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七章 泄密
“足下无疑是个难得的人才,”公子卬笑吟吟地给羊斟戴上一顶高帽:“足下为我提供的情报均业已验明真伪,事实证明,足下没有辜负我的一片礼遇。
不知道足下是否愿意入我麾下效力?”
羊斟笑得苦涩。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估计效忠书和刑讯结果会被那些被出卖的间谍立刻送回梁丘城,到时候他的妻小不日即会被悬首于城头。
“斟不敢推辞。只是我全家尚在叛贼手中,若是冒然出仕人前,恐怕将有刀兵之祸。”羊斟的眉毛变成一个“八”字,面部肌肉极为拧巴。
一旁的戴立哈哈大笑:“足下误会了。太傅不是要让足下成为名面上的陪臣,而是要足下名义上仍然为叛党效力,暗地里按照太傅的指示效劳。”
当间谍被抓获一次,已经足够让人丧胆了,戴立竟然要他做碟中谍,羊斟瞬间脸色惨白。
“一日为奸细,终身为奸细,除非战争双方有一方彻底覆灭,这个道理,足下不会不清楚吧?”
戴立阴恻恻地威胁道:“足下知道太多,若为他人所用,我会夜夜难眠的。”
情报战线上的工作者只有克尽全功和暴露身陨两个结果,羊斟感觉自己就像怒海上的孤舟,才逃出一个狂澜的波及,又陷入另一个漩涡。
“我的手段,你是知晓的。”公子卬赶紧给羊斟吃一颗定心丸,戴立负责挥舞大棒,他则负责胡萝卜:“我会妥善的使用你,以我之能绝对不会让你置身于险境。敌我两营的细作尽入我毂中,谁又能知道你是我的人?”
“不仅如此,”戴立帮腔道:“你还会得到足够的封赏、财帛,妻小也会因之过上富足体面的生活。”
羊斟渐渐被打动了,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太傅也会支付我锱铢么?”
情报人员一定会有丰厚的犒赏,一团温暖的火在羊斟方寸之间闪烁。
“当然你会有锱铢的,不过这段时间,将由华氏和曹国太子来支付。”戴立的回答让羊斟愕然,让敌人大出血无疑是个美妙的注意。
“我等会给你精心准备的情报,好让你回去复命,这些情报有的如假包换,有的则不可能被验证,大白天下之时,曹国和叛党一定已经覆灭了。
所以你一定会得到他们的赏赐。”
公子卬已经从手下败将口里得知,羊斟几次成功地把一些情报传递给了曹国太子,包括:
一、公子卬有一种名为火药的神器,可以把坚实的城墙炸飞。这个情报来自于士兵在城内的吹嘘和谈资,他们得意洋洋地向附近的难民吹嘘上司的武德,自己在这样牛哄哄的大人手下工作是何等的荣耀。难民们听完他们吹嘘,更加坚定了在公子卬治下能得到安定、和平的生活,无人敢犯。消息传到曹营,也不过徒增敌人的恐慌罢了。现在曹国人视自己的城墙如废品,尽可能地把营寨布置得更远更分散。
二、火药的主要原料是大粪,配方不详。这个情报让梁丘人心惶惶,太子寿颁布命令,任何人不得把家里的粪料运输出去,哪怕是作为田间的肥料,违者将被视为“疑似通敌分子”,受到残酷的惩处。
三、山戎和向氏已经覆灭,覆灭过程不详。
四、晋兵和鲁兵仍然和宋兵兵合一处。
“鉴于你本次供述的情报极其富有价值,我们将给予你等同价值的情报,这些情报将会帮助你得到不菲的报酬。”
戴立让他传递真真假假的情报给曹国太子:“山戎的覆灭主要是因为晋国改制为骑兵,而太傅的军队一如曹太子估计的那样羸弱不堪,在山戎绞杀战中并不是主力。
而向氏的覆灭则是因为太傅利用公子盻不愿绝嗣的心理,设计射杀其人,其众群龙无首,进而全军投降。
太傅的军队主力是赵氏的族兵,太傅本人的军力只有五千募集来的难民。”
戴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帛书:“另外,这是曹国太子心心念念的、郜城各个瓮城的结构图。”
这些假情报无疑附和了太子寿对宋兵的低估,公子卬相信,只要曹兵从坚固的营垒里被诱骗出来,一头撞在郜城,闹个头破血流,自己绝对有能力在追击战中把对方包了饺子。
羊斟大喜过望,公子卬这么安排无疑是对己方的野战力量充满信心,如果有的选,谁不想在强者阵营里混呢?另外这些情报无疑是有吸引力的,羊斟估计就凭这份功绩,讨要一杯羊羹那是绰绰有余了。
“那我需要为太傅刺探哪些情报呢?”
戴立:“我等不会给你立下硬指标,足下力所能及得收集认为有价值的情报即可。足下若是提供高价值的情报,我等也会给予对等的情报。
若是战争结束,足下为我军立下的功绩若是足够分量,一个陪臣的身份是一定会赏赐给足下的。”
羊斟立即被这个甜枣弄得想入非非,公子卬是宋国首屈一指的人物,兴许会是下一个执政卿,跟着公子卬混的陪臣明显比华元的陪臣值钱得多。
“此外,太子寿和华元给你下达的每一个指令,他们关心的每一个问题,都必须让我军知晓,这有益于帮助我军推测敌人的行动计划。
另外,我军还有两个细作需要潜入曹都,你必须掩护他们顺利进入陶丘。”
……
“中军佐文几:
……
下臣梁弘顿首。”
赵盾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写信的主人正是梁益耳的族人梁弘。梁益耳与箕郑父等人谋定大事后,举兵出城,布置伏击、哨探。梁弘与妻子云:“此灭族事也,我等必不要卷入其中。”于是唤来心腹家仆,持密信入宋境,详述箕郑父等人之谋。
梁弘的告密信抵达不久后,赤狄入侵、晋国请赵盾旋师回援的伪书姗姗来迟,出现在赵盾的手心。
赵盾立即召集心腹重臣入营谋划。臾骈、先克、韩厥、赵蛟尽皆在座。
第两百四十八章 退兵
“诸君,箕郑父等宵小谋乱,计将安出?”赵盾阴沉的眼光扫视着在座的心腹。
众人皆一派忧色,唯有臾骈泰然自若地斟酒自饮咋咋有声。
有人见此面露不喜,怒道:“中军将待臾大夫不薄,今祸患相加,臾大夫何以恬然嬉酒?岂不是尸位而不恪职守,素餐而空废禄米?”
臾骈闻言,丝毫不露愠色,反而放声作笑:“箕郑父冢中骷髅,何足道哉?彼有四败,我有四胜,此番克敌攘内必矣。”
赵盾素来对臾骈的见解十分重视,遂躬身问:“请解其意。”
臾骈摆足了洒脱的派头,嘿然道:“箕郑父以矫诏逆动,中军将大可悄入绛都,挟晋侯而索讨乱之昭,箕郑父将失大义于上军,必逃兵日甚,此义胜也。
赵氏忠诚耿介,两世而奉三朝,击秦败楚,彰匡国之大功于天下,门生故吏遍于国野,人皆谓社稷臣也;彼箕氏,本布衣之士,躬耕垄亩,赵成子(赵衰)不以其卑鄙,拔擢以新上军佐之职,彼辈豺狼之性,乃敢背德而害荐主之家,人恨天殛,缨冠之家倘若得闻,必不附焉,此德胜也。
伏击之道,首在机密,奇谋已泄,其事不成,吾等乃可将计就计,先取绛都,再袭项背,彼辈必难料此间。此谋胜也。
马镫甲骑,奇思妙想,一骑可破三车,宋室佳婿业已助吾军操练妥当,箕郑父之流虽有千乘之师,然不得骑兵玄妙之万一,此武胜也。
中军将有此四胜,败箕郑父何难矣?”
听到臾骈这样的智囊都对自己的女婿赞不绝口,对自己的完胜笃信无疑,赵盾瞬间心情大好。
“然则,如何以强兵入绛都,击项背,而不为贼所察?”
臾骈拱拱手道:“谋事不密,犹如小儿狎玩锐器,多伤及己身。箕郑父不密,供吾等以可乘之机,中军将当思之鉴之。请以独对,言出我口,入君之耳,别无旁人。”
赵盾于是屏退左右,垂听私语。过了一刻钟,赵盾满面红光,喜形于色,撩开帐帘,大踏步而出。
他对韩厥吩咐道:“箕氏已为必死之人。请君代我向公子卬辞行。”他转头又给赵蛟下令:“瑞龙且协助中军佐,拔营西归。”
……
晋兵的出走,对于公子卬而言有利也有弊。好处是可以节省下相当规模的粮草,赵盾很大度的表示从卫国运到郜城的粮草,就权且送给公子卬当作礼物了。这么多粮草,陆路运回去又会是一大笔损耗,还不如顺水推舟白给女婿一个人情。卫国的粮食,拿来慷慨自家女婿,岂不快哉。
此次宋国之行,赵盾自忖赚得盆满钵满。搞死了一个实权的政敌,改革了军队的兵种,还缴获了大量兵械和战马,所付出的不过是中军的部分步兵和下军——左右不是赵氏族人,生死不必垂挂于怀。
弊处就是,军队的力量锐减,不过公子卬自信仅凭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在野战中打败对手,更何况边上还有鲁国的军队以为犄角。
“公子还有什么别的请求,厥也愿意代为转述给中军将。”韩厥和颜悦色地对公子卬说道,他现在对公子卬印象大为改观,虽然曾经是争夺善儿归宿的情敌,但是韩厥从宋国之战中积攒了军功、人望,不仅如此,赵盾还分给了韩氏一些缴获,协助了韩厥私人力量的培养。
韩厥渐渐也有了自己的陪臣,十人规模的亲随,赵盾还许诺平定晋国内乱后,给他分配一块封地。大丈夫,事业为重,韩厥已经很务实地把儿女私情抛之于脑后,认定公子卬是可以为援,而不可以图的对象,故而愈发亲昵起来。
公子卬顺势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请求:“倘若岳父搬师时,能大张旗鼓,使济水夹岸皆闻其声,令贼兵笃定晋军尽返,卬定当感念于心。”
韩厥愕然:“兵马调动,正是防线更替之时,此时郜城守备定然不及往日,不是密不示人更为妥帖嘛?”
公子卬微微一笑,韩兄弟你格局小了:“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我患贼人持久,而不患贼人图我。”
“真是咄咄怪事。”韩厥全然跟不上公子卬的思路,一边摇头,一边允诺一定把话带到。
……
梁丘位于济水南岸,曹国太子头戴赤色韦弁,弁下两条貂鼠尾垂达胸前,以表尊贵,身着深衣式戎服,宽大博带,下长至踝,足适浅口履舄。曹国乃周文王第六嫡子所封之国,故而尚赤,在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到来之前,姬姓诸侯冗繁的深衣是相当不适合马战的。
晋国的兵马初登济水的时候,曹国太子吃惊地说不出话来,一些胆小的曹将甚至脸上也都没有一丝血色,看着江面发抖。运送士兵、辎重的舰队从江面一直延申到西边的天际。
曹太子本人也是口舌发干,身体僵直。
“这样威武的晋兵……”太子寿第一次内心产生动摇,他曾经是如此地敌视晋国,但是亲眼目睹其军威,就仿佛赤手空拳面对露出獠牙的野兽一般震撼。
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挑动晋国内乱是不是有点太轻率了。
不过好在铺天盖地的水师并没有向东杀来,而是行舟向西边驶去,震耳欲聋但又杀气腾腾的金鼓之声渐行渐远。
惊骇之余,阖城将士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衣衫被冷汗浸透的华元专门跑来向太子寿报喜:“恭喜太子妙计得售,晋兵已撤离,宋卬之一臂,断矣。”
华元派出探马,在恰当的距离仔细计算晋军各舟楫的数量、吃水、登舟战马的数量,进而估测晋兵的规模。
华元的计算结果和预估的晋军规模大致吻合,因而可以放心大胆地弹冠相庆。
庆幸之余,华元对太子寿更加倾佩了起来——如果晋兵进攻梁丘,三家叛臣根本难以抵挡。这样险恶的局面,太子寿竟然派出区区一个说客,就摆平了。
第两百四十九章 选择
太子寿缓缓收敛仪容,重新恢复到原本恩威难测、无悲无喜的表情。他的太傅曾经教导他要用这样的姿态,在臣子面前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
这是所谓的人主之道,只要人主的说话越是模棱两可,表情越是变幻莫测,臣子们就越是琢磨不透人主的想法。
这样的好处颇多,比如说万一人主起初考虑不周,可以给自己留有余地,诿过于下,事情干砸了,怎么会是领导指导无方呢?肯定是下属没有正确领会领导的意图;万一事情搞砸了,还可以保持权威的坚挺,给人一种“领导永远正确”的假象。
“只是一臂而已。”太子寿不想和鲁国正面交锋。
“鲁国乃公车千乘之国,总不能半其国而援宋,难道鲁公不怕齐国越过泰山攻打鲁地么?我料援宋鲁军力弱兵寡,不足虑也。”华元觉得是时候把大刀向鲁宋联军头顶劈过去了,“元愿为先锋,袭掠郜城,以试其虚实。”
“不可。”太子寿断然否定了这个提议,在他看来,华元的请战是有私心的。梁丘等降城地处济水南岸,郜城之于梁丘,犹如荷戟之士立于卧榻之侧,只要宋国还没有被彻底干趴下,叛党诸城就随时有可能被宋国突袭。
除此以外,华元和曹国的信任还没有建立起来,现在曹国对宋国的敌意还隐藏在战争迷雾之中,双方都没有撕破脸,甚至曹国都没有把收服叛军诸城的通告发给周边邻国,从法理上说,万一事情有变故,比如说曹君突然改主意不想打了,飘然抽身而去,那华氏就彻底没有活路了。
只要曹兵和宋兵交上手,互有杀伤,曹国才算彻底被拖下水,华氏才算真正有了靠山。
“五指要拧成一团,握成硬拳,方才有力道。”太子寿坚持要等鲁兵也被调离才肯动手,他无论无何不肯同时开罪两个国家,就连联络长狄,祸水引于鲁,也是背地里偷偷搞的。
“用兵之道,在乎时机。所谓成者,不外乎在决定性的时间、地点,投入最多的兵力、最凌厉的攻势,就像猛然的拳击一样。
为将者,须有耐心,窥伺良机,闲静时,不动如山;战端一启,迅疾如风,侵掠如火。
比及长狄催逼,鲁军开拔,宋公构乱于内,楚旗鹰扬于外,设若此,宋卬孤立无援,方可击之无虞。”
少顷,左右来报,羊斟归来。
羊斟是个很上道的士子,华元最赏识他的地方,无疑是羊斟的工作作风。
羊斟是个体贴入微的人,特别擅长替领导把方方面面考虑妥帖。
这不,羊斟人未亲至,先写了一份报告摘要,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此行的主要收获,通过华元的亲信,递送给华元过目。这无疑是在为军务冗杂的上司省时间。人类肉眼扫描文字的时间,快则一目十行,慢则一分钟五百字,这可比语音口述要富有效率得多。
等到真正接见的时候,华元已经对谈话的方向形成了大致的轮廓,这样就可以单刀直入地探讨技术细节,省略了一大笔不必要的时间成本。
华元捧着竹简,越看越欢喜,年纪轻轻就笑出了鱼尾纹。
“华大夫,请把竹简呈上来,让本太子一观。”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羊斟的工作成果,太子寿也是极为上心的。
很快,华元就看到太子寿肩膀微不可见地下降些许,这是人体放松、压力卸下的迹象。
“善,宋兵羸弱,全靠诸侯援军,方才有气候。”太子寿对战争的前景越发看好,他脑海中不自觉地出现自己振臂一挥,宋国的城邑一个个被曹兵鲸吞的壮丽景象。
“太子,是不是可以试探性地……”华元眼里焕发出神采,殷勤地期待着太子寿攻打城池的军令。
太子寿微微扭动脖颈:“虽然形势大好,但还不是最佳时机。本太子执意如此,还请华大夫勉为其难。”
“这个羊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本太子要接见他。此非谋事之地。”太子寿指了指他们周遭的环境,流水潺潺的渡口,站立着为数不少的将士:“请华大夫一道入帐。”
……
“这个羊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太子寿和羊斟进行了一番深入浅出、君臣相得的谈话,太子寿再次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刚才在中军帐内,羊斟抛出了一个又一个令人欣喜的情报,就连郜地瓮城的结构都画的清晰可见,哪里是藏兵洞,哪里是箭塔,哪里是通道的大门,都标记得明明白白。
太子寿还是第一次见到标有图例,绘有比例尺的舆图——当然这是公子卬的杰作,太子寿以为这些都是羊斟自己琢磨出来的创举。
除了情报上的突破,羊斟还给出了自己独到的分析,他不仅点明了郜邑在晋兵撤离后暴露出来防守上的漏洞,甚至还给出了两套曹兵进攻的战术方案,一套勉强优秀,另一套看似完美无瑕。羊斟在不同方案陈述之末,列出利弊,明确表达自己的倾向性。
公子卬告诉过羊斟,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主,都喜欢做选择,而不喜欢做判断。给领导出选择题的臣子会显得考虑问题周到细致,没有遗漏,并且有前瞻性,就好像一般人只能想得到一,他却能发散到二。
而给领导作判断题的臣子无疑很难受到青睐,就像海瑞这种人,只会摆出孤零零一个正确的答案,要是领导顺着你的意思做出决定,旁人就会觉得这是臣子谏言的英明,而不是领导的乾纲独断;要是领导否定了臣子的意见,万一事后证明臣子的忠言逆耳是正确到无以复加的,那到时候领导就会被贴上昏聩的标签,即使大家不出言议论,也会道路以目,搞得领导的威信扫地。
羊斟无疑很上道,事情万一错了,无疑是他替领导背锅——毕竟失败的方案也是他提出来的。事情万一成了呢?无疑是领导的功劳,是他凭借英明神武的决策力,才在两个答案之间遴选出最佳解。
更妙的是,两个方案被设计得相形见绌,看似做题目的是太子寿,但是羊斟相信,太子最终一定会选择那套看起来最完美的方案,这样就让曹国的兵马顺着羊斟的指挥棒走。
“你第二个方案是妥贴的,等鲁兵退却,我军就执行你这条路线。”太子寿果然上钩了,还赏赐了羊斟不菲的财帛和一同宴饮的资格,恩宠一时无二。
第两百五十二章
这一日,郜城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太傅,有一骑自称宋公的御士,在外面求见。”公子卬手执笔墨,正忙于梳理气候和水文的资料,卫士武弁就掀开帐帘,抱拳相告了。
“宋公的御士?”公子卬闻言相当吃惊:“宋公哪来的御士?”
公子卬清楚记得杵臼返回商丘时,身边只有荡意诸等三位卿大夫,再没有其他任何士人愿意追随于败军丧城的国君。而商丘的士人,即使幸存,现在要么在郜城磨刀霍霍,准备向叛军讨还血仇,要么在长丘权且安身,譬如荡氏的家主,公孙寿。
“兴许是从别邑招揽的吧。”武弁推测宋公不大可能在残破的丹水诸城寻找忠于自己的士人,这些人恨透了这个令人失望的国君:“尚有可能是上游老丘、抑或是下游彭城等地的士子。”
权力中枢出现了空前的缺位,宋公帐下无人可用,这种窘境对于低阶士人而言,或许正是千载难逢的进身时机。
不过公子卬断然否定道:“不可能。士人出仕是为了开氏封邑,我很怀疑宋公是否还拿得出这样的本钱。
况且宋公的衣食用度还是鞌城方案施舍的,他连供养自己的财帛都不足,如何养得起士人。
难道士人不吃粟米,餐风饮露的么?”
这就好像一个公司没有融资、没有业务,怎么可能招的到人?
“我观那人,衣着皮甲,身体壮硕,似乎不仅吃食不短,还犹有薄财。”武弁觉得公子卬的结论下得太武断了,没准真有自带干粮的士人,不图财富,不求封赏,只为履行心中的君臣之义,情愿毁家纾难,以全心中的理想报负。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公子卬还是接见了来人,不过帐内布置了三个忠心耿耿的甲士,以防此人是敌国派来的刺客。要是在万军之中,被曹太子派来的刺客以一个近乎弱智的骗局被当地弄死,那可真是太冤了。
……
“太傅,宋公遇刺,命在垂危。这是宋公亲笔,请太傅一观。”
话刚说完,来人就要近前,把帛书亲手献给公子卬。
“左右,给我拿下!”公子卬警惕地大叫一声,武氏三兄弟腾地跃起,一个绊脚,两个锁肩,把这个自称御士的家伙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善儿明明说过,杵臼遇刺根本只是受了皮肉之伤,怎么可能因之命在旦夕呢?
“此人言辞有诈,定是刺客无虞。”公子卬越来越确信自己的判断,心道:“莫非是荆轲的那一套?”
想到这里,公子卬厉声下令:“来人,立刻检查这封信,里面可能藏有暗器、周刀。”
帐外立刻进来几个卫兵,摊开帛书,其中并没有藏匿刀刃:“太傅,一切安然。”
“太傅这是何意?”来人被押在地上,使劲挣扎,咬牙切齿道:“我乃国君使者,见我如见国君,难道太傅心中不懂基本的君臣之礼么?”
“你自称国君的御士,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你到底是何人?”公子卬大声喝问。
御士自报了姓名、籍贯,反唇相辩,道:“我乃如假包换的御士,且有国君手书为凭证,难道国君的印信也会有假么?”
公子卬拾起地上的帛书,逐字逐句地验看了起来:
“叔弟亲启:
夫天地有穷已,五常有推移,人安得长在。是以生而有死者,物理之必然也。今孤一人轻而无备,性急少谋,乃受阴于小人之手,初致刀刃,后益发毒,唇黑齿落,形容枯槁,殆将从先君于地下矣。
孤一人年方青春,二十有一,身既将陨,夭以遗恨。自执国命以来,孤不度德量力,欲申仁义于国家,然智术浅短,遂用猖蹶,不能使政化循理,黎庶丰足,内震荒乱,外服戎狄,以至于有今日之糜烂。然孤志犹未已,顾此怀归,此所以目用不瞑也。
孤止一骨血尔,时值大乱汹汹,不幸丧于母怀。
天赖孤有介弟(对弟弟的爱称),宽仁大度,英奇匡国,海内共闻,士心共望。夫能弘我宋室者,必介弟也。
今欲托国是于介弟,然时事殷猥,病困心乱,克念世道艰难,唯患事有不尽,言有不细,书短话长,笔力不济,恐致疏漏,贻害生人。故而诚邀介弟,劳顿车马,蒙尘缨冠,至于病榻之上,触手相晤。
哀死事生,人臣大节。望弟早行,书此怀抱。”
公子卬又来回翻看几遍,他素来知道杵臼的笔迹、文风,验之没有瑕疵,又见信末盖着宋公的大印,分毫不似作伪。
公子卬心中开始打鼓起来了,种种迹象表明,眼前这个御士绝对是真货:“莫非此人、此书、此事系真?但这不符合善儿先前的情报啊?”
公子卬再三询问了商丘现在的情况,荡意诸、公孙孔叔等人的容貌,来人也都对答如流。
公子卬愈发疑惑起来,随口又问:“足下既然是御士,那统率御士的少宰又是何人?”
“我从卫伯之命也。”御士随口一答,公子卬心中瞬间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卫伯?哪个卫,哪个伯?”公子卬骇然发问。
御士老老实实在地上写下上司名字的大篆。
“卫伯?历史上的卫伯不正是华元的门人么,此人后来被引荐给王姬,派去弑杀杵臼于孟诸,帮助公子鲍篡位,最终受封拜官为帅甸(公邑大夫的别称)。”公子卬心里盘算:“幸而有历史的金手指,否则差点着了华元的道。”
“你和这个卫伯是什么关系?”果然不出公子卬所料,御士答道:“我乃卫伯故交,卫伯受青睐,故而拔我以侍奉国君。”
既然卫伯是华元的人,而眼前的御士又与卫伯同穿一条裤子,那么此间之事定是针对自己的阴谋。
但手头的这封信乍一看,不似伪书,那么杵臼在中间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公子卬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去请戴大夫!”
第二百五十章 上鄀
“宋卬现在应该在郜城如丧考妣吧。”
推杯换盏之间,太子寿的面色微微有些泛红,不知不觉多说了两句推心置腹的话。
在他看来,宋卬从这一刻开始,能多看见的每一次日出,都是因为他曹寿顾虑和鲁国的政治影响罢了。
“等宋国被彻底打垮后,你就来本太子这里做事吧?”太子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在这条缝隙里看羊斟,仿佛比婀娜的美人都要吸引他:“你是沙滩里的金子,布囊里的锥子。仅仅做一个大夫的陪臣太屈才了。
战事结束后,本太子就向君父举荐你为曹国的行人吧。
这是个卿大夫的职位,没有封地可不行,你觉得封你在鞌城如何?
以后你的后代子嗣将不再氏羊,而是以鞌为氏,你也不再是羊斟,而是鞌斟,鞌大夫,从此坐着大夫的轩车,头戴世家的缨冠,阔论言于朝堂,四佾舞于私门,食有羊羹,衣着锦缎。”
行人!封地!世家!
太子寿的招揽令羊勘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甚至听得到自己怦然的心跳,鼻尖两端吐出的气息仿佛变得炽热起来。
“斟定当效死!”羊斟激动着心,颤抖着手,被太子寿尽收眼底,嘴角抿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话刚出口,一阵萧瑟的秋风吹透帐帘,冷冷地拂过羊斟的脸颊,他狂热的头脑立马清醒回来。
“这不过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羊斟的理智一瞬间归位:“我的把柄还在公子卬手里,只要我稍许忤逆,他就会把我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至于太子寿欣赏的那个看似完美的方案,也是公子卬设下的陷阱。只要太子寿得意洋洋地执行这个计划,无疑会坠入公子卬精心布置的口袋中去,届时必定全军尽墨……”
……
郜城。
“晋兵业已退却得一干二净,曹国太子为什么还赖在济水南岸,不战不走呢?”武功百思不得其解:“大军久顿,消耗惊人,曹国太子在等什么呢?”
“或许他预期中还有什么转机。”公子卬挖空心思地揣摩敌人的思路:“羊斟的假情报已然传递过去,曹国太子应该误以为我军孱弱不堪才是。
对面依然按兵不动,很可能是他坚信腹中尚有计策未得售,或可极大削弱联军的力量。”
“羊斟说,曹寿派出的使节有两个,如果东边是为了支开晋国盟军的话,那西边的会是什么呢?”戴立灵机一动:“莫非是旨在剥离鲁国的友军?那么能够威胁鲁国的会是谁呢?”
“一国之患,无非内忧外患。当今鲁公是名副其实的制衡爱好者。
庆父之子公孙敖势大时,鲁公扶持鲁庄公之子公子遂掣肘其人。公子遂渐成气候时,鲁公又扶持三桓以为内援。
在这样小心翼翼的平衡手腕之下,鲁国产生内乱几乎是不可能的。”公子卬有一点没有点明,那就是帝王平衡术总有一天会玩脱的。鲁文公薨时,鲁国的政坛彻底崩坏,公子遂宰了他的嫡长子、嫡次子,三桓也彻底势大难制。
“既然不是教唆内乱,曹寿大概打的是挑动外寇的主意吧。”武功思考时喜欢抚摸自己的鼻翼。
“今年鲁国伐邾,邾国丧军,曹寿不大可能教唆邾人为之火中取栗。”公子卬回忆着历史的轨迹:“这个冬天,徐人将要带着淮夷讨伐鲁国的与国,莒国;公元前616年,长狄侨如入侵鲁国,在加上齐国,那么鲁人短期内的外患就有这三个吧。”
想到这里,公子卬推测道:“曹寿很可能是预先制定了针对鲁国的谋略。”
之前在他脑海里的大胆计划愈发具象化起来了。
“梁丘方面已经确定了曹国旌旗、櫜旗的制式不变。”公子卬转向武功,用绝不含糊的语气道:“即日起,立刻打造曹国旌旗二十五具,櫜旗五丈高,将有大用。”
……
上鄀(今湖北宜城东南)。
大部分中原人并不知道,两年前楚王商臣悄咪咪地把国都从郢都迁到了这里。
很遗憾,僖禄就是上述中原人之一,他先去了郢都才发现楚王商臣的巢穴不在故都,浪费了好些功夫,才绕道至上鄀。
护随的武士抱怨道:“白白走了弯路,浪费时光,也浪费了路费。”
然而僖禄不仅不恼恨,反而欣喜如狂。
“僖大夫为何有欢愉之色。”武士不解道。
“楚王为什么要把迁都的消息捂得这么紧,跟护崽子一般?”僖禄不仅不正面回答,反而抛出一个反问。
随从的武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但作为曹国顶级的智谋之士,僖禄明显看得更远,他脑袋瓜子一转,立即看穿了楚王商臣的野望:“楚王迁都,是为了方便进取中原,吞并天下。”
武士瞠目结舌,这样扯因果也行?僖禄缓缓揭开了答案。
“一个国家的定都,需要考虑许多因素。
首先,国都是楚王议政之所,必须驻扎足够的军队来拱卫他本人的安全。因为当初楚王的先考,楚成王就是因为在都城留的部队太少了,才给了时任太子的楚王以剪灭都城卫戍部队、弑君篡位的契机。
前事不忘,后世之师,楚王商臣遂把尽可能多的士兵塞到他的都城里。”
曹国武士是个思维敏捷,武艺拔群的人,漫长路途的交流下来,僖禄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属下,试图栽培他,启迪他,成为曹国的栋梁,因此各种决策都愿意与之分享思路、得失。
“都城要供养多少军力呢?总不可能越多越好吧?”
“当然。”僖禄确信地说道:“当初我们曹国还有大片领地的时候,就把全国二分之一的军队驻扎在都城,这样即使地方上的大夫联合起来谋反,国君也能从容不迫地镇压。”
“供养这么多军队总是需要大量的粮草吧?”
“不错。”不得不承认,僖禄越来越欣赏这个武士了:“因此,都城附近必须有辽阔的平原,肥沃的耕地,充足的野人,这样才能产出足以供养大军,以及为大军打造兵甲的匠人的粮食。”
第二百五十一章
除了经济上的考量,首都的条件还要兼顾防守。
僖禄道:“如果一个国家没有山河之险,倚为地利,也是很危险的。”
武士立即反应过来:“僖大夫说的是郑国吧?都城新政选址于四战之地,无险可守,东面的宋国、西面的秦国、北面的卫国和晋国、南面的楚国,都曾经差点灭亡这个国家。”
僖禄赞赏地颔首:“善。此外,都城要距离边境一段纵深,否则敌人出兵边境,朝发而夕至,根本没有预警和组织防守的机会。”
“僖大夫说的是卫国故都朝歌吧?朝歌在黄河以北,卫懿公耽于养鹤,没有察觉狄人部落已然东迁,穿越周天子王畿,在周、卫边境安家。
狄人骤然出兵,卫懿公没来得及组织防御,都城就陷落了。”
“最后就是水陆输运了。
若是一个国家的都城输运不便,道路艰难,那么一旦敌兵寇边,纵使国都有足够的力量,也难以投入边境。”
武士若有所思:“从这些角度考虑来考量,上鄀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郢都。
郢都经历楚文王、楚成王两代人的经营,据有长江、汉水两大平原,耕地广袤。而上鄀居大洪山之阴,汉水之阳,在南阳盆地、江汉平原之间,虽有薄田,但有待开发,粟米之丰远不及郢。
郢都北据汉水,南迄长江,西屏荆山,东临铜绿山,易守难攻,其险绝胜于上鄀。
楚王之患,北则中原,东则群舒,西则庸国,均须先克上鄀,然后方能入郢。可知郢地益泰然矣。
至于水路输运,皆便利可输四境也。
凡此种种思量,皆可知郢之于都,远拔上鄀矣。”
僖禄解惑道:“若论总体,郢胜。
然则郢据长江水,上鄀饮汉水,上鄀益北矣。从上鄀聚兵,溯汉水而北,至于邓(今湖北襄阳邓城),泛舟扬楫于白河,遂至于申县(今河南省南阳市北),总申县之兵,走夏道,出方城,揽东西二不羹之卒。
然后顺颍川而下,汇息县之车,可伐陈;东渡泓水可围宋之商丘;溯洧川而上,可拘郑君。
倘若以郢为都,须先东入云梦泽,然后方能改道汉水,迁延时日。
诸事相较,郢俱优。只此一点,亦即北上中原,饮马黄河者,上鄀为都,实为便利也。”
……
僖禄以曹国使者的身份终于见到楚王商臣,详述了宋国、晋国的内乱,劝谏道:
“楚,天下之至强也。大王,亦天下之至能也。楚王之地,方三千里,带甲千乘,良驹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虽晋室亦不如也。
晋文虽北面称霸,然而子孙不孝,先陷一军于山戎之矢,又生龃龉于萧墙之内,加之宋廷草草,仓皇南顾,此用兵之时也。
阖当饮马黄河,问鼎轻重,使郑、卫、宋、陈之妙音美人,充塞为后宫,晋地之良马,笃实于外厩,禄虽驽钝,诚为大王计之。”
楚王大悦:“善。僖大夫之谋,深得寡人之心。然则为君者,不可偏听偏信,请僖大夫稍候。”
楚王当即下令,召唤大夫鬬越椒、蔿贾、范山觐见。
范山为楚国鹰派,率先发言:“晋君年少,诸臣短视无谋,志虑止在争权夺利,拙于诸侯之大略也。此时出兵以争北方,孰人当之?”
众皆以为然。
楚王遂征发舟楫,啸聚甲士,动员民夫,封坛拜将,以鬬越椒为大将,蔿贾为副将,统帅六千甲骑,六万步卒为洧川之师,从鄢陵渡河,进攻郑国;以公子朱为大将,公子茷副之,率师六千甲骑,六万步卒为颍川之师,从辰陵(亦称夷陵)渡河,进攻陈国。
楚王自引精锐三千甲骑,三万步卒计划屯兵狼渊,以为后备力量,不论哪方面的部队进攻受挫,楚王都可以立即增援。
上鄀所有的兵马都聚集在上鄀,人一满万,无边无际。
楚王在万众瞩目之中一跃下马,快步登上誓师台,面冲着他的虎狼之师,笔直地伸展手臂,四十五度指向天空,朗声道:
“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寡人不爱楚地颜色,楚地的美女寡人见得太多了,寡人的眼眸疲劳,提不起兴致,寡人偏要尝尝中原脂粉;寡人亦好茗也,寡人不煮江汉水,江汉水太清澈,煮茶必沉于底,寡人偏要用浑浊的黄河水泡茶。
寡人是尔等的大王,尔等是寡人的武人。尔等在寡人眼前奋战,是为寡人之欲而献勇。谁为寡人斩将夺旗,不论卑鄙猥琐,亦封县公,跻身缨冠之家,传诸子孙,载之青史。
诸君,是沦落岌岌,还是千年高门,诸君自选!!”
楚王登高一语,随着秋风,四下扩散,似乎撞在大洪山才肯歇停。底下的楚人想到千年的富贵,无不热血沸腾,齐声叫好,虽天有九重,亦闻楚声。
……
楚王令范山、僖禄两人谋于帐下,常侍左右。
在楚王的麾盖之下,僖禄吃惊地见到楚王的精锐贰广是这样的战备:
贰广步兵们周身金甲,闪耀着逼人的寒光,腰间悬挂着步弓,箭囊中满满装着三十支箭矢,利剑早早被磨得锋利,身后背着宋国制式的标枪,箭囊上还缠着皮索,这是用来绑俘虏用的。
至于骑兵,马鞍、马镫、马铠一应俱全,前队装备金甲长矛,马鞍上悬挂着角弓,后队则挺着长剑一双。
“贵国怎么会装备马镫?”僖禄确信自己还没来得及把图纸献给楚王。
范山得意洋洋道:“宋公的季弟,公子鲍正在我门下效力。我为大王练士厉兵,公子鲍向我推荐了宋国的标枪、马镫,的的确确是军国神器。
楚王惯于阵战,一见此等杀人之器,爱不释手,尽皆推之三军矣。”
……
是夜。
周内史叔服仰望星空,见一耀眼之光侵略北斗星,忧心忡忡地在竹简上写下:“某年月日,有星孛犯北斗之域,不出七年,宋、齐、晋之君将死萧墙。
北斗,诸星所拱也,天星晦暗,诸星错位。料将礼乐征伐出诸大夫,天子肱骨连臂而失,中原王气黯然而收,荆蛮凶顽恣意妄为。”
第两百七十章 龃龉
洧川涓涓,自阳城山发源,逝往东南,流经长平,终归于颍川。
秋高气冷,人心亦上下浮躁。却说楚国大将鬬越椒与副将蔿贾在洧川南岸募集船只,正待渡河,一众兵丁屯兵于野外,久候军令不至,缁车载货,却在晨风中逡巡不前。
楚军的中军大帐内,鬬越椒与蔿贾此刻本该精诚携手,互为帮衬,一起把士兵搬运至郑国境内,给予后者封喉一剑,然而两人早就心生龃龉,谁也看不起谁。
蔿贾的亲信在帐外听得自家老大在中军大帐吵吵嚷嚷了半个时辰,随后里面劈里啪啦的声音接踵而至,许是瓶瓶罐罐被打碎了,少顷,就见蔿贾骂骂咧咧地掀开帐篷,自顾自地离开。
“竖子不足与谋!”蔿贾吹胡子瞪眼。
他蔿贾是何等人物,一十三岁就闻名天下的神童。
当年子玉成为楚成王的令尹,权倾朝野,风头一时无二,举国文武无不毕至相贺,觥筹交错,竞相款报。蔿贾以一总角孩童之身,大摇大摆地在一群楚国正要之间寻觅了一处席位而坐,怡怡然饮酒,饕餮般啖肉,胡吃海喝,旁若无人。
按理说蹭吃蹭喝这么嚣张,早该被一扫帚驱逐而出,席间竟然有人认出这个小子是大佬蔿吕臣的嫡子,一群有头有脸的楚国政要想要逗逗他,就问:“子玉为楚国大将,此乃社稷之福,国老无不相贺,你一个小娃娃,不去说两句吉祥话,却在此蹭吃蹭喝,成何体统?”
蔿贾道:“足下乃小儿之见也。以我观之,此非贺宴,乃吊宴、丧会。”子玉的族人纷纷大怒,扬言要垂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今日之事,你若无一番理论,休想活着回去!”
蔿贾处变不惊:“子玉为人,虽有担当,然而短于绝机两阵之间,定策长短之较,能进而不能退,能刚而易于折,可以用为骁勇之将,驱之如鹰犬,绝对不可托付大事,令其专任。国君把军政之权柄尽数委托给这样的人,早晚要坏事,其必不得善终。故而子玉受举荐之日,即是其注定败亡之始。”子玉后果然惨败于晋文公之手,城濮之战丧师辱国。蔿贾识人之能遂名动天下。
蔿吕臣每每有国家大事,必问计策于这个小自己二十岁的儿子。子玉兵败后,蔿贾力劝谏父亲在楚王面前留子玉一条活路,以获得政治上的名望。蔿吕臣担心楚成王正在气头上,不敢谏,蔿贾再劝,蔿吕臣抱着忐忑的想法试试看,结果楚成王果然纳谏升蔿吕臣为令尹。
“我如此天纵之才,鬬越椒竟然不纳我言,早晚必步了子玉的后尘。”
另一边,鬬越椒也在主将的营帐内大骂蔿贾:“竖子不足与谋!”
鬬越椒身为司马,伐郑之师的主将,提出直接渡河跟郑军硬刚,居然被蔿贾一个小小的工正、副将给否决了,可气的是,后者的名声远远大于他,与会者竟然附和蔿贾的战术,否决了主将的策略,真的是是可忍熟不可忍。
“我军强悍如厮,投鞭于水,可断其流。直接渡河打垮郑军可也,何必用劳什子计谋,弯弯道道,花花肠子,顶个卵用?”鬬越椒出身显赫,乃楚国第一名门若敖氏的执牛耳者。
鬬越椒本人又是楚国第一神射手,百步穿杨,人人尽知。如此悍勇、尊贵之人,从小就受人追捧,走到哪里,高帽就送到哪里,哪里听得进旁人的意见。
“郑人羸弱,以我击之,如猛虎搏兔,壮士压妇,只消得欺身向前,郑人岂有反抗之余地?蔿贾谈论什么声东击西,真是小儿之见,懦夫之谋。”
蔿贾当众驳斥了鬬越椒军略:“军队渡河的时候是最虚弱的时候,士兵没有披甲,战马没来得及列队,即使我们有强悍的骑兵,依然会被郑人一鼓聚歼。强行登陆作战,不啻于平白送死!”
蔿贾得到了与会人员的一致认可,他进一步提出自己的构想:“在下游的东面聚集大军,在洧川南岸设立据点,吸引郑人的注意,然后派小股骑兵部队悄悄在西边的上游登陆。一旦骑兵站稳了脚跟,其他部队就可以移舟西向,在先头部队的掩护下安然登陆。
只要我们完成登陆,郑国的覆灭,不过是反掌观纹之事罢了。”
虽然所有人都赞同蔿贾的主张,但是鬬越椒坚决不同意,军队就在此僵持不下,一直等到郑国的三位大夫开入鄢陵,楚人在意识到,时间再延误不得。
骄傲的鬬越椒越想越气,伐郑的西路军大半骑兵都是自己的族兵,凭什么轮到你一个蔿贾说三道四?带着人马,就在上游装船,准备登陆。
却说公子坚、公子庞、乐耳三位大夫来到鄢陵,守城将士见国君的儿子亲自带兵,无不欢欣鼓舞。不过看到浩浩荡荡的楚人准备登陆,所有人顿时脸色大变。
乐耳大声疾呼道:“如若楚人登陆,悔之晚矣,一定要阻止他们的行动,把他们通通赶下河去,否则楚人一旦登陆,我们就奈何不了他们了。”
公子坚反对道:“国君出发的时候怎么叮嘱咱们的?万万不可与楚军野地浪战,郑国大部分的兵力都在我们手上,一旦兵马丧失,国破家亡必不可收拾。”
乐耳道:“国君远在千里之遥,对楚军的规模和决心都不甚了然,方才说出此番言论。
如今情况殊异,我们做主将的应当根据前线的形势,自行斟酌,失之战机,悔之晚矣!”
公子坚不听,公子庞和公子坚血脉相系,自然是帮亲不帮理:“如果听从国君的命令,即使打败了,那也不会被责罚;如果悖逆国君的命令,即使打赢了,也是藐视君威、跋扈悖逆的大罪。
乐大夫何必执拗?”
乐耳气的直跺脚:“如果君上发布的命令是错的,做臣子不去矫正,怎么能叫做忠诚?如果战败了,国家都要灭亡了,谁还在乎责罚不责罚的事情?”
见苦劝不行,乐耳气冲冲地也带着自己的族兵,独自阻击正在登陆的楚军。
第两百五十三章
戴立被匆匆搬来,公子卬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推说卫伯乃华元之人,昔日孤身入桓营时所目睹,然后吩咐道:
“时间紧迫,形势纷扰。叛党不知何法,竟安插卫伯于宋公近侧。我恐彼辈有后招,如按弦之矢。
烦请戴大夫替我设刑逼汛。”
戴立领命:“唯。只是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都火烧须眉了,还客套礼数作甚?”
“太傅容禀。情势愈是诡谲,则愈应广收情报,好作明断。今太傅夫人端居鞌城而布耳目于商丘,足不出户,便闻千里。太傅阖当去信一封,以辩虚实。”
公子卬略作思索,即道:“宋公之信多半为真,宋公之体多半安康。
我不知宋公今时此刻所想,此之为大患。宋公手书,我料有几种真相:
其一:宋公忌我甚于他患,暗中媾和于叛党,欲先假手除我。”
身处战争迷雾之中,公子卬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人性的阴暗,赵构能冤杀岳飞,只因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伴君如伴虎,公子卬不想成为上一个岳武穆,他穿越到这个时代也不是为了上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戏码。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依然存在。或许大宰公孙孔叔会支损招,先杀太傅,再移都彭城,与三叛分个胜负——他们并不知曹国已经暗中介入,甚至误以为叛党早是强弩之末,旦夕可灭。
“其二。杵臼或只是为卫伯所蒙敝,华元此举是为了挑动君臣相隙,兄弟相啮。
我若不察,为人所害,则彼等再无人可制。我若弒君,则亦自污私德于天下。骨肉相残,人之大恶,必遭诸侯厌弃,外交遂孤立无援。
甚至于,卫伯有机会尽除宋公与我,一石而击二鸟。”
“其三,宋公可能为卫伯所劫持,宋公又不是没有被劫持过。若卫伯威胁人身,逼迫宋公作伪书、盖君印,设计伏杀于我,亦有可能。”
公子卬罗列出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形,事实上第二个猜测已经迹近真相了。
戴立不听则已,一听就被惊得汗涔涔的,自毁长城、受人蒙蔽、遭遇劫持,不论哪一种情况,都是凶险异常。
“但愿是劫持吧。”戴立心中祈祷:“如果是自毁长城,那宋公和太傅之间的仇隙恐怕是不死不休了。此时太傅唯一的出路就是奋起反抗,抹杀宋公,即使成功了也会遭受骂名。况且太傅一向心慈手软,换做是我,绝对不会让宋公大摇大摆地返回商丘,而是软禁在鞌城,挟君主号令国家。哎。
如果是受人蒙蔽,结果也是一模一样。君王能受人蒙蔽,显然智商就被奸人碾压了。宋公为了自救肯定要拿下奸人,一个智商堪忧的君王见到自己的亲信被控制或者处决,一定更加认定太傅在剪除羽翼,排除异己,别有他志。到时候即使奸人痛苦悔过,宋公也会误以为是因为活命而不得不言不由衷。
最好还是受人劫持,这样一旦成功,危机即可解除,万一失败,绑匪撕票,那可就更妙了,太傅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我也能顺势从卿大夫之家的陪臣,进阶成为一国之卿。”
“动作要快。”公子卬可不是戴立肚子里的蛔虫,他不知道后者心里五味杂陈:“如果是第后两种情况,留给我们的时间就会很有限,一旦对手发现我等业已看穿了他们的伎俩,一定会有变招。
如果是蒙蔽宋公的话,卫伯会趁机诬陷我们早有反志,扣押虐杀国君的使者,进而劝说宋公宣布我们为叛逆,到时候我们前有曹贼、叛逆,身后又有被卫伯蛊惑的军队,腹背受敌,亡无日矣。”
戴立提着御士,匆匆赶往刑讯室,临走的时候,见公子卬和武弁等正在拾掇行装、备马总甲,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太傅将欲何往?”
“此事火急火燎,又不容泄密,信使来回费时,又有被截获之虞。我当亲往鞌城,戴大夫请速审。”
……
木枷、浓盐水……戴立很快做好笑刑伺候的准备,为了让御士笑得更加剧烈,他专门迁来了一头成年公羊——相比于幼羊抑或是母羊,成年公羊的舌头更加粗糙。
“最好审出来的结果是劫持。”戴立默默祈祷,不过事情的发展和期盼的有些出入,御士吃不住窒息的苦楚,一五一十地把知道的情报全然吐露。
“太傅。此人本是华元营中武士,参与过亳城、长丘之战。在被分配给卫伯之前,一无所知,上面给他下达的指令是,配合卫伯的一切行动,不要多嘴多问。”不过饶是如此,戴立还是挖出了有用的线索:“商丘叛贼一共有十一人,卫伯一直侍立于宋公居所内,身着皮甲、手执长戈。
我没有单刀直入地质问他宋公是否被劫持,因为担心问题的倾向性会诱使犯人向我们的假设上靠,进而影响情报的准确性。不过犯人的口供里提到,华元之所以会只吝啬地提供皮甲和长戈这样简陋、过时的装备,是因为他们认为十一个人不论装备什么都不会是严阵以待的太傅的对手。
以我的愚见,既然对手穿皮甲不是为了制服太傅,那肯定就是宋公了,因此劫持的可能面最大。”
戴立煞有其事地分析道,人总是倾向于自己愿意相信的答案。
公子卬不置评价,翻身上马,淡淡说道:“辛苦了。你的意见我会参考,不过这个结论定之过早,还需要更多情报以为佐证。”
说罢,他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
商丘。
杵臼感觉自己的身子骨都要朽掉了,自从继位以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足不出户地宅在家里。
“五之七,君上到你了。”坐在杵臼对面的卫伯把一颗黑子点在棋盘上,但是杵臼一直魂不守舍,卫伯不由得出声提醒道。
“嗯?”杵臼的思绪从九霄云外被拉了回来:“怎么就只剩两口气了!”
杵臼大叫道,偌大一条长龙,眼位未置,就被团团包围,两口气意味着对方只要一直扭下去,这一片绝无生路。
第两百五十四章
“上一次被杀得这么惨,还是和叔弟对弈的那局。”宋公陷入回忆,自从四月以来,他不再是一介闲散公子,几个月没有触碰棋盘,也没有碰过妻子,全身心地奋斗在事业上——从各个权臣手里夺回实权,先是公子成,然后是公子盻,现在是公子卬……
“宋公为何心不在焉?”卫伯问道。根据华元的情报,杵臼应该酷爱对弈才是,但是和卫伯手谈的日子里,杵臼显然兴致乏然。
“哎。”杵臼喟叹道:“孤一人已经许久不曾为国家奔走了。”虽然一直以来碌碌无为,甚至给百姓添乱,但是杵臼掌权后就爱上了充实的忙碌,不论成败与否。束发受教以来,老师给杵臼讲授的主要科目就是《尚书》,里面失败的君王都是丧失了斗志,沉迷酒色抑或是田猎,比如说后羿;而勤政的君王多是硕果累累,即使屡遭失败,人们也会给他们量身定做一个词汇以赞誉之——“屡败屡战”。
杵臼觉得当今秦伯是与自己类似之人。
“万万不可!”卫伯忙不迭阻止道:“君上既然对外称病,阖当好好呆在居所,以免他人看见,泄语于公子卬。倘若公子卬得知实情,君上就再难辨别公子卬是忠是奸。”
“道理孤一人都懂。只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心中难安。”
“其实足不出户,君上也可以为国家作贡献。”荡意诸从旁插嘴,他的建议就是让杵臼像生育机器一样,在家产崽:“国有储君,社稷之福。”
封建时代,君主子嗣的存在有利于团结大夫,而国君一旦绝嗣,人心就会惶惶然,譬如西汉末年,人皆以为天要绝汉祚,视之为汉德已衰的铁证。
“善。”卫伯也抚掌大赞,要是宋公天天像小蜜蜂一样,在花丛采蜜,那对于击败宋卬之后的华氏、曹国不要太利好。
根据《周礼》,天子可以有一后、三夫人、九嫔妃、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诸侯次之,只有一夫人九嫔妃。大夫益少,只有一妻二妾,士则一妻一妾,至于野人的妻子,偶然遇到贵族们高兴,她们还要含着一泡眼泪,跟着贵族们回去,给他们去玩弄。
士大夫们看来,野人妻女给他们亵玩,是她们的荣幸,因此《七月》里有“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的章句。
卫伯很快就差人去给杵臼寻找生产太子的合适“炉鼎”,士女找不到,野女还不是一捞一大把?
当夜杵臼就做成了新郎,卫伯以求女入庖厨为缘由,招揽妇人入内,以掩人耳目。
次日,公孙孔叔下地干完农活,再见他时,杵臼扶着腰肢,头晕乏力。公孙孔叔大骇:“一日不见,国君缘何病如鹌鹑?”
杵臼无力地摆摆手:“非是疾病,乃为国操劳。”
卫伯一五一十的把来龙去脉道清话明。公孙孔叔呵斥道:“尔身为少宰,焉能如此性急,此事须与我商量为先。”他转向杵臼道:“国君是否感到畏寒肢冷、失眠多梦、夜间尿频、寤寐盗汗?”
杵臼点头如捣蒜。
公孙孔叔长相嗟叹:“此家族病也。昔日我侍奉成公太子江时,亦有此状;我料公子卬亦是如此无二。同父同母,先后三胞,俱遗传也。尔事先早言,我有办法补益。”
“为之奈何?”
“当初,我为太子江门人时,太子江每欲与佳人斗几场,我都先行田猎,猎得虎鞭,伴以枸杞熬就,内服,一刻钟之后,方可烘动春心,出入毳毛。”公孙孔叔扼腕叹息:“先补后用,方能持续发展,倘若竭泽而渔,必有忧患。”
商丘已经找不到一头羔羊。宋国的大宰遂自告奋勇地从田垄抽身,背上弓箭,为国猎虎。
……
鞌城。
“我为太傅守长丘,治麦开渠,钻井采油,厉兵秣马,诸事繁冗,光阴不见足用,夫人缘何无故唤我来鞌?有什么吩咐,不能差人递信?”荡虺被急吼吼地喊到鞌城心里颇为不满。
善儿屏退旁人,关门收窗,道:“宋公受人刺杀,身既无恙,却藏身府中,号为不治。商丘必有情弊。且宋公新募甲士,充为御士,国人或言,口音似梁丘之人。”
虽然得到的情报不同,善儿也得出了公子卬一样的猜想:“宋公或为人劫持,或有谋害于拙夫。”
荡虺闻言大骇:“时值举国丧乱,非恩师谁能为民解厄?
且家父延请太傅,教授道术于我,栽培提拔,得事一邑,为臣、为徒者,焉能不酬报知遇之恩,桃李之德。即使积金至斗,剑戟催折,亦不能移山岳之志。
宋公被劫则已,倘若嫌隙催发,祸机悬首,我当早谋,为恩师效提刀之力。”
善儿越看荡虺越顺眼,卷起袖口给荡虺右手边的茶杯满上:“且稍事休息,料想拙夫,已在半途。来,师娘为你看盏。”
……
公子卬来时,善儿、管理、荡虺济济一堂。
“恩师,虺请带甲二十而入,血溅商丘。”荡虺第一个发言,杀气腾腾。
管理戏谑道:“攘之亦在宋公侧,嗣昌可忍下手?”
荡虺怒怼:“保全国家,存续社稷,大义也,兄弟血水,小悌尔,如鱼与熊掌,虺岂能沾小而失大者?”
公子卬道:“不至于此,宋公有可能为奸人劫持,作伪书召我以活命。”
荡虺怒发冲冠:“恩师肱骨也,一如虞之宫之奇、郑之烛之武,舍之则国衡亡。宋公不死社稷,反移祸长城,是何道理?不如弃之。”
公子卬道:“同气相关,怎忍下手。”遂吟了一句《诗经》:“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荡虺纳膝下跪,苦苦谏言:“人情无不畏死,宋国上下愿以死奉恩师,此所谓天授也,天与不去,反且受殃。恩师何必沾染小仁,不念大局?
不过一兄弟尔,我杀一兄尚且无所顾及,为恩师杀一兄,又有何不可?”
第两百五十五章
公子卬道:“宋公曾于溷厕活我。”
荡虺哂笑道:“恩师亦于丹水死战,拥之为君;山戎扰攘,又是恩师复其社稷。微恩师,彼为何人之君?亡国之君乎?”他怂恿公子卬道:“即便兄弟有债,早早偿清;孝悌有情,作伪书之时分,业已消泯。恩师可知舜乎?”
公子卬笑道:“舜乃古之圣贤,何消不知。”
荡虺复道:“舜有愚父瞽叟、兄弟象,纵火焚顶,掘井填土,杀子害兄,只为图舜之良琴、美妻,一如宋公垂念恩师之兵权。假使舜徇父命,浚井不出,涂泥地下,怎能泽披天下,德施后世?恩师既知圣贤故事,当效其行也。”
管理也趁机进言道:“我齐人,窃以为嫡长子继承、宗法之制,乃周公旦之糟粕,腐朽落后之至矣。昔日齐襄公薨时,桓公为幼,公子纠为长,夺位、杀兄,人皆以为美谈,微厮人,吾等其披发左衽,早服荆蛮矣。
太傅乃不世出之人杰,何畏凡夫俗子之言语?立嫡立长之制,朽木腐草尔,太傅反为之张目,窃以为不取也。”
“然则我患楚寇将至,若弑君言于天下,恐诸侯不助。”
荡虺气的跳脚:“楚寇远在天边,恩师不去近忧,反有远虑,至为可笑,犹如杞人忧天。
况今晋室逡于内乱,能匹楚者,晋也。晋兵不至,诸侯孰人有胆驰援?”
公子卬还是固执地想要注意国际影响,保持自己人设,搬出“挟君王以令不臣”的构想。荡虺道:“挟持本就是下下之策,智者不取。倘若诸邑之中,有不臣者,虚君之令能奈其何?我若有不臣,必以‘清君侧’为名而称兵也。”
荡虺性格本就强悍,历史上,以大司马之职,就敢造篡位的公子鲍的反,更何况是如今暗弱的杵臼。
这时,门外有人谒见,递书于善儿。善儿扫视一眼,笑道:“诸君之争可歇歇矣。
商丘之事定矣。是歹人卫伯劫持了宋公,不是宋公猜忌拙夫。”
“何以知之?”众人问。
善儿晃了晃手里的帛书,好像在炫耀自己卓有成效的情报工作:“细作见宋公不出门户,反而收纳妇人于府宅,夜来有莺梭燕语、游蜂采蝶之音。
那大宰公孙孔叔亦不事其他,终日购置枸杞、猎取虎鞭。
料大宰以一上卿大夫之尊,行此等下作之役,若非歹人挟持宋公,凌迫其行,安能屈之辱之?
寻觅贱妇狎玩,更非人君之举,岂有一国之君,不纳诸侯之女,反图野女荤腥之理也?定是那歹人邪念作祟,强纳欢喜是也。”
一番推论,有理、有据、有节,众人均对善儿口颂不已。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善儿道:“此间之事,业已变作如何营救宋公。”
“救他作甚?”荡虺依然坚持干掉杵臼:“死了的宋公,才是好宋公。”
公子卬一脸黑线:“仲兄若死,我不就是宋公,难道我也该死么?”
荡虺赶紧承认自己口不择言。
善儿道:“此番宋公罹难不死,定然感念我等懿行,加之悔悟大宰等三人无力护佑其人,定迷途知返,不再坚持冒险居于商丘,而投鞌城之怀,以苟全性命。
届时夫君不必行弑君之事,亦为国家主宰也。”
荡虺急急道:“倘若杵臼不从鞌,则奈何?”
善儿阴恻恻道:“若不从鞌,则可知其无感激涕零之情,身虽处险地亦设大防,此乃明示反意于夫君,如此,焉能不除”
……
于是公子卬遴选荡虺、武弁在内的骁将二十人,披甲戴盔,全副武装,磨刃马嘶之声终夜不觉。
次日五更,二十人、四十马,人人只带三日口粮,狂奔突进,一路南下。
止两日,就抵达了宋都北面的蒙城。
卫伯派给郜城的御士被囚禁已有三日,公子卬唯恐卫伯见疑,使得营救行动生变,就在第三日拂晓时分出城,所有战马一一被包上勒口,裹扎四蹄,一应武器也被三条皮绳捆扎固定,以免咣当作响。将士们人人衔枚,个个缄口噤声。
公子卬为了日后的夜战,早先就让精锐之甲骑常食鱼肝油,补充维生素A,终于有这些能够可堪夜战的敢死之士。
众骑兵未从城西的曹门直入,而是绕远路到人迹罕至的桑林门方向。桑林门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此门之外不远处既为茂密的桑林。
偌大一片树林,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公子卬命令全员下马,牵辔步行缓缓经过无人值守的城门——夜间空旷寂寥,即使微小的声音也会被放大无数倍。
……
郜城。
鲁军在此地日日操练不停,因为有宋国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鲁人也乐得白吃白喝,还能交流骑兵战术。
得知公子卬前往鞌城后,叔孙得臣很是讥讽,对田伯光道:“宋之乱自宣公废太子而立弟,国以不宁者数代矣。殆祸患之始端。
谶言,比及十世弑君内乱,宋可亡也。”
田伯光对这些神神叨叨的谶纬不感兴趣,没有接下话茬,这时突然有一封急信从北面送来。
叔孙得臣打开帛书,才看了两眼,就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田伯光看见自己主公脸色大变,握着信书的手也抖动厉害,显然是急怒攻心。
“侨如尔敢!”
叔孙得臣大喝一声,重重地把信书拍在了案上。
“长狄侨如领大军入寇。”叔孙得臣急急摊开舆图,手指从济水的入海口描了一条曲线,从东到西然后蜿蜒向南。他匆匆对田伯光解释道:“侨如从巢穴(今山东博兴县)出发,甲骑一路沿济水溯流而上,大掠齐之祝柯(今山东省德州市齐河县)、野井等八城郊遂,仍不满足,又沿河南下侵犯鲁之须句(在今山东省东平县东南),饱掠一番后经大野泽南下。”
须句的守将派出一船熟练的水手,一个劲儿地扬楫争渡,信使把帛书交到叔孙得臣手上的时候,已上气不接下气,没饮几口水就倒地而死。
第两百五十六章 营救
相比于前世的长狄寇鲁,这次侨如发动的时间整整早了四年,而且来得猛烈得多。现在得长狄不像后世那么孱弱,有了马镫的加持,高大的侨如对鲁国国内的车兵形成了装备代差。
侨如的雷霆一击迅速剪灭须句最后的反抗,野战失利的公邑大夫不得不退守城池,观敌纵掠自退。
于负靳就在侨如军中,侨如原本打算破了须句,就沿着汶水一路向东抢劫,一路抢到泰山之阴的长勺,然后再退军。
整条打劫路线基本上都是沿河而进。须句是大城,本为风姓颛臾之国,僖公时被鲁国所灭。富裕的人口成为长狄的纤夫,停泊城外的船只为长狄拉运战利品。
于负靳坚决反对侨如指定的方略,在边境上小打小闹完全不能帮助于家夺回自己的封地,他需要长狄一战覆灭鲁国几乎所有的机动部队,好让曹国收复被晋文公划给鲁国的一十五城。
“鲁国边邑谅它能有什么油水?”于负靳指出,鲁国的国都曲阜才是一块最值得饱餐的膏腴,他醒目地在地图上标出一条新的路线——沿着大野泽南下,入侵咸丘(今山东巨野县东南),取道泗水,直捣曲阜,把鲁国的核心地带焚为白地:“曲阜人口繁多,财富汇集,市面上人与人摩肩,履与履接踵,难道不比穷哈哈的长勺更适合成为此行的终点么?”
这样的提议让侨如动心,却让叔孙得臣痛心。
“大野泽之南,首当其冲的就是咸丘。”叔孙得臣气得跳脚,咸丘可是他的封地,从桓公子叔牙开始,叔孙氏在此经营了三代人,侨如千里迢迢从东边的犄角旮旯饶了一大圈来打劫自己,什么仇什么怨啊?叔孙得臣的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
“立刻和宋国的少司马辞行!兵发长丘。”
田伯光向武功说明缘由后,武功当即义薄云天地表态:“昔日宋国有难时,鲁国愿意迢迢来救;现在鲁国有了兵灾,宋国也要义不容辞地出兵!”
田伯光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你们宋国不是还有叛乱要剿灭吗?武大夫愿意援鲁,我的确很感动,但是武大夫一走,郜城不就被叛军攻陷了吗?”
“我当然不走。”武功表示他还要统帅大军防守郜城:“但是郜城的骑兵统统跟鲁兵一起,陆路返回鞌城,再乘坐停靠在鞌城的鲁国船只一起东行。”
田伯光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贵君真乃仁义之师。虽然,孰人为宋骑之统帅?”
“当然是太傅!”武功振振有词道:“太傅可是对长狄问题专家,曾在长丘犁平他们的缘斯部,既然缘斯部都能剿灭,侨如部何愁不灭呢?”
田伯光拜服。
……
商丘。
启明星从西边升起,大地依旧灰蒙蒙的,公子卬等把马匹远远拴好,自己带着荡虺等人潜行到荡府斜对面的小巷里隐蔽。
荡府的门口立着一个满口哈欠的卫士,荡虺越看越生气:“想我荡氏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族,伯兄竟然让这么一个叛国之贼给自己看家守院。”
他忿忿然从怀里掏出弩机,身边的公子卬也摸出一样的家伙,撅腚、蹬足、上弦:“有信心吗?嗣昌。摸哨可不是单纯杀人。干掉那个哨兵,还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惊动里面的人。”
荡虺冷酷地说道:“摸哨的技巧,恩师已经说过好几遍了。这里只有个单独明哨,还是固定的,如果连这种哨兵都摸不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在恩师手底下混。”
“脖颈,咽喉,心脏瞄准这三个地方也好,当然肾脏也是可以的,能够让人疼的发不出声。”公子卬还是放心不下,行动务求一击必胜,他上好了弦,若是荡虺失手,自己就补上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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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门的御士应声而倒,鲜血不断从口里涌出。
“行不辱命。”
“好小子。”公子卬赞了一声,大手向前一挥手,二十个甲兵蹑手蹑脚地扑了上去,有条不紊地从御士身上扒出钥匙,打开宅门。
公子卬无意瞥了一眼,好家伙,御士还没死透,眼睛滴溜溜地转圈,口角不断溢血,估计是想大呼,但是肺部已经被扎穿,没有气息协助发声了。
卫伯明显人手不足,并没有多余的人力来布置暗哨。
荡府内部不甚华丽,髹饰均很朴素,三室一堂,堂、室紧临,门用版门,上有斜根格窗作为高窗,下则是四角斜交的落地窗,顶为瓦顶梁架,地面是夯土,四立土墙,为了隔碱,还于距地面一尺处铺设芦苇。
公子卬打了个手势,两人守门,三人搜堂,余下的五人一组,分别扑向东、西、南三个内室。
荡虺、三武和另一个甲士在一起,公子卬担心荡虺一个激动就把杵臼宰了,还有人制止他;公子卬自己和四个武士扑向南室内,这四个人都是他的长丘旧部,忠心耿耿但是不曾见过杵臼,公子卬确保每一队都有人认识杵臼,好方便完成营救任务。
所有行动人员都颇有默契,四个房间的大门被甲胄同时撞开。
南室木门被轰然顶飞,一道布幔横亘在屋舍,隔开里外,妇人的惊呼声从布幔后面传来。
料想劫持宋公,玷污野女的罪魁祸首,卫伯应该就隐匿在布幔的后面,而拱卫在布幔和大门之间的,是三个从睡梦中惊醒的御士。
他们忙不迭抄起长戈摆出作战的姿势。
两名御士认出公子卬,径直往他冲来,挺戈分左右猛摏过来。
公子卬的甲士们齐齐一声大喝,长矛闪电般攒刺,一人被矛刃隔开喉结,另一人面门被戳出一个窟窿。
嗖的一声,公子卬的羽箭发出,那个蜷缩在后头的敌人也捂着脖子缓缓从墙边矮了下去。
公子卬收起武器,眼神示意左右拉开布幔。
陡然间异变横生,一双猩红的眼,一个张弓搭箭的身影从布幔后边出现。
“去死吧!公子卬。”
随着一声猝不及防的大喝,一支凌厉的箭矢如游龙般直冲公子卬的面门而去。
第两百五十七章 弑君
“保护太傅!”
“拿下叛逆!”
随着所有的呐喊声乍起,公子卬的瞳孔里出现了那个熟悉而高大的身影。
从残忍仇恨,到惊诧万分,再到心急如焚,公子卬分明见到杵臼的脸色在瞬间腾转。
刚才的箭矢狠狠戳在公子卬胸口的钢甲上,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被弹了回来。
青铜箭镞的硬度只有8HRC,而公子卬制备的淬火锻钢的硬度约54HRC,相当于现代工艺的不锈钢菜刀。箭镞甚至不能在胸甲上留下一个坑印。
公子卬虽然毫发无损,但是箭矢的冲量让他一个踉跄,屁股着地。
他脑子里嗡嗡的,事情的发展和预期完全不同,他没有立刻撑起身子,摆出邀战的姿态,而是诧异地凝视着杵臼。他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个干净。
杵臼的身上还穿着睡觉时候的单衣,见一击不得手,拔出周刀就要上来捅公子卬。左右只当他是卫伯,脚踢膝撞,一人重轰在杵臼喉结,另一脚飞踢在杵臼下阴,卸肩、擒拿然后把杵臼重重按压在地上。
杵臼奋力挣扎,也难逃四个大汉的控制。
瓦顶的屋子隔音很不好,隔壁打斗、喝骂的声音清晰可闻。
“太傅,叛贼已经被生擒活捉,我请求增援隔壁的友军,营救人质。”
“呸!你们才是叛贼。”杵臼狠狠啐了一口浓痰。
“他不是叛贼。”公子卬的声音和杵臼同时发出。
宋兵的眼神从迷惘变得清明,从愕然转而愤恨。所有甲士都意识到这不是国君被卫伯绑架,而是策划谋杀公子卬的戏码,他们的目光变得阴冷,看得杵臼不寒而栗。
热血退却的杵臼才意识到“营救”这两个字的含义。
“叔弟……你……你不是来篡逆的?”杵臼的喉头在抖动。
公子卬的话冰冷刺骨:“我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他已经不再称呼杵臼为“国君”抑或是“仲兄”了,兄弟情谊瞬间灰飞烟灭。
“受国之垢,方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方为天下王。”公子卬嘴里喃喃着妻子曾经叮嘱的话语,手里慢慢拔出周刀,刀身和刀鞘摩梭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杵臼看见了公子卬眼里滔天的杀意。
“押进去!”门外传来了推搡的声音,公孙孔叔、荡意诸、公孙钟离一个不落地被押解到南屋。
“太傅,逆贼卫伯业已伏诛。”
“跪下!”荡虺一脚踹弯了公孙孔叔的膝盖,公孙孔叔跪地后马上站起来,荡虺又是一脚。
公孙孔叔咬牙切齿道:“我宁死不跪反逆!今日事有死而已。”
“他们不是反逆。”杵臼纠正了他的语病。
“这还不是反逆?”公孙孔叔愕然,此时杵臼的脸紧紧还贴着地面。两个大汉正在给宋公五花大绑。
“他们误以为孤被歹人劫持,一如那两个野人。”
“既然不是反逆,”公孙孔叔扫视一圈,四周都是充满敌意的眼睛:“知道了误会为什么不给国君松绑?”
“因为你们是反逆。”公子卬说。
杵臼反驳道:“孤一人是国君,国君怎么会是反逆?”
公子卬道:“国君怎么不能是反逆?”
“孤即国家,怎么会是反逆?”杵臼哭笑不得,他觉得这个道理就像一加一这么简单。
“你也配代表国家?四百二十一年前,是宋国诞生的日子,那时候你在哪里?”荡虺撕下杵臼最后的体面,连称谓都不客气起来了。
公孙孔叔道:“乱臣贼子,呸。从丹水拥立开始,我早就看透你的狼子野心了,今日一见果然。”
“我还道:尔在汝母牝中时,我就知尔当死矣。”荡虺拿刀在公孙孔叔的脑门上重重一磕,顿时流血如柱。
荡意诸目眦尽裂:“我荡氏,三代忠良,怎么出了你这样无君无父的败类!”
“亳城之围,你忠良了吗?你逃跑了!梁丘将战,你忠良了吗?你陷害忠良了父亲说,不可使荡氏丧于你手,你又怎么称得上是忠良!”
“父亲真这么说吗?”荡意诸感受到深深的绝望。荡虺点了点头。
在公子卬的默许下,荡虺又割了兄长的喉咙。
“无复言语。请死。”公孙钟离眼里灰蒙蒙的,向杵臼拜了拜,自尽。
荡虺最后转向杵臼,刀尖还淋着腥膻的鲜血。
“尔要弑君乎?”杵臼惊呼道,刚才每倒下一个臣子,他都心如刀割,现在终于轮到他自己了。
“为人父,而不保襁褓;为人夫,而不佑妻室;为人兄,而操戈同室;为人君,而背弃生民。我不闻弑君,唯诛一独夫尔。”
荡虺大喝一声,刀尖高高举起,一只手稳稳握住了他的小臂。
“我的兄长,我亲自来结果。我不需要人为我承受弑君的指摘。我自己来承担。”公子卬用自己的周刀在杵臼面前比了比:“仲兄,你的的确确是反逆,你背叛了我,也背叛了国人、野人对你的信任。当然对我而言,前者更重要。我本来想做管仲,现在没指望了。
欲戴冠冕,必承其重。望兄长黄泉路上,记得这句话。”
杵臼梯泗横流:“孤一人是有些地方做不好,但是臣子们不应该体谅体谅孤的难处吗?孤才第一次当人君,什么事情都有个过程,给孤一个机会吧,孤会证明自己,就像当今秦伯一样。”
公子卬温柔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湿润:“仲兄你忍一忍,骂名我来担着。莫效儿女状。”
杵臼哀求道:“放过孤吧。孤愿意禅让给你,你就是下一任宋公了。要是你刀了孤的话,天下人怎么看你呢?国家不会被孤立吗?”
公子卬摇摇头道:“晚了。什么都晚了。
已经见血了。
即使你禅让给我,我怎么能确信你不会阴谋害我以求复位呢?即使我对此笃信不疑,你又怎么能肯定我坚信你一定不会阴谋害我呢?信任一旦破坏,就不可能重建了。
虽然除掉你,宋国的外交会陷入极大的被动,但是我没有办法,是你逼的。我不能在让宋国再掀起一次内乱了,因为荆蛮要来了。”
是日,宋公杵臼薨,公子卬给他拟定谥号为,戾。
根据《逸周书,溢法解》,不悔前过曰戾。
和平行时空的汉戾太子,明景泰帝作个伴。
第二百五十八章 阅兵
梁丘。丑时。
每天下午的这个时辰,是大地最热的时候。从正午开始,骄阳就不断炙烤大地,一如炉火上的摊饼,经过两个小时的加热,整个城池仿佛熟透了。
虽然正值秋季,平均气温在二十四度左右,但是梁丘偶尔也像今天一样飙升到三十五度——谁让现在处于地球的温暖期,全球气温比起后世要高出六摄氏度左右。
“长狄已经攻破须句,正在南下的路上。”
曹国太子手里的信笺如是写道,他刚刚沐浴了一番,身上穿着薄薄的海清色丝绸。
曹太子端坐在麾盖下,麻布斑纹遮阳伞为他屏蔽了绝大部分紫外线。即便如此,他仍然感到透不过气,汗流如柱。
“鲁兵拔营料想也在这几日之间了。是时候展示曹国复仇的獠牙了。”太子寿要求华元召集所有部队,举行阅兵,出战之前,他要亲眼验证自己麾下的军力,一如剑客在杀人前总要检查自己的剑刃是否被磨得锋利鉴人。
八百五十名新训练的甲骑和一万名步兵井然有序地走出兵营,他们在演武场上站得笔直端正,毫无情绪的眼睛直勾勾地凝望着前方。
甲士们内衬着赤色麻衣,外面包裹着漆红的铜甲,头盔像锅盖一样焖在颅骨上,金色的面甲里不住地抖落汗珠。
透过厚厚的木屐,一波波热浪从黄土地里升腾而起。曹兵中有一百甲骑、两千新募步兵均是华、鱼、鳞三族的成员,他们被打散混入军队。
不论原本属于哪国,这些士兵们丝毫也没有表现出对酷暑的屈服,从笔直的站立来看,他们似乎都是由螺丝钉做成的。
“知道本太子为什么要挑选丑时阅兵么?”
华元点了点头:“因为酷热是军队的考验之一。”
骑兵们牵着马辔,步兵们有的持矛,有的持标枪。太子寿领着心腹将领们从他们一排排中间踱过。
“君父亲启……”太子寿检验了手下的装备、毅力、武艺、马术和射术,均为满意,牢靠的军队让他对战争的前途颇为看好,他回去后立即动笔给一水之隔的曹伯写信,以安君心,以尽孝道。
“披赤甲兮把金矛,义气高兮五丈纛(hao)。提万众兮济水渡,不信郜兮不氏曹。”
上一封信中,太子寿介绍了宋兵兵力的孱弱,以及火药等奇技淫巧,虽然有过人之智,然将少兵寡,不足为虑;在这封信中,太子寿作诗一首,表达了对胜利的无限自信。
……
鞌城。渡口。
艳阳漫天,云卷云舒,仿佛它们正忙得不可开交;渡口上下,甲兵、马匹、辎重都火急火燎地站在岸边闹哄哄的,准备装船。
叔孙得臣出兵前本是战车百乘,驷马三百匹,甲兵一千,总兵力三千。经历连番大战后,叔孙氏业已有骑兵一千三百,余部尽着铠甲,尚有青铜甲多余,堆放在辎重车上。
现在这些家当全部都要装船,鲁国的水手们忙得衣裳浸汗。
“太傅吩咐过,支援鲁国的宋骑,一定要居于船只中央,用船蓬遮挡,否则经过梁丘时,会被贼人知晓我部精锐俱已出离郜城,暴露郜城虚实,会令少司马有性命之虞。”
武家的家宰,武理工被少司马派到鞌城,负责和鲁军磋商,而少司马本人则需要坐镇郜城,防备曹人和叛贼的突袭。
鞌城的人还没有收到公子卬手刃杵臼,自立为君的消息,人人延续着原来的称呼。
“太傅心细如发,所言甚是。”叔孙得臣对这个“合理”的要求予以满足。
“那是什么?”同样心细如发的还有田伯光,眼尖的他发现宋人正在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搬运上鲁国的船只。
二十五具红色的大旗和五丈高的纛旗被肩挑手扛塞入了船舱,红色的旗面上,用庄严的大篆书写着偌大的“曹”字。
“此太傅之谋也。”武理工煞有其事地解释道:“试想,长狄侵犯城邑的时候,突然有一师,从侧后乍然出现,到处打着‘鲁’、‘宋’、‘曹’、‘晋’等诸侯联军的旗帜,一定会以为当世之齐桓公,又来尊王攘夷了,一定会肝胆俱裂。”
武理工遗憾地表示,时间太紧急了,只赶制出了曹国的仪仗,要是把晋国的仪仗也复制一遍,那狄人恐怕要倾泻人中白了。
“贵国有心了。”叔孙得臣觉得宋国人真如天下人所言,仁义厚道啊。他还不知道曹国计划进攻宋国,也不知道宋国一样对曹国有所图谋。
“贵国不但出兵,还绞尽脑汁,出谋划策,此番破敌必矣。他日倘若贵国再次陷入危难之中,得臣一定会出兵解围,即使鲁君不派一兵一卒,得臣个人愿意派出叔孙氏的私兵。”叔孙得臣携家臣重重地行了一个礼,腰都要折成九十度了。
郜城的精锐骑兵尽在济水南岸的渡口,其中龙骑兵八百人、猎骑兵八百人、矛骑兵四百人。三大骑兵团之中,老兵占据了五百人,龙骑兵里有二十个是射手老兵,猎骑兵一半参与了大小五战,矛骑兵中八十人左右亦然。
加上鲁国本就是公车一千的大国,抵抗长狄侨如的进犯,绝对处于兵力碾压的状态。
“须句发来第二波使者,言侨如手下俱精兵,甲骑三千,步卒一千。”侨如与宋国的缘斯截然不同,侨如一直压着孱弱的齐国军队吊打,暗弱的齐昭公毫无招架之力,侨如也因此获得了大量的缴获,他调教的人马比之缘斯更为雄壮。
“倘若俘其众,缴其白马、金甲,当与贵军共分。”叔孙得臣觉得公子卬分配战利品的时候,对鲁军甚为慷慨。青铜武器多便宜了友军不说,缴获的战马自己才要了两千匹余。
这些战马的主人本来是晋国上军的千乘车兵(一车四马)、杵臼、公族叛军的、山戎的三千众(一人双马)。公子卬让友军补充损失完迄再行分配,就连鲁国也分了一千匹。
宋国人对友军这么客气,鲁国人自然要投桃报李。
第两百五十九章 申舟
梁丘。
太子寿立于城头,发源于王屋山上太乙池的济水滚滚向东向北流逝,直至注入渤海。微风习习,吹皱水面;鲁国的船舸一艘艘张起风帆,船上的水手们齐齐扬桨,木头楫子划出一道道水花,船只的两头时不时冒出几个红衣纁甲的鲁国武士探头探脑。
“鲁人还担心梁丘人会进攻他们。”太子寿哂笑道:“他们迟早要成为曹国的败军,但不是现在,饭要一口一口吃,就像晋侯灭虢国前要对虞君宽忍。”
“太子明见万里。让这些鲁舟走个干净,宋地不日将为太子所有。”华元一记丝滑的马屁奉上,他刚刚饶了城墙一周回来,将士们急吼吼地想把曹国的旗帜打起,被他严厉喝止。
既然要突袭宋国,就不该提前暴露。
“这是个表现的机会。”太子寿指出,鲁军船上可能有帮忙运送的宋兵,济水南岸也有宋国侦骑:“你派一队老弱,穿上华氏的衣服,向鲁舟射箭。”
华元马上领会,邪魅一笑,补充了一个细节:“箭矢昂贵,不如捡些枯木树枝射去。”
……
叔孙得臣在济水上眺望梁丘,一队队年迈的白甲从北城门杀出。只见白旗飘动,黑压压的人群涌上水畔。站在最前面的穿着雪亮盔甲,他抽出明晃晃的长兵,然后用力向着鲁军这边用力劈下,随着这个动作,不少箭矢腾空而起。
“这是什么破箭?”叔孙得臣哑然失笑。刚看到无数羽箭冲天而起时,他心里猛的一揪,但那批弓箭质量奇差无比,那些箭甚至没有几根能射出多远,就被江风打落刮去。
还有一些箭矢质量奇差无比,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翩翩起舞——不光是重心有问题,连重量都不满足最基本的要求。
叔孙得臣长舒一口气,对同舟的宋将,田单道:“梁丘就这点实力,贵国破敌必矣,武大夫当高枕无忧。”
田单面无表情。
一些鲁兵见梁丘如此绵软无力,哈哈大笑,甚至有的解下裤裆,在船头尿尿以讽刺梁丘的乱臣贼子。
“启禀太子,鲁人皆笑,岸上几个宋骑拨马而回,太子示弱之计得售卖矣。”华元兴冲冲道。
太子寿微微颔首:“不错,今日立刻整顿兵马。”他把羊斟给他策划的进攻路线自信地拍在案上,“明日拂晓突袭郜城。”
他又唤来一个使者,吩咐道:“史笔如刀,人言可畏,不可不察也。
书曰:奉辞伐罪,以上荡下者,是为征也;敌国宣战,钟鼓弃鸣者,是为伐也;不宣而战,不鸣金鼓者,是为侵也;倍道轻行,掩其不备,忽然而至,若披衣然者,是为袭也;布罪加兵,昭然大义者,是为讨也。”
太子寿估计自己雷霆一击,侵略如火,一天就能打下绵软无力的郜城,把公子卬生擒活捉,遂道:“料那宋卬,难敌曹师兵威。自梁丘至郜,朝发而夕至。
本太子计划明日拂晓出动,日落前破郜。你速速发国书于鞌城,令其解甲来降,以全性命。
取快马,务必在明天正午后、日落前送抵。如此曹军不失为义师,彼亦无时日向郜城告警。”
使者遴选好马,领命而去。
……
鲁舟越过梁丘,即将抵达济水、泗水之交的时候,宋人忽然鼓噪要求在北岸泊舟下船。
“我军将士呕水频频,怏怏无力,岂堪大战?”田单跑到叔孙得臣面前,扼腕叹息,跺足抗议,表示鲁人的后勤不好,吃食饮水不净,给宋国骑兵带来了无可质疑的损害。
“此晕船之症也。”叔孙得臣解释道,行舟颠簸,第一次坐船的人一般都是这样,再正常不过,等身体适应了就没恙了。
“若太傅在,当不至此!”出乎叔孙得臣的意料,一向好说话的宋人忽然变得蛮不讲礼起来,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王八蛋念经的模样。
叔孙得臣满以为只是两句牢骚,岂料田单又作妖道:“马匹也有肠胃之虞。”他表示他底下有能人略懂兽语。叔孙得臣惊诧地不能言语。
“若太傅在,当不至此!”根据田单的说法,公子卬不仅擅长安抚士兵,连战马的疾病也能妙手一二。
“太傅未至!诸事诚可虑也。”搞了半天,田单才摊牌,叔孙得臣这才摸清了宋人的算盘——感情要等公子卬出马,这帮人才放心。
田伯光悄悄对叔孙得臣道:“据我观察,宋人好像真的没了公子卬统帅,就不会打仗了。”田伯光仔细分析了一番,在公子卬横空出山以前,长狄、山戎哪一个不是把宋国吊起来打,从四百二十一年前到现在,宋国好像都无力歼灭盘踞在宋国的戎狄。
田伯光进一步指出,宋成公薨后,宋国的战争,不论内战外战,只要公子卬不是统帅,就必败无疑。
“好像真是这样。”叔孙得臣发现宋兵就是没有断奶的孩子,一刻也不能离开母乳。
“强扭的瓜不甜。田氏说的理由大多站不住脚,不如顺水推舟,让他们下船吧。我们先一步回咸,想必公子卬出航应该不会等很久,且留一艘小舟给他们吧。”
……
正当中原诸侯自相残杀的时候,楚王已经抵达颍川之阳的浪渊,楚王派出使者申舟力邀许国出兵共同讨伐背盟亲晋的郑国。
许国国君只有男爵,姜姓,名锡我,今年是他称位的第一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竟然还是碰到这样的灭顶之灾。
“郑、楚皆大国也,敝国比之,如蜉蝣一般,左右均不敢惹,请上国使者见谅。”许男委婉拒绝道。
申舟大怒:“我王屯兵浪渊,仅在二十里外,公若心存附郑之志,明日即是许国四百二十六年国祚消弭之时!或从楚以伐郑,或为郑伯试试楚剑锋利与否,唯许君图之!”
许男祈求道:“请允许孤赴祖庙,以问龟卜。”
申舟一把抢过许男手里的卜物,投龟弃地,用木屐碾成渣滓:“卜是用来决断疑问的,不疑何卜?
莫非许男有狐疑于我王乎?”
许国满朝卿大夫,无一人敢挺身为国君的受辱慷慨陈词,一个个躲得远远的。
许男无奈道:“愿从楚王之志。”
第二百六十章 埋伏
郜城。
羊斟自见一群老弱之兵,在济水之畔表演做戏,就对太子寿的一番计较了然于心。
他火急火燎地冲到家中,见到娇妻、儿女,单刀直入地吩咐道:“我在床榻之下藏有一箱箧,快快搬来我用。”
羊斟之子一直怀疑那个箱子里藏着父亲的半生积蓄,里头定是金银珠宝无算。
他喜上眉梢,“唯”了一声应下,兴冲冲把跑到父母的卧室,这个箱子出乎意料的轻,羊斟之子撇了撇嘴,父亲不会这么不中用吧?留下这么点遗产分与我和妹妹?
羊斟才不知道自己的“孝子”在心里这么埋汰自己,麻利地把箱锁打开。
没有珠玉之光彩,也没有黄金之粲然,大“孝子”大感意外,只见箱中存放着一些破布烂衫、炭焚、头绳……
“今日太子寿将攻打郜城,若败,则必知道我早有反曹之念,投宋之心。尔等快快化妆,女化男,男化丑,施炭涂黑,更换上野人的贱衣,背上米囊,大家一起混出郊外,那里有公子卬为我们准备的内应。”
太子寿的进攻路线是羊斟亲手递交的,若是太子寿身死则还好,倘若侥幸逃回,一定会如梦初醒,狠狠清算自己一家老小。
羊斟亲手给年轻的妻子梳上男子才有的“束发”,给女儿的头发打成“总角”小结,顶上戴好男子的布帽,然后在嫩白的面庞上敷黑……
一番精心准备,本来精致的可人儿,一下子就变成了邋遢大汉。羊斟担心妇女的体香暴露身份,有用臭烘烘的秽物来回熏陶……
妻女这边易容完毕,羊斟蓦然发现自己的儿子还在呆呆呓语:“父亲不是说太子寿要把宋邑封给您么?父亲怎么能背叛太子寿,辜负主臣一场的恩义呢?”
羊斟素来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言简意赅地说服儿子:“公子卬必胜,太子寿必败。公子卬亦封我为大夫。他的大夫更值钱。”
儿子的眼里瞬间清明了起来:“好嘞。儿子这就去化伪装。”
一家人才拾掇好行礼,却听孝子的布囊里咣当作响,羊斟劈手夺过儿子的行礼,只见里头包着一个熟悉的陶器,打开盖子,犹见满满一罐子铲币。
“父亲,这是儿子平素里的储蓄啊。”
羊斟恨铁不成钢,吹着胡子瞪着眼:“命都没了还带这些作甚?被门官发现,我们都要完蛋!”
羊斟一瞥眼,却见女儿的身形有些驼背,不过背后的隆起缺不是正常的曲线。他伸手一掏,一大卷丝帛被抓在手里。
“我生的都是什么智短的儿女啊!”羊斟锤形顿足地嗟叹。
……
郜城。
鲁晋之兵作别,一众骑兵分去鲁舟之后,城外营地顿时显得有些寂寥空旷。
五千皮甲和一万三千步卒分驻于此。在营地的中央,是武功所在的中军帐。
戴立手持一封信笺,风尘仆仆地来到城外大营。营门口两个卫兵一左一右把矛一斜,形成一个大叉,把戴立的去路拦住。
“请驻足。”两个卫兵面无表情地说道:“请出示身份牌。”
“我是公子卬任命的戴大夫。”戴立一脸黑线,今天的身份牌,他的的确确忘记带了。
卫兵们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身份牌,不得入内。”
“我是戴立,有紧急公务。还望通融通融。”
身份牌是一块木头做的牌子,在牌子上除了姓名和职务,还刻有一串阿拉伯数字,这串数字是由十八位组成,最后一位是校验位,是前面各位数字之和除以十一的余数,如果余数为十,则为一个小叉。倒数第二位是性别位,男则为奇数,女的则为偶数。
戴立手里的情报十万火急,一时间把身份牌遗忘在城中,但是现在回去取显然要延误军机。
“规矩就是规矩,即使是太傅夫人来了,一样要出示身份牌。”一个卫兵唤来附近的传令兵,入内通报武功。
戴立闻言满脸黑线,只能像电线杆一样杵着干等。
“戴大夫别来无恙。”爽朗的声音由远而至,武功姗姗来迟:“军机重地,怎么防备都不为过。这是太傅制定的规矩,专门防备戴大夫这样的细作,戴大夫下次可要注意了。”
戴立没好气地把一卷信笺塞到武功的胸口:“猎杀时刻到了。武大夫须回营仔细筹备,我还要营救一个重要人物。”
说罢,他别过脸就走,不敢耽误一刻功夫。
羊斟可是个软骨头,要是被突破了对己方有些危害。
郜城的全盘战术俱是公子卬事先钦定,“猎杀时刻”就是覆灭曹兵第一步的暗语。武功兴冲冲回到自己的大帐,摊开信笺,只见上书:
“明日寅时,曹太子袭郜营中军,路线:方案二。”
情报完善、时间精准,武功顿时士气大振。他从箱箧中抽出一卷竹简,根据竹简上预先备注好的行动计划,一条一条指令有条不紊地从中军帐发出。
……
下午三点。日照如毒,曹国骑兵顶着周身的炎热,人人衔枚,战马裹蹄,一路行军绕行至郜城西北边的荒地潜伏下来。他们的步兵同袍还在身后几里地。
郜城向北是梁丘,向东是菅邑,向西是楚丘,除了这三条通道以外,常年了无人烟,杂草茂盛,堪堪一人之高,足以隐藏大军。
太子寿一边驱赶着在甲胄上蹦跶的跳蚤,一边观察郜城城外大营的防备,只要利用好羊斟的情报,一举干掉营地中央的公子卬,届时宋兵群龙无首,太子寿只要追亡逐北,宋国就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呵呵,宋卬也不过如此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一个曹将轻蔑地笑道。
这么大一片可以隐介兵马的用武之地,竟然没有哨探在此警戒,曹将轻易地给公子卬标记了一个草包的印象。
“不可轻敌。”太子寿严厉地瞪了他一眼:“麻痹大意会用覆军的危险。况且郜城附近荒地那么多,宋卬手里只有五千老弱、难民,如何处处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