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四坐清欢
两宋之际,与明清不同,并无卖身为奴之举,就是一时做了丫鬟小妾,他日期满也可回家,恢复自由之身。南熏门外难民云集,柳云卿与十三娘也不能随意招揽,征得难民同意,又在祥符县那宋押司处办了文书,只雇佣了三个小厮而已。
三人为一母同袍的兄弟,原为江南西路庐州府的农户,今秋大旱,又逢蝗虫过境,地里颗粒无收,又不愿借贷财主的高利贷,这才留下父母看守家园,兄弟三人随着同族长者北上汴京。想着度过了饥荒,这就回家而去。
谁承想却有了如此造化,在每月每人两贯的月钱诱惑之下,这就签了文书,随着柳云卿与十三娘来到了柳家湾。
宋人生子,则多唤作大郎、二郎、三郎这般,生女便唤作大娘子、二娘子、三娘子这样。故而如今无忧居中,先有三郎,后有林家大郎。而今又添了这三兄弟,着实不好区分。
巧的是三兄弟正好姓阮,老大十七,老二十五,老三十四。柳云卿当下为三人分别取了名字,便依次唤作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于是一股浓郁的水浒风扑面而来,柳云卿好不雀跃,十三娘则是满满的鄙视,李仙儿等人摸不着头脑,但无奈柳云卿如此,也只好跟着小二、小五、小七的唤着。
大约旁晚之时,蒙蒙细雨虽然停了下来,但天空仍然乌云密布,就在酉牌十分,视野渐渐昏暗下来,俄而便是漆黑一片,四野伸手不见五指。秋风怒号,树影摇曳,既无鸟儿啼叫,更无蝉儿聒噪。
无忧居灯火通明,前院更是如此。火烛在羊皮纸做成的灯笼之中燃烧,发出柔和的光线,又透过纱窗上的格子,在前院院子中投下斑驳的光影。
北面大屋,原本乃是柳云卿会客之所,两侧厢房才是庄客的居所。如今小院添丁进口,于是那林教头一家居住在了西侧的三间屋子,东侧则是杨提辖一家。此刻众人正在整理行礼,屋子里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动。
柳云卿与李仙儿从后院信步而来,又见中间的院子西侧花厅前,十三娘倚门而立。看着对面东花厅当中,十三郎帮着阮家兄弟收拾屋子。此刻她又穿着男装,身着翠绿色褙子的丽儿也站在一旁,二人又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发出阵阵莺歌笑语。
李仙儿轻言碎语,颇为温柔的说道:“今日有劳妹妹跑了一趟,这几户庄客很是不错哩。”
“阿姊万勿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如今有了林教头与杨提辖护院,三个小厮帮着三郎跑腿,林娘子与杨娘子管勾厨房的勾当,阿姊就轻松许多了。”
“眼下院子里住下了十多口人,终归有了人气,热热闹闹的,这才像个家的模样了。”李仙儿说着往西花厅那边走了过去。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人多有人多的不是。”十三娘随口说道
柳云卿也少不得走上前去,与之闲谈一番。在这中间的院子正中,乃是五间青瓦粉墙的大屋,两侧耳房做了堆放钱物的库房,此刻已经挂着拳头大的铜锁,中间三间连通一起,摆着几张桌椅。
朱漆绘画的门窗前面有着宽大的露台,紧靠其侧的两丛月季还未凋谢,几盆秋菊已经吐蕊。又值丹桂飘香,俄而风停,乌云四散而去,又有月儿斜挂在天际。
满地清辉如水,树荫斑驳。空气格外清新,暑气已退,分外凉爽。柳云卿与李仙儿,十三娘闲话之际,又见皓月当空,皎洁可爱,一时兴致又来,李仙儿只露出赏月之意,还未言出口来,那娟儿已然会意。
娟儿会意之下,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三郎一眼,只微微一笑,三郎已然明了。这就与阮家兄弟,搬来了矮几一张,绣蹲三五。那杨家娘子端来齐齐整整的菜品几盘,林家娘子又弄来瓜果几许。
十三娘西席,李仙儿东道而坐,柳云卿打横,娟儿与丽儿也各自傍着十三娘,李仙儿落坐,几人闲话一番,看过皎月穿云而过,又见竹簧桂影随风而动,凉风习习。
此处露台正对着通往前院的门洞,少时,杨提辖与林教头又开始舞刀弄枪。那杨提辖将一柄鬼头大刀挥舞的密不透风,寒光点点,仿佛周身罩着银光一般。
林教头使枪,红缨闪动,只见白亮的枪头频频闪现,好似一条银色丝带舞动的光景。二人身手敏捷,不动如松柏立在万丈悬崖,动则疾如脱兔,快似闪电。
三郎并阮家兄弟不断喝彩,柳云卿也看的目瞪口呆。唯有十三娘并不是十分在意,见柳云卿看的认真,她一撅小嘴,提着龙泉宝剑,从那露台之上一跃而起。
还未落地,宝剑已然出鞘,手上用力,宝剑龙吟般的一阵长鸣,霎时间已然是丽影空翻,犹如黑色蝴蝶起舞。那婀娜的身姿,化作敏捷的燕子,在花木之中翻飞。
柳云卿高声叫好,娟儿与丽儿,李仙儿几人也是连声喝彩。一时间,不但三郎并阮家兄弟三人跑到了中院,就连杨提辖与林教头也停了下来,只是想到十三娘乃是女儿之身,也就终归没有往里边而来,略略落寞的回到了各自屋中。
十三娘舞剑毕,见众人喝彩不断,满脸笑容,又对李仙儿说道:“雕虫小计而已,让阿姊见笑。”说着又跃上露台,坐定之后,又美目流盼,看了柳云卿一眼,见其正盯着自己,四目相对之际,又觉得脸皮发烫,顾左右而言他道:“阿姊端的是好歌吼,如此良辰美景,不如清歌一曲。不知妹妹可有耳福?”
十三娘脸上满是红霞,娇羞秀丽,美艳动人,柳云卿正看的在心,耳内又听李仙儿那天籁之音响起:“一霎秋风惊画扇。艳粉娇红,尚拆荷花面。草际露垂虫响遍。珠莲不下留归燕。
扫掠亭台开小院。四坐清欢,莫放清杯浅。鬼鹤命长松寿远。阳春一曲情千万……”
第四十六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一)
八月下旬,暑气渐渐消散,清晨清风吹拂,已然是寒气袭人。
远村被黄叶遮掩,临近汴河的一片枫林也是火红一片。秋收之后,散落下颗颗饱满的麦粒,长出了没过膝盖的青苗。
朝阳初升,阳光普照大地,白色的羊群游弋在田野之中,与蓝天白云相辉映。
薄薄的秋霜缓缓消融,又化作晶莹剔透的露珠儿,点点滴滴,珠圆玉润的挂在无精打采的青苗上面,于是那青苗恰似饮了仙丹琼浆一般,渐渐的精神起来,好似三春光景。只是那狭长的叶子边缘上的一抹红色无法淡去,终归是深秋的模样。
汴河如玉带,又泛着金波,两河垂柳被薄雾所笼罩。远处的汴京城突兀在草色青黄的四野当中,那金瓦粉墙迎着朝阳而熠熠生辉。
高高低低的农舍,稀稀落落的村落遍布四周,离着东水门十一二里外,柳家湾一带则满是大大小小的园林建筑,时而临星点缀,时而又鳞次栉比。
白墙围着苍松巨柏,秋菊靠着竹篱盛开;画眉在金丝笼中啼鸣,黄莺在丹桂枝头起舞;汉白玉栏杆围着半亩池水,青石板铺着假山花径;茅屋被千杆翠竹掩映,飞檐高脊,翼然而出的亭台参差散布。
自度假村开业之后,又不知有几家豪商巨贾,在这里弄起了那农家乐的勾当。无奈汴河码头虽然舟车辐楱,游人如织,但大多佳客却纷纷进了度假村之中。
柳云卿,王十三娘日进斗金。其余商贾却是门可罗雀,无奈之下,这些商家又开始模仿度假村而营业。奈何生意已然萧条,渐渐地竟然变得入不敷出,每日如同割肉一般投下好多钱物维持,只是赔本吆喝而已。
有道是人心叵测,一些血本无归的商家,便渐渐的对柳王二人心中莫名的仇恨起来。又渐渐的在那寒暄闲话之际,露出了对柳王二人的不满,那恨意也就越来越。好似柳云卿,十三娘是他们杀父夺妻的仇雠一般。坊间一片沸沸扬扬的谩骂,而柳云卿十三娘二人却浑然不知。
一众商贾群情激昂,这日纷纷涌向了“桃园”之中。
才是辰牌初刻,已经由农家乐迫不得已的改为度假村的“桃园”之内,曹佾曹衙内正抱着章台翘楚,唤作萧浅浅的美人儿睡的正香,便被熙熙攘攘的叫喊之声所吵醒。
萧浅浅慵懒的揉着惺忪的睡眼,曹佾曹衙内黑眼圈之中的眼睛几欲喷火,金丝楠木的大床边站着的丫鬟吓得瑟瑟发抖,恰似筛糠一般,结结巴巴的说道:“衙内,今日来了……来了好多的客人!”
“好多客人!”曹佾听后,颇为激动的跳下床来,也不管赤裸裸的身体,“想必今日真的要满座了,还不快去好生招呼。看来本衙内这“桃园”今日才要真真开张哩!”
“衙内,不是客人!”丫鬟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找打!怎底又不是客人啦?”
“是客人,但不是……不是客人!”
“啪!”
“啊!”
曹佾抡起手臂,一巴掌掴在那丫鬟的娇嫩的脸蛋上,霎时间那原本俏生生,粉嫩嫩的脸蛋上已经是青红一片,丫鬟跌倒在地,豆大的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迅速的跪在地上,肩膀一抖一抖的抽泣。
见如此情景,萧浅浅也怜惜那小丫鬟,她娇嗔着,用那双美目看着曹佾的怒目,一双白生生的小手儿也搂上了曹佾的脖子,身姿则如同水蛇攀援古藤一般,缠绕在曹佾身上,一口热气呵在他脸上,“小丫鬟口不择言,衙内何必与她一把见识。”
“臭婊子!”
“啊!”
却是曹佾曹衙内并没有看在日夜遣婘之上,给那萧浅浅三分薄面,他用力将其推开。可怜恃宠而骄的萧浅浅一头摔倒在地,额头碰在床角,那额头上流下了红艳艳的鲜血。
霎时间,那原本粉嫩白皙的脸上鲜血横流,好似大写意的丹青似的。萧浅浅虽怒不可遏,但无奈曹佾曹衙内岂是等闲之人,也就按住心火,而又抽泣起来。
“衙内,不是玩乐而来的客人。而是那潘衙内几个领着柳家湾一众商家造访来了。”
丫鬟终于将事情道来,曹佾听后愈加愤怒,骂道:“大清早的就这般聒噪,扰了本衙内清梦。”
曹佾骂着平展双臂,丫鬟会意,拿起挂在床架上面的锦衣澜衫,熟练的为其更衣,并没有理会一旁哭的梨花带雨一般的萧浅浅,就好似偌大的房间之内只有他主仆二人一样。
更衣完毕,还未梳洗,曹佾便一边低声骂道:“潘寿、石爵、慕容钰这腌臜货,就不知本衙内昨夜四更天才就寝吗?”一边走出屋门。
“桃园”之内,那成片的桃树,叶子变得暗红暗红的,寒潭倒映着瘦柳,原本分外萧瑟,只是此刻会客的花厅之中,人声鼎沸,好似闹市一般。
曹佾走上前来,早有丫鬟挑起了珠帘,曹佾边走边骂道:“大清早的就这般聒噪,若非要事,慕容兄可要将那白媚儿让与本衙内灭一灭火气哦!”
在场众人听后哈哈大笑,慕容钰也并不在意,而言道:“听闻近日曹兄梳笼了那萧小娘子,美人初破瓜,想必有千般柔情,万般风情。白娘子不过蒲柳弱姿,曹兄也不放过吗?”
潘寿也凑趣道:“慕容兄此言差矣,千人才有千般柔情,那萧小娘子虽然有百般本事,也终归一人而已,岂敢言万般风情?”
石爵看着曹佾黑着眼圈,笑道:“非也,非也!曹兄自梳笼那萧小娘子以来,深居浅出。许多时日都不曾见得亲面,想必那美人十分之妙了。”
四衙内这般闲话,好似忘了正题,一众商贾好不心焦,一身材肥胖,留着八字胡须,遍身罗绮者言道:“四位衙内,我等在这柳家湾投下的钱财何止百万贯,如今偏偏只那柳小乙赚了个钵满,定然是那柳小乙使了什么妖法。还请衙内们带个头来,我等今日便要向那柳小乙要个说法才好哩!”
第四十七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二)
日上三竿之际,正是早茶之后。
秋阳高照,金菊次第绽放,半亩寒潭之中几株残荷结上了硕大的莲蓬,纷纷低着头儿,唯有那恰似伞盖一般的荷叶还依然碧绿。梅子早已落尽,无忧居小亭四周红叶漫天,秋景旖旎。
李仙儿白衣白裙,满头青丝斜飞翠钗。眉如远山,眸光若春水,满是柔情的为柳云卿理了理耳鬓的几根头发,又依依不舍的看着他走下假山,往那月亮门而去。
度假村景色秀丽,而又装点文雅,兼得许多佳作名句从这里横空出世,一时洛阳纸贵,此处也就成为了文人墨客,迁客骚人,浮生偷闲的达官贵人们消遣会友之所在。
佳客云集,又有好事者办了几次诗会,于是这比邻无忧局的度假村声明鹊起。那“不在高”山上的茅屋为汴京名流所追捧,一时之间寻常官人竟出高价而不得。
就连那天天农家乐也水涨船高。这里不但能吃到东京众多正店的名吃,还有汴梁上厅行首在这里献艺。于是那些求度假村而不得之豪富,纷纷包下雅间,留恋多日而不去。
度假村与天天农家乐盛名在外,汴京豪富趋之若鹜,奈何众人求而不得,故而也有不少人退而求其次,前去光顾周围的那些玩乐之处,奈何曹佾曹衙内等人建的浩大的园林建筑,纵然玩乐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但那上桌上坐率也是低的吓人,与原本预想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风起于青萍之末,不知是那个赔本赚吆喝之人最先责难于柳云卿,于是众人纷纷生恨,今日又齐聚于“桃园”之中,撺掇那曹佾,潘寿几个纨绔衙内。
几个衙内原本巨富,对此事也并不特别在意,不过其好事的性格与生俱来,那些商家几番挑拨,这就答应带头,石爵衙内更是拍着胸脯,口出狂言,要将度假村搅黄才得罢手。
四个衙内带着众人汹汹而来,群情激昂,想是连那王十三娘都不放在眼中,更遑论柳云卿一介布衣了。
从无忧局出来,踩着满地落英,丹桂之香气被清风送入鼻端,柳云卿心情正美,抬头又见北雁南飞,好不惬意。信步而行,度假村山门已然跃在眼前。
进的门来,琵琶洞箫隐隐飘来,更有丽人轻展歌喉放歌,佳丽飘逸起舞,那少年才子咏唱三秋桂子,名流宿儒论及朝政得失。
“兰溪”两岸尽是深闺之女,“未名湖畔”多有翰墨之客;“不在高”山上几个文士登高而赋新词,“惜流泉”边书生诵读两汉旧赋,“有仙亭”中老者布下上古棋局。
柳云卿心下正在欢喜之际,门口突然喧哗起来,回头一看,则见众多锦衣美冠之人,簇拥着曹佾几人气势汹汹而来。
众人怒目而视,柳云卿心下一惊,已知来者不善,而一众健壮的小厮则迅速的围了过来。
“怎底,要动手吗?”潘寿“刷”的打开玉骨折扇,一边迅速的扇着,一边说道:“柳小乙,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泼皮一个,要对你家衙内动手哩。”
“儿郎们,放开手脚打!”慕容钰对身后的随从叫嚷道。
形势不妙,柳云卿挥手让小厮们散开,这就走上前去,不得已赔笑道:“列为联袂而来,正是佳客。度假村岂敢无礼,只是今日几位翰林学士在此作兰亭之会,并无空房。不如由小底暂且为列位候个号,半月之后再来捧场,看在四位衙内金面上,酒水不论,只谈房钱如何?”
“半月之后!”众人无不唏嘘,这柳云卿的度假村客人已经排在半月之后,众商贾听后心生嫉妒,于是心下愈加痛恨柳云卿与王十三娘了。
“你这厮少撤虎皮作大旗!”潘寿骂道:“甚底翰林学士,就是台谏言官在此,本衙内何惧之有?”
柳云卿此刻也大致明白众人来意,又不好发作,压下心底怒火,笑着说道:“垒砌七星灶,摆开十六桌。来的都是客,列位虽然是近邻,衙内们又是金贵之身,奈何先来后到的道理,度假村终归要讲的。”
曹佾听后冷笑一声,道:“柳泼皮,怎底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你与王家小娘子狼狈为奸,弄得这勾当如此逼仄。有甚底美景美味,我等不屑一顾,你竟厚颜如斯,还以为本衙内要游玩吗?”
闻听此言,慕容钰、石爵、潘寿三人哈哈大笑,一应商贾片刻之后,也跟着轰然大笑。
“哦?”
柳云卿故作惊讶道:“既然如此,诸位所为何来?”
“大家都是做这农家乐、度假村的勾当的。为何偏偏此处热闹若厮,而我等的勾当偏偏冷落若斯哩?”
“潘衙内何出此言,此不过小底善于经营而已,有何奇怪?真是莫名其妙。”
度假村一众小厮听后哄堂大笑,潘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怒火攻心,这就要吩咐手下恶奴动粗,又听曹佾骂道:“大言不惭,这些大官人皆是淘朱公在世,柳泼皮竟敢称善于经营,真是班门弄斧。谁人不知,你柳小乙不过街头泼皮一个。”
“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衙内不知此理吗?”柳云卿反问道。
“真是无耻之徒。此处兴隆,定然是这厮使了妖法。以至于我等的勾当无人问津。衙内休得与他浪费口舌。让他关门就是!”那身材肥胖,长着一对斗鸡眼的商贾言道。
“对,对,对!让他关门就是!”
“关门!”
“歇业!”
……
一应商贾激动之下,场面已然骚乱不已。柳云卿情知不妙,又无良策应对,只得小心周旋。
“吁吁吁吁!”
随着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十三娘也来到度假村之中,手提三尺龙泉,足蹬深红锦履,身穿青色长衫,紧腰束身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远远地喝道:“谁人找事?”
众人回头一看,见十三娘腰系红涤,头带金冠,横插玉簪,高挑袅娜而又英姿飒爽,右手紧握松纹古剑,盛气而来,那双美目满是怒意。
不少商贾心中有鬼,纷纷往四个衙内身后躲闪。
第四十八章 负伤
十三娘天生丽质,虽然男装,但也如琼花玉树一般飘然而来,众人目光为之一亮,几个闹事者好似灵魂出窍一般,看的呆了,竟然忘了来意,只用猥琐的目光打量着眼前丽人。
“哦”潘寿盯着十三娘的盈盈一握的腰肢笑嘻嘻的说道:“十三娘好不威风。为何此处佳客如云,而本衙内的勾当却少有人问津,今日还要十三娘给个说法才是!”
“哼!”
闻听此言十三娘冷哼一声,转而笑出声来,其音十分动听,道:“岂有此理。尔等原本纨绔,一事无成自是天理,关奴何事?”
“臭婊子,休得放肆。本衙内文成武德,岂能呼之为纨绔。”曹佾愤懑地叫嚷道。
曹佾这般谩骂,十三娘杏眼圆睁,迅速向前一跃,左手抡起。
“啪!”
曹佾被十三娘结结实实的掴了一个嘴巴,踉跄着后退几步,转眼之间,脸上生疼,心中怒火中烧,骂道:“臭婊子!”言毕却迅速躲在一个膀大腰圆的恶奴身后。
十三娘见他这般狼狈的模样,非但没有发怒,那张精致的脸蛋上反而绽放出花蕊一般的笑容,言道:“闻听曹家小娘子才方出嫁,又被夫家轰出门来。想是想做婊子都不得了。”
此事于曹家脸面上无光,十三娘骂人骂短,曹佾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好不气恼,叫嚷道:“儿郎们,给本衙内下死手!”
此乃汴京逸闻趣事,众人不知。但柳云卿却知道那曹佾之妹,他日将贵为中宫皇后而母仪天下,虽心下为十三娘懊悔,但事已至此,又无可挽回,又见曹佾几人以及一应商家带了的恶奴纷纷扑向了十三娘,柳云卿自然不敢大意,也急忙招呼小厮们冲了上去。
众恶奴蜂拥而来,十三娘丝毫不惧,松纹古剑并不出鞘,四下挥舞之际,已经有不少恶露纷纷被打中,踉跄倒地而疼的大声叫喊。
柳云卿心下愤怒,也冲了上去,与曹府恶奴厮打在一起。场面混乱,厮打之中,柳云卿已然挂彩。而十三娘则越战越勇,及至无忧居之中的林教头,杨提辖赶来之际,一众肇事者渐渐不敌,纷纷逃逸而去。
曹佾、潘寿等人见势不妙,早就溜之大吉。十三娘追出门外,及至官道那边,看那四衙内等人仓皇奔命,好不可笑,这才回身而来。
来到度假村之中,见柳云卿用左手托着右臂,眼眶发青,腮帮子也肿大的似猪头一般,已然挂彩,却又向度假村之中看热闹的客人一一致歉着。十三娘鼻子一酸,心中莫名的刺痛一下,眼眶已有泪珠儿打转。
她背着身子,拿出白色绢帕,将眼泪擦拭干净,转过身来,娇嗔道:“就登徒子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逞能!要是魂归九天,可就苦了仙儿阿姊了!”
柳云卿回身一笑,好似丝毫不在意一般,说道:“今日多亏十三娘了,不然那伙人无理取闹,度假村再无宁日矣!”
“如此紧要关头,还想着这勾当,真是不知死活。”十三娘眼看柳云卿模样,知道他是胳膊脱臼的缘故,说着走道其身侧,用那葱根一般的十指拿捏起来。
美人如花,笑颜靠的进了,柳云卿则见她长长的睫毛下面那双皓目,满是柔情。一股幽兰清香渐渐飘入鼻腔,正看得呆了,忽而一阵巨疼从右胳膊传来,不竟“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试试胳膊!”十三娘没有理会柳云卿的惨叫,说道:“不过这猪脸还得七八日才好的。”
“痛煞我也!”柳云卿挥了挥胳膊,竟然完好如初,转瞬大喜而道:“十三娘还有这等手段,小生竟然不知。”
“奴的手段多哩!”十三娘颇为自豪的说道:“还是先去无忧居敷上药才好。王家有上好膏药,奴一会儿命人去那就是。”
十三娘说着就往度假村门外而去。
“啊!”
“又怎底了!”十三娘回眸而视,又见柳云卿跌倒在地抱着左腿。
“怎底,左腿也负伤了!”十三娘不无关切的,迅速跑到柳云卿身边,满脸急切,一时也忘了男女大防,将柳云卿的裤腿撕裂开来,则见那毛茸茸的小腿上,血丝道道之中一条伤口恰似血盆大嘴般的张开着。
十三娘鼻子一酸,眼泪又扑簌簌的流了下来。想到自己方才单打独斗之际,这厮明知拳脚不力,而又奋不顾身的冲了上来,心中不竟又一股暖流涌了上来,柔声说道:“小乙哥哥好不知轻重。”
“噫!”
柳云卿满脸欣喜的盯着十三娘,好似不认识了一般。十三娘才知方才吐露心语,那小脸迅速的红色起来,既羞涩而又懊恼,转而猛地站起身来,故作镇静而言道:“登徒子不知天高地厚,三脚猫的功夫也敢逞能,眼下弄得遍体鳞伤,还不让仙儿姐姐担心吗?”
柳云卿心下欣喜,道:“小生可是英雄救美哩,十三娘就不担心吗?”
“登徒子,休得聒噪,脑袋被驴踢了!”十三娘恼怒着,吩咐阮氏兄弟道:“还不将你家大官人抬回府中吗?”
明明左腿传来阵阵钻心腐骨的疼痛,柳云卿却大感快意,好似多日心中的阴霾被狂风吹散,又看着亭亭玉立的十三娘,待几个小厮搀扶着他走到那倩影身边,便挣扎着身姿,附在那粉面左侧,轻声言道:“还是叫小乙哥哥的好,听着让人飘飘欲仙哩。”
“登徒子!”
“啊!”
耳听柳云卿再次疼的叫嚷开来,十三娘身不由己的冲了上去,还未走到那厮身边,又见那厮回头扮了一个鬼脸。
“登徒子!”
柳云卿看着美人再次嗔怒起来,黛眉紧蹙,丹凤美目放射怒火,脸上又是羞涩而微微酡红,又说道:“十三娘关切,小生没齿不忘!”
十三娘闻听此言,心中又是一暖,愣了一会儿,又小跑着凑上前去,低着头,看着足下一双青丝履而说道:“奴不过是怕登徒子卧床而闭门不出,耽误度假村的勾当而已,莫要自作多情。”
第四十九 仙儿释然
深秋时节,清早之时无忧居之中满是薄霜,树木花草满含肃杀之气。及至正午十分,秋阳高照,便有那寒蝉在枝头凄切,残荷努力绽放着不多的几朵红莲,恰似娇羞的少女一般,微微低着头,没有了映日荷花的风姿。
秋菊烂漫,李仙儿坐在那半亩方塘边上,将身子半躺在摇椅之中,手持半副长卷,看得专注。白衣白裙,青丝如瀑布一般洒了下来,精致的脸蛋,白皙光洁的皮肤,秋菊为之逊色。
十三娘随着阮小二,大郎等人搀扶柳云卿而来,虽人声嘈杂,李仙儿入迷之际,浑然不知,十三娘呼唤几声,这才移目而视。
“小乙哥哥,这是怎底了!”
眼见李仙儿踉跄着跑了过来,柳云卿忙道:“些许小伤而已,仙儿妹妹脚下留神!”
“阿姊不必担心,王家金疮药乃是珍藏秘方。七八日便完好如初了!”十三娘也急着劝慰。
“清早出门之际,还好端端的,不过片刻功夫,就弄得这般伤痕累累,究竟是怎底了。”
“仙儿不必担忧,不过是些许皮外之伤罢了。”
“阿姊万勿心焦,不过是曹佾几人领着那些商贾闹事罢了。”
李仙儿听此言,吓得六神无主,一边与众人一道搀扶着柳云卿往那青竹丛中的听雨楼而去,又观察着柳云卿的伤势而言道:“木秀于林而风必催之。目下柳家湾一带,农家乐度假村汗牛充栋,多如牛毛,除少数生意尚可之外,便唯有咱家生意兴隆。想那曹、石、慕容几家,谁不是投下了数十万贯,而今门前冷落,凭空亏损,彼等惯会兴风作浪,如何能轻易罢休!”
李仙儿满脸惆怅,一众小厮也暗暗担心,纵使十三娘也是秀眉紧蹙,又不能轻易吐露心中无奈,故而劝慰道:“不过跳梁小丑而已,府上林教头与杨提辖皆是百人之敌。自今日始,奴奴也久住这无忧居之中,每日陪着阿姊,看他能奈我何?”
闻听此言,李仙儿心下一喜,想着王家出身将门,并不比那几个衙内寒微一二。十三娘又身手了得,如此一来,料曹佾,潘寿等人短期之内定然不敢寻衅滋事。只是这悠悠岁月,十三娘能帮得一时,岂能助得一世?忽而又惆怅起来,柳叶黛眉便微微倒垂下来,眸光满是忧虑。
“吱呀”
随着听雨楼雕花朱漆的两扇门开,屋内与小院相比,自然逼仄许多,于是李仙儿喝退众人,只与十三娘并娟儿,丽儿四人搀扶着柳云卿进的屋来。
锦被貂裘又在阁楼之上,楼梯愈加逼仄,只容得两人而行,柳云卿伤势较重,不能自行,而李仙儿力气小,无法独自搀扶。
“扶梯狭窄,妾身力气有小,还得麻烦十三娘了。”
“阿姊客气,些许小事而已。”
十三娘言毕,这就从左侧搀扶起柳云卿来,及至来到扶梯之上,这才发现柳云卿因左退受伤,而将半个身子都往左边倾斜着,靠在了十三娘肩头,而那左臂自然而然的搂着了十三娘的左肩,口吐粗气,十三娘心头一紧,脸飞红霞,局促不安,言不由心的骂道:“登徒子!”
“还是让三郎进来吧!”李仙儿说着就要作声呼喊。
十三娘满脸局促,心中又莫名的欢喜,只低声言道:“阿姊不要呼唤了,三郎想是前去官道那边等那金疮药去了。”说着继续搀扶着柳云卿一步一步的,缓缓拾级。
十三娘温润如玉,远观秀丽,近看愈加动人,柳云卿又觉察到少女清香在暗暗浮动,不尽神魂飘荡,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二楼之上。
十三娘只觉得肩头温暖,心儿跳动的紧,木木的将柳云卿搀扶上楼,又不顾后面而来的李仙儿,独自将柳云卿搀扶到四面床上,又情不自禁的将柳云卿的双腿抬山床去去。
李仙儿眼见十三娘一改往日飒爽英姿,变得温婉许多,又见柳云卿仰卧床榻之上,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满脸酡红的十三娘。心下怅然若失,刹那之间,神情愤懑难平,纠结片刻之后,转而又暗暗欣慰,嘴角上扬,挤出三分笑意,像这深秋的花蕊,于艳丽之中夹杂着三分病色。
十三娘又羞又喜,回头又见李仙儿静静的看着自己,脸上挂着别扭的笑容,于是好不尴尬,顾左右而言他道:“阿姊宽心,奴奴自今日便住在前院,一来可以帮着林教头,杨提辖护院;二来也可打理度假村,农家乐的买卖。”
李仙儿听后,心头又是一紧。却笑着说道:“妾身一介妇孺,每临大事便方寸大乱,幸好又妹妹主事,才不至于鸡犬不安。”
“阿姊过谦了。小乙哥……哥……登徒子休息七八日便完好如初,阿姊不必担心。”
闻听此言,李仙儿又回头,见柳云卿裸露着左腿,那伤口由于方才拾级,此刻又渗出鲜血,心儿颤动一下,鼻子发酸,泪珠儿不由的夺眶而出,刚拿出白色锦帕,又见十三娘已经前去擦拭,转而又生怒意。
李仙儿一手柔荑抚摸着自己胸口,心情缓缓平复之时,又听柳云卿道:“小生不过皮外之伤,让仙儿与十三娘担心如是,真是罪过了。”
李仙儿诺诺不能成言,十三娘刚要开口,转而那白皙无暇的脸蛋又跃上一抹红晕,嘟嘟囔囔道:“奴奴不过是担心度假村的勾当无人打理,也变得如同曹佾的“桃园”一般无人问津。倒是苦了阿姊,心都快从嗓子眼里掉出来了。”
李仙儿虽心下不快,但想到自己不过烟花丛中的门户女子而已,用那些琴棋书画,跳舞唱曲的手段伺候小乙哥哥,让他身心愉悦,做一个快快乐乐的男子之外,便只有一颗真心而已。
而小乙哥哥将来是要在东华门外唱名,而要出将入相的。自己对他仕途并不能有所裨益,而十三娘出身将门,王家官人又是西府枢密使,小乙哥哥如果娶得十三娘,则是如虎添翼。
李仙儿想到此处,这就缓缓释然,决定愈加亲密的与十三娘相处,脸上笑容灿烂,步态轻盈,犹如一树白玉兰在春风中摇曳,言道:“妾身在小池之畔消遣永昼,而妹妹与小乙哥哥方恶斗而归,想是腹中饥饿,妾身这就前去与杨家娘子一道弄几个菜品回来。”
第五十章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斗转星移,八月已过,又逢菊月,这日正是重阳佳节。
百花凋零,唯有隐逸之秋菊吐蕊,“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将汴京城装点的花团锦簇,又有暗香浮动,大街小巷一片金黄之色。
品类则不胜枚举。“碧海银花”、“汴梁绿翠”,盛开在天汉桥两侧的瓦盆之中;“嫦娥奔月”、“二龙戏珠”绽放于潘楼街两侧花圃之上;“夕阳得月”、“柳浪闻莺”于马行街花市吐蕊;“荷塘春暖”、“枫林松针”隐约在界身巷两侧露台之内;东华门外更是用金菊搭着花塔,引得名士佳丽留恋于斯。
民间赏玩之人流摩肩擦踵,大内也不敢寂寞,什么“彩霞飞舞”、“草庵白玉”、“洞口桃花”在金明池中一起绽放,皇帝赵祯携美人尚氏、杨氏出新郑门而流连忘返。
什么“抚醉归”、“古金钩”、“沐雨露”、“蟠桃宫”在玉津园内此第吐蕊。杨太后与皇后郭氏带着先皇妃嫔过南熏门而观詹。
才是正午时分,离晚间还很远。天汉桥一代早就喧嚣起来,两侧勾栏瓦肆皆扎欢门,里面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鹅肝琳琅满目。小厮高声吆喝,娇娘娇声呼喊。
道旁摊贩云集,你挨着我,我接着你的好不热闹。旋煎羊白肠、炸冻鱼头、披切羊头、生腌木瓜、香糖果子比比皆是,吆喝之声此起彼伏,纷纷招揽来客。
比邻州桥,一座三层木楼飞檐高脊,雕梁画栋,敞开四扇大门。门楣高悬黑底金字的匾额,上刻着“王楼”两个隶属大字。
轻罗薄纱,罩着丝绸丽锦之人从这里鱼贯而入,竟然没有一二布衣。茶博士在台阶笑脸迎接,这些耳鬓簪花,手持羽扇,大腹便便之豪客却愁容满面,纷纷虎着脸,并没有理会那茶博士。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进门之豪客渐渐稀落,又过了片刻之后,那茶博士竟然挂出“有事歇业”的牌子,接着便将四扇厚重的木质大门关闭了起来。
这王楼之内,一楼摆着十来张方桌,二楼设有雅间。不过此刻二楼虽设酒席却空无一人,一楼之中倒是豪客满座,乱哄哄的有着数十个之多。
艳名远播的曲院街女伎在此清歌,音色上佳,歌曰:“携手入兰房,解红妆,上玉床……粉蝶迷花,嬉水鸳鸯,锦被里头翻红浪……”
此曲低俗,但众人心中忧虑,并没有太大的回应。唯有前面同桌而坐的四人,看的仔细,听得认真。偶尔还挥着折扇,摇头晃脑的哼上几句,便立即有人奉承几句。
四人长袍广袖,皆是上等蜀中之锦绣,头饰金冠,发簪镶嵌塞外大珠。显得雍容华贵,一派的富家衙内装束,正是曹佾,潘寿,石爵,慕容钰那几个鸟厮。
却说在柳家湾一带投下农家乐、度假村的一应商贾,自那日簇拥着四个衙内前去闹事,却被十三娘用尚未出鞘的宝剑打出,多有负伤,而又无可奈何,心中好不愤懑难平。
后来计议多日,这才于这重阳佳节,包下了这东京数十家正店之一的王楼,想着商讨应对之计。眼下众人见四衙内被艳曲所媚,早就将来意忘在了九霄云外,众商贾敢怒不敢言。
那来自曲院街的女伎见四个衙内听得神情迷乱,愈加的卖力而秋波流转,娇吟连连。一曲唱罢,这才有商贾大着胆子将今日正事提了上来。
“唱的不错!”曹佾笑眯眯的说道:“下去领赏!”这才转过头来,虎着脸说道:“要不是尔等无能,那日早就该让柳泼皮见了阎王。何必等到王家贱人前来,将我等好一顿毒打!”
潘寿见那小娘子被曹佾喝退推,急忙说道:“小姐可去柳家湾“潘记”农家乐等我哦!”
女伎应声而欣喜的退去,石爵,慕容钰,曹佾三人看着那娇滴滴、羞答答的模样而哈哈大笑。那原本与曹佾对话的商贾也只好说道:“潘衙内雅兴不减,小姐好生侍奉,回头来“周记”农家乐,定有重金酬谢。”
“小姐侍奉的是本衙内,那要你这鸟厮相酬。”潘寿骂了一句,又说道:“曹世兄言之有理。都怪尔等当日手上踟蹰,慢了一时三刻,要不那日取了柳泼皮性命,想是那王家小贱人并无淘朱公的本事,她那度假村还不落得与我等的勾当一般吗?”
众商贾听后心下不快,但又无可奈何,有人言道:“那日已然失手,我等私下也是后悔莫及,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好!”
“有甚得计议的。今日佳节,正是登高赏秋之良辰,白娘子还在“汴水苑”等待本衙内哩。”慕容钰爱理不理的说道。
石爵也说道:“年年农家乐今日有佳客造访,本衙内还要去招待一番,却又被尔等苦苦拉到这里,白白耽误功夫。”
四衙内此刻好似对前日之事,毫不放在心上。柳家湾的勾当不景气,他们也毫不在意,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四人做事原无定性,众商贾听后大惊失色。
有人言道:“四位衙内本是世家,柳家湾的勾当黄了,不过九牛一毛,并不动摇府上根本。而我等多在界身巷那边借贷着钱帛,眼下血本无归,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一人满脸愁容道:“小人借贷的是王家钱钞,如今那十三娘逼的紧哩!”
“小底也借贷的是潘楼街王家钱帛!”
“某家也是!”
“王家娘子多此派人催促,让小生还钱了!”
众人纷纷叫嚷,潘寿却骂道:“自作自受!我潘、曹几家也都放贷。尔等为何却去王家借贷,真是作茧自缚。”
众人听后不敢应答,只是在心中骂道:“那还不是王家利薄,你潘家利厚的缘故。”
曹佾四人见众人愁眉苦脸,一个个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便觉得索然无味,言道:“自曹家借贷的钱帛也要速速归还才是?”
潘、石、慕容三人也是纷纷附和,之后抬腿这就要走,却被几个跪在地上的商贾扯住了衣衫,而苦苦相求道:“请衙内救救我等则个!”
四衙内眼见如此情景,好不恼怒,纷纷将那几个商人踢开。曹佾边走边骂道:“没胆色的东西,只要将柳云卿结果便好!”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潘寿紧随其后,叫嚷道:“只要尔等静下心来,机会总是有的!”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石爵骂道:“柳泼皮纵然藏在那贱人的裤裆之中,也还有出来透气之时哩!”
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当中,慕容钰也小声言道:“不要命的死士,在那东华门外的鬼市上多的是,河北也多响马哩。”
四衙内言毕,这就扬长而去,众人愣在那里。俄而有人听后在心中谩骂不断,有人则目光之中满是坚定之色。
……
第五十一章 南柯一梦
九月之望,申牌时分。
金乌西坠,漫天云霞姗姗可爱。无忧居中草木零落,沐浴在夕阳之中,被晚风吹佛,木叶次第飘落。
黄叶满地,厚厚一层恰似地毯一般。残荷已经凋零,荷叶变得黝黑黝黑的,紧贴着水面,已有金鱼扑打着水花,将那荷叶缓缓拖入水底。
玉兔东升,不知不觉之际,已经挂在高柳枝头。银白如仙家之宝,如玉又似珠,圆润似钧瓷之巨盘,又暗暗呈球体模样。轻笼着薄薄的云翳,洒下满地银辉。
听雨楼中,刚刚饭毕。柳云卿抬头又见月儿转朱阁,低绮户,心情颇为惬意。对眼前温婉可人的李仙儿,纤腰修颈的十三娘言道:“月色撩人,何不前往庭中赏玩赏玩。”
“霜浓雾重,地上打滑,登徒子可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身穿红底金绣褙子,头戴白玉花冠的十三娘秀丽婀娜,一双丹凤美目看着缓缓起身的柳云卿言道。
柳云卿嘿嘿一笑,信步而往门口走着,“王家金疮药名不虚传,不过一旬之期,腿上之伤已经痊愈。些许落叶,何足惧哉!”
李仙儿里面穿着白色抹胸,下穿六幅湘裙,外罩着墨绿比甲,愈加显得肌肤白皙如凝脂,秋波流转,顾盼神飞而言道:“妹妹说的极是。不如由妾身清歌一曲,怎生也不能虚度这良辰美景。”
柳云卿闻言,又转身而来,边走边说道:“那就请仙儿献艺,小生与十三娘饱一饱耳福!”
“愿为阿姊操琴伴奏!”十三娘也是兴趣盎然。
柳云卿闻听大喜,道:“十三也能操琴!”
“登徒子以为奴只会骑马舞剑吗!”十三娘说着又对李仙儿言道:“在阿姊面前,本不该班门弄斧。只是今日月色可爱,一时兴起,还望阿姊不要见笑才好。”
李仙儿莞尔一笑,道:“妹妹乃名门闺阁,琴弦萧瑟自然不凡,何必过谦。那七弦瑶琴就在楼上,待妾身取来。”
李仙儿说着起身,而十三娘闻言这就拾级而上,高挑的身姿跑上楼梯,这才俯下身姿,只露出那张精致美艳的脸蛋,笑着说道:“阿姊稍坐,奴的腿长,跑的快!”
见她这般模样,柳云卿觉得调皮可爱,而李仙儿心下也愈加觉得亲近。这些日子,柳云卿在家养伤,一直是十三娘打理生意,晚间又宿在无忧居之中,时日已久,三人相处渐渐随意。
那日一应商贾寻衅滋事,事后柳云卿苦思而无良策。闲居在家,有此二美朝夕相处,倒也心情舒畅,不至于生那闷气。
不过纵然二美在侧,柳云卿不至于为那日之事耿耿于怀。但也想了许多纷扰之事。在这两宋之时,纵然不像明清之际,对商贾一味盘剥打压,但也并不平等保护。商贾虽然腰缠万贯,但寻常官宦之家便能对其敲诈勒索。
要不是十三娘的缘故,这度假村、农家乐的早就被曹佾等人所巧取豪夺,柳云清岂能不知。故而那日负伤之后,柳云卿便生出了参加科举的心思。
由于有着“柳小乙”的记忆,那些九经诗书等儒家经典也算熟读,再兼得度假村一应诗词传播而去,柳云卿也是声名鹊起,在东华门外唱名的美梦倒也还有些希望。于是这些日子,他也试着写了几篇策论,想着等范仲淹几人登门之际,求他指点一二。
自柳云卿决定委身经济之道以来,李仙儿别提有多开心啦。每日为他烹茶按摩,间或低吟浅唱,总之一切都为了柳云卿心情舒畅,也好读书练字。
柳云卿沉吟片刻,耳畔又响起十三娘那爽朗的笑声,赛过银铃作响,“此琴断纹作冰纹状,乃是唐时名器,今日月色朗朗,当琴瑟乐之。”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李仙儿笑着应道:“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柳云卿一言之后,十三娘俏脸微微透红,低头徐徐而行,李仙儿娇嗔一声,梨涡浅现。
柳云卿自嘲一笑,又见二美轻声一片碎语。之后,十三娘莲步轻移,端坐绣蹲之上,伸出白皙修长的双手,这就操琴开来。她低眉含胸,好不优雅。琴声渐渐响起,时而弱不可闻,时而又有天崩地裂之势。
李仙儿随着琴声缓缓舞动,歌声婉转,曰:“月出皓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皎兮,佼人镏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十三娘琴声松沉而旷远,犹如天籁,变幻无方,悠悠不已之中,好似万壑松风。李仙儿歌声细微悠长,飘渺多变,有一种清冷入仙之感。
一曲歌罢又是一曲,眼见皓月当空,又值繁星漫天,银河如带,这才曲终人散。
……
却说这几日,杨提辖与林教头发现那院墙之外,总有刀客远远的弥留不去。他二人心下不安,又不好向柳大官人直言,以至于原本无事,反而庸人自扰。于是这二人只是暗暗留意。
杨提辖与林教头这几日晚间不敢深睡,每每于院墙之上,倒扣大碗,静听外间动静。几夜太平,也就有些大意。今日合该有事,二人巡查前院后院,直至丑牌之末,眼见东方欲晓,这才回屋沉沉睡去。
皓月已落天际,虽有星光照耀,但那树影婆娑,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毕竟不同白日。秋风呼号,七八个黑影一一越墙而过,躲在树荫背后,贴着墙根缓缓而行。
这七八个不速之客,皆黑衣蒙面,嘴叼腰刀。落院之后,又见四周寂寥无声,并无家丁查夜,于是敏捷的跳跃着,便往那听雨楼而去。
听雨楼并无大路,只是花木丛中一条青石小路弯弯曲曲的联通里外。这一行贼人从月亮门那边而来,少时便来到池塘之畔,此处落叶满地,其中一人脚下打滑。
“噗通!”
一声巨响于夜半之际四散开来,十三娘于梦中正与柳云卿登临开宝寺铁塔。站在塔顶眺望皇都秋色,只见四野一片金黄,远处天地交于一线,柳云卿口诵毛氏硕人之篇。玉树临风,凭栏远眺,在十三娘眼中颇有卫阶宋玉之姿。
第五十二章 龙泉饮血
梦中的十三娘心中万种柔情无法诉说,正在着急之际,忽而一声巨响!原来是柳云卿从开宝寺铁塔掉了下去,十三娘大惊失色,从绣塌之上大叫一声,一跃而起。
却原来是南柯一梦,十三娘惊魂未定,正要倒头再睡,看那梦境能不能再次浮现,耳内却听得后院隐隐有扑水之声传来。初以为是鱼弄莲叶,俄而又觉小小金鱼哪能作得如此巨响!
十三娘秀美轻蹙,心下稍作计议,已然明白又有贼人越墙而来。这就披上那黑色长衫,手提龙泉,一边轻唤丽儿,让她前去告知杨提辖并那林教头,自己则推门而出,向那后院疾驰过去。
十三娘身轻如燕,几番跳跃,早就跃上了月亮门所在的粉墙。举目一望,只见池塘之畔,寒柳堤上,两个黑影招呼着那落水之人。四五个不速之客一边机警的巡视周边,一边蹑手蹑脚的往那听雨楼而去,此时距离那丛生的湘妃竹丛不过七八步之遥而已。
眼前情形颇为凶险,映入十三娘一双丹凤美目之中,让她冷汗淋漓,心下大惊。
说时迟,那时快。十三娘诧异之际,已然从墙头跃起,那修长婀娜的身姿在空中滑过。长衫被夜风吹起,恍若从天而降,一边又大喝道:“贼人哪里走?”
秋夜寂寥无声,落针可闻。十三娘声音清越嘹亮,七八个黑衣人心中原本不安,听闻之后,皆惴惴不安,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俄而回过神来,见那飘飘之姿,并不留意池塘边的几人,径直往竹林这边而去。
一众不速之客多系亡命之徒,惊吓之后,却并不十分在意,瞬间举刀作厮打之势。一时之间,十三娘已然被八人团团围住。
一众贼人方才听得女高音徒然响起,此刻又见身材袅袅的十三娘不过孤身而已。于是那歹意又徒然增加了三分,十六双眼睛之中满是寒光,被星光照耀之下,好似漫天繁星跌落八双在此。
见贼人止住了脚步,全都举刀对付自己。而听雨楼之中已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十三娘心下明白,那是柳云卿与李仙儿也被惊醒过来。于是她那将要从胸膛之中跳跃而出的心儿终于安定下来,看着在场八个黑影,不竟嘴角上扬,梨涡乍现,露出了一丝笑意。
十三娘并不拔剑,反而在众贼人一步一步的包围圈之中,缓缓渡步,好似在花木丛中闲庭信步一般。那银铃般的女高音再次响起:“尔等小毛贼,不曾听得王家小娘的大名吗?”
“甚底王家小娘子!”领头的贼人看着十三娘曼妙的身姿,虽然是在星夜之中,也显得格外动人,叫嚷道:“俺家宝山正缺少一位压寨夫人哩!”
一众贼人听后纷纷淫笑起来,手指在空中虚点着,满是不恭调戏之意。十三娘怒意突然爆满,龙泉宝剑龙吟一般长啸而出,在漆黑的夜空之中映射着寒光,如银蛇飞舞。剑光如玉带飘过,魅影翻空而起,电光火石之际,已然“刷刷刷”连刺三下。
“叮当!”一人用腰刀挡住宝剑,只觉得握着腰刀的右手虎口被震得生疼,腰刀险些坠地,不尽心道一声:“好厉害的剑法!”
“噗嗤!”
那松纹古剑刺入一贼人腰腹之中,穿胸而过!贼人只觉得腹中一阵冰凉,接着黑血喷涌而出。瞬间剧痛迅速传来,才知自己已然中剑。
“当啷!”
那腰刀跌落在地,那贼人用双手抱住左腰,卷缩在地上呻吟不已。
“啊!”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五个黑乎乎好似春蚕形状的东西飞上半空,而又纷纷跌落在那片竹林之中。原来是一贼人的右手五指被一起斩断!
十三娘连刺三剑,又迅速的停手环视左右,秀眉舒展,美目从众贼人身上一一掠过,冷哼一声道:“跳梁小丑,再敢聒噪吗?”
剩下五人一时惊吓过度,有人双腿颤颤,身体恰似筛糠一般;有人惊愕的愣在场上,呆若木鸡。
众贼人只看着十三娘飒爽英姿。只见她身姿袅娜玲珑,腰肢不过盈盈一握,纵然高挑,但削肩秀颈,不过一窈窕淑女而已。怎生这般了得。愣神之际,众贼人哪料得杨提辖,林教头并大郎及阮氏兄弟的到来。
“沙沙沙沙!”
十三娘听得月亮门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虽然吵杂,但又十分熟悉,知道是林教头等人前来。想着要活捉在场一众贼人,于是不再出手,合着呼吸的节凑,在心中暗暗数着“一二三四……”
眼看又从月亮门那边而来的五六人来到眼前,一众贼人这才回过神来,见为首又是两个宽肩细腰螳螂长腿的大汉,自然又是劲敌。方才那自称“王家小娘”的女子已然身手了得,贼人群殴尚且不敌,如今这边又添强敌,怎底会有胜算?
众贼人眼见不敌,这就四散着往墙角而去。而杨提辖与林教头眼疾手快,也各追一伙贼人过去,阮氏三兄弟并三郎手拿棍棒,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纷纷追击。
众贼人疲于奔命。于是那小小的院落之中满是黑影疾驰;假山上,翼然而起的亭子当中也传来厮打之声。却可怜了那些奇花异卉,刚逢秋霜,又遭践踏。原本残花败柳,如今又弄得断枝倒根。
十三娘方才连出三剑,原本乃是直刺要害,而又快如闪电。那伙贼人纷纷躲闪,只一人腰腹中剑,又一人竟然用刀挡开。十三娘心下明白,一众贼人身手了得,非是寻常泼皮如“柳小乙”者可比,不是亡命天涯的江洋大盗,便是占山为王的绿林贼众。那三郎及阮家兄弟并非敌手,故而十三娘一边呼喊着他三人,一边静静的看着院中情形。
只见杨提辖举着那长柄朴刀,斜劈一下,便有一贼人被砍倒在那桂树底下。林教头长枪一槊,也有黑影从墙头跌落。三郎挥舞大棒,那被十三娘削去五指而用左手握刀者便从假山之上跌落下去。那腰腹中剑的贼人被阮氏兄弟追得走投无路,竟然落入池塘,可怜那一方瘦水,被污血侵染。明日怎生赏玩哩?
第五十三章 各取所需
另外四位恶贼正在惶惶之际,又见那湘妃竹丛之中,小楼门户大开。一位窈窕靓丽的美貌女子,拉扯着一位青衫男子。那女子泪流如注,男子一边安慰,一边又焦急的眺望着院中情景。
四恶贼见柳云卿文质彬彬好似读书的秀士,而李仙儿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便心生胁迫之意,于是他四人纷纷疾驰过去……
十三娘看得真切,心下也是大骇,一边跃进湘妃丛中,截住那四个狗急跳墙的贼人,一边喝道:“登徒子休得逞能!”
眼见十三娘仗剑在前,回头又见林教头与杨提辖刀枪在后。众贼人已知再无退路,生死只在一搏。于是纷纷冲锋上前,恰似群狼扑虎一般。
群贼汹汹而来,十三娘身怀绝技,原本并无一丝忧虑,但那只会花拳绣腿的柳云卿,弱不禁风的李仙儿便在身后。十三娘也不禁紧张起来。修长的手指紧握三尺龙泉,双腿一前一后微微卷曲,也做跳跃冲锋之势。
贼人如恶浪般的涌来,李仙儿大惊失色,带着哭腔恳求柳云卿道:“小乙哥哥,情形凶险,你又腿上未愈。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是闭门躲藏一阵吧!”
“仙儿快回!”柳云卿安抚李仙儿一句,又看着贼人已经冲到十三娘身边,急忙喝道:“小心!”
“登徒子快快躲闪!”十三娘交道:“些许蟊贼,还伤不到奴的。”
二人匆匆对话之际,满是关切之意。十三娘心中一暖,宝剑挥舞,一跃而起,与四个贼人搏斗起来。
“乒乒乓乓!”
刀光剑影密不透风,笼罩着五个黑影。其中一人恰似翩翩起舞,身姿翻腾,闪转腾挪,仿佛黒燕绕梁盘旋,虽招招致命,但却偏偏似舞蹈一般,煞是优美。四人动则如离弦之箭,进则罡风阵阵,好似悬崖苍松傲霜而立。
柳云卿刚刚安抚好李仙儿,在她那满是担忧的愁容之中,拿着一把朴刀冲到十三娘身边。好在此时四贼人已然显露败意。
“啊”
十三娘长剑斜挑过去,一人手背被利剑划开,腰刀飞入竹丛之中。
此时杨提辖与林教头也已近得前来。柳云卿与十三娘背靠背并肩作战,杨提辖与林家头刀枪齐挥,不过片刻光景。四贼人这就纷纷负伤,虽拼命搏斗,负隅顽抗,终落得个个被擒。
少时,清理现场。除落水一人牙关紧闭,双眼毫无神采,已然魂归九泉之后,便悉数被五花大绑着,带到中间的院子之中询问。
正值朝阳初日之际,红霞漫天。一轮红日从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头来,大如车盖,通红通红的,好似刚从鲜血之中出浴一般。汴河之中,笼罩着薄雾,清风吹佛,无边落木萧萧而下。
大院之中,四人刚刚被带到院中。杨提辖便觉得其中一人好生眼熟。正在疑惑之际,又见林教头围着其中一人打转。
那人满脸络腮胡须,眼睛突兀而出,好似铜铃。下颌一颗红色的痦子有蚕豆大小,上面立着一缕黑毛!
“怎底是这天杀的!”杨提辖率先喝到。
“啊!”
却原来是林教头举起碗口大小的拳头,往那贼人腮帮子上一拳,打的那厮眼冒金星,头正晕的厉害,又听林教头喝道:“你这鸟人!还认得你家爷爷吗?”
“河北道上好手段。”
柳云卿,十三娘,李仙儿等人听得如坠云里雾里,着实摸不着头脑。而那贼人看着杨提辖,林教头二人,愣愣的,一会儿瞳孔变大,亦十分惊讶的说道:“啊!真是冤家路窄!早知今日如此相逢,当日就该一刀结果了你这鸟大汉!”
“啊!”
杨提辖闻听此言,不由得怒放冲冠,一拳打在那厮眼眶上,那厮疼的厉害,惨叫一声。
众人举目望去,只见那厮眼圈乌黑,其余贼人也有认得林教头与杨提辖二人的,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提辖与教头认得这伙贼人!”李仙儿满眼疑惑的说道。
林教头闻听此言,目光在柳云卿,十三娘,李仙儿脸上一一掠过而言道:“好叫娘子知道。小人二人去年为一官人押送财物,行走在河北道上之际,却被这厮用蒙汗药麻翻……”
见他二人这般激动的情形,十三娘与柳云卿便明白了七分。听林教头这番言语娓娓道来,也觉得人生际遇何其巧妙。
十三娘见林教头与杨提辖对其怒目而视,生怕二人冲动之下,轻易结果了贼人性命,以至于死无对证,急着说道:“尔等居河北之地,与我等无冤无仇,为何夜半而来,手持利刃,径直前往家主屋中,意欲行凶哩!”
“常言道,虎落平阳被犬欺。眼下我等兄弟落入尔等手中,只怪技不如人。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就是,何必聒噪。”
“啪!”
杨提辖掴了这厮一个嘴巴子道:“急甚底,有几十种死法等着你哩。先回话就是!”
那厮却并不回话,只是怒目而视,这边林教头又上前猛踢一脚,那人踉跄倒地。林教头骂道:“尔等乃河北响马。怎料得我家大官人的寝室。并非为盗取钱财而来,实乃他人承买之凶而已。快快言来。如若揪出背后之人,河北道上的事,某家便不再计较了!”
闻听杨提辖此言,那厮冥顽不灵,一言不发。而其中一个年纪大约二十出头的小贼却满脸欣喜的说道:“是一位宫中阉人。他让我等杀了柳大官人之后,便去“吕记度假村”支上黄金千两。并要河北官人诏安我等哩!”
“怎底是中贵人!”李仙儿听后不解的望着柳云卿。
十三娘闻听之后也颇为惊讶,只听柳云卿缓缓言道:“宫中那位还是出手了!”
“怎底又要这伙响马在“吕记度假村”支取钱物哩?”十三娘不解的问道。
此事蹊跷,其后又拷打这伙贼人亦无法得知此中曲折。柳云卿苦思良久,才对十三娘言道:“或与那日曹佾等人闹事有关。他们闹事不成,便出此下策罢了。”
“为何又与尚美人有瓜葛了。”
柳云卿嘿嘿一笑,道:“王家势大,柳家湾一众商贾不敢寻衅闹事。但宫中那位有杀弟之仇,后宫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自然胆大。彼等一方出钱,一方办事,各取所需罢了!”
……
第五十四章 吕夷简
九月下旬时节,连日秋雨,煞是清冷潮湿。这日放晴,气温回升,天高云淡,暖暖的阳光照射着四野一片萧瑟之景。
汴京城内木叶次第飘落,从一座座深宅大院之中,出墙而来的树干上稀稀落落的挂着几片黄叶。内城西水门边,紧靠着大街乃是一座与众不同的深深庭院。
这院落之中院子套着院子,里面榔庑无不雕漆绘画,亭台水榭应有尽有。两个石狮子守着三间歇山顶式的大门,“九连环”的院落之后,乃是巨大的花园。
几棵柿子树长着龙蛇游走一般的老枝,叶子已然落尽,红澄澄的柿子挂满枝头,在艳阳照射下,分外的红,就像一盏盏的红灯笼挂在树梢一般。
柿子树下乃是三间草堂,虽然是茅屋模样,里面却是一派的富丽堂皇。几扇薄纱窗户敞开着,阳光斜射而入,光影变幻,里面陈设反射着珠光宝气,几盆秋蕙吐蕊,香气馥郁,怡人心脾。
墙边书架摆满了各色书卷,博古架上也有奇珍异宝。一条长案旁边,俏丽的侍婢左手拉着右臂的袖子,露出那一段皓腕,五指春笋尖尖,拿捏着一条松香古墨,在简约大方的绿石砚中磨出浓浓的墨汁。
头戴四方黑巾,一声葛袍大袖飘飘,腰系玉带,又挂着金玉袋,一束山羊胡须已经花白的吕夷简见那侍婢铺开了三尺生宣,这才慢慢悠悠的来到大案前边,从那侍婢手中接过上好湖笔,蘸上浓浓墨汁,在纸上挥洒开来。
侍婢俏脸微笑,见“室雅兰香”四个楷书大字跃然纸上,恭维道:“老相公用笔浑厚强劲,大气磅礴。与颜文忠公几欲相同哩!”
吕夷简听后开怀大笑道:“前唐颜鲁公为人刚强。某则不然,为官之道,过柔则难免有媚上之嫌,过刚则容易杀身成仁。唯有刚柔相济,宽猛并举,才可上解君忧,下安黎庶。”
那侍婢听后娇嗔道:“相公睿智,故而先帝才有托孤之意;颜公直爽,怎能拜相而调理阴阳,不过台谏之才罢了。
想前些日子,相公为那宫中圣人所厌恶,罢相之后,门前冷清,而相公不以为意,韬光养晦不过几月光阴而已。眼下尚美人便引以为内应,想必复相之日不远矣!”
“绿衣慎言,如此机密要事,岂可挂在嘴边。”
这绿衣乃是吕夷简从教坊司得来的侍妾,颇得心意,难免骄纵。眼下见吕夷简脸上微微愠色,娇嗔道:“绿云失言,此事定当藏在心底。请相公万勿因此而冷落绿云才好。”
吕夷简听后哈哈大笑,“绿云聪慧,深知老夫心意,虽言侍妾,乃是知己,老夫岂可冷落绿云哩。”
言毕,便搂着绿云肩膀,那手也不安分在纤腰之上拿捏起来。二人正在得意之际,却又一人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那人一声罗绮,身体圆嘟嘟的,一双斗鸡眼见吕夷简满脸怒意,急忙跪倒在地,结结巴巴的言道:“四顶山的大当家……大当家失……手了。”
“如此鸡零狗碎之事都办不利落。老夫养你何用,看来“吕记度假村”也不用你管勾了!”吕夷简怒吼道。
那斗鸡眼的胖子闻听此言,心下“咯噔”一惊,正要回话。却有仆人前来禀报,说是宫中尚美人派人来了。
吕夷简不敢怠慢,一面轰走了那斗鸡眼的胖子,一面吩咐绿云暂避一阵。自己则匆匆往门口而去。
宫中来人正是尚美人的管事,中贵人梁公公。吕夷简在大门口,将那一声青色衫子,手持拂尘的梁公公迎接在后院花厅之时,便有丫鬟前来奉茶。
那中贵人也不客气,与吕夷简对坐之后,这就用那特有的公鸭嗓言道:“吕相公,那四顶山的大当家今日被王家小娘子送到开封府了。”
“啊!”吕夷简心中嘀咕道:“开封府府尹庞籍与自己屡有嫌隙,这下事情大了。”
那中贵人见吕夷简神色大变,颇为得意的道:“不过那四顶山的大当家的也算好汉,并不吐露一二。只不过彼等好汉去年截取了枢密院一小官人的财物,被人认出面目。开封府判了个流放广南西路而已。”
“哦,原来如此!”吕夷简长舒一口气道:“事已如此,不知鸾凤阁中之意如何?”
梁公公见吕夷简脸上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下暗暗不快,虎着脸说道:“娘娘恼的很哩!那柳泼皮与王家小娘子,并开封府府尹庞籍,推官韩琦一并杀了国舅,娘娘与他几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哩。
吕相公如果解了娘娘之忧,雪了娘娘手足之恨。不但“吕记度假村”会红火起来,而吕相公重登朝堂之日也不远矣!”
“吕记度假村”不过是吕夷简赋闲在家的无奈之举,所用钱财虽然浩大,但对吕夷简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而那复相之约才是他身心之所系。眼下这中贵人出言不逊,让他好不是滋味,在心中嘀咕道:“尚氏不过是一美人而已,也当得娘娘二字!真是大言不惭。尚思忠不过寻常纨绔罢了,岂能是大宋国舅。”
心中腹谤一番,吕夷简嘴上又笑着说道:“柳云卿不过一泼皮而已,奈何王家数代将门,王德用又是西府枢相,官家重臣。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又是从长计议!吕相公不要忘了圣人可是容不得你位居中枢的,而尚娘娘后宫独宠,要是生育皇子,那中宫之位还不唾手可得。
而吕相公你与两府重臣多有不睦,台谏言官如范希文之流更是对相公以奸邪相称。杂家劝相公勤勉用事,不然不但复相无望,纵然做小小京官亦是不得哩。”
吕夷简虽然心下不快,嘴上也只得唯唯诺诺,又与那梁太监把盏一会儿,奉上黄白之物如许,这又亲送至大门,看着那一顶小轿子往东而去,这才黑着脸回身而来。
痛骂了那斗鸡眼的胖子一阵,而后又与绿云计议一会儿,直至月上中天,夜风呼号,也不知计将安出,只得昏昏而眠。
……
第五十五章 始作俑者
一夜欢愉,拂晓之际又是一番厮打。按照柳云卿的安排,林教头与杨提辖押解着一众贼人前去开封府投案。期间又找来去年失了财物的官人作证,言明了河北道之事。看着众贼人当堂被判了个刺配广南。杨、林二人这才讪讪而回。
正值日上中天的光景。无忧居中,李仙儿、十三娘、柳云卿三人登上假山凉亭而眺望。只见四野一派肃杀之气,远山林木稀疏,沿河柳叶纷纷,高天清云,鸢飞戾天。
修腿纤腰,剑眉朗目的十三娘依柱而言道:“吕记度假村颇有嫌疑,而中贵人现身,此事迷雾重重,波诡云谲。登徒子为何这般轻易罢手哩。”
“坊间传言,那吕记度假村好似罢相不久的吕家产业,已然势大。目下又牵扯出中贵人,看来这勾当遭人恨哩。横竖已经获利丰厚,小乙哥哥与妹妹不如就此放手吧!”秀眉含岫,琼鼻丹唇的李仙儿满脸担忧的的说道。
“阿姊且宽心。无非水来土淹,兵来将挡。不过是一中贵人而已,又非官家指派,若是什么郡王驸马府上杂役亦为可知哩。”
“谁敢横刀跃马,唯我十三娘而已。”柳云卿笑道:“十三娘巾帼不让须眉,此事确实蹊跷。仔细想来,尚氏是否出手也为可知,无非是他人眼红我度假村,农家乐的勾当而已。既然彼等出此下作手段,就休怪我等不义哩。”
十三娘听后美目一亮,俯身坐在柳云卿身侧,两眼满是期待的言道:“听登徒子言外之意,好似成竹在胸?”
于是柳云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言说一通。十三娘则眉开眼笑,李仙儿则愈加担心起来。
连着几个艳阳天,原本凄凄寒寒的天气,温暖的好似阳春三月一般。一众游客多联袂而来,还未进入天天农家乐与度假村,就被门口的两张海报所吸引,有人摇头晃脑的吟诵道:“农家乐、度假村皆系云卿所首创,自开业以来虽战战兢兢,小心经营,也只有微薄之利而已。
然则柳家湾一带,度假村大兴于世。众商贾经营惨淡,以至于血本无归。云卿岂无倡导不当之过焉!今以区区薄利之钱帛,分让于众人,以三成之市值,购求众商贾之产业,以解众家分崩离析,倒悬燃眉之苦而已……”
这日午后,已经改造为“桃园度假村”的桃园当中,曹佾衙内花厅当中又是宾客云集。不但潘寿、石爵、慕容钰四衙内悉数在场,就是那斗鸡眼的胖子并大多柳家湾一带的商贾也都一一前来。
桃园之内的花厅之中,曹佾看着乌泱泱的人群,破口大骂“是那个愣头!纠结几个河北道上的响马便轻易刺杀柳泼皮的。这下可好了,柳泼皮大难不死,反而定下歹毒之计,要以不到建造之用三成的价格收购一众度假村、农家乐哩。”
横躺在胡床上,由陈娇娇揉捏肩膀的潘寿原本闭着双目陶醉其中,闻听此言,也是双目圆睁着吼道:“尔等借贷着钱物,主家虽步步紧逼。万勿轻易出售。否则那些度假村、农家乐在柳泼皮的手中还不个个变成聚宝盆吗?”
“就是!借贷我石家钱物的,利息减少一厘。不过谁若挑头贱卖,就不要埋怨本衙内秋后算账则个!”
慕容钰“刷”的打开玉骨折扇,快速摇晃着“真是蠢材。那王家小贱人伤风败俗,竟然宿在柳泼皮府中。寻常蟊贼岂能得手,要是本衙内做事,定然吐露风声,让王老相公得知此事。
为了闺阁清名,王老相公定然勃然大怒,届时小贱人岂能在久住柳泼皮家中。而小贱人不在之时,柳家那几个护院之人,不过土鸡瓦狗而已。如此则大事可成,何至于有了今日?”
那斗鸡眼的胖子听后,也是义愤填膺的谩骂道:“诚如衙内之言,那买凶之人着实太楞。要是以衙内之意行事,柳泼皮定然身死灯灭的。说不定今日我等欢聚一堂,乃是商议收购那天天农家乐与度假村哩。”
此一番言来,四衙内好不开心。那斗鸡眼的胖子暗暗长吁短叹,小心的说道:“事已至此,小底也不过梦魇之语罢了。而今我等多是举债累累,早已经入不敷出,不堪重负。一二商家贱卖产业于柳泼皮已成定局。
然则,今日四位衙内召唤,我等不敢不来。不知四位衙内有何见教,或者四衙内亦有收购之意。”
此言说来,场面上一众商贾纷纷交头接耳的聒噪开来,好似千百只苍蝇嗡嗡作响。曹佾等人目露凶光,纵然如此也是于事无补。
俄而又一人大着胆子说道:“小底借贷了潘楼街王家的钱帛,那王家小娘子苦苦相逼,眼下小底已然走投无路。要不就将这勾当卖于哪个衙内则个?小底不求其他,惟愿还得起那王家钱帛便心满意足了。”
石爵听后冷冷的说道:“这度假村、农家乐的勾当已然亏损,你当你家衙内们是纨绔子弟吗?”
“既然如此,那小底就去天天农家乐那边了。”此人说着就要离开。曹佾、潘寿四人示意恶奴拦阻。俄而众人纷纷起身告辞,众意难违,四人也是无可奈何。
众人一一四散之后,那斗鸡眼的胖子却对恼怒的不成样子的四个衙内小声言道:“这农家乐、度假村的勾当,虽然柳泼皮是始作俑者。不过如今那南熏门外、新郑门外等处,皆有人纷纷效仿。真如雨后春笋,不过盈利的少,亏损的多。
汴京虽然有着百万人家,但这度假村、农家乐的勾当岂能处处客满。以小人之见,柳泼皮如今大肆收购,却是臭棋一着。那厮若将这一带的院子一一收购之后,岂能处处客满。
我等小家小户,筹办的农家乐、度假村所费不多。那柳泼皮低价蚕食之后,也不至于亏损太多。而四衙内在此建造的广厦千间,如若柳泼皮鲸吞之后,岂能承担起那金山银海的亏损?”
这厮稍稍点拨,四衙内已经目露喜色。纷纷在心中计议道:“善哉!善哉!一旦柳泼皮破产之后,这许多产业求一二成之价出售亦是不得。届时自己便伸出‘援手’,以一二成的价格回购自家产业,而又低价买入那天天农家乐,以及无忧居那边的度假村。真是天助我也!”
第五十六章 黄雀亦或螳螂
太阳微微西斜,汴河柳堤之上柳叶飘飞,打着旋儿,缓缓落入碧波当中,随着隐隐约约的漕船东流而去。丝竹之音渺渺传来,又闻惊涛拍岸,声如洪钟。
宽袍广袖,簪花飞钗的游人沐浴在暖暖的阳光当中,神情荡漾,好不惬意。曹佾、潘寿、石爵、慕容钰与那斗鸡眼的胖子联袂出得桃园山门,就见那一众商贾已经绝尘而去。
几个衙内难免又是一阵谩骂不休,斗鸡眼的胖子自然打着哈哈,边走边附和几句。
残秋将尽,偏偏风和日丽,天高云淡,四野萧索一片。奈何柳家湾一带,舟车辐楱,人烟鼎沸。那“桂蹊”巷口,车马粼粼,曹佾衙内又少不得腹谤几句。
自“桃园”开业以来,初始还算的收支平衡,奈何数月光阴下来,渐渐无人问津。厨房之中,物资堆积如山,以至于臭不可闻,恰似鲍鱼之肆;一众客房虽然每日清扫,也只是一众小厮,茶博士聚集一起,插科打诨而已;一应景致虽精心打理,却落得暗自芬芳,好比深宫宫娥只得独自垂泪一般。
几人踽踽而行,潘寿、慕容钰几人心境与曹佾一般。唯有那斗鸡眼的胖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少时五人来到“桂蹊”。又见人流滚滚,几欲与大相国寺那边的万姓交易的市场一般热闹。
不但柳家湾的村民在这一带摆起了摊子,买着时兴的果子、蔬菜、鲜鱼等物。就连汴京城中,在天汉桥一带每日赶着“州桥夜市”的小贩也在此卖起了小吃;东华门外,“鬼市子”街上的古玩字画也不甘落后,偶尔出没其中。
农家乐、度假村之中游人如潮,自有管事的精心打理。而柳云卿与十三娘则在无忧居之中会客。曹佾五人一行来到此间之际,就见乌泱泱的人群把三间花厅围的水泄不通。这些人面目熟悉,正是方才聚集在“桃园”之中的那些人而已。
众商贾见几个衙内前来,有的神色大变,生怕几个衙内无理取闹,搅黄这收购之事,暗暗揪心。人群自然的向两边散开,曹佾举目而望,就见柳云卿远远的走了出来。那王家小娘子横眉冷对,几个衙内不由得冷颤连连。
“衙内们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小底这厢有理了!”柳云卿走到曹佾等人身边,作揖笑着说道。
“柳泼……大官人真是好手段,本衙内佩服佩服!”曹佾拱手说道。
“哪里,哪里。小底不过是占了先机而已。一时侥幸,全赖运气。”
“大官人诗文横空出世,一时洛阳纸贵。有道是栽得梧桐树,自有凤凰来。你家衙内佩服得五体投地。”石爵笑着说道:“本衙内与大官人也算旧识,今日意欲将那“年年农家乐”发卖于大官人。可要看顾昔日交情,高出他人几成才好。”
柳云卿闻听此言,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何至于此!年年农家乐每日接待游客多如过江之鲫,非是天天农家乐可比。衙内何至于此,就不要捉弄小底了!快快!里面请,三郎上茶!上好茶!”
“大官人休得推脱。石世兄与我等的勾当初时宾客云集,其实多系世交的子侄捧场而已,我等也不好收取钱帛。故而亏损已有多日了。”
柳云卿一边招呼众衙内上座,一边说道:“衙内们折煞小底了。甚底大官人!还是叫泼皮听着顺耳了。”
慕容钰从三郎手中接过龙泉窑的茶盏,轻轻咂了一口,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乙如今也用这龙泉窑的绿釉茶盏待客了。虽非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大官人三字还是当得起的。”
众商贾也纷纷捧哏,斗鸡眼的胖子道:“大官人真乃淘朱公在世,乃是这农家乐、度假村勾当的鼻祖。我等不自量力,意欲与日月争辉,以至于今日大难临头。而大官人不计前嫌,今日收购我等勾当,真是坦荡君子,令人好不感慨矣!”
此人说着,又见王家小娘子丹凤美目射着冷冷的寒光,好似要杀人一般,不由得打起颤来,道:“十三……娘……”
据那河北响马交代,这吕记度假村的管事于昨日行刺不无关系。十三娘将要发作之际,又想起柳云卿的吩咐,于是她莞尔一笑说道:“诸位联袂而来,奴奴好不欢喜。只是获利着实不多,就是三成之价,要想将诸位在柳家湾的产业悉数收购,也是捉襟见肘,奈何!奈何!”
十三娘此言道来,众人莫不唏嘘。那借贷钱帛之人愁容满面,柳云卿又笑着说道:“柳家湾乃郊区之地,诸君虽在此建造广厦千间,而又遍布亭台楼阁。其中奇花异卉,一应景致,自然花费不少。奈何此间距汴梁有十里之遥,而又无城墙庇护。做那达官贵人的别业亦不合适,又不能再做其他勾当。小底就是收购手中,也唯有度假村一途而已。
古人云,千夫所指,无病而死。昨夜寒舍有不速之客造访,诸位定有耳闻。今日之举,着实不想诸君因血本无归,而遗恨于小底。
奈何本小利薄。幸得十三娘高义,愿意以前番借贷出的钱帛入股行事。小底才敢言今日之事。而今敝处钱帛有限,而诸君勾当所值无限。
以小底之间,不若那十万贯以上之院落,便以二成收购。至于十万贯以下的便以三成收购。小底狂妄,难免厚此薄彼,诸君以为如何?”
此言说来,众商贾暗暗寻思,场面霎时间冷清下来,鸦雀无声。只听见有人“咕嘟咕嘟”的饮了茶水几口,说道:“某家愿意三成出售!”
有了一,便有二。自此人之后,众人纷纷同意。早有王家潘楼街那边的伙计在此办理手续。凡借贷了王家钱帛而愈期的,便先冲抵本金与利息。之后又从无忧居金库之中搬来那一串串的铜钱,众商贾签字画押交割完毕,又用牛车载着钱物往汴京城而去。可谓一步三徘徊,一路长吁短叹,好不不甘心,也是无济于事而已。
曹佾等人心中存了那斗鸡眼胖子所言之计,又见众商贾将无忧居之中的金库几欲搬空,王家借贷出去的字据也一张张的分发出去。觉得那所议之计策果然能行,于是也急着出手,最终以两成三四的价格将“桃园”等几处诺大的院落典卖了出来。
第五十七章 王德用
斗转星移,转眼之间立冬已过,恰逢小雪节气。这日初始雨雪纷菲,俄而又下起鹅毛般的大雪。大约巳时之际,已然雪深路滑,粉墙黛瓦,高墙飞阁的汴京城被白雪覆盖。天地一片素色,银装素裹一般。
天波门内,王府之中。十三娘披着金边苏绣大氅,罩着红狐裘皮的昭君套,脚蹬紫貂棉履,踩着满地碎玉。与一身浅绿蜀绣裘皮的丽儿出的闺房而来。
主仆二人行走在那抄手游廊之际,正碰着前往枢密院点卯而回的王德用。这年高德劭的枢密副使一生戎马倥偬,戴着长翅乌纱,身穿方心曲领的紫色官袍,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笏板。浓眉大眼,膀大腰圆,不怒而自威。
见爱女蹑手蹑脚的往外而去,王德用高声喝道:“站住!”
原本提心吊胆的十三娘闻听此言,小嘴噘着嘟囔几句,转身之际,脸上已然是如花笑颜,欢快的扑到王德用身边,嗲声嗲气地说道:“雪深路滑,爹爹点卯未归。女儿心焦,正想着前往门口探望探望哩。”
这些日子,坊间传言自家姑娘与声明狼藉的柳小乙颇有瓜葛。王德用盛怒之下,便将爱女禁足开来。就连柳家湾、潘楼街一带的买卖也都交于长子打理。
今日见爱女鬼鬼祟祟的模样,王德用已然明白,这是要窜出府中而去。原本想着严辞一二,谁承想爱女一言娇嗔,那七分怒意已然荡然无存,只是言道:“柳小乙花费重金将柳家湾一应院落悉数购得,目下仍然一无所用。那厮又辗转江南、京东、两湖与川中一带。他原本破落户一个,倒是苦了我王家,数年积攒的钱帛,尽这般打了水漂。”
十三娘闻听此言,婉儿一笑道:“小乙有管仲之才,极善于商贾之道。只待他回京之际,便是声名鹊起之日。届时柳小乙一飞冲天,我王家的买卖也会水涨船高。
目下,柳小乙奔波在外,而王家安享荣华在京。悠悠岁月匆匆而过,届时便有金山银海送上门来。女儿这番投资,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哩,爹爹何必如此哩。”
王得用由爱女簇拥着,一边走,一边说道:“自与那柳小乙伙着买卖以来,虽说盈利不少,但投资日趋浩繁。而今近半年之利还未有一分入库,反而又将潘楼街的买卖都搬得几欲空了。真不知将家中买卖交由你打理,是不是为父老迈了。”
十三娘父女二人说话之际,沿着那抄手游廊,来到花厅当中。此处乃是暖房,杜鹃花儿开的姗姗可爱。挑帘而入,暖意袭来,早有一夫人挽着王德用的胳膊前去更衣。
那夫人脸似银盆,眸若春水。笑语盈盈的边走边说道:“远远地便听得你们父女言语,好似争执一般了。”
“春姨,你也不劝劝爹爹。家中诸兄全都不喜这买卖勾当,女儿却颇有心得。爹爹强人所难,将那买卖交由长兄打理,却将女儿禁足在家。一来耽误了长兄上进,二来于府上买卖不利哩。”
在珠帘后面的王德用笑着说道:“我王家也算的是世家,不缺那几个臭钱。十三娘也不小了,还是用心于女红,将性子变得娴姝些才好哩。”
那夫人也笑语盈盈的附和道:“过了年都有十九了。那曹家小娘与你一般的年岁,早就嫁过人哩。”
“好好的,春姨提那曹家娘子作甚?”
曹家小娘出嫁之后,便被夫家休回在家。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那夫人也知失言,正在措辞之际,又见王德用说道:“闻听曹家小娘知书达理,女红针织无所不精。又是大宋第一世家,如此家世与才情,竟然被那夫家所休。我儿这般贪玩,真是愁煞我也!”
见父亲又谈起自己婚事,十三娘小脸微微酡红,又娇嗔道:“女子何必都要嫁作人妇哩。女儿只愿侍奉爹爹与春姨,也捎带着打理家中的买卖,为诸兄解忧哩。”
“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哩!”那夫人挽着已经更衣完毕的王得用从里屋走了出来,款款的来到十三娘身边,捧着那微微酡红的脸颊,侧身坐在十三娘身边,笑道:“女儿花容月貌,岂能终身不嫁。如果真的那样,妾身罪过就大了!”
夫人回头又看着擦拭宝剑的王德用说道:“官人不必心焦,横竖来年开春就是大比之期。到时候,妾身带人亲自去那东华门外,皇榜之下,见着那俊秀的新科进士,绑上门来便是了。”
“也只能如此行事了。”王德用闻听此言,脸上不无欣喜之色,道:“闻听那曹沈氏也为曹家小娘作的如此打算,春儿你要做得周全些才好哩。年轻一些的新科进士原本不多,那人物风流,不至于配不上十三娘的更是凤毛麟角了。”
那夫人听后满脸笑容,说道:“官人放心,前几日妾身就派人留意那连升店一带的客栈了。凡是未婚的才俊,一抵东京,便皆打听的清清楚楚,就看谁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了。”
十三娘脸上满是红霞,低着头剥弄着十根春葱一般的手指,刚要反驳,又觉得那登徒子好似也有大比之意。一时之间竟然忘了那厮今年还未发解,那能大比。
十三娘愣神之际,倒是丽儿明白,柳云卿今年尚未发解,那省试的资格都没有,连忙在十三娘的后背不断的画着一个“解”字。
王德用与那夫人正在憧憬当中,十三娘突然站起身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女儿不嫁。不过都是些插花傅粉,弱不禁风的书呆子而已。有甚的好哩。”
王德用闻听此言,不竟侧目。颇为威严的对那夫人说道:“看看,这就是你养护的好女儿哩。”
那夫人微微一笑,露出两行碎玉,桃花眼睛带着妩媚,言道:“官人不必着急,妾身再劝就是!”
王得用假装生气,拂袖而去。留下那夫人好生一番劝慰。十三娘最后才言道:“婚姻之事乃是天定。岂可荒唐做捉婿之事。”待那夫人再要三劝慰之际,一不留神,十三娘已然与丽儿告罪一声,出门扬长而去。
第五十八章 孤舟蓑笠
鹅毛大雪纷纷而下,路上行人稀稀落落。从大街小巷清理出来的积雪,被鸡公车推出巷口。在马行街两侧堆积着,一堆堆地,恰似玉山一般。几个垂髻小儿在雪堆之间嬉戏着,小脸通红,童声如铃。
锦围珠帘的牛车缓缓而过,留下深深的车辙。十三娘主仆二人并不骑马,也不乘车。自马行街向南而去,一路眼见那突兀而出的屋檐上,树梢上皆是厚厚的积雪。大雪恰似柳絮飘飞,二人眯着眼睛,在那雪幕之中也是健步如飞。
辗转着出了东水门,只见四野莹白一片。鲜有人迹,汴河清波荡漾,弯弯曲曲往东而去。几艘乌篷船停泊在码头上,年老的船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等待着雇客。
那船家手搭凉棚,远远地望见有人前来。便扯着嗓子,吆喝道:“柳家湾十个大钱一位,客人愿去否?”
“休得叫嚷,包下你的船儿便是。”丽儿财大气粗的言道。
近得前来,那船家大约认得十三娘是那度假村的主事之人,笑着寒暄。将二人接入船篷之中,这就撑着长篙,那船儿缓缓往下游而去。
顺水行舟,船儿随波而下。那大雪之中的汴梁城谯楼,于莹白之中,露出红艳艳的阁门。渐渐地,那一抹红晕被雪幕遮住,天地一片莹白,唯有汴河如带。
俄而十三娘与丽儿走出船篷,眺望雪景。远远看来,莹白的视野当中,汴河呈黛色恰似丝绦一般。那叶扁舟出没风雪之中,舟上三人,一黑,一绿,一红,恰似豆芥大小。
大约午时末,十三娘与丽儿弃舟登岸。来到天天农家乐门口之际,则见茅屋负着积雪,屋中冒着热气,偶尔炊烟妙妙,在雪幕之中别有一番风景。
码头之上,有几个身披蓑衣,头戴范阳毡帽之人持杆垂钓,将脸面掩埋在蓑衣之中,又借着那毡帽宽宽的檐儿,将视线覆盖住,掩耳盗铃一般,好似生怕十三娘二人看到他们的模样一般。十三娘主仆上岸不久,便有其中一人乘着那乌篷船溯流而上,不一会儿,那船影便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幕当中。
“桂蹊”之上,积雪刚刚清理,这会儿又敷上了一层薄薄的碎玉。十三娘与丽儿行走在上面,那满地雪花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度假村中,也是人影萧索。那厨房重地还有鲜衣小厮来来去去的忙碌着。炊烟渺渺而上,“未名湖”中竟然有着画舫荡漾,不知什么人兴致之高,以至于在雪天泛舟。
“不高山”负着积雪,并无人迹。千杆翠竹被白雪覆盖,掩映其中的茅屋犹如朵朵土丘,只是那冒着的屡屡青烟,才诉说着里面有佳客闲居在斯。
无忧居半掩着大门,虽无门子看守。倒有黄狗轻吠。见是十三娘主仆到了,大黄狗摇着尾巴,欢快的叫着。
林娘子闻声出屋,连忙侧身福了三福,道:“这大雪天的。小娘子快请,夫人正在听雨楼之中闷坐哩。”
“这些日子一直未来看望阿姊。不知府上可还安泰。”
“安泰的很哩。说来也怪,自小娘子与大官人将这一带的院落购入以来,便安泰的紧哩。”
十三娘笑着又寒暄几句,这才娉娉婷婷的带着丽儿往后院听雨楼而去。
近两旬光阴未来此地。一应景色还是那么亲切,那假山凉亭,池塘水榭虽被积雪所覆,十三娘却依稀记得柳云卿在其中指点江山,慷慨激昂的神情。
此刻纵然那柳云卿身处京东之地,从月亮门这边过来的时候,十三娘也觉得心儿悸动的紧哩。走着走着竟然微微出汗。
来到听雨楼前,耳听得琵琶轻拢慢捻,李仙儿婉转的歌声在白茫茫的小院之中荡漾着,“雄稚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雄稚于飞,下上其音。展以君子,实劳我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李仙儿声音凄切,令听着几欲落泪。奈何十三娘与她心境仿佛,难免共鸣。用锦帕在脸上轻轻擦了擦,这才推门而入,就见李仙儿泪眼蒙蒙地坐在紧靠着四扇屏风的绣墩之上。
屏风刺绣着“西施浣纱”、“貂蝉拜月”、“昭君出塞”、“玉环醉酒”的图案,人物皆栩栩如生,美轮美奂,乃是东京名家所制。而李仙儿绿云高髻,鹅蛋脸儿光洁如雪,体格瘦削,身穿曳地暗花苏绣长裙。并不比画中美人逊色一二,反而为屏风增色不少。
“今日已然小雪,登徒子进京也就在冬至前后。阿姊独守空房,虽然冷清,也不过一月光阴而已。”十三娘说着自己先笑出声来。
李仙儿闻言,脸颊白里透红,好不羞涩,徒添三分颜色,愈加动人。笑着嗔骂道:“小娘子原本闺阁女儿,也知道空房独守之苦吗?”
此言说来,李仙儿放下琵琶,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原本爽朗打趣的十三娘反而脸颊酡红,真如杨太真醉酒一般,暗自假装镇定的道:“阿姊何时变得似登徒子一般语气啦。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李仙儿笑而不语,招呼她主仆二人来到那酸枣木打造的八仙桌边,落座之后才言道:“小乙哥哥这番行事,就是金山银海也都贴了进去。而今毫无动静,倒连累的王家也跟着提心吊胆了。”
“也不仅仅是我王家担心哩。阿姊就不疑心汴河边上那些垂钓之人吗?”
李仙儿莞尔一笑,道:“也难违那些人了。自小乙哥哥离京之后,便每日装模作样的那般垂钓。风雨不阻,拂晓即来,星夜才归。今日大雪漫道,也都前来。”
十三娘满满自信的说道:“登徒子有管仲之才。行事令人难以想象。那些垂钓之人背后的主家,也都觉得登徒子收购一众度假村之事不妥,但又生怕事生节外之枝哩。
以奴看来,登徒子此策着实可行。他离京之际,交待之事奴要亲手布置哩。”
十三娘又将所定之策为李仙儿一一解释,李仙儿听着听着便一改愁容,原本美丽的脸上变得靓丽许多。艳而不妖,恍若仙子,分外出尘脱俗。
……
第五十九章 美人尚氏
大约午后,鹅毛般的大雪渐渐小了许多。灰蒙蒙的的天空慢慢明亮起来。渐渐地云开天晴,大雪初霁,竟然有艳阳高照。天空变得湛蓝如宝石,暖风一吹,那积雪迅速融化。
于是大街上一片水渍,屋檐上流下串串水珠,初始如断线之珠,俄而仿佛涓涓溪流,纷纷落入御街那红叉子围着的荷花塘中。汴京城再次热闹起来,那呦呵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一顶绿呢大轿在东华门外停了下来。走出一位白面无须,神色阴柔的男子,他身着青衫,手持拂尘,头上戴着一顶折耳纱帽。那东华门外站岗的大汉将军见他走来,纷纷致意。
此人目不斜视的走入东华门内,又沿着那长长的甬道疾行过去,最后进入了禁中宣祐门,在那重重宫阙之间曲曲折折的穿梭不久。进入了“鸾凤阁”中。
阁中池塘水榭虽是初冬时节,也是颇为清幽。敞开着两扇镂刻精美图案的金边朱漆的阁门,里面锦帷绿纱用彩带束缚着;多宝阁中不乏难得的窑变钧瓷,散发着绚烂的光彩;鸡翅木花架点缀其间,名贵的花儿正在吐蕊。
墙上挂着巨画,乃是东晋顾恺之的巨作《洛神赋》的画轴。纤腰削肩的宫女皆着新衣,衣袂飘飘的站立两行,无不低眉颔首的模样。
这太监站在门外与宫女挤眉弄眼的寒暄之际,一只遍体黑色,毛色光洁似锦缎的猫儿信步走了出来,而又“喵!”叫了一声。
“是梁大铛来了!”
阁中传来一声年轻女郎慵懒的声音。这太监急忙跪倒在地,一脸忧虑的神色道:“是奴婢在外!”
“进来回话!”
太监闻言,起身迅速整理衣冠,急匆匆的用轻不可闻的小碎步急趋过去。微微抬头,见那女人一双美目盯着自己,太监急忙垂下眼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夫人长发披散开来,仅仅在后背上用红色丝绦系着,显得那张精致的脸蛋愈加白皙。大大的眼儿,淡淡的眉毛,挺挺的鼻子,粉嫩的嘴儿。
斜躺在胡床之上,素色长衫懒散的披在身上,露出里面粉色的抹胸。肩头皮肤白的如羊脂玉一般,青筋隐隐可见。赤着脚丫,露出一段纤细光洁的小腿。
“老相公可是得手了。”
丽人虽轻声一言,那太监便颤颤巍巍,结结巴巴的回到:“那……柳泼皮身边两恶奴……身手了得,而柳泼皮诡计多端。吕相公这次找的是京东东路的响马,那些响马原本想着用蒙汗药麻翻柳泼皮一行,不知为何却麻翻了自己……”
“蠢材!”
这女人正是三千宠爱集于一身的美人尚氏,此刻她大骂一声,“哗”地站起身来,也不顾秀发四散,胸脯敞开着,骂道:“好你个吕夷简骗的本阁好苦,怎底?眼看复相在望,就不用心做事了吗?”
梁太监吓得瑟瑟发抖,将头埋在裤裆之中。劝慰道:“娘子息怒。吕相公这些时日,确实懒散了些。但官家意欲复相,还能怎底?
奴婢听闻那柳泼皮将柳家湾一带的度假村、农家乐悉数收购。其钱帛周转颇为凶险。目下吕家及大小将门,汴京豪商无不侧目,皆等着那厮破产哩。”
虽对吕夷简过河拆桥极度不满,尚美人也是无可奈何,而今木已成舟。纵然让官家消除让吕夷简复相的心思,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到的,反而让官家疑心,转而宠幸那美人杨氏而去。再者,吕夷简与皇后郭氏素有嫌隙,吕夷简在位,其中好处不言而喻。
“既然国舅活着的时候,就想着要那度假村、农家乐的勾当。那本阁就替他弄来便是。”尚美人自言自语一般,又有对那太监说道:“梁忠,马上准备钱帛,一旦柳泼皮破产,咱们就出手。千万不要让吕家得手才好。”
“娘子!那以谁的名义购买哩?”
“我那兄弟不是还有一个女人吗,就以她的名义行事。”
“是!”
尚美人此时想到自己的弟弟尚思忠,便咬牙切齿的道:“庞籍、韩琦、柳泼皮、王家小贱人,总有一天本阁让你们后悔的。”
尚美人怒不可遏之际,便有宫女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言道:“娘子,官家过来了!”
尚美人目露喜色,急忙让宫女们收拾阁子。自己却并不怎么妆扮。只是将那披散的头发,往后背拢了拢,又将宽大的素色长衫往紧裹了裹,又用带子扎紧,脚上踩了一双木屐,这就笑颜如花的迎了出去。
梁忠眼看尚美人高高兴兴的走了出去,心下不无欢喜之际,又见尚美人好似想到了什么,回头小声吩咐道:“梁大铛再去催促催促那吕老匹夫,只要柳泼皮身在京外,总还是有机会的。”
梁太监应诺之后,从角门而出,辗转出了禁中,又坐上那绿呢大轿,于那旁晚时分,过兴国寺桥,来到了坐落在西水门一带的吕夷简府门口。
庭院深深,榔庑、水榭、亭台零星散布的吕府之中,此刻灯火渐渐亮起。飞檐翘起,两扇雕花大门之外,前些日子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今日又是一番车水马龙的景象。
汉白玉做成的栓马柱上尽是名驹宝马,那彩幔雕车也停有七八辆之多,官轿遍地,把原本宽阔的街道弄得拥挤不堪。
梁忠前来吕府造访,自然并非初次。自吕夷简罢相之后,而又暗暗自澶州潜回的时候,自美人尚氏与他暗通曲款的时候,只要梁忠前来,那吕夷简每每都是倒履相应的模样。
今日前来,梁忠先是在门外等候片刻。心里生出怒意之际,这才被那熟悉的小厮领进门去。之后与那些青衫幞头,儒袍冠带的来客在前院花厅之中闲坐了半个时辰之久。
期间众人闲话许久,梁忠喝过一盏又一盏的茶水,尿意从下腹一遍一遍地袭来,去那厕中数次之后,焦急的问过吕府家丁数遍相公何时见咱家的问题,只是被一次又一次告知稍等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