,笑道:“妙哉!妙哉!”

    许芷倩虽然不爽张斐,但也为此叫绝,又向张斐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用户婚法来打这场官司的?”

    目光中闪烁着一丝丝崇拜。

    她是唯二看明白的,也终于明白许遵为何会如此看重他,这手段确实不一般啊。

    竟然用户婚律来打借贷官司。

    这可是从未有过得呀!

    故此她一直都很好奇,这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张斐笑道:“这其实很简单,这官司就牵扯杂令和户婚律,既然杂令这边无法突破,就只能从户婚律下手。”

    许芷倩若有所思道:“事后说来,确实简单,可为何我之前却想不到?”

    张斐道:“那是因为许娘子是规则内追求正义,而我是在规则内,追求胜利,这意味着我可以为求胜利,而不择手段。”

    一旁侧耳倾听的许遵不禁抚须点点头。

    许芷倩好奇地看着许遵,“爹爹,你也认同吗?”

    不择手段呀!

    这不是你平时最痛恨的吗?

    许遵笑道:“其实爹爹与张三曾就此探讨过。假如一个人用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个不正义的结果,而另一个人则是用不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个正义的结果。你说二人孰对孰错?”

    许芷倩听罢,面露纠结之色,反问道:“爹爹又会如何选择?”

    许遵抚须不语。

    张斐笑道:“恩公可是放过很多个陈裕腾。”

    许遵当即给了张斐一个赞赏的目光。

    许芷倩顿时恍然大悟,如果只是追求正义的结果,那许遵根本无须为此烦恼,又道:“可为什么不用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个正义的结果。”

    许遵带着一丝期许看向张斐。

    张斐笑道:“因为合法与否,是有着明文规定,我们可以清楚的知道,是合法还是不合法。而正义与否,可没有条例解释,就好比阿云一案,有些人认为阿云罪不至死,但也有人认为阿云十恶不赦。他们都有自己的道理,到底谁才是正义的。

    合法与正义虽然有很大的关系,但绝不能一概而论。”

    许遵点点头道:“其实若人人能够遵纪守法,天下也将太平。”

    许芷倩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为何正义手段会得出不正义的结果?若是这法本身就有问题呢?”

    张斐耸耸肩道:“这跟我可没有关系了。”

    许遵沉默少许,突然感慨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张斐笑道:“俗话说得好,先有矛,后有盾,而我就是那根矛。”

    许遵呵呵道:“你这是先给自己做坏事找好了借口啊!你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张斐嘿嘿道:“没有,怎么可能。”

    许芷倩狐疑地瞧了眼张斐,突然问道:“就算你赢得这场官司,李四也得坐牢啊!”

    不等张斐开口,许遵起身看着天色道:“耽搁了这么久,我得赶回去做事了,午饭我就不回来了吃了。”

    许芷倩一看天色,这马上就要吃午饭了,爹爹您也太敬业了,正准备提醒许遵,可刚刚张嘴,突然反应过来,不由得看向张斐。

第三十五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其实陈裕腾所为之事,在大宋那真是稀松平常,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许多官员也都兼并普通农民的土地,也都玩文字游戏,吃相比这更难看的都有。

    凭什么落到我外甥头上,就要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

    这不公平啊!

    基于此,王文善当然不会仍由外甥被判夺妻之罪,因为这个罪名着实太重了,是属于刑事犯罪,一旦判罪,脸上刺青,前途不明。

    当然,他也不会找茶食人,因为茶食人多半都是从官府退出去的刀笔吏,才智方面肯定不如精通律法的官员,于是他找来自己的学生,刑部员外郎陈瑜商量对策。

    “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陈瑜稍稍点头。

    王文善叹道:“我那外甥心肠不坏,只是耳根软,听了那妇人建议,才会这么做的,那利息不要就罢了,田地和那曾氏也都可以退还给李四,只愿能够息事宁人。”

    这事闹到开封府来了,对于他而言,就是失败,作为朝中大臣,肯定先息事宁人,今后的事今后再说。

    陈瑜摇摇头道:“恩师,这恐怕不行啊!如果说利息不作数,也就是说祥符县和开封府的判决都是错判,祥符县那边倒是好说,可是开封府能答应吗?”

    说着,他又低声道:“据我所知,此事都已经闹到翰林院去了,息事宁人恐怕是不行的。”

    王文善大吃一惊,道:“如此小案,怎会闹到翰林院去?”

    陈瑜叹道:“恩师应该知晓,那王介甫正在鼓动官家变法,其中就涉及到百姓举债一事,他肯定要借此大做文章。”

    王文善顿时也慌了,心里完全没有把握,“那...那可如何是好?”

    陈瑜思索一会儿,道:“这主意真是曾氏出得?”

    王文善点头道:“此事千真万确。”

    陈瑜道:“恩师认为,这会不会是曾氏与李四合谋,借此来敲诈你外甥。”

    王文善摇摇头道:“这不大不可能,他们也没有敲诈我那外甥。”

    话一出口,他突然看向陈瑜。

    陈瑜道:“说不定他们是要借此案敲诈你外甥。”

    ......

    日上三竿时,张斐才悠哉悠哉的从屋里出来,将李四那个包袱扔给开封府后,他倒是无事缠身一身轻,正巧见青梅提着一个盛满水果的竹篮从旁走过,不禁有些嘴馋,主动打招呼道:“青梅,这瓜看着挺不错的。”

    青梅当即就把果篮换到另一边,道:“这可不是给你准备的。”

    张斐问道:“家里会来客人么?”

    青梅道:“什么家里,这可不是你家。”

    她心里始终将张斐视作淫贼,从不给他好脸色看。

    这寄人篱下可真是不好过,一个丫鬟都敢怼我。张斐稍稍有些不爽,当即问道:“对了,我的住处找得咋样?”

    青梅错愕道:“什么住处?”

    张斐道:“你倩儿姐不是吩咐你去帮我另寻住处吗?”

    青梅摇摇头道:“倩儿姐没有吩咐过我啊!”

    “什么?”

    张斐睁大眼睛问道:“没有吩咐?”

    “嗯。”

    青梅点点头。

    “真是岂有此理!”

    张斐不禁骂道:“我就知道那婆娘靠不住。”

    青梅小脚一跺,小手指着张斐道:“你骂谁呢。”

    “隔壁刘寡妇。”张斐没好气道。

    青梅愣了愣,“刘寡妇?隔壁没有个叫刘寡妇的呀!”

    待她回过神来,发现张斐已经走远了,又狠狠跺了下脚,“你这淫贼,看我不告诉倩儿姐。”

    ......

    “这婆娘真是虚伪,嘴上赶着我走,背地里又留着我,这分明就是对我有所图,美着你呢。这求人不如求己,反正如今也没事干,干脆自己去找找,反正钱马上就会到位。”

    张斐是骂咧咧出得许府,来到街上,他左右看了看,踌躇片刻,道:“干脆去相国寺那边瞅瞅,那边我比较熟,而且还有摸摸唱,比较方便我这种单身狗。”

    可是还没有走多远,一个中年男子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敢问阁下可是张斐张三郎?”

    “是我。”

    张斐点了下头。

    中年男子拱手道:“我家主人有请。”

    张斐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你去了便知。”

    这么牛逼吗?张斐笑吟吟道:“抱歉!我不想知道。失陪。”

    说罢,他便绕过那中年男子。突然,墙角处窜出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来。

    张斐皱了下眉头,退了回去,看着那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然后低头道:“对不起!”

    中年男子也不在意,侧过身去,“这边请。”

    张斐有些犹豫,道:“如果你们想带我去一些偏僻的地方,那我现在就会喊救命,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

    中年男子道:“我主人就在那边茶肆。”

    说着,他手便指向街道对面一间茶肆。

    张斐点点头,道:“请。”

    来到茶肆里面,只见里面只坐着一个五十来岁,温文尔雅的老者。

    张斐打量这老者片刻,突然拱手一礼:“小民张三见过王司农。”

    老者稍显诧异地瞧向张斐,过得片刻,他抚须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啊!请坐。”

    此人正是司农寺的长官王文善。

    “多谢!”

    张斐坐了下来。

    王文善道:“想必你已经猜出老夫来此得目的吧。”

    张斐点点头。

    王文善叹了口气道:“此事的确是我那外甥做得不对,但是这两败俱伤的结果,也非你所愿啊。”

    张斐笑道:“还请王司农见谅,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老夫能理解。”

    王文善笑着点点头,道:“老夫有一个更好办法,不知可行否?”

    张斐忙道:“王司农请说。”

    王文善道:“我外甥将其妻子和田地都退还给李四,所借之钱,也无须再还。另外......!”

    他突然看向方才带张斐来的那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立刻将一个小木箱放到桌上,一打开,竟是两锭大银子。

    “这里是一百两,就当是老夫对你的答谢。”王文善道。

    张斐瞧了眼那银子,笑道:“王司农可知小民为何学习律法吗?”

    王文善问道:“为何?”

    张斐道:“就是害怕自己不小心做了违法之事,这银子我是很想要的,但是我不能收,因为这不合规矩。”

    王文善皱眉道:“如此说来,你是一心要将我外甥置于死地。”

    张斐笑道:“那也不是。”

    王文善道:“那你想怎样?”

    张斐道:“让你外甥主动承认错误,向李四道歉,并且拿出五百贯作为和解金.....。”

    王文善微微一惊:“五百贯?你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

    心里却道,原来他是嫌少啊!

    百两银子,也就是一百贯左右。

    张斐笑吟吟道:“一千贯如何?”

    王文善眯了下眼,道:“小子,你到底只是一介平民。”

    张斐微微耸肩道:“我就是一片破瓦,任何瓷器碰在我身上,我都不亏。我今日能够让你外甥与李四成为狱友,也许我也能够让我们两个成为忘年狱友。”

    “砰!”

    王文善猛地一拍桌子。

    门口那两员大汉立刻冲了进来。

    面对如此变故,张斐是毫不畏惧地看着王文善。

    王文善直视张斐片刻,很是不解地问道:“你就不害怕吗?没有人会关注一个珥笔之民的消失。”

    张斐呵呵笑道:“你吓唬谁呢,你动我一下试试,我敢保证,现在一定有很多人在关注着我,翰林院?又或者大理寺?我想王司农更不想两败俱伤吧!”

    王文善心里已经有些后悔,就不该叫这两人进来,这不是在玩尬得么,过得好一会儿,他笑着点点头,“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又是一挥手,那两个大汉立刻出得门去。

    他可没有忘记,张斐现在就住在许遵家里。

    别看许遵在此案上面,是置身事外,当一个旁观者,但若没有许遵,事情可能会变得不一样。

    甚至张斐连开封府的台阶都上不去。

    “就算我外甥愿意和解,只怕开封府也不会答应的。”王文善道。

    张斐笑道:“对于王司农而言,说服开封府可比说服我要更加容易啊。”

    ......

    张斐走后,内屋里面走出一人来,正是刑部员外郎陈瑜。

    “这小子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贪婪,且更加狡猾。”陈瑜略带沮丧道。

    “岂有此理,我定不会饶了这小子的。”王文善握拳狠狠捶着桌面上,又向陈瑜道:“凭他方才所言,可否告他敲诈?”

    陈瑜摇摇头道:“没有证据,只怕很难告得了。”

    原来他们本想让张斐收取这银子,然后再反告他们勾结敲诈自己。

    但是他们未免太小看张斐,讼师最擅长的就是将违法的事,给包装成合法的事。

    什么敲诈?

    这叫做和解金。

    王文善激动道:“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陈瑜沉吟少许,道:“恩师,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目前最关键的就是息事宁人,他们当官都知道,这种事一定要尽快平息,在里面待得越久,这变数越多。

    “十年?”

    王文善冷笑道:“若是报复一个珥笔之人还需要十年,那我这官也就没有当得必要了,等我外甥出来后,我绝不会饶了他。”

    .....

    离开茶肆的张斐,并没有选择再去相国寺,他哪里还有那心情。

    回到许府,刚入得大门,他就直接往门柱上一靠,微微喘着气。

    其实他哪能不害怕,但是他也没得选,他就这平民身份,这要是还卑微一点,那这讼师是肯定干不了。

    必须要硬。

    不!

    是必须要又粗又硬。

    圆滑不是不会,而是暂时不能。

    缓得片刻,张斐便打算回屋,可行到一半,忽见盆栽后面藏着一道倩影,不是许芷倩是谁,心道,都怪你这婆娘骗我。

    便是要上前去找许芷倩理论理论,可步子刚刚迈出去,忽听得一个男人说话,定眼一瞧,但见许芷倩身边还站着一个俊美公子。

    二人年纪相当,许芷倩的美貌自不用多说,那年轻公子更是面如冠玉,气质非凡。

    站在一起可真是登对的很。

    “真是好一对狗男女,算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幽会了,待会再找你这婆娘算账。”

    张斐非常知趣的放轻步子,悄摸摸往自己房屋那边行去。

    “张三郎!”

    忽听得一声清脆地叫喊。

    我都不想打扰你们,你还主动叫我,还叫得这么亲切,你这是要炒高身价吗?张斐翻了白眼,然后转过身去,笑眯眯地打着招呼:“许娘子。”

    许芷倩面带和善地微笑,温柔地喊道:“你过来,我向你引荐一人。”

    这婆娘是在发骚吗?张斐还就真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许芷倩,一时间都不能适应,转念一想,男朋友在,当然得温柔一些,不然的话,谁敢娶她啊!

    不过他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自己过去,但既然对方喊了,那他也只能过去。

    许芷倩伸手引向身边那位俊俏公子,道:“这位是我爹的学生,王页。”

    “王爷?”

    张斐惊呼道。

    那俊俏公子微微颔首道:“一页纸的页。”

    张斐长长哦了一声:“王页!呵呵,这真是个好名字!”

第三十六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常言道,三人行,要么刺激,要么尴尬。

    此时就很尴尬。

    张斐就不知道许芷倩叫他来干嘛,彼此都不太熟,这一番介绍后,他便言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点事,先回屋去了。”

    “等会!”

    许芷倩急忙叫住张斐,神色颇为紧张道:“我...王师兄此番到来,是专门来拜会你的。”

    “拜会我?”

    张斐很是诧异地看着许芷倩和王页。

    王页拱手道:“在下今日前来,正是来向三郎请教的。”

    张斐依旧没有反应过来,纳闷道:“请教什么?”

    王页道:“不瞒你说,我自小跟随恩师学习律法,对于讼学也颇感兴趣,阁下的几番诉讼,实在是精彩绝伦,在下是深感佩服,今日一见,余生无憾矣。”

    哦!原来是我的小迷弟啊!张斐暗自一乐,嘴上却很是谦虚道:“过奖!过奖!其实我那都不过是雕虫小技,难等大雅之堂。”

    王页手一抬,道:“三郎莫要妄自菲薄,光凭三郎不畏权贵,敢于为民争利,足以令吾辈汗颜。”

    许芷倩点点头道:“师兄说得是,正如三郎自己所言,他苦读律法十余载,只为诉尽天下不平之事,故此他只帮穷人争讼,且从不收取任何费用。”

    “是吗?”

    王页稍显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这小妞是要捧杀我呀!我才不会上当。避重就轻道:“穷人也没钱付我争讼费啊!”

    许芷倩一听,当即暗骂,此人可真是狡猾。但也未表现出来,道:“王师兄,张三,酒菜已经备上,我们不如进屋边喝边谈。”

    王页忙道:“师妹做主便行。”

    三人来到大厅内,但见桌上摆放着美酒佳肴,十分丰盛。

    张斐对天发誓,他从来没有在许府见到这么丰盛的菜肴,心想,我好歹也算个客人,可他们从未这么招待我,真是狗眼看人低。

    许芷倩见张斐站在桌边不动,面色阴晴不定,心里也犯嘀咕,他又在生什么气,于是道:“张三,你坐啊。”

    张斐瞧她一眼,当即揶揄道:“许娘子可是要少喝一点,以免伤及无辜。”

    许芷倩想起那日之事,当即俏脸一红,低声道:“你瞎说甚么。”

    哇...她竟然没有跟我吵闹,看来又是做给她男朋友看得,可真是虚伪。张斐哼了一声,坐了下去。

    许芷倩只觉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惹到他了,可又见王页正好奇地瞧着他们两个,忙道:“王师兄请坐。”

    王页神色一敛,“师妹请坐。”

    三人坐下之后,王页举杯道:“我敬三郎一杯。”

    张斐举杯就道:“干了!”

    便是仰脖一饮而尽。

    王页端着杯子,一脸错愕,但也只能跟着一饮而尽。

    张斐又举杯回敬一杯,“干了!”

    二人又是一饮而尽。

    这酒杯放下之后,又见张斐在倒酒,王页吓坏了,这厮是要买醉么?

    许芷倩也道:“张三,你何时变得这么爱喝酒?”

    张斐酸溜溜道:“平时你也没请我喝过酒,又怎知我不爱喝酒?”

    许芷倩这才恍然大悟,心道,你这人可真是小气。没好气道:“这酒菜都是王师兄带来的,你在我家住这么久,也没见你买过什么。”

    “啊?”

    张斐顿时一脸窘迫,脸都红透了,真是尴尬地能滴出油来。

    “这酒谁买的都无妨。”王页不清楚二人的状况,况且他也不是来喝酒,于是转移话题道:“三郎,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张斐也迫切地需要转移话题,忙道:“阁下但说无妨。”

    王页道:“我以为李四一案,倒是有些美中不足,众人皆知李四才是受害者,可如今他也难逃牢狱之灾啊。”

    张斐心虚地瞄了眼许芷倩。

    许芷倩立刻道:“你勿要害怕,王师兄乃是自己人。”

    拜托!我是怕你揭穿我敲诈陈裕腾的计谋,再说他是你的人,跟我有毛关系。

    张斐虽不知许芷倩到底有没有说,但他当然也不会不打自招,讪讪笑道:“阁下说得是,但我只是一个珥笔之人,只能在律法范围内为诉讼人争取最好的结果。玉石俱焚,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王页闻言,不禁长叹一声:“我大宋百姓,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为自己伸冤,真是令人感到痛心,难道就没有办法阻止吗?”

    看来她是没说。张斐暗自松了口气,也轻松下来,摇摇头道:“这恐怕不可能。”

    王页一怔,道:“为何?”

    张斐道:“我认为这高利贷倒不是罪魁祸首。”

    都不等王页开口,那许芷倩抢先问道:“此话怎讲?”

    可说完,她又忐忑地瞧了眼王页,见王页微笑地看着张斐,稍稍松了口气。

    张斐倒是没有在意他们二人的小动作,又喝了酒,性质还不错,侃侃而道:“就拿李四一案来说,表面上看,好像是高利贷逼得李四卖妻卖田,可问题是,就算给他更低的利息,其实他也还不上,只不过陈裕腾贪得无厌,才令人感到痛恨。

    另外,高利贷可不是抢劫,没有拿着刀逼着你去借,你可以选择不借。

    这归根结底,还是如今百姓负担太重,他们没有能力抵御任何一点点风险,随便生个小病,就有可能得倾家荡产。”

    许芷倩闻言,稍显紧张地偷偷瞄了眼王页,见他紧锁眉头,沉默不语。眼眸一转,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朝廷花销也大。”

    王页一怔,连连点头道:“师妹言之有理,不知三郎可有解决之法?”

    “有啊!”

    张斐笑道。

    许芷倩忙问道:“何法可解?”

    王页也是猛地一怔,期许地望着张斐。

    张斐呵呵笑道:“让你爹少赚一点就行了。”

    许芷倩神色大变,站起身来,激动道:“你别瞎说,我爹可没什么钱。”

    张斐被吓到了,讪讪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

    许芷倩不禁转头,忐忑地看着王页。

    “哈哈...三郎真是妙语连珠。”王页哈哈一笑,又道:“可这天下人之苦,又岂是恩师一个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许芷倩直点头,又缓缓坐下。

    “那倒也是的。”张斐点点头,道:“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早在千年之前,孔圣人就已经给出答案。”

    王页哦了一声:“是什么?”

    张斐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他一直认为,光凭这一句话,就足以奠定孔圣人的地位,无可撼动。

    从国家安定层面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孔圣人却是在那个时代就说出来了,绝对的神呐!

    王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拱手道:“三郎真是一针见血,令我受益匪浅,既然三郎知道问题出在何处,心中应该有解决之法吧?”

    张斐稍显诧异地审视了王页一番,道:“想不到阁下如此年纪,就记挂着国家大事。”

    “啊?”

    王页愣了愣,“我......!”

    许芷倩突然道:“你们读书人待在一起,不议论国家大事,又议论什么。”

    “师妹说得是。”王页连连点头,又再说道:“三郎之才,我十分仰慕,还望三郎能够不吝赐教。”

    “赐教倒是不敢当。”张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小迷弟真是有些可爱,稍一沉吟,道:“其实这问题人人都知道,办法也是人人都知道,只是做不到而已。”

    王页稍稍点头,道:“三郎言之有理。”

    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奈。

    张斐道:“故此我以为唯有推崇法制,或许能够解决一些问题。”

    王页精神一振,道:“法制?”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现在的问题是做不到,而之所以做不到,不是没有这能力,而是因为大家都不想这么做,法制就是逼着大家去做他们不想做得事,对症下药,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王页一挥拳,振奋道:“说得好!三郎之言,真是深得吾心啊!我敬三郎一杯。”

    许芷倩诧异地看向王页,心里有些纳闷,这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她却不知,这就是典型的珥笔话术,用最肤浅的词句,给予充分的逻辑,去解释一个复杂的问题,让问题变得通俗易懂。

    这种话术是能够极大的提高倾听者的信心,仿佛问题很快很轻松就能够解决。

    如果唉声叹气,这也难,那也难,听得人早就抑郁了,哪还有信心。

    “啊?”张斐还被他吓得一跳,心道,这两人真是有夫妻相,都爱一惊一乍,一点也不沉稳,敷衍道:“是吗?那就好!那就好!开心就好!呵呵。”

    又举杯回敬。

    心里却想,你问我一个律师该怎么办,我不说法制,难道说去搞房地产啊!不过说真的,其实房地产也不错,尤其是在汴京,真的是太像了,我若改行,就去搞房地产。

    放下酒杯之后,王页瞅这厮乐呵呵的,很是随意,顿时激情全无,兴致阑珊地说道:“三郎似乎对这国家大事不感兴趣?”

    张斐很是诚实地说道:“我觉得目前我能养活自己,然后给国家交税,那就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

    王页摆摆手道:“三郎之才,岂至于此,我很好奇,为何三郎不考取功名,入仕为官?”

    又是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看得起我?怪哉!张斐叹了口气,老生常谈道:“若是能当官,谁又愿意当这珥笔之人,只是我考不上功名。”

    “这怎么可能?”王页道。

    张斐沮丧道:“倒不是我蠢,只不过我的天赋与科考是完美错过。若让我写状纸,我能写出花来,但若让我写文章,我是半天也写不出一个字来。”

    他连提笔的勇气的都没有,在这个时代写文章,就四个字---自取其辱。

    王页稍一沉吟,笑道:“三郎也莫要灰心,说不一定以后会有机会。”

    许芷倩猛地一怔,侧目看向王页。

    张斐拱手笑道:“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王页突然抬头看了眼,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说着,他又向张斐拱手道:“今日能够与三郎相识,真是吾之大幸。”

    张斐忙道:“一样!一样!若是阁下有官司要打,记得找我,其实...呵呵,我也帮富人打官司,赚点糊口费。嘿嘿。”

    “啊?”

    王页是目瞪口呆。

    这格局一下子降到冰点啊!

    “噗嗤!”

    许芷倩笑出声来。

    张斐瞧这女人一眼,道:“你笑什么,赚钱嘛,不寒碜。”

    王页哈哈一笑:“好一句赚钱不寒碜,如三郎这般率直之人,如今可是不多了。一定!一定!”说到这里,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你说李四一案,朝廷会怎么判?”

    张斐稍一沉吟,笑道:“我只知道朝廷不想怎么判。”

    王页思索片刻,抚掌哈哈笑道:“妙哉!妙哉!”

    说着,他又拱手一礼,“告辞!”

    “阁下好走!”

    张斐拱手一礼,突然道:“阁下,正门在那边。”

    “啊?”

    王页顿时停住脚步,尴尬地看着许芷倩。

    许芷倩跺脚道:“要你管。”说着,她便走向王页,“师兄,我送你。”

    “有劳师妹了。”

    看着二人离去,张斐是恍然大悟,道:“哎呦!我也真是傻,这幽会当然是走后门,哪能走前门,经验不足啊!这一点要记在小本本上,说不定以后用得着。”

    许芷倩送王页来到后门,只见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后门,王页拱手道:“许娘子,今日打扰了。”

    许芷倩诚惶诚恐矮身一礼,道:“不敢!不敢!”

    “告辞!”王页微微颔首,便上得马车,渐渐驶离许府。

    在车旁跟着仆人突然道:“陛下,方才我们的人去寻张三时,凑巧见到那王司农来找过张三。”

    王页道:“是吗?”

    那仆人点点头。

    王页不再言语,放下窗帘,笑吟吟道:“真是好一个朝廷不想怎么判。”

第三十七章 平平无奇张三郎

    许芷倩、王页离开之后,张斐倒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独自坐在厅堂内,偷偷地品尝着那剩余的美酒佳肴。

    其实他也不是那种对于物质方面有着极高要求的人,但是许家过得也实在是太恬淡,天天都是清茶淡饭,可真是把他给憋坏了,但他对此没有一丝怨言,有得只是感激,因为许遵、许芷倩都是如此。

    还是那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

    今日难得有点油水,不得多储备一些。

    正享受着,忽听一阵轻盈地脚步声,张斐赶紧将筷子放下,又抹了抹嘴。

    片刻,就见许芷倩入得厅堂来,似在思索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张斐的小动作。

    “男朋友?”张斐笑吟吟地问道。

    “男朋友?”

    许芷倩一脸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赶忙解释道:“哦!就是老相好的意思。”

    “你说甚么?”许芷倩当即怒瞪张斐。

    “不不不,这个怎么说来着,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张斐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得汗都出来了。

    许芷倩瞪他一眼:“休得胡说!你这登徒子想得尽是一些下流、肮脏之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是下流、肮脏之事?是我才疏学浅,不懂古文,还是你在糊弄我呀。张斐也觉委屈,道:“就问问而已,你发什么火?”

    许芷倩气急不过道:“若非你住在我们家,他能来这里吗?”

    对呀!方才王页与我谈完之后,便立刻离开了,难道......。张斐突然吸得一口冷气:“你不会是在吃醋吧?不对呀!喂喂喂,我宁愿你认为我是登徒子,我下流,也不愿意你认为我会喜欢男人,或者说有男人喜欢我。”

    老子钢铁直男,谁也别想给我掰弯了。

    “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

    许芷倩脸都红透了,一摆长袖,便是转身欲走。

    “等会。”

    张斐突然叫住她,道:“你这女人真是口是心非,嘴上老是怪我住在你们家,但背地里却要留着我,你按着什么心。”

    许芷倩回过身来,怒不可遏道:“我何时要留你在我们家了?”

    哇!这么凶干嘛,是那事来了,还是更年期提前到达。张斐道:“你之前说让青梅帮我找房子,可我问过青梅,你根本没有吩咐过她。”

    我有说过这话吗?许芷倩眨了眨眼,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真说过这句话,但当时只是为了揶揄张斐,随便说说,她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丫鬟去帮张斐找房子,眸子一转,道:“你不给钱,我怎么帮你找?”

    但显然底气不足了。

    张斐没好气道:“我现在给你什么钱,你得先找到合适的,我去看过以后再给钱啊!”

    许芷倩嘴角一扬,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张斐皱眉道:“你笑什么?”

    许芷倩讽刺道:“回去再好好读一读宋刑统吧,珥笔之人。”

    言罢,她便径直离开了。

    读一读宋刑统?

    你跟我一个珥笔之人说读一读宋刑统?

    这真是奇耻大辱啊!

    张斐怒了。

    顾不得桌上美酒佳肴,当即回屋,怒翻宋刑统。

    结果......

    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什么鬼?”

    张斐不可思议道:“这买房必须得经房牙之手,否则将以盗贼论处。哇...这也太夸张了吧!可真是要钱不要脸啊!”

    不得不说,这北宋政府,捞钱可真是一把好手,各种杂税多得你都记不过来,房屋买卖这个恒古不变的买卖,北宋政府怎么可能放弃。

    肯定是要缴纳契税的。

    但是目前没有什么银行系统,故此需要有人监管此事,这权力就下放到民间,朝廷规定但凡房屋交易,必须要经过房牙,所有手续,也都需要房牙来处理,说白了,这房牙其实就是官府的编外人员。

    不管多少人买卖房屋,官府就只找房牙要钱。

    你要不给这钱,都以盗贼论处,要知道古代对于盗贼打击力度是非常大的,惩罚也是非常严重的。

    轻则坐牢,重则流放,针刺鞭菊,皆不在话下。

    人人都说欠高利贷比较可怕,但高利贷到底是属于民间,你还是能躲的,大不了跑路呗,你要欠官府的钱,呵呵,赶紧买棺材吧!

    心有余悸的张斐,赶紧复习起来。

    要是栽倒这房子上面,那可真是.....嗯,好像也不是很冤,试问谁又能够逃过这一道坎呀!

    .....

    张斐回屋不久,那许遵悄摸摸从外面回到家里,张望一会儿,见许芷倩坐在大树下的秋千上,于是走了过去,“倩儿,官家走了?”

    许芷倩也不起身行礼,郁闷地瞧了眼许遵,怨道:“爹爹,你怎么能让我一个女子去招待官家,真是岂有此理!”

    她也是憋了一肚子火,突然告知她,这皇帝要来,还得她去招待,可没把她吓死,方才说话也真是战战兢兢。

    许遵这回倒是没有虎躯一震,而是低声下气地解释道:“爹爹也不想,这都是官家吩咐的,若爹爹坐在这里,他与张三又怎能畅所欲言,爹爹自己也得瞻前顾后,只怕会被那小子看出什么来,你兄长又不在家,这家里就你一个人,只能让你去。”

    许芷倩纳闷道:“可是官家为何特地跑到咱们家来见一个平平无奇的珥笔之人?这着实令女儿费解。”

    “平平无奇?”

    许遵瞧了眼许芷倩,没好气道:“他去一回开封府,这朝中就吵得是天翻地覆,比那些御史还能闹腾,你见过这样的珥笔之人吗?官家他又能不好奇吗?”

    “吵得天翻地覆?”许芷倩疑惑道:“那陈裕腾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与他无关。”

    许遵摆摆手,道:“关键是在于时机,如今王介甫一直在为变法做准备,此案对于他而言,如雪中送炭,他借此在朝中大肆抨击民间举债之祸,并且要求严惩陈裕腾,而对李四、曾氏则是宽大处理。

    但也遭到不少人反对,不少官员认为张三只是在玩弄文字游戏,官府应不予理会。”

    许芷倩激动站起身来,道:“要说这文字游戏,也是陈裕腾先玩得,他们怎么又不说。”

    “怎么没说。”

    许遵叹了口气:“此案难就难在这里。如司马大学士,吕知府他们皆知,张三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且不说王介甫力保李四、曾氏,其实他们自己也不想惩治李四和曾氏,但他们也不赞成王介甫之论,不尊法而行,可若不一同处置,又无他法可解,故才一直拖延至今。”

    许芷倩低眉思索片刻,道:“如果陈裕腾一方主动认错,并且愿意对李四做出赔偿,以示和解,可否解之?”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民从私契,官为不理。”

    许芷倩问道:“那得赔多少钱?”

    许遵摇摇头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许芷倩喃喃自语道:“反正不会低于一百贯。”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许遵也没有在意,突然又向许芷倩问道:“对了!官家与张三聊得怎么样?”

    许芷倩撇了下嘴道:“官家好像挺喜欢张三的,甚至有让他入朝为官的想法。”

    “是吗?”许遵道:“张三说了什么,让官家如此开心。”

    许芷倩便将方才的交谈,大概与许遵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许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许芷倩轻轻哼道:“其实张三之论,也不是什么高论,真不明白为什么官家如此开心。”

    “何谓高论?”

    许遵笑着摇摇头,又道:“张三此论,既道出问题根源所在,又道出解决之法,再论亦不过如此啊!”

    许芷倩道:“可是与此像似的议论,朝中不少大员也都提及过。”

    许遵叹道:“但都不及张三说得透彻,朝中大员多半也是谈到那高利之祸,然,高利之祸只是欲盖弥彰,危在民之负担啊。”

    许芷倩一怔,猛然反应过来,心想,看来那人还真是有些本事。嘴上却道:“他们不是不知,而是装作不知。”

    许遵笑呵呵道:“故,当以法制解之。”

第三十八章 他又赢了

    在这风口浪尖上,一个小石子或许也能够激起惊涛骇浪。

    王安石一直都认为这些为富不仁的大地主,乃是国之蛀虫,如今让他撞上此案,又有张斐在下面闹,他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也可以借此去积累政治资本,因为李四一案恰好涉及到他变法的核心内容,他可以借此去宣传自己的主张,以此来得到朝中更多人的支持。

    故此他在朝中大肆批评高利贷,同时要求宽恕李四、曾氏之罪,严惩陈裕腾。

    他这一闹,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说没有王安石,这官员之间,还是能够相互“谅解”的,以陈裕腾的家世,不至于会这么棘手,道理很简单,大多数人屁股都不干净,当然希望能够息事宁人。

    这是一种政治默契。

    但是王安石在上面闹,下面的官员可就不敢轻举妄动,怕引火烧身,目前王安石在朝中是炙手可热重臣,深得神宗器重。

    都说死道友不死贫道。

    但目前还是开封府承受着所有的压力。

    上至皇帝重臣,下至地主百姓,全都盯着开封府。

    知府吕公著深知其中利害关系,自也不敢怠慢,他们先是派人将陈裕腾、曾氏等人收押,又让开封府二把手通判李开亲自前去询问口供,调查此案。

    按理来说,这种契约纠纷案,怎么也不可能让开封府二把手去询问口供。

    “吕知府。”

    “查到了什么?”

    吕公著见李开来了,立刻放下手中的文案,向李开询问道。

    李开道:“有一点很奇怪。”

    吕公著忙问道:“此话怎讲?”

    李开道:“宣读契约的证人,表示自己只是宣读契约,对他们之间的商议,并不知情,关键是在于曾氏的口供,根据李四最初的供词,曾氏应该一直都参与其中,但是当我询问她,最初他们之间的协议是用她抵偿本金,还是抵偿全部债务时,曾氏却说自己毫不知情,都是李四跟陈裕腾商定的。”

    吕公著喜道:“你的意思是,曾氏与陈裕腾早有私情?”

    李开点点头道:“有这可能,但也有可能是曾氏嫁给陈裕腾之后,才移情别念的,目前还难以判断,而且根据亲亲相隐法,即便曾氏是作伪供,我们也拿她无可奈何。”

    亲亲相隐,简单来说,就是包庇亲人,一般不能论罪,除非涉及到两种罪,第一,谋逆之罪。第二,类似于家暴这种相互伤害罪。

    那么曾氏作为陈裕腾的妻子,她当然可以拒绝提供一切不利于陈裕腾的供词,你还不能对她刑讯逼供。

    吕公著眉头一皱,立刻在桌上翻了起来。

    李开道:“不用找了,祥符县根本就没有询问过曾氏,因为通常情况,衙门只会认同契约的。”

    吕公著思索一会儿,“如果曾氏与陈裕腾有私情,为什么曾氏不反咬李四一口,她可是一个重要的证人,而且受亲亲相隐的庇护。”

    李开道:“这一点我也考虑过,可正如张三在堂上的论辩,那份抵偿契约,虽合乎规矩,但不合乎情理,根据李四当时的情况,他就不可能只用妻子抵偿本金。

    如果曾氏反咬一口,张三必然不会罢休,肯定会要求与之对簿公堂,这经不起推敲,曾氏也不一定能够招架得住,反而会对曾氏不利,因为目前大家可还非常同情曾氏,甚至可能被我们顺藤摸瓜,将他们的奸情给查出来,故此目前她以不知情来拒绝我们的盘问,是最为明智的。”

    吕公著道:“但这到底是一条线索,如果能够查出他们的奸情,那此案就好办多了。”

    如果能够查出来,那就可能将罪恶绳之于法,同时又避免伤害无辜的李四。

    李开叹道:“我已经派人去询问过了,时隔两年,我们已经很难找出证据,能够证明曾氏事先就与陈裕腾有奸情,而不是嫁给陈裕腾之后,才移情别恋的。

    而他们村里大多数人都认为曾氏与李四感情不错,李四在生病之时,曾氏一直在旁服侍,不离不弃,深得左邻右舍的尊敬和赞扬,就连李四都这么认为,李四的口供对于曾氏非常有利。”

    吕公著不禁眉头紧锁:“哎呦!这就难办了呀。如果要告曾氏与陈裕腾通奸之罪,那我们就必须先想办法将曾氏视作是李四的妻子,然后再由李四先提出控告,我们才能够受理。”

    根据宋刑统,妻子与他人通奸,必须是要丈夫提出控诉,如果丈夫不告,官府一律不准受理,也不能强行介入。

    这条律例,一方面是维护夫权,另一方面,也是维护家庭隐私。

    李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且不说我们能否找到办法,废除曾氏与陈裕腾夫妻关系,如果我们找不到确凿证据,证明曾氏与陈裕腾事先有私情,李四也肯定不会答应的,如今他还觉得愧对曾氏,一心想保曾氏。”

    吕公著叹道:“而目前朝中的情况,只怕也不会给我们太多时日去调查这无凭无据之事。”

    李开道:“如果我们迟迟拖着,不肯结案,肯定会有人认为我们是在包庇陈裕腾,毕竟陈裕腾乃是王司农的外甥。”

    吕公著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判?”

    李开道:“我在审问陈裕腾时,他提出一个和解的办法。”

    吕公著道:“和解?”

    李开道:“陈裕腾表示确实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太心急娶曾氏过门,算错了日期,以至于出现这么大的问题,他愿意为此认错,并且拿出五百贯作为赔偿,希望能够得到李四的谅解。而根据此案的供词来看,如果李四不告,他们三人皆无罪。”

    陈裕腾也不傻,他不能说契约有问题,只能说自己有问题。

    吕公著惊讶道:“五百贯?”

    这对于平民而言,那绝对是天价赔偿。

    以前从未发生过的。

    李开点点头。

    吕公著思索半响,道:“你以为如何?”

    李开道:“我以为这是最好的解决之法,之前有许多官司,也是因为数目或者日期计算错误,从而产生纠纷,虽然其中有些是故意的,但大多数我们遵从民从私契,官为不理,不追究其刑事责任。我相信陈裕腾的态度,以及他提出的这个赔偿,是足以服众,就算判他坐牢,也不过是两年而已,然而,李四还得陪着他坐两年牢,这也不公啊!”

    吕公著稍稍点头,他心里也很认同这个方案,他心里也不想判李四有罪,并且希望能够为李四讨回公道,道:“但首先还是得说服王介甫,他在朝中闹个不停,也不是个办法。”

    李开道:“还得与张三商量一下。”

    吕公著突然问道:“你说这会不会就是张三要得这结果?”

    李开是毫不犹豫道:“一定是的。”

    傻子都知道,真将李四送进去坐牢,对张斐是百害而无一利。

    吕公著闭目一叹:“他又赢了。”

    ......

    吕公著当然没有自己去找王安石,因为他才是主审官,凭什么去请求王安石的同意,毕竟皇帝这回又没有让王安石参与此案。

    但此案显然已经政治化,他必须得考虑到政治因素,他是选择先跟司马光通气,司马光也非常支持这个解决方案,于是司马光又跑去跟王安石商量。

    如今司马光看到王安石也头疼,这说完之后,见王安石沉默不语,是苦口婆心道:“介甫啊,这可是最好的解决之法,一来,李四不但免罪,同时还获得巨额赔偿,下半辈子生活无忧。

    二来,这也足以威慑那些为富不仁的大地主,甚至胜过于让陈裕腾坐两年牢,毕竟有些人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

    这不就是你想要得吗?”

    王安石瞅着司马光,过得半响,他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司马光不爽道:“我与你谈正事,你笑甚么。”

    王安石哈哈笑道:“我也没说不答应,你这般摇尾乞怜,旁人不知,还当我在欺负你,我王介甫又不是那张三,哪有这本事。”

    “我呸!”

    司马光直接一口唾沫喷王安石一脸:“好你个王介甫,可真是忘恩负义,可恶至极,你在朝中闹个不停,弄得大家是人心惶惶,都无心处理政务,亏你还有脸笑。”

    王安石大袖摸脸,是得意洋洋道:“我若不闹的话,那李四能获得这赔偿吗?至于你说朝中人心惶惶,那是因为他们心里有鬼。”

    他越说越发激动,手往外一指,“那陈裕腾是什么人,难道我不清楚吗?他明明可以凭借恩荫为官,他却选择回家做买卖,不到几年光景,就成为祥符县第一富商,难道他凭得是自己的本事?哼,如这种人朝中比比皆是。”

    司马光叹了口气,坐了下来,道:“你说得都对,我也赞成,但你有没有想过,此非我朝独有的现象,你若不想明白此理,那你就解决不了此事。”

    王安石语气坚决道:“我想得很明白,在我看来,缺得不是手段,而是决心。”

    ......

    开封府。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李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斐。

    张斐先是拱手一礼,然后才道:“小民希望能够减一百贯,为李四换回曾氏。”

    这话无疑证实李开的猜想,笑道:“就怕曾氏不愿意再跟李四回去。”

    张斐眉头一皱,疑惑地看着李开。

    ......

    由于目前还在审理之中,为方便审问,故此陈裕腾、李四、曾氏都还未下狱,只是收监在开封府。

    到底大家都是圈内人,这不看僧面看佛面。

    “你是?”

    “我叫张斐,是李四委托我帮其诉讼的。”

    “你就是张斐?”曾氏眼中闪过一抹怒火,但马上她就掩面哭泣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我是无辜的。”

    张斐道:“你先别哭,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也不是要害你,我只是在帮你回到李四身边。”

    “你说什么?”

    曾氏闻言,蹭的一下,就站了起身来。

    张斐正色道:“如今只要你点头,你便可以回到李四身边。”

    曾氏听罢,更是显得慌张,双手无处安放地紧紧捏着一起。

    等得片刻,张斐问道:“你...你不愿意么?”

    曾氏一怔,又是哽咽道:“我都已经委嫁他人,又有何面目回到他身边。”

    张斐道:“但是李四并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曾氏眼中含泪地摇摇头道:“我实在是没脸再回到他身边,我...我甚至都没脸再活下去。”

    言罢,她突然起身便往墙上撞去。

    眼看就要撞到墙了,曾氏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惊诧地望着张斐,只见张斐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猛然惊醒过来,面露骇然之色。

    张斐笑意一敛,道:“放心,我可不是来钓鱼执法的,我也没这权力。我只是有一点好奇,你都已经如愿以偿,嫁到陈家去了,为什么还要对李四赶尽杀绝,据我所知,他对你并不坏,这一夜夫妻百日恩呐。”

    曾氏坐了下来,喃喃自语道:“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

    “打扰了。”

    张斐微微颔首,然后出得门去。

第三十九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门外站着的李四,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心里那位美丽、贤惠,且忠于自己的妻子,此时内心竟然是向着陈裕腾的。

    这对于他的打击,是远远胜过陈裕腾对他造成的伤害。

    “喂!”

    张斐轻轻拍了下李四的胳膊。

    李四缓缓转过头去,呆呆地望向张斐。

    张斐劝解道:“离开一个处心积虑算计你的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李四猛地惊醒过来,万般痛苦涌上心头,蹲了下去,双手捂住头,无声地哭泣起来。

    张斐本想安慰他几句,但又觉得,好像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摇头一叹,转身往外面走去。

    在旁的许芷倩先是担忧地瞧了眼李四,然后追了上去,待走过这条廊道后,她低声道:“张三,我回想了一下,李四走到今天这一步,其中曾氏是功不可没,她有可能早就与陈裕腾有私情,这一切都是他们两个谋划的,其目的就是为了逼迫李四将她卖给陈家。”

    张斐点点头道:“你分析的很对,的确有这个可能。”

    许芷倩激动道:“那此案就不应该如此了结,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这都已经达到目的,却还要将李四往死路上逼。”

    她虽是女子,但却有着嫉恶如仇的性格。

    张斐问道:“告他们通奸?”

    “应该告他们通奸谋财害命,因为最终他们不但谋取了李四的祖田,还差点将其逼死。”许芷倩道。

    张斐沉默少许,道:“首先,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而查案是官府的职责,与我们无关,尤其是我,我是一个珥笔之人,我的任务就是打赢这场官司,而不是替天行道。

    其次,如今时过境迁,已经很难找到他们当时通奸的证据,就算曾氏如今处处维护陈裕腾,也说明不了什么,因为她现在就是陈裕腾的妻妾,维护自己的丈夫难道有错吗?就连律法中都有亲亲相隐法。”

    说到这里,他竖起一个手指,“最主要的是,我们能够赢得这场官司,在于我们只是瓦片,对方是瓷器,他们不愿意就此小事与我们死磕,但如果要告他们谋财害命,这场官司斗得可能就不是律法,而是权力,这可不是我的强项。”

    这一番话,如同一泼冷水,彻底浇灭了许芷倩心中的热情,也渐渐清醒过来,这确实挺困难的,但她仍旧鄙夷地瞧向张斐:“还有一点,就是你怕会失去那笔已经到手的和解金。”

    张斐点点头道:“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

    许芷倩又道:“可是你要了整整五百贯,却只给人家李四一百贯,你一个人拿四百贯,这可不公平,他才是受害者。”

    张斐当即拿出钱袋来,递给许芷倩。

    许芷倩愣了下,道:“你这是作甚?”

    张斐道:“你先拿着。”

    许芷倩犹豫片刻,接了过来,又是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一本正经道:“这里面有足足二十文钱,是给你的奖金,我相信这非常符合你在此案里面所做出的贡献。”

    这话怎么听得有些怪?这是奖励么?许芷倩还稍稍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羞辱她呀,暗示她没啥本事,却又爱多管闲事,嗔怒道:“你这厮胆敢......。”

    直接扬起手来,正欲将手中的钱袋砸过去时,忽听地吱呀一声。

    二人偏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器宇轩昂的男子从旁边的一间屋里行出,他偏头看向张斐和许芷倩,许芷倩下意识地放下手来。

    不过那人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在打量张斐,过得片刻,他走了过来,指着张斐,沉眉问道:“你就是那个唤作张三的珥笔之人吧?”

    张斐抱拳笑道:“是的。陈员外。”

    这男人正是陈裕腾。

    这可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陈裕腾那张俊朗的脸庞渐渐变得扭曲,咬着牙道:“你这小儿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你给我记住了,这事绝不算完。”

    其实五百贯对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还没有让他伤筋动骨,但这口气他是忍不下去,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叫他今后怎么在地主界混啊!

    如今他已经无罪释放,也没啥后顾之忧,那他当然要找张斐清算,到底张斐只是一个珥笔之人,属下九流的人物。

    张斐赶忙解释道:“陈员外误会了,是李四请了我,我只不过是.....!”

    “你只不过是在自寻死路。”陈裕腾粗暴打断了张斐的话,“你现在要是给我跪下,求我饶恕你,或许老子还会饶你一条贱命。”

    许芷倩听到这话,顿时心中怒火翻涌,不等张斐张口,她便出声训斥道:“我真是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无耻之人。你贪得无厌,用卑劣的手段,夺人妻田,如今官府不追究你责任,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妄图变本加厉,你以为你真能够凌驾于律法之上吗?”

    张斐和陈裕腾同时看向许芷倩。

    二人都觉非常诧异。

    陈裕腾倒是不认识许芷倩,可见她气质不凡,又如此强势,不免也有些担忧,问道:“你是何人?”

    该死,我可没有让女人为我出头的习惯。回过神来的张斐没等许芷倩开口,便突然从她手中夺过那个钱袋来,狠狠砸在自己脚下,冲着陈裕腾道:“你给我捡起来。”

    陈裕腾只觉出现幻听了,充满震惊地看着张斐,仿佛在问,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许芷倩也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这真是一个比一个狠啊!

    张斐直接指着陈裕腾鼻子道:“你以为你今日能够出来,是因为你那司农舅舅吗?你在想桃子,我告诉你,是这一笔钱救了你,如果不是这一笔钱,我能告得你将牢底都给坐穿了。”

    说着,他又指着自己脚下的钱袋,“你今日要是不把这钱捡起来,放在我手里,跟我说一声抱歉,那你今日就别离开开封,因为明天你肯定还会再来这里的,你自己做了多少亏心事,你心里应该非常清楚,就算我不能让你死,我也能让你这一辈子跟官司睡在一起。”

    这一番长枪短炮,让许芷倩都吓得是一脸惊愕,她还是第一回见到张斐发飙,真是不愧是珥笔之人,战斗力惊人,不禁又侧目看向陈裕腾。

    只见陈裕腾面色气得发紫,脸皮也已经彻底扭曲,怒睁双目,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气得嘴皮子都哆嗦起来,“你...你说甚么?你...。”

    张斐沉眉道:“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今日不捡起这个钱袋,那明日就是你死我活,不,也许都不要等到明日,待会我就让李四去跟李通判状告你与曾氏通奸谋财害命,既然大家都享受其中,那么这个游戏当然也可以继续玩下去。”

    陈裕腾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心虚,当他仍旧鼓着眼,瞪着张斐,仿佛要将张斐生吞活剥。

    二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终于,陈裕腾还是先眨了眼,弯身将钱袋捡起来,递向张斐,道:“抱歉!”

    这真的是愣得怕不要命的。

    陈裕腾可不想再进来一回。

    见到这一幕,许芷倩心里那叫一个痛快,又瞥了眼张斐,心想,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张斐接过来,笑道:“能屈能伸,大丈夫也。不过我也希望陈员外能够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再遇到官司,一定要赶在对手前面先请到我。”

    陈裕腾拱手道:“多谢阁下赐教。告辞!”

    言罢,他便转身往院外走去。

    张斐突然喊道:“员外。”

    陈裕腾微微侧脸,“阁下还有何吩咐?”

    张斐往后一指,“你忘记了你的妻子。”

    陈裕腾眼中闪过一抹怒火,大步离去。

    许芷倩见陈裕腾如此生气,不禁凝眉道:“看来曾氏才是罪魁祸首。”

    “她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张斐叹了口气,突然转过身去,一手拉起许芷倩那柔弱无骨,光滑细腻的小手。

    许芷倩大惊失色,道:“你作甚?”

    便是要将手缩回来。

    张斐却是紧紧握住,然后稳稳将钱袋放到她手里,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收四百贯了吧,我这是拿命在打官司啊!”

    说完,他便放开许芷倩的手,扬长而去。

    等到他消失在转角处,许芷倩才醒悟过来,扬起手来,欲将钱袋扔出去,“你这登徒子......。”

    可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了下,望着手中的钱袋,是若有所思。

    突然,她快步追了过去,“张三,你等等。”

    一路就追到府门外。

    面对不依不饶的许芷倩,张斐也真是醉了,“我说许娘子,你丫有点契约精神好不,我们之前就已经签订契约,而且是你情我愿,你可还是见证人,你怎么说话跟放屁一样。”

    “呸!”

    许芷倩差点没有吐血,嗔怒道:“你才放...你这人说话真是粗俗不堪。”

    张斐道:“你明知我是这种粗俗之人,你还追着我来说,你说你是不是.....!”

    这“犯贱”到底是没说出口,怎么也得给许遵三分薄面。

    许芷倩道:“我追过来,那是因为我的酬劳有问题,当初可是我帮你找来的李四,也是我在帮你跑上跑下,你却只给我二十文钱,究竟是你过分,还是我过分。”

    “原来你是为这事。呵呵!”张斐讪讪笑道:“那是奖金,不是酬劳,酬劳我会另算的,你急什么。”

    许芷倩道:“那你打算给我多少?”

    张斐道:“一百贯,不能再多了。”

    “一...一百贯?”许芷倩一惊,似乎也没有想到张斐会给她这么多,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殊不知这一笔钱,是张斐早就计算好的,主要是报答许遵当初收留他的恩情,虽然他欠许遵太多,是很难还清的,但总归是要还的。

    当然,他也希望继续维持与许芷倩的合作,毕竟他目前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

    “这钱我不要,你直接给李四就行了。”许芷倩轻轻摇头道。

    张斐捏了捏额头:“我劝你不要这样做。”

    许芷倩好奇道:“为什么?”

    “因为李四他把握不住。”

    张斐道:“其实一百贯对于李四而言,就已经是一笔巨款,他根本就把握不住这一笔钱,你要再给他一百贯,那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许芷倩沉吟片刻,道:“所以你只给李四一百贯,也是担心这一点。”

    张斐道:“当然不是,剩下的都是我的,契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许芷倩鄙视了张斐一眼:“我的那一百贯就算作李四的,不过暂且先放在你那里。”

    张斐就怕这女人纠缠不清,忙道:“你放在我这里干嘛,你自己拿着不香么。”

    许芷倩白他一眼:“我怎么能收这钱,这会有损我爹爹的名誉。”

    张斐也知许芷倩的性子,非常维护许遵的名誉,确实,许遵的名誉是花费数十年建立起来的,的确要好好维护,点点头道:“好吧!”

    ......

    那边陈裕腾回到王府,立刻就向舅舅哭诉,将方才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告知王文善。

    虽然他当时怂了,但不代表他咽得下这口恶气,向来只有他欺负人,何曾被人这般欺负过。

    “你也真是没出息,他让你捡,你就捡,我们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我.....。”王文善气得直接扬起手来。

    陈裕腾赶紧抱着舅舅的大腿,哭诉道:“是那张三恐吓我,说我不捡的话,就要状告我与曾氏通奸谋财害命,我害怕连累舅舅,才.....才捡起来的。”

    王文善不由得又想起上回他被张斐恐吓,当时他也怂了,这要扇外甥的手,最终狠狠地捶在了桌面上,牙都快咬碎了:“张三呀张三,你真是欺人太甚,咱们走着瞧。”

    这真是甥可忍舅不可忍啊!

    .......

    陈裕腾被释放,就证明这钱已经到位。

    这种事肯定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只不过李四哭得是稀里哗啦,这分赃的事宜,只能等到第二日。

    “你好点没有?”

    张斐望着双眼红肿,布满血丝的李四,问了一句废话。

    李四点点头,道:“昨晚俺已经想通了。”

    “是吗?”

    张斐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么快,快说说你的心得,让我等也学习一下。”

    一旁的许芷倩低声道:“你瞎说甚么。”

    这厮老喜欢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没事!没事!”

    李四忙道:“张三哥,许娘子,你们都是好人,要不是你们帮俺,俺...俺恐怕早就饿死在路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垂头低声言道:“其实俺一直都很后悔,当初不应该为了祖田,将她抵偿给那陈员外,所以现在...现在俺心里反而好受多了。”

    虽然张斐有过暗示,但李四只接受曾氏现在向着陈裕腾的事实,而不愿意接受他们可能事先就有奸情,不过这也难怪,到底在他大病之时,是曾氏不离不弃的服侍他,故此他认为如果自己不为了祖田卖掉妻子,那也就不会变成这样。

    而张斐、许芷倩无凭无据,自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劝他今后多留个心眼。

    “很好!”

    张斐赞许地点点头,道:“有些东西,一旦卖出去,那就不再属于你,做人就应该向钱看齐,争取找一个更好的。”

    说着,他手往旁边的一个大木箱子一指,“那是属于你的一百贯,有了这钱,还怕找不到浑家么。”

    许芷倩听得是直摇头,张斐的很多观点,她都不认同。

    李四瞧了眼那大木箱子,又瞧向张斐。

    张斐脸顿时黑了下来,道:“你不满意么?”

    李四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张斐看得都糊涂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四道:“俺想跟在张三哥身边。”

    “啊?”

    张斐双目一睁,赶忙解释道:“那个,你要明白,这浑家的意思是指女人,而不是男人。”

    许芷倩听得是直翻白眼,这家伙脑子里面到底装得是什么东西啊!

    李四点头道:“这俺知道。”

    张斐纳闷道:“那你跟着我干嘛。”

    李四道:“俺现在不敢再回祥符县,俺害怕那陈员外会报复俺,所以俺想跟在张三哥身边,俺可以帮张三哥跑跑腿,干点杂活。张三哥,你看行么?”

    言罢,他忐忑不安地看着张斐。

    张斐想了想,呵呵道:“说真的,我还真缺一个跑腿得。”

    李四激动道:“张三哥,你这是答应了吗?”

    张斐点了下头,笑道:“张三李四,咱们这个组合注定名留青史!”

第四十章 火了

    随着陈裕腾、曾氏的释放,以及那五百贯和解金到位,李四一案也终于赢来了大结局。

    开封府也是在第一时间就将最终审判结果,贴在墙外,公布于众。

    简单来说,就是陈裕腾主动承认是自己心急,过早迎娶了曾氏,从而导致出现这么大的误会,表示愿意对李四做出五百贯的赔偿。

    双方最终达成和解。

    然而,此案的影响力是要远胜于阿云一案。

    阿云一案虽然在历史上意义深远,是王安石变法的开始,也是北宋党争的源头,但到底只是一个特殊案例。

    而李四一案不同,李四一案乃是一个社会问题,而且是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许多百姓是深受其苦,这几乎受到汴京所有人的关注。

    开封府对此也比较慎重,告示都是吕公著亲笔所写,用词方面是相当谨慎。

    开封府告示贴了不到一个时辰,开封府门前那条街道,就被堵得是呜呼歪哉,乌泱泱的。

    虽然这个结果,要往坏了说,那就是富人拿钱消灾,不痛不痒,可即便如此,汴京许多市民也是拍手称快。

    要知道以前,这些有朝廷背景的大地主哪里会受到审判,更别说还赔这么多钱。

    他们已经非常满意,甚至都已经出现许多酸民,李四的一个自首,就获得五百贯的赔偿。

    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这是为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珥笔张三。

    张三一名,终于是名震汴京。

    张斐自然清楚这将会意味着什么,故此他得赶紧去找房子,搞店铺,然后赚大钱。

    这日清晨,他早早起来,一开门,就见小弟李四站在门前,不禁笑道:“挺有职业道德的。”

    李四问道:“啥是职业道德?”

    “呃...反正就是夸你的意思。”张斐懒得跟着呆子解释,头向前一扬,“走。”

    李四问道:“三哥,咱现在去哪?”

    张斐道:“去房牙那边看看,咱们也不能老是住在人家许府,目前咱们先租个小院子,等将来赚了钱,再换个大院子,再请一群佣人,你当管家,如何.....?”

    李四怯怯道:“三哥,俺哪里当得了管家,俺帮你跑跑腿就行了。”

    张斐直翻白眼道:“自信一点好么。昂首,挺胸,这才对嘛,二十多岁就跟个小老头似得,这怎么行.....。”

    张斐一边跟李四描绘着未来的蓝图,一边向大门方向走去。

    其实...他更多是说给自己听得。

    刚刚来到前院,听得一人问道:“你们要去哪?”

    只见许芷倩从前厅走了出来。

    “许娘子早。”

    李四刚忙向许芷倩行礼。

    许芷倩微笑地点了下头。

    张斐道:“如今咱赚了钱,准备去找房子搬出去,免得你总是说我赖在你们家。”

    其实他也渴望能够早日搬出许府,毕竟住在别人家,多有不便。

    他这么年轻,那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不可能没有夜生活,半夜带个女人回家,这是很正常的,他也很想,但是在许府,他可不敢这么做,也确实不太好。

    许芷倩笑道:“你今日恐怕去不成。”

    张斐一愣,道:“为何?你不会告诉我,你还会算命吧。还是说...你不舍得我走?”

    许芷倩哼得一声,转身就回去了。

    “呵!女人!”

    张斐拍了下还在愣神的李四,“别理她,我们走。”

    ......

    “二逼!”

    刚刚出得大门,忽听得一声哀嚎。

    张斐当即吓得面色骇然,魂不附体,一手拉着李四的胳膊,颤声道:“李四,你...你听见没有,好像有人在喊二逼?”

    不会吧,还有穿越者?

    李四点点头,一脸淡定道:“俺听见了,好像是在叫你,三哥。”

    张斐一怔,“你说什么,叫我?你为什么不说是在叫你。”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叫喊:“张珥笔。”

    李四呆呆看向张斐,“三哥,真的是在叫你。”

    张斐慌得一笔,寻声望去,但见一个货郎打扮的男子冲着他跑来。

    片刻间,那货郎便跑到张斐身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道:“张珥笔,求求你,求求你为我做主,我真的好惨啊!”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他叫得是珥笔,而不是二逼,只因破音,给叫混了,不禁愤怒道:“你能不能发音标准一点么,真是吓死我了。”

    话音未落,又听得一人哀嚎道:“惨...你有我惨吗?我爹爹被人吓死,我的妻女被人夺走,就连家中八十岁的老母都被气得上吊。张珥笔,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啊...我好苦啊!张珥笔......!”

    “张三郎!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

    片刻间,张斐就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并且肉眼可见还有十几个人正在往这边跑来。

    “大家冷静下,冷静一下,我...我今儿放假,要不你们明日再来?”

    张斐顿时就慌了神,一边喊着,一边往许府那边退去。

    “可等不了明儿了,明儿那刘员外就会派人上门催债,你赶紧带着我去开封府击鼓鸣冤,呜呜呜...我要求也不高,赔我个百八十贯,我就知足了。”

    “百八十贯?”

    张斐差点没有一脚踹过去,当我是财神爷,张口就是一百贯,我特么现在连房都买不起。

    当然,他可不敢这么干,因为好像来得人是越来越多了。

    张斐一边安抚着他们,一边退到许府门前,突然高举双手,高声喊道:“你们先静一静,你们这么吵,我怎么帮你们做主,先给我乖乖站在这里,我进去安排一下。李四,哇,你怎么还站在我后面,说好的职业道德呢,去去去,挡住先。”

    他直接将李四往前一推,自己则是快速闪到门内,然后将门一关。

    李四顿时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望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片,是大汗直冒,双腿直颤。

    “呼...真是没有想到他们会来得如此之快,不是说古代消息严重滞后么,还是说开封府的朋友圈有很多人关注?”

    张斐背抵着门,一边喘气,一边喃喃自语道。

    “怎么就回来了?”

    忽听一个笑声。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许芷倩笑吟吟看着他,当即郁闷道:“许娘子,你知道你不跟我说。”

    许芷倩道:“我与你说了,是你自个不听,不过这也好,如你所愿。”

    张斐不解道:“什么如我所愿?”

    “诉尽天下不平之事,如今不就是如你所愿么。”

    臭婆娘,又在这里幸灾乐祸。不过你说得倒是不错,这的确是如我所愿,只是比我想象地来得要早罢了。张斐眼眸一转,故作后悔姿态:“话是这么说,但是我到底一个人......。”

    “我帮你。”许芷倩打断他的话。

    “不会是客套话吧?”

    “不是。”

    “真心的?”

    “真心的。”

    “行。”

    张斐回头喊道:“李四。”

    “三哥,俺还在。”

    “开门,放狗。”

    “啊?”

    “不,开门放人。哦,先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个进来,对了,但凡叫张珥笔的,一律不准进,必须要叫我张三郎。”

    “哎!俺知道了。”

    嘱咐完李四后,张斐又走到许芷倩面前,笑道:“我负责打官司,你负责写状纸。”

    许芷倩笑道:“一言为定。”

    她也真不是幸灾乐祸,而是真的开心,在抱打不平这事上面,她一直都是竭尽所能,毫无保留,只可惜她身为女儿身,很多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遇到张斐这个鬼才,她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马上命人抬来一张长桌,又命青梅备上文房四宝。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张斐命李四放人。

    第一个进来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身形瘦弱,面色苍白的男子,看似非常虚弱。

    这人来到桌前,就咬牙切齿道:“张三郎,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那黄员外可真是欺人太甚,我不过是从他那里借了三贯钱,为母治病,未能及时归还,他便要霸占我妻儿。”

    许芷倩听得黛眉紧锁,但她还是坚守岗位,快速记录此人所言。

    张斐道:“你先别着急,慢慢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十三。”

    “十三?”

    “有问题吗?”

    “哦。没有。”

    张斐摇摇头,又问道:“这黄员外叫什么名字。”

    刘十三道:“叫黄大发。”

    许芷倩一怔,放下笔来,开口问道:“东角楼街巷的黄大发?”

    刘十三点点头,道:“小娘子,你识得那人?”

    张斐也是好奇地看着许芷倩。

    许芷倩瞧了眼刘十三,道:“你方才说借钱是为母治病?”

    刘十三点点头。

    许芷倩道:“可是据我所知,黄大发只会借钱给去赌坊赌钱的人。”

    “赌坊?”张斐一惊。

    刘十三激动道:“是的,是的,赌坊一定有钱赔!”

    “赔你个头,你的妻儿只怕是让你输掉的吧,老子生平最恨赌鬼。滚!”

    .....

    第二个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身着短褐的汉子。

    此人来到桌前,当即向张斐抱拳道:“吴初九见过张三郎。”

    哇!江湖儿女!张斐抱拳一礼,又伸手道:“九哥请坐。”待其坐下之后,他又问道:“不知九哥有何纠纷?”

    吴初九道:“事情是这样的,当初我向那老曹家借得十贯钱,如今他们老曹家却向我索要三十贯利息,真是欺人太甚。”

    这么狠吗?那这官司可以接啊!说不定能够削上一笔。张斐道:“你们可有立契。”

    “有。”

    “你可有带在身上?”

    “带了。”

    吴初九立刻拿出一份契约递给张斐。

    张斐看完之后,面无表情,先是将契约递给许芷倩,然后向那吴初九笑道:“九哥,你能不能将老曹的地址告诉我。”

    吴初九点点头道:“当然能,不知张三郎要他家地址有何用处?”

    张斐道:“因为我希望为他打官司,向你索要三百贯的赔偿。”

    吴初九大惊失色道:“为什么?是我先来找你的。”

    张斐着实忍不住了,“人家好心借钱给你,且只算你两分息,你特么却拖了整整十年不还,亏你还有脸上我这来,你的良心给狗吃了呀。”

    许芷倩抿唇一笑,骂得可真是痛快。

    “我.....!”吴初九讪讪望着张斐。

    “我个屁啊,给我滚,你个臭老赖。”

    ......

    “下一位。”

    “嗝.....!”

    只见一个地中海发型,满面通红,深度酒糟鼻的中年男人歪歪扭扭的走进门来。

    许芷倩看得都是直摇头。

    哇...大清早得你就喝成这样。张斐当即吩咐许家仆人道:“你们将他从侧门扔出去。”

    那酒鬼还未看清人,就被许家仆人一拥而上,给拖向侧门。

    “天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张斐只觉无比头疼,发行都给抓乱了,“这汴京到底有没有良民啊!”

    许芷倩突然道:“我看今日还是算了吧。”

    张斐道:“为何?”

    许芷倩道:“那些寻常百姓,平时最怕官司,对于官府也是敬而远之,若非被逼到绝路,是不会轻易主动争讼。故此他们纵使有想法找你打官司,也一定会观望一些日子,不会急于来这里,唯有那些奸猾、投机的市井之徒,才会立刻赶来这里碰碰运气,妄想如李四一样,一遭暴富。”

    我就说嘛,怎么会来的这么快,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这也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流量,都还没有变现,就将他们赶走,那我今后还怎么住豪宅,睡歌妓,骑宝马。

    张斐咳得一声,“许娘子言之有理,但是谁又能保证外面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两个是已经被逼到绝路,故来此求助于我的,如果今日到此结束,可能就没了几条人命。”

    许芷倩不禁侧目相待。

    张斐又道:“但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样,我出钱找几个会写字的人来帮忙。”

    还自己出钱?许芷倩朱唇微张,呆呆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你别这么看着我,为穷人打官司,我也有所得,这点点钱,算不得什么,只要让我逮着一个,呵呵。”

    经李四一案,许芷倩也不反对这种做法,点了点头。

    在许芷倩的帮助下,很快就找来三个会笔墨之人,又在许府门前摆上三张长桌,帮着记录前来求助的人的诉求。

    不这么搞,人还没有那么多,这阵仗一摆下去,来的人是越来越多,但基本上不排队,围着桌子就是拼嗓门。

    看戏的人更多。

    那些代笔之人,只觉这钱真不好赚。

    张斐在门前巡视一会儿,见许芷倩进去了,立刻朝着在那边帮忙的李四喊道:“李四。”

    李四立刻跑了过来,道:“三哥,有啥吩咐的?”

    张斐揪着他去到一旁,小声吩咐道:“这里不用你管了,你去街口给我站着,若有一些富绅来找我,你就帮我约他们三日后在隔壁街的清风楼见面。”

    李四直点头道:“俺记住了。”

    “快去吧。”

    李四走后,张斐是洋洋得意地笑道:“相信那些奸商、大地主也不傻,若不想步陈裕腾后尘,唯有先一步请我做他们的高级法律顾问,只要他们上钩,那用不了多久,我能够赚得盆满钵满。哈哈!”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站在门内的许芷倩看在眼里。

    这人到底在打着什么坏主意?许芷倩沉吟少许,悄悄回到院内,将青梅叫来,吩咐道:“青梅,你等会拿些糕点、茶水去送给李四。”

    青梅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许芷倩。

    这没道理啊!

    我可是你的贴身丫鬟,你竟然让我去给李四送糕点、茶水。

    许芷倩低头在其耳边小声嘱咐了几句。

    青梅点点头道:“倩儿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四十一章 火上浇油

    下午时分。

    许府门前的人群渐渐散去,但可以预见的是,今后还会有更多人来这里,请求张斐帮忙。

    借钱还能够赚钱。

    试问天下还有比这更美之事么。

    不劳而获可都没这强啊!

    故此今日来此的,是清一色的投机分子,简单来说,就是欠钱不想还,还想从中捞一笔。

    虽然这已经在许芷倩的意料之中,但她仍旧感到有些失望,而且她认为这是吃力不讨好之事,在帮着整理记录时,便向张斐道:“张三,你不觉得咱们这么做太过张扬了吗?”

    张斐登时停下手中活来,问道:“许娘子是指?”

    许芷倩道:“如果这么做,真的能够帮助到那些蒙受冤屈的百姓,那我倒也不怕,毕竟这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如今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来这里的人求助,基本上都是一些投机取巧之人。

    这可能会引起朝中一些官员的误会和不满,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低调一点,若真遇到冤屈之事,再出手相助,就如当初李四一案,如今这般大张旗鼓的弄,实属吃力不讨好啊!”

    她不是否定这事,只不过认为力气得用在刀刃上,可别忙没有帮到,还惹得一身骚。

    张斐稍稍点头,道:“许娘子言之有理,但这又不是我们故意安排的,是那些人自个要来的,我们总不能将他们驱赶走吧,等过几日,他们见我们没有什么动静,也没那么容易被他们糊弄,自会消停一些。”

    心里暗想,等到那些大鱼上钩,我就借此东风自立门户,到时咱们就是公事公断,相信也用不了多久,那些大鱼就会上钩,反正也就几日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芷倩稍稍点头,觉得张斐说得也有道理,这股风已经刮了起来,他们也摁不住,总要有一个过程的。

    其实她的担忧,张斐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而且他也真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多人,会来得这么快。但他也没有办法,躲在被子里面可没有机会出人头地,他之前又是跳河又是包装自己,也是为自己的事业打算。

    他也不会让这种情况,持续太久。

    这确实是有风险,但是风险永远伴随着利益。

    可反过来说,这利益也永远伴随着风险。

    许府门前闹得这么大,上面的那些老爷们只要不瞎,都能够看得见啊!

    记得在阿云一案时,张斐也引起朝中不少大臣的愤怒和不满,那些大法官,御史们差点将屋顶都给吵翻了,但事情过了也就过了,也没有人去关注他。

    但在李四一案爆发时,情况却变得有些微妙,因为表面上朝中大多数人都是比较安静的,而没有像阿云一案时,对许遵、张斐等人是口诛笔伐。

    但是有句话说得好,这咬人的狗儿不露齿。

    同为士大夫阶层的王文善对此是洞悉的一清二楚,他清楚他的同僚们在想着什么,而如今看到许府的情况,那更是欣喜若狂,这真是天助他也啊!

    复仇小小珥笔,何须十年之久。

    这口恶气已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啊!

    别说几日,他真是连一日都等不了。

    潘楼!

    在二楼的大包间内,坐着五人,他们个个是锦衣华服,温文尔雅,气质非凡。

    而满桌的美味佳肴,却是静静躺在盘中,一动不动,完整无缺。

    坐在正座上的王文善,目光一扫,开口问道:“各位可知许府门前发生的事?”

    话音刚落,就听得砰地一声响。

    只见一人猛地一拍桌子,恼羞成怒道:“如何不知,各位不妨去许府看看,若不注意,非得以为那里才是开封府,长此下去,试问还会有人将我们官员放在眼里么。他小小一个珥笔之民,又岂容他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此人名叫关梈,乃是太府寺大夫。

    王文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一个白发老者亦是怒容满面,道:“老夫以为,这都怪那王介甫,若非他在朝中搞风搞雨,令吾等束手束脚,又岂容那珥笔之民放肆。”

    这话倒是真不错,张斐能赢得那几场官司,许遵功劳只能占三成,而王安石要占五成,要是没有王安石在上面配合,张斐不会赢得这般轻松。

    但有句话说得好,时势造英雄。

    张斐把握住机会,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能力。

    王文善立刻道:“徐大夫言之有理啊,故此我们更应该杀鸡给猴看,好好整治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珥笔之民。”

    那徐大夫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毕竟王安石如今是深得神宗信赖,在朝中也有不少人支持,想要立刻搬倒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何不杀鸡儆猴。

    若他们处心积虑,正儿八经去对付一个珥笔之人,那还是轻松愉快的。

    关梈立刻问道:“不知王司农有何妙策?”

    王文善偏头看向身旁的陈瑜。

    陈瑜笑道:“如今许府门前是人山人海,我想那张三一个人也肯定忙不过来,既然如此,那我们何不找人帮他分担一些,让一些珥笔之人也帮助百姓去开封府击鼓鸣冤。”

    听到前半句时,关梈等人还是一脸困惑,但是听到后半句,大家顿时是心领神会,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也终于端起了酒杯。

    套路依旧。

    ......

    又过去两日。

    许府门前稍微收敛了一点,张斐选择花钱租下街道斜对面的一间小茶肆,作为他临时办公室,毕竟他也不想给许府带来太多麻烦。

    前来求助的人倒是没有变少,而且也不尽是投机之人,也有少数几个人是真的受到冤屈,特地赶来向张斐求助的。

    可张斐此时却是心急如焚,愁眉难展,纳闷道:“这不应该呀!那些大地主是傻么,还是他们心眼大,根本就不将那天价赔偿当回事。就算如此,可也不应该连一个人都没有啊!”

    他这都不是用鱼饵,而是直接撒网,可即便如此,是一条大鱼都没有来。

    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帮穷人打官司,不是不行,但要想凭此糊口,那也是很难很难的,尤其是在这北宋时期,要想养家糊口,出人头地,还是得赚富人的钱,这才是出路。

    正准备亲自去街口看看,可刚刚出得大门,就见李四迎面走来。

    “三哥!”

    “李四?”

    张斐瞅着李四满头大汗背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李四气喘吁吁道:“俺去买了点纸墨回来。”

    张斐当即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去买这些得,我不是让你去街口站着么。”

    李四忙道:“三哥放心,青梅帮俺站着的。”

    “什...什么?你让青梅帮你站着?”张斐顿时有些慌,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是...是这样的,青梅说家里笔墨用完了,倩儿姐让她去买些回来,可俺瞧她一个瘦弱女子,哪里背得动那么多货,就跟她换一下。”

    “你...。”

    张斐指着李四,怒其不争道:“你这人还没有吃够教训么,那女人的话就不可信,越漂亮的女人越会说谎。算了,算了,我又不是你妈,跟你说这些作甚,我去找那婆娘算账,真是气死我了,我就说怎么可能没人来。”

第四十二章 狮子搏兔

    “许芷倩,你给我出来。”

    张斐直接杀到许芷倩闺房门前,叉腰挺屌,大声喊道。

    “许芷......!”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来,只见许芷倩从屋内走出来,淡淡扫了一眼张斐,问道:“你有何事?”

    “我有何事?”

    张斐当即就笑了,大手一抬:“咱俩都这么熟了,就别打哑谜了,我也没这功夫,我就问你,你让青梅跟那些大富绅是怎么说的?”

    他对此还抱有一点点希望,盼着许芷倩没有赶尽杀绝。

    许芷倩坦白道:“我只是告诉他们,你只帮穷人打官司,让他们别动这心思。”

    完了!完了!全完了!

    “你凭什么为我做主?”张斐是彻底抓狂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

    许芷倩轻轻哼道:“是你自己不守诚信,嘴上说得好听,但心里却盘算着,利用这些穷人来吸引富人上门找你打官司,我这么做可也是为你好,以免你误入歧途。”

    “为我好?”张斐听着就怪亲切的,气得是直挠脑门,哽咽道:“真是日了狗了,这女朋友没有找到一个,倒是找了个娘回来,特么也真是绝了。”

    许芷倩听得一个真切,啐了一声:“我才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你想得倒美。”

    张斐直接原地爆炸,怒喷道:“我说大姐,我也得赚钱养家,帮穷人打官司,你以为真的那么容易么,还是说你太相信我,认为我可以战无不胜,回回都能够弄个几百贯,而且还不会被人报复,再说,赚富人的钱,难道是不义之事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许芷倩据理以争道:“你一个珥笔之人,要赚富人之财,那只能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与他们一块剥削百姓。”

    张斐气得直喘气道:“我这还什么都没干,你就在这里给我扣帽子,还剥削百姓,你当我傻呀,帮他们剥削百姓,那百姓能有几个钱,还不够他们自个塞牙缝的。你自个傻,就别以为别人也与你一般傻。”

    许芷倩也激动起来了,“到底是我傻,还是你傻,你现在若多行正义之举,不落下口舌,前途将无可限量,莫要为了贪图这蝇头小利,而自毁前程。”

    “什么前途无可限量?什么自毁前程?”张斐见她不但不认错,而在这里胡说八道,急得是手舞足蹈:“你到底在说什么东东,老子一介屁民,哪有你这般命好,前途全要靠自己奋斗,可如今全让你给毁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你T...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许芷倩狠狠一跺脚,拂袖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这是为了你好。”

    “完了!完了!”

    张斐双手捂脸,“我特么还真找了个妈回来。天呐!”

    “你们在吵甚么?”

    忽听身后有人言道。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许遵走了过来。

    张斐狠狠瞪了许芷倩一眼,道:“认亲。”

    “爹爹,你莫听他胡说。”许芷倩回瞪了眼张斐一眼,又注意到许遵神色怪异,问道:“爹爹,你怎就回来了?”

    许遵瞧了眼张斐,道:“出事了。”

    张斐顿觉一种不详的预感。

    一般“祸”这哥们从不单行。

    .....

    “什么?开封府一个上午就收到三十多份状纸?”

    许芷倩震惊地看着许遵。

    许遵点点头,道:“而且全都是有关契约纠纷的。”

    张斐心中一凛,紧锁眉头:“他们这是想要釜底抽薪啊!”

    许遵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禁争讼,唯我朝不禁,但有关此的争论,可也一直未有断过。”

    “呀!不好!”

    许芷倩也反应了过来:“原本官府对于这种契约官司,都是遵从‘官从政法,民从私契’,如这种纠纷,甚至都不会惊动开封府,但是李四一案,却开了一个先例。开封府必然要做到一视同仁,但是开封府根本就不可能每天处理这些争讼,这么下去的话......。”

    张斐道:“朝廷就只能禁止争讼,简单来说,我现在面临失业的风险。”

    你不是很能说么?

    行!

    我们服!

    我们就将你嘴给封上,从源头上掐断。

    许遵点点头道:“是有这个可能,但也不一定就会禁争讼,也有可能是给予更多的约束,他们下一步就应该是上奏官家,但具体会是什么结果,目前还不能妄下判断,还得看朝中其他大臣的反应,不过目前情况是非常不妙。”

    想明白的许芷倩,不禁怒上心头:“岂有此理,他们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公报私仇,害怕有朝一日,被张三揭穿他们那些丑事,真是欺人太甚。”

    说着,她又激动地向张斐道:“张三,我们决不能就此屈服,一定要与他们斗争到底,我就不信他们能够只手遮天。”

    张斐人都傻了。

    难道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吗?

    他依稀记得,前一秒种,他们还吵得不可开交。

    许遵轻轻拍了下张斐的肩膀。

    张斐回过头来,望着许遵。

    许遵用坚定眼神看着他,笑道:“放心,此事老夫一定会支持你的,即便丢了这一身官服,也在所不惜。”

    之前官司的事,他为避嫌,很少过问,但这事可不一样,对方摆明就是在玩赖,以大欺小,他可也难以忍受这种事。

    张斐闻言,即是感动,又是羞愧,虽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就觉辜负了许遵,给他添了麻烦,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来:“恩公请放心,我是不会就此屈服的,他们妄图以此来打倒我,那也太瞧不起我了,我还有很多手段没有使出来。所以,我恳请恩公不要因我而卷入此事。”

    许遵皱眉道:“可是我若不在朝中支持你,你根本无法扭转此事。”

    张斐道:“只要我这张嘴还能说话,那就不算输。”

    许遵见他心神不定,不像是有主意的样子,沉默片刻,轻轻点了下头:“行,我就保住你这张嘴,至于其余的事,就交由你自己处理。”

    张斐点头道:“多谢恩公。”

    说着,他又看向许芷倩,神色非常复杂,挣扎半响,心中一叹,罢了,罢了,看在恩公的面子,我就退一步吧。“方才之事,非常抱歉。”

    许芷倩惊讶地看着张斐:“现在你还有心情说这些?”

    “我...好吧。”

    张斐真是哭笑不得,弄了半天,还是我小肚鸡肠呢。

    许遵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张斐微微一怔,如实道:“恩公有所不知,其实我一直都想利用李四一案,来为自己增添名气,然后去做那些富绅的生意。”

    许芷倩诧异地瞧了眼张斐,心想,他为何说得如此坦诚,难道其中另有缘由?

    “原来如此!”许遵稍稍点头,又瞧了眼许芷倩,大概也猜到他们在争吵什么,毕竟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儿。

    张斐又道:“但是我.....!”

    “你勿用解释,我相信你。”许遵摆摆手,打断了张斐。

    张斐神情一滞,略显诧异,“恩公真的信我?”

    许遵呵呵笑道:“这一个人心肠坏不坏,老夫还是看得明白,你小子虽然有些滑头,但心地不坏。”

    话说至此,他稍稍瞟了眼女儿,又道:“如果倩儿做了什么事,令你不开心,你也别放在心上,我相信她也是为了你好。”

    又是为我好?这应该是古人的口头禅吧。张斐苦笑地点了点头,不过如今他确实也没有心情去在乎那些事了。

    因为他正面临着生存危机。

    而目前他毫无准备。

    ......

    开封府可以说是大宋的最高司法部门,这一般官司是打不到开封府去,然而,这一个上午就收到三十多份状纸,这已经创下记录,未来可能也很难打破。

    吕公著刚得知此事,人都是懵的。

    什么时候,这开封府成了公共茅房,什么屁事都往开封府扔。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这一看就是有人在从中作梗,而且来头可能还不小。

    要不然也不敢在这开封府头上动土。

    吕公著也不是个怕事的人,反应过来后,是勃然大怒,竟然耍到开封府头上来了,那敢情好,家里那狗头铡、虎头铡都已经许久没用了,赶紧擦亮一点,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会自己跳过来。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令他瞠目结舌。

    就在当日,刑部、大理寺、审刑院、御史台四大部门,二十余名官员联名上奏,要求朝廷下令抑制争讼之风。

    紧接着,又有数十名官员是闻风上奏。

    其中还包括不少致仕在家的士大夫。

    人数之多,速度之快,令宋神宗都吓到了。

    这可不是什么大事呀!

    但这也绝非偶然。

    原因很简单,若助长此风,那将会伤害到他们士大夫阶层的利益。

    陈裕腾若没有背景,他能成为祥符县最大的地主吗?

    那么,朝中谁又不是陈裕腾呢。

    谁又敢保证,今日之事不会发生到他们头上。

    政见不同,那都只是内部斗争。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可是对外,他们可是相当齐心的,这肉必须烂在锅里面。

    故此一有人挑头,这些人是不约而同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开始在后面推波助澜。

    也正如许遵所料,他们还直接将矛头指向张斐,许府那边大摆阵仗,挑起百姓争讼之风,以至于百姓们都趋之若鹜。

    若不加以制止,这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许遵、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等人也都站出来,为公道说话,表示张斐也是在规则之内赢得这场官司,并不违反规矩。

    但面对整个体制的集体控诉,他们的争辩就显得苍白无力。

    关键那些人也没说要惩罚张斐,只不过是借张斐一事,要求朝廷抑制争讼之风,否则的话,开封府天天都得打官司。

    宋神宗反应也很快,赶紧下令,命枢密使陈升之领王师元、齐恢共议此事。

    枢密使可就是大宋名正言顺的宰相。

    让他处理这种小事,看似不太合理。

    但陈升之心里非常清楚,神宗这是要息事宁人。

    因为此案多多少少跟王安石也有关系,且朝中已经有心怀不轨之人,有意无意将争讼一事与王安石给绑在一起论。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神宗决不会允许这种意外发生。

    况且抑制争讼,对于皇帝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

    半日,他们就商议出具体方案来。

    毕竟这真不是什么大事。

    处理起来也是非常简单的。

    他们决定今后珥笔之人若要上堂为人辩护,必须要经书铺引荐。

    这是其一。

    其二,今后汴京的珥笔之人也必须要通过刑部举办的考试,才能够获得或者保留自己手中的公文。

    这两个条件的目的是非常简单明确,完全禁止百姓诉讼,这显然也是不行的,有违祖宗之法,但是必须维护官府的绝对权威,一切都必须控制官府手中。

    可这么一来的话,张斐基本上凉凉了。

    首先,他是得不到茶食人的引荐。

    其次,官员们可能也不会给他通过考试的。

    毕竟他们不是一条心的。

第四十三章 漏网之鱼

    “王司农,恭喜,恭喜,恭喜王司农终于出了这口恶气啊!”

    大夫关梈向王文善连连拱手道。

    王文善只是笑了笑,没有做声。

    关梈诧异道:“怎么?这气还没有理顺啊?”

    王文善道:“倒也不是老夫小肚鸡肠,倘若是范公、欧阳相公训我几句,不说铭记于心,但我也会敬而听之。为何?他们是长辈,且德高望重,我是晚辈,自得给予尊重。同理而言,张三小儿却是目中无人,全然不将老夫放在眼里,还对老夫出言不逊,这点教训又岂能泄我心头之恨。”

    “那倒也是。”关梈点点头,道:“那小子的确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王司农下一步打算如何教训他?”

    王文善道:“这我倒是没有想好,不过老夫一定要让他向老夫磕头认错,否则的话,这事就过不去。”

    ......

    今日王安石、司马光这两个内卷专家只比他人晚放衙半个时辰,实在是无心工作啊!

    “唉...经此一事,老夫只怕再难雪当日之耻啊!”

    司马光仰天叹息。

    约束争讼,他对此倒是没有太多的意见,但是,他一直渴望能够在公堂之上堂堂正正将阿云一案扭转过来,让阿云得到应有的惩罚。

    但是这么一弄的话,他就觉得已经无法堂堂正正再与张斐一较高下。

    王安石呵呵道:“可算是让你找到了一个借口。”

    司马光瞪他一眼,“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你爱笑就笑。”

    “其实我哪有资格笑你,我也觉得很丢人啊!”

    王安石重重叹了口气,“这满朝文武联合起来,对付一个珥笔之人,可真是我朝一大奇闻,留后人耻笑啊!”

    司马光突然瞧他一眼,道:“介甫,话虽如此,但这对你而言,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王安石瞅着老友,道:“你又打算说什么?”

    司马光道:“你先别急着生气,此事我与你的看法一样,这做得确实不光彩,也令吾等难堪。但你何不想想,对于一个珥笔之人,他们尚且都如此,将来你若不谨慎为之,他们又会怎样待你?”

    王安石岂不知他此话之意,当即就反驳道:“庆历时,范公他们也是如你一般想,事事谨慎为之,可结果就是不了了之,如今问题依旧,甚至比那时还要严重,我们又怎能重蹈覆辙。你若不进,就唯有让步,让步就不如不做,此事在我看来,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我若是张三,我是绝不会就此罢休,一定要与他们斗争到底。”

    庆历新政非常短暂,而原因就在于,没有一个敢于担当的人,宋仁宗是被逼着变法,范仲淹等人,也未下定决心,在立法时,处处退让,不断削减,导致新法最终无疾而终。

    当时王安石是看着新法怎样走向灭亡,他不可能犯同样的错误。

    司马光也是见证人之一,当然知道王安石说得是一点没错,但他认为反其道而行之,更是不可行,故要另择道路,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人,哪个不是出色的政治家,哪个又比他王介甫差,他们都不敢这么做,可见是有道理的,他瞥了眼王安石,也若有所指道:“张三可没你这么傻,必知难而退。”

    王安石却道:“那倒未必,他若懂得知难而退,那他当初为何又要来汴京。”

    这哪是在说张三,说得就是他自己啊!

    司马光哼道:“那咱们拭目以待。”

    王安石瞧了眼司马光,突然道:“你的那方砚,我倒是挺喜欢的。”

    司马光愣了愣,指着王安石道:“原来你早就惦记上我那方砚了,我就说你最近怎么时不时就往我这边瞅一眼......当初包相公给予我们二人的手札,一直被你霸占着。”

    王安石哼道:“此事都说了多少遍,抬头写得可是我王介甫,那当然是属于我的。”

    “那只不过是因为我名字比较长罢了,但是信中我的名字可比你多,凭什么是属于你的。”

    “你少废话,一言为定。”

    “怕你不成。”

    ......

    与此同时,在东边的城墙上,站着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者。

    正是宋神宗与许遵。

    “朕今日召卿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宋神宗突然回过身来,向身后的许遵言道。

    许遵忙道:“陛下请吩咐。”

    宋神宗直截了当道:“朕非常欣赏张三之才,如今他这珥笔之人只怕是干不成了,故朕希望卿能举荐其入朝为官,到时朕会再补卿一个恩荫。”

    他心里当然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也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希望张斐一直当个珥笔之人。

    要知道如今珥笔之人的地位其实是非常卑微的,与牙人一样,同属下九流。

    许遵沉吟不答。

    宋神宗又道:“我知卿向来不喜举荐,但这回算是朕欠卿的。”

    许遵忙道:“陛下误会了,臣并非此意。”

    宋神宗问道:“不知卿为何犹豫?”

    许遵答道:“不瞒陛下,臣也非常欣赏张三,也希望他将来能够为国效力,但臣不愿意见到他在这时候入朝。”

    “为何?”

    “如今他刚遇到困难,陛下便出手相助,这会令他习惯于躲在陛下的羽翼之下,可将来他入朝为官,肯定会遇到更多,更艰难的问题,他可能又会选择躲避,而非是去面对,这反而不利于其成长。”

    “嗯。”

    宋神宗稍稍点头,又道:“可是他一个珥笔之民,又如何能够面对这些问题?”

    许遵道:“臣与之交谈过,他很有信心,故此陛下应该给予他一个机会,若是不成,再做打算。”

    宋神宗思索片刻,点头道:“好吧!就依卿之言,且看看再说。”

    .......

    .......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但其实在现实中,这种情况一般很少出现,往往都是直接将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而不会等到木秀于林的地步。

    尤其是在权力方面。

    任何有关权力的争斗,都是一个零和游戏,你多一分,我就必然少一分。

    故此,王文善等人一点火,其余人便是一拥而上。

    犹如泰山压卵,直接将张斐扼杀。

    这可不是事先就组织好的,王文善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这就是一种政治默契。

    当然,他们也做了一些修饰,没有将张斐的名字写入政令中。

    朝廷给出的政策,是针对争讼,而不是针对某一个珥笔之人。

    那么按理来说,对于有关人士,比如说茶食人、珥笔之人,都可以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夜,汴京八大茶食人齐聚聚丰楼,他们是应约而来,约他们的人,正是刑部员外郎陈瑜。

    “此番真是多谢各位鼎力支持,我在此敬各位一杯。”

    陈瑜举杯言道。

    “怎敢!怎敢!”

    八大茶食人纷纷起身,举杯回敬。

    一杯落肚后,那行首李忠国道:“不瞒员外郎,我们早就瞧那小子不爽,只不过是碍于许事寺,故一直对其隐忍。”

    “李行首说的是,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坏了咱们这行的规矩,以至于最近这些天,不少官员都对我们心怀不满,我们也是委屈啊!”

    他们这些茶食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官府里面出来的刀笔吏,他们跟官府就是一体的,正是因为有官府背书,他们才能够垄断这一行,如果没有这一层关系,对于他们而言,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然而,张斐这几次告状,确实令他们非常担忧,一来,这可能会打断他们的垄断地位,二来,他们也意识到,官员们对他们这些人,产生了戒备之心。

    这是很糟糕的。

    这一次他们非常愿意帮助陈瑜,对付张斐,那些状纸,就是他们暗中安排手下的珥笔之人递上去的。

    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这事也不可能发酵的这么快。

    陈瑜笑道:“各位请放心,朝廷此番命令,不会影响到各位的生计,今后大家照常便是。”

    “多谢员外郎照顾,我等敬员外郎一杯。”

    “哪里!哪里!”

    ......

    原本打赢李四的官司,张斐是意气风发,准备大展拳脚,不曾想,这一泼凉水直接从头浇到脚底。

    凉啊!

    关键他对此真的是毫无准备,他就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干,确实给予他极大的压迫感,他只觉自己无法动弹,这两日是门都没有出,就如同一个临刑之人,等候着发落。

    如今闸刀落下。

    虽唇舌尚在,但许府却仿佛被笼罩在阴霾当中。

    张斐半躺在廊道的矮栏上面,突然瞟了眼斜倚在梁柱上的许芷倩,不由的感慨道:“唉...也许这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许芷倩淡淡扫他一眼,“福在哪里?”

    在她看来,这简直糟糕透了。

    张斐瞧她一眼,笑道:“现在我什么也干不了了,那我们不会在对此有任何争执,终于可以心平气和的说会话,这不是好事吗。”

    许芷倩立刻道:“你少在这里含沙射影,我可没有幸灾乐祸,我只是不希望你与那些为富不仁的富绅勾结,你遭此劫,非我所愿。”

    “你看,你又误会了我的意思。”

    张斐笑道:“我是认为此事团结了原本分裂的我们,这绝对是好事。”

    许芷倩问道:“那你可有想到办法?”

    “暂时没有,但这就是我们合作的基础所在。”说着,张斐便向许芷倩问道:“你有办法吗?”

    如今结果已经出来,那就得想办法应对。

    许芷倩沉吟少许,道:“从此事来看,他们是决计容不下你,你一个珥笔之人,也斗不过他们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入朝为官,如此一来,你便能够拥有与他们相抗衡的实力。”

    她毕竟出身宦官世家,看得还是要比张斐透彻,也知道这都是因为张斐不是官员,是个外人,他们当然是同仇敌忾,共同对外,如果张斐是官员,情况就完全不一样。

    “打不过就加入。当一个法政杜兰特,嗯...这也不失为一计啊。”

    张斐点点头,突然抬头看向许芷倩,一脸好奇道:“可为什么当官从你们嘴里说出来,好像挺容易似的?”

    许芷倩道:“别人或许很难,但是你......。”

    “我什么?”张斐急急问道。

    许芷倩眼眸一划,道:“但是你得努力,而且还得积累名声,多行正义之事,如此便有可能入朝为官。”

    “真的假的,我怎不太相信啊。”张斐表示怀疑。

    许芷倩点点头道:“真的!我骗你作甚。”

    这女人又在给我下迷药,我信你个鬼。张斐皱眉道:“且不说这不容易做到,另外,我还就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定要想办法,找回这场子来,否则的话,哪怕我真的当上官了,也只能仍由他们欺负。”

    他说得也对,另辟蹊径,何尝又不是一种屈服。许芷倩柳眉轻皱,认真思索一番后,突然道:“你可知道李国忠?”

    张斐道:“听着挺耳熟的。”

    许芷倩道:“此人乃是你们这一行的行首。”

    张斐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八大茶食人之首。”

    许芷倩点了下头。

    张斐问道:“你为何突然提到他?”

    许芷倩道:“他曾就是一个珥笔之人,原名唤作徐国忠,后来入赘李家之后,改名李国忠,随着其岳丈去世,他便继承书铺,又经自己一番努力,成为行首。”

    张斐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许芷倩道:“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书铺的公文与珥笔之人的公文不一样,你手中的公文是给予你个人,但是书铺的公文是给予书铺的,而非是人。而当今的情况是将争讼权给予了书铺,那么你若能够得到其中一间书铺,不就能够重新获得争讼权么。”

    张斐倏然坐起,急急问道:“那不知八大茶食人中,还有哪家闺女没有出嫁,漂亮否?我行得。”

    许芷倩凤目一瞪:“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了。”

    张斐郁闷道:“这不是你出得主意吗?”

    许芷倩道:“谁让你去入赘呢,我让你想办法买下一家书铺。”

    张斐诧异道:“买也可以吗?”

    “真不知说你聪明,还是糊涂好!”许芷倩没好气道:“关于这书铺的公文,朝廷并没有给予明确的规定,既然是可以继承,那你买下书铺,自然也就继承了公文。”

    “对呀!”张斐若有所思道:“他们釜底抽薪,那咱们就暗度陈仓,借壳重生。”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问道:“不过这书铺好买吗?我有多少钱,你是知道的。”

    许芷倩螓首轻摇道:“那肯定不够,而且钱也只是其次,关键是他们会否愿意卖给你,你若能够说服其中一家书铺,那我与我爹爹可以借些钱给你。”

    张斐叹了口气,道:“如果你......!”

    许芷倩问道:“我什么?”

    张斐摇摇头道:“没什么。”

    他本想说,你若不搞破坏,那我或许就不会缺钱了,但其实许芷倩不破坏,那些富绅现在也不可能与之合作。

    这真是白吵一架,浪费表情。

    忽听后面有人喊道:“三哥!”

    张斐回头一看,只见李四站在盆栽后面的石板小道上。

    张斐站起身来,向许芷倩道:“这事咱们到时再商量商量,我有点事,先失陪了!”

    说着,便出得廊道,来到李四身前,道:“什么事?”

    李四道:“是关于马家那边的。”

    “马家?哪个马家?”张斐错愕道。

    李四也愣了愣,突然一拍脑袋:“哎哟!这事俺忘记跟三哥你说了,上回你不是让俺站在街口去接待那些富绅么?”

    张斐突然偷偷瞄了眼廊道上的许芷倩,咳得一声:“上屋里说。”

    ......

    回到屋内,李四便道:“前两日俺去帮青梅买笔墨时,遇见那小马哥,他说他爹爹想见见你,俺本来记得跟三哥你说得,可是那日俺回来,三哥你没说上两句就去找许娘子,俺...俺就给忘记了。”

    张斐听得眼中一亮,道:“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啊!”

    “啥漏网之鱼?”李四问道。

    张斐似没有听见,突然眉头一皱,又自顾言道:“不过现在这情况,估计马家也不会来找我了。”

    李四忙道:“不是的,那小马哥方才又来了。”

    张斐叹道:“是不是说他爹不会来了。”

    李四摇摇头道:“那倒不是的,只不过他爹要换个地方见你。”

    张斐楞了下,问道:“换什么地方?”

    “后天晚上,蔡桥边上的马家酒馆。”

第四十六章 万恶之源(上)

    时间就是金钱啊!

    对于张斐而言,真的是一寸光阴一寸金。

    在回去的路上,张斐顺便买了一套文房四宝,回到许府,就将自己关在屋内,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翌日清晨。

    “倩儿姐,我方才听荣伯说,昨夜张三屋里的灯是一宿未灭,就连李四都一直没有出过门,二人也不知道在屋里搞些什么。”

    在经过张斐房间时,那青梅突然小声向许芷倩说道。

    许芷倩柳叶眉轻轻一皱,轻哼道:“他这人就是固执己见,又不愿意相信别人,做起事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还怪别人猜疑,这回咱不管他了,任由其自生自灭。”

    说罢,便是转身往回走去。

    青梅一愣,道:“倩儿姐,你还没有吃早饭。”

    “不吃了。”

    .....

    临近傍晚时分,张斐终于出得门来。

    “三哥,俺方才去跟青梅说,俺们晚上不在家里吃。”李四跑了过来,喘着粗气,又道:“不过青梅好像心情不好,没有搭理俺。”

    张斐稍稍迟疑了下,旋即整理一下衣服,“你帮我看下,有没有哪里要整理的?”

    李四打量了一下,摇摇头。

    “那行。”张斐道:“我们快走吧,时辰也差不多了,可莫要迟到了。”

    二人出得许府,是紧赶慢赶,终于准时来到了蔡桥的马家酒馆。

    “张三哥,你来了。”

    一直在站着门口的马小义立刻迎了过去。

    张斐笑道:“小马,这次可真是多谢你了。”

    马小义愣了下,“谢俺作甚?”

    张斐呵呵道:“我想若非你强烈要求,令尊不见得会来见我吧?”

    马小义惊讶道:“三哥如何知道?”

    果然如此,我就说嘛,在这风口浪尖上,马天豪不可能愿意见我,如此也好,至少他没有什么过分的企图,只是来应付一下。张斐笑道:“因为在识人方面,令尊可远不及你。”

    马小义顿时是眉开眼笑,激动道:“三哥,你可真是神呀!不瞒三哥,俺虽年纪不大,但可是广杰天下英雄好汉,上哪都有朋友。”

    “看得出来。”

    张斐笑着点点头,这小子的确是待人热忱,且又好打抱不平,道:“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丢人的,今夜过后,你们马家将更上一层楼。”

    马小义激动道:“真的么?”

    张斐非常自信地点点头,又问道:“令尊可到了?”

    “哦,俺爹早就来了,三哥,快里面请。”

    便是将张斐引入屋内。

    只见酒馆不大,从装潢来看,也不怎么高档,反倒是显得有些破旧,透着一股江湖气息,若手上没茧,往那护栏上一扫,估计满手是刺。

    此时,里面就只坐着一人,四十岁左右,四方脸,左边脸颊留有刺青,留着两撇浓密的八字胡。

    此人正是马天豪,也就是那天在河边遇到的中年男人。

    不得不说,此人的气势与这酒馆倒是挺配的。

    反倒是张斐穿得有些正经。

    张斐拱手道:“晚辈张斐见过马员外。”

    马天豪打量一番张斐,也不请他坐下,只是问道:“你可知我为何改在此时此地见你吗?”

    张斐摇摇头。

    马天豪直爽地说道:“因为我不想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马小义着急道:“爹爹......!”

    马天豪瞪他一眼,又道:“你去外面买些酒来。”

    马小义眨了眨眼,纳闷道:“爹爹,你莫不是忘了,咱这就是酒馆啊!”

    马天豪道:“今儿爹爹想喝潘楼的酒。”

    “潘楼?”

    马小义双目一睁,“那很远啊!”

    马天豪沉眉道:“你去还是不去,要不去的话,那爹爹就自个去。”

    “去去去!俺就去就是。”

    马小义郁闷地点点头,又向张斐道:“张三哥,你先坐着,俺去帮你们买酒,待会咱们一块灌醉俺爹。”

    说罢,他便夺门而出,留下一脸懵逼的张斐。

    马天豪一脸不屑:“就你这小子酒量,再过上十年,也喝不过你老子。”

    这绝对是亲生父子,太像了。张斐突然咳得一声,向马天豪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员外还要来见晚辈?”

    “我本就没有打算见你。”说着,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天豪不禁向朝着外面喊道:“你慢点骑?”

    “哎!”

    然后就是一阵急促密集马蹄声。

    “这个臭小子!”马天豪骂得一声,过得片刻,他又瞧了眼张斐,是心不在焉道:“都是小义对你赞不绝口,让我一定要来见见你。”

    其实最初之时,在马小义的要求下,他答应见见张斐这个后起之秀,毕竟马家也经常跟茶食人打交道,认识一下也无妨。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令他也改变了主意,不过马小义却认为他这么做是让自己失信于人,这可不信,坚持让他来见张斐一面。

    最终马天豪想出这么一个妥协方案。

    张斐拱手道:“恭喜员外。”

    马天豪楞了下,“为何要恭喜我?”

    张斐笑道:“因为令子在识人方面,已经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于父亲而言,这难道不是可喜可贺之事吗。”

    马天豪面无表情道:“你这是在夸你自己啊!”

    张斐呵呵道:“我还需要夸吗?”

    马天豪呵呵一笑:“那倒是的,可没有几个普通百姓能够招来满朝文武的憎恨,你是头一个啊。”

    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故此我也认为,没有必要与你见这一面,这只会给我带来麻烦。”

    张斐道:“员外可真是小瞧人了。虽然我目前可能没法打官司,但是对于员外而言,就真的需要一个帮你打官司的珥笔之民吗?”

    马天豪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我不是很需要,故此我也未想过要见你。”

    张斐摇摇头道:“如果员外这么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马天豪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道:“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只有极少的可能性,会沾上官司,许多百姓都没有见过那府衙大门,但是对于员外而言,可就不一样,就典当行这门买卖来说,平时的纠纷肯定是少不了,但如果都到了打官司的地步,那就是一种失败。”

    马天豪这才正眼打量了下张斐,突然伸手引向对面的座椅,道:“请坐。”

    “多谢!”

    张斐坐了下来,又继续说道:“以员外的实力和地位,就不应该沾上官司,因为员外完全有能力将官司扼杀在摇篮之中,故此员外需要一个精通律法之人,来帮助员外规避这一切。”

    马天豪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以你目前的状况,我为什么又要请你来帮我?”

    张斐道:“因为除我之外,无人能够帮员外规避这些官司。”

    马天豪呵呵道:“你未免也太自大了。”

    张斐道:“虽然员外乃是典当行的行首,但是在晚辈看来,员外的那些放债的手段,真是简单粗暴,毫无技术可言,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将人逼死。

    记得那日员外在河边曾言,借钱者可有想过是否还得起钱。这话是不错,但到底人命关天,只要这人死了,纵使员外有百般理由,那也有可能沾惹上官司。员外应该庆幸,没有在公堂上遇到我,否则的话,这官司可就有得打咯。”

    马天豪微微皱眉,他对于自己白手起家,可是非常自豪,如今却被张斐这个外行人给贬得一文不值,心里能爽吗,淡淡问道:“那我倒是要想你请教一下,何谓高明的放债手段。”

    张斐道:“第一,将风险降到最低。这是首要的,确保这一点,就能够确保稳赚不赔。

    第二,让人感激,而不是让人憎恨,如此才能够细水长流。

    第三,就是要避免杀鸡取卵,如今放债多半都是这么干的,也包括员外在内,但这其实是一种非常低劣的手段,人活着才能够创造利益,真正高明的手段,是要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用一生的劳动来偿还利息,直到入棺的那一刻还清。”

    马天豪直摇头道:“你说得倒是高明,但是这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谁说的?”张斐笑道。

    马天豪道:“愿闻高见。”

    张斐笑问道:“不知员外对于这汴京房价怎么看?”

第四十七章 万恶之源(下)

    汴京的房价?

    这说得不是放贷吗?

    张斐这思维跳跃得有些快,饶是马天豪都有些跟不上了,略显疑惑道:“汴京房价可是出了名的高,不知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不答反问道:“为何汴京的房价高?”

    马天豪道:“这地少人多,自然就高。”

    “正是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就连员外都认为汴京房价非常高,可想而知,又有多少人买得起。然而,若无人问津,这价格自然就上不去,可见买得人也不少,这是因为我大宋有钱人都住在这汴京。”

    不等张斐说完,马天豪便是突然问道:“你的意思,让我针对买房之人放贷?”

    真不愧是老江湖,反应就是快,多一秒的逼都不让我装。张斐笑着点点头:“正是如此。”

    需求多,价格高,这不就是放贷的天然土壤吗?

    “哈哈...!”

    马天豪仰面大笑起来。

    笑声中,充满着讽刺。

    “呵呵!”

    张斐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一笑,马天豪立刻止住笑意,问道:“你笑甚么?”

    张斐反问道:“员外又在笑甚么?”

    马天豪顿时面露不屑之色,哼道:“我笑你不自量力,天方夜谭。这还用你来教我?你知道汴京的房价有多高吗?且不说能不能借出这么多钱,即便借得出,试问谁又敢借。”

    汴京房价动辄上万贯,谁借得起啊!

    张斐嘴角一扬道:“我以为员外贵为行首,又是教头出身,见地必然会与他人不同,可不曾想,也是一般肤浅啊!”

    这小子不会以为自己是打官司吧?求人之时,说话还这么刺人。马天豪早已经看出张斐是有所求,但这小子的语气令他很是不爽,摆摆手道:“行行行,就当老子肤浅,那你小子倒是说说,何谓高深?”

    张斐答道:“如果人人都已经在干这一行,就好比借钱给那些青黄不接的农夫,那我还跟员外说什么,这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吗?要说就说一些还没人做的买卖,如此才有利可图。

    至于员外提出的疑问,其实也很好解决。首先是风险,如果由我来帮助员外立契,风险几乎没有。”

    马天豪惊讶道:“你说什么,没有风险?”

    “是几乎没有。”张斐纠正道。

    马天豪问道:“怎么个几乎没有法?”

    张斐笑道:“借钱给人买房,这钱肯定不会少,那么抵押物又是什么呢?那当然就是房子啊!”

    “不对!不对!”

    马天豪直摇头道:“我借钱给人买房,然后再用房子抵押,那我图什么?我还不如自己买,对方还两个月利息,不爱住了,房子不要就是了。”

    张斐笑道:“员外先别急,我还没有说完,借钱给人买房,可不代表要借全款,可以借三分之二,由对方付三分之一,亦或者借三分之一,这么一来,如果对方还不起,员外将房子一扣,等于白得这三分之一的房钱,基于汴京的房价,三分之一可是不少啊!”

    马天豪稍稍点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但光凭此,亦无大用,瞧了眼张斐,又见这小子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心中略微不爽,又问道:“这一般人买房,都是找亲戚、朋友借,毕竟咱给的利息太高了,这么大的款数,朝中大员恐也难以支付上这利息。”

    既然这三分之一都不少,那剩余那三分之二的利息,能低到哪里去。

    张斐道:“我之前就说过,你们那种手段,简单粗暴,极容易沾惹上官司,虽然赚了钱,但名声却臭了。故此要换一种方式。”

    马天豪问道:“什么方式?”

    张斐答道:“假如员外借给一个普通百姓一贯钱,以当下最流行的倍利来算,一年也就一贯钱的利润,假如借给一个官员一万贯买房,即便以月息一分来算,可也有一百贯的利润!

    除此之外,还有时日长短。那些百姓是怎么被逼死的,就是因为时日太短,可如果将时日拉至十年,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

    “一分息?十年?”

    马天豪差点没有将眼珠子瞪出来,这是一个神经病吧,好气又好笑道:“你在这拿我当三岁小孩戏弄么,借一万贯和借一贯,这能是一回事吗?”

    张斐脸上兀自挂着淡定从容的微笑,“我绝非是在偷换概念,此乃生财之道。员外做得是放贷买卖,那么钱币就是员外货物,不知我说得可对?”

    马天豪点了下头。

    张斐又接着说道:“而商人是最忌讳囤货,可我敢保证,员外最多只拿出三成的钱币在进行放贷,而剩余的七成都存在钱库里面发霉。”

    马天豪哼道:“这有何不妥吗?这么做风险小。”

    等于是变相承认,其实还没有这么多,这都是贫富差距造成的,十贯钱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已经非常多了,但是对于他们这种富商而言,那真是九牛一毛,来借钱的人是不少,但所借金额加在一起也就那么多。

    张斐道:“我之前那种方式,的确是时间长,利息低,但我敢保证,很快就能把员外的钱全部借走,之前员外只有三成钱币在产生利息,而且还极不稳定,如今是所有的钱都在产生利息,且极其稳定。这么算下来,收益显然是要远远高于前者。”

    马天豪道:“极其稳定?你凭什么这么说。这借得多,风险自然也大,稍不留神,可能就血本无归。”

    “员外忘记我方才说得么,几乎没有风险。”

    “光凭房子抵押,是难以保证的。”

    马天豪比较隐晦地说道:“能够借上万贯,不用想也知道,是非富即贵之人,我哪里惹得起啊!”

    张斐笑道:“这就需要我这个精通律法的珥笔之人,我能够帮助员外与朝中达成一份协议,只要签订由我拟定的举债购房契约,那么只要对方违约,官府都不需要开堂,将直接判房子归员外,亦或者将房子拿去关扑,换得钱币还给员外,确保员外所得之利一文不少。”

    “你有这本事?”马天豪惊讶道。

    张斐没好气道:“我只有这本事好吧。”

    马天豪一愣,猛然反应过来,正如张斐之前所言,张斐目的是帮助他规避官司,这是律法层面的问题,绕了半天买卖,还是绕到了这上面来了,要是张斐能够说到做到,的确可以规避官司。

    但是张斐真的能够做到吗?

    马天豪对此表示怀疑,“你误会了,我并非是指你的手段,而是如今朝廷都对你充满着敌意,你如何能够做得到。”

    张斐道:“这不用员外操心,我自有办法,且会得到当今圣上的批准。”

    这么厉害吗?马天豪不大相信,皱眉思索一番,摇摇头道:“你说得很动听,但是在我看来,这风险还是太大了,朝廷政策,朝令夕改,就算你能够做到,谁又能保证,我将钱借出去后,朝廷不会反悔?”

    张斐沉默少许,道:“敢问员外,可否保证朝廷明日不会找个理由没收员外的财产?”

    马天豪皱眉不语。

    张斐又道:“如今唯一能够保护员外的,就是法律,如果员外连自己都不相信法律,试问又有谁能够保护员外财产不被侵占?

    其次,我认为以员外现在的财富,若还一味的去追求财富,那就是本末倒置,自取灭亡。没有权力加持的财富,统统都是别人的。

    员外应该想办法提升自己的地位,增强自己的影响力,甚至于染指权力,再加上律法,方可保员外无后顾之忧。”

    马天豪眉头紧锁,突然抬手往桌面上一捞,却是捞了个空,不禁骂道:“那小子怎么还没将酒买来。”

    张斐真想为他点上一根香烟,缓解他紧张的情绪,可惜有火无烟,笑道:“员外莫要紧张,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是要唆使员外做违法之事。”

    马天豪瞧他一眼,笑道:“早就听闻你小子不怕死,今日一见,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张斐笑道:“我做得每一件事,都是光明正大,我甚至敢坐在开封府门前,与员外谈论这一切。”

    马天豪笑着点点头道:“那你就说说你的光明正大吧。”

    “低息。”

    “低息?”

    “对!”

    张斐笑道:“员外应该也知道,在近三十年来,朝廷对于民间放贷已经是有诸多不满,甚至这不满已经到了井喷的时刻,不少枢要大臣都认为这么下去,将会危害到国家安定,可见这已经是非常严重。

    倘若员外在这时候,给出一个令人无比惊讶的低息,虽然只是涉及到房贷,但可想而知,这将会对整个行业造成多大的冲击。

    届时员外将会成为一面旗帜,得到朝中许多贤臣的支持,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商人典范。那么今后谁要搬到这面旗帜,那就等于说朝廷更渴望民间抬高利息。

    而这种顾忌也会令员外无忧矣。”

    马天豪目光闪烁,沉吟半响,突然道:“官员都欠我的钱,未必是好事啊!”

    张斐笑道:“官员都欠员外的钱,证明官员都认可员外的利息,年年都有官员要买房,员外若有什么闪失,试问谁借钱给他们,权衡利弊,他们不会做傻事的。而我也会从律法上面,给员外提供支持。”

    马天豪直视张斐半响,突然笑着点点头道:“不愧是珥笔之人,果真是口才了得,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张斐笑道:“上哪弄钱。”

    马天豪哈哈一笑:“看来你的确做足了准备。不错!我虽有些钱,但若是都拿去买房,那可就显得杯水车薪了。”

第四十八章 一抱还一抱

    “相信与员外一样,那钱库里面堆满钱的富商并不在少数。”

    张斐道:“如果员外能够说服他们加入其中,不但可以解决钱币的问题,同时也可以增加员外的影响力,到时员外再去做其它的买卖,也是事半功倍啊!”

    其实马天豪也隐隐猜到这一点,道:“可是要说服他们拿钱出来不是易事啊!”

    张斐苦笑道:“如果我什么都能搞定,那我为何还要找员外合作,我想此事再难应该也不及去游说朝廷难吧。”

    如果他又能搞定钱,又能搞定朝廷,那他找谁合作都行啊!

    马天豪微微有些尴尬,道:“我想知道,到时朝廷能够给我怎样的保障。”

    张斐立刻将准备好的一份文案放在桌上,“这只是一份初稿,但其中一些关键条例是不会变的,目前最不确定的就是利息该定多少,以及到底是直接判房子的归属,还是拿去关扑。

    这是由于我目前拿不到具体的账目,如果员外能够提供给我,我马上就能够做出一份具体的方案来。”

    马天豪拿过那份初稿看了看,又向张斐道:“这是你写得吗?”

    张斐点点头。

    马天豪道:“肯定没有你的状纸写得好。”

    张斐愣了愣,“员外为何这般说?”

    马天豪道:“如果状纸写成这样,官府怎么可能理会。”

    “......由于时辰较短,这都是赶出来的,员外将就着看吧。”张斐没有半点脾气,他文笔确实不咋地,用词非常浅白,其实状纸也就那样,语句通顺,无错别字,仅此而已。

    马天豪又觉行文有些啰嗦,可仔细一想,又觉此条例必不可少,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整份初稿的核心内容,就是朝廷将此契约立为法律条文。

    这可不简单啊!

    马天豪偏头问道:“你真的能够做到吗?”

    张斐道:“我倒是担心员外能否说服那些富商加入。”

    “好!”

    马天豪将手中文案往桌上一拍,“一言为定。”

    张斐道:“先别忙着一言为定,还未谈及我的酬劳?”

    马天豪道:“你打算要多少?”

    张斐五指一张,“五百贯。”

    马天豪点点头道:“非常合理。”

    张斐笑道:“这五百贯就只是买这一张契约,而不是长期雇佣我,这就是一锤子买卖,若员外另有要求,那得另算价钱。”

    马天豪浓眉一挺:“这可就多了。”

    张斐道:“多是肯定不多,而且我觉得这样对员外也好,如果到时有官员想借机找事,员外也可以表示已与我再无关系。”

    马天豪沉吟少许,道:“好,若你能够办到,钱不是问题。”

    张斐笑道:“钱不是问题,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正当这时,忽听屋外一阵马蹄声,又听得马小义喊道:“爹爹!酒来了!酒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马小义,提着两坛子酒闯入屋来。

    马天豪哈哈笑道:“这酒来得正好,我正要与三郎痛饮一番。”

    马小义楞了楞,又看向张斐。

    张斐笑道:“我可没有辜负你的信任。”

    马小义大喜,跳上前来:“俺就说了,三哥的手段,定能让爹爹信服。”

    马天豪略显尴尬道:“这回算老子看走眼了。”

    马小义见老子都低头了,开心的要命,将两坛子酒往桌上一放,“三哥,今晚咱兄弟必须将俺爹给放倒,让俺去那么远买酒。”

    马天豪不屑一笑:“你们两个后生放马过来便是,要能将我放倒,酬劳给你翻一倍。”

    张斐立刻道:“那还等什么。”

    ......

    三更时分。

    “呼...。”

    张斐甩甩脑袋,又努力地睁了睁眼,向一旁搀扶自己的李四道:“我说李四,你也真是没点出息,本来我叫你上桌,是让你帮忙灌倒那青面判官,结果我还帮你挡了几杯,以三敌一,还让对方给谦虚了一把,可真是气死我了。”

    方才那场酒还未喝之前,马小义就给定了调,弄他爹,结果完全不是对手,逼得张三又将李四拉上桌。

    然并卵。

    李四喝两碗就给吐了。

    不堪一击。

    最后,那马天豪还是骑马回去的,稳得一逼。

    真是丢了年轻人的脸啊!

    李四一脸内疚道:“三哥,真是对不住,俺家以前很穷,就没喝过啥酒。”

    “行了!行了!”

    张斐摆摆手,道:“你得多练练,今后少不了这种场合。嗝...!”

    他以前就是当小弟的,经常在酒桌上帮老板挡酒,挡完酒,大清早还得继续上班,老板可不会记得你昨日帮他挡酒,他只会记得你今天是否有迟到早退,你要没有背景,就只能靠拼啊。

    “哦!”

    李四木讷地点点头,突然道:“三哥,咱们到了。”

    张斐抬头一看,发现他们已经来到许府的正门前,他眨了眨眼,道:“走后门吧。”

    李四愣了下,道:“可这时辰后门那边没人看着。”

    “翻墙!”

    “啊?”

    “啊什么啊!”张斐道:“我还没醉,要是让那女人见到我喝得这么晚回来,那不得念叨我一晚上。走走走!”

    二人又晃悠悠去到后门。

    “你先驮着我上去,我再拉你上去。”

    这一听就是专业的,以前张斐读大学的时候,晚上出门鬼混,经常是翻墙进宿舍,是驾轻就熟。

    “不用,不用,俺驮三哥你上去就行,我自个上得去,喝酒俺不行,但还是有把子力气。”

    在酒桌上憋屈了一晚上的李四,可算是找到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了。

    背靠着墙,扎下马步,双手往腹前一叠。

    架势十足!

    张斐也不客气,一脚踏在李四手掌上,由于喝了酒,平衡感欠缺不少,身子还晃了晃,好在李四下盘够稳,愣住撑住了张斐。

    张斐又小心翼翼地一手扶着墙,一脚慢慢踩在李四地肩膀上。

    正当二人全神贯注翻墙时,忽觉一道微弱的火光射来,张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觉得是自己的眼睛亮了,爬得是更起劲了,又听旁边有人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李四偏头一看,只见许芷倩微微仰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两个,她身旁青梅提着一个小灯笼。

    “许娘子!”

    李四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站直身体。

    “操!”

    登时听得一声悲呼。

    李四猛然想起,张斐还站在自己身上,想去护住,但为时已晚。

    张斐本就丢失了些许平衡感,李四这一起身,他哪里稳得住,双手拼命的向后甩动,眼看就要往后摔落下来,他余光突然瞥向许芷倩,脑子里面闪过一丝报复的念头,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身子一扭,直接就扑向许芷倩。

    许芷倩凤目睁圆,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黑影向自己扑来,是纹丝不动。

    扑通!

    “哎呦!”

    “三哥!”

    “倩儿姐!”

    只见张斐硬生生将许芷倩给扑倒在地。

    好香!好软!

    张斐趴在许芷倩身上,是一点痛感都没有,心中暗笑,你个小妞,那日明明是你扑向我,可弄到后面,好似我的错,今儿也让你尝尝这被人扑的感觉。

    许芷倩却疼得是惨叫一声,这一时半会都回不过神来。

    “三哥!许娘子!”

    愣得片刻的李四赶忙走过来,正准备搀扶张斐,张斐手一挥,挡开他的手,“大哥,你傻呀,叫非礼先,你跟青梅玩了这么久,怎么连一点手段也没有学到。”

    他一说话,许芷倩登时清醒过来,立刻奋力推着张斐,“你这淫贼,竟敢...快些给我起来。”

    可哪里推得开!

    你这都叫我淫贼了,那你就慢慢推吧!张斐双目一闭,头一歪。

    “呼...呼...!”

    “好像是鼾声?三哥,你咋在许娘子的身上睡着了,这可是不行的呀。”

    李四呆呆地说道。

    许芷倩听得是满面通红,羞怒不已,立刻奋力地挣扎起来,“你...你这淫贼快起来...你等着...我...我饶不了你。”

    那青梅见许芷倩怎么推不开张斐,立刻上去帮忙,可也是力不从心,顿时也着急了,冲着李四喊道:“你这呆子还站着作甚,快些来帮忙啊!”

    “哦哦哦!”

    李四还是有把子力气,上去就将张斐给拉了起来,嘴里还在犯嘀咕,“咦?怎么三哥比方才还要沉得多啊!”

    那边青梅也将许芷倩给搀扶了起来。

    许芷倩摔得是七荤八素,站起来时,头都是昏昏沉沉地,也不知是被摔的,还是被气得,突然,她猛地抬起头来,愤怒地看着张斐,“你这淫贼,我与你拼了。”

    如疯了一般挥拳扑向张斐。

    “许娘子,你消消气,三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喝醉了。”

    李四赶紧背向着许芷倩,将张斐护在身前。

    许芷倩挥拳打了几下,见全打在李四身上,狠狠一跺脚,“李四,你快些让开。”

    李四回过头来,委屈巴巴道:“许娘子,三哥他真的喝醉了,不是故意的,你看,他都睡着了,唉...这都怪俺不能喝酒,三哥才喝得这么醉,都是俺的错。”

    “你...!”

    许芷倩指着李四,娇躯如筛糠,“好好好!睡着了是吧。你先将他抬进去,我让他清醒清醒。”

    说完,她便转身入得院内。

    李四犹豫半响后,还是老老实实将张斐搀扶着走了进去。

    这一进门,就见许芷倩与青梅冷冷看着他们两个,边上还放着一个水桶。

    这个水桶李四识得,就是放在旁边屋檐下接雨水的。

    “放下!”

    “许娘子,三...!”

    “放下!”

    许芷倩音量陡然提高。

    李四吓得哆嗦了一下,他还从未见许芷倩生这么大的脾气,只能老老实实将张斐放在旁边廊道上。

    “叫你装睡!”

    许芷倩提起木桶,便是要泼!

    “靠!”

    只见张斐原地弹起,动若狡兔般地往旁边就是一个蹦跶,就见一桶水泼在他方才躺过的地方。

    真泼呀!幸亏我有闪。张斐拍拍胸脯,又指着李四道:“李四,你丫真不讲义气啊!就这样把我给扔了。”

    李四呆呆道:“三哥,你不是睡着了吗?”

    张斐尴尬地咳一声,“被噩梦惊醒了。”

    许芷倩瞅着他们两个耍把戏,这怒火再度涌上头来,也许就没有下去过,直接冲上去去,挥起空桶,“你这淫贼,我......!”

    “你想干什么?打人是犯法的。”

    “你站住。”

    “不站。”

    张斐绕着梁柱,边躲边提出抗议:“我是被冤枉的,我要抗辩。”

    许芷倩差点没有气晕过去:“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我怎么就不好意思。”

    张斐躲着柱子后面,偏过头来道:“倒是你,你这双标玩得可真是溜啊!上回你喝酒喝醉了,往我怀里扑,我是淫贼,我轻薄了你,好吧,这我认了。今日我喝酒喝醉了,往你怀里扑,同样也是被你给吓得,这又成我淫贼,又成我轻薄于你,你讲不讲道理啊!”

    “我不讲道理?那我问你,那日是谁抱着我不放手。”许芷倩都已经气糊涂了,什么也顾不得了。

    张斐立刻反驳道:“那又是谁在我怀里睡着了,我若不抱着你,你不得溜下去么,我才那么狠心,拿水去泼你。就是在公堂之上,主审官也一定是判我见义勇为啊!”

    心里嘀咕起来,真的会这么判吗?

    “你.......!”关于那日一扑,许芷倩也知道自己有理亏的地方,又道:“好好好!那日之事先不提,方才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翻我家墙,你作何解释?”

    张斐道:“你以为我想翻墙,我只是见这么晚,不想打扰你们休息而已。”

    许芷倩怒斥道:“你身为客人,喝酒喝到三更半夜,又放着大门不走,偏偏选择翻墙,你这是做客之道吗?”

    “我...。”

    “你无话可说了吧!”

    “唉...。”

    张斐突然仰面长叹:“是,我承认我有错,我不应该这么晚回来,但是如今我已经被逼入绝境,我得想办法反击,难道坐在家里就能够摆平一切吗?我也不容易啊!”

    说到后面,他语气夹带一丝委屈地哽咽。

    许芷倩神情一愣,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她方才为何会第一时间出来,就是因为她担心张斐选择铤而走险,但是她心里清楚,完全没有必要。

    张斐道:“我去见马天豪了。”

    “马天豪?”

    许芷倩惊诧道:“你去见他作甚?”

    张斐道:“谈合作。”

    “合作?”

    许芷倩激动道:“他可是专门放贷的,你这分明是为虎作伥。”

    张斐忙道:“哎...这你可就说错了,我可不是为虎作伥,我是去劝他善良。”

    “劝他善良?”

    “对啊!”

    张斐点点头,道:“我要求他将他们典当行的利息降到至多一分。”

    “你要求...?”许芷倩都被这厮给都乐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娃么,这话你骗得了谁。”

    “此事千真万确!”

    张斐一本正经道:“其实之前我就打算这么做,可结果全让你给破坏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当初为何那般生气,你身为恩公的女儿,遇事完全就不看证据,凡事全凭一己好恶去猜,恩公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许芷倩反驳道:“你做事总是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又怎能不让人怀疑?你若光明正大,我为何要怀疑你?”

    张斐哼道:“我也就瞒你而已,因为我知道你对我存有偏见,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事实也证明我是对的,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罪犯,不是狼狈为奸,就是为虎作伥,若是你王师兄这么干,你会这么认为吗?”

    许芷倩顿时心中一凛,“你少提王师兄。”

    就这么爱嘛,提都不让提?张斐嘴角一撇:“不提就不提,那就说恩公吧,如果是恩公问我,那我绝对会说的,其实那天我就打算跟恩公解释,只是恩公信任我,没解释成罢了,但不代表我不光明正大。”

    许芷倩稍稍心虚地瞧了眼张斐。

    其实那天她见张斐对许遵如此坦诚,就隐隐觉得,这其中可能没那么简单,内心是有点点内疚的。

    “好!”

    许芷倩突然道:“如果真是如你方才所言,那我就承认是我错怪你了。”

    张斐语气坚定地说道:“必须要向我的人格和名誉道歉,否则的话,这事就过不去。”

    你还过不去了?

    许芷倩冷冷一笑:“但如果你是骗我的......!”

    张斐直接道:“我不得好死。”

    许芷倩慌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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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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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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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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