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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无懈可击

    司马光道:“关于方大田以婚骗财一案,本官也有所了解,不可否认,若无方大田,此案也不可能发生,但方大田之过,不能减轻阿云的罪状,因为方大田可没有指示阿云前去谋杀韦阿大。”

    张斐点头道:“主审官说得是,小民也是认同的,故此小民在为韦阿大申诉时,并未要求让方大田负刑事责任,而是向他索要赔偿,因为方大田并无谋害韦阿大之心,他只是想敛财。但是整个案件皆源于此,只有了解清楚背后的原因,才能够清楚的知道,阿云是基于何种原因去行凶。”

    话说至此,张斐一叹道:“不得不说,这是一出人间悲剧啊!那阿云早年丧父,一直以来都与其母相依为命,由于其母常年卧病在床,其父留下的二十亩田地,也一直交由其族叔们打理,每年只是给予他们母女少量的粮食。

    这些粮食,根本不足以养活他们母女,无奈之下,阿云只能在家里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做一些针线活,以此来为此生计。”

    你是在讲故事吗?司马光立刻打断张斐,“这里可不是讲故事的地方,而且关于阿云身世,本官早已知晓,你无须在此赘述。”

    张斐立刻道:“如果主审官真的清楚阿云的身世,真的清楚阿云的动机,就不会认为阿云有谋杀之心。”

    司马光立刻道:“阿云作案的动机,是因为他嫌韦阿大貌丑,这一点早已经查明。”

    张斐摇摇头道:“这可能是一个原因,但绝不是主要的动机。”

    司马光问道:“那你说阿云行凶的主要动机是什么?”

    “孝道。”

    张斐道:“小民方才说得一切,足以证明阿云是一个非常非常孝顺的女儿,关于这一点,官府大可派人去调查,几乎当地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王安石听得眼中一亮,暗道,这小子可真是厉害呀。

    司马光迟疑少许,似乎已经猜到张斐接下来要说什么,道:“就算阿云是一个孝顺的女儿,这也不是她行凶的理由,不能混为一谈。”

    “谁都想走康庄大道,可无奈面前只有独木桥,许多事不能只光看表面。”

    张斐继续阐述道:“在一年之前,阿云的母亲因病去世,这对于阿云造成非常大的打击,而在这一年之内,阿云一直在家为母守孝,其孝心足以感动天地。

    可众所周知,守孝期一般为三年,在我朝律法也明文规定,守孝期是不得婚嫁,此乃孝道也。但是,在方大田的逼迫下,强行将其许配给了韦阿大,并且已经完成纳征这一关键步骤。

    母亲尸骨未寒,而她却要离开母亲,嫁于他人,这是一个孝女无法接受的,阿云一直反对这门亲事,但任凭其再怎么努力争取,依旧是无果而终。

    敢问在场的各位,在这种情况下,阿云一介弱女子,又能怎么办?”

    众人沉默以对。

    他们不傻,事到如今,他们也明白张斐的杀手锏是什么。

    司马光义正言辞道:“孝道绝不是杀人的理由,你休要在此混淆视听。而且犯妇自己也坦诚,她只是嫌韦阿大貌丑,不愿下嫁,故生得歹意。”

    张斐却道:“阿云之言,不足为信。”

    司马光都气笑了,道:“真是岂有此理,凶手的供词,都不信,难道信你的片面之语。”

    张斐道:“主审官莫要忘记,我也是当事人之一。方家村和韦家村相隔只有一条河,来去不到半个时辰。当时阿云是在二更天行凶,但是她却在天亮的时候,将我救起。”

    司马光问道:“这能说明什么?”

    张斐道:“这不禁令人好奇,凶手行完凶之后,为什么要在河边逗留,但凡有常识的,都会赶紧趁夜色回家,不要让人看见自己。

    而且阿云当时义无反顾跳入河中,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陌生男子,当时我十分狼狈,她就不可能是被我英俊的外表所吸引。”

    “......!”

    司马光听得是哭笑不得,道:“这是公堂,不是戏堂,你若再这般戏言,休怪本官不客气。”

    言下之意,你小子认为自己很幽默吗?

    张斐一本正经道:“主审官明鉴,当初小民就曾被怀疑与阿云有私情,而平白无故坐了三个月冤枉牢。同时韦氏兄弟也对此提出的疑惑,韦阿大之弟韦阿二就认为阿云是见我英俊,故而才救我的,故此我有必要澄清这一点。”

    司马光也是醉了,这你都能说得义正言辞,无奈道:“本官相信阿云绝不是因你的样貌才救得你。”

    张斐郁闷地瞧了眼司马光一眼,道:“那么我们就要问,是什么原因,让阿云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舍生救人,阿云虽然善良,但是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可她却毫不犹豫的下水救人。”

    司马光忍无可忍,问道:“你说是为什么?”

    “赎罪。”

    张斐道:“阿云想要赎罪,因为她当时砍断韦阿大的手指,以至于误以为自己杀死了韦阿大,她很痛苦,她之所以在河边逗留,就是想以死谢罪。换而言之,阿云根本就无心杀人,而她之所以立刻向官府坦白一切,并且提供对自己不利的证词,其目的都是希望能够赎罪,能够以命偿命。”

    “一派胡言!”

    司马光道:“这都只是你的推测,你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阿云无谋杀之心。”

    张斐立刻反问道:“难道主审官就有确实证据,来证明阿云有谋杀之心吗?虽然她带刀前去砍伤韦阿大,但韦阿大身上十余处伤口,无一处命中要害,且全都是轻伤,这只能证明她有伤人之心,而无杀人之心。

    至于阿云的供词,这不能作为证明其有谋杀之心的证据,因为如果她说自己只是去砍伤韦阿大,难道主审官就会相信吗?”

    所有人都惊呆了。

    凶手的供词竟然不能作为主要证据?

    但可细想一下,好像也有些道理,你不能说凶手承认,就能够作为确凿证据,不承认就不能作为确凿证据。

    证据是客观的,不是主观的。

    司马光道:“可是所有的证据,都证明阿云意欲谋杀韦阿大。”

    “那只是表面证据。”

    张斐反驳道:“一个正常人去谋杀一个人,首先要有充分的理由。如果阿云是真的嫌韦阿大貌丑,故不肯嫁,这可以构成杀人动机。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说着,他拿出一份供词来,道:“这是方家上下,以及方家村村民提供的供词,这份供词充分说明一点,就是在阿云母亲去世不久,她的叔叔婶婶们,曾不止一次希望将阿云许配出去,而当时的对象,并不是韦阿大,而是其他人。但是阿云统统拒绝,理由就是要为母守孝。”

    司马光向一旁的官吏使了个眼神。

    那官吏立刻将供词拿来,然后呈给司马光。

    司马光看完之后,道:“就算这份供词是真的,又能说明什么?”

    张斐道:“这足以说明韦阿大貌丑不是阿云凶手的主要原因,如果阿云只是看样貌,她之前为什么又要拒绝?

    而且阿云在反对这门亲事时,也曾向其族叔表达过,她在为母守孝,不能嫁人,但可惜他族叔完全无视她的理由。

    如果这一条不作数的话,她只是想为母亲守孝三年,那她有必要谋杀韦阿大吗?没有必要,她只需要砍伤韦阿大,延缓这门亲事便可。

    事实也证明,她无谋杀之心,一个想要谋杀的人,砍了十余刀,无一刀命中要害,且全都是轻伤。

    可是她在做供的时候,为什么又要隐瞒她曾以为母守孝而反对这门婚事,只是提出她嫌韦阿大貌丑,而原因就是她要赎罪,而且她认为自己这么做,也对不起她的母亲。

    不得不说,在我看来,相信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一个很笨很笨的方法,但也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女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她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他们族叔们贪念他家的土地,同时又渴望用她换取更多的土地。

    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办?”

    司马光见这厮声色并茂,说得就跟真的似得,用完美的感情来弥补不完美的证据,觉得不能让这厮忽悠下去,于是道:“虽然你的解释很完美,但这也仅限于你的推测,究竟真相是怎样,阿云要比你清楚。传犯妇阿云。”

    他心里清楚,这家伙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从他这里难以突破,索性不跟他过招。

    很快,阿云便带上了上来。

    不带上来还好,这人上来,跟韦阿大站在一块,这登时引起不少人的恻隐之心。

    方大田该死啊!

    这也太不登对了。

    司马光也意识到这一点,隐隐觉得这情况对自己越发不利,他便向阿云问道:“犯妇阿云,你可认罪?”

    可话一出口,他突然看向张斐,这小子肯定又要反对,哪知张斐这回没有做声,乖乖站在一旁。

    阿云面无表情道:“民女认罪。”

    司马光道:“你当晚持刀潜入韦阿大的草棚,是想干什么?”

    阿云道:“民女想要杀死韦阿大。”

    司马光一怔,道:“为何?”

    阿云道:“因为他生得丑。”

    韦阿大是一脸委屈。

    他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再被侮辱一次。

    司马光又问道:“可是据本官所知,你的族叔曾多次希望将你许配出去,且对象也非是韦阿大,而你当时又是以为母守孝为由拒绝了。”

    阿云一听为母守孝,当即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匍匐在地,哭诉道:“民女对不起母亲大人,民女罪孽深重,民女只求一死,只求一死。”

    司马光眉头一皱,道:“是死是活,本官自有判决,你先回答本官的问题。”

    阿云兀自哭诉道:“是民女干得,都是民女干得,民女只求一死。”

    司马光听得恼怒不已,不禁又看向张斐,心道,想不到老夫一世英名,竟然会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

    在方才那番争辩之后,司马光知道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唬不住他,于是他打算从韦阿大和阿云身上着手。

    此案非常简单,他认为如果要翻案,那就必须要翻供,一旦翻供,必将出现漏洞,谎言是经不起拷问的。

    可是两个关键证人偏偏一句谎话不说,说得大实话。

    但若结合张斐所言,这个实话反而对他们更加有利。

    可司马光心里也非常清楚,这肯定是张斐指使阿云这么说,这么说,反而变得无懈可击。

    司马光挥挥手道:“先将他们带下去。”

    韦阿大跟阿云光站在一块,就会给人极大的误导。

    堂上就剩张斐一个。

    司马光本打算迂回突破,哪里知道,他还得直面张斐,道:“虽然犯妇值得同情,但是律法如山,不管怎么说,她的行为都足以构成谋杀之罪。”

第十七章 必须正确

    这犯人上赶着认罪,但司马光却怎么也高兴不来啊!

    不但不高兴,反而为此恼怒不已。

    他已经意识到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而是一只狡诈的小狐狸。

    而这只“小狐狸”此时是一脸淡定从容,面对他的问题,更是从容不迫地反问道:“不知主审官可否认同,孝道是促成阿云行凶的主要理由。”

    司马光微一沉吟,道:“此事还有待调查,可就算她是为求孝道,也不足以成为她脱罪的理由。”

    他的语言渐渐变得更加谨慎,可见局势对他而言,已经非常不利。

    张斐摇摇头道:“关于这一点,小民不敢苟同。自古以来,有多少英雄好汉,舍生取仁,舍生取义,舍生取孝,舍生取忠。

    而我中华文明,忠孝是重于生命,基于此,捍卫孝道自然也重于捍卫生命。而根据我朝律法,当生命受到威胁时,你所做出的反击,视为自卫,那么捍卫孝道,当然也能作为自卫。

    难道有人威胁到我们放弃对皇帝的忠诚,放弃父母的孝顺,我们都不能做出反击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朝廷也就没有必要提倡仁孝,忠义。”

    这小子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他真的只是一个平民吗?这张口皇帝,闭口朝廷,他难道就不害怕吗?

    司马光心里冒出无数个疑问来,道:“但是捍卫孝道,可不是指去伤害一个无辜之人,而且你认为在守孝期间去伤害别人,此乃对父母的孝顺吗?”

    张斐笑道:“故此小民为阿云争取的是防卫过当,而不是做无罪辩护。”

    司马光眉头一皱,此时他心里都不得不承认,这“过当”用得还真他娘的妙啊!

    张斐继续阐述道:“阿云当然是有罪的,此乃证据确凿,但她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是为了捍卫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只不过她选择了错误得方法,但这是情有可原的,也不能因此而忽略她这么做的初衷。

    种种证据都已经证明她不是一个心肠恶毒之人,只不过她年纪和阅历,都不足以令她想到一个更加高明的办法,而且我们不要忘记,他的父母皆已经去世,家中只有一群想利用她谋取利益的长辈,没有人能够为她提供一丝帮助。

    主审官不能奢望她能够如你一般理性、聪明、冷静地去处理每一个问题。其实如阿云这样的女子,是大有人在,她们中很少有人选择了正确的解决方法,不是她们不懂何为孝顺,而是她们感到绝望和无助。

    从律法上来说,阿云是在保护自己的过程中,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这当然是属于防卫过当。”

    话说至此,张斐突然气势一敛,又谦卑道:“当然,小民只是一介平民,来此论辩,皆因陛下仁德所至,小民并无判决的权力,小民只能提供微薄的证据,来协助主审官。

    不可否认的是,阿云的确犯下重大错误,如果朝廷执意判决阿云谋杀之罪,小民也恳请朝廷能够表彰阿云的孝心,让她死后,也有面目去见其母亲,相信这也是阿云目前最渴望得到的,毕竟在她心里,母亲是要胜过自己的生命。”

    此番话下来,王师元、齐恢、刘述等一干保守派,纷纷露出十分沮丧的表情。

    相反王安石等一干革新派,纷纷露出得意的微笑。

    司马光直视着张斐,目光中充满着怒火。

    他愤怒啊!

    他非常愤怒啊!

    在对方没有提供强有力证据的情况,他竟然无力反驳对方。

    而明知道对方是在巧辨,却又无力挽回。

    关键的原因就在于,孝顺在当代实在是非常非常重要。

    就连皇帝都不能做出任何的不孝之举。

    而张斐巧妙的将孝道作为阿云行凶动机,当然,张斐也确实提供了一些证据,足以证明阿云是一个孝女,但二者到底有没有因果关系,这就只有阿云自己清楚,外人只能提供一些佐证从侧面去证明。

    这是司马光完全没有想到。

    因为在此之前,大家都认定颜值是此案的行凶动机。

    虽然张斐无法提供直接证据,证明阿云不是因为颜值而行凶,但是司马光也提供不出直接证据,证明阿云就是因为对方貌丑而行凶,原本的铁证,也就是阿云自己的供词,方才已经被张斐给摧毁。

    绝对客观证据是不存在的。

    但是张斐提出了一个间接证据,如果阿云只是想嫁给一个样貌不丑的人,那她之前为什么要拒绝,而且阿云曾几次都是用守孝来拒绝婚事的。

    如果拿不出更加直接的证据,那么间接证据,是可以否定颜值是行凶动机。

    事到如今,司马光也醒悟过来。

    可惜,为时已晚。

    忠孝就是古代的政治正确。

    为了一个小女子,去冲击政治正确,这可不是一个成熟政治家会干得事。

    那么他若想维持原判,就必须找到证据,证明阿云的动机不是孝顺。

    而且他一定要证明这一点,否则的话,就属政治不正确,这导致他就变得非常被动。

    司马光深知对方是在故弄玄虚,是在混淆视听,他自也不会轻易罢休的,道:“目前你所提供的说法,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本官还需调查其中真伪,待一切水落石出,本官自会酌情而定,今日就到此为止。退堂。”

    言罢,他便起身离开了。

    他走之后,堂中仍是一片寂静。

    不少官员都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他们心中与司马光想得一样,这小子是哪里蹦出来的怪物?

    我大宋还有这么个人物在?

    过得片刻,只见王师元、齐恢、刘述等人突然站起身来,急急匆匆离去。

    其余人这才如梦初醒,站起身来,一边议论纷纷,一边往堂外走去。

    “怎么会审成这样?”

    “不瞒你说,我审案多年,珥笔之民见多了,可也没有见过这般审案的?”

    “要是换做是我的话,我早就狠狠惩治了这珥笔之民,旁人不知,还以为他才是主审官。”

    “你们说这司马大学士是不是跟他们一边的。”

    “此话你可别瞎说。”

    ......

    如梦初醒的老爷们,总觉得这审得很不对劲,这不像似是审案,倒像是翰林院的辩论大赛。

    我大宋竟然宽容到这种地步了吗?

    刁民都敢吼翰林院大学士?

    离谱!

    着实离谱啊!

    待众人离开之后,一直站立在堂上的张斐,突然弯下腰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直直垂落。

    啪!

    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下,他歪头一看,只见许遵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原来你小子也知道怕呀!”

    “怕得紧!”

    张斐直起身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苦笑道:“我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当我踏上这个公堂,就等于是站在了悬崖边上,一不留神,就可能是身首异处。”

    许遵问道:“既然你心里都明白,那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张斐沉吟少许,反问道:“恩公可认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许遵摇摇头道:“若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就不需要我们这些官员。”

    “那倒也是。”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但此案确确实实是善有善报啊!”

    许遵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阿云是一个心肠恶毒之人,韦阿大就算不死,也是重伤,可见不管阿云是不是有谋杀之心,但她内心是抗拒杀死一个人的。

    除此之外,阿云救了我一命。这都是善念所至,如果没有这一丝善念,这场官司根本都不会存在,又何谈输赢。”

    许遵问道:“如果阿云是恶毒之人,但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还会否帮她?”

    张斐道:“如果我是一个珥笔之民,那我绝对会这么做。”

    许遵问道:“为何?”

    张斐道:“在公平的前提下,如果我能够救一个十恶不赦之人,那等于就是杀死了无数个十恶不赦之人。”

    许遵眼中一亮,目光中充满着赞赏,问道:“那如果你是个官员?”

    张斐道:“如果我是个官员,那我也会尽可能的在律法的范围内,为犯人减轻罪名,就如同恩公一样。”

    许遵呵呵道:“你小子可会安慰人啊。”

    张斐道:“不知此番安慰能不能免除我的债务?”

    “当然不能。呵呵...。”

第十八章 飘了

    在生活中,司马光绝对是一个非常非常谦卑大度的君子,但是他跟王安石一样,在一些原则性问题,他也是非常固执的,绝不会轻易让步。

    故大家戏称王安石为拗相公,同时也戏称他司马光为司马牛。

    这牛脾气一来,真是谁也拉不住啊!

    如果他们的执政理念完全一致,其实不管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对于大宋而言,绝对是一件幸事。

    兴许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退堂之后,司马光是非常自责,也非常愤怒,他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结局,在开始时,他是胜券在握,结果稀里糊涂就被对手打得一溃千里。

    立刻叫人将方才的堂审记录拿来,这一边看着,就一边研究,到底是为什么,如此简单的谋杀案,竟然真有可能给打成防卫过当。

    真是离了个大谱。

    而此时吕公著、王师元、齐恢、刘述等一干专业法官也纷纷赶来,他们也都没有回过神来,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看司马光坐在椅子上,沉着脸,看着堂审记录,倒也不好做声,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候。

    过得好半响,司马光将笔录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拍,懊恼地长叹一声:“真是大意了呀!”

    刚退堂的时候,他脑袋里面是昏昏沉沉的,而当他以旁观者的态度去看这份笔录,他猛然发现,自他审问韦阿大开始,就一直被张斐牵着鼻子走。

    关键就在于张斐拿他们两个地位悬殊去类比他与皇帝。

    他知道这绝不是对方灵机一动,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就等着他往坑里面跳。

    可扪心自问,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选择别得做法吗?

    王师元对此也有一些不解,立刻道:“司马学士方才对那小子也太过温和了,他如此嚣张,藐视公堂,以下犯上,为何不拿他治罪?”

    他提出一个非常专业的意见。

    要换他,早就揍得张斐只能趴着审。

    你这么怂,还怎么审啊!

    他都怀疑司马光是不是在故意放水。

    司马光真是有苦难言,如果他当时真的当堂就打张斐一顿板子,相信没有人敢阻止,包括王安石、许遵他们,这么嚣张的珥笔之民,若不给予教训,那今后谁还将他们这群老爷放在眼里。

    但是真的打下去,他们保守派就将会输掉未来,这官司打不打都不重要了。

    今后只要他们驳回皇帝的意见,王安石肯定会拿这事说事,就允许你司马光跟皇帝据理以争,不准别人跟你据理以争。

    从侧面说,难道皇帝连你都不如吗?

    张斐巧妙的一辩,直接将相权和皇权之争给扯了进来,这其实才是此番审案的转折点。

    因为这使得司马光完全丢掉主导地位。

    这一点也是至关重要,因为这直接导致整个审案的流程都改了,就是铁面无私的包拯也都不可能这么温和地审案。

    张斐是如鱼得水,因为这是他习惯氛围,而司马光则是不知所措。

    一溃千里,自然也就是水到渠成。

    吕公著明白司马光的苦衷,他要为大局着想,是真的不能打,道:“此事也怪不得司马大学士,事到如今,我们应该讨论一下,此案到底该怎么判?”

    齐恢立刻道:“那小子分明是在故弄玄虚,混淆视听,这就不可能是防卫过当,若是要这么判的话,那岂不是鼓励百姓犯罪。”

    王师元点点头道:“言之有理,这哪有上别人家自我防卫的道理,那小子也未有拿出铁证来,若是这么判的话,那将贻害无穷啊!”

    这真是太打脸了。

    他们身为大宋最高法官,就连自首减罪,他们都不答应,跟皇帝都吵得是面红耳赤,如今还来个防卫过当,这要判下来,他们还有何颜面待在这位子上。

    司马光道:“若我们还想要维持原判,就必须要找到证据,反驳对方提出犯妇无杀人之心的推论,你们立刻派人前往登州,调查犯妇的底细。”

    由于此案人证物证俱全,是铁一般的事实,导致他对阿云的过往和家事是不够了解,没有调查到那份上去。

    他认为这就是他落于下风的主要原因,故此他若想要驳回张斐的申诉,也必须从细节着手。

    ......

    那边许遵与张斐回到府中,见张斐是一脸志得意满,仿佛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是他知道,张斐并没有拿出铁证来,只是提供一些佐证,以及巧妙的辩解,这个官司还是有得打,于是叮嘱道:“你可别大意,司马大学士在堂上可没有宣判,而是说要继续调查,可见他是不服的,他一定会想办法反驳你的理由,而司马学士在我大宋可是数一数二的聪明人啊。”

    张斐却是自信满满地笑道:“十日之内,司马学士必然给出判决。”

    许遵听他口气大得没边了,当即嗤之以鼻道:“你未免太过自大了。”

    张斐道:“恩公若是不信,不妨赌些什么?”

    许遵也是一个很个性的人,问道:“你说怎么赌?”

    张斐道:“如果我输了,我免费被恩公使唤一年,但若我赢了,恩公不但要免除我的债务,而且还得给我三十贯钱。”

    “一言为定!”

    许遵还就不信这邪,十日?哼,你未免也太相信我大宋的办事效率了。

    张斐道:“一言为定。”

    许遵突然想到什么似得,道:“等会!十日之内给出判决,可没有说他们会怎么判?”

    张斐道:“不是他们要怎么判,而是我们应该争取让他们怎么判。”

    飘了!

    着实是飘了!

    许遵瞧了眼张斐,是苦口婆心道:“你小子虽然方才在堂上风光无限,可你也别得意忘形,你到底只是一介平民,这暗中较劲,可非你所能事。”

    张斐云淡风轻道:“没有什么暗中较劲,因为对方已经输了。”

    许遵这厮醉的不轻,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懒得与你争。那你说此案该怎么判?”

    “立刻释放。”张斐道。

    许遵一愣,道:“这怎么可能,即便判防卫过当,那也是罪,也得受罚。”

    张斐笑道:“恩公可还记得司马大学士反对自首减罪的理由是什么吗?”

    许遵下意识道:“他们是以此案属恶意案件,故即便算是自首,也不能得到减罪。”

    张斐点点头道:“虽然我打得是防卫过当,但不代表我已经放弃自首减罪,如果此案判防卫过当的话,那当然就不属于恶意案件,那便可引用自首减罪,司马大学士也难以再反驳,防卫过当再减二等,再加上阿云已经坐了近半年的牢,足以令她立刻释放。”

    “是呀!如果判防卫过当,便完全符合自首减罪的条例。”

    许遵恍然大悟,突然又带着一丝震惊看着张斐,道:“你是否也将官家和王大学士考虑了进去。”

    张斐道:“我没有考虑到他们,我只考虑到恩公,不管他们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到底给予恩公极大的支持,恩公也应该回馈他们,如此恩公亦可获得更多的支持。”

    许遵只觉此子真是深不可测啊!

    如果说张斐只是精通律法,能言善辩,那他都能够理解,但如今这个问题,政治意义更大,其实判防卫过当,而且捍卫的孝道,这就不可能判很重。

    但是张斐仍旧要以自首减罪去争取更宽容的判决。

    听着是有些咄咄逼人,但是极具政治意义。

    因为王安石与司马光争得就是是否适用于自首减罪,但这官司打得却是防卫过当,即便张斐胜诉,是不是代表王安石赢了,这个就不太好说。

    加上自首减罪和不加自首减罪,在政治上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不禁引起许遵的爱才之心,心道,这等人才可不能轻易放走啊!我是不是得想办法,拖上个十日。

    “恩公不会是想从中作梗,拖上十日吧?”

    “你说甚么?咳咳!”

    许遵突然睁圆双目,道:“混账东西,本官会是那种无耻小人吗?”

    “那就行。”

    张斐道:“明日恩公便可为阿云争取立刻释放。”

    许遵愣了下,道:“这都还未判啊!”

    张斐笑道:“但是恩公至少可以表达自己的态度啊!”

    许遵一瞅这小子好像又没按好心,于是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张斐欲哭无泪道:“此案都已经审过,大理寺不应该给出自己的看法吗?”

    许遵总觉这小子又在玩阴的,可是什么,又有些说不上来。

    “不好了!不好了!”

    正当这时,忽见一个女婢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喘着气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倩儿姐绝食了。”

    许遵道:“你告诉她,再饿上十日,就放她出来。”

    “啊?”

    那女婢小嘴微张,呆呆地望着许遵。

    张斐也不可思议地看着许遵,心想,这真的是亲生的?

    许遵却是隐隐瞪他一眼,这都是你小子惹出来的。

第十九章 政治正确

    这司马光有多么生气,多么愤怒,多么丢人,作为损友加对手的王安石那就有多么欢乐。

    君子坦荡荡呀。

    王安石也不觉得这需要避讳什么,他倒也不是为胜利而感到开心,毕竟司马光也没有当众宣判,以他对司马光的了解,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司马光肯定还是要继续调查、再审,这官司也有得打。

    他只是看到司马光吃了一个这么大的瘪,觉得很爽,毕竟司马光的口才,他也是见识过的,很少被人怼得怀疑人生。

    在堂上,他就已经笑出声来,如今更是一路哈哈笑到家。

    下得马车,见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站在家门前,顿时喜不胜收,“吉甫!”

    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恩师。”

    那男子也立刻上前来,行得一礼。

    此人名叫吕惠卿,进士出身,如今任集贤殿校勘,十余年前,曾与王安石结师徒之缘。

    王安石笑道:“你来得正好,今日定要与为师喝上几杯。”

    吕惠卿只觉有些惊讶,问道:“恩师如此开心,难道司马大学士真的败在了一个珥笔之民的手里。”

    王安石哈哈大笑几声,道:“走走走,上屋里说。”

    来到屋内,王安石先是吩咐下人赶紧将酒菜端上来,可不等酒上桌,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司马光在堂上的窘迫告知吕惠卿。

    他说得是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可吕惠卿听完之后,却是紧锁眉头,沉吟不语,又不接话。

    王安石略显尴尬,内心又生出一丝愧疚。是不是自己太幸灾乐祸呢?不正人君子呢?于是问道:“吉甫,你不觉好笑吗?”

    吕惠卿微微一怔,忙道:“恩师此时应该趁胜追击,一举击溃他们,以免夜长梦多。”

    王安石愣了片刻,问道:“此话怎讲?”

    吕惠卿道:“当初恩师与司马大学士争辩之时,朝中大臣各有主张,就事而论,到底是否该就减刑,皆有道理,可如今不同,如今辩得可是防卫过当,关键事关孝道,那么只要恩师揪着孝道这一点,对方必无招架之力,甚至恩师可以在朝中争取到更多的支持,为新法打好基础。”

    王安石眼中一亮。

    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

    由于前几日在商量是否由大理寺重审此案时,双方的意思都非常明显,就是一决胜负,不要再拖下去。

    故此在审理后的第二日,宋神宗就将司马光、王安石,以及一众法官又召来问话。

    这一照面,司马光真是一脸憔悴,那对黑眼圈都快要赶上国宝,昨夜肯定又是通宵达旦,研究案情。

    宋神宗昨日是亲临现场,也看到司马光是如何吃瘪的,这还真有些于心不忍,道:“真是辛苦卿了。”

    司马光赶忙道:“承蒙陛下关心,此乃臣分内之事,算不得辛苦。”

    神色略显尴尬。

    宋神宗又问道:“那不知昨日可有审出结果来?”

    司马光很是谨慎地说道:“由于对方提出一些新得疑点,目前正在调查之中,臣不敢妄下决断。”

    “启禀陛下,臣并不认同。”

    许遵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其实昨日已经审得非常清楚,阿云并无谋杀之心,只因她渴望为母守孝,故想刺伤韦阿大,拖延这门婚事,实属防卫过当,并且阿云有自首情节,故应再减罪二等,再加上阿云已经入狱四月,得到应有的惩罚,臣建议朝廷应宽大处理,立即释放阿云。”

    “臣赞成。”

    王安石也马上站出来,道:“臣以为对方提出的证据,足以证明阿云是一个善良、孝顺的孩子,而非司马大学士认为的一个心狠手辣的恶徒,朝廷理应宽大处理。”

    司马光立刻反驳道:“那都是一些佐证,以及那珥笔之民的推论,并不能作为确实证据。”

    王安石争辩道:“但是司马大学士也找不到证据来反对这些佐证,基于罪疑惟轻,阿云理应得到释放。”

    司马光道:“我这才刚刚命人调查,你又怎知道我就找不到证据?况且阿云自己都承认是因为韦阿大貌丑,故当夜采取刺杀他。”

    王安石道:“关于阿云的供词,在堂上都已经证明是无效的,如果凶手的供词可以作为有力的证据,那么每个凶手都不会承认自己的罪行。而且我相信许事寺不会提供伪证。”

    司马光哼道:“孝顺与谋杀是不能混为一谈,此乃刑事案件,而非是在谈论一个人的道德,如果将来大家都根据一个人的道德高低,去判决一件刑事案件,那还要律法作甚。”

    王安石微微笑道:“敢问司马大学士,你又是凭借哪条律法,断定阿云乃是心狠手辣的恶徒?”

    司马光也不是基于律法去量刑,恰恰相反,他其实也是基于礼法,他就是认为虽然律法不承认阿云和韦阿大夫妻关系,但是在礼法上,他们已经是夫妻关系,阿云心里应该清楚,她所做之事就是弑夫,实属罪大恶极。

    “行了!”

    宋神宗突然开口打断二人的争辩,道:“既然此案已经交由司马学士审理,那么朕相信司马学士会给天下人一个公正的判决。”

    “多谢陛下信任。”

    司马光松得一口气,道:“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王安石闻言,也不再继续争辩,眼中闪烁着几分笑意。

    许遵似乎感到有些意外。

    就这?

    ......

    回到府中,他立刻叫来张斐,道:“你输了。”

    张斐一脸错愕,“我输了?”

    许遵点点头,道:“官家已经允许司马大学士继续调查,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十日之内不会给出判决的。”

    张斐闻言,脸上的自信却是更浓了,道:“这不是还没到十日之期吗。”

    许遵道:“只要官家允许审刑院调查,那就不可能这么快结案。”

    张斐道:“可我也没有提前认输的习惯,这可如何是好?”

    许遵呵呵道:“行行行。信不信由你。我与你说这些,也不是怕你赖账,而是提醒你,做好准备,司马大学士可不是那么好对对的。”

    张斐兀自充满自信地说道:“他必输无疑。”

    许遵都纳闷了,这谁给他的自信?

    ......

    王安石虽然没有在宋神宗面前,继续跟司马光争,但是他回到翰林院,就立刻对司马光发难,就指责司马光为了赌气,为了脸面,为了不愿承认自己输给一个小娃,而不顾客观证据,并且还引用张斐所言,他就不专业,不懂得怎么审案。

    司马光牛的脾气也上来了,当即就怼了回去。

    而此案本就是割裂朝堂的罪魁祸首,大家就是因为此案而纷纷站队。

    王安石身边的革新派,也都站出来指着司马光。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革新派是占据绝对优势,因为大多数保守派都选择沉默,或者选择了消失。

    朝中氛围立刻变得是风云诡谲。

    “君实,此案不能再审下去,必须立刻结案。”

    刑部郎中刘述私下找到司马光,是满面焦虑地说道。

    司马光纳闷道:“为何?”

    刘述叹道:“因为朝中大多数人,如今已经不愿意再重罚阿云。”

    司马光紧锁眉头道:“此与孝道有关?”

    刘述点点头。

    司马光当即反驳道:“你应该知道那只是张斐的一面之词,并没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阿云是为捍卫孝道而去行凶。”

    刘述道:“但事情关键已不在于此,因为朝中大多人认为,阿云的确是一个孝女,又经张三这么一闹,如果重罚阿云,那会让天下人对忠孝产生质疑,当一个人面临忠孝问题时,就应该苟且、妥协,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其恶劣影响将是不可估量的!

    王介甫他们也是揪着这个问题,责难于我们。

    那么我们如果还要继续争执下去,大多数人就会选择站在他们那一边,而我们都知道,王介甫他争得不是忠孝,而是新法,他如今分明是想借此案,争取到更多的支持,以便于他将来变法。

    所以无论如何,此案必须终结,我们也必须表示理解阿云的初衷。”

    司马光听后,是呆若木鸡。

    愤怒、郁闷、纠结、挣扎、痛苦,等诸多表情交织他那张坚毅的脸庞上。

    至此,他才猛然发现,自己早已经一败涂地。

    他之前也清楚张斐的套路,就是拿孝来做挡箭牌,但是他忽略“孝”的政治意义。

    忠孝是儒家的统治基础。

    而一切的统治基础就是所谓的政治正确。

    宋朝的士大夫们就不愿意为了这个小案子,而破坏忠孝的意义。

    在这里两日内,许多已经致仕的士大夫纷纷上门,希望他们能够轻判阿云,做出一个对社会有着深远意义的判决。

    王安石此番再度发难,保守派内部就不团结,虽然有部分人还是支持司马光的,但也有部分人在此案上面,已经站在王安石那一边了,当然,还有不少人选择沉默。

    如果司马光还要继续争下去,就会导致反对新法的官员,只因为此案而被迫绑定在王安石的战车上面。

    而保守派里面的核心成员,他们主要的诉求是反对王安石变法,他们已经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今继续调查下去,就真的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且他们也明白,那王安石巴不得他们跟自己争,争得越久越好,最好直接判谋杀已伤。

    往后拖一日,就可能多一个人站在王安石那边。

    必须马上给出判决。

    许多保守派都不等司马光给出判决,就已经站出来,表示自己也支持判阿云防卫过当,同时也给出自己的理由。

    这意思很明显,我们不是输了,我们也不承认之前的判决有误,只因如今有了新得证据,而且我们是认同的,我们愿意收回之前的判决,这恰恰体现了我们的公平公正啊!

    司马光可真是日了狗了,心里很委屈,我也承认张斐提出的疑点,我只是要调查一下张斐所言的细节问题,难道这也不行?

    答案就是不行。

    因为有一点是可以证明的,就是阿云的的确确一直在服侍病重的母亲,也确实以守孝回绝过其叔伯,足以证明她是一个孝女,故此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小女子,去触碰那条底线。

    司马光脾气再牛,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关键这还牵扯到政治斗争,他也只能做出妥协,仅仅过了两日,他就给出最终判决。

    此事越拖下去,对他越不利。

    阿云防卫过当罪名成立。

    判决书中一方面指出阿云违法的地方,但另一方面又褒奖阿云对于母亲的孝顺。

    这其实就是告诉天下人,忠孝是值得用生命去捍卫的。

    这都将阿云竖立成一个榜样,当然就不能给予太重的处罚。

    司马光也采纳许遵的建议。

    这都已经是防卫过当,自然就不存在什么罪大恶极,肯定适用于自首减罪,再加上阿云已经入狱数月,得到应有的惩罚,决定释放阿云。

    这绝对不是一个律法判决,而是一个政治判决。

    但是对于一个珥笔之民而言,这并不重要,他赢了就行。

第二十章 重见天日

    在司马光选择妥协之后,也就正式宣判宋神宗、王安石是大获全胜。

    那么失败的一方,自然也得付出代价。

    宋神宗终于可以体验一把,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爽感。

    这把火烧的可真是不容易啊!

    且烧且珍惜。

    故此宋神宗立刻就做出一系列的人事安排,将那些当初最为叫嚣的几个御史、大理寺官员、刑部官员,全部都外派到地方上去。

    说是外派,其实就是贬。

    这也从侧面证实,这场斗争中,其实也包含着皇权与相权之争。

    他贬得那些人,可全都是当初主张驳回圣裁的官员,而不是那些要求严惩阿云的官员。

    ......

    由于审刑院的职责,是审查大理寺的判决,是一个监督机构,最高法院还是大理寺。

    审刑院只能说大理寺的判决无误。

    最终判决还是要以大理寺的名义昭告天下。

    司马光是心有不甘地将审刑院审核公文交给许遵,同时愤愤不平道:“其实你我皆知,此非公平的判决。”

    许遵接过公文来,很坦白地说道:“我承认,在此案中,我确有私心,因为我认为阿云是情有可原,她不是穷凶极恶,心狠手辣之人,她也是此案的受害者,再加上韦阿大依然还活着,故此我认为她罪不至死。”

    司马光对此是嗤之以鼻:“但你是一个官员,必须要公正处理,而非是感情用事。”

    许遵道:“我一没有添加伪证,二没有逼迫他人做伪供,就连审理此案的资格,我也是推荐司马学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遵从律法,无任何违法之举,那么对于这个结果,我自问心无愧。”

    其实他的所作所为,还真有些程序正义的含义。

    每个官员都有自己的价值观,都有自己的主观的想法,孰对孰错,还真就不好判断,许遵问心无愧的底气,就在于他没有做任何违法、违规之举,他是在合法的基础上,用律法的知识,用正义的手段去追求他所想要的结果,这当然是正义的。

    显然,司马光并不这么想,淡淡道:“你问心无愧,但我始终觉得这份判决它并不光彩。”

    许遵呵呵两声,反驳道:“自你们翰林院介入此案后,任何判决恐怕都不光彩了。”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道:“故此我一定会想办法抹去这个污点。”

    他也认为自己是输在政治博弈上面,故此他是认同许遵这个观点,他认为这将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

    同时他也得为那些因此案被贬的官员负责。

    司马牛怎么可能轻易认输。

    ......

    司马光走后,许遵向一旁的官员问道:“你相信这世上有天才吗?”

    那官员愣了下,道:“下官当然相信。”

    许遵感慨道:“但是这个天才不一般啊!”

    事到如今,他完全醒悟过来。

    他之前一直是从律法的角度去预测,他认为张斐的证据,并不是完美无缺,司马光肯定会着手调查。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

    为什么此案能够拖这么久,他其实只是一根导火线,真正的原因,是朝中的政治斗争,如果不是在这么一个风口浪尖上,他的质疑能够令此案拖上几个月吗?

    这种可能性很小。

    可为什么马上又给出判决,原因也是政治斗争。

    由此可见,真正能够左右此案的,已经不是律法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那么张斐断定十日之内必定给出判决,可见他是政治角度去分析的。

    可笑的是,许遵才是官员,张斐不过一介平民,这令许遵很是沮丧啊!

    殊不知此非天赋,而是经验,而是见识,虽然张斐没有打过官司,但是见识过很多,在很多国际案例中,许多大律师都是依靠政治正确来减轻当事人的罪名。

    简单来说,就是疯狂叠BUFF,叠的越多,就越自由,什么违法的事都能够干,比如直接上女厕所去猥亵。

    你若告我,我就是女生。

    不过许遵也信守承诺,回去之后,就拿出三十贯交给张斐。

    张斐是照单全收,又向许遵道:“恩公无须沮丧,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原本沮丧的许遵,听到这话,不由得哈哈笑得几声,但旋即又正色地问道:“如今此案已经了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我打算留在汴京。”

    许遵哦了一声:“为何?”

    张斐非常耿直地说道:“因为我害怕被人报复,待在汴京,还能得到恩公的庇佑,要是回到登州,天知道我会不会突然失踪。”

    许遵诧异地瞧了眼张斐,愣得片刻,他呵呵笑道:“看来你小子还未得意忘形啊!”

    张斐苦笑道:“所以说这人情债是最难还的呀。”

    言外之意,若非报恩,他也不会傻到自己跳入这个大旋涡里面,他哪里敢得意,自保都难。

    许遵眼中闪过一抹赞赏,这小子嚣张起来,那真是能够令所有人都感到害怕,但那只是谋略,而并非是其性格,他性格其实是非常小心谨慎,这爱才之心顿时又开始泛滥,抚须一叹:“其实此案还未算彻底的终结啊!当初我曾多次利用律法中的缺失,来为阿云辩护,许多人都认为我以公谋私,虽我自问无愧于心,但如果我不完善这些条例,那才是以公谋私。不知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经此一案,他是更加欣赏张斐,故此也更加希望能够将其招致麾下。

    张斐沉吟少许,道:“恩公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当然愿意助恩公一臂之力,只不过恩公若想完善律法,恐怕是更需要一个擅于寻找律法漏洞为民伸冤的珥笔之民。因为只有下雨天,才会知道这屋顶漏不漏水啊。”

    许遵呵呵两声:“看来你是看不上我这府上幕客啊!”

    张斐讪讪道:“恩公误会了,张斐绝无此意。”

    许遵一笑,道:“也就是说你打算在这汴梁当一个珥笔之民。”

    张斐点点头,道:“暂时是这个打算。”

    其实这里两天他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未来该怎么办?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有想过,因为当时他一心要救阿云出来,如今尘埃落定,他也得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跟着许遵混,其实目前来说,他是没有办法离开许遵,毕竟他令司马光等大宋最高法官们是颜面扫地,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报复自己。

    但是他认为如今大理寺里面,是充斥着反对许遵的人,自己若去了,肯定会被这些人针对的,关键许遵又只会给他一个吏的身份,而不是当官,那就太被动了,是个官就能够使唤他。

    深思熟虑之后,他选择先当一个珥笔之民,观望观望,然后再做打算,至少这是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同时在工作上面是不受人管的。

    ......

    两日之后。

    大理寺。

    那厚重的府衙大门缓缓打开来,但见门内站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望着门外的街道,那清澈的双眸渐渐湿润,又透着一丝不敢置信,她缓缓抬起脚来,可是身体虚弱的她,却难以跨过那高高的门槛。

    “小心!”

    一个男子从旁上前来,搀扶着她。

    “多谢...多...呀...是你。”

    那少女看清楚来者,不禁是又惊又喜。

    来人正是张斐,而这个少女也正是刚刚被释放的方云。

    “是我。”

    张斐颔首笑道。

    方云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双膝一曲,便是要下跪,可她却跪不下去。

    张斐用力撑着她,提醒道:“我才是那个报恩的人。”

    .....

    与此同时,“绝食”多日的许芷倩也终于出得自己的闺房,重见天日。

    “爹爹。”

    许芷倩跪在许遵面前,道:“女儿知道错了,还望爹爹能够原谅。”

    “你呀!”

    许遵早就气消了,他将女儿关起来,其实只是担心许芷倩会打扰到张斐,毕竟他可是非常清楚女儿的个性,比他还要较真,一手将女儿拉起来:“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够改改,这大家闺秀跑到外面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成何体统啊。”

    许芷倩羞红着脸,做不得声。

    许遵道:“这一次就算了,下回再让我遇见,就休怪我不讲情面。”

    “爹爹放心,女儿绝不会再犯了。”

    许芷倩赶紧上前,玉手轻轻挽着许遵的胳膊。

    许遵是哭笑不得摇摇头。

    许芷倩突然问道:“爹爹,怎么没有瞧见那张三?”

    许遵一怔,谨慎道:“你问他作甚?”

    许芷倩道:“女儿想跟他道一声谢,青梅告诉女儿,女儿那天差点跌倒,幸得张三及时扶住女儿。”

    许遵想到那事,就觉无比尴尬,道:“这事就莫要再提,你也不嫌丢人。”

    许芷倩双颊生晕,但她兀自继续说道:“可不能不提,虽然女儿要感谢他,但女儿也认为张三为人奸猾下流,非正人君子,爹爹又怎能将这种人引入家中。”

    许遵当然知道女儿指得是什么,他是亲眼所见,但他还是比较相信张斐的,认为那日之事,只是一个误会,于是道:“张三的为人,爹爹比你清楚。另外,爹爹从小是怎么教育你的,要责怪他人之前,首先得看看自己,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你当时哪里像一个大家闺秀,你自己行为不检在先,又怎好意思去怪别人。”

    许芷倩一脸郁闷,“爹爹,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儿?”

    许遵呵呵笑道:“那你是让爹爹帮亲不帮理?”

    许芷倩道:“女儿不敢。”

第二十一章 关系才是王道

    一生信仰法制的许遵,在教育儿女方面,亦是如此,凡事都得讲道理,如果他犯错,他也会主动向儿女承认错误,这反而竖立起他身为父亲的威严。

    其实身为父亲,最好的教育方式,就是以身作则,真的没有别得窍门。

    有错在先的许芷倩,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向许遵道歉,不敢再追究此事。

    但是,许芷倩跟许遵性格极其像似,是爱憎分明,她认为此事虽然是我的错,但那张斐也绝非正人君子,因为张斐给她的第一印象,真是极为糟糕的。

    也不得不说一句,如今的君子和张斐言行举止,那真是大相径庭。

    “倩儿姐!”

    许芷倩刚刚出得厅堂,她的贴身丫鬟青梅就快步迎了过来,微微喘气道:“倩儿姐,我方才见到那淫贼带着一个女人回来了。”

    青梅更是觉得张斐就是一个淫贼,当时她可是清醒的,眼见着张斐抱着她倩儿姐不放手,还当着许遵的面,真是她见过最为嚣张的淫贼。

    “当真?”

    许芷倩不禁柳眉轻皱。

    青梅直点头道:“绝不会有错的。”

    “真是岂有此理,住在别人家里,也不知收敛一点。”基于对张斐的印象,许芷倩脑中马上就有了画面,又问道:“他如今在哪里?”

    “就在客房。”

    “走!去看看。”

    主仆二人快步向客房那边行去。

    “等等!”

    来到廊道一个转角处时,许芷倩突然拉住青梅,目光却望左前方。

    青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见客房门前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正是那淫贼张三。

    “他站在屋外作甚?”

    许芷倩小声嘀咕了一句,跟她想象中的画面不对劲,又向青梅问道:“你不是说他带了一名女子回来吗?”

    青梅点点头。

    许芷倩道:“那女子呢?”

    青梅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晓。”

    忽然隐隐听得那边传来“吱呀”一声响,但见房门打开来,一个少女出得门来,头上还包着丝帕,显然是刚刚洗完澡,又见那少女冲着张斐嫣然一笑,二人说得两句,便是一同入得屋内,房门也随即关上。

    这与画面就很吻合了。

    青梅忙道:“倩儿姐,你看,我没有说错吧。”

    许芷倩狠狠跺脚道:“真不知爹爹为何会结交这种登徒子,还那么向着他,看来爹爹在登州学坏了。”

    ......

    张斐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窥视,来到屋内,他稍稍打量一下面前的方云,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犹如邻家女孩,清纯可人,只不过刚刚出狱,还是面无血色,眼袋也稍显青紫。

    “你比我刚刚出来时可要好得多。”张斐笑道。

    方云闻言,刚要说些什么,张斐便抢先道:“别再道歉了,在牢中待上几个月,总比待在河里喂鱼要好。”

    方云尴尬一笑,也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突然,她想起什么来似得,“张三哥,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张斐稍稍皱眉,似猜中她要说什么,叹道:“那韦氏兄弟昨日就已经启程回去了,我觉得不再见面比你的道歉要更好。”

    韦氏兄弟虽然来京作证,但他们也只是为了报答张斐,虽然如今他们对阿云可能也有些同情,但也不代表能够原谅阿云的所作所为。

    也根本就不想再见到阿云,得知阿云今日出狱,他们昨日便启程回登州去了,张斐也给予他们十贯钱,作为报答。

    方云闻言,难掩心中内疚,垂下头去,低声道:“我知道了。”

    张斐见她满脸内疚,问道:“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你还会这么做吗?”

    方云慌忙摇头:“不,我不会这么做了。”

    张斐道:“为什么不?”

    “啊?”方云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首先你要清楚自己什么事做错了,什么事没有做错,如此才能够保证,自己不会矫枉过正。

    虽然我不认可你选择的办法,国家律法也不认可,但是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你只是错在去选择伤害了一个无辜之人,而不是错在你选择反抗。所以再发生这种事,你也应该继续抗争,只不过要想一个更聪明的办法。”

    方云呆呆地看着张斐。

    她非大恶之人,在牢中时,已是悔不当初,也已经做好赎罪的准备,对此也毫无怨言。

    结果突然有个人告诉她,她没有完全错,这令她有些转不过弯来。

    张斐笑道:“我当初帮助韦阿大,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希望能够以此来弥补你对他所造成的伤害,以便于你将来出狱,不要背负太多的负担,继续坚持做你自己。

    如果你因此就变成一个懦弱、胆小,听之任之的女人,也许我这么做,反而是害了你。”

    其实在研究这个案情时,他就挺欣赏阿云的,因为在这种时代,敢于抗争的女子,那真是凤毛麟角,就很不一般啊!

    比如说他偶像李清照,不但二婚,而且还将二婚的丈夫给告到官府去了。

    这在当下是不敢想象的呀!

    方云蹙着眉头:“可是...可是我这么做,已经害了许多人。”

    张斐道:“我不是说了么,那只是你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方法,但是你选择自己保护自己,这并没有错,反而值得称赞。

    今后你若再遇到什么难事,又不知如何处理,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方云不禁神色动容,呆呆地问道:“张三哥,你...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你也已经救了我一命,不再欠我什么。”

    “因为...!”

    张斐迟疑了片刻,道:“其中缘由,可能我说了,你也不明白......这么说吧,你不是救了我一命,而是给予了我一次生命。”

    方云果然听得不是很懂。

    这二者有区别吗?

    张斐也不知如何解释,只道:“你不明白也没有关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将我当成你的亲人,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帮助你的。”

    方云顿时泪盈于睫,父母的相继离开,以及她族叔对她做的一切,令她对于一个能够保护她的亲人是多么的渴望。

    张斐问道:“你不愿意么?”

    其实在他心里,早已经将阿云视作自己在这里唯一的亲人。

    “不,我愿意!我愿意!”

    方云直点头,抹去眼角的泪珠,望着张斐,轻声喊道:“三哥。”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不过你马上得离开这里,回家继续为母守孝。”

    方云已经被朝廷竖立了人设,必须要将这个人设完美的进行下去,如果方云没有急着回去,那会引来许多质疑的。

    方云点了下头,又忐忑不安地问道:“三哥,你会跟我一块回去么?”

    张斐摇摇头道:“我还得留在这里答谢恩公的帮助。”

    方云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这才刚认的亲人,结果转眼间又到分别时。

    张斐道:“你放心,此番你回去,任何人都不敢欺负你,包括你的那几位族叔,我还会再给你十五贯钱,到时你可以安心在家为母守孝,等你守完孝,也可以来汴京找我。”

    方云忙道:“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张斐呵呵道:“你若真将我当成你的亲人,就不要讲这些见外的话。”

    ......

    “原来张三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便是刚刚出狱的阿云。”

    许芷倩若有所思道。

    她身前的荣伯点头道:“是的。”

    许芷倩神色稍稍缓和几分,她虽一直被关在屋里,但她对外面发生了什么,还是非常清楚的,旋即又问道:“这个张三不惜跑来汴京打这场官司,当真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荣伯道:“据说是如此,但小人对此了解的不是很清楚。”

    许芷倩道:“你先去忙吧。”

    “小人告退。”

    “等会!”

    许芷倩又叫荣伯,道:“你要给我多注意一下那张三,若是他要带一些不三不四之人来府里,你得立刻阻止,我可不想我爹爹的名誉败在这登徒子手里。”

    “是,小人记住了。”

    ......

    而那边张斐似乎已经遗忘了这位许大小姐,其实他对许芷倩的印象也不是很好,这两日他一直都陪在方云身边,帮助她调整心态。

    因为对于方云而言,其内心的折磨是远胜过身体上的折磨。

    两日之后,方云便动身返回登州。

    正好许遵此番是急急忙忙回京复命,还有一些东西遗留在登州,也要派人去取,顺便就护送阿云回去。

    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朝廷方面还特意派人护送,方云如今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罪犯,如果她在路上出事,这个问题就真的是可大可小,毕竟方云如今身上是有着孝女的BUFF。

    这在北宋是非常重要的。

    故此张斐也非常放心方云一个人回去,因为他知道决计没有人敢招惹她。

    东郊。

    见已经走远了的方云,再次回头看来,张斐赶紧招招手示意,只见远处停驻的方云过得好一会儿,才回过身去,继续前行。

    这一次方云没有再回头,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山脚的转角处。

    “呼...!”

    张斐长长出得一口气,神态似乎轻松了不少,自言自语道:“如今唯一值得操心的,就只有我自己了。也不知道该上哪去找官司打,回去之后去找恩公打听一下行情,看看汴梁的珥笔之民到底是怎么做生意的。”

    ......

    “书铺?”

    张斐诧异地看向许遵。

    许遵点点头道:“由于最开始许多书铺都代人写状纸,后来官府特别给这些书铺授予公文,允许其代人写状纸、诉讼。”

    “还要公文啊!”张斐心虚地皱了下眉头。

    许遵看出他的心虚,笑着点点头道:“是呀!不过你的情况不同,你本就是此案的当事人之一,本官特许你申诉,也不算是违反规矩。”

    珥笔之人与佣笔之人的主要区别,就是前者有官府的公文,在官府的允许下,是能够上堂争讼的,而后者只是代写状纸,是不能上堂争辩的。

    张斐的优势就是上堂争辩,这公文对于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于是又问道:“那不知这公文好获取吗?”

    许遵捋着那缕山羊胡道:“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毕竟官府也不希望争讼成风。”

    张斐一听这情况,那很显然,想要获得这北宋的律师执照,不用考试,但必须依靠与官府的关系,而如今他就认识许遵,不禁是眼巴巴地看着许遵。

    许遵当然明白,迟疑少许,正欲开口时,忽听门口有人言道:“抱歉,这个忙,我爹爹帮不了你。”

    但见许芷倩入得屋内。

    “许娘子。”

    张斐急忙站起身来。

    自那日一抱后,这还是二人第一回见面,虽然许府并不是很大。

    张斐稍稍打量了下她,丹凤眼,柳叶眉,一席淡绿长裙,露出那修长、雪白的玉颈,风姿卓约、秀丽端庄,不过比起第一回醉酒的许芷倩,今日的许芷倩倒是少了几分妩媚、娇艳,显得不是那么平易近人。

    许芷倩微微颔首,旋即道:“真是抱歉,我爹一生清廉,从不做这徇私舞弊之事,还望张三郎能够见谅。”

    张斐脸上有些发烫,忙道:“许娘子误会了,我只是在向恩公打听如何申请,并非是想依靠恩公获取这公文。”

    许芷倩立刻充满歉意地说道:“原来是我误会了,真是抱歉。”

    “没事!”

    张斐又向许遵道:“恩公若无其它事,我先回屋去了。”

    许遵尴尬地点点头道:“你去吧。”

    等到张斐离开之后,许遵立刻皱眉看向女儿道:“你这是作甚?一纸公文而已,又怎算是徇私舞弊。”

    许芷倩道:“如何不算?他若能力申请,那便去申请好了,为何又来求爹爹。”

    “外面那些珥笔之民几个不是......!”

    许遵本想说那些珥笔之民几乎都是通过关系获得公文的,因为这其中又没有考试,其实许多珥笔之民都是官府的助手,甚至大多数都是从衙门里面退出的刀笔吏。

    但许遵又觉得,一定要较真的话,那也算是徇私舞弊,毕竟发这公文,也不在他的职权之内,他也得找关系,摆摆手道:“罢了!罢了!爹爹不与你争。以他的能力,不需要爹爹帮忙,同样能够获得官府的批准。”

    “是吗?”

    许芷倩狡黠一笑,道:“女儿可不信,如今他已经将刑部、大理寺、审刑院的官员都给得罪了,谁敢允许。”

    许遵猛然反应过来,道:“原来你是知道的。”

    许芷倩道:“正是因为女儿知道,才阻止爹爹帮他,因为对方一定会借此攻击爹爹的,爹爹一世英名,恐将毁于一旦。”

    许遵眉头紧锁。

    倒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目前张斐肯定是那些大法官重点关注的对象,不过他就算因此被抨击,也无关痛痒,对于他的仕途没有任何破坏。

    因为他就是支持张斐的,亦或者说张斐是支持他的。

    许芷倩瞧了眼许遵,笑道:“爹爹对他没信心了么?”

    许遵斜目瞧了眼女儿,笑道:“你未免太瞧不起他了,这一纸公文难道比之前那个官司还要难么。你放心好了,爹爹不会帮他得,但爹爹相信他还是能够拿到那一纸公文的。”

    许芷倩哼道:“只要爹爹不帮他,他就不可能拿得到。”

第二十二章 烂命一条

    这回还真就不是许芷倩低估了张斐,而是许遵高估了张斐。

    回到屋里的张斐是辗转反侧啊!

    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的痛苦油然而生。

    这东西就不是凭本事,而是凭关系。

    毋庸置疑,这绝对是张斐最大的弱点。

    他在这里是无亲无故,唯一的关系,还就是许遵,他留在这里,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否则的话,他分分钟就会被人整死。

    当初要是没有许遵的支持,他也不可能为方云申诉成功。

    在床上翻滚好一阵子,不住地唉声叹气:“看来那个婆娘并没有忘记那日之事,我还是得早点搬出去,这寄人篱下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

    说着说着,他又纠结了起来,“若要搬出去,就得要有经济基础,可如果我不能获得公文,那我就不能帮人打官司,那就没有生计,汴京的房价又这么贵,怎么搬出去啊?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死亡闭环。等等,没有公文就不能打官司?”

    念及至此,他倏然坐起,思索良久,突然抬起双手焦虑地揉搓着脸颊,“张斐呀张斐,你丫别冲动,千万别冲动,这弄不好小命都会丢了。”

    说到这里,他又放下双手,很是纠结道:“可没有钱,那还要命作甚。要不...再去求求恩公。不行,这未免也太丢人了,而且还会被那婆娘嘲笑,这我可受不了。有道是,求人不如求己,搏一搏吧,我还就不信谁敢跟我这块瓦片碰碰,反正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烂命一条。”

    ......

    翌日。

    开封府。

    “吕知府,咱开封府所有的珥笔之民都记录于此。”

    开封府主簿黄贵将一本簿子递给吕公著。

    “嗯。”

    吕公著接过那本簿子来,翻开查阅起来。

    黄贵小声道:“知府今日专门查看这珥笔之民,可是因为前些天那场官司?”

    吕公著点点头,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禁争讼,唯我朝不禁,一来,我朝不抑兼并,诉讼较多;二来,自太祖起,就十分重视民间案件;三来,一些正直的茶食人还是能够帮助官府分忧的。

    可是如今看来,这前人的做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啊!这争讼之风还是应该得到管制。即日起,开封府内,但凡来申请公文的,一定要得到我应允。”

    他也清楚司马光不是输在律法上,而是输在政治上,他也是极不赞成防卫过当的,他觉得有必要防范于未然。

    “是,下官记住了。”

    正说话时,忽闻大门那边传来击鼓声。

    吕公著面色一紧,问道:“何人击鼓?”

    如电视剧演得那样,开封府面前的确有一鼓,但这鼓可不能轻易敲,除非时极大的冤情,经常几个月都不响一回。

    这鼓声一响,开封府上下就都动了起来。

    这吕公著跟许遵一样,可也是一个正直清廉的官员。

    这手下自然也不敢怠慢。

    “启禀知府,方才有人在外击鼓自首。”

    “击鼓自首?”

    吕公著当即一愣,这鼓还从未因自首而响过,问道:“他所犯何罪?”

    “欺...欺君之罪!”

    念出这个罪名时,那通报的幕客嘴皮子都在哆嗦。

    就没有遇过这种事,所以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接。

    “什么?”

    吕公著也吓得站起身来,道:“欺君之罪?”

    黄贵觉得不对劲,道:“这会不会是疯子所为?”

    “那人看上去不...不像似疯子。”通报的幕客言道。

    “可一般人想要犯下如此大罪,也...也是不可能的。”黄贵质疑道。

    难道是朝中官员?吕公著赶忙问道:“你可有问其名字?”

    那慕客答道:“问了,他说他叫张斐。”

    “是他?”

    吕公著又是一惊,但他仍然有些不太相信,故命人速速将来者押上堂来。

    “小民张斐见过吕知府。”

    吕公著一见,果真是张斐,反而变得谨慎起来,这小子诡计多端,问道:“本官听说你是前来自首的?”

    “是的。”

    “你所犯何罪?”

    “小民所犯欺君之罪。”张斐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小子是疯了吧?吕公著人都傻了,这不合常理,他耐着性子问道:“你是如何犯得欺君之罪?”

    不得不说,这罪一般人还真是犯不了。

    张斐道:“其实小民一直都是一个无证的珥笔之人。”

    吕公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何谓无证的珥笔之人?”

    张斐道:“就是...就是小民并没有官府的公文。”

    吕公著听得却是更加糊涂了,又问道:“这跟欺君之罪有何关系?”

    张斐道:“根据官府的规定,若无官府的公文,珥笔之民是不能上堂为他人辩诉。可前几日小民曾以珥笔之民的身份在审刑院打过一场官司,并且上堂为人辩护,听闻这场官司是当今圣上授意的,可根据朝廷法制,小民并没有资格打这场官司,故小民犯了欺君之罪。”

    可真是有理有据。

    这项规定的目的只是要约束珥笔之民,避免争讼成风,那一纸公文,就如同律师执照,没有执照,就没有在堂上的辩护特权。

    但这条规定是因地而异,汴京相对严格一些,是必须要有公文,才能够上堂,这可是京都,若不严格控制,开封府的鼓不得每月一换啊。

    可是在地方上,只要老爷们认为有必要,那些没有公文的佣笔之人,也可以上堂辩护,这是因为佣笔之人是最早出现的讼师,当时还没有这条规定,这就存在一个模糊区域,官老爷就最喜欢模糊,只有模糊,官的两张口才有用。

    另外,张斐本就是此案的证人之一,这又是个特例,许遵如此守法之人,也都不觉得这违反规定。

    可话说回来,确确实实是有这么一条明文规定在。

    而且这第二场官司,不是在登州,而是在汴京。

    且不说欺君之罪就是一种口袋罪,什么都能往里面装,关键这场官司,还真是宋神宗直接授意的,一定要说是欺君之罪,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吕公著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驳,于是问道:“你可知此罪的后果是什么吗?”

    张斐道:“具体不清楚,但最轻也应该是斩首。”

    吕公著都快被这小子给逗乐了,道:“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何还来自首,据本官所知,并无人调查此事啊。”

    张斐闭目叹了口气,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小民为方云申诉,乃为报其救命之恩,但是小民对陛下的忠诚,亦是日月可鉴,故小民来此自首,以求两全。”

    吕公著听完之后,也不知该夸他忠心,还是该骂他愚蠢,虽然他不赞成张斐那日在审刑院所言,但是一事归一事,这事他觉得没有必要,他也不认为张斐真的犯了欺君之罪,可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个罪名非常敏感,是口袋罪,他若不理会,可能连会冠上这罪名,于是道:“你若不来自首,倒也没有人调查此事,如今你自己跑来自首,其罪名之大,本官也不敢隐瞒.....。”

    不等他说完,张斐便躬身作揖道:“还望知府成全。”

    吕公著叹了口气,一挥手道:“押下去。”

    这都不用调查,因为他也参与了此案,他太清楚不过了,其实真的没有人在乎这些。

    这都已经打到审刑院去了,从未有过珥笔之民这么干过,谁还在乎张斐到底有没有公文。

    但张斐一定要这么说,那也确实是欺君之罪啊!

    关键这罪谁敢隐瞒啊!

    可话说回来,既然是欺君之罪,就必须得通报皇帝,因为皇帝是受害人,是当事人!

    吕公著立刻就报了上去。

    要知道阿云一案虽是一桩普通的刑事案件,但是极具政治意义,而张斐又是其中的关键人物,吕公著可也不敢大意。

第二十三章 给他!都给他!

    也许阿云一案告一段落,对于司马光、王安石等人而言,仅仅是一个开始,但是对于许遵而言,这就是一个结束。

    虽然这场大漩涡是因他而起,但他并无心思卷入其中。

    他的心思依旧是放在工作上面。

    今日他是怀以激动的心情来到大理寺,如今身为判大理寺事,他有权对律法进行修改和完善。

    他首先要完善的,就是他在阿云一案中,自己提出来的疑点。

    一,进一步规范自首认罪。

    二,自首认罪适用于那些罪行。

    三,朝廷该如何权衡民间礼法和朝廷法制。

    这三点看似简单,但其实都非常艰难,尤其是基于目前宋朝出现的冗官现象,同一件事情,有许多衙门可以介入,修法本身就是非常困难的。

    另外,民间礼法与朝廷法制,虽大同小异,但法制不容许出现小异,可又不能完全倒向一边,必须要考虑到民间礼法。

    在阿云一案中,他们显然是完全忽略民间礼法,而是以朝廷律法为主,但是要较真的话,很多人婚事都将不被朝廷承认,那么这就会引发一系列户籍问题。

    整个社会都会天翻地覆。

    好在当今也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法制社会,也不是一个诉讼时代,如果谁以阿云一案作为判例来诉讼,朝廷又可以酌情判定,因为就没有判例一说!

    但这到底是一个漏洞。

    可正当许遵充满干劲,准备大干一场时,结果那些堂录刚刚调过来,他就被皇帝给召入宫中。

    来到殿内,只见除神宗之外,还有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三位大佬。

    “臣参见陛下。”

    “免礼。”

    宋神宗微微伸手示意,随后又道:“朕今日召卿前来,是有一事想向卿询问。”

    许遵问道:“不知陛下所问何事?”

    宋神宗道:“是关于那个珥笔之民张三的,他在登州之时,你可有给予他官府公文,允许他上堂辩诉?”

    许遵心里当即咯噔一下,这事怎么连皇帝都知道,那小子手段真是厉害呀,摇摇头道:“臣并没有给予。”

    司马光面色凝重道:“许寺事应该知晓,珥笔之民必须拥有官府的公文,才能够进行诉讼。”

    许遵忙道:“司马大学士说得是,这是我的疏忽。当时是由于张斐本就是此案一名证人,他也曾替自己辩诉过,并且他还提供一些新得证据,故此我也没有在意其有无诉讼的权力。”

    此话一出,宋神宗、司马光、王安石、吕公著神色各异。

    许遵也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于是问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吕公著狐疑地瞧向许遵,道:“许寺事不知晓?”

    许遵摇摇头。

    吕公著又问道:“那张三不是你府上的幕客吗?”

    许遵解释道:“不瞒吕知府,我曾招揽过他,但是他当时一心只想报恩,为阿云辩护,故此没有答应我。到底发了什么?”

    这越说他越慌啊!

    张斐一个珥笔之民,怎么能令皇帝与三个朝中大佬讨论他,这不可思议了。

    吕公著道:“方才张三来开封府自首。”

    “自首?”

    许遵错愕道:“他自首甚么?”

    吕公著道:“欺君之罪。”

    “甚么?”

    许遵差点都没有蹦起来,整张脸是毫无血色。

    这个罪名真是地狱的敲门砖啊!

    吕公著道:“他说自己无权诉讼,但他却没有告知陛下,而且还在陛下的授意之下,为阿云进行辩护,所犯欺君之罪。”

    “这...。”

    许遵人都傻了。

    不愧是专业人士,自首都自首的这么条理清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王安石突然问道:“许寺事,你当真对此毫不知情。”

    “我真的不知道,他没有跟我提过此事。”

    话说至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也有份,赶紧向宋神宗道:“陛下,臣有罪,臣...臣当时也没有及时告知陛下,臣罪该万死。”

    这好像越闹越大了。

    宋神宗一时也不知所措,他自己都不认为这是欺君之罪啊!

    这个口袋罪,一般都是对付大臣用的,几乎就没有对百姓用过。

    王安石突然向宋神宗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十分可疑。”

    宋神宗问道:“卿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此案已经结束,而且朝中上下也无人追究这个问题,为什么张斐会突然去到开封府自首,臣以为这背后定有人威胁他,而且此人来头不小,以至于张斐都不敢求助于许寺事。”

    宋神宗听得眉头一皱,很是不爽了。

    这就过分了呀。

    官司打输了,还不认账,搞这种歪门邪道。

    你们要玩这种手段,那我也可以。

    你这老小子,这暗箭放得,可真是杀人不见血啊!司马光立刻站出来道:“臣也赞成王大学士之言,此事必须调查清楚,看看是何人所为?

    另外,臣以为此案的关键,并不在于张斐的身份,他是许寺事推荐来大理寺辩诉的,这胜于官府赐予的公文。”

    宋神宗瞧了眼司马光,点了点头,又向吕公著道:“卿可有问明他为何突然自首。”

    吕公著道:“臣再三向其确认过,张斐并没有提及有任何人威胁他,他只是觉得若不说出此事,有愧于对陛下的忠诚。”

    王安石道:“此理由不足以令人信服。”

    司马光眉头紧锁,他确实不服,但也不至于用这下三滥的手段,为证清白,他立刻言道:“陛下,臣有一个建议。”

    宋神宗道:“卿有何建议?”

    司马光道:“正如臣之前所言,张三乃是许寺事举荐的,是绝对有资格为阿云辩护,而如今有人要较真这个身份问题,那朝廷何不补个身份给他,堵住那些人的嘴。”

    吕公著也立刻站出来,道:“臣也赞同。”

    王安石狐疑地瞧了眼司马光,心想,看来真不是他,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卿言之有理。”宋神宗点点头,当即拍板道:“就依卿之意,给他一个身份,此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

    此案乃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把火,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翻。退一万步说,张斐哪怕要死,也不能死在此案上面。

    一直处于懵逼状态的许遵,听到这里,猛然醒悟过来,只见他腮帮鼓起,恨不得要将自己的牙给咬碎了,这个臭小子真是.......。

    “许仲途!仲途!”

    “啊?”

    许遵猛地一怔,只见宋神宗、司马光、吕公著三人已经离开,王安石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仲途,你没事吧?”王安石问道。

    许遵拱手道:“我...我没事。”

    王安石又低声问道:“你对此事当真不知情?”

    许遵摇摇头道:“我若知情,此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王安石又问道:“你认为此事会不会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有!只不过就是那臭小子!许遵真是有苦难言啊!

    王安石瞧他这表情,更是生疑,问道:“仲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许遵一看王安石满脸怀疑之色,他也知道王安石如今的处境,真的是草木皆兵,心中权衡一番,这要不解释清楚,恐怕会引起误会,再加上他知道,王安石是肯定向着张斐的,于是将王安石拉到外面,低声嘀咕了几句。

    王安石听罢,顿时一脸懵逼,过得半响,他才道:“你...你说什么?他...他这么做,就只是为了那一纸公文?”

    许遵点点头道:“多半是如此,但我也是基于此事的结果来推测的,也有可能是他怕有人借此攻击他,故而想弥补这个漏洞。”

    虚惊一场的王安石真是欲哭无泪:“我说仲途兄啊,你这也太迂腐了,他帮了你这么多忙,你给他一纸公文又怎么呢,这又不违法。”

    许遵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王安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许遵纳闷道:“介甫,你笑甚么?”

    王安石哈哈道:“这臭小子胆子还真不小,为了一纸公文,差点又闹得满城风雨。”

    此案若要再翻,那是非常可怕的。

    许遵哼道:“这话你倒是没有说错,这小子的胆子的确不一般,你可知他当初出狱干得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王安石问道:“他干了什么?”

    许遵道:“就是状告我让他蒙冤坐了三个月的牢,向我索要赔偿。”

    “是吗?”

    “千真万确。”

    王安石哈哈笑道:“但是他都成功了,不是吗?”

    许遵不情愿点点头。

    王安石道:“足见此人并非是有勇无谋,如此人才,你怎就不知珍惜,还放他去当什么珥笔之民。”

    他反倒是比较欣赏张斐,敢于行动。

    许遵苦笑道:“我曾多次招揽他,可惜他看不上我府幕客。”

    王安石道:“你就不知道举荐其为官?”

    许遵只是笑了笑。

    王安石非常清楚许遵的为人,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愿意多给一丝照顾,也就不再多言。

    ......

    那边吕公著回到开封府,马上命人火速为张斐办下一纸公文,可是由于张斐身上没有户籍,根据他自己所言,这户籍在沉船时丢失了,那么这公文就办不下来,于是开封府又顺便补了一份京城户籍给他。

    这可是皇帝的圣旨,干啥都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搞定。

    这后门走的,可真是润滑油都不需要,且紧迫感满满,怎一个爽字了得。

    “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张斐紧紧抱着那一纸公文,眼中含泪地呼喊道。

    吕公著道:“行了!行了!如今你已有公文在身,就谈不上欺君之罪,你赶紧走吧。”

    张斐又泪眼汪汪地看着吕公著,“小民给知府添麻烦了,小民......!”

    不等他说完,吕公著一挥手道:“来人啊!将这刁民给本官轰出去。”

    “别别别,我自己走,我自己走还不成吗。”

    张斐是十分狼狈地逃了出去。

    “终于将这瘟神给赶走了。”

    吕公著不禁是长长松了口气。

    主簿黄贵道:“如今他有了公文,不得天天来此诉讼?”

    吕公著当即石化了。

    ......

    张斐出得开封府,神色一变,望着手中公文,嘴角扬起一抹的得意的微笑。

    突然,一只手从旁伸出,擒住他的手腕。

    他偏头一看,惊呼道:“司马大学士。”

    “好小子!”

    司马光拿住他的手腕,问道:“你这么做到底意欲何为?”

    他当时其实也很慌,他是真的很担心,王安石会借此事向他发难,他甚至都认为是王安石授意张斐这么干的。

    果不其然,这小子一出来,就是一脸的奸笑。

    不愧是砸缸之人,这手劲还真的不小啊!张斐眸光闪动了几下,手一扬,挣脱开来:“为了这一纸公文。”

    司马光疑惑道:“为了这一纸公文,你不惜以欺君之罪自首?”

    张斐点点头,道:“小民知道司马大学士对于那场诉讼一直不服,而小民认为那场诉讼几乎是完美无缺,唯独小民的身份是存有异议的,只要将这个漏洞赌上,才算是真正的完美无缺,饶是司马大学士也不可能翻案。”

    司马光直视张斐,过得半响,他微微一笑:“你未免也太小瞧老夫了,老夫的确不服,因为你并非是以证据取胜......。”

    张斐笑道:“故此小民害怕大学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司马光当即怒目相向:“混账!老夫岂会与你一般,即便老夫要翻案,也一定会拿出确凿证据,令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张斐点头道:“那小民就放心了。”

    心里是乐开花了,今后即便你真的去汉阳调查我的身份,也不能以此来攻击我了。嘿嘿!

    司马光见这小子眼中又闪烁着那种诡异的光芒,当即醒悟过来,当初为什么输掉那场官司,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一开始二人在堂上的地位就平等。

    如今自己又放出狠话,更不能以身份欺人。

    不禁暗怒,自己怎么就记吃不记打。

    我堂堂大学士,为什么要去跟一个珥笔之民在律法上较劲。

    可转念一想,我这都大学士了,读了几十年的书,难道讲道理还讲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娃,这岂不是笑话。

    最终还是傲气战胜了理性。

    司马光明知张斐在耍花招,他也没有点破,要赢就要赢得对方心服口服。

    他司马牛就是这么较真。

第二十四章 一拍即散

    许遵今日是充满激情去上班的,准备从今日起,要在大理寺大展拳脚,他甚至都做好加班的准备,也好给大理寺官员起一个表率作用,可结果不但没有加班,反而还早退。

    从皇宫里面出来之后,许遵直接就回家了,惊魂未定的他,是完全没有工作念头。

    相比起张斐这个外来客,许遵这个本地人更明白何谓“欺君之罪”!

    他现在只想杀了张斐。

    “爹,你怎就回来了?”

    最近一直比较乖的许芷倩,正在前院修剪盆栽,做一个大家闺秀,发现向来勤于工作的爹爹竟然提前一个时辰回家,只觉非常诧异。

    许遵一看到许芷倩,压制半日的怒火,蹭的一下,就冲了上来,指着许芷倩道:“都怪你这臭丫头,要不是你,爹爹今日何至于吓得魂不附体。”

    许芷倩被骂得是一脸蒙圈,愣得好半响,才醒悟过来,顿时十分委屈道:“女儿最近没有做什么令爹爹不高兴的事呀。”

    “没有?”

    许遵吹胡子瞪眼道:“昨日张三请求爹爹帮忙的时候,你一个女孩子多什么嘴,爹爹给他批一纸公文,这又不违法,那些珥笔之人都是这般获得公文的,叫你多管闲事,我真的.....。”

    说到后面,真是咬牙切齿啊!

    许芷倩可真不是什么温柔的大家闺秀,性格也跟他爹一样,当即据理以争道:“这虽不违法,但到底是爹爹利用职务之便,为张三谋取利益,这会有损爹爹名誉。”

    许遵哼道:“故此今日官家便利用职务之便,给张三批了一纸公文,顺便还把爹爹叫去询问了一番。”

    许芷倩越听越糊涂,道:“爹爹,你到底在说什么?张三凭什么让官家亲自批示公文给他。”

    许遵捂着额头,长叹一声,心有余悸道:“那小子也真够狠的呀!他今日跑去开封府自首,说自己犯下欺君之罪。”

    “什么?”

    许芷倩大吃一惊。

    许遵瞧了眼女儿一眼,道:“你没有想到吧!”

    说着,他又将整件事的大概过程,跟许芷倩说了一遍。

    许芷倩听完之后,是呆若木鸡。

    天呐!

    还能这么操作?

    为了一纸公文,你至于吗?

    早知如此,她还真不会劝阻许遵。

    赶紧给他!

    着实是太可怕了。

    “爹爹,此人行事我行我素,又性格乖戾,且心术不正,若继续留他在咱们家,迟早会出事的呀!”许芷倩道。

    许遵眉头一皱,沉吟不语。

    不得不说,这事还真是吓着他了,哪有人拿“欺君之罪”去开玩笑,不过他又非常欣赏张斐的才华,还想着让张斐来协助他完善律法,而且他始终认为是他将张斐带来京城的,他有义务照顾他,内心也开始有些纠结。

    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歌声。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着,一百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歌声中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但父女俩却听得火冒三丈。

    回头看去,只见张斐晃动着脑袋,唱着小曲入得门来。

    “臭小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许遵当即咆哮了起来。

    歌声止住。

    张斐见这父女站在院内,急忙走了过来,这都不等许遵开口责骂,他便主动向许遵拱手道:“今日之事,若是给恩公带去麻烦,张三在此深感抱歉。”

    许遵神情激动道:“你小子是疯了吗,为了一纸公文,就拿命去赌?”

    张斐讪讪道:“小民的命虽不值钱,但怎么也胜过这一纸公文,谈不上赌。”

    “这还谈不上赌?”许遵指着张斐道:“难道你以为欺君之罪是能拿来说笑的吗?”

    张斐正色道:“我虽未读过什么书,但也知欺君之罪的利害关系,不过我更加相信,没有人会为了去捉一支老鼠,而将整间屋都给拆了,这事只是看上去很严重,但其实非常安全。”

    他出问题,直接会影响到阿云一案,不管是宋神宗,还是王安石,都绝不会允许此案再生变数,他们必须得维护张斐。

    其实这道理,许遵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得很明白,不过此时张斐的淡定,令他觉得自尊稍稍受到了伤害,他不禁扪心自问,难道自己连个小子都不如吗?

    而且这话又说回来,这也不是张斐第一回这么玩,他其实惯犯来的,如果他没有这胆量,他也难以打赢那场官司。只不过前面几回是没有办法,正面敌不过,故才选择剑走偏锋,他也能够料到一些,但这回张斐是主动出击,故而才令他感到这么惊讶和愤怒。

    “老鼠?”

    许芷倩轻轻哼道:“你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张斐笑道:“多谢许娘子夸奖。”

    我这是夸奖吗?

    许芷倩没好气地瞪了眼张斐。

    许遵咳得一声,制止许芷倩继续说下去,又向张斐道:“你要记住一点,你是我带来汴京的,也是我举荐你去打那场官司的,你所做的任何事,都会牵连到我,故此我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事,而且但凡涉及到朝中之事,你也必须跟我先商量,不可擅自行动,若是合情合理,我也一定会支持你的。”

    张斐郑重其事道:“是,我记住了。”

    许遵点点头,道:“你先回屋去吧。”

    张斐拱手一礼,便向自己的住处行去。

    许芷倩见许遵还是不愿让张斐搬出去,心生不满,忽然眼眸一转,道:“爹爹,我也回屋去了。”

    许遵挥挥手道:“去吧。”

    许芷倩过得一个廊道转角,离开许遵的视线,便立刻出得廊道,往张斐的住处那边行去。

    行得片刻,便又听得那奇特的歌声。

    “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听着欢快的歌声,许芷倩柳眉轻皱,心想,他哪有半分悔改之意。

    追上前去,她喊道:“张三。”

    张斐回过头来,诧异道:“许娘子。”

    许芷倩来到张斐身前,稍稍迟疑,遂言道:“我有件事想与你谈谈。”

    张斐笑道:“许娘子应该是想我搬出许府吧。”

    许芷倩一愣,“你怎知道?”

    张斐呵呵道:“除此之外,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

    “也是!”许芷倩非常赞同地点点头。

    张斐点点头道:“不瞒许娘子,其实我也不想寄人篱下,而我之所以急于要这一张公文,就是想要及早获取生计,好搬离许府。”

    许芷倩道:“如今你已经获得公文了。”

    张斐道:“那么接下来我就得去了解有关诉讼的行情,以便能够找到生计。只不过我初到汴京,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太熟悉,连路况都不清楚,如果许娘子能够帮忙的话,我相信会事半功倍。”

    许芷倩不敢置信道:“你想让我帮你?”

    她心中涌起一阵沮丧,难道你感受不到我的敌意吗?

    张斐微微偏头道:“许娘子也可以认为,这是为了尽早将我从这里赶出去。”

    许芷倩当即道:“明日我就带你去。”

    张斐笑道:“多谢。”

    其实张斐也不想继续住在许府,虽然他暂时不能离开许遵,但不代表非得住在许遵家里,尤其是这女主人还不喜欢他。

    但他不是出门随便找一个工作,他是想要自己创业,虽然公文搞定了,但他还得去了解行情,有什么行规,房租多少,等等。

    所以这是要有一个过程的,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张斐担心许芷倩认为他故意拖延时间,赖着不走,索性就叫上她一块去。

    反正许芷倩是恨不得他早点离开,双方地诉求是完全一致,这合作是水到渠成啊!

    有个熟人带着,事半功倍啊!

    一举两得。

    翌日。

    许府门前。

    张斐抬头仰望骑在马上的许芷倩,只见她今日身着一袭紫色黑边窄袖男装,头戴白色帷帽,遮住小半边脸,怎一个英姿飒爽了得。

    低头再看看自己面前的那萌萌哒的小毛驴,突然将手臂搭在驴背上,抬头向许芷倩道:“许娘子,你知道吗,在男人看来,女人不应该骑马,而应该骑驴。”

    许芷倩瞥他一眼,道:“为何?”

    张斐双手比划着说道:“因为马背比较宽。”

    许芷倩轻蔑一笑:“我听爹爹说,你能言善辩,就连司马大学士败在你手里,还以为你会说出什么高深的言论,让我心甘情愿将马让给你,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啊!”

    言罢,她用那修长的双腿一夹,缓缓向前行去。

    很稳!

    丫鬟青梅和一个随从是紧随其后。

    “早就看到你的那双大长腿了,用不着显摆,况且我也不是要骑你的马,在闹市里面开法拉利,不是装逼,就是傻缺。小毛驴它不香么。不听帅哥言,吃亏在婚后啊。”

    张斐不懈的撇了下嘴,骑上那头萌萌哒的小毛驴,跟了上去。

    相对而言,北宋上承唐制,这社会风气虽然不及唐朝,但还是比较开放的,路上也见到不少女人骑着马或者小驴出行,河道里面游舫穿梭,隐隐听得女人地嬉笑声。

    街边许多摊位上,也有着许多妇女撸起袖子,露出白花花的手臂,在招呼着客人。

    行得约莫半个时辰,许芷倩带着张斐来到了相国寺东门。

    这里可真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甚至逼得许芷倩下得马来,张斐也赶紧从驴被上下来,毕竟他是从登州来这里的路上,学会人生中第二种骑术的,技术还不是非常娴熟。

    万一一个野蛮冲撞,哇...这官司可就有得打了。

    忽闻东边传来阵阵琴音、嬉笑声,张斐寻声望去,不禁精神一振,但见那巷口的阁楼上,隐隐见得不少女人舞弄骚姿,甚至有些女人就坐在窗边与男人嬉笑......!

    “这难道就是宋朝的摸摸唱,啧啧...这寺院门口就是摸摸唱,咱大宋的和尚可真是幸福啊!难怪我唯一认识的宋朝和尚就叫做花和尚。”

    张斐不禁涌起一股剃度出家的冲动,忽见许芷倩往那街口行去,他顿时一愣,急忙追上两步,“你打算去哪里?”

    许芷倩仰头往街口一扬,道:“书铺都集中在那条街。”

    你当我瞎么,那明明就是烟花之地,别说白天,就是化成灰我都识得啊!这可是男人的第六感。张斐表示怀疑:“那些地方是书铺吗?”

    “书铺在里面。”说罢,许芷倩继续往前走去。

    什么鬼?寺庙?书铺?青楼?真的会有这种奇葩的组合吗?她不会是看我长得帅,带我来这里,然后将我卖了当男妓吧?张斐心里有些打鼓,纠结片刻,还是硬着披头跟了过去。

    那未尝不是一种生计啊!

第二十五章 创业不易

    原来此巷名为录事巷,里面是妓馆、书铺林立。

    这也不是一个奇葩的组合。

    而是北宋的风俗。

    其实从律法上来说,北宋对于这种行业,是有一定的法律禁止,主要防止逼良为娼,同时对于官员也有一定限制。

    自齐国到如今,也有千年之久,统治者们也非常清楚,这东西就没法完全禁止,又何必掩耳盗铃,只能给予适当的规范。

    另外,北宋是一个商业社会,这方面是非常繁荣的。

    至于为什么书铺会和勾栏瓦舍混搭,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当下文人都好这一口,而文人又是当今社会的消费主力。

    典型的例子,就是那状元楼外的麦秸巷。

    这状元楼就是供各地举子居住的地方,可楼外就是京城非常有名的烟花之地。

    汴京大大小小的妓馆,多半都是建在文人出没比较多的地方。

    录事巷是汴京最大的书店街,而且又是在相国寺外面,人流量相当多,这里出现妓馆、青楼,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只能说张斐大惊小怪,没有见过世面。

    这世面,他确实没见过。

    没有这些勾栏瓦舍,青楼妓馆,那就不算是高档地区,如那杀猪巷可就没有什么妓馆,因为那边可都是一些屠夫。

    既然是文人所好,要服务于文人,那就得投其所好,导致北宋的艺伎,但凡出名的,个个都是才华横溢,文采不弱于男子,是受人追捧,很多如许芷倩这样的大家闺秀,也都结交这些艺伎。

    这就是为什么许芷倩行走于这烟花之地,也没有引来太多的侧目观望。

    反倒是张斐一开始觉得有些尴尬,可见人家许芷倩坦荡荡,也就渐渐放开,眼珠子开始到处乱瞟,先探探路,看看哪家好,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行到一半,胭脂香味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扑鼻而来的墨香。

    张斐举目望去,但见前面是书铺林立,文房四宝,古琴字画,满目琳琅,令行人是应接不暇。

    又见不少书生才子,文人墨客穿梭于各店,流连忘返。

    “你看,但凡门前招子上写有一个‘状’字的,就是你要找得店铺。”

    许芷倩指着前方道。

    这种书铺就相当于律师事务所,全名叫做“写状钞书铺”。

    张斐抬头看去,数得一会儿,道:“好像也就七八家,不是很多呀!”

    许芷倩道:“这已经不少了。因为如这种店铺,都是茶食人开的,他们与官府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他们也比你们珥笔之人要更加规范。”

    “是吗?”

    张斐问道:“有何不同?”

    许芷倩道:“就拿官府批示的公文来说,批给你的公文,那只是批给你个人的,但你若想开这种书铺,就必须再去申请一道公文,这道公文,是批给书铺的,每间书铺都必须记录在案,同时每隔三年还得接受官府的审查。”

    “想不到这么规范。”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其实就是律师事务所与律师的区别,律师执照是要考取的,但你拥有律师执照不代表你就能够开律师事务所,这还得接受政府的重重审查,不是想开就能开的。

    得要有资格。

    茶食人也是如此,因为茶食人一般是作为官府的补充,茶食人的状纸,能够帮助官府省略许多工作的。

    对于案情的了解,直接看他们写得状纸就行了,就不需要再派人去调查,因为茶食人是要对状纸负责任的,如果状纸出问题,茶食人也要受到牵连,珥笔之人就不需要,所以一般来说,他们是不敢乱写的。

    这能够帮助官府节省不少公费,要知道目前政府的财政那是一塌糊涂,是能省则省。

    既然要求这么严格,当然就少。

    如此说来,我还得去申请一道公文才能够开律师事务所,天呐。张斐有些头疼,问道:“也就是说珥笔之人也必须得上这书铺找生计?”

    许芷倩道:“能力出众的珥笔之民可以上这些书铺做事,但大多数都在那边的巷子里面。”

    说着,他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这小巷子还有一个专属名字,名为珥笔胡同。

    张斐瞅了眼那小巷,就那宽度,只能摆个小摊位,店铺是不可能开得了,道:“其实我们珥笔之人也能够写状纸,还能够上堂辩护,为什么地位相差这么大。”

    许芷倩解释道:“茶食人与官府关系密切,若仅仅是写状纸,大户人家也更愿意找茶食人,珥笔之民需要上堂辩护才能够赚得更多的钱,这也导致官府并不喜欢珥笔之民,许多珥笔之民还是得找茶食人来写状纸争讼。”

    “原来如此!”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茶食人是帮官府解决麻烦的,老爷们当然喜欢,而珥笔之人是要为官府添加麻烦的,若要争讼,官府要多出官府当然不是很喜欢。

    这就导致一些案件,珥笔之人需要借这些大书铺之名,用他们的名义去敲开官府大门,然后再进行诉讼。

    久而久之,许多厉害的珥笔之人就直接被这些大书铺给招进去。

    可见这些大书铺是具有垄断性质的。

    聊着聊着,张斐与许芷倩来到那条小巷子前,果不其然,见里面摆放着十余个摊位,几乎摊主的帽檐上都插着一支短笔,不过生意好像不太行,许多人都在打着瞌睡。

    “小哥,写状纸么?”

    一个珥笔之人上前来,一脸热情地询问道。

    张斐问道:“多少钱?”

    那珥笔之人道:“那得看小哥你打得是什么官司,若只是普通的钱财纠纷,且数额不大,就只需要一百文钱,贵一点可就得需要更多的钱,若还需要咱帮忙上堂,那就得一两贯钱。”

    就目前的行情,书铺的状纸,一张大概在一百八十文左右,珥笔之人相对要便宜许多,因为他们承担的责任比较少。

    一分钱,一分货。

    张斐皱眉道:“才这么一点啊!”

    珥笔之人思维多敏捷,一听张斐这话,顿时生疑,“小哥,你不是来写状纸的吧?”

    张斐笑道:“我们是同行,我也打算在这里开个摊位。”

    那珥笔之人顿时神色一变,道:“小哥,咱作为前辈,可是要劝你一句,你现在还年轻,赶紧改行吧,这行可是不好做呀!你看他们,都在打瞌睡。”

    张斐呵呵道:“你休要欺我,咱们这一行,那是属于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可别让咱逮着一个。”

    “吃三年?”

    珥笔之人翻了个白眼,都懒得理会张斐,转身回到摊位上去了。

    一百文一张的状纸,你吃个三年给我看看。

    是你没本事好么。张斐不屑地撇了下嘴,回过身去,向身后的许芷倩道:“要不先找个地方坐坐。”

    许芷倩道:“不去书铺看看?”

    张斐摇摇头。

    不得不说,他心里有些失望,钱少地位不高,特么上限还低,做到极致,也就是那样,连上流社会的尾巴都抓不住。

    许芷倩没有勉强,带着张斐去到相国寺里面,又寻得一间比较僻静茶棚坐下。

    “看来你经常来这里?”

    坐下之后,张斐随口问道。

    许芷倩权当没有听见,只道:“你打算好了没,是自己开摊位,还是先到书铺里面历练一番。如果你打算自己干,我可以借些钱给你度日,如果你打算去书铺,我也可以帮你引荐。”

    她并没有忘记带张斐来此的目的。

    “多谢许娘子的一番好意。”说着,张斐摇摇头道:“不过你说得,我都不想做。”

    许芷倩轻蹙黛眉:“都不想做?”

    张斐点点头道:“若是去书铺干活,那还不如答应你爹,跟你爹去大理寺混。”

    许芷倩顿时惊讶道:“我爹想让你进大理寺,而且...而且还被你拒绝呢?”

    张斐嗯了一声:“这你总该相信,其实我也不想一直住在贵府。”

    许芷倩自言自语道:“看来爹爹是年纪大了,连君子和小人都分不清楚。”

    这女人真是记仇!张斐也不在意,笑道:“至于说在外面摆摊,倒不是不行,只不过你也看见了,那么多人待在那里,这买卖可并不好做,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他是想创业的,但现实就是书铺垄断一切,自己单干,也得通过书铺上诉,等于受制于人,开书铺就更加麻烦。

    许芷倩疑惑地瞧了他一眼,只觉有些费解。

    但凡是个正常人,首先肯定是选择进大理寺,最次也应该是选择进书铺,这人倒好,都不选,倒是想着在巷子里面摆摊。

    “许娘子。”

    忽听一人轻声喊道。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婶正站在三步远偏着头打量着许芷倩。

    “是曹大娘啊。”

    许芷倩立刻站起身来。

    “真是许娘子,俺还怕认错人了呢。”

    曹大娘见没认错人,赶紧上前来,直接从篮子里面掏出两个大瓜来,给许芷倩递去,“许娘子,这俺家种的瓜,可是甜呢。”

    “是吗?”许芷倩笑问道:“不知这瓜多少钱?”

    一旁的张斐见许芷倩笑靥如花,心道,原来这婆娘会笑呀,也就是说,她仅仅是针对我?

    曹大娘顿时就急了:“俺哪能要许娘子的钱,当初要不是许娘子教俺们一些律法,俺家的瓜田早就被那黄员外给夺走了。”

    许芷倩笑着点点头道:“那行,我就收下了,多谢大娘。”

    那随从立刻上前来,收下那两瓜。

    “不谢!不谢!”那曹大娘摆摆手,又道:“再过一阵子,俺家新酒就酿好了,到时俺再给许娘子送点去。”

    许芷倩笑着点点头道:“芷倩在此先谢过了。”

    “不谢!不谢!”

    曹大娘连连摆手,又瞧了眼张斐,道:“行,俺先去卖瓜了,不打扰许娘子了。”

    “大娘慢走。”

    曹大娘前脚一走,许芷倩立刻就向青梅使了个眼色。

    青梅立刻追了过去。

    许芷倩坐了下来,忽见张斐盯着自己,蹙眉道:“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啊?”

    张斐一怔,随即笑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许娘子还经常去教这些村民们有关律法的知识。”

    许芷倩道:“这很稀奇么?以前我爹也经常教他们律法知识。”

    “是吗?”

    “嗯。”

    许芷倩点点头:“他们可没有钱请你们这些珥笔之民,若能懂得一些律法,在许多情况下,也可以保护自己。”

    原来在她小时候,许遵刚好是处于上升期,经常调往各地当官,她也都是跟着,而许遵非常痛恨那些大地主鱼肉百姓,但现实就是许多事情,他也无可奈何,故此只要有空闲,他就下乡亲自传授那些百姓律法知识,让他们懂得如何保护自己,避免上当受骗。

    许芷倩是耳濡目染,而且也跟随许遵学习律法知识,后来他爹爹没空,她就代父前去。

    这也是为什么许遵这回没有带许芷倩去登州,就是因为许芷倩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许遵就觉得不能再带着女儿到处乱跑,但是许芷倩也没有闲着,还是坚持去跟周边百姓讲解律法知识。

    过得片刻,许芷倩见这厮沉吟不语,目光急闪,问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在打.....!”

    张斐猛地一怔,咳得一声,问道:“在许多情况下,能够保护自己?许娘子此话未免有些夸张了吧。”

    许芷倩轻轻一叹:“总比一点也不会的要好。”

    “差不了多少?”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敢问许娘子,如他们这种村民,一般都是跟谁产生纠纷?”

    许芷倩道:“多半都是跟那些大地主。”

    “这不就结了。”

    张斐道:“别得我不敢说,但是律法方面,我倒是能够说上几句,懂得一些律法和精通律法,是不可同日而语,那些大地主可以雇佣精通律法之人,来为他们掠夺更多的田地,你的这种做法,只能让他们得到极其有限的保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许芷倩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又将自己的努力贬低一无是处,当即哼道:“那依你之意,如何做才能够保护他们?”

    张斐笑道:“如果有一个英俊帅气,年轻有为,精通律法,且充满正义感的珥笔之民保护他们,岂不比他们自己学习律法要更好。”

第二十六章 死马寻医

    “许娘子,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你就会知道你现在表情是多么的侮辱人。”

    张斐望着朱唇微张,斜视自己的许芷倩,是颇为郁闷地说道。

    许芷倩朱唇一合,问道:“你...你说得不会是自己吧?”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方才到珥笔胡同的观后感,有什么问题吗?”

    许芷倩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愣说张斐长得比那些人丑,更也不敢无视张斐的功绩,毕竟这个男人敢以欺君之罪前去自首,正常人还真是比不了,淡淡道:“他们可没有钱请你。”

    张斐耸耸肩,风轻云淡道:“没有办法,我这人天生极富正义感,伸张正义,从不收钱,甚至还愿意倒贴,这一点,你可以回去问你爹。”

    许芷倩微微蹙眉,疑惑道:“可若你不赚钱的话,那你如何尽快从我家搬走?”

    “哇...!”

    张斐很是诧异道:“我方才发现,原来我们两个是同道中人,古道热肠,乐善好施,我以为许娘子会放下对我的成见。”

    许芷倩立刻道:“我对你没有成见,我只是不喜陌生人住在我家。”

    “这样啊!”

    张斐咳得一声:“其实...其实帮他们的同时,也在帮助我自己获得生计。”

    许芷倩道:“此话怎讲?”

    “名气!”

    张斐道:“我觉得我们这一行,名气才是最重要的。”

    许芷倩道:“你如今很有名。”

    张斐郁闷道:“是。我现在是很有名,但是谁又会请一个得罪了刑部、大理寺、审刑院的珥笔之人。”

    这种珥笔之民还真是从未出现过。

    只要不是傻缺,都不会这么干。

    许芷倩都忍不住打趣道:“那你打算换个名字?”

    “那倒没有必要。”张斐笑着摇摇头:“只要我能够证明,我还是能够打赢官司,那么人们自然会放下对我的顾虑。

    而且,帮助强者欺负弱者,这算不得什么本事,有张嘴就行,如果我能够帮助弱者抵御强者的剥削,这才能够彰显本事,也更容易出名。

    有了名气,自然就会有人找我上门打官司,自然就有了生计。”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许芷倩暗暗鄙视张斐,嘴上却道:“你如此耐心地与我解释,是不是需要我的帮助?”

    “许娘子果真是冰雪聪明。”

    张斐打了响指,笑道:“虽然我有心帮助他们,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而许娘子你经常去教他们律法,想必认识不少人,我希望许娘子可以告知他们,如果他们有需求,可以来找我,一切都是免费的,而且我将尽力帮他们争取自己的利益。”

    许芷倩狐疑地瞧着张斐。

    说真的,她是完全不信任张斐,任凭张斐说得再好,她始终觉得这厮是一肚子坏水。

    可见这第一印象是极为重要的。

    张斐心里自然也清楚,于是又道:“我知道许娘子不信任我,但许娘子何不想想,首先,那些村民没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其次,当那些村民被大地主欺压时,下场一般都很惨,也没有哪个珥笔之人愿意帮助他们,退一万步说,哪怕我是在坑他们,他们也就是一无所有,结果来说是不会变的,但如果我是真心帮他们的,可能能够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许芷倩思索半响,道:“你就不怕得罪那些权贵吗?”

    张斐不屑道:“权贵又能够大得过司马大学士吗?”

    许芷倩瞧他得意的模样,不禁心想,司马大学士乃正人君子,着了你这小人的道,若真以权力来压你,你恐怕早就身首异处,有甚么好神气的。

    张斐见她神色阴晴不定,又不说话,于是问道:“许娘子,你以为如何?”

    许芷倩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道:“说起这官司,我倒是想起一事来。”

    张斐急急问道:“什么事?”

    许芷倩道:“是关于一桩契约纠纷的。”

    张斐听得目光急闪,激动道:“契约纠纷?”

    “嗯。”

    许芷倩点点头,又问道:“你为何这么高兴?”

    “没...没有!”

    张斐讪讪一笑,又问道:“你快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乐开花了,原来在后世有一种律师,就是专门帮穷人打官司,但不属于指派性质,或者说义务性质的,为的也是利益。

    而目标就是穷人对面的富人,或者说政府。

    张斐提出免费帮穷人打官司,走得就是这条路子。

    首先,他不甘愿去做官府的一个补充,所谓的茶食人,不过就是编制之外的吏,赚得也只是一些辛苦钱,还得仰人鼻息,看老爷们的脸色。

    那就还不如去大理寺。

    其次,这个行业显然已经被几个大书铺给垄断。这就是一个商业问题,他孤身一人,如何去招揽客户,那些商人肯定找这些大书铺,毕竟稳,而唯一的还没被这些大书铺垄断的客户,就是那些非常普通的村民。

    虽然他们交不起律师费,但是只要发生财产纠纷,那么就可以凭借官司来获取赔偿,这样律师就有得钱赚。

    最后,他也考虑到大环境因素,目前王安石的新法已经是箭在弦上,而王安石的新法中,有许多条例,是有利于穷人,同时打击地主,其中青苗法,更是针对这高利贷,这股东风不借白不借,况且他都已经借过几回了。

    许芷倩倒也没有迟疑,立刻将这桩纠纷告知张斐。

    原来此事发生在开封府治下的祥符县的一家自耕农家庭,这农夫家有二十亩良田,又娶得一位贤妻,两口子过得还不错,但前年这农夫患了一场大病,他妻子被迫从当地一个富绅手中借了十贯钱治病。

    由于这农夫病了大半年,没法种地,只能依靠妻子的一些针线活度日,导致来年无法偿还。

    根据契约,他必须将家中仅有的二十亩良田抵偿给那富绅,可是那二十亩良田是他们家的祖田,农夫心中很是不舍,于是苦苦哀求那富绅再往后延期半年。

    谁料那富绅竟然看上他妻子,提出让他拿妻子抵债,而他的妻子也知道丈夫非常珍惜自家的祖田,关键这田要是没了,两夫妻都没法活下去,于是也自愿用自己去抵债。

    最终那农夫用妻子抵债。

    可没有想到,今年那富绅又上门讨债。

    原来那份抵偿契约上,只写明其妻子只是抵偿本金,没有提及到任何关于利息的字眼,而利息才是大头,又滚上一年,反而欠得更多。

    结果这祖田也没有保住。

    张斐听完之后,不禁也有些生气,当即道:“这摆明就是欺诈行为。”

    许芷倩道:“但是这种官司,官府只看契约,虽然那农夫不识字,但是有证人在旁宣读契约,只不过那农夫当时心里一直念着自己的妻子,并没有太注意,以至于被那富绅给骗了。”

    张斐皱了下眉头,问道:“抛开这些不说,你认为从律法上说,这份契约有问题吗?比如说其中利息是否合法?”

    许芷倩道:“虽然我朝有规定利息不能超过七分,但是由于许多富商不仅仅是借铜钱,百姓也不是用铜钱偿还,如果是钱物交易,那就不好定价,时常导致民间利息高达两倍之多。就这农夫的契约,要真折算下来,也达到了两倍之多,但官府一般不会理会。”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心想,她对当代的律法,比我还要精通,也比我更有经验,她都找不出问题,那这官司就没法打啊!

    许芷倩眼眸一转,道:“你可有办法帮助这农夫讨回公道?如果你能够做到,我就愿意帮助你。”

    看来她是打算死马当活马医呀!就知道她不会便宜我。张斐思索片刻,道:“我得亲自见见这农夫,了解清楚具体过程,然后再做判断。”

第二十七章 沧海一粟

    也不知是许芷倩是性格雷令风行,还是她真的迫切希望将张斐赶出许府,反正第二日,她就带着张斐来到开封县与祥符县交界处的一间寺庙内。

    在这里,张斐终于见到那位农夫,是一个年纪与他相当的小伙子,不过看上去有些憔悴。

    原来这小农夫险些走向大多自耕农的最终归途,也就是自杀,幸得许芷倩相助,帮他在这寺庙里面的火房寻得一个生计,暂得安身之处。

    那农夫小伙见到许芷倩,还未说得两句,就哭得是稀里哗啦,泣不成声。

    唉...这也难怪,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在一夕之间,丢了老婆和祖田,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崩溃的。

    而这就是封建时代的根本问题所在。

    百姓根本没有抵御任何天灾人祸的能力,稍不留神,就是倾家荡产,卖儿卖女。

    “你先别哭,我今日请来一位高人,看能否帮助你。”

    许芷倩伸手引向旁边的张斐。

    高人?张斐不禁神色怪异瞧了眼许芷倩,心想,这婆娘也真是现实,求我帮忙,就成高人了,否则的话,就是登徒子。不过二者好像也不冲突哦。

    那农夫小伙闻言,不禁是又惊又喜,偏过头来,望向张斐。

    张斐拱手道:“在下张斐,你叫我张三便是。”

    古代一般不叫人名的,外人还是习惯于称呼他为张三。

    农夫小伙赶忙躬身一礼,抽泣道:“三...三哥,你...你叫俺李四就行。”

    “原来李四哥。什么?”

    张斐望着那农夫小伙道:“你...你叫李四?”

    李四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又忐忑不安地看着张斐。

    许芷倩好奇道:“有问题吗?”

    “哦。没有!没有!”

    张斐摇摇头,心想,张三李四,呵呵,我可算是见到了我的书上兄弟,难道这又是天意不成。又向李四道:“李四哥,请坐,请坐。”

    待坐下之后,张斐便道:“我需要你将整件事的过程,清清楚楚的说一遍。”

    虽然他来到宋朝,但他的思维还是没有变,过程要比结果更为重要,漏洞很少出现在结果上面,而是出现在过程中。

    说着,他突然又向许芷倩问道:“你写字快么?”

    许芷倩一听就明白过来,但又好奇道:“这还需要记吗?”

    张斐道:“我怕我会忘记。”

    许芷倩瞧了眼张斐,心想,身为珥笔之人,连这点记性都没有吗?

    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立刻取来文房四宝,准备记录。

    等许芷倩准备好之后,张斐就向李四道:“你可以说了。”

    李四立刻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知张斐。

    过程与许芷倩说得一样,他生了一场大病,他的妻子四处为其求医,花光家中余钱,只能向当地一个名叫陈裕腾的大财主借得十贯钱治病度日......。

    等到他说完后,张斐直接拿起方才许芷倩所写的笔录,又看了起来。

    许芷倩觉得这厮年纪不大,派头倒是不小。

    他写得可就是李四方才说的,可张斐偏偏又要拿她写得看,这不是装又是什么。

    张斐倒是没有注意到,他专心看着笔录,突然问道:“还款日期是在去年的六月十五,但是你们签订第二份抵债契约却是在当年的六月初三,此时可都还没有到还款日,他们是否有逼迫你还钱?”

    李四道:“这是因为那陈裕腾见俺当年没啥收成,怕俺跑了,故此从七月开始就派人盯着俺,催促俺赶紧还钱,并且还派人来劝俺用俺浑家抵债,后来俺和俺妻子实在是受不了,而且俺也根本拿不出钱还债,于是就提前几天签了这第二份契约。”

    张斐看向许芷倩,道:“这合法吗?”

    这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许芷倩无语地瞧了眼张斐,道:“借钱给别人,也不能算是坏事,谁也不想血本无归,故此只要不伤人,官府不会理会这种事的。”

    其实就算伤人,只要不是很严重,官府一般也都不会管,甚至官府还帮着再打一顿,让你不还钱。

    张斐又问道:“你既然受到如此冤屈,为何不去告官?”

    李四结结巴巴道:“俺...俺怕...那陈员外可不是好惹的,弄不好,俺还得受罚。”

    许芷倩解释道:“如果契约没有问题的话,他去告官的话,可能还会被官府定为诬告罪。”

    张斐瞧李四神色紧张,不禁向许芷倩问道:“你似乎一直都没有告诉我,这陈裕腾是什么来头?他仅仅是一个大财主吗?”

    许芷倩目光有些躲闪。

    张斐半开玩笑道:“你不会是在设计对付我吧?”

    “当然没有。”

    许芷倩果断反驳,旋即又道:“陈裕腾的舅舅乃是判司农寺事王文善。”

    司农寺目前职权还不是很大,等到王安石变法之后,这个部门就成一个非常关键的权力部门,肩负着青苗法的重任。

    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中央朝廷财政部门的长官,未来还可能升职,这来头可是不小啊!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张斐没好气道:“你打算瞒我多久?”

    许芷倩心虚道:“你连司马大学士都不怕,何惧这小小的司农寺。”

    张斐道:“这不是怕的问题,如果你们对我有所隐瞒,我不但不能帮助你们,那反而会害了我自己。”

    许芷倩问道:“你有办法吗?”

    张斐哼道:“你休要岔开话题,如果让我再知道,你们对我有所隐瞒,那你们就另请高明吧。”

    许芷倩略微不爽道:“好像是你求得我?”

    张斐正色道:“我求得只是合作,是平等关系,而不是给你当个工具人,听你使唤,这充满谎言的合作,你认为有必要进行下去吗?”

    许芷倩自知理亏,解释道:“我也不是有意要瞒你,只不过我想先看你有没有办法,若是你真有办法得话,我自会将此事告知于你,我也绝不会隐瞒你的,毕竟这也会牵连到我爹爹。”

    “我不喜欢借口。”张斐摇摇头,又道:“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则的话,后果皆由你来承担。”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心想,若是你找不到办法,你看我赶不赶你出去。

    张斐又让许芷倩将所有的契约、字据全部抄录一遍,然后便带着这些资料离开了。

    出得寺庙,许芷倩就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暂时没有。”

    张斐摇摇头。

    许芷倩顿时面露失望之色。

    张斐突然问道:“此事你可有跟你爹爹提及过?”

    “没有!”

    “为何?”

    张斐问道:“是不是因为对方有司农寺的背景,害怕给你爹爹添麻烦?”

    许芷倩回过头来,道:“你未免太小看我爹爹,我爹爹若是怕这麻烦,那么阿云一案,他如何又会支持告到汴京来。我没有告诉我爹爹,主要是因为我爹爹当时并不在汴京,其次,我知道告诉他也没用,因为如这种事发生过无数回,也有无数人去告官,但从未有人成功过。”

    “是吗?”

    张斐笑道:“看来许姑娘对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许芷倩冷笑道:“我只是看不惯你大言不惭。”

    “原来如此。”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那你介不介意,我去向你爹请教?”

    许芷倩轻哼道:“你若不信我,大可去请教。”

    张斐也不是故意揶揄许芷倩,回到许府,他便将此事告知许遵,并且向他询问,毕竟许遵拥有丰富的经验,这是许芷倩没有的。

    许遵仔细看过他们提供的资料后,不禁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份契约没有任何问题,虽然李四不识字,但是有旁人宣读,符合规矩,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当时没有询问清楚。”

    张斐道:“但这明显是一桩欺诈事件,李四当时情况,就不可能选择只用妻子去抵偿本金,因为他也没钱还利息,还不如直接用田地抵债,一清二楚。”

    许遵摇头叹道:“你可知有句话叫做‘官有政法,民从私契’,在这种纠纷中,契约就是非常重要的证据,一般来说,官府只会根据契约来判决,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官府就会有打不完的官司。”

    张斐道:“这我知道,但是这其中涉及到的利息也不合规矩。”

    许遵叹道:“其实朝廷曾对高利有着诸多限制,比如说,若借粟麦,须以粟麦归还,这就是防止那些大户利用物折算来压榨农夫。

    不曾想却是弄巧成拙,因为通常农夫手中只有粟麦,没有钱币,可借的又是钱币,那么一旦粟麦不能及时换成钱,就变成无法还债,最终又只能将田地抵偿,反而进一步使得兼并加剧,再者说,你认为李四的妻子又值多少钱,这根本就无法计算,故在真宗朝,朝廷又放宽此类限制。”

    张斐愁眉紧锁道:“如此说来,此案没得打。”

    许遵摇摇头道:“我是没有办法,不过你若有办法,能够找到证据,那我也一定支持你得。”

    这种民间借贷纠纷案,他是真的有心无力。

    允许放高利贷,农夫是死路一条,可要不准放的话,反而死得更快。

    故此官府能够坚持民从私契,不与地主勾结一起坑,那就已经是非常公平公正,不能奢求太多了。

    如果不坚守这一条,首先一点,试问谁敢借?

    肯定又会出现许多老赖。

    当下也有不少老赖。

    官府又没有这么多人手,是不是允许地主用自己的方式去追讨,这反而是滋生出更多问题来。

    当然,坚持民从私契,肯定是有利于统治阶级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其中一点,大多数人都不识字。

    这种文字游戏的契约,也只是地主剥夺自耕农的一种方式罢了。

    如李四这种案子,真不过是沧海一粟,许遵也见过不少,但他也只能依法判决。

    这就是为什么他自己下乡教百姓律法知识,目的就是避免这种事发生,但他们父女到底能力有限,只能帮一个是一个。

    许芷倩又向张斐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正儿八经道:“我打算先借一本《宋刑统》研究研究。”

    “.....?”

第二十八章 告不赢,包赔

    基于张斐借《宋刑统》,许芷倩对他的期许立刻减少了亿点点。

    临阵磨枪。

    这有用吗?

    张斐确实是研究过《宋刑统》,但他也不会傻到去全文背下来,律法条例这东西,那就跟字典一样,用的时候再去查。

    一边查,一边记。

    用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真心不需要倒背如流,只要记住关键的,常用的,其它的有个大概印象就行了。

    已是三更时分。

    跑了一整天的许芷倩并没有早早入眠,而是坐在烛火旁,一手托腮,虽然桌上放着一本已经翻开的《宋刑统》,但是她的目光根本就不在书上面。

    她是真的能够倒背如流,但也未找出为李四讨回公道的办法。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

    许芷倩一怔,又听门外有人轻声喊道:“倩儿姐。”

    是青梅的声音。

    “进来吧。”

    吱呀一声,烛火摇曳,许芷倩急忙抬手护住脆弱的火苗,又见青梅进得屋来。

    “倩儿姐,我方才去看了,张三的屋中还亮着烛光,而且...而且他方才还让人给送去一些糕点、茶水,看来他这一时半会还不会睡。”

    许芷倩点点头,道:“看来他也并没有在敷衍我。”

    青梅问道:“倩儿姐,你说他能想到办法吗?”

    许芷倩幽幽叹道:“我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不对其报什么希望,但爹爹似乎挺看好他,但愿他能够想到办法吧。”

    .....

    张斐最初的策略,是利用许芷倩广撒网,看能不能捞到一条大鱼,不是说他真的要伸张正义,替天行道。

    他很清楚目前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对于他而言,最好的结果,那就是锄强扶弱的同时,还能够名利双收。

    结果是名利,过程可以是锄强扶弱。

    可见他是有选择性的。

    如果以此来论,他就不应该为此案花费太多努力,毕竟许遵都说了,这官司很难打,几乎没有胜诉的可能性。

    但人就是复杂的。

    虽然张斐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他内心其实是非常同情李四的,他觉得那陈裕腾实在是太过分了,都已经将人家老婆弄走了,却还不满意,非得要将人逼死。

    他愿意为此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挽回。

    可是当他将《宋刑统》有关借贷方面的律法,全部阅览一遍后,他感到的只有更加绝望。

    这《宋刑统》完全脱胎于《唐律疏议》,但是由于宋朝经济繁荣,在借贷方面,添加了许多条例,多半都归纳于《杂令》中。

    虽说其中多半条例都是偏向债权人,但也有维护债务人的权益,考虑的也算是非常详细,真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

    比如说,之前许遵提到的折算问题,律法中也有明确规定:

    “诸以粟麦出举还为粟麦者,任依私契,官不为理。”

    就是借米还米,借钱还钱,不允许以物还钱,如此就不存在折算问题。

    本意是好的,结果又弄巧成拙,反而坑了更多百姓。

    可见高利贷这事,是很难去约束的。

    故此民间借贷利息,常常是本金的两三倍之多,朝廷也是明确禁止利滚利,但事实上根本无法禁止。

    除非是那种明目张胆的掠夺、欺骗,他们能管管,一般这种你情我愿,且手续完备的契约,他们都是选择任依私契,官不为理。

    你都知道这利息很高,你还要借,那你能怪谁。

    当然,谁敢怪朝廷。

    “唉...!”

    张斐如渣男一般,将与自己翻云覆雨一晚的《宋刑统》扔在桌上,直摇头道:“看来有些事光凭努力,也是难以取得成功的呀!”

    语气中透着一丝沮丧。

    显然他已经准备放弃。

    这份契约,要是拿到后世去打,那绝对有得一打,但放在如今,几乎就没得打。

    伸了个懒腰,张斐来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但见东边那片天已经呈现鱼白之色,“呀!都已经天亮了,好久没有这般通宵达旦的工作了。”

    他一边活动着双臂,一边眺望远方,清晨的凉风,吹走了脸上倦意。

    “唉...今儿就去跟许娘子说清楚,此事我也是爱莫能助啊!哎呀!到时又会被她嘲弄一番。我这究竟干得是什么蠢事啊。”

    站得片刻,张斐忽觉肚子有点饿,于是又回到桌前,拿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嗯?怎么是户婚律?”

    张斐明明记得自己是翻到杂令那一页,偏头看了眼窗户,又回过头来,自言自语道:“对了!我如今可还是条单身狗,对了,如今好像还能够一妻多妾,呵呵,可得了解一下如今的婚姻律法。”

    于是他拿起桌上《宋刑统》,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看了起来。

    可是看着看着,他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突然将手中的糕点扔到一旁,又从满桌子的资料中,翻出那几张契约抄本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便是喜出望外,道:“对呀!这官有政法,民从私契,针对的是民事纠纷,可如果我能够打成刑事纠纷,那这条铁律,可就不攻自破了,看来我还是经验尚且,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真是不应该啊!”

    .....

    傍晚时分。

    许芷倩站在廊道上,远远望着张斐屋子,向一旁的青梅问道:“他一直没有出来过吗?”

    青梅摇摇头,道:“不过我问过方才去他屋里送晚饭的荣伯,荣伯说张三还在看书,都没有跟他说话。”

    许芷倩撇了下嘴角,郁闷道:“他也不知道找我去帮帮忙,还说与我合作。”

    ......

    这张斐一日未出门,许芷倩也是在床上辗转反侧,见天亮了,便起得床来,一番洗漱后,也顾不得吃早餐,便急急往前院行去,不过在路过张斐的小院时,她在院门前踌躇不定。

    几度想敲开张斐的房门,可又不好意思,她一个大家闺秀,大清早地跑去敲男人的房门,这像个什么事。

    “倩儿姐。”

    “啊?”

    许芷倩吓得一跳,偏头看去,见是荣伯,急忙问道:“荣伯,你是来给张三送饭的么?”

    荣伯摇摇头道:“张三郎方才已经吃过早饭,如今正在前院陪老爷散步。”

    许芷倩闻言,立刻往前院走去。

    见张斐正与他爹在院内谈笑风生,心中一喜,难道他想到办法了。

    “爹爹早!”

    许芷倩走了过去,向许遵问候了一声。

    张斐非常识趣地主动打招呼:“许娘子早。”

    “早!”

    许芷倩瞧了眼张斐,故作轻松地问道:“你想到办法了么?”

    张斐先是瞧了眼许遵,然后自嘲地笑道:“真是瞎折腾了两天。”

    许芷倩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根本不需要打什么官司,直接让李四去告官便行。”

    许芷倩听得云里雾里,道:“我...我还是不明白。”

    张斐笑道:“这官司之所以难打,是在于大家都这么干,而且百姓确实有借贷的需求,朝廷又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自然无法干预。

    但如今可是不同,如今朝廷正筹备变法,也就是说,这种情况将会得到改善,而此时此刻,朝廷更需要一些案例来充分证明变法的合理性。

    现在就看谁敢告,谁告谁就赢。其实我之前能够打赢那场官司,朝中情况也帮了我不少忙。”

    许芷倩听是听明白了,而且她也知道,此案能够打到汴京来,王安石其实是功不可没,但她不太相信这么简单!

    于是,她看向许遵。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能不能成,爹爹可不敢保证,但是朝廷最近的确有打算要推行新法,你王叔父也多次提到民间举债这一点。”

    许芷倩面色一喜,她对她爹那是深信不疑,道:“那我让李四去告官?”

    “告!”

    张斐笑道:“立刻去告,如果告不赢,我包赔。”

    许芷倩见张斐信心满满,又见许遵捋须不语,便也放下心来,点头道:“好吧,我这就让人去联系李四。”

    许遵道:“倩儿,不着急,你先将早餐吃了。”

    “知道啦!”

    声音已经是从远处传来。

    许遵无奈地直摇头。

    张斐看着许芷倩急匆匆的背影,突然皱了下眉头,道:“恩公,令千金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农夫,都能够做到关怀备至,为什么对我却如此刻薄?”

    许遵哼道:“为什么这么对你,你自个心里不清楚吗?”

    张斐讪讪道:“那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许遵道:“是不是误会,其实并不重要,重要得是,你要明白一个人的名誉就如同那千里之堤,需花费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够建立起,可若平时不注意,小小蚁洞,便能使得千里之堤崩塌。”

    张斐笑道:“多谢恩公教诲,其实道理我都懂,但是我觉得做君子太累了,也不适合我。”

    许遵问道:“那你是想做一个小人?”

    张斐摇摇头道:“我只是想做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许遵捋了捋胡须:“不拘小节,倜傥豁达,也未尝不可,但是你要记住,如果你在大是大非上敢犯错,那我第一个不饶你。”

    张斐犹豫了片刻,遂郑重其事道:“这一点我可以答应恩公。”

    “且先听着。”许遵一笑,突然低声道:“对了,要是这场官司打不赢,可有你小子好看得。”

    张斐嘴角一扬:“恩公放心,一定赢。”

第二十九章 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日下午,许芷倩是气冲冲地回到府中。

    正在门口清扫的荣伯,忙行礼道:“倩儿姐,你回来了。”

    “荣伯,张三在家吗?”

    “在...。”

    荣伯刚说了一个字,就觉老眼一花,面前的许芷倩已不见人影,不禁揉了揉眼,喃喃自语道:“方才是俺眼花了么。”

    来到张三的小院门前,许芷倩丝毫不顾及自己大家闺秀的形象,大声喊道:“张三!你给我出来。”

    “是谁在外面嚷嚷......!”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来,只见张斐从屋内行出,“哟!是许娘子啊!”

    “张三,你这卑鄙小人,竟敢戏弄于我。”

    许芷倩玉指指着张斐,怒不可遏地说道。

    张斐是一脸蒙圈,“我戏弄你什么?”

    许芷倩道:“你还在这里装傻充嫩,前几日是不是你说只要李四告官,就一定会赢吗?”

    “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道:“没有赢吗?”

    许芷倩气急不过,又上前几步:“何止没有赢,那李四还在官府吃了一顿鞭打,他本就可怜,你为何还要这般加害于他?”

    张斐道:“我没有害他。”

    “你还狡辩?”许芷倩真是恨不得举起小拳拳捶他胸口。

    “我狡辩什么。”张斐耸耸肩道:“我当时是说了稳赢,但是我也说了一个如果。如果他没有赢的话,我包赔,许娘子不会刚刚好,就记得前半句吧。”

    许芷倩愣了下,道:“你赔什么?”

    “他的一切损失。”张斐轻描淡写道:“一百贯够不够?”

    “一百贯?”许芷倩美目眨了眨,见他如此淡定,心知,他肯定早就猜到会打不赢,于是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张斐笑道:“祥符县我又不熟,若去那里打官司,这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要打就到开封府来打,但如果李四不先在祥符县告官,他就无权来开封府。”

    根据北宋的制度,一般情况下,百姓是不能够越级告状,只有说,你不服当地判决,你才能够去更高行政机构告状,祥符县正好属开封府。

    可是许芷倩哪里还敢相信张斐。

    之前他是拍着胸脯说,一定赢,结果害得人家被鞭打一顿。

    张斐看出她心中所想,于是道:“许娘子若是不信,我可以与那李四签订契约,由我来帮他打这场官司,我将给予他一百贯的赔偿。”

    许芷倩只觉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你帮他打官司,你还给予他一百贯?”

    这可真是稀奇啊!

    你一个珥笔之人跑去帮人打官司,你还得给对方钱,菩萨也没有你这么善良啊!

    “是的。”

    张斐点点头,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这场官司所产生的其余利益皆归我。”

    许芷倩谨慎道:“其余利益?”

    张斐道:“这你别管,反正不管输赢,我都将支付李四一百贯,他是稳赚不赔啊。”

    许芷倩不可思议道:“你是疯了吗?就算你最终赢得这场官司,官府让陈裕腾如数退还给李四,恐怕连三十贯都没有。”

    张斐笑道:“原来许娘子这么关心我。”

    “呸!谁关心你。”许芷倩怒瞪张斐一眼,旋即又问道:“那你打算赚多少?”

    反应倒是挺快的呀!张斐摇摇头道:“不告诉你。”

    “.....!”

    许芷倩哼道:“你若不告诉我,那我就...!”

    “就什么?”

    张斐笑道:“就不告吗?那我其实也无所谓,不过你也不能说我骗你,我愿意包赔,并且赔偿数额,可是不小,是你不愿意罢了。”

    “你...!”许芷倩气得直喘。

    惹得张斐都不由得往她胸前瞟了瞟,哎呦!还有点料啊!那又怎样,等我有了钱,还怕没女人么。

    他双眸望天。

    许芷倩突然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这才像样吗。搞得你好像有得选一样。张斐神色一变,正色道:“先与李四见上一面,签订正式的契约,如此也能够确保,我们之间不会再产生其它得误会。”

    许芷倩冷冷道:“我们之间没有误会。”

    张斐只是无奈一笑。

    虽然话比较狠,但如今许芷倩别无选择,因为张斐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一百贯?

    这官司怎么打,也不可能赔这么多啊!

    许芷倩又道:“你跟我来。”

    “去哪?”张斐错愕道。

    许芷倩道:“不是你说要去见李四吗。”

    张斐道:“现在就去,如今天色可是不早了呀!”说着,他还看眼天空。

    许芷倩道:“他就在汴京。”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这女人真是像极了他爹,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她一直在帮助李四,如今她却觉得自己非常愧对李四,害得李四遭了一顿鞭打,那边又担心陈裕腾会对李四不利,索性将李四带来汴京,如今就住在相国寺。

    但李四伤得并不重,就是小腿肚子挨了几竹条。

    然而,相比起这点伤,眼前的事,更令李四感到恐惧。

    “又...又签契约?”

    李四忐忑不安地望了眼张斐,又望了眼许芷倩。

    张斐笑道:“你现在签任何契约,都是稳赚不赔的。”

    “你别听他瞎说。”

    许芷倩白了张斐一眼,又将手中契约放到李四面前,道:“我已经帮你检查过,没有问题,只要你签下这份契约,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必须给你一百贯。”

    说话时,她眼神时不时瞟向张斐,目光中充斥着疑惑。

    这份契约,她是来来回回检查数遍,根据这份契约,只要李四听从张斐的安排,前去开封府告官,那么张斐就必须支付李四一百贯。

    “这...这怎么可能?”

    李四不但不喜,反而吓得有些慌。

    一百贯对于他而言,那就是天文数字,自己求人帮忙,对方还给他钱,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啊!

    “完全可能。”

    张斐笑道:“但也不是说,你躺着就能把这钱给赚了,你也需要做点事。”

    李四问道:“我需要做啥?”

    声音都在发抖,一百贯钱,能是普通劳力吗。

    张斐道:“我听说你平时也去河里打鱼,赚点小钱。”

    李四木讷地点点头。

    张斐道:“那你水性一定不错吧?”

    李四忙道:“那汴河是奈何不了我的。”

    “那就行了。”

    张斐点点头,然后非常轻松地说道:“你要做的就是两件事,非常简单,第一,投河自杀,第二,投案自首。都不需要动脑,最适合你了。”

    且不说李四,许芷倩听得都是面色苍白。

    这钱可真是不好赚啊!

第三十章 一波三折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乃是出门郊游的大好时节,汴河大街上是人上人海,车水马龙,河船上传来的嬉笑声,朗诵声,袅袅琴音,不绝于耳。

    “我不活了!”

    忽听得一声凄惨地叫喊。

    但见一人从桥上跳入河中。

    扑通一声。

    水花四溅。

    “呀!有人跳河自杀。”

    “啊!”

    ......

    桥上登时传来阵阵尖叫声,引得游人停驻侧目。

    “让让!快让开!”

    一道修长的身影,挤过人群,但见那年轻英俊的脸上是充满着正义感,这年轻人来到桥边,是毫不犹豫,正准备纵身一跃。

    “让开!”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大手从后面拿住年轻人的肩膀,往后一拉。

    “我操!”

    年轻人一声悲呼,整个人往后倒去,隐隐见到一道身影从旁掠过,单脚踏在桥墩上,纵身一跃。

    怎一个帅字了得。

    “哎呦!”

    同时年轻人直接屁股着地,疼得他是龇牙咧嘴,但他却顾不得疼痛,直接弹起,来到桥边,低头看去。

    但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奋力游向正在河里扑腾的男子。

    眨眼间,那汉子游到落水男子身边,一手直接挽住那落水男子。

    “你来......!”落水男子回头一看,突然面色吓得苍白,惊叫道:“你...你是谁?”

    那汉子不语,抱着那落水男子便往岸边游去。

    那落水男子却是显得更加惊慌失措,“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你走开!你放开俺,放开俺,俺不要你救。”

    他突然奋力挣扎起来,情况顿时变的是凶险万分。

    此番变故,又使得河边响起一阵尖叫声来。

    “该死的!”

    桥上的年轻男子,不禁骂得一声,撸起袖子,大喊道:“好汉莫慌,我来.....!”

    话刚出口,听得身后一声大喊,“好汉莫慌,俺来助你。”又有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拿住了他的肩膀,往后一拉。

    “我操!”

    年轻男子再度往后倒去,只见他眼角已泛起泪光,是生无可恋地望着一个白袍后生从他身后掠过,借其之力,飞跃腾空,帅得是一塌糊涂。

    “哎呦!”年轻男子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当即双手捂脸哭了起来,“真是日了狗了,这么下去,我特么也不想活了。”

    这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张斐,而那落水男子不是李四是谁。

    他们正在完成第一步投河自杀,结果......。

    河中。

    还在挣扎的李四,又见一个白面后生冲他游来,不禁显得更加惊慌失措:“你又是谁?放开俺!俺不要你们救,你们走,都走。”

    他一边用双手想要拉开环抱自己的大手,一边双脚奋力踹向游向自己的后生,激起阵阵水花,使得那后生都睁不开眼来,躲闪不急,直接被一脚踹在脸上。

    但见那后生一个闷子下去,片刻间,就出现在李四身旁,他一抹脸上水珠,一手抓住那落水男子的发髻,就往水里摁。

    “呜呜....救命....呜呜...救命!”

    被那汉子抱住李四,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抬头高呼一声“救命”,便又给那后生给摁到了水里去。

    这好人好事现场,顿时演变成了凶案现场。

    岸边的观众都已经看傻眼了。

    是死一般的寂静。

    “够了!”

    回过神来的汉子见李四已经是奄奄一息,无力反抗,当即喝得一声,一手将后生推开,再度抱着李四往岸边游去。

    那后生似乎也并无害人之心,帮着汉子一块将李四救上岸去。

    李四瞧了眼身旁的后生,面露恐惧之色,是乖得不行,老老实实上得岸去。

    那汉子将李四往岸边一扔,便径自离去,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

    “好汉!好汉!”

    后生叫得几声,可那汉子似乎没有听见,很快便没了踪影。

    “这人真是奇怪。”后生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又来到李四面前,望着生无可恋的李四,是一脸好奇道:“大哥,你为啥要跳河自杀?”

    “俺为啥要跳河自杀?”

    本来精疲力尽的李四,听得此话,顿时就跟了打鸡血一样,慌忙从地上爬起,左顾右盼,惊慌失措道:“你为什么要救俺?为什么要救俺?俺要跳河......!”

    说话时,他又朝着河道冲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纵使边上站着许多人,却无人反应过来。

    “等会!”

    听得一声叫喊,但见一人冲了过来,拦住李四的去路。

    “你走开!”

    焦虑的李四着急地双手一推,待他看清面前之人时,顿时惊叫一声:“是你。”

    只听得一声“我操”,张斐终于如愿掉落到河里去了。

    只不过姿势稍显狼狈,至少比他想象中的要狼狈得多。

    李四呆愣半响,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完全演不下去了。

    突然,他一个翻身,扑在地上,一边捶地,一边嚎啕大哭起来:“俺就是想死,咋就这么难呢。咋就这么难呢......!”

    那后生倒也真是仗义,又急忙去到岸边,准备下水救人。

    只听河中张斐焦虑地喊道:“大哥,你切莫下来,我通水性。”

    后生闻言,便是作罢。

    过得一会儿,张斐上得岸来,近乎崩溃的他朝着已经崩溃地李四道:“这位大...大哥,你先莫哭。”

    语带哽咽。

    难兄难弟的既视感,都快要溢出屏幕。

    不过,这也符合张三李四的气质。

    李四抬头一看,只见张斐湿漉漉站在他面前,气喘吁吁,挂住水珠的睫毛,都反射出愤怒的光芒来,又见他咬着后牙槽道:“大哥,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有什么难事,先说出来,兴许我们中有人能够帮你。”

    话一出口,只听得一阵整齐划一的踏步声。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周边一圈人,纷纷后退一步,仿佛眼前是一个大型的诈骗现场。

    就这么真实吗?

    唯独那后生还凑了过来,连连点头道:“是呀!是呀!你到底是为啥事要自杀?说出来,说不定俺们能够帮你。”

    李四眨了眨眼,突然又翻身,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我真是好惨啊!浑家被人夺走了,祖田也没有守住,呜呜呜...!”

    这本是他们二人捣鼓出来的一场苦肉戏,简简单单,但没有想到这一沾水,就能水出这么多情节来。

    还搞得这么惊心动魄。

    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好在如今又给圆了回来,李四一边凄惨地嚎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将他被陈裕腾夺妻夺田之事给絮叨了出来。

    张斐一边听着,一边注意围观群众的神色。

    真是人间百态啊!

    围观之人中,有人是摇头叹息,有人是敢怒不敢言,也有人是幸灾乐祸。

    张斐现在是完全不需要演,因为他现在非常愤怒,握拳振臂,正欲开口时,忽见身边那后生握拳振臂,打抱不平道:“岂有此理,这个陈大财主真是欺人太甚,大哥,你莫要害怕,俺与你去找他理论理论。”

    日了!这小子究竟是哪里冒出来得群演,竟敢抢我主角的台词。张斐恨不得一脚将这后生给踹下去,但眼下也只能附和道:“这位小哥说得不错,在这朗朗乾坤下,竟还有如此悲剧,吾辈又怎能坐视不理。”

    说着,他又赶紧向李四道:“李四哥,你先莫哭,我一定帮你要回你的妻子和田地。”

    唰唰唰!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张斐。

    那后生急急问道:“这位大哥,你这是要与我们一块去么?”

    张斐哼道:“去!但是我要去的是开封府。”

    “开封府?”

    那后生不禁问道:“不知大哥是那位朝廷大员的公子?”

    这一看就是懂行的人呀!

    没关系跑去告官,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还不如去干他一架。

    岂不快哉!

    张斐怒喝道:“混账!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与我家世何干。”

    “好一个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说得好!”

    “如今那些大地主借高利放贷,使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此等事例,如今已是随处可见,朝廷若还继续放任不管,我大宋危矣。”

    .....

    人群中顿时有不少人响应。

    一眼看去,皆是那年轻的读书之人。

    那后生小声劝道:“大哥,这官可是不好告呀!”

    张斐笑道:“别人不易,于我不难。”

    那后生忙问道:“大哥,你是...?”

    张斐道:“不瞒各位,吾乃珥笔之人,汉阳张三郎。”

    “珥...珥笔之人?”

    方才那些路见不平的书生,顿时面色怪异之色。

    感情我们不是同道之人啊!

    这回不等那后生开口,李四便抢先道:“俺可没有钱请你。”

    被忽略半响的他,语气是十分急促,好似生怕被人抢了台词。

    “李四哥且放心。”张斐突然昂首朗声道:“我张三郎苦读讼学十余载,只为诉尽天下不平之事,故我帮穷人打官司,且不收分文。”

    李四哽咽道:“真...真的吗?”

    张斐见他挤了半天,也挤不出眼泪来,心中一声哀叹,弯身将其扶起,道:“放心,明日我便与你去开封府,讨回公道。”

    李四面露恐惧之色,“去...开封府讨回公道。”

    不等张斐开口,一名书生挺身而出道:“李四哥莫怕,明儿我与张三郎一道前去为你讨回公道。”

    珥笔之人,尚且如此,他们这些苦读圣贤之书,又岂能甘于人后。

    登时又有不少书生站出来,表示明日要与张斐一道去开封府。

    “你们...!”李四顿时目泛泪光,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这回可真不是演得。

    那后生似被气氛感染了,突然蹦跶了起来,“俺明儿也跟着你们去凑凑热闹。”

    张斐瞅着那后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就是你小子弄得事情变得这么复杂,正欲开口时,忽然目光瞟向那后生的身后,但见一个国字脸,八字胡,左边脸颊留有刺青的中年男子正阴沉着脸站在那后生身后。

    后生也注意到那张斐的目光,回头一看,顿时惊呼道:“爹爹!”

    “你这兔崽子!”

    中年人是毫不犹豫,直接抡起蒲扇大的巴掌,扇了过去。

    那后生也是机灵的很,矮身躲过,一个箭步上前,再度跃入河中。

    中年人上前一步,站在河边,朝着在河里扑腾的后生,“你小子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喊罢,中年人回过身来,打量了一下李四,问道:“当初你借钱之时,可有想过将来能否还上?”

    张斐听得眉头一皱,瞥向那中年人,暗道,高手啊!

    中年人又瞧了眼张斐,然后径直离去了。

    人群中顿时又响起阵阵议论之声。

    “可不是么,当初是他自己主动去借钱的,又没有人逼着他去,还不上还有理呢。”

    “要这么说起来,那个陈员外可还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借他钱,他恐怕都活不到今日。”

    .....

    顿时又是满屏幕的阴阳怪气。

    人性啊!

    李四不禁忐忑不安地看着张斐。

    张斐给他一个宽心的眼神,这种情况也在他的预计之内,没事,有人议论就行,不管好与坏,道:“你莫要害怕,你又没有赖账,是对方欺人太甚,要你妻子还不肯罢休,又设计夺你田地,无论如何,我定会帮你讨回这公道来。”

    人群中又传来更多的议论之声。

    张斐不再理会,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带着李四离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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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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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我张三宣布,檀渊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续约。幽云十六州乃吾中华故地。”北宋大法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大法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