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匪祸(下)
“大哥你走路能出点声吗?”
傅小刀将剃刀上的血擦去,冷冷地说道:“放心。你真开枪了,我会在子弹还没射出来之前就阻止住的。”
林岚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对这货说话,总是像在对木头说话,便道:“还是别互相伤害的好。死了多少马匪?”
“死在我手上的有九个。”傅小刀有些不屑地说道。终究还是快刀幽灵,若是这里每个人都有他那样的身手,估计这窝马匪一个都跑不掉了。这些马匪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抱起团来,就是傅小刀都那他们没办法,也只有在慌乱四散的情况下,他能够得手宰杀几个。
云小凡说道:“我点了下,差不多死了三十几个,还有一小半溜了。少爷,咱们要不要把这些匪类埋了?”毕竟是用枪射杀的,若是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暴露了这些武器,云小凡担心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埋?埋哪里去?迟早是要知道的,倒是那些刀伤,处理一下,别在被张山王山的给认出来了。”
“放心,这一次用的是江湖上最普通的刀法,是个武师都会。何况很多刀口,是他们自己划的。”
林岚瞥了眼傅小刀,这后续之事,都交给庄子上的人处理便是。
还在原地的马匹都被牵回了马厩之中,出来打了趟猎,总得捞点什么。庄子上的佃户举着火把跑来,看到这幕血腥的场面,脸被吓得惨白。那三十七具马匪的尸体堆在一起,等着官府的人来处置。
傅小刀走在林岚身边,缓缓道:“这枪还是比刀好用。”
“哦?你不是前些日子还嘚瑟自己的刀比较快?”
傅小刀很认真地说道:“毕竟像我这样的高手还是很难出一个的,然而打枪的随便拉个人就会。”
林岚一阵无语,感情这货是自己面前装个漂亮的逼。他有些猝不及防地被这无形装|逼给惊艳到了。
……
……
一窝六十多人的马匪,在城外不到十里地的位置大行其道,这事情若是被上头知道了,别说城防营要问责,就是金陵知府都难逃干系。
接到报案,贾雨村直接吓得冷汗直冒,赶紧派人通知城防营,一百多个营卫,匆匆赶至六环河边上。看到几十具尸体就这样堆着,不由眉头一皱。
领头的兵差见到庄园里出来的这位,当初三堂会审,能够死里逃生,又能做上国子监司业的,又岂是普通人,他拱手叹道:“林司业安好,小的便放心了。贾知府接到报案,赶紧通知城防营前来剿匪,死了这么多人,还请您莫要自责。”
林岚呵呵一笑,“要等你们城防营动手,这黄花菜都凉了。这些都是死了的马匪,你们带回去处理了吧。我的庄园安然无恙,还请代为禀告一声贾知府,就说托他的福了,在城外十里地还能遇上这么大一伙流寇。”
“啊?”赶来的营卫长没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问道,“这些……都是马匪?”
“不然呢?怎么?天这么暗了,难不成还要请您去庄园喝杯茶坐坐?”
“不了不了。既然林司业安然无恙,那便放心了。告辞!”
尸体被后边的营卫拖走。
一场匪祸,在林岚等人的先发制人下,变成了悍匪们的噩梦。
四散的马匪们今日点子背到家了。被莫名其妙地一顿扫射,吓得着实不轻。
“军头,今日这事情邪门啊!”
精瘦的老头脸上一条疤到下巴,眼神阴冷地看着破庙里还剩余的二十几个弟兄,说道:“没想到本来是块肥肉,结果肉没吃到,被狼崽子咬了一口。”
“会不会是薛家的人出尔反尔?”
“应该不会是薛家人做的,咱们马刀帮和他薛家无冤无仇,这次也是他们主动花银子请我们出山干一票,就算买卖不成,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那军头觉着是谁做的?兄弟们不能白死啊!这个仇一定要报!”
一边挂着彩,疼得嗷嗷叫的匪徒咬牙切齿道:“对!这个仇一定要报!这他娘的是什么诡异的法术,竟然这么大一个洞,疼死老子了。”
没文化真可怕,这些山里头的马匪,估计连火器是啥都不知道,被林岚这一梭子一梭子的枪子儿打得,以为是什么法术。
那军头也是目露忌惮,说道:“诡异的法术,还有那个用刀的黑影,我都没看清长什么样子,要不是阿狗替我挡了那一道,估计也要交代在那里。没弄清楚情况前,绝不能轻举妄动。”
“军头,大当家的死了,这里您最大了,怎么做听您的。”
精瘦的汉子摩挲着手中的一块劣质翡翠,喃喃道:“你们先带负伤的弟兄回山寨。土孙和牛石头留下,咱们去薛府问个明白,若是没个交代,咱们也得要点银子不是。”
城外死了三十多马匪的消息不胫而走,薛贵脚还在木盆里泡着,听到府里小厮的禀报,鞋都来不及穿,赶紧跑到薛劲的书房之中。
“爹……”
“知道了。”薛劲眼神飘忽不定,原本想让一帮马匪出手,将庄园内产布的秘方给抢出来,就算抢不出来,一把火烧了也好,结果没成想,林岚的庄园安然无恙,马匪倒是死的七零八落。
“咱们怎么办?他们会不会供出咱们来?”
薛劲放下手中的账本,缓缓道:“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无凭无据,他们也动不了咱们,顶多花些银子摆平就是。明儿个你跟我回老宅,去拜见你大父。”
“摊牌?”
“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然到了年底盘账,都被你大伯捅出来,更是难堪。如今也只能希望将这事赖到兴隆布业,包成和林岚的头上了。至于怎么做,看老爷子什么意思了。咱们软的硬的都使了,没辙了。”薛劲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林岚这庄园水还这么深,连马匪都折戟在了里边。
要知道,几个彪悍的马匪,在普通人家里,那都是横行无忌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宁可在金陵城中住,也不愿在郊外住着,像林岚这种住在外城之外十里地的,除非实力底蕴深厚,要么就是一个死字。
第170章 薛老爷子
事发后的几日,林岚的庄园里,瞬间热闹起来了。小到县官,大到金陵知府,纷纷过来拜访。送个十几二十两的剿匪嘉奖,然而最主要的还是将这事情搪塞过去。若是篓子捅到上边去,匪寇居然流窜到了离城十里外,问责倒是不会,然而升迁也难了。
这点小事,林岚自然不会跟县官计较。他用脚趾头想想,他们也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也就薛劲父子俩,可能做得出来。
既然事情败露了,林岚掐着日子,也是时候该有薛家的人上门来了。
马车缓缓而至。
包成跳下马车,一路小跑入了庄园,过了好些时候,才和林岚一道从里边出来。林岚走至马车边,拱手笑道:“薛老太爷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薛万金在薛家的地位,无可撼动,即便是在金陵城内,这根拐杖一杵,商界也要抖三抖。老太爷亲至,便是给林岚足够的面子,若是林岚端着个架子不来相迎,那么薛家的马车估计调头就走了。
两边让一步,事情还有的谈。
拐杖前行落地。在管家的搀扶下,戴着顶貂皮高帽的薛万金下了马车,说道:“老朽不曾递拜帖,突然到访,还请林司业见谅一二。”
林岚行了个晚辈礼,说道:“老爷子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荣幸之至。外边凉,您老里边请。”
薛万金拄着拐杖,点点头。林岚的态度,还是比较让他满意的,既然如此,做了一辈子商人的他,也不会那么不识抬举,毕竟等会儿还有求于人。
“林司业当初送匾,也算是有过照面了。”
“呵呵,当初晚生鲁莽,恰好还中了您老的下怀,牵线搭桥,偷鸡不成还蚀了把米。”
薛万金哈哈一笑,道:“人老了,但毕竟活得岁数大了,这姜还是老的辣。”
林岚微微一笑,再老辣,还不是得上门来攀交情?当然,这些得意只能藏于心头偷着乐,而不是溢于言表。
“你这庄园还真不赖啊。”
林岚将薛万金请入正厅,一边的仆人递上茶水。
“薛太公此番前来,不知道所谓何事?”
薛万金摘下帽子,将拐棍靠在一边,端起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老朽此番前来,乃是为全金陵的百姓,向林司业借口饭吃。”
林岚差点没把手上的茶盏摔在地上,这老薛扣帽子的本事真的是有些能耐,动不动就借天下百姓来压人,这一点,估计是与官场中人打多了交道学来的。
“呵呵,薛老爷子您这帽子扣得倒是有些大了,晚生如何承受得起?”
“你这布行一匹布卖五钱银子,难道不是要那些织布为生之人的命吗?”
林岚眉头一挑,说道:“据晚生了解,这薛家的货郎收布,价钱也不过五钱银子上下,换句话说,晚生卖五钱银子一匹还是六钱银子一匹,与那些卖布之人并无干系不是?”
林岚卖布之前,就了解过了行情,说实在的,用高效率织布方式产出的布,即便是将价钱压到二钱银子,都是稳赚不赔的,林岚完全是为了不让那些靠这混口饭吃的妇人们还能糊口罢了。
薛万金脸色一变,说道:“你卖得便宜,薛家跟着要卖得便宜,那布收得就便宜,不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老太爷这话好不讲道理。包成,告诉老爷子,咱们兴隆布行收布的价钱是多少?”
“回薛太爷的话,兴隆布行,白布收价五钱一分银,染布收价五钱七分银。”兴隆布行自己产出的布利润巨大,而且生产效率极高,自然经受得起这些毛毛雨的差价,收五钱银,卖五钱银,按照生意经来讲,那就是赔钱,然而林岚不赔,因为大头是狂赚的,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头,只是为了赚些好名声罢了。
薛万金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说道:“那就是不给薛家一条活路了。”
“您要是这么说,可就有些不妥当了。且不说您老爷子家大业大,每年官盐、钱庄过手的银子,能堆得跟山一样高,再者说,林某也给过薛家机会。在兴隆布业开业之前,林某登门找过薛二爷,只是……呵呵,薛二爷目中无人,将林某人赶出了门,您可能不知道。”
薛万金眉头一皱,道:“有这等事?”
“您可以问问薛二爷。”
薛万金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是没得商量了是吧,老朽也就不叨扰林司业你了。告辞了!”
“留步!薛老爷子留步!”
薛万金转过身来,说道:“林司业还有什么指教?”
林岚笑道:“晚生还是很愿意和薛家再合作的。”
“哦?林司业怎么个合作法?”
林岚道:“薛老爷子听说早就不管生意上的事了,怎么这一次亲自前来?”
“还不是您林司业这一手太狠了。”薛老太爷双手架在拐杖上,挑了挑眉。
“这样,生意合作上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您找个薛家能挑大梁的过来谈,可好?若是薛二爷父子的话,就算了。”
薛老太爷靠在椅背上,“你这话什么意思?”
“薛二老爷和少爷的那点伎俩,作为一个商人,真是太对不起商人二字了。不知晚生贬低,就单单勾结马匪,想要抄底晚生的庄园,这点上恐怕就违背了薛家行商的家训了吧?再说就这点本事,难挑大梁啊。”
薛万金点点头,说道:“这就是老朽自家的事情了,不劳林司业操心了。这布行的事情,老朽会找个合适的人选过来谈合作,告辞了。”
“晚辈送您。”
林岚跟包成看着薛家的马车缓缓离去,总算是相视一笑,这步看似废棋的棋,等到薛蝌接手布行之后,便能够盘活这局棋,等到那个时候,才真正是薛劲父子哭的时候。
“岚哥,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庆祝庆祝?”
“怎么个庆祝法?”
包成眉头一挑,道:“不如上青楼?这盘棋下到如今,终于有大把时间可以快活了!”
“没节操。”
包成有些不要脸地回道:“节操是个什么东西?”
第172章 暂别
“我不盯住你,是不是又要溜了?”
林岚这还没进门,里边幽怨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他这叫一个郁闷,这算是倒追吗?
“咳咳,蝶衣姑娘说的哪里话,在下不过是送送薛兄,这不,就过来和你来叙旧了。”见到桌上已经备好了酒菜,林岚也不客气地坐下了,独自小酌起来。
见到林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蝶衣更加气了,反咬着嘴唇坐在一边,问道:“叙旧?就怕某人身在云袖招,心已经上岸了。”
林岚将栗子拨出来,咬入嘴中,说道:“肖大家说了,云袖招的姑娘卖艺不卖身,真是可惜了。”他的眼睛扫过蝶衣那高低起伏的大山,呵呵一笑。
蝶衣总算扑哧笑出了声,骂道:“人前圣人,这人后就成了牲畜!”
林岚指尖朝那削尖的下巴一勾,“那蝶衣姑娘是喜欢圣人还是牲畜呢?”这小妮子几次三番挑逗自个儿,还长得貌美如花,林岚也不是不近女色的秃驴,自然有正常的那种反应。
蝶衣见到林岚动作轻佻,羞红着脸,将头一侧,说道:“公子莫要以为肖大家不在,你就可以乱来了。”
林岚的鼻尖差不多已经接近到了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你又是明示,又是暗示的,是不是想说,肖大家不在,我就可以……”
他的指节划过那光滑的脸颊,感受到那有些热度的红晕。
屋里的气氛有些燥起来了。
“不可以的……”蝶衣的声音更蚊子一样。
“嗯?什么?听不见。”指节已经划至下巴,让蝶衣感觉有些不自然。
“不……可以……”
林岚笑意更盛,道:“那到底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蝶衣默不作声,将头侧过去不说话。
林岚凑得更近了,那鼻息几乎可以让蝶衣感觉到喷涌而出的气息。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可以如此靠近地挑逗她。
“行了,不逗你玩了。”林岚直起身子,他也不是那种容易精虫上脑的牲畜,自然懂得分寸的拿捏。
蝶衣一愣,这下脸上的羞红更盛了。这个挨千刀的,总是挑起那种心火,到关键的时刻又不继续了,这叫人如何受得了!
“你是不是个男人!”
林岚哈哈一笑,说道:“你想试试?”
“哼!”这么羞耻的话,蝶衣自然不会说出口,干坐在那里生闷气,心里头早就把林岚骂了一千一万遍了。
林岚道:“我要动身回揚州了。”
蝶衣眼神忽然一闪。
“你……还回来吗?”她其实很想说你会带我走吗,然而怕得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话到嘴边突然改口了。
林岚笑道:“自然是要回来的。你呢?要跟我走吗?”
“我……我在云袖招挺好。”
林岚点点头,说道:“那便告辞了。”
蝶衣看着林岚离去的背影,目中含情。其实只要林岚说跟他走,而不是询问,她便答应了……然而她没想到林岚回得如此干脆,见到那背影,蝶衣终究还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有些人,可能就是过客。
女人心,似海深。
……
……
布行与薛家的合作,谈到这份上,剩下的交给包成便稳妥了。只要技术掌握在林岚这边,薛老爷子也不会愚蠢到这么大个商机都看不出来。
从摘月楼望下去,纸醉金迷的金陵城跃然于眼前。车水马龙,贩夫走卒,一派盎然。秋意渐浓,风吹过,便落下片片梧桐。
当初四合院的兄弟几人重聚,也是唏嘘不已,才隔几月,便都各奔东西了。
书院的三个山长,也都到了。
独眼龙一本正经地将林岚叫到阁台上,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说?”
“出什么事了?”
独眼龙严肃道:“那帮准备突袭庄园的马匪,是马刀帮的。这群崽子,当年老夫叱咤两淮时,都还在玩泥巴呢。如今倒好,竟然胆子越来越肥了。”
“山长您莫要动气了。这群马匪估计也是见钱眼看,受人指使的罢了。索性庄子上没什么损失,劳烦您牵挂了。”
“你放心。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帮匪我都替你打过招呼了,今后你那庄子向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林岚拱手拜谢,说道:“那就多谢山长了。”
两人回屋。庞宗耀眉开眼笑,说道:“十九啊,咱们也都毕业了。这回夫子上京,估摸着这文德书院算是要关门歇业了。咱们这一帮子人啊,差不多要各奔东西了。”
王言以及几位夫子奉旨入京,这文德书院也差不多就此而终了。林岚举杯,说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日金榜题名时,咱们京师再聚!”
“对对对!京师再聚!”
几人推杯换盏,似乎回到了当初书院的时光。虽然仅仅是短暂的几个月,但足以让他们回味一生。
潇洒了这么久,林岚也终于得回到林府,因为有头疼的事情要来了。
便是他的终身大事。
庞宗耀嘿嘿一笑,说道:“十九啊,你也别太担心了。这女人呐,就像衣服,穿着不合身换一件就是。不过呐,凭哥们过来人的经验,这吹了灯,都一样。”
庞宗耀已经是有孩子的过来人,自然在三人面前当起了先生。林岚脸皮抽了抽,说道:“也就你脸皮厚,能说出这等话来。要是弟媳是个丑八怪,你还能如此淡定?”
“咱们十三,只要是母的,连猪都敢上,哈哈。”几人打趣道。
庞宗耀挥了挥袖子,“去去去。我媳妇儿漂亮着呢。”
几个人插科打诨,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直到几近日暮,才各自拱手告别。有些知己好友,总比与那些所谓君子之人逢场作戏来得痛快。
“笑面虎”山长坐上马车。
林岚拱手问道:“齐师兄何处去了,怎么也不见他与山长们前来?”
“西北玉门关。”
“确实有志向。”林岚叹道。
笑面虎打了打哈欠,说道:“咱们三个,都是从西北一路打过来的。现在打不动了,飞白有这志向,就由他去了。你呢?”
“我可没齐师兄那身手。”
“哈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各自珍重吧。”马车缓缓离去。
林岚望向鼓楼,那高顶遮挡住了西垂的落日。
“各自珍重吧。”
林岚转身而去,斜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大街上叫卖声渐渐少了,一切都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平息下来。
金陵,暂别了。
(本卷终)
第173章 张罗婚事
林府里里外外,忙着收拾行李。林如海巡盐御史一职任期已满,也该回京述职了。这一家老小,自然是都得带回京中。
王氏见到林如海坐在书房小憩,便轻声走过去,说道:“老爷身子可曾好些?”
“秀儿,坐。”
升起的斜阳照在王氏的脸上,她已不是那个当初的秀儿,坐在对面的林如海,也不是当初那个书生了。日子总是这样,一开始的欣喜,慢慢地成了习惯和凑合过。
“老爷这些日子,似乎很少打听岚儿的事。”
林如海笑道:“自从金陵那一趟之后,你看我有过问他的事吗?”他抬起头,微微一笑。
“老爷的意思是……”
“秀儿啊,这人本事大了,就变得不讨喜了。岚儿伸展手脚,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由他去吧。这次回京述职,黛玉的内舅来信,大致可以在京师落官了,咱们一家搬去京师,你没意见吧?”
王氏笑道:“你做主就好。”
二姨娘忽然满心欢喜地喊道:“岚儿回来了!”
几个女人还真能够搭一台戏。
闻讯出来的几房姨娘围在林岚身边,东扯扯西拉拉。
“让三娘看看,有没有高一点。”
林岚无语道:“三娘,我都快二十了。”
“哎,男人嘛,得长到三十呢。”几个姨娘笑呵呵地说道。一样朝后边撇去,见到萍儿身边还站着个面容姣好,体态纤细的姑娘,顿时一愣。
孙姨娘将林岚拉过来,贴着耳朵道:“这个是你相好的?”
“四娘想哪里去了。这是一位爹的故人托给我照看的,这不是要回来了吗?也不知道何时才回金陵,就带来了。庄园总不能一下子就跑光,云小凡、包成自然都留在了金陵,林岚带着萍儿、英莲和顺溜回的揚州。”
王氏闻声出来,见到林岚说道:“回来了站在门口做甚?还不赶紧进来。”
林岚侧头一望,问候道:“爹,娘。”
林如海看上去苍老了不少,看来大病一场,对于人的精气也是大有损耗。
“嗯,回来就好。这位是……”
“哦,这位是甄士隐之女。”
林如海眉头微微一皱,“甄士隐?姑苏城的甄家之女?”
林岚将前因后果告知林如海,也是引得一阵唏嘘感慨,“甄老兄能够看破红尘,也算是落得善终吧。既然英莲姑娘无处可去,便在林府住着便是。”
“多谢林伯父。”
……
……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黛玉也坐在左侧孙姨娘的边上,似乎在聊着什么,频频掩嘴轻笑。
中秋将至,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洒在庭院中,愈发光洁。林岚见黛玉气色不错,便问道:“妹妹近来身体可好?”
“倒是不曾有什么大问题。”
“那胃口呢?”
黛玉眉头微微皱着,不知道林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说道:“还好。”
林如海喝了口茶,说道:“岚儿,这次举家赴京,其一,乃是为父回京述职,其二便是你的亲事了。”
林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就很尴尬了,他总不能说没见过我不愿意,然后和林如海大讲婚姻自由吧。
“贾府的三姑娘。”
林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贾府的四位春姑娘,大姐元春,入了宫。二姐迎春,有些木讷。这三姑娘探春,倒是个精明能干之人,林岚也是佩服自己老爹的眼光,这没去过贾府,就能慧眼识人。看来贾府注定是一个避不开的地儿。
黛玉说道:“探春妹妹虽是赵姨娘所出,然而自幼聪明能干,颇受老夫人喜爱。只是命薄,没托生在王夫人肚子里。”
林如海喝了一口茶,说道:“贾府一门二公,当朝显赫之族,即便是庶出,也比咱们家世显赫。若不是咱们林家与贾府有旧,自然轮不到你。”
当初贾府榜下捉婿,中了探花郎,林如海才能娶得贾敏。这林岚若是贾氏所出,与贾府联姻自然好说,然而是如今续弦之妻所生,换句话说,这林岚和贾府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娶一个庶出之女,已经是贾政最大的情份了。
林岚不说话,这门婚事若按他内心来说,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显然由不得他说了算。这父母也都年过不惑了,自己在这事上任性胡闹,显然有些过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到了京师再说便是。
见到林岚不语,林如海眉头一挑,说道:“你没有意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岚儿怎敢有意见。”
王氏微微皱着的眉头松了下来,微微笑了笑。这抱孙子的愿望看来也是指日可待了。
林如海点点头,说道:“你今后要纳妾娶侧室什么的我不管,但是这桩婚事不容有失。时辰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林如海跟王氏离去。几房姨娘们也说说笑笑地离去。林岚伸了伸懒腰,也欲离去。
“长兄不觉得爹爹这话,对探春妹妹很不公平吗?”
“嗯?怎么不公平了?”
黛玉眼神凌厉地说道:“凭什么你们男人不喜欢,便可娶上个三妻四妾,我们做女子的,一旦嫁了人,就得死心塌地,哪怕所托非良人。”
“公平从来就不是对等的。你当皇帝的女婿,那就没有三妻四妾这一说法,还得好生伺候着,换而言之,如今你是林府的掌上明珠,嫁给某个公子王孙,自然得受条条框框的管制,但若是招个上门女婿,自然什么都好说了。”
黛玉眉头一皱,“黛玉只是就事论事。长兄若是不喜探春妹妹,何必糟蹋人家?”
林岚有些无语,自己这面都没见到,还谈什么喜欢?他打了个哈欠,道:“那你觉得这桩婚事对于我来说,便是公平,便是占了便宜?贾府你也待过,这里头之人个个心思玲珑,这也是为何我让你和那贾府的宝二爷撇清关系的原因。一入豪门深似海,如今咱爹一门|心|思地想往贾家靠拢,这样很危险。”
“怎么又聊远了,我说的是探春妹妹的终身大事!”
林岚被气笑了,感情这就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是啊,万一这贾府三姑娘是个丑八怪,我也不愿意啊。”
“……”
京师一场百叟宴,吃得让某些人心惊肉跳。第二日上朝,立马就引起不少文官上谏,祖制不容改变,六部设立左右尚书之举有失妥当。
然而这次赵涵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这启用王言一干老臣,直接将朝上一派和气的景象化作了分庭抗礼之势。
朝堂再如何风起云涌,这宁荣二府,依旧繁荣。元春晋升贤德妃,着实让贾府上上下下欣喜了一把。
贾母坐在长椅上,将捂着的茶放在了桌上,道:“元春丫头如今贵为贤德妃,咱们贾府也算是有个倚仗了,甚好啊。”
贾政说道:“前些日子如海来信,揚州任上期年已满,差不多也要上京述职了。当初还不知元春敕封了贵妃,如今宫中有了靠山,这探春与那林家长子的婚事,母亲如何看?”
“倒是将这事儿忘记了。当初没想过元春丫头能如此幸运,你又说林如海这次升迁有望,才应允了这桩婚事,现在思忖来……那人虽是王言的外孙,但是劣迹甚多,难免做出些有辱门风之事,到时候让咱们难堪。”
贾政问道:“那母亲的意思是……”
“等如海上京,找个委婉的借口推了便是。”
“这样会不会有些出尔反尔?”贾政有些犹豫道。
“林家不过是想联姻,那便让黛玉嫁过来就是,这样子亲上加亲,也算有个名头让黛玉丫头长住贾府了。”
贾政一愣,说道:“琏儿已经娶了妻,这要林家丫头当个侧室,定然是不妥当的,母亲这就有些考虑不周了。”
“就你大兄有儿?”
“母亲的意思是……让黛玉嫁给宝玉?”
贾母喜笑颜开,道:“对咯。这金童玉女,又如此情投意合,当然是天赐良缘。这门亲事才是正事。之前答应你将探春丫头嫁给那林家小子,也是打算将来把黛玉娶回贾府找个由头。”
“这宝玉和黛玉年纪尚小,亲事是不是有些为之过早了?”
“早是早了些,但若是他有嫁女入贾府的意思,等年关的时候,大观园也造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元春省亲回来,也让黛玉住进来。”贾母笑道。
贾政也不敢反驳什么,只是道日后再说。
第174章 帝都好风光
若是说金陵被人打造得像是六朝古都,那么大京朝的帝都,在模仿金陵城制式的同时,又加入了自己的建筑风格。林岚从马车的窗口望去,便见到这座一眼望不到南北的雄城卧在雄鸡的心脏处。
黑灰色的城墙,看上去显得有些恢宏,马车渐渐近了,才见到外城那巨大的拱门。林府一家老小一路北上,走了一月余的水路,又赶了半个月的马车,才到了京师。对于林如海和黛玉来说,有一种再临故地的感慨。
等马车渐渐停稳了,这外边的京腔也就听得更加清晰了。
“听说了嘛,当朝太傅又被咱圣上重新启用了。”
林岚掀起车帘,见到是俩扛锄头的农夫,也不由笑了笑,看来大京朝的百姓除了柴米油盐,还是挺喜欢了解朝中大事的。
“听说启用的还有陈之策老将军,是不是西北又要打仗了?这安稳了才几年,苦的都是咱们老百姓啊。”有年长之人叹气道。
又有人插科打诨地说道:“不会的,要真打仗,那圣上就应该从杨宰辅在内的一帮子人都撸干净咯,哪里会是如今这样互相挤兑。”
林岚听着这些闲言闲语,也有着自己的判断。西北的战事,即便是皇帝,是战是和,也拿捏不准吧。大京朝那么大,若是为了那些失地,再挑起战事,自然是划不来,但若是意在灭了北虏蛮人,永世太平,自然必有一战。
城门临近了,林如海出示了诏书,马车便在后边百姓羡慕的眼中顺利地驶入了外城。守城兵丁如此恭敬的样子,一看车里头坐着的人非富即贵。
眼下林如海回京述职,自然还没有官邸。一家老小十几口人,这还是遣散了一些下人,只带了几个好使的丫鬟以及老管家,才精简下来的人数,但都要住在驿站,显然有些不合适。
马车通过朝阳门,驶入京师内城。商贾云集,车水马龙,一派热闹繁华之景。等到了一处别苑,诸人才一齐下了马车。
“这里是贾府的一处别苑,特地用作安置咱们的地方。等为父述职回来,再行打算。岚儿,这里是天子脚下,可不准再胡乱闹事了。”
林岚呵呵一笑,道:“孩儿遵纪守法,是大京朝的良好少年……”
“打住。我去官署述职,你看着下人们将东西都归置归置。等晚些时候,为父带你去贾府拜访一下你未来岳丈。”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在林如海口中说得跟真的一样。其实在大京朝,还真是说得跟真的一样,两当家作主的这么一合计,事情也差不多成了,再由媒婆上门说媒。不过林家和贾府本就是亲戚,这登门拜访,自然是合乎礼节的。
……
……
黛玉倒是想着去贾府一趟。
“与老祖宗别了数月,想来思念得紧,长兄可否带与去贾府看看?”
林岚看着这小丫头还惦记着贾府里的某人,便说道:“天气转凉,这京师风寒,妹妹还是呆在家中,与诸位姨娘说说话,喝喝茶的好。”
“真就不行?”那双水灵的眸子可怜兮兮地望向林岚,看得林岚差点就矢口答应了。
“还是等改日再说吧。”
顺溜满头大汗地跑出来,嚷嚷着:“少爷,你说好的,咱们去逛京城喽!”
林岚低头看着这总是不合时宜杀出来的熊孩子,真恨不得踹上他一脚,有些尴尬地瞥了眼黛玉,见到那目光中闪过的一丝鄙夷,咳了咳嗓子,说道:“贾府是去不得,这登门拜访,我带着你们去是个什么道理?逛京城的话,带上英莲,咱们随便看看。”
黛玉这才收起那异样的眼光,仿佛林岚带着小书童闲逛,若是还不让他出去,就要用这种杀死人的眼光一直看下去一般。
“我去收拾一下,叫上英莲。”
林岚见黛玉走了,才长舒一口气。这个妹子,有点冷。
“少爷,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林岚低头看着顺溜慌张的眼神,说道:“你说呢?”伸手拍了一下这熊孩子的后脑勺。
果然,古今女人都一样,这收拾收拾,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出来。见到英莲黛玉以及身后的萍儿、雪雁,林岚忽然觉得,自己貌似也是花中独一的绿叶啊。
大京朝没有女子禁足这一说法,所以街上少女往来,嘻嘻笑笑,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林岚初来乍到,对于这座城也是充满了好奇。
顺溜看着那高耸的城门鼓楼,宽敞的长街足足可以有八驾并驱。京师的内城,更显繁华。顺溜站在林岚身边,看着那些有头有脸的贵人们,先是瞥向黛玉、英莲,目露惊色,然后再看到走在稍前边的林岚时,则是一副鄙夷之色,仿佛看到鲜花底下的牛粪一般。
“少爷啊,京师里的人有点傲娇啊。”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顺溜抬着头,说道:“他们都用鼻孔看人的。”
“你个子这么矮,看人当然觉得都像是用鼻孔在看你啦。”
“咯咯。”后边跟着闲逛的女子掩嘴偷笑着。才七八岁的顺溜,比萍儿雪雁都要矮一个头,站在林岚边上,就像是爸爸带儿子一样。
“冰糖~~葫芦儿!”
一声吆喝让几人纷纷侧目看去。见到宝塔似的,插满了朱红色山楂的大棒子,就连黛玉都有些口中生津。
“冰糖葫芦多少一串?”
听到林岚那话带着南方口音,穿得有单薄,说道:“五文钱一串,不二价。”
“六串二十文,卖不?”
小贩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小本买卖,二十五文怎样?”
“走,咱们去前边看看。”林岚拍了下已经准备掏钱的顺溜,不打算买了。
一见大生意要跑,小贩赶紧步子一侧,道:“得嘞您。二十文就二十文。碰到您这么会砍价的,这买卖都得折本。”
林岚微微一笑,挑了几串大的,分给几女,黛玉虽然想吃,但想到出来是唇上抹的胭脂,摇摇头道:“我不吃。”
林岚将多的一串给了顺溜。
几个人在不少贵人鄙夷的眼光下,继续逛着。
“咱们林家也不穷,长兄何必为了几文钱,和那小贩砍价?倒丢了身份。”
林岚听到身后黛玉的责怪声,笑道:“这是态度。”
活在这真龙真虎的帝都,他们都是些小人物,既然都是小人物,就要有小人物的态度,锱铢须必较。
第175章 初入贾府
翌日,林如海从官署交了公文后回府,便喊上林岚,准备去贾府拜访。
父子俩换好了一身光鲜的衣裳,乘轿至宁荣街。时下秋意正浓,夹道的银杏叶金黄,风一吹,铺满了一地。
街北的两座石狮子,往中央望去,三件兽头大门,赫然便是宁国府。正门未开,前头坐着十来个服饰华丽之人。林如海指了指宁国府,说道:“这便是宁国公贾演的府邸了,虽然同属贾府,这宁荣二府,人丁众多,与咱们林家有故的乃是荣国府,再往西走,便是荣国府了。”
林岚扫了眼这宅邸,与书中描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车马盈门,不少上门拜访之人,都与那些门子好言好语,看来贾府在京师的地位,还是很不错的。
宁国府住的乃是长房,然而如今荣国府还活着个贾母,前不久还在宫中多了位娘娘,地位上自然是水涨船高。
林府的两个仆人拎着礼。荣国府的大门依旧是关着的,见到林岚几人走上来了,当中一个门子起身过来,朝林如海拱手说道:“老爷来荣国府,所谓何事?”
林如海说道:“我乃揚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昨儿个差人递了拜帖。”
门子脸色一喜,拱手道:“哟,是姑老爷呐,赶紧里头请,昨儿个老祖宗还说到您呢。”门子看了眼林岚,又道:“这位是令郎吧,真是一表人才。”
林岚笑笑,真是宰相府的仆人顶九品,这问东问西的,还真是事儿妈。
“姑老爷这边请。”门子引着林岚几人,往西侧的小门走去。
这荣国府三四百口人,自然是人丁兴旺,林府这样的江南名门,比之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林如海也好几年未入荣国府了,不过还是有些老仆人认出了他,拱手问候着。
“哟,这莫不成就是昨儿个老爷一直惦记的姑老爷?”金铃般的嗓子一开腔,这声儿就好似提高了一个八度,不消介绍,林岚便猜个十有八九了——凤姐便是了。此凤姐可非彼凤姐,丹凤三角眼微微眯着,扭着腰便走过来,一股子风骚劲,让一边的下人都不敢抬头撇看。
林如海一愣,这年轻的后辈是谁,他哪里晓得,在那里不说话,免得说错了嘴自讨没趣。林岚看出自己老爹的窘色,说道:“嫂嫂中气十足,满脸春风,想必就是琏兄长之妻,熙凤嫂嫂了吧。”
凤姐柳眉一挑,瞥了眼林岚,道:“你是谁?”
林如海看王熙凤这神色,估摸着林岚说的不假,便接着林岚的话说道:“原来是琏侄儿的内室,我乃揚州巡盐御史林如海,这位是犬子林岚,此次上京述职,特来拜访老夫人。”虽是自己的晚辈,但林如海依旧没有托大之语,话语中正,不卑不亢。
凤姐嘻嘻一笑,“黛玉妹妹呢?怎不见来?这黛玉妹妹一走,带牵走了吾家宝玉,这老祖宗跟丢了魂似的。如今宝玉回了府,姑老爷这回可曾将黛玉接来?”
“倒是来了,不过在别苑。”
“好好,赶明儿再接到贾府来,老祖宗可思念得紧。我这儿还得去收租子,这府里上上下下的,您就当自家人便是,也不给您引路了。”凤姐朝林如海行了个晚辈礼,便匆匆离去了。
林如海见到那风尘仆仆的背影,呢喃道:“好厉害的嘴,这张口便来,气宇倒像个男人。”
林岚呵呵笑道:“这琏嫂子贾府的人都叫她凤辣子,如今掌家,这贾府一应事物,都是她拿主意,爹您说能不厉害?”
“哦?你怎知那么清楚?”
“额……妹妹年前回信时提及了府中的一些人事,岚儿也有些印象。”丫的,差点还真圆不会来了。
几个下人迎着,一些府上的丫鬟,见到林岚一表人才,并不像府上的几个公子爷那样皮肤白嫩得比女人还女人,心生喜意,私下里指指点点,“这是哪家的公子,好生英俊。”
“不知呀,看样子来头挺大的,直接进了正厅,要不咱们去瞅瞅?”
“去去去,手上事没做完,当心挨骂!”
林如海带着林岚入厅。这贾府规矩森严,长幼有序,若是写女流,自然随便坐就是,这登门拜访的是林如海,府里的小姐们也不允许出来。
林岚瞥了眼银发老太婆,这穿金戴银,手上的那副翡翠镯子,那色儿,估摸着卖出去,随随便便就是千八百两银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林岚前几月赚到的银子,差不多就够老太太这一对镯子的钱,有钱真好。
贾母望了望,问:“黛玉可曾来京?”
“回老夫人的话,来了。”
贾母一喜,说道:“在何处?这丫头乖巧伶俐,倒是像极了她娘亲,我这一看到她,就想到了我那福薄的敏儿。”
林如海坐下,“小女在别苑,等明儿再来拜会老夫人。”
“哎哟,还等什么明儿?今日便接来贾府中住吧。这别苑哪有自个儿家里舒服?你也是,来了也不招呼一声。你那内兄还在公署,估摸着得有些时候才能到。”
“无妨无妨,哦,这位便是犬子林岚。岚儿,还不见过老夫人。”
站在一边的林岚作揖行礼,道:“晚生林岚,见过老太君。”
贾母面色无喜,只是淡淡地说道:“长得还算是周正,不过没吾家那宝玉来得白皙可爱。”
林岚脸一黑,这大京朝男人若是个个都长得跟你家宝二似的,那才叫吓人呢。西北拉出去一打仗,吓,一堆娘子军。
“老太君说的是。在下自幼晒惯了太阳,看惯了道路,就跟这野猪一样,自然比不上家养的猪来得白皙可爱。”
林如海眉头一皱,一口茶呛到了喉咙里,道:“怎么说话的,什么猪不猪的?”
贾母也是脸色一变,这不是指桑骂槐,把她那心头肉骂做是家猪嘛,有些不悦地说道:“你是家猪野猪我这老婆子看不出来,倒是听你这话中有话的,不知道我家宝玉哪里惹着你了?”
“老太君见笑了。晚生和宝二爷无仇无怨,怎敢指桑骂槐,不过是自比懒散野惯了而已,望老太局莫往心里去。”林岚对这位贾府的长者,比之王言都无好感,他这样的远亲戚哪有亲孙子来得讨喜,与其低三下四,不如挺直了腰板说话。
贾母微微一笑,倒是不再说什么。她这个年纪,又是见过世面的,与一个小辈争论不休,倒显得丢了身份。
外边一丫鬟跑过来,朝贾母一礼,说道:“老祖宗,老爷回来了,说请姑老爷去书房一聚。”
贾母罢了罢手,说道:“去吧去吧。你们谈正事要紧。如海啊,这林岚就留在这里,和我这老婆子聊聊天,你放心去就是。”
林如海起身,朝贾母一礼,又对林岚轻声说道:“谨言慎行。”
虽然得罪一个贾母犯不着杀头,但贾府乃是当朝显贵之族,且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朝中不少大人物皆是府上的座上宾,自然是少得罪的好。
这林如海前脚刚离去,贾母便吩咐丫鬟又沏了一杯茶,道:“坐吧,来便是客,站着像什么样子。”
林岚并未说什么,坐下了看着对边的一只梅瓶,想的是这瓶子又值几钱,得卖多少匹布才能挣得来。当然,林岚并不是喜欢这梅瓶,而是实在是胜于无聊,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打发时间。
贾母眼明心细,顺着林岚的眼神望去,说道:“这梅瓶呐,乃是当年老荣国公立下显世基业时,成祖赐下的,如今几近百年,睹物思人呐。”
“老太君说得是。”林岚倒不想跟这位成日在贾府里享乐的老祖宗争论些什么,又不是他祖宗,气出病来还得他赔礼谢罪,懒得说话。
不过显然贾母不怎么想放过这样一个机会,问道:“唉,对了。听汝父书信里的介绍,你这诗才不错,改日倒是可以和那些丫头、宝玉较上一二。我听他们近儿成了个诗社,你也可以去试试。”
林岚单眉一挑,始终没去看贾母脸上的神情,将视线收回来,说道:“诗词若是这般来比斗,倒显得下贱了,和那街头比武的有什么两样?”
“倒也是,不过小打小闹的,与你这个诗魁,真比不来。”
林岚心里呵呵一笑。这老太君话里藏针,自己刚说比斗下贱了,她就那夺了诗魁一事来呛自己,也是个不饶人的主,只是嘴上的话好听些罢了。
见林岚不答,贾母话锋一转,说道:“这联姻一事,你爹与你提起了吧?”
“倒是说了。”
贾母平心静气地说道:“这探春丫头还年幼,嫁走了还真是舍不得。之前虽说有这个说头,但依我的意思,还不是时候。”
“嗯,这婚姻大事,都是长辈做主,老太君与晚生说这些也无济于事。”
见到林岚淡然的样子,贾母闭眼轻笑道:“也是,不过与你说说罢了。见你这样子,难道不想娶我贾府的姑娘?”
贾府乃是当朝勋贵,如今又多了一位娘娘,自然是有不少人想要巴结的。以贾母看来,这林岚多少还是有些心动的。
“老太君与我说这无用,若是无他事,便告辞了。”
厅外忽然传来宝玉的声音。“黛玉妹妹来京了?哪呢?哪呢?”
一身红袖白底的长衫跨入厅中,见到一侧的林岚,下意识地朝后边一退,有些谨慎地走到贾母身边,说道:“老祖宗,黛玉妹妹呢?”
“你那好妹妹呐,已经派人去接了。”
林岚并未说什么。这贾母毕竟是黛玉的祖母,且不说自己不是黛玉的胞兄,即便是,这贾母要接黛玉到贾府小住,他也插不上什么话,也就不自讨没趣了。之前自己不在京师,如今在京师了,还能让这些小年轻翻腾出浪花来?
林岚看着宝玉像条狗仔似的在这贾母的怀中撒娇,越看越恶心,这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也不会把黛玉嫁到贾府!
第176章 贾赦的青睐(第二更)
林岚刚刚走出南大厅,便碰到头带员外帽,手中提溜着鸟笼的老头吹着口哨路过,这身后边还跟着几个身材姣好的贵妇人,又是一大堆丫鬟跟着,招摇过市。
见到林岚从正厅出来,老头打量了一眼,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是何人?”
“晚生林岚。”
“林岚?莫不是宝玉的好友?”见到林岚年纪轻轻,也不像是贾府的宾客,老头只忖到可能是宝玉的朋友了。
“家父林如海,在书房与贾政贾老爷谈事,晚生在此等候。您是……”
一边估计比林岚大不了几岁的贵妇人一副嫌弃的样子,说道:“此乃贾府大老爷,世袭荣国公,贾赦贾大老爷!真是有眼无珠。”
“去去去,什么有眼无珠。你这婆娘狗嘴里净吐不出象牙来。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内弟的子嗣,贤侄这样干站着像什么话,走,去我院里坐坐。”
这……这是闹哪样?面对如此热情的贾赦,林岚有些糊涂了,“家父还在二老爷书房,出来若是找不到……”
“贤侄放一百个心,芳儿,你在这边候着,等吾家那姑爷来了,你告诉他一声,这林岚在我府上。”
丫鬟点点头,便去贾政书房前候着。
见到这贾赦和林岚离去,原本在正厅外看热闹的丫鬟纷纷挤到芳儿身边。
“喂,刚刚那和大老爷走的是谁?长这么英俊,好生喜欢。”
“是呀是呀,比宝二爷都俊,就是这肤色稍黑了些。”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芳儿说道:“是姑老爷家的公子。”
一位丫鬟说道:“呀,前些日子听老祖宗身边的丫鬟嘴碎,这二老爷好像是要将三小姐嫁给林公子。听二爷说,这姑老爷家的公子又丑又恶,今日一见,哪里像是二爷所说呀,这般风流倜傥,比起琏二爷和宝二爷,都要有男子气概。”她有些红着脸回想着。
“嫁给他?那三小姐可是好福气啊。我得赶紧去告诉三小姐去。”
正厅内宝玉眼瞅着要见到黛玉了,整个人都笑开了花,说道:“还是老祖宗您的话好使,我去了揚州,差点被那个林岚给赶了回去。”
“哦?他还敢跟你动手?”
宝玉支吾了两声,将这事情含糊了过去,毕竟是自己的丑事,若是找长辈出头,有些丢脸,想了想还是不说了。“倒不是动手,唉,老祖宗,我给你讲讲这蠢物在金陵的事吧?”
“提他干嘛,莫要提他了。待会儿你那好妹妹也要回来了,你们姊妹几个又能聚一起了,我也乐得见到。”
宝玉呵呵一笑,道:“也是也是,那便不提了。”
看到林岚今日灰头土脸的样子,一股名门望族的优越感,让宝玉的心情大好。回想起揚州城里受到的种种屈辱,宝玉终于有些扬眉吐气了。
……
……
荣国府看似一派和睦,毕竟这么一大家子,哪有表面上看去的那般和睦。
贾母偏爱贾政,这是明眼人都看得见的,也就是贾赦是长子,不然这个世袭的爵位,都会与了贾政,毕竟这个二老爷是个读书人,贾母也不傻,贾府世袭如今,若是再无顶梁柱,这荣国府迟早要衰弱下去。然而,这位荣国公,差不多是五毒俱全。
亭子里挂满了鸟笼,一边的鸟倌侍弄着,闻不到丝毫鸟粪的味道。贾赦拿起一根逗鸟的棒,逗弄了几下通体黝黑的八哥。又拿起刚刚收来的一个鼻烟壶,仔细地擦拭着,眼睛里满是欢喜。
“贤侄莫要见笑,这府里闲来无事,只能逗鸟玩玩。”
林岚微笑道:“逗鸟养性也是不错的。”
贾赦瞥了眼林岚,“前些日子听二弟说,要将探春嫁与你,不过我看她好像不太乐意呀。”
林岚自然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这是荣国府里的事,就不是在下操心的了。婚嫁一事,本就是两厢情愿,强扭的瓜不甜,这点晚生还是明白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本来这婚事成了也是两家欢喜,这不元春上了位,便少了些需要,那位又不喜你这个远方亲戚,所以一来二去的,只要她不答应,这婚事怕是难成了。”
林岚见到贾府里地位看似最高,实则被那位老祖宗排挤开的大老爷,笑道:“荣国公这般那般的暗示,不如有话直说便是。”
“好,从金陵来的信中,看得出你也并非蠢物。贾府老宅里的人与我信中也提及,与我二弟那儿子不合,你父亲是他内弟,也是我的内弟不是?他不敢忤逆老太婆的意思,不嫁女儿,但是我可以,你可以考虑一下。”
林岚看到这样卖女儿的贾赦,也是有些无语,笑道:“难不成我就非娶贾府的姑娘不可了?”
贾赦一愣,这还有不想娶贾府姑娘的人?
“你若不愿意便罢了,反正被退了婚也是你们林家丢脸。我好心帮你一把,若是不情愿就算了。”
“那若是情愿呢?”贾府的几个金钗都是貌美如花,若是这贾母要将这桩婚事反悔了,林岚不介意真恶心她一把。
贾赦微微一笑,捋着胡须。
……
……
书房之中,林如海坐在客座上。贾政喝着茶,缓缓说道:“贤弟这次回京述职,我可打听过了,任上政绩不错,不过这盐税连年低走,怕是升迁难了。”
林如海脸色一变,道:“内兄,这两淮盐税上的事,你是明白的。”
“我自然晓得,你放心便是。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们收了银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即便是升迁无望,谋个同品京官应该是问题不大。本来这些都是好说的,只不过前些日子百叟宴,启用了一些老臣,如今升迁调任,吏部左右尚书都需上奏,就难办了些。”
“可是因为……”林如海将头侧过去,轻语道。
贾政点点头,“你那岳父或许能帮上你一把。”
“难了,我与他见过一面,之后便再无瓜葛。真要是出了事,念在翁婿关系上可能不会见死不救,但也官位难保了。”
贾政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说道:“放心。近些日子多走动走动。这盐税连年走低,也不是你任上才发生的,圣上仁慈,不会做得太绝。”
林如海有些魂不守舍,不知道说何是好。
“哦,还有就是前些日子与你说及的婚事。本来想着探春嫁与林岚,算是亲上加亲,我与母上说了,她嫌探春年纪尚小,不舍就这么嫁出去,恐怕还得延后。”
林如海点点头,不管是不是贾母不同意,如今这嗅到一丝危险的气味,贾府不背后抽刀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嫁女儿,只会是惹祸上身。
父子俩出府的时候,各怀心事。
“阿岚啊,你这婚事看来是告吹了。”
林岚点点头,说道:“岚儿知道。”
“怪为父没有什么势力,要是林家祖上爵位世袭多两世,如今的林家也不会沦落至此。”
林岚说道:“爹放心便是。林家不会沦落的。”
京师水深,真龙真虎潜于谭,隐于山,林岚觉得有必要去拜访一下王言老贼了。
秋风萧瑟,林岚半道下了车。林如海从车窗里探问道:“去哪儿?”
“京师这么大,我想看一看。”
林如海今日提不起兴致,说道:“早去早回,莫要惹事。在京师,爹可能都难保住你安然无恙。”
“岚儿明白。”
要说这个世上林岚能够完全相信的有谁。说实在的,让他一个穿越而来的人完全信任的,恐怕除了自己的娘亲,也就是林如海了。自己这个大父,林岚总觉得除了一丝血缘外,似乎还有一些不对劲,这种不对劲让他有些难以完全地信任和心安。
傅小刀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站在林岚边上。
“要去见太傅了吗?”
林岚看向红灯招展的街头,道:“他如今混得好吗?”
“好。”傅小刀就说了一个字。
林岚也不是蠢人,从林如海出贾府的时候那神色,便明白可能出了什么事了。揚州巡盐御史,自然是盐政上的问题。在太平盛世为官,哪里能做得到两袖清风?
“这便是他一直不来林府的原因吗?”风吹得林岚有些凉,林岚眯缝着眼,将视线转向一边的傅小刀。
“我是个粗人,不懂您的意思。”
林岚随便望了眼放在揚州,足以称得上第一楼的酒家,京师,果真是纸醉金迷的地方,“告诉王言老贼,想要拿我爹开刀做垫脚石,大义灭亲的话,做好随时翻脸的准备。”
“那您还去吗?”
林岚朝酒楼走去,说道:“言尽于此,过去了还是这几句,我只求我那老爹可以晚节得保。毕竟大京朝的官场,烂到了骨子里,也不是我爹一个人可以改变的。”
傅小刀皱眉,“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
“喝酒懂吗?”
傅小刀抬头,迟疑了片刻,又道:“倒是懂一些。”
“那还等什么?”
傅小刀迟疑道:“不过我还是想尝一尝传说中的五粮液。”
林岚笑道:“没问题,不过得帮我办件事。”
他忽然想到,有件事情很有必要去确认一下。
第177章 “漂洋过海”来看你(第三更)
日暮时分,二人重返宁荣街。
荣国府前门子就剩两人,闲聊着有的没的。一大家子三四百口人,每天都有新鲜事儿可以说道,这太平年间,主子清闲,手底下的仆人们也乐得这样的生活,无心无事,只要看主人家的脸色行事,用不着为了讨碗饭吃而东奔西走的。
见到两人赶来,门子站直了身子,眼睛一眯,“哟,这不是林少爷嘛?怎又回来了。”见了几面,门子也认识林岚了。
“哦,刚刚去赦老爷那里落下点东西,我进去取一下。”
门子说道:“下人都去吃饭了,要不我跟您进去取吧?”
林岚笑道:“你这还得看着,我自己进去就好,反正都认识路了。”
“那就随您了。”门子想了想,先前贾赦如此热情地招待着林岚,自然没什么问题,便让林岚带着下人进了东角门。
林岚带着傅小刀拐入到一个阴暗的角落,呢喃道:“哥们下半辈子的幸福靠你了。”
傅小刀消失在黑暗之中,幽幽地道:“放心。”
秋风吹着,林岚这身长衫,到了夜间还是有些冷清的。他东张西望,见四处无人,便等着傅小刀带消息来。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道风终于吹过来。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先听坏消息。”
傅小刀说道:“没找到你要见的人。”
“好消息呢?”林岚翻了翻白眼。
“打听到你要找的那人住在西园。”
“……”
林岚扶额道:“防不胜防啊,都忘了这群小姑娘都住在贾母后边的院子里,失策失策。看来咱们计划失败了啊。”他有些头疼,这红楼梦还是读得不够仔细,将那几个丫头住哪里都给忘记了。
傅小刀有些平静地说道:“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就看你敢不敢了。”
“你我还不放心?”林岚心头一喜,对于夜探荣府也有些小激动。这要找媳妇,怎么能够不见上一面胡乱点鸳鸯谱呢?
两人在黑夜之中潜行。有傅小刀这个走夜路的老司机开车,两人在荣国府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两人穿过一道仪门,在一个很隐蔽的角落停了下来。
“我方才已经探查过地形。从这里翻过去,就是白日你所说的南大厅,再往西走就是西院了。”
林岚眉头一皱,道:“穿堂、南厅这些重要的地方,定然是有人看守,咱们怕是很难过去。”
傅小刀笑道:“那是别人。您等等可别叫出声。”
林岚还没答话,傅小刀一把拎起林岚,就这么直接飞了起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一个厉害的武师,居然真的会轻功这样逆天的武功!
黑夜之中,两人就这样鸟瞰着整座荣国府。也没有人发现,在这黑灯瞎火的天上,就两个人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飞过。谁闲得无聊,整天仰望夜空呢。
……
……
贾母院子后边的五间上房,此刻亮着光。林岚两人缓缓落下,傅小刀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这样是不是显得很无耻?”
林岚眉头一挑,道:“无耻什么?我这是考察,考察你明白吗?”
傅小刀抱着刀靠在大树上,说道:“反正我不管,给我五粮液就行。”
林岚忽然想到了顺溜这吃货,有些纳了闷了,怎么自个儿身边的不是酒囊就是饭袋?说实在的,这样偷听是有些那么不像正人君子所为,但林岚从来没认为自己如何如何君子。
于是……目光从窗子外投射了进去。
屋内几个姐妹们坐在一起。
“宝姐姐这首诗作的真好。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宝姐姐这是在相思呢。”探春拿着诗稿凑过来。
宝钗笑骂道:“谁相思了?这不过是些物象罢了,瞧你想的。听说二舅要把你嫁出去了,莫非是你在思念新郎吧?”
“谁说的?”探春眉头一挑,“我才不嫁呢。听宝哥哥说,那个蠢物又丑又凶,老祖宗今儿个都说了,门都没有。”
一边体态微微丰腴,肤色如脂的迎春同样笑着。一双眼眸仿佛包含着千万种语言。
“我看啊,探春妹妹就是思春了,这夜里还总是抱着我咿咿呀呀的,一定是了。”史湘云毫不客气地说道。
“哎呀,谁思春了?要说起来,二姐是咱们当中年纪最大的,她才思春呢。你看二姐都沉默寡言的,这心里头肯定跟挠痒痒似的。”
迎春眼中闪过一丝慌色,道:“莫要乱说。”
“看看,看看。这就急了。”探春拉过迎春的胳膊,:“四妹评评理,二姐是不是总对着府里进进出出的那些年轻公子哥看?”
年纪最小的惜春胡乱点着头,道:“是呀。”
迎春红着脸,道:“你们几个,总是戏弄我。知道我嘴笨,说不过你们,就这样欺负我!”
“哈哈。”
林岚在窗子外扎了个小洞,看着这群姑娘们互相调戏。
“宝钗不错,不过……”林岚想到那天杀的呆霸王,万一哪天翻了脸,搞得夫妻不和睦的多尴尬。
林岚摸着下巴,呢喃道:“这湘云、探春都还没长开。迎春倒是……”
话还没说完,只见那体态微丰的迎春就这么走了过来。林岚赶紧闪到一边,和傅小刀两人贴着墙。迎春开了窗,站在边上生闷气。
宝钗走过来,说道:“二姐姐,别听三丫头胡说,她们嘴上没个正经,你还不知道吗?都和你闹着玩呐。过来坐吧,明儿个黛玉也要回来了,咱们又能一道作诗了。”
“我才不与你们作诗,都笑我作诗没句拿得出手的。”
“哎呀,二姐姐这是说到哪里去了。走走走,我帮你去教训三丫头去!”
两人拉扯着往回走了去。
傅小刀朝林岚很认真地问道:“怎么样?您的幸福有着落了吗?”
林岚点点头,咽了口唾沫道:“要不怎么叫偷摸着最刺激,今夜总算体会到了一把。”
“你想要刺激,咱们每天都可以过来。”
“算了,心脏受不了。”林岚跟傅小刀离开了贾母的后院。
第178章 碰面(第四更)
在揚州,林府就如同璀璨星河上的一颗明珠,林如海出门,何人不拱手让礼,道一声林公。如今举家迁来了京师,就如同一颗石子丢入了大海,水花都溅不起来一个。
王言老贼那儿没了下文,林岚也不会去央求他什么,真能狠心将他们一家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自己再怎么求都无用。至于贾府,林如海仕途升迁渺茫,这份靠利益维持的亲情,也就不那么牢固了,只有黛玉,还依旧受贾母疼爱,被接入了荣国府,对此,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林如海,也无暇顾及她了。
林岚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京师闲逛着。他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值得自己来奋斗的目标。或许这样一个水深之地,就不该过来,守着那庄园,过着懒散的日子更加舒坦。
又是一年中秋,贾府没有请林家人入府一聚。这是林如海意料之中的事。他穿了件长衫,也让林岚换好了衣服。
中秋佳节,京师官僚勋贵聚于三弦阁,这是每年的惯例。也不知从哪一年起,带了些晚生后辈一同赴宴,比才学成了一种娱乐的节目。林岚本不愿赴宴,但见到自己老父亲两鬓微白,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的脸色,只好答应了。
“这些日子见过你大父了没?”马车之上,林如海双手插在袖子中,闭目问道。
“不曾见。”
林岚觉得王言的避而不见,或许就是立场的不同。很明显,王言的起势,恰恰阻碍了林如海的升迁,若是让王言开个后门,就是立场原则的问题了。
林如海长叹一口气。
“盐税上的官,若真要查,哪个能幸免?”
林岚不语,这是林如海的官场圈子,他并帮不了什么。一旦这个圈子要踢出自家老爹,他能帮得了什么?好像并帮不了什么。
他安慰道:“爹莫要操心了。这盐税低走,也不是您任上开始的。私盐猖獗,两淮盐商中饱私囊,您乃揚州巡盐御史,乃督查盐政,又不是主政盐道,要问责,也是问责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事,您最多落下个督查不力的名声。”
林如海笑了笑,道:“你这是替爹把最坏的后路都想好了哇。”
“何况林家祖上有功勋在身,虽说如今世袭不再,但想来圣上也会感念旧恩,吏部官僚也会看到贾府二公的面子上,奏折也不会太过难看。”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爹这是在替你铺路。原本想着你那大父会提携你一把,不过看样子这次东山再起,他并没有要提携林家一把的意思,我也就打消了这上门去自取其辱的意思,这次中秋聚宴,多与京师的这些公子哥们走动走动。”
林岚笑了笑,要他去巴结这些公子哥,做他们的门下走狗,显然是不可能的,林家刚刚搬来京师,根都还没扎下,哪里入得了这些人的法眼,他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趋炎附势,倒时候小酒一喝,小菜一吃,消磨些时间也就回来了。
这回林岚可没带顺溜,这家伙已经被林岚惯得有些不像话了,到时候出了洋相还是丢自己的脸,干脆丢在家中,和萍儿、英莲在一块儿。
三弦阁红灯璀璨,八扇大门洞开,车马盈门。不少京师勋贵在门口寒暄交谈。大京朝太平了十几年,自上到下,都沉醉在这种粉饰太平中。
“黄侍郎,这位是……”
“小儿德明。”
身边的年轻男子朝老者一礼,道:“见过洪世伯。”
“好好好。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啊,在里头喝酒呢,走走,咱们进去吧。”几个相识的官宦子弟相互闲聊着,从那嘈杂热闹声中,一股腐朽的味道便散发出来了。
林如海递了帖子,与林岚两人步入到三弦阁之中。阁分三楼,故名三弦。上弦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非特殊邀请,并不能随意上楼,这贰楼,则是达官显贵云集,相互交流之处。
林岚看着这大堂之中,饮酒作乐的公子哥们,有些无语。这样的嘈杂场面,向来是他所不喜的。放眼望去,近百个年轻公子哥,觥筹交错,谈天说地。
“哟,这不是文德书院叱咤风云的十九嘛,没想到几近一年未见,倒是在京师碰面了。”
林岚循声看去,几个公子哥围着王子安,正缓缓走来。
“子安师兄,别来无恙。”当初的那条漏网之鱼,再次见到时,没想到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一边瘦得跟竹竿一样,尖嘴猴腮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岚,问道:“子安兄,哪里来的师弟?”
“我与诸位介绍下,揚州姑苏双诗魁,林岚。”
“哦?就是子安兄提及的那个明月几时有?”
“哈哈,刘兄只记得好词,却忘了这作词之人,真是他了!”
林岚扫了眼几个流里流气的公子哥,也无什么兴趣打交道,便说道:“诗词不过是有感而作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确实。这诗词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子安兄写的诗词也挺好,这诗词啊,瞧对了眼,谁都能拿诗魁。”旁边一位王氏子弟溜须拍马道。
王子安笑了笑,道:“听闻林兄如今乃是南雍司业,这回上京,可是有什么要事?”
“倒是没什么大事,随父上京,寓居京师罢了。”
“哦?看来今后打交道倒是方便了。”王子安扫了眼林岚背后,忽然脸色一变,赶紧快步走去。
“杨宰辅!”
“是杨宰辅来了!”
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声,还在各自为伍的公子哥们纷纷侧目望来。林岚正好站在东侧门槛出。见到众人簇拥着头发花白,面色慈祥,带着方巾的老头,林岚印象中,有些像肯打鸡的老爷爷。
倪先生走在一旁,眼神下意识的一扫,便看到了林岚。他朝杨为理耳边低语了几句,正往楼上走的杨宰辅忽然停下了脚步,朝林岚这边走来。
所有公子哥们也是一愣,朝林岚这边望过来。
“林御史家的长子?”
“见过杨宰辅。”
周围人忽然有些凌乱了。
天杀的,这人怎么和杨宰辅有关系!
第179章 老卒新客(第五更)
都说在一群吃瓜群众面前,能和大领导攀谈两句,会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见到杨为理,林岚却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直到看到老头身后的倪先生,林岚才恍然大悟,感情是那位。
杨为理须发皆白,捋着胡须笑道:“好啊,可造之材。”
“肯打鸡老爷爷”拍了两下林岚的肩膀,并未说其他的话,便朝楼上走去。一边有些羡慕嫉妒恨的公子哥们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岚,这是要平步青云的节奏?
王子安愣得出神,听到这六个字,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文德书院,那时天天被林岚打压的日子。
可杨宰辅高居朝堂,即便是贾府,都未有深交,这林岚怎么认识的他?这让他有些捉摸不透。这样的阁老,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接触得到的,今日过来,也只是在最高的阁楼上,怎么会认识林岚呢?
“这是谁啊?”
“不知道,之前也没见过。居然连杨宰辅都夸赞有加,走走,咱们去敬上一杯!”
一时间,名不见经传的林岚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那个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林兄是吧?我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
不少要套近乎之人蜂拥而至,都快要将林岚挤到门槛处了。已经先干为敬的几个公子哥忽然发现林岚手中还没有酒,赶紧从一旁拿过酒杯,替他斟上,微笑地看着他。
林岚眼皮跳了跳,这些人都是疯了吧。众目睽睽之下,林岚若是不喝,估计是难交代了,只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若是林如海不在楼上,林岚估计拔腿就跑了,懒得理会这些趋炎附势之徒,然而现在……
“好!林兄果然好爽。这个朋友我黄易交定了!”
“让让,让让。”刘连云满脸喜色,“这位林兄可是刚刚从江南过来,乃是姑苏和揚州的诗魁,大才子呐。待会儿林兄一定要露一手,也叫我等开开眼界。”
这位老兄弟丝毫没有刚刚那种傲慢的神色,翻脸速度之快,让林岚有些哭笑不得。他被众人拥着,这手中的酒就没有停过,若是在揚州,他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哪里还会顾及这些纨绔子弟。然而自己老父还在楼上求生机,自己若是扫了兴,难免会有影响,只能喝喝喝。
人在屋檐下,只得这么着来。
里边一群京师的才子有些不快地看着被众人高高捧起的林岚,锐利的眼神仿佛想要隔空杀死林岚一般。
“哼,什么诗魁,恐怕浪得虚名而已。”
“就是。作几首破诗,以为就能叫诗魁了,看等些时候我等如何打他脸!”
这几个京师才子,也是久负盛名,自然是要在如此佳节小露一手,不然也就失去了他们存在的价值了。
林岚就这么被众人拥着,朝里边走去。
这一路敬酒者,称兄道弟者,简直所有人都搞得和他很熟的样子。然而,除了那王子安,他似乎并不认识这些阿猫阿狗。喝到简直要吐的时候,林岚终于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这群畜生,简直要喝死他。这酒虽然不烈,但也架不住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林岚绕过侧门,到了后巷之中,终于忍不住胃里翻滚的难受,一口吐了出来。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整个人仿佛一哆嗦。
“呕~~”
他的头有些晕,靠在墙边呼吸喘气。隔着墙,那些嘈杂的声音远近不一,传到他的耳中,都变得模糊起来。终于,他不得已变得了那种他所讨厌的模样。
林岚身子渐渐滑落,蹲在墙角。
什么是小人物,很多时候都是相对的。旁人来看,林岚有太傅的祖父,御史的老爹,贾府的关系,这一切,都是平凡人家想都不敢想的。然而如今,林如海仕途明暗不定,王言沉默,贾府有意疏远,这一切,都像是即将坍圮的墙,稍稍被风一吹,就会轰然塌下来。
他该怎样救这个看似福贵,实际风雨飘摇的家。林岚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说实在的,他真的希望自己醉一场,然后梦一场,醒来时,还是在那个小庄园里,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一边洗碗的老者忽然直起腰来,将洗好的碗摞在边上。见到蹲在一边的林岚,将手在衣服上擦干净了,拍了拍他的肩。
“公子,公子?”
“嗯?”林岚抬起头,有些迷糊地朝老头望去。
一边的灯笼在风中晃动,他看着那位老者,稍微清醒了一番,问道:“有事吗?”
老者露着黄板牙,嘿嘿笑道:“是小老儿问您有事吗?要不我扶您进去?”
“不必,坐这里清静清静挺好。”林岚长舒了一口气,“有茶吗?”
老者右手在身上擦了擦,说道:“粗茶有,怕您喝不惯。要不我给您去前边要一壶?”
“不必了,给我倒碗立马能喝的就行。”刚刚吐完,他嗓子难受得很。
老头起身,道:“您等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岚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些在推自己的肩,醒来抬头一看。
“您的茶。这里风凉,您酒醒了便回屋吧,免得受风寒。”
林岚接过热乎的茶碗,呷了一口,忽然看到老者侧身时,那只空荡荡的袖子。
“您的手……”
老者一愣,笑道:“哦,你说这个呀。十几年前的事了,在西北跟着大将军砍蛮子的时候,被砍了的。活着回来已经是很庆幸了。”要知道在这样流血靠布堵,骨折靠棍撑的军伍条件,被卸下一只手臂还能活下来,着实不容易了。
林岚一口热茶入腹,就像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头一样,这用不知名的大叶泡制的茶苦极了。只有入腹良久之后,才有一丝丝的回甘。
他的酒意稍醒,问道:“您贵姓?”
“叫我老黄就好。家里头排行老三,这里的人都叫我黄阿三。”
“你说的大将军是陈之策?”
老黄眉头一皱,显然对于林岚这么直呼其名有些不悦,不过还是忍下来,说道:“不是,是阮大将军。”
“哦,阮慈文呐。”
哐当。
瓷盘从老黄的手里头滑落,与本盆中的瓷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您怎么说我没关系,请不要对这两位不敬。”
林岚将茶碗放在门槛上,说道:“对不起了,我重说。您是陈老将军账下的,还是阮大将军账下的老卒?”
老黄拾起那个盘子,说道:“跟陈老将军戎马半生,之后又跟阮将军血战独孤城。活下来一千多残兵,这做梦啊,还经常梦到我的那些老哥们。”
老黄眼睛红润了些,低下头洗盘子。
烟花开始升天,绽放出绚丽的光彩,三弦阁内欢声笑语一片。
老黄将洗好的盘子又过了一遍水。
“你不恨阮慈文吗?”
“恨?你懂什么!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的公子哥,哪里晓得那场血战,若不是靠着九天九夜的坚守,如今八百里秦川皆非王土了!”独孤城的血战,让大京朝有了足够的准备驻兵玉门关,蛮子也就不敢贸然进犯了,如若不是这九天九夜的坚守,蛮子势如破竹,将玉门关破开的话,关内一马平川,将是不可想象的局面。
林岚酒劲又上来了,晃了晃脑袋,道:“他是将军,看着自己的兵都死去,那就是他的错,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说了。”与之前对阮慈文说的话一样,是个将军,战败了就是败了,不管任何的理由。
老黄嗖得站了起来,前边的盘子碎了一地,浑身颤抖着,仿佛积蓄了满腔的热血,吼道:“我们的火铳没有药引,没有铁砂!粮草都是些秸秆,最后,粮吃光了吃草,草吃光了就吃马,马吃光了,就吃人!蛮子杀来了,是我们拿着火铳当棍子使,一锤子一锤子拦下那些铁蹄的!你让阮将军怎么办!你说说,你让阮将军怎么办!”
老黄忽然有些不争气地哭起来。老头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像个小孩。这些是他不愿回忆的噩梦,也是鲜为人知的惨象,不过上位者没有人会在意这些,他们只记得阮慈文丢了城池,失了王土。
一侧的门忽然打开,贱肉横生的胖管事喝道:“黄老儿,你疯了!再喊小心老子堵住你那臭嘴,别以为自己在西北混了几十年,就是个人物了,混不出个人模狗样,还瞎吼什么?我去,你又给老子碎了这么多盘子,这个月工钱……”
啪!
林岚反手一个耳光。
“嘴巴放干净点。”
“哪个不长眼……”管事眯缝着眼,忽然一惊,“林公子!哎哟,可找着您嘞,这里头的公子爷们都找疯了,赶紧的您,里头去吧,外边容易着凉!”
林岚将银子朝老黄一扔,对管事说道:“盘子,我踢碎的,钱,我赔了。”
“哎哟,什么赔不赔的,破盘子能值几个钱,您里边请吧。”胖管事回头朝老黄凶神恶煞地瞪了一眼,仿佛再听到瞎吼,就要撕烂老黄的嘴巴一般。
林岚很快便淹没在了欢歌笑语之中。
风吹过巷,只留下那佝偻的身影,在秋风中摇摆。
第180章 斗酒诗百篇
杨为理乃是当朝宰辅,他吃过的包子铺,那包子都是价钱陡增,客源不断,这便是名人效应。所以不少人想方设法地投其所好,想要博得杨为理注目,终不得要害。
一句夸赞,早就令这些心思玲珑的公子哥们将林岚视作炙手可热的交往对象。当朝宰辅,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臣!
不知哪个好事者,早已将林岚成名的两首诗词眷抄出来,在楼中传阅。这不懂诗词的人,溜须拍马地,一个劲地说好啊好啊。稍懂些诗词的人,扫过这两首词,顿时精神一振,这林岚还真有些干货!
林岚迷迷糊糊地被胖管事扶进了大堂。他的脑海里,还回荡着老黄的哭诉。战争是残酷的,但残酷这个词终究还是太抽象,只有从坟山上趴着回来的人,用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描述出来,才真正能够为之动容、战栗。
见到林岚来了,一帮人又围拢过去。恭维声不断,然而林岚只觉一群苍蝇在耳边嗡嗡地响着,让人生厌。
“林兄,还文采啊!今日中秋佳节,又要作出什么华丽的词藻了?”
一群才高气傲的京师士子,看到公子哥们巴结着林岚,想着那叫一个气。
“这词确实不错,不过恐怕是抄来的吧?”
一位成名已久的举人冷笑地看着有些迷糊的林岚,道:“这样的酒囊饭袋,不知从哪里抄来两首好词,就自称诗魁,有本事,再作出几首来,不然怎能让人信服?”
林岚一步三摇,挣脱开了胖管事的搀扶,笑道:“我林岚,何须让你信服?你是哪根葱?”
不等几个脸色已经铁青的士子出言教训,林岚已经拿过酒壶,喝起来。
他想到那些拿着火铳锤杀蛮虏,死在那座孤城的亡魂,不觉已经泪流。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林岚醉意阑珊,杯酒高举,摇摇晃晃地在大堂之上旁若无人。
一边的抄诗人只是埋头抄诗,听到此诗,大赞道:“何人之诗,妙哉!只是不怎么应景呐。”一抬头,看到东倒西歪的林岚,不觉一愣。
林岚自娱自乐,有些疯癫地高声吟诵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
满座俱惊,纷纷侧目望来,看着林岚步履蹒跚,吟诵着豪放的诗词,一时间都不知说何是好。大京朝开国至今,诗词早已落寞,经世致用,文人能写出一篇妙文者多,然而作出值得称颂的诗词者少。
抄诗人一手的汗,林岚念得虽然慢,但奈何有些词音模糊,他也只能记个大概。然而这词一听,便觉浑身鸡皮疙瘩悚然,有一种被那疆场雄兵所震撼的心潮澎湃之感。
一首接着一首,林岚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晚念了多少首,脑海中蹦出一首便念一首。他终于明白,为何唐宋那些大文豪们喜欢喝酒吟诗了。痛快!
一首诗脱口而出,林岚随手抓过一壶酒,又灌了两口。
已入寒秋,然而抄诗人满头是汗,生怕自己手满了,跟不上这位出口成章的诗才大家。满满的纸卷铺了一地。那些自恃京师才俊的士子们,早就愣在了原地,如同痴儿一般,看着林岚肆意张扬。
扑通!
林岚终于醉倒了。酒洒了一地,人酣眠在了地上。
呼。
同样累倒的还有那位抄诗人。他比林岚更累,除了要思考林岚用的是什么词,还要迅速写下来,反应要何等地迅速。
王子安脸色惨白,一拳打在桌上,今夜之后,林岚的才名,估计要在京师被传得家喻户晓了。该死的,他是怪胎吗?这诗张口就来?
不管听得明白,还是听不明白的,反正都已经被林岚的气势所压倒了。
“喂,这……他刚刚诵的诗词,是前人所写吗?”
“若是前人所写,如此佳作,怎能不为人所知?这位林兄不愧为诗魁啊,看来两淮卧虎藏龙,这等才华,真乃谪仙人啊!”
当中也不乏才华出众之辈,还沉浸在林岚刚刚斗酒诗百篇的豪举之中。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好诗好诗!”
“快看这句,绝妙!真是绝妙!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看来这林兄乃是胸怀大志,绝非一般人!”
胖管事扶起醉倒在地的林岚,说道:“林公子醉倒了。”
傅小刀不知道从何处走来,将林岚从胖管事手中接过,说道:“我来吧。等林老爷回去的时候,记得支会他一声,少爷提前回府了。”
“额,好,好。”
傅小刀背起林岚,步出三弦阁。
“真爱出风头啊……”
……
……
楼上的酒宴,同样快至尾声。
林如海本不会喝太多的酒,身体成疾,然而今日不同,他必须得喝。酒桌上说话,总是好办事。
“林御史,这杯酒你得喝,刚来京师,今后同朝为官,还要多多关照!”
林如海满脸通红,举杯朝吏部的一些官员走去。
“章侍郎,久仰久仰。”
“你是……”
林如海尴尬地笑了笑,道:“刚回京述职,揚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三日前还去过您府上的。”
“哦~~!记起来了,瞧我这记性。”老者拍了拍林如海的肩。
“下官敬您一杯。”
“好好好。”两人一饮而尽。
林如海替章侍郎倒上酒,说道:“前几日与您说的述职奏折一事……”
“唉,今日不谈公事。”
林如海轻声道:“是是是,不谈公事。只想问一问章公,钱尚书那边如何说了?您也知道,这奏折未递上去,也好活动活动。”京官有京官的圈子,林如海能够结识这位章侍郎,还是靠着同乡的那么一丁点交情才攀谈上的。
章侍郎左右张望了一番,贴着林如海的耳朵轻声道:“钱尚书那边自然是没问题,只是新上任的冯尚书,油盐不进的,有些难办,只能看你运气了。”
林如海嘴角一抽,说道:“您是知道的,下官……”
“来来来,不谈这个了,咱们喝酒,喝酒!我带你认识一下同僚们!”
林如海心中郁闷,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喝酒几口酒,连咳嗽都急起来。
“不能再喝了。”
章侍郎眉头一皱,道:“林贤弟,这就不给面子了。这位员外郎,乃是贾府座上宾,你是贾府的姑爷,这酒,你看着办,当敬不当敬,随你了!”
林如海看了眼杯中的酒,朝那位员外郎一敬,将酒饮入腹中。
“咳咳。”
章侍郎又拉着林如海,在堂中串桌。
“真……不能再喝了。”
“唉,林贤弟,这才哪到哪?”
他侧头朝林如海望来。
咳嗽更加剧烈的林如海忽然一口老血喷出,洒了章侍郎一脸。
“啊!”
“我的天老爷!这是……”
林如海昏倒在地上,这场不该喝的酒,终于喝出了事来。
第181章 月儿山,长安宫
宫中难得的喜庆日子。后宫之中嫔妃围聚,赏月闲谈。肖大家今日不在宫中,犹如搬走了一座大山,总算让人心头放松了下来。
“陈老将军深夜入宫,可是有何要事启奏?”如今陈之策重新启用,任兵部左尚书,这启奏入宫,赵涵自然得接见。
陈之策将一只锦盒递给边上的执笔太监,道:“这件东西,老臣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呈给圣上,今夜月明,正值中秋佳节,便将此物奉上。”
“哦?拿上来。朕倒要看看,老将军要给朕什么样的惊喜。”
老太监将锦盒打开,呈到赵涵的眼前。
“呵,老将军莫不是闲朕无聊,过来戏弄朕的吧?一段竹子,此乃何意?”
陈之策躬身一礼,道:“老臣岂敢戏弄圣上。此物的妙用,圣上待会便知道了。”
“呵,老将军还给朕卖弄关子?今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休怪朕治你的罪。”赵涵笑道。
陈之策看了看大殿四周,说道:“圣上,殿内施展不开手脚,您且与老臣往殿外挪步。”
“哦?老将军到底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
陈之策执意要请赵涵出殿。
赵涵走下龙椅,说道:“罢了罢了,今日便依老将军的意思,朕要看看,你要玩什么花样。”
中秋月明,陈之策指着天上狡黠的月盘,说道:“圣上且拿竹筒朝那月盘看去,便会明白此物之奥妙。”
赵涵将信将疑地拿过锦盒内的竹筒,朝那圆月上望去。
“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啊。”
“额……圣上,您闭错眼睛了。”
“咳咳。”赵涵晃动着镜筒,对着夜空慢慢移动着,忽然定格在了一处。
“这……”
赵涵的心里翻起了惊天骇浪,感慨自己的眼睛为何能够看得这么清晰的圆月了。他挪开镜筒,揉了揉眼睛,朝那天上的明月看去,这月儿似乎没有挪近啊?
“难不成朕练就了千里眼了?”
赵涵再次望向镜筒之中,这一回,他看得更加仔细了。
“神话终究是神话啊,哪里来的广寒宫,哪里来的嫦娥,这月盘上,似乎都是山呐。”
赵涵来了兴致,又朝星辰望去,不过这回,除了让那些星辰更加大一些,却没有改变。他饶有兴致地放下望远镜,说道:“陈卿,这么神奇的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为什么不早拿给朕?”
“圣上,此物乃是我朝一位年轻人所制。”
赵涵心情大好,说道:“好好好,朕要赏赐这个年轻人黄金百两,这等稀奇玩意儿,值这个价。”
陈之策躬身一礼,说道:“依老臣之见,圣上赏得少了。”
“陈老将军,这等玩物,朕给赏赐百两黄金,若是被朝中那些腐儒知晓了,已经是玩物丧志,奢靡之风,你竟然还说赏得少了?”
“这东西若是给圣上来用,自然就只是玩物,但若是用到西北的瞭望台上……”
赵涵倒吸了一口冷气,瞳孔陡然一缩。
西北战事最头疼的就是轻骑突袭,直到如今,玉门关的将士出关时还经常遭到这样的偷袭。有了这个……赵涵吞咽了一下喉咙。
“老将军觉得朕该赏赐给他一些什么?”
陈之策说道:“就看圣上想不想要得到更多的奇物了。”
……
……
皇城的北苑,长安宫修得富丽堂皇。当年先皇最疼爱的小妹,如今圣上的姑姑,肖大家已经多少年没来过此处了。即便是入宫月余,都是住在宫内的别苑,因为这里的长安宫,软禁着一个人。
肖大家下轿,对一边的宫女道:“食盒给本宫便是,你们都在殿外等着。”
“是。”
肖大家脸上抹着淡淡的妆容。今夜来此,还悉心地带上了那对珍藏已久的水滴翡翠耳饰。她捏着食盒,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向来谈笑风生、威震四座的肖大家,忽然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她转身又朝宫女走去。
“本宫且问你。”
“啊?大长公主吩咐便是。”宫女一愣。
肖大家说道:“本宫的妆容有瑕疵吗?”
“额……没……”
肖大家侧了侧头,说道:“头饰呢?会不会显得凌乱了些?”
“那个……大长公主若是将那支金钗拿了去,会更好一些。”
肖大家向来威风八面,这个时候的小女人气,让宫女有些不大适应。
“收好了。”肖大家满意地将金钗递给宫女,步伐轻盈地朝殿内走去。
守门的将士见到来的人,躬身一礼,赶紧将门打开。
行宫到无什么正厅厢房之分。
赵肖看向饮酒买醉的中年男子,眼神里充满了怜惜,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变了味,“十七年了,你在金陵十七年,都不来看我一眼,如今还不是被困在这里?”
阮慈文抬头,眯缝着眼,看向了眼前这个故人,“我应该想到的。赵肖,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放过我吗?”
肖大家的声调忽然拔高,喝道:“到底谁不放过谁?你对我没成见,又何必避而不见!当年离京前,你若能与我说一声,何必落得如此下场!”
阮慈文不屑地嘀咕道:“疯女人!”
“是,我是疯!谁把我弄成这般的?我那最好的清纯年华,又浪费在了谁的身上!”肖大家反咬着嘴唇,眼眸水汪地看着侧身而坐,慵懒喝着酒的阮慈文。
阮慈文瞥了眼一身华裳的肖大家,说道:“我发过誓的,北蛮未灭,不娶一室。”
“凭你这两下子,还灭北蛮?当初不是我拦着圣上,你的项上人头早就落地了!”
阮慈文脸色铁青,淡然道:“我并没有要你救我啊!”
“你的命是我的!”
“哦?那我可以自刎吗?我的大长公主!”
肖大家食盒甩了过来,却被阮慈文稳稳地接住,“这么好的月饼、小菜别浪费了。”他拿起一个纹饰华美的月饼,咬入嘴中。
“你无耻!”
阮慈文眯缝着眼,冷笑道:“我唯一的廉耻心,在那些老家伙无耻嘴脸下,早就耗尽了!”
“本宫再问你一遍,娶还是不娶!”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肖大家虎狼之年,依旧霸气四射。
“不娶!”
肖大家嘴角微微一扬,冷笑道:“那你就嫁给本宫吧!”
见到已经有些摇头晃脑,有些迷糊的阮慈文,肖大家云袖怒招,猛虎下山而来……
第182章 爷俩(加更)
一缕阳光射进窗子。
林岚辗转侧身,脑袋昏沉地睁开了眼。他已经忘记昨夜究竟干了些什么,依稀记得在后街的巷子里,和一个老头聊了些什么东西。
“喝酒害人啊……”
林岚摇了摇头,有些昏沉地走出了房门。秋意正浓,阳光照在他的身子上,迎面扑来的冷风,让他顿时精神一振。萍儿恰好走来,面带忧色地说道:“少爷你醒啦。”
“怎么了?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放心,少爷我没事,喝多了而已。”
萍儿抿了抿嘴,小手揪着衣裳,踟蹰道:“老爷他……您去看看吧。”
林岚眉头一挑,朝林如海的房内走去。
还未至房内,隔着窗子便听到几个姨娘哭哭啼啼的声音。林岚感觉有些不妙,推门进去。王氏眼睛红肿的看过来,终于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娘,怎么了?”
“岚儿啊,你爹他……昨夜喝酒吐了血,昏迷到现在了。”
林岚朝里侧看了一眼,道:“大夫来过了没?”
“来过了,把了脉,说是脉象虚弱,可能这次真的要熬不过去了。”
“哎哟,我的老爷啊,你怎么能就这样垮了呢。您要是走了,这个家还怎么撑下去啊……”孙姨娘抹着泪哭丧道。
两个姨娘也是哭哭啼啼。王氏无疑也是心痛不已,暗暗抹泪。林岚朝屏风后走去。
他坐在了床边,轻声地喊了一句,“爹?”
双目紧闭的林如海忽然眼皮一颤,苍白的嘴唇张了张,“叫你的几个娘出去,吵得心烦。”
林岚点了点头,说道:“好。”
他让几个还在发愁哭啼的姨娘先行出了门,回到了床榻边。
“这次恐怕真的要熬不过去了。”林如海气息有些冗长地说道。
林岚帮林如海盖了盖被子,说道:“爹,会没事的。”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即便是昨夜不喝酒,也活不了多久了。”林如海闭目,喉结滚动了一下。
林岚沉默了,生老病死,这是他所无法改变的。即使他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也无法逃脱生死轮回。看着林如海苍老得仿佛一个七老八十的脸颊,林岚有些心酸。都是为了生活而奔波,人终究还是逃不过岁月的侵蚀。
“我死了,这个林家就靠你了。”
林岚缓缓道:“爹安心养病便是,家里的事交由我来处理就好。”
“你也老大不小了,爹最希望的,就是能够在闭目前,能够看到你成家。这样爹也就能瞑目了。去了阴曹地府,见到林家的列祖列宗,也能有个交代了。”
林岚说道:“爹看中的是贾府的姑娘,当您的儿媳是吧?”
“有贾府当靠山,不论将来你做什么,总有个倚仗,黛玉那二舅父虽然迂腐,但也宽厚,不会看着你饿死。咱们举家迁来,本想着扎根在京师,现在……”林如海咳嗽了两下,无力地摇了摇头。
林如海一倒,林家失去了顶梁柱,就连官宦之家都称不上了,还有什么资格在京师混下去?
“爹这个愿望,岚儿一定满足您。”
林如海无力地摇摇头,说道:“本来借着贾府的势,爹自然想帮你在官场铺路,将来也能够平步青云,如今我一倒,贾府自然不会同意联姻,京师水深,你们母子还是回姑苏老宅,我这一辈子的积蓄,够你们用的。照顾好你的几个娘,莫要亏待了她们。只可惜,本想着能够光耀门楣,重振林家祖上荣光,倒头来,一场空啊……”
林如海眼角闪过泪花。
林岚眼睛微眯,说道:“爹的愿望,岚儿一定会替您实现的。一个月内,必然将贾府的姑娘娶回来!”
“莫要强求,听爹的话,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娶个贤惠的姑娘家,把婚成了。只可惜,我看不到了……咳咳。”
林岚拍了拍林如海的肩。
“你的几个娘亲若是要进来,给她们说不要哭哭啼啼的,我还没死呢,心里头烦。”
“是。”
林如海道:“去吧。知道你一下子反应不过来,需要冷静思量一下。”
“岚儿告退了。”
有些事,迟早是避不开的。林岚总想着事情能往好处发展,然而命运总是戏谑弄人。
“怎么样了?阿岚,你爹他……”
林岚说道:“爹醒了,不过几位姨娘莫要哭哭啼啼的,爹说听着心烦,等平复了心情再进去吧。”
林岚喊过王氏,说道:“爹想看我成家立业,这贾府的婚事,我看还是提早安排的好。”
王氏皱眉,也是心思玲珑,说道:“要不要我去见你大父。由他出面,或许顺利一些。”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想问为什么一定要娶贾府的姑娘之类的话了,林如海生命垂危,能了却心愿比什么都值得。
林岚道:“不必,娘找个媒人,去贾府纳采便是。”
“真不需要?你爹一病倒,那贾府的老太君还肯将姑娘嫁与你?”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
……
京师里头,士族豪门,都仿佛炸了锅一般,流传着昨夜三弦阁的那场聚宴。林岚斗酒诗百篇的壮举,已经被流传成了佳话。认为这是谣传,那么杨为理青眼相看的传闻,则是让某些大豪门不得不重视了。
等到了晌午,整理出来的诗词在京师流传着,不免让人瞠目结舌。
这……这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所写出来的?
一些自称诗词大家之辈,更是羞愧难当,这样的谪仙人,若是称第二,估计当今世上无人敢称第一了。
昨夜贾府里的男女老少自然无人去三弦阁。贾府的男人们不求上进,与贾母一道赏月。便觉得是人生乐事了。宝玉与家中姐妹一道作诗取乐,自然没想过要出府游玩。
周瑞急匆匆地跑过来,拿着叠流传疯了的诗词跑过来,“老爷,老爷。”
“何事?”
“昨夜三弦阁出大事了!”
“哦?什么大事。”贾政理了理衣服,坐在椅子上喝茶。
周瑞乃是府上的管家,这诗词还是无意间打听到的,道:“昨夜姑老爷家的公子在三弦阁酒后作诗,出口成章,约莫作了几十首,都在这上边,如今这个京师都在传,说林家出了个谪仙人。”
贾政拿过那叠诗词,扫了一眼,将他扔在一边,冷哼道:“就算诗词再如何,又能怎样?登科取仕,读的是圣贤书,这诗词有什么用?”
周瑞道:“小的不懂诗词不诗词的,王家的管家说,昨夜杨宰辅对林岚青眼有加,还当面夸奖了一番。”
“什么!竟然有这等事!”贾政腾地站了起来,消息可曾准确?
“千真万确,三弦阁内很多公子爷们都见着了。”
贾政眉头一皱,道:“坏了坏了,早知如此,就答应了那桩亲事,如今弄得下不来台阶,该如何是好。”
周瑞又道:“还有姑老爷昨夜也在三弦阁,听闻吐血晕倒了,似乎病得不轻。”
“赶紧请慈光堂的柳大夫,备礼去别苑。”贾政听到林如海病倒了,更加得快些赶去。当初自己老父亲榜下捉婿,钓得的金龟婿,着实帮着贾府不少事,如今若是放跑了林岚,这岂不是贻笑大方了!
第183章 惊艳了一座城
“诸位姐姐妹妹们,都起来了!起来了!”来贾府小住的史湘云站在翠竹亭中,双手叉腰,嚷嚷着。手中攥着一叠诗稿,别提有多兴奋了。
各房中的小姐们推门而出,黛玉向来起得早,见到湘云在亭中嚷嚷,便说话打趣道:“云丫头,又是得了什么好东西,想要来显摆?”
湘云一瞧是黛玉,转头继续喊:“都快过来,宝玉,你腰带拖地上了!”
袭人在宝玉身边替他穿衣,皱眉嘀咕道:“还不是你嚷嚷,二爷慢点,要踩着了腰带摔了如何是好。”
进宫未能选上才人的宝钗,年后便小住在贾府,贾母向来乐得热闹,有了个黛玉,也不在乎多个宝丫头。
“云丫头,这都还睡着,你倒好,一嚷嚷扰了咱们的清梦!”
史湘云见宝钗过来了,赶紧过去将她拉到身边,说道:“中秋各个诗会的佳作可都在我手上,你们不想看看?”
宝玉终于理好了衣服,说道:“外边的佳作,能有我作的好?”
黛玉打趣道:“你那诗才,也就在府中能念念,扔在外头岂不是遭人笑话。”
史湘云站在当中挥了挥诗稿,将两个眉目传情的人拉了回神,道:“大家都看看,里头可藏了位谪仙人呢。”
诗稿在众人之间传阅着。
“云姑娘,这诗稿怎么还缺字的?”袭人瞥了眼宝玉手中的一首诗。
宝玉看了眼诗,说道:“作的的确是好,这缺字难不成是给旁人留个关子,填进去的?”
黛玉手中的乃是杜甫的一首《登高》,她细细念着,说道:“这诗写得的确是好,咱们作诗,都是在纸上勾勒,这诗中的意境,早已经入木三分,学不来,学不来。”
“什么好诗,让林姑娘如此夸赞?”探春侧头望来。
黛玉轻吟道:“你们听听,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这是何等经历之人才写得出如此悲恸之句,看着尾联,想来定是个老者了。”
探春抽出一张诗稿,眼中也是明光大放,说道:“这首将进酒也是极秒之作,定是那位谪仙人所作,读之甚赞!”
“云丫头,快说,这些诗稿真是中秋诗会里流传出来的?”
“不假,不假。我与你们说,你们手头的诗词啊,都是出自那位谪仙人之口,今年中秋各大诗社都不敢拿出诗作了,与这斗酒诗百篇的谪仙人一比,都自惭形愧,哪里敢献丑。”
诸人皆惊,道:“都出自一人之口?”
“我的天,一夜出了这么多绝妙之作!这随便拿出来一首,都可以名声大噪,这……谪仙人的尊号这不是吹的啊。”
黛玉低头只顾看诗。
宝钗将词放在石桌上,道:“到底是何人,居然有此等才华?”
史湘云说道:“听说这人在三弦阁斗酒诗百篇,乃是醉后吟诗,恍若仙人下凡,所以被人喊做了谪仙人,好像……好像是叫做林岚。”
“林岚?”
“林岚?”
“林岚?”
黛玉手中诗稿落在了地上,这不是她的长兄吗?
宝玉更加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身后的袭人同样颤抖着身子,那恶魔居然来了京师。
还有一个呼出名号的则是探春,前些日子听自己母亲赵氏所说,自家爹爹要将她嫁与姑老爷家的公子,本来还担心着姑老爷家的公子不合心意,忽然婚事又告吹了,着实让她松了一口气。
不过,好像就叫林岚……
……
……
知道林家住在贾府别苑的知之又少,贾政坐轿赶去时,正好林岚陪几房姨娘在吃饭。贾府一大家子三四百人,自然不可能同桌而食,林岚这才几个人,自然是一桌吃饭来得方便许多。
这本就是贾府的别苑,本来林如海赴京上任,这别苑不过是暂住之处,然而出了幺蛾子,变成了长住。贾政虽然之前有些刻意疏远失势的林如海,但也不会做到赶尽杀绝的地步,所以来府上时还是有挽救的余地。
王氏出门相迎,道:“贾老爷,我家老爷卧病在床,不便相迎。”
“弟妹不必多礼,林贤弟如今身体如何了?”
王氏摇摇头,说道:“很不乐观。”
“柳大夫过来问诊了没有?”
“倒是来过了,又摇头走了。”
贾政一惊,没想到林如海病得如此之重。
林岚漱了漱口,见到这上门的贾政,便道:“贾老爷,家父身体抱恙,若是有什么事,与我说便是。”
“果然是一表人才,有如海年轻时的风采。你中秋那晚在三弦阁的才名我都听闻了,确实不错。我那三姑娘过了年也到了婚嫁之年,本来是已经和你父亲谈好了婚事,你也是知道的。后来因为一些琐事耽搁了,如今听闻你父亲大病,就想着借着办桩婚事冲冲喜,既然你父亲让你全权做主,那你意下如何?”
林岚看着贾政一脸热切的样子,便道:“家父素有联姻之意,在下已经找好了媒人,准备上贾府说媒呢。”
贾政大喜过望,这不是送上门的金龟婿嘛,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老夫还有要事,就不久留了,既然如此,那就代我向你父亲问候一声,告辞了。”
贾政来也快去也快,一边的王氏嘀咕道:“这贾府的都是怪人吗?你父亲卧病在床,他怎如此姿态?”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娘,看淡点就是。今后岚儿会保护好你们的。”林如海病倒,王言一句未过问,贾政上门,却是来说亲的,至于那晚称兄道弟,饮酒作乐的同僚们,更是避之不理。
王氏碎碎念道:“既然贾府这般对待,你为何还要答应你爹联姻?岂不是委屈了你自己?”
林岚笑道:“娘放心便是。您见过岚儿受过委屈吗?倒是您,这好日子才过上没几天,爹这身子又垮了……”
王氏道:“我与你爹能再相逢,便已经知足了。看开了,生老病死,终究是有这一日的。只希望能在你爹最后的一段日子里陪他安安心心地度过。”
林岚瞥了眼庭院中已经秃了的银杏树,喃喃道:“真冷。”
惊艳了一座城,不过是为了寻得一个心上人罢了。
第184章 说媒
在大京朝嫁娶,可没说约会见面这一说。男女双方大抵只有到了入洞房之后,才是正式的见面。这样的形式,也就造成以为娶了个大美人儿,结果一入洞房,大是挺大的,就是一只大恐龙……
王氏聘了媒人,准备去贾府说媒。
在大京朝娶个媳妇,得由媒人牵线搭桥。男方家先派媒人上门说亲事,等女方家中同意了,再下聘礼等等之后的流程。
贾府里头都在传,这三姑娘要嫁与谪仙人了,弄得探春都不好意思。
翠墨看着探春对镜描眉,说道:“小姐真是好福气,嫁与姑老爷家的公子。我可是听府里边其他丫鬟说了,那日林公子来府上,长得可是一表人才,英俊非凡。如今京师里可都在传这谪仙人的美名呐。”
探春眉头一挑,面色不改,说道:“嫁不嫁的,岂是我说了算?咱们女子命苦,若是跟了个好的夫君,那就是天老爷开眼,只求他待我好一些,也不稀他多能耐。”然而眼眸中依旧是充满着喜色。
十四而嫁,确实是早了一些,但也说得过去。贾政掌上明珠有两位,这一位进宫成了妃子,要想钓得林岚这个金龟婿,自然只能用这个与妾室所生的闺女了。出身有时是决定了一部分,这妾室所出,不论男女,地位自然高不到哪里去,与林家联姻,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翠墨替探春梳着头发,道:“老爷赏识的,能差吗?本来老祖宗见小姐年幼,死活不答应。老爷这回好说歹说,终于劝服了老祖宗。听说杨宰辅都对其青眼相看呢,若是能登科及第,小姐今后就是官夫人了!”
探春笑道:“且依你胡说。”她拿起边上的诗稿,一页页地翻看着。才华,有时候确实能够吸引异性的瞩目,要不那些风流才子身边怎会常有佳人相伴呢?谁愿意整日对着一个目不识丁的粗汉子,更何况像她这样工诗善书之人。
宝玉跨进了探春的闺阁,边走边说道:“好妹妹,你当真要嫁与那个蠢物?”
“宝哥哥哪里的话。就你和林姑娘张口闭口叫人家蠢物。你不蠢,能写得出这样的诗词来?”
“我……”宝玉语滞,“我去和老祖宗说!”
探春站起来,生怕宝玉惹出乱子,吩咐道:“侍书,你快去跟着他,别让他惹出乱子来。定是吃了林公子的醋,真是莫名其妙,林姑娘和宝姑娘说谪仙人的诗好,与我有何干,更何况是真的好……”
一边的翠墨偷偷掩嘴笑道:“小姐方才还佯装淡定,这心里想必如今和猫爪子挠似的吧?”
探春眼眸明光一闪,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贾府当年一门二公,何等荣耀,如今在朝为官者,也就贾政一人,还是先皇仁德,赐予贾政的。工部员外郎,都不需要晨起摸黑上朝,工部掌管朝廷水利、建筑等工程,自然是油水满满,贾政作为一个不高不低的员外郎,既不劳心也不劳事,自然是乐得清闲。
贾母与王夫人坐在一道喝茶。
“这林家的媒人要上门来说媒,你如何看?”
王夫人道:“这事情老爷已经定夺了,我也就不插手了。探春丫头虽然年幼,但十四岁也能够婚嫁了,不碍什么事。听说林家的那个谪仙人深得杨宰辅青睐,若是能成为他的门生,倒是能给咱们贾府谋不少好处。”
“倒是便宜了林家那小子,三丫头精明,这才气也不输黛玉,这嫁出去一个,也得嫁过来一个。要真是成了亲家,等黛玉……”
“老祖宗呐!”
宝玉大呼小叫地跑过来。
王夫人起身,喝道:“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冒冒失失,年纪越大越不懂规矩了!”
宝玉脚步一滞。贾母朝宝玉招了招手,埋怨道:“你吼他作甚?来来来,与我说说,又出什么事了?”
“听袭人说爹要将三妹嫁给林岚,万万使不得呀。”
王夫人冷哼了一声,道:“这事情有你插话的分?书背了没有,功课做了没?整日就知道玩玩玩……”
“好了,你凶他几句便罢了,还来劲了。你与老祖宗说说,怎么使不得?”
宝玉道:“三妹年幼,林妹妹的长兄我是见过的,凶神恶煞不说,还蛮不讲理。”
王夫人与贾母相视一笑。
“哈哈,你这大魔头还道人家蛮不讲理,那日在南厅我也是见过他,虽然口上傲慢一些,但为人还算是周正,毕竟是有才识之人,多少有些傲慢,哪里有你说的蛮不讲理。”贾母笑嘻嘻地看着宝玉,“是不是怕这林岚抢了你的风头?”
探春是赵姨娘所生,王夫人自然是对探春出嫁一事并无什么大反应。她坐回到位子上,道:“可不是。如今府上的姑娘都在津津乐道那谪仙人作的诗,哪里还会看他作的蹩脚诗。”
宝玉不答,翻了翻白眼。
贾母笑道:“放心便是。你是老祖宗的心头肉,掌上宝,他林岚再怎么了得,外人一个,还能在贾府与你比地位?只可惜探春这丫头,这么早就嫁出去,真是舍不得啊。”
屋外忽然跑来一个下人。
“老夫人,老夫人!”
王夫人站起来,脸色一板,“这凤丫头不在,府上真要翻天了,随便哪一个都没了规矩呀!”
仆人喘着大气,道:“夫人,小的知错了。林家……林家说媒的沈婆……”
“沈婆如何?”
“拐进了东角门。”
贾母一愣,狐疑道:“老大的院子?怎么往那里走?你怎么不拉回来?”
仆人之前也听府上的传言,这三姑娘要嫁给姑老爷家的公子,所以在府外见了沈婆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这一问,便问出事情来了。
“沈婆说了,没走错。林家找她说媒,说的正是府上二姑娘。”
“迎春?”
贾母更加纳闷了,道:“要娶的是我家那二丫头?”
仆人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
“这是几个意思?”
探春迎春,虽只差一字,然而差别可就大了。
虽然都是妾出,一个是贾赦之女,一个是贾政之女,在贾母心中,自然是偏向小儿子贾政的,对于不成器的大儿子,自然是心有不满。
贾母毕竟见过大世面,立马恢复了神色,说道:“娶二丫头吗?也好。我还舍不得探春丫头呢。这聪明伶俐的姑娘,这么小便嫁了,舍不得,舍不得。”
宝玉也是松了口气,“娶二姐呀。”
王夫人则是眉头皱了起来,一想到贾政所说的杨宰辅,这心里头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