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7.无聊的肥皂剧
胸口燃起的熊熊憎恶之火,肉体的痛苦和纠葛,还有绝望,把这一切全部烧成灰。对于现在的雁夜来说,这才是能够战胜任何信仰的救赎和愈合伤口的圣剂。
上一次战斗没能报一箭之仇的记忆,更加煽动起雁夜内心的怒火。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亲手制伏夺走葵、抛弃小樱的时臣,现在唯一所想的就是打倒时臣的瞬间。这样才能忘记圣杯的遥不可及,以及对于失败的恐惧。只有完全变成被愤怒驱使的自动机器,间桐雁夜才有可能从胸口的辛酸中得到解放。嘴角甚至露出微笑。现在即使berserker不在身边也不觉得恐怖。如果可以挖出时臣的心脏,全身沾满他的血的话——现在对于雁夜来说别的东西都无所谓。
肩膀不停地颤抖,吐出像野兽一般粗重的气息,雁夜来到了教会门前,全身充满了杀意。慢慢打开了门。
柔和的烛光照亮了礼拜堂,与着温馨的气氛相反,空气像被冻结住了一样凝滞,静寂得可怕。雁夜感到有种类似墓穴的感觉,觉得有点不舒服。
可是,看到坐在信徒席的最前列的人的后脑勺的瞬间,全身立刻被溢出来的愤怒充满了。
“远坂,时臣……!”
这声呼叫充满了杀意,可是没有人回答。雁夜把这沉默理解为那个魔术师的傲慢的态度,所以继续大踏步地前进,缩短自己和时臣的距离。
“时臣你是不是想杀我?可是你太天真了。在让你得到应有的报应之前,我会无数次的爬起……”
可是时臣仍然没有任何警戒地背对着雁夜,没有任何反应。雁夜因为不安和警戒慢慢放慢了脚步。
不会是为了让雁夜上当而故意放上一个时臣的人偶吧。可是走近一看,无论是肩膀的宽度,还是打理得很好的卷发的光泽,还有可以窥见的耳朵的形状,毫无疑问那就是远坂时臣。雁夜绝对不会看错这个让自己切齿痛恨的仇敌的样子,因为雁夜早就把他的样子刻进了脑海里。
来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之后,雁夜停住了脚步。时臣仍然没有任何动静。雁夜心中充满着莫名的混乱不安和憎恶,死死地盯着时臣的后背。
“远坂——”
伸手出去。
前天,挡住了他所有的攻击的防御之火。想起那种灼热的感觉本能地想躲避和时臣的身体接触。
即便如此,雁夜还是被想粗暴地抓住暴露在自己面前只有几厘米之遥的远坂时臣的脖子的冲动所驱使——终于,颤抖的指尖接触到了潇洒地装饰着的领结的脖颈。
仅仅是轻轻一碰,倚在信徒席上的尸体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虚弱无力的四肢简直像是系线的人偶一样。远坂时臣的已经变得冰冷的尸体像积木一样倒塌,滚在了雁夜的臂弯里。
“——!”
那个时候给间桐雁夜带来的混乱和冲击简直就相当于用一个大铁锤击中人的脑袋一样。
像蝉蜕一样虚空的面露死相的尸体毫无疑问是其本人,容貌也明显是远坂时臣的相貌。雁夜在那个时刻只有承认时臣已经死亡的事实。
曾经俯视自己的傲慢的冷笑,故作殷勤的冷酷的口吻和嘲笑的话语,所有关于远坂时臣的记忆充满了雁夜的脑海中,使得他的意识分裂错乱。那种混乱吹走了雁夜内心的所有以时臣为起点的缠绕着的各种感情,动机和冲动。
“为——为——什么……?”
抱着不会说话的尸体呆呆地伫立在当场,雁夜感觉到自己内心突然出现了一个空洞。对此,雁夜十分愕然。
这个空洞实在是太大了,使得间桐雁夜这个人格的轮廓也崩溃了,也经变形到无法辨认的地步。
直到那个时候雁夜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虽然这已经太迟了。因为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失去仇敌远坂时臣这个要素,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在远坂死了之后才会觉得这么空虚和不知所措。也许是因为无法抑制的心神动荡,现在雁夜已经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和时臣战斗,到底是出于什么期望才参加圣杯战争的,一下子这些重要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接着——
“……雁夜?”
——对于刚踏入到这个礼拜堂的、新的来访者,直到从背后传来那个令人怀念的温柔的声音,雁夜在那个致命的瞬间才意识到有人走进了礼拜堂。
雁夜面带茫然若失的表情转过身去,为什么远坂葵会站在那里,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样的,根本无法想通这一切。如果他认真思考的话,肯定会想到要是没有人叫远坂葵过来的话,她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礼拜堂里。此外,还有能够预先把时臣的尸体放在这个礼拜堂的只有一个人——然后进一步追溯,猜出来杀害时臣的嫌疑人也不是一件难事。
“啊——呜——”
雁夜的思绪实在是太混乱了,所以只能发出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音节,那只不过是他呻吟的声音。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怀里抱着的时臣的尸体,像头陀的布袋一样掉在了礼拜堂的地板上面。葵看着自己丈夫遗体时的落魄样子,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弹,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葵……我……”
葵没有说任何话,像被吸铁石吸着一样慢慢走近时臣的尸体。雁夜莫名地被她的气势所压倒,往后退了一步,走了几步之后背后就碰到了障碍物。好像要裁决他似的,威严地耸立在那儿的是礼拜堂的祭坛。
葵跪在地上,抱起时臣的尸体,雁夜已经无路可退,只有默默地看着葵。为什么葵要那样做,雁夜不能理解——不,是他不想去明白。为什么她一眼也不看青梅竹马的自己,而是一个劲地凝视着时臣的尸体,为什么她的脸上全是泪水。雁夜不愿意去想明白这些原因,所以他才没有说话。
明明记得自己曾经发过誓——为了不让心爱的女人哭泣,自己就是连命都舍弃也在所不惜,所以才一直战斗到现在的——
既然是这样,那自己眼前哭泣的这个女人又是谁呢。
单是接受她是葵这个事实都足以让雁夜崩溃。
她不看雁夜。直接把他当成空气忽视,一直泪眼汪汪地注视着自己丈夫的尸体。这个悲剧的女主角,作为旋转轴在世界的中心存在。被她忽视的雁夜,简直就跟舞台上的灰尘、画上的划痕一样微不足道,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存在。雁夜产生了一种自己站立的位置,以及存在本身都被抹杀了的错觉,并对这个错觉感到深深的恐惧。涌起一股想大声呼喊来吸引她的注意的冲动。可是,干涩的喉咙连一个词也挤不出来。
等到葵终于抬起眼直视自己的时刻,雁夜终于明白了——有时候无视反而是一种慈悲。如果那个时候自己从这个世界消失的话倒还有救。
“……这就相当于把圣杯交到间桐家的手上了。你满意了吧?雁夜。”
虽然这个声音很熟悉,可是那种口吻却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因为生性温柔青梅竹马的她,从来没有在雁夜面前憎恶或诅咒过任何人。
“我——可是,我——”
为什么一定要被她这样责备?远坂时臣才是诸恶之源泉。如果没有那个男人的话,一切都会进行得很顺利。
为什么这个家伙会死在这里?这个问题倒是雁夜想先问的。
“为什么……”
可是那个女人根本不给雁夜说话的机会,继续反问道。
“间桐家从我身边夺去小樱,难道还不满足吗?为什么偏偏要在我面前杀了这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憎恶我们?”
不明白。
这个女人,为什么长着跟葵一样的脸,用葵的声音,对这间桐雁夜倾泻着滚涌的憎恶和杀意呢。
雁夜按理说是救了葵。为了把她的爱女小樱的未来还给小樱自己。为什么反而要被她怨恨呢。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呢?
“都是因为——这个家伙、都怪他——”
雁夜用颤抖无力的手指着时臣的遗体,用尽仅有的声音叫道。
“如果没有那个男人的话——没有一个人会陷入不幸。葵、小凛、还有小樱——都能幸福——”
“开什么玩笑!”
那个面色已经恐怖如鬼的女人叫喊道。
“你懂什么!你……根本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
“——啊——”
噼啪一声。
致命的龟裂的声音让间桐雁夜崩溃了。
“我有——”
喜欢的人。
温暖的,优雅的,对自己来说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女人,自己唯一的期盼就是希望她能够幸福。
要是为了她的缘故哪怕是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正是因为这样想的,所以雁夜才一直忍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到现在。忍耐,拼命地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着。所以,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用拙劣的借口否定自己的努力。我到底是为了谁才忍受着这样生不如死的痛苦的,既然这样的话还不如干脆死掉呢。撒谎撒谎撒谎,我确实有喜欢的人我确实有——
“我……有喜欢的……人……”
雁夜一边用像机器倾轧一般的声音说着,一边双手更加用力。
为了否定她所有的话。为了再次否定她的话。为了让那张嘴比上。所以要把发出声音的喉咙死命地勒紧。
女人为了得到氧气不停地张嘴闭嘴,那个样子简直像是刚从池中钓上来的鱼一样,即便如此她看起来仍然像在骂雁夜,这更加激怒了雁夜。
必须让她闭嘴,必须结束一切。一直到今天为止的一切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到了现在,只有发狂才是拯救间桐雁夜的唯一方法,也是救赎他的最后屏障。尽管如此,他在最后的时刻仍然没有抓住这个最低限度的救赎——看到面如土色喘不过气来的这个女人的样子,和他心中珍藏着的最爱的面容实在是太像了。不,那就是她本人,最后雁夜终于意识到了。
“……啊。”
葵的喉咙从雁夜无力地放下的双手的滑落,得到了解脱。
她一下子倒在了地板上,昏倒之后一动也不动。雁夜甚至已经失去了判断她是否还活着的冷静,在他看来她跟时臣一样只是一具尸体。
“啊,啊……”
直到现在才开始凝视刚刚用力勒过葵的脖子的双手。这十根手指刚才亲手勒住了对自己来说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也是他本人全部生存意义的东西,看起来简直像是别人的手一样僵硬,然而毋庸置疑,无法掩饰,那就是他自己的手。
简直像是虫子一样。两只不断颤抖的手,和爬过小樱的肌肤的浮虫们很相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开始搔已经溃烂的脸。
拼命用手抓干枯的头发。
从喉咙里迸发出的声音到底是惨叫还是痛苦呢,甚至连这个也辨别不出来了。
失去了最后的理性,现在只剩下野兽的逃跑本能,雁夜一边踉跄一边朝礼拜堂外面跑去。
一颗星星也没有的黯淡夜空迎接了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男人。
冬木教会的礼拜堂里有一个只有祭祀才知道的秘密。
连接着礼拜堂和里面的祭祀室的墙壁事实上根本没有发挥隔开的作用。礼拜堂发生的所有事情和声音都可以透过祭祀室看得一清二楚。
因此言峰绮礼以很舒服的姿势坐在祭祀室的椅子上,从头到尾看到了礼拜堂演出的这幕悲剧,而且没有放过任何细节。
看到他若有所思的侧脸,旁边侍立着的黄金servant问道。
“这虽然是很无聊的肥皂剧,不过作为第一次写的剧本已经不错了——怎么样,绮礼?你有什么感想。”
“……”
绮礼默默地看着天,从手里拿着的玻璃杯里喝了一口葡萄酒。
这种感觉很不可思议。虽然大概情节是自己所描绘的那样,可是这次是由有血有肉的人来再现情节。
1188.最后一日
没有任何失误。间桐雁夜,远坂葵,都按照绮礼的指示,在他所指示的那个时间完美地来到教堂会面。时臣的尸体这个小道具也充分发挥了它的作用。通过治愈魔术掩盖了死斑,死后尸体的僵硬程度也进行了调整,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出来这具尸体已经死了半天以上了。
可是,既然是没有超出意料的展开的话,应该没有任何惊讶的感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最后的一幕之后,突然感觉到某种奇妙的兴奋。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也许是因为实在太过生动了吧。
刚才的那幕悲剧并不是演员所演的虚假的故事。虽然有绮礼的诱导,不过确实是人类彼此暴露出自己的本性,火花四射,迸射出来的人类灵魂的光辉,那些无疑都是真的。那种鲜活的感觉,身临其境的感受,不要说预测了,甚至都没有被报以期待。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吉尔伽美什的问题,绮礼重新品味了一下嘴里葡萄酒的甘香。
对,如果说有什么令人惊讶的地方的话,不如说是这个酒。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明明以前也喝过的……没想到这个葡萄酒越品越有味道。”
对着以一副很严肃的表情看着酒杯的绮礼,英雄王微微一笑。
“酒的味道这种东西可以根据下酒菜肴的不同而出人意料地变化。绮礼,你好像已经开始理解要拓展见闻的意思了。”
“……”
没有想出如何回答满面笑容的吉尔伽美什,绮礼把空酒杯放到一边,离开座位。想到之后还要做的事,就不能这么悠闲了,倒在礼拜堂的葵无疑需要救助,还必须做好进一步利用逃走的雁夜的准备。
可是绮礼在离开祭祀室之前又看了一眼空酒杯。然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于已经喝光的酒仍然留有一丝留恋。
忍不住想——像这样美味的酒,真想再喝一次。
············
当韦伯.维尔维特回到深山町马凯基老夫妇家的时候,夜空已经开始泛白了。
在夜间的过道上行走数小时。如果路上没有遇到计程车的话,就算到了早上也回不了镇上。在那偏僻的地方能够幸运地遇上空车,不知是该感谢还是该生气。幸运之神应该在rider与saber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眷顾才对。对这种错位的运气,只能能感到悲哀。
从计程车上下来,韦伯为这漫长的夜行军发出长叹,这时,他听到有人呼唤自己。
“——喂,韦伯,过来,来这里。”
发出声音的地方竟然是头顶。
他抬头一看,本以为还在熟睡的屋主古兰老人正坐在二楼的屋顶上,朝站在门口的自己挥手。
“爷爷?你……在做什么啊?”
“好啦好啦,你快上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有话?这个……为什么又跑到屋顶呢?”
“在这里能欣赏到平时无法看到的风景。是能够最早沐浴清晨光辉的最佳场所。”
这种奇怪行为只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老糊涂了,说实话,韦伯并不想奉陪。忍受着夜间的寒气,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来,现在只想尽快钻进床上,让疲倦的身体得到休息。
“爷爷……有话,能不能等到白天再说?”
“别这么说嘛。”
虽然语气平静,古兰老人却很固执。
“还是上去吧,小子。那位老人看起来很想和你说些什么。”
一个只有韦伯能听到的粗犷声音,在他的肩头这样对他说道。rider终于承诺保存魔力,在与saber一战之后的归途上一直保持灵体化状态。
“我会在附近四处视察情况的,别在意。”
“不是在不在意……”
韦伯刚想反驳,却连忙噤声。因为古兰老人是看不到灵体化的servant的,如果韦伯说话,看起来就像在奇怪的自言自语。
“每个家伙都不顾及我的立场……”
在圣杯战争即将迎来终结的现在,自己不得不硬着头皮陪这个毫无关系的老人,韦伯不禁感到愤懑。可是,因此而争论的话只会让时间拖得更长,就算不是那样,被问起早上回来的原因,自己也会陷入无言以对的境地。结果,韦伯只好朝老人所在的屋顶走去。
玛凯基家和附近的房屋有一个不同点,那就是屋顶有小屋和天窗。登上从二楼楼梯过道延伸向屋顶小屋的梯子,就很容易从天窗爬到屋顶上,这并不是偶然间造成这样的,而是在建造这栋房子的时候,就设计成容易登上屋顶的构造。习惯了的话,登上屋顶是件很轻松的事。
虽然能如此轻易地登上屋顶,但必须忍耐冬日那降霜的寒冷清晨。从天窗出来的韦伯,被北风吹得瑟瑟发抖。由于完全没有遮挡物,风中的寒冷是在地上所不能及的。
“坐吧。给,我准备了咖啡,喝了暖暖身子。”
古兰老人一边朗声说着,一边把保温瓶中冒着热气的液体倒在杯中。穿着羽绒服,外面还裹着几床毛毯,看来老人已经做好完全的御寒准备了。韦伯想不明白老人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爷爷……你从什么时候就坐在这里了?”
“天泛白的时候我醒来,发现你还没回来,而且,这个时候也可以眺望春天的星座,所以我想看着天空,等待孙子的归来……”
听到这种如醉如癫语般的话,韦伯没有出声,而是不动声色地喝着咖啡。居然会想到特意早期眺望星座,人一上了岁数就有这种闲心吗?
“怎么了,韦伯,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这里吗?和我一起看过许多次星星,还记得吗?”
“嗯……好像是吧。”
韦伯一边随口敷衍着他所说的这些自己毫无印象的往事,一边放眼望向眼下的景色。
由于地基位于山丘斜面,从屋顶可以看到从深山町到海岸的冬木市全城。空气清凛,海面被黎明染成珍珠色,能够用视觉辨别出航向远方的帆影。
“怎么样,景致不错吧?”
“……”
对韦伯而言,这是战场的全景。他的心中无暇欣赏这种美景。
“起初是因为出差而踏上了这片土地……当和玛萨商量决定埋骨于冬木这片土地的时候,她还要求了两件事。房屋建在深山之丘,一定要能从天窗爬到屋顶……可是,克里斯那家伙还是忘不了多伦多。那些家伙只想着不愿意被当成日本人养大。”
沉浸在回忆中的古兰老人的眼神望向大海的彼端,望着离开的儿子们所在的故乡。
“……您这么喜欢日本吗?”
“算是吧。不过,要说这就是与儿子们吵架、分别的理由的话……说实在的,我很后悔……”
老人感怀着孤独的岁月,发出一声叹息。
“像这样坐在屋顶上和孙子一起看星星,是我一直抱有的梦想。虽然没期待过会实现。”
“——啊?”
混着苦笑的抒怀中有种明显的不协调感,这让韦伯一怔。
就像是愚弄他一样,古兰老人静静地摇了摇头,说道。
“真正的孙子们从来没陪我来过屋顶。玛萨也很怕高的地方。看星星的时候,总是只有我一个人……”
比起危机感和尴尬更能彻底地让韦伯受到打击的,是羞耻的感觉。
“我说,韦伯,你不是我们的孙子吧?”
暗示被解除了——而且是被这个毫无魔术素养的善良老人。
“我——”
“嗯,你是谁呢。是谁都无所谓,虽然我和玛萨一直相信你是我们的孙子,这件事情很不可思议,不过,活了这么长时间,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无论怎么想还是不可思议……总之你平时的表现就比我们的孙子温柔得多。”
“……你不生气吗?”
韦伯小声地询问道。古兰老人面带复杂而平静的表情,说道。
“这个嘛,生气是当然的。不过,玛萨最近经常开心地笑,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从这一点上,我反而要感谢你。”
“……”
“而且,看起来,你并不是带着对我们的恶意住进来的,不管是你还是那个叫什么阿莱克斯的男人,都是现在难得的率直的年轻人。究竟是为什么这么做,这种事情我就算想理解也理解不了。”
按照韦伯的判断,现在这个老人毫无防备,过于迟钝。时钟塔学院里的小白鼠都比他聪明。
为什么不憎恨自己,为什么不指责自己。对于只知道魔术协会这个狭小世界的韦伯而言,老人的宽容是他难以理解的事。
“或者说,也许是由于不知道你们的事情,我才能这样请求……可以的话,希望这样的关系能再保持一段时间。先不说我,玛萨大概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不管是梦还是什么,和温柔的孙子一起生活的时光,是我们难得的宝物。”
韦伯不忍看老人的模样,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总有一天会创造出神秘奥义的手。自己一定拥有这样的才能——即使被别人否定,至少,自己对这种可能性坚信不疑。
可是,结果如何呢。
连催眠暗示这种基础中的基础都没很好地完成。无论是运气不好,还是事故,这些借口都毫无用处。甚至对这个请求自己“再多哄骗我们一阵吧。”的善良老人,自己的术都无法维持满意的效果。
如果是那个男人,只要笑着把酒言欢,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韦伯·维尔维特的魔术不仅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他自己反而领受了对方的温情。
除了悔恨,还有一丝滑稽——是的,自己只是个小丑。
韦伯注视着虚空,对周围毫无察觉,陷入沉思之中。现在,他十分理解在时钟塔嘲笑他的那些家伙的心境。韦伯自身也和那些家伙一起,嘲笑着自己的愚蠢。
虽然这样说,他却笑不出来。古兰·玛凯基和玛萨夫妇并不是期待着喜剧。
他们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对韦伯提出真挚的请求。回想起来,自己不被当作嘲笑的对象,这还是头一次。
“……很抱歉,我无法向你作出承诺。甚至无法保证下次能平安回到这里。”
“这么说,你们是在做有生命危险的事啊?”
“是的。”
saber的宝具在眼前闪过寒光,是半天以前发生的事。那时所看到的死之深渊,韦伯不会这么轻易忘却。
古兰老人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沉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那种事对你有多重要……但希望你听我说这句话。在活过大半辈子之后回顾人生,回发现没有一件事能与生命相提并论的。”
这种论调,与韦伯赌上青春的原因背道而驰。
所谓魔道,是下定必死决心之后才能开始的——惟有燃烧生命方能达到至高境界,这是至今为止他努力的方向。
可是,如果要找寻合适自己的生存之道,这位平静的老人所说的话也许才是真理。
韦伯怀抱无言以对的失落感,凝视着朝霞。
他还不知道,在这个时候,第四次圣杯战争迎来了最后一日。
············
这一天,作为前所未有的异常天象发生之日,在冬木市的人们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连日的北风如梦中一般突然停止,沉重而浑浊的空气在夏天般的烈日照射下烟消云散,反季节的阳光炽热无比。气象预报专家都无法解释的高温多湿天气,只出现在以冬木市为中心的地域,市民们产生了奇怪的预感而骚动起来。
接二连三发生的都市游击事件、残酷的猎奇杀人案件以及幼儿失踪事件依然找不到解决的突破口,宵禁令的解除仍然遥遥无期,前天,在未远川还发生了工业废水灾害——连日的怪事挑动着人们脆弱的神经,对已经筋疲力尽的人们而言,气候的异常是即将发生更大灾难的预兆。
············
炽热的阳光逐渐改变着影子的角度,卫宫切嗣坐在树荫下,毫无睡意地盯着四周。
离上次睡眠的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小时以上,他依然紧绷着神经。
1189.骑士的坚持
处在危机状况下,找机会小睡片刻,以完全的姿态应对突发情况,这是战斗专家的心得。由于已经提前布好结界,无论谁靠近都能立刻醒过来。在保持待命状态的现在,在几分钟之内把意识切换为浅睡眠状态,缓解身上积蓄的疲劳也是可以的。
可是,现在的切嗣却没有这种常规的想法,虽然去除感情、保持最佳状态这种做法是“机械”,但不惜烧毁自身也要超越极限的这种做法也是”机械”。让自己自动切换为这种启动状态的,正是迫切逼近的“决胜”的预感。
现在切嗣所处的位置,是位于冬木市深山町西面的圆藏山山腰、柳洞寺背后的湖岸。
昨天晚上,切嗣在远坂府邸确认了时臣被杀以及言峰绮礼复出,虽然立刻对新都的教会展开强袭,可是,本是代理人大本营的那里空空如也。不到一小时之前,那里还有人的踪影,从这一点看,时间相差不大。由于侵入间桐邸颇费了些功夫,造成了致命的时间损失。
这时,切嗣完全断了搜索爱丽丝菲尔的念头,因为,如果继续执着于她的事,自己将更深地陷入敌人的计策中。为了抓住胜机,切嗣不能成为一个为妻子着想的丈夫,而要成为追求圣杯的master。
由于失去了可以称为艾因兹贝伦阵营中王牌的“圣杯之器”,切嗣不得不以御三家之外的master的身份参加圣杯战争。不实施发挥优势、以彻底防守的姿态优势敌人出现失误的计策,而是必须先找出对手发动突袭。在这种考虑下,先于对手行动的有效策略,就是从现在预想的终盘战地点入手,提前布下陷阱。
表面上看起来,圣杯战争形成了生存战的态势,随着战况的推进,逐渐呈现了攻城战之相。只要将执行圣杯降临仪式作为最终目的,确保适合作为祭坛的场所就是胜利者不可避免的问题。
在冬木,有四个地方具有适合召唤圣杯的灵格。
第一位是拥有天然大洞窟”龙洞”的圆藏山。在那里,设置着以由斯苔萨为基盘的大圣杯,作为只有御三家知道的秘密祭坛,从一百八十年前,那里就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土地的提供者远坂家拥有把最佳的灵脉当作据点而占有的优先权,可是,充溢于圆藏山的魔力过于强大,以培养下一代术师的场所而言,那里过于危险,所以他们把居城定在第二位的灵脉,那就是现在的远坂邸。尽管那里对大圣杯而言稍有欠缺,但灵力足以支撑圣杯降临。
第三位的灵脉虽然让给了移居而来的间桐家,但那里的灵力与间桐一族的属性不相符,因此间桐邸建在别的地方,原来的灵脉由之后介入的圣堂教会占据。那就是现在的冬木教会所在的山丘。虽然与圆藏山相隔遥远的距离,位于河岸另一边的新都郊外,其灵格却不亚于第一位和第二位。
第四个灵脉以前并不存在于这片土地,而是三大灵脉经魔术加工后流出的变调的魔力源,在一百余年的岁月里积累、聚集于一点而成,也就是后发的灵地。在之后的调查中,确认了那里具有足以进行仪式的灵格,从第三次圣杯战争开始,那里就被标记为候补地。现在,那里是新型住宅区正中央。问题的要点在于,新兴市民会馆就建在那里。
就算得到“圣杯之器”,言峰绮礼也必须在四个地点中的一处完成仪式。如果能提前布下陷阱,设下埋伏,便有足够的机会翻盘。由于冬木教会处于无人状态,切嗣反而可以优先确保冬木教会和远坂邸这两个第二、第三灵脉。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个不幸中之大幸的优势,切嗣在早晨来临之前带了大量的炸药,在这两处建筑设置陷阱,到了白天,则以柳洞寺为新据点,继续观察情况。
切嗣认为绮礼很可能将圆藏山选为进行仪式的场所。敌人从冬木教会消失,虽然有隐藏的意图,但既然放弃了与先确保的灵脉,可以推测他的意图从一开始就是在更高级的灵地进行仪式。这样一想,在消灭了远坂时臣之后,就算得到了远坂邸,绮礼也很干脆地离开了。那么,剩下的只有圆藏山的大圣杯了。
当然,这一切也许都只是让对手得到错误情报的障眼法,绮礼再次回到冬木教会和远坂邸的可能性并不是零。因此,切嗣在这两处建筑里布下了一旦踏入就绝无可能生还的陷阱。只要能在爆炸后的瓦砾中得到”圣杯之器”,胜利就不费吹灰之力——当然,关于爱丽丝菲尔的生死,他已经不再考虑了。
此外,如果对方意图如此,作为第四灵脉的冬木市民会馆就不能不考虑。不过,关于这个,切嗣认为只派遣一个监视用使魔过去就可以了。第三次圣杯战争之后才被确认灵格的那个地方,现在并不属于任何势力,也没有施加任何咒法防御,是一块”未开发的土地”。与其他三处灵地“易守难攻”的地势相比,从魔术战的观点来看,市民会馆完全没有形成任何险要之处。
就算言峰绮礼出现在市民会馆,到时候只要正面攻击就足够了。虽然是最糟糕的情形,但风险也最小。从优先顺序考虑,首要的还是圆藏山。
如果舞弥没事的话,一定可以让她确保市民会馆,而自己以完全的准备迎击绮礼。可是,就算后悔,这也是不可能的事。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切嗣突然想起娜塔莉亚死去不久之时的事。没有组队的单独行动次数出乎意料地少。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因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切嗣一人吧。
回想起来,切嗣曾经走过与孤独无缘的人生,那也是比孤独更加残酷的生涯,总有某人陪伴在切嗣的身边,而造成这个”某人”被杀,或者说死亡的原因的,不是别人,正是切嗣自身。
舞弥、爱丽丝菲尔,都是从邂逅的那天开始就注定要分离的人。结果,又留下切嗣一人独自面对最后之战。以这样的形式开始,又以这样的形式结束,这一定是卫宫切嗣的天命吧。自己这样的人总是要忍受某人丧失生命,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怎能原谅。
——设置在柳洞寺的山门前的结界,能够感知任何存在的接近。切嗣停止了不必要的感慨,拿着卡立科短冲锋枪观察着寺内的情况。不过,没有必要警戒。靠近的魔力波动,是切嗣早已经熟悉的。
说起来——这个最强的助力却没被算进同伴里,切嗣自己也不禁失声笑了起来——她还活着。把这个在切嗣的策略之外行动的高贵骑士算进”同伴”中究竟是好是坏,谁也说不清楚。
就算躲藏起来,servant也不会弄错master的藏身之处。saber来到切嗣躲藏的地点,在对话的范围之内以及射击的范围之外这一微妙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这个对于亲密交谈过于遥远的距离,正是servant和master心灵的距离。
修长的服装,凛然而立的身姿一如既往,可是她的脸上却显露出难以掩饰的憔悴之色。她那侍奉在爱丽斯菲尔身边事的凛然目光,明显地失去了那时的气势。
切嗣以无言的目光迎接她,saber也只是在形式上打了个招呼,就悄然把目光垂下,开口说道。
“——从昨晚开始,我就一直在寻找爱丽丝菲尔的下落。可是,目前依然毫无线索……抱歉。”
这个被自己毫不犹豫放弃了的servant,在昨天晚上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寻找爱丽丝菲尔,切嗣并没有兴趣知道,也没考虑过该如何回答。
到了这个时候,saber的目的仍然是“拯救爱丽丝菲尔”。
从昨天半夜到今天早上,切嗣精心为言峰绮礼准备死亡陷阱的这段时间,这个servant也许一直和无头苍蝇一样,在市内奔跑着,搜许爱丽丝菲尔的下落。
……这是骑士的坚持,还是对曾经侍奉过的主人的愚忠……她的行动,是完全没有计划性的愚策,同时也是对早已不考虑妻子的生死,着手进行另一计划的切嗣的痛切批判。
当然,saber并不是为了批判他而来,只不过是搜寻爱丽丝菲尔的途中经过柳洞寺,感受到master的气息而来。仅仅两天没见面的两人再次看到了行动和方针上的差别,也再次确认了两人之间越来越深的隔阂。
忍受着切嗣从淡淡树影下投来的冰冷目光,saber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强力的预感——也许,直到战争结束之前,她都不可能与master用语言好好交流了吧。
“……那么,我继续搜寻爱丽丝菲尔。一旦发生什么事,请像以前一样用令咒召唤我。”
说完,saber转身离去。当然,切嗣并没有叫住她,也没有对她的辛劳表达任何谢意。
站在争夺圣杯的立场上,切嗣的行动是上策,saber也理解这一点。正因为这样,她坚信把这里交给他就没问题。也没有对自己扔下切嗣一人的行为感到不安。一旦到了需要servant的时候,令咒的强制力可以超越空间将她召唤回来,这一点,昨天已经实际确认过了。
走下连接下界与山门的石阶,在阳光的照射下,saber不快地眯起了眼睛。
没有必须击倒的敌人,也没有找到必须守护之人……有的,只是不带片刻犹豫的直觉。
前往之处未定,唯有刺痛全身的焦躁感,驱使她从寺内离开。
············
反季节的夏日酷暑,和言峰绮礼毫无关系。
冰冷的水气沉淀在黑暗中,与地表的喧嚣完全隔绝。作为等待夜幕降临而行动的场所,这里具备了所有绝佳条件。
被离开冬木教会的言峰绮礼当作临时藏身之处的,是雨生龙之介及其servant.caster曾经的据点,血腥尽染的地下空洞——也是在冬木市地下水道网深处的蓄水池。而且,这里是让他以前召唤的assassion颜面尽失的因缘之地,因为这种记忆让言峰绮礼想起这个潜伏场所,这实在是讽刺。
以前,在璃正的指示下,被所有master当成目标的caster在艾因兹贝伦森林的混战之后依然生存,这就是这个地方的隐秘性的最佳证明。唯一找到并踏足此地的rider及其master,到了现在,不会再留意caster的工房。
在确保安全的基础上,绮礼对现在的战局做了回顾。
在排除了远坂时臣、笼络了间桐雁夜、确保了圣杯之器的基础上,让saber与rider之间形成互相僵持的局面,自己的所在地也未有人知———
这一切,都是在他下定决心复归圣杯战争之后,一天之内取得的成果。
虽然其中有运气的成分,但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一出手就改变了混乱无序的战局,绮礼本人也感到非常吃惊。
战局初期远坂时臣具有的优势,现在已经被绮礼篡夺并接手了,本次圣杯战争中作为最强servant现身于世的archer被收入手中,由于相生相克关系而成为其强敌的berserker也和其master一起成为了傀儡,现在没有什么能威胁到言峰绮礼了。
无论saber与rider的对决中胜出的是谁,只要胜利的一方被archer的超宝具歼灭,servant战就决出胜负了。万一骑士王和征服王都生存下来,或者说,双方和解并协力攻来,这时还有berserker这个重要人物可以阻止他们。虽然由于葵的事情,间桐雁夜几乎变成废人,但berserker会自发地攻击saber,所以不需要master的命令。
虽然在与rider之间那场难以预料的战斗中,定下三四个计策就没问题了,但archer并不同意那样做。这场战斗不是绮礼个人的事,而是英雄王的战争。绮礼认为,既然即将面对面的争霸是斗士的希望,就必须尊重其意愿。这一点,可以说是言峰绮礼与其他把servant当作工具使用的魔术师们最大的区别。
本来,在与archer的关系上,他连一道令咒也不打算行使。对于拥有如此强大自我意识的男子,如果用强硬的形式使唤他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只会得到反效果。不把这个servant当作旗子操纵,而是当作天候、风向那样的环境因素加以利用才是最好的办法。水手无法操纵风向,但能够通过帆自在地控制船。两者是一样的道理。
1190.战争的意义
现在,archer因为讨厌闷在阴湿的地下而出去了。绮礼明白,必要的时候archer会赶过来,所以没有感到任何不安。唯独对于这个英雄王,绮礼没有把他当作使魔看待,而是当作利害关系一致的同盟者。
或者说,从璃正手上接过的令咒还有其他更有效的使用方式。对于没有魔术刻印的绮礼而言,即使属于消费型,也有许多为魔术作备份的手段。现在的他即使与熟练的魔术师战斗,也有很大的胜机。
今晚,最后的servant之间的战斗,将决定圣杯的走向。作为旁观者的绮礼所要做的,只是坐等时机。身为master的他应该考虑的,反而是servant之外的谋略战——在那场战争中,有绮礼最强大的敌人。
卫宫切嗣。如果说现阶段还有谁能从绮礼手中夺取优势,那就非他莫属。
绮礼的心中一直期待着与他的对峙。可是,既然对方是彻底的暗杀者,他希望的那种形式的邂逅就不可能实现。要制造出与卫宫切嗣正面对决的局面,就必须时常思考战局,继续确保先制权。一旦被切嗣夺取主动权,绮礼一定会连对手的样子都没见到,就被他从背后解决掉。那样的话,一切都毫无意义。
卫宫切嗣无法捕捉到这个蓄水池的情况,这一点是可以确信的。否则的话,雨生龙之介会更早被消灭掉。只要躲在这里,就不会遭受到切嗣的突然袭击。现在只要让对手干着急而毫无头绪就可以了。对决的场地要由绮礼决定。
让根据理性行动的切嗣的预测落空,使他不得不主动出现在绮礼面前——这个目标已经明确。接下来只要等待夜幕降临。
听到痛苦的呻吟,绮礼把目光投向黑暗中的一角。仰卧在那里的,是让berserker绑架来的艾因兹贝伦的人偶,她并不是自然地躺在那里,而是被施加了简单的魔法阵,让周围的魔力流入。虽然场地不是地脉,但在从前,由于caster在这里贪婪地吞食牺牲者的魂魄,所以至今这里依然积聚着那时剩余的魔力。先不说这种供给对她而言是否舒适,只要状态安定就足够了。
当然,就算现在把她的腹部剖开,取出“圣杯之器”,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不过,对绮礼而言,现在希望得到与她交谈的机会。浪费工夫供给她魔力,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女人,你听得到吗?”
“……”
在发出微弱呼吸的同时,人造人睁开了眼睛。空虚的眼神失去了焦点,视力明显减弱,但她还是判断出了仇敌的声音。
“言峰……绮礼,和我想的一样,果然是你干的……”
“圣杯战争即将决出胜负。也许,我将成为完成你们艾因兹贝伦一族夙愿的人。”
虽然没有必胜的自负,但这可说是能够保守估计到的结局。
“还是这么一副不合作的态度,你对我这么不满吗?”
“当然……我要托付圣杯的,只有一个人……那绝不是你,代理人。”
虽然连说话都困难,但她声音中包含的憎恨与气势,让绮礼也不禁皱起眉头。
“搞不明白。你只不过是搬运圣杯的人偶。比起胜负的局势,完成仪式才应该是最终的目的。都到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执着于特定的master?”
“是啊,怎么可能明白呢……连寄托于圣杯的愿望都没有的你。”
憎恨的嘲笑让绮礼感到更加疑惑——这个女人真的是人偶吗?连灵魂都没有的人造人,为什么有这些感情?
“言峰绮礼……你连这战争的意义都不明白的虚无男子。你是绝对赢不了那个人的……做好心理准备吧,我的骑士,我的丈夫一定会把你消灭……”
“……你为什么要说关于我的事?”
更让绮礼疑惑的,是她的话语中的内容。为什么这个人偶能如此准确地看出他的真心。时臣,甚至自己的父亲与妻子都做不到这一步。
“哼哼,害怕了吗?好吧,我就告诉你……你的内心已经被卫宫切嗣看穿了,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对你有所警惕,视你为最大的敌人……切嗣一定会比任何人更冷酷、更无情地扑向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原来如此——绮礼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话,或者说,如果有理解自己的人存在的话,那个人和自己一定是同一类人。
卫宫切嗣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尽管一次也没见面,他却对言峰绮礼作出了最合适的评价。
“谢谢你,女人。对我来说,这是福音。卫宫切嗣这个男人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
然而,回答绮礼的,却是一阵嘲笑。
“……真是个愚蠢透顶的男人。你想说自己理解卫宫切嗣?……哼,别逗我笑了,明明是个连他的脚后跟都及不上的男人。”
“——你说什么?”
突然听到的声音让他浑身颤抖。这句话让他难以忘记。
“没错……卫宫切嗣能够看穿你,你却不可能猜透他……言峰绮礼,存在于那个男人精神中的东西,你一样也没有。”
在嘲笑的话语继续流淌出来之前,绮礼掐住了她的纤细脖子。即使艾因兹贝伦森林中的死斗再次上演,现在的绮礼信中卷起的愤怒和疑惑也是那时所不能比的。
“……我承认,的确,我是一个空虚的人。一无所有。”
他的咆哮声一开始显得很平静,或者应该说,激动之色之后才显露出来。
“可是,我和切嗣有什么不同?和那个只会投身于无意义的战争——没有从中得到任何东西,只是重复着杀戮的男人!那样偏离常理,那样徒劳,他不是迷茫之人还是什么!?”
绮礼声嘶力竭地反问着。
他的质问,如同在经历了一切都能想到的考验却得不到追求的答案,苦恼之余发出的灵魂的怒吼一般。
“人偶,能回答出来的话就说吧。卫宫切嗣为什么追求圣杯?那家伙寄托于愿望机器的愿望机器的愿望是什么!?”
绮礼挑衅般松开了掐住人造人脖子的手。允许她为了回答而呼吸。包含了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的话让她停止呼吸这种无言的警告。
即使这样,这个女人依然没有表现出半点恐惧。她蹲在绮礼膝下,虚弱而拼命地吸着氧气的样子犹如垂丝般可怜,即使这样,她看绮礼的眼神依然包含着胜利者般的嘲笑以及优越感。
简直就像屈膝的是绮礼一样。
“好吧,我就告诉你——卫宫切嗣的夙愿是拯救人类。断绝一切的战乱和流血,实现永恒的世界和平。”
在绮礼看来,这只不过是玩笑般的呓语。数秒之后,他失声笑道。
“——这是什么啊?”
“你是无法理解的。这就是你与他的差异,信念的有无。”
这个女人所说的真的是卫宫切嗣这个人物吗?绮礼对此产生了疑问。卫宫切嗣在这个人偶面前究竟装成什么人啊。
“……女人,对卫宫切嗣来说,你到底算什么?”
“作为妻子,我为他生了孩子。在这九年里,我注视着他的心,分担着他的烦恼……与一次都没见过他的你不一样。”
九年间,或者说这段期间,该不会仅仅是在谎言中度过的吧,绮礼也不是没产生这样的疑问。可是,他的直觉认为这不可能,存在于这个女人的内心中的,毫无疑问,是对卫宫切嗣的信赖。以空虚的谎言为基础,形成如此坚固的人格,这是无法想象的。这个女人本来只是个普通的人偶而已。
愤怒的焦点开始从眼前这个女人身上转移。绮礼忧虑地发出一声叹息,坐到身边的椅子上。
“爱丽丝菲尔·冯·艾因兹贝伦,在这九年里,你一直是个好妻子吗?赢得卫宫切嗣的爱情了吗?”
“……你为什么在意这些?”
“我不明白,你们之间的羁绊——你以卫宫切嗣这个丈夫为荣,并且信任他。简直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样。可是,如果卫宫切嗣是追求圣杯的男人,你不应该只是完成他愿望的工具。他没道理给你爱情的。”
“……如果嘲笑他愚蠢,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这是只有拥有了不可亵渎之物的人才会说出口的,坚决地话语。
“……我无父无母。也不是爱情的产物。所以,无法理解‘好妻子’是什么。即使这样……他给我的爱,就是我的一切。这是谁也不能侮辱的。”
“那么,你是个完美的妻子吧。爱丽丝菲尔。”
绮礼像是做出毫无兴趣的判断一般说着,这既不是赞美,也不是讽刺。
“可是,正因为这样,我才无法理解卫宫切嗣。既然爱着你这个妻子,为什么……要说什么永恒的世界和平?为什么要为了这种无意义的理想牺牲所爱的人?”
“……这个问题真奇怪。像你这种连自己都承认自己无意义的男人……居然嘲笑别人的理想无意义?”
“”只要是思维正常的成年人,谁都会嘲笑的吧。”
和刚才完全不同的愤怒,正是绮礼的心中膨胀。
“斗争是人类的本性。要根除它,和根除人类没什么区别。这不是无意义还是什么?卫宫切嗣的所谓理想——从一开始就不能叫做思想,只是小孩子的梦话!”
“……正因为这样,他只能依靠奇迹……”
爱丽丝菲尔极力保持着冷静,这样说道。
“他为了自己追求的理想,丧失了一切……为了拯救无法拯救之人这一矛盾,他总是忍受着惩罚,被剥夺着身边的一切……我也是一个这样的人。至今为止,他已经不止一次地被迫做出舍弃所爱之人的决定了……”
绮礼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无底的阴沉目光凝视着爱丽丝菲尔。
”你是说,这并不只限于这一次——而是这个男人的生存方式?”
“是的,切嗣太过于温柔了。即使明白自己总有一天会失去对方,依然毫不吝啬自己的爱……”
对绮礼而言,这些回答已经足够。对眼前的人造人,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我明白了。”
他用强有力的指尖抓住女人的脖子,阻断其血液的流动。
看着对方衰弱而痛苦的表情,绮礼平静地说道。
“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卫宫切嗣啊。”
绮礼把昏迷的女人扔在一边,空虚地凝视着黑暗的空间。
从结果看,绮礼从一开始就弄错了——疑问得到了解答,而期待变成了失望。
卫宫切嗣并不是在毫无意义地反复纠葛中寻找真相。
那个男人只是把一切有意义的东西都归为虚无罢了。
他并不是没有愿望,而是因为拥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愿望,才会堕入虚无的连锁中。这种徒劳,这种浪费,愚蠢而不可救药。
切嗣也许能够看穿言峰绮礼空洞的内心,也许会对那种空虚产生畏惧而有所警惕。可是,他绝对想不到拥有这种空虚的意义。绮礼所怀抱的疯狂的渴望,是他完全不能理解的。
卫宫切嗣的一生,可以总结为重复着舍弃一切。
那个男人所放弃的喜悦和幸福。哪怕只是其中的断片,在绮礼眼中都具有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甚至不惜为之殉葬的价值。
对于连这些喜悦和幸福的一小片都无法找到,继续迷茫着的男人而言,切嗣这个男人的生活状况,存在于自己的羡慕和憧憬中。
那些无法满足的饥渴,不能填补的缺失,被如此贬低和愚弄——这怎能容忍?怎能叫他不产生憎恨?
心中涌起的阴沉情绪,让绮礼的笑容变得扭曲。
他终于明白了战争的意义。
自己对圣杯毫无兴趣。就算心中根本没有实现愿望的想法也无所谓。
如果能亲手把这个将一切堵在奇迹上的男人的理想粉碎——就算是对自己毫无价值的圣杯,也有要夺取的意义。
战斗临近的兴奋使绮礼的双手不住颤抖。昂扬的战意在胸中燃烧,仿佛现在就要拔出黑键,刺穿眼前的一切。
在散发出血的腥臭味的黑暗空间中,言峰绮礼高声笑着。灵魂的跃动,是这数年来从来没有间断过的。
1191.仅有的荣耀
············
韦伯从无梦的熟睡中醒来。
睁开眼睛所看到的,是和睡眠中一样的黑暗。白天自己睡觉的这个杂树林,现在已经完全陷入了星光朦胧的黑暗中。
夜幕再次降临了。对于统率servant的人们来说,这是不可避免的战斗时间。
如杀意般凛冽的夜风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不安,让这种不安和恐惧烟消云散的气息,就在身边。
已经实体化的rider早已做好完全的战斗准备,正在翻阅着荷马史诗。
对韦伯而言即沉重又郁闷的硬封皮,在征服王看来却小巧轻薄。这个巨汉正专注于文字的世界中。翻阅书卷的动作显得兴致勃勃,连指尖的感触也格外珍惜。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这本书,韦伯不禁苦笑起来。如果现在突然问rider“为什么降生于世?”,他的回答也许不是征服世界的野心,而是“没有手指就无法阅翻荷马史诗”。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人。一心憧憬远方的英雄,想用着美酒佳肴,将征服世界的野心视为吃饭睡觉般普通的欲望。这种奇特的人格吸引了许多男子汉,终生追随着他。
在人类历史上,存在过这样一个男子。
“——嗯?小子,你醒了啊?”
对已经读过不知多少遍的阿喀琉斯冒险,rider的兴趣依然不减,他像顽皮的孩子一样微笑着,看着韦伯。无论对谁,他都会展现这种笑容吧。不管是对曾经生死与共的英雄们,还是对韦伯这样一无是处的master。
“……我不是说过一到夜晚就把我叫醒吗?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啊,抱歉。不知不觉看得入迷了。不过,离深夜还早。我觉得今晚不用这么焦急,安下心来对待就可以了。”
“”为什么?”
再次的质问,使这个巨汉张开嘴,陷入思考中。
“……唔,总之呢,虽然没什么根据,但我有种在今晚就可以一决胜负的预感。”
他若无其事地说道。
韦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追问原因。虽然说不出来,但掠过肌肤的空气,让他感到圣杯战争进入了高潮时刻。
硬要说的话——是因为夜晚的空气太过于平静了。
就韦伯所知道的,被排除的竞争对手只有rider亲手粉碎的assassin和在未远川战败的caster。当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战况也依然在继续进行、推移着。
他连日连夜感觉到的,这个镇子上出现的异常气息,正在发生着变化,从混沌的骚动变为沉重的紧迫感。
这也是比起自己的焦躁,昨晚与自己战斗的saber产生的焦急让他更有印象的原因之一。艾因兹贝伦阵营似乎也出现了什么紧急状况。
所以韦伯对rider的直觉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正因为他是驰骋各大战场,下达战略指示的征服王,他的第六感要比韦伯这个经验尚欠的人可靠得多。
究竟罗德.艾卢美罗伊将使是否依然健在——关于曾经憎恨的仇敌的消息,现在也使他产生某种感伤。
与英灵共同奔赴战场,是多么难以想象的艰苦修行,韦伯已经亲身体会到了。就算在魔术方面是有口碑的天才,但圣杯战争是无法以魔术师的常理推测的。一想到他与自己经受着同样的艰苦修行,在感到痛快的同时,心中也不禁出现一丝同情。六名master中,只有凯奈斯一人和韦伯有关系,无论这种关系是好是坏。
对一见面就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对手,自己竟然能产生这样的感慨,韦伯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心境的变化。
——是的,无论预感是什么,对他来说,圣杯战争已经和结束没什么区别。
在发出叹息的时候,轻巧而明显的冲击,驱散了他的睡意。
“这——是什么?”
“这股魔力波动真奇怪。以前似乎遇到过类似的。”
听rider这么一说,韦伯想起来了。圣堂教会召集master的狼烟。这和那时的感受是完全一样的。
为了看到天空,他走出了杂树林,东北方位出现魔力闪光,并且伴随着比上次更鲜明的色彩。
“这种形式是……”
“这是什么?某种符号吗?”
听到rider的提问,韦伯尽管也感到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色彩不同的光,四和七……是‘emoeror’(达成)与‘chariot’(胜利)吧。发出这样的狼烟……难道,这意味着圣杯战争已经决出胜负了吗?”
韦伯的解释让rider皱起眉头。
“这算什么。当我不存在啊,究竟是谁取得胜利了。”
这的确很奇怪。在圣杯战争中,要把所有敌对master和servant排除才算取得胜利。现在,rider和韦伯就在这里,怎么可能发表胜利宣言呢。
“……而且,那个方位也不是冬木教会所在地。真奇怪。也许不是教会那些家伙发出的狼烟。”
“啊,这么说还能够接受。”
听到韦伯的疑问,rider轻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怎、怎么了?”
“一定是某个性急的家伙擅自发出胜利宣言,挑衅说‘有意见的话就来这里吧。’也就是说,要把对手引到自己指定的决战场所。”
rider狰狞地大笑着,盯着在天空发光的狼烟,仿佛在说正合我的心意。
“很好很好。这样连寻找的功夫都省了。受到如此挑衅,我想没有一个servant会坐得住。还活着的家伙一定都会集中到发出狼烟的地方吧——哼,和我所想的一样,今晚正是决战的时刻。”
征服王那魁梧的身躯,正因欢喜和斗志而颤抖。
韦伯用在远处观望一般的冰冷眼神,看着这个刚猛的英灵。
“是吗。终于到最后阶段了啊。”
“没错。既然战场已经决定,我也不能给rider这一职阶丢脸。”
rider拔出凯尔特长剑,高高举向天空。
“现身吧,我的宝马!”
随着呼唤声,从撕裂的虚空中迸射出射破空间的光芒。闪耀着英灵之光出现的——是一匹韦伯熟悉的骏马。
有角的英灵马布塞法鲁斯。曾经载着征服王蹂躏东方世界的传说中的宝马。如今穿越时空来到“盟友”身边的它飞驰在柏油路上,发出渴望战斗的嘶鸣。
尽管伊斯坎达尔的王牌”王之军队”的各方面若要聚集在一起,需要展开固有结界修正来自世界的干扰。不过,就像在未远川担任传令兵的密特里奈斯一样,只是单枪匹马具现的话,是普通空间的容许范围。在失去了”神威车轮”的现在,rider要发挥自己的骑乘本领,最适合的地方就是“它”的背上。
“来吧,小子,虽然没有坐在驾驶台上那么安稳,不过将就一下吧,上来吧。”
骑在爱马上的rider把身体向后挪了挪,空出韦伯的位置。然而,韦伯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举世无双的骏马的背,只有英雄有资格骑,绝不是平凡小辈能待的地方。
比如说,连催眠魔术这种基础中的基础都做不到的无能魔法师——
又比如自不量力,只会在王的霸者之路上碍手碍脚的小丑——
征服王伊斯坎达尔即将奔赴的光荣之道,是不容许随意玷污的。
韦伯明白,昨夜,在最后关头使向saber挑战的rider的决心付之东流的,正是身为master的自己。那时候,如果rider以孤注一掷的决心挑战“誓约的胜利之剑”,也许会以微小的差距胜过saber的宝具,将骑士王踏于神牛之蹄下。在决胜关头不得不放弃的原因,在于他这个同样站在车夫台上的master。rider在最后一瞬间,只能为了保护身边这个小丑而跳下战车。当然,他不能让使自己出现在现界的契约者牺牲。那时,决定rider与saber胜负的,是master在不在身边这个差距。
韦伯.维尔维特曾认为自己足以成为胜利者,并为此沾沾自喜。
可是现在不同了。经过两周的时间,在亲眼看到真正的英雄之后,在明白了自己的无能与渺小的现在。
丧家之犬也有自己的心意。至少,自己能做到的,是注视着那自己无法企及的高贵的背——
“我的servant,我韦伯·维尔维特以令咒发出号令。”
少年举起紧握的右手,展示出仍然未使用的令咒。这正是束缚着眼前这位英雄的枷锁,是阻挡在他的霸王之路上的最大障碍。
“rider,你一定要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并不是强制,只是理所当然的判断。所以,韦伯发出号令。他心情轻松地看着令咒的第一道发挥魔力之后消失。
“再次以令咒发出号令——rider,你一定要夺取圣杯。”
第二道令咒也消失了,他为这种闪光感到一丝痛心。现在住手还来得及,这种毫无意义的迷茫掠过他的内心——这是傻瓜般不值得一提的犹豫。
“最后,我以令咒发出号令。”
韦伯坚定地举起画有最后一道令咒的手,看着骑在马背上的王。至少,现在这一瞬间,自己能够毫无怯色地与他对视。这是身为master最后的,也是仅有的荣耀。
“rider,你一定要夺取全世界。不允许失败。”
迅速解放的三枚圣痕发散出潜藏的魔力。卷起旋风之后消失了。身为魔术师的韦伯,恐怕此生再无机会行使如此巨大的魔力了。可是,即使这样,他依然从心底感到这是有生以来最痛快的行为。没有任何后悔。作为失去一切的报偿,这已经足够了。
韦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刻在手上的契约之证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一来,我就不再是你的master了。”
韦伯低着头,看着脚下说道。他并不想知道现在rider以什么表情看着他。也许是对韦伯放弃战争这种怯懦行为感到惊讶,也许是为自己从无能的master手中解放出来而露出安心的笑容,无论是哪一种,韦伯都不想看到。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rider把两人邂逅的经过忘掉。
“去吧。无论去哪里都行,你已经……”
唔,平静的回答声响了起来。
接下来,就该听到在大地上飞驰而去的马蹄声了——韦伯正这样想着,却被人提着领口拎了起来。下一个瞬间,他坐到了布塞法鲁斯的背上。
“我当然会立刻赶去——不过,既然发出了烦人的号令,你也下定决心了吧?来见证号令实现的时刻吧。”
“你,你,你白痴啊!我说,喂!”
自己的意志如此轻易地被改变,韦伯尴尬地大叫起来。布塞鲁法斯以鼻子发出粗犷的嘶鸣,仿佛在嘲笑他的慌张一般。区区一匹马,嘲笑人的方式却和骑手一样,想到这,韦伯在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愤怒驱使下,大叫起来。
“我已经没有令咒了!不当master了!为什么还要带我一起去?我——”
“不管你是不是master,你是我的朋友,这点不会改变。”
韦伯知道,这句伴随着和往常一样的笑容说出的话语,是说给自己听的。这一瞬间,他心中最强硬的部分瓦解了——尽管拼命保护着,破坏却仅仅需要一瞬间。
夺眶而出的泪水如泉水般溢涌不绝,从鼻子流下的时候,与鼻涕混在一起,让他感到难以呼吸,发出声音更是困难的事,即使这样,他依然哽咽着问道。
“……我……我这样的人……真……真的可以……在你身边吗……”
“与我共赴战场那么多次,现在还说这种话干什么。你这笨蛋。”
征服王如同听酒宴上的笑话一般取笑着少年的眼泪,拍了拍他那瘦弱的肩膀。
“你不是与我共同面对敌人的男子汉吗?那么,你就是朋友。挺起胸膛和我比肩而立吧。”
“……”
韦伯忘了自嘲。忘了今天以前的屈辱、对明日的胆怯以及面对死亡那一瞬间的恐惧。
“战斗胜利”这一无可动摇的信念,在他的心中扎下了根。
不会失败,没有屈辱,他现在与王在一起,只要相信并奔驰与霸王之路上,无论多么不可靠的双脚,都将踏上世界的尽头——他如此坚信着。
“那么,该对第一道令咒做出回答了,睁大眼睛好好瞧着吧,小子。”
“……啊,我一定会用这双眼睛看着的!”
传说中的骏马发出必胜的嘶鸣,开始疾驰,带着心连在一起的王与魔术师,奔向决战的死敌。
狼烟所示之地,是未远川的河对岸,冬木第四灵脉所在地。
1192.天之杯
············
冬木市民会馆——
这个总耗资八十亿日元的设施,是与站前中心大厦计划一起,被称为冬木新都开发象征的建筑。占地面积六千六百平方米、建筑面积四千七百平方米,是地上四层,地下一层的混合式构造。二层式音乐大厅能容纳三千余人。建筑名家的崭新设计,使这座现代化的公民会馆犹如古代神殿般壮丽雄伟,可以从这里看出冬木市进行新都开发的雄心壮志。
然而,完成的只有外观,为了落成典礼,现在正在进行着内部装修.不过,真正投入使用是更遥远的事。除了最低限度的安全措施,连供电设备都没安装,在没有工作人员的深夜,这座清洁壮丽的建筑就成为了一个漫溢着无人的静谧,飘荡着异样的非现实感的空间。
当然,市内建筑计划里并没有考虑魔术的因素。市民会馆的建筑场地选在冬木最新的灵脉上,完全是偶然——换一种看法,能够招致这种罕见的偶然,也是由于这个地方具有灵脉的特异性。
言峰绮礼站在屋顶上,表情平静地看着自己发射的魔术信号在夜风中飘散着烟雾的样子。侵入这座没有像样警备的建筑,只需把锁弄坏就可以了,仪式的筹备和迎击的准备都已做好。接下来,只要坐等被信号吸引来的残敌。
战斗临近,他却不动声色。对代理人而言,不需要对流血的预感产生亢奋,也无须为了缓解紧张情绪而说笑。他们具备了作为神意的工具的彻底条件,仅仅带着完成任务的平常心奔赴死地。这种长年的钻研,使绮礼能表现出临床医生般的冷静和无动于衷。
可是——
“哼,今晚的你还是这么一副冰冷的嘴脸啊,绮礼。”
步法舒缓地走上屋顶的archer揶揄道,绮礼的内心苦笑起来。
这张和平时一样毫无表情的脸,在洞悉一切的英灵看来是什么样的呢。即使是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感情起伏,也无法逃过英灵的眼睛。
尽管开始的时候心绪产生了动摇,但绮礼现在已经习惯了。是吗,原来自己是这么冰冷的啊——他只是像对待别人的事一样了解自己。
才从夜晚的街市上回来的英雄王仍然穿着奢华轻佻的休闲装,深红的双眸中残留着享受的余韵,完全没有战斗临近的紧迫感。不过,对于这个英灵而言,外表和内心是不可能分离的。围绕圣杯的决战,在他看来也只是如同玩耍一般。
“接下来要我怎么做,绮礼?只要等在这里就好?”
一个指令就有可能让archer对master的资质产生疑问,明确地知道这一点的绮礼在思考了一阵之后,摇了摇头。
“如果在圣杯附近解放你的力量,仪式就会陷入危险之中,想玩得尽兴的话,就主动迎击吧。”
“唔,好吧。不过,如果我不在的时候这里被袭击,你打算怎么应对?”
“让berserker拖住敌人,我趁机将你召唤回来,那个时候就要借助令咒的力量,你不会介意吧?”
“准了,不过,我可不能保证圣杯的安全。今晚的我不会手下留情,这狭窄的小屋子也许会被完全摧毁。”
“那是最坏的结局,不过,那也是命运。”
绮礼干脆地点点头,archer却眯起了眼睛。
“绮礼,看起来你似乎明白了战争的意义,不过,现在仍然没有想寄托于圣杯的愿望吗?得到了奇迹也没有任何希望?”
“没错,那又怎样?”
“虽说还未完成,但‘器’已经在你手中了。现在的话,也许会受理夙愿的‘先约’哦。”
“……哼,原来如此。你是说,如果可能的话,在圣杯降临的同时,奇迹立刻发生是吗。”
绮礼毫无兴趣地叹了口气,沉思了一阵。结果,还是摇了摇头。
“我还是没想到愿望。硬要说的话——希望最后之战中不会有无关的人捣乱。无奈的是,附近都是居民。可以的话,我倒很想在没人的地方痛快地决胜。”
听到这完全无趣的回答,吉尔伽美什不屑地说道。
“唉,你藏在心中的东西,只有从圣杯附近推测了。”
结果,尽管这两个人比谁都更靠近圣杯,却比谁都不在乎它。对他们来说,比起得到圣杯,驱逐为它而聚集的人更有意义。
“——啊,还有,如果saber在我回来之前出现。”
临走之际,英雄王突发奇想般地停下了脚步。
“到时候,就让berserker暂时陪她玩玩。之所以留下那条疯狗的命,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明白。”
绮礼仍然没有弄清archer执着于saber的原因。不过,至于这个由于初战的因缘而叫嚣着要消灭英雄王的berserker,在通过对间桐雁夜的调查中得知其真名之后,英雄王反而容许了他的存在,说“让那条狗去咬saber也是乐事一桩”,只要遇到和她有关的事,英雄王就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愤怒,看来吉尔伽美什对骑士王很关注。
“说起来,绮礼。saber舍命保护的人偶怎么样了?听说那个叫圣杯之器什么的东西就在那个里面。”
“啊,你是说那个啊。”
关于其存在,绮礼不想提起。现在,他对此已经毫无兴趣了,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没必要想起来。
“我刚才杀掉了。已经没理由让她继续活下去了。”
············
爱丽丝菲尔睁开眼睛,环视四周。
现在的感觉非常奇怪。意识无限鲜明,却无法条理清晰地思考。
看来,浑浊而失去意义的,并不是她自身的精神,而是她所在的世界。
许多景色在她眼前飞驰而过。看着这些景色,只会涌起无谓而难以承受的悲伤和空虚。
眼中映出的景象,全部都与欢喜和幸福无缘。只是在这一点上共通的,杂乱景象的万花筒。
有痛苦,有屈辱,有遗憾的怨恨与缺失。
流血与焦土、背叛与报复,费尽心力却一无所获,这就是代价高昂的徒劳连锁。
熟悉的雪景反复循环着。
讲述着将自己的一切封印于严冬之城中一族的故事。
到这里,她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俯瞰的,是艾因兹贝伦一族历经两千年的圣杯探寻之旅。
初始的由斯苔萨。以及以她为原型创造出的女性人偶们……人造人,虚伪的生命。
由炼金秘术所创造的,为了实现遥不可及的夙愿而生产使用的、人形的消耗品。
以她们的血和泪为墨水,裂开的骨头与冻僵的指尖为笔,书写着艾因兹贝伦一族失意与迷失的历史。她们的叹息和绝望,让爱丽丝菲尔心头为之一紧。
如果存在能看到这些景象的地点,那一定就是在一切纷争的焦点,见证一切之物的内部。
爱丽丝菲尔终于理解了。自己现在正在看圣杯的内部。
怀抱初始的由斯苔萨的,圆藏山的大圣杯。而所有人造人都是以身为”冬之圣女”的她为基础而创造的规格品。所以,她们分担着同样的痛苦。
——不,真的是那样吗?
“你为什么哭泣,母亲大人?”
回过神来,爱丽丝菲尔发现自己在孩子的房间里,被暖炉中的温暖守护着。
窗外是寒冷的风雪。狂风呼啸而过,幼小的双手为了寻求保护,紧紧抓住母亲的双臂。
“母亲大人,我做了个噩梦。伊莉亚变成酒杯的梦。”
尽管内心害怕,伊莉亚红色的双眼还是充满信赖地看着她。虽然与母亲以及其他姐妹面容相同,但这个孩子却是特别的,比谁都惹人爱怜——
“伊莉亚的心里,装着七个大块。当伊莉亚感到要破裂,非常害怕却无法逃跑的时候,就听到由斯苔萨达人的声音,头上的大黑洞……”
爱丽丝菲尔紧紧抱住女儿,她那银白色的刘海,擦着女儿被泪水湿润的脸。
“没事,没事的……那种事不会发生。你是不会看到那种事的,伊莉亚。”
在为数众多的姐妹中,只有爱丽丝菲尔拥有的,无法与其他人分担的悲切愿望——那就是身为”母亲”的慈爱。
在历代人造人中,作为第一个从自己的子宫中产下子嗣的人,在同族中,只有她被赋予爱子之心。而她身上所背负的命运,也令人叹息。
作为下次圣杯之器的伊莉亚丝菲尔·冯·艾因兹贝伦,也是被卷入两千年妄想与执着中的齿轮的零件。
这个枷锁不会终结。在某人决胜之前。
第三魔法,天之杯——这个成就是唯一的救赎。
众多的声音涌向爱丽丝菲尔。她与无数姐妹在咏唱。
圣杯——
请将圣杯赐予吾手——
在森林深处的,使用完毕的人造人遗弃场。同胞们堆积成山的尸骸在吟唱着。爬满蛆虫的腐烂的脸,与幼小的伊莉亚的脸重合在一起,发出痛苦的声音。
“没事的——”
母亲饱含爱意地紧紧将女儿拥在怀中。
“伊莉亚,你一定会从命运的枷锁中解放出来的。我会完成一切,你的爸爸,也一定会实现这个愿望的……”
这时,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疑问。
如果这是圣杯展现的梦境——既然能够如此鲜明地看到内部的“器”已经成型的话——身为外壳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这好比是鸡蛋壳能都看到雏鸡的内脏一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就是个巨大的矛盾。在孵出雏鸟的时候,壳应该会破碎。
那么——刚才做梦的自己,究竟是谁。
紧紧抱住的伊莉亚丝菲尔那纤细的身体,触感是如此真实。她朝自己那双抱着女儿的手看去。
爱丽丝菲尔已经消失。如果雏鸡把破碎的蛋壳啄食掉的话……
突然,窗外的飞雪停止了。交融在夜晚的黑暗中的,是卷起漩涡的浓密黑泥。
她既不害怕,也不吃惊,只是平静地理解着,注视着这一切,泥从房间的四处渗透进来,从烟囱滴落下来,缓慢地浸透她的脚下。
对了,关于自己是谁这种琐碎的问题。
从刚才开始,她就谁都不是。现在也依然只是以爱丽丝菲尔这个已经消失的女人的人格为面具的“某人”。
即便如此,在她心中隐藏的“爱丽丝菲尔的愿望”却是真实的。到最后一刻都为爱女着想、叹息着女儿的未来而逝去的母亲,这位母亲的愿望被她继承了。
她就是必须实现愿望之人。
是为了实现大家的愿望而被如此期待、如此设置并被供奉的存在。
“——没事的,伊莉亚丝菲尔,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她温柔地在初次拥抱的幼女耳边低语。
“所以,我们就在这里在等待一会儿吧,父亲一定会来的。来帮我们实现所有愿望。”
紧贴全身的灼热的泥,优雅地将她的裙子染成黑色。
等待着愿望实现的时刻,全身被漆黑缠绕的女人微笑着。
祛除一切叹息吧,驱除所有苦恼吧。
再过不久,她将得到实现愿望的能力。作为实现一切的万能愿望机。
············
凌晨2点——
沉睡中的街道比平常更加寂静。大概是害怕频繁发生的怪异事件吧,习惯夜间活动的人们这几天也听从了当局关于夜里不要外出的劝告,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街上连个汽车的影子都看不见,只有沥青路面在冬夜寒气的浸淫下被街灯照得一片苍白。
荒无人烟的街道给人仿佛置身于等比例的玩具场景中的错觉。如果超乎常人认识的场所都被称为“异界”的话,这夜幕下的冬木市无疑正是如此。
一匹骏马旁若无人地穿过了那异常的景色。韦伯骑乘在那跃动的脊背上,正朝着死地疾驰而去。他的身后是征服王那宽广而厚实的胸怀,距离已近到几乎能感受到那高鸣的鼓动。
如果今夜能够生还的话,韦伯一生绝不会忘记这紧张而宁静的昂扬感。世上有被称为“真实之时”的时刻。那是将灵魂从一切欺瞒与粉饰中解放,坦然接受世界的全貌,并为其心怀敬畏的瞬间。而现在的韦伯正是如此。不需对世上的各种谜团和矛盾上下求索,只需坦然接受他们。对于生存与死亡的意味,无须言语描绘便能了然于心。那是被从苦难人生的一切迷茫与困惑中所解放,无上幸福的时间。
1193.霸道
坐骑悠然穿过了沉睡的街道,跃向笼罩在夜色下的河岸。在沉寂的月夜中,目的地的大桥被缥缈的水银灯光辉映照得一片雪白。
“Rider,那是……”
韦伯伸手指去,征服王微微颔首以示肯定。
那威严的身影尽管身处亮如白昼的大桥上,却像是在嘲笑人造灯光是赝作一般,通体金光,灿然生辉。虽然相隔数百米之遥,可那深红眼神中的苛责与冷酷却依然使韦伯全身战栗,动弹不得。
&,Archer,英雄王吉尔伽美什——
韦伯并非没有心理准备。他清楚那对手是早晚要面对的。尽管如此,一旦真的面对本人,威严的对方所带来的压迫感还是穿透了重重加护,直接击溃了他的灵魂之核。
“害怕吗,小子?”
Rider察觉到了韦伯的颤抖,轻轻地问道。少年没有虚张声势,老实地点了点头。
“嗯,害怕。或者说,这就是你所谓的‘欢欣雀跃’吗?”
征服王听到那紧绷绷的回答,得意地微笑起来。
“没错。敌人越是强大,渴望畅饮胜利美酒的心情就越是无比的激昂。哼哼,你也变得机灵了呢。”
布塞法鲁斯载着放声长啸的Rider,堂堂正正地来到桥畔。
第四次、而且毫无疑问是最后一次的邂逅。原初的英雄王和传说中的征服王。对于都想将四车道的公路占为己有的二人来说,对方都是自己前进路上的最大障碍。两人在桥上狭路相逢,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二王相争,那就是命中注定的战场。
布塞法鲁斯仿佛洞察了骑手的意志一般,止住了四蹄。Rider摸了摸马鬃以示鼓励。
“小子,你先等在这里。”
“——哎?”
Rider翻身下马,悠然地走向严阵以待的敌人。
Archer也像事先约好了一般,傲然近身而来。
他们不只是切磋武艺的斗技者,更是争夺霸业的对手,既然如此,在交锋前就必须遵守相应的礼节。
“Rider,你引以为豪的战车呢?”
Archer剑拔弩张的问道。
“啊啊,那个呀。嗯,让Saber那家伙抢去了,真叫人火冒三丈。”
Rider不慌不忙地耸了耸肩。Archer则眯起血色的双眸直视着他。
“……你忘了我的决定吗?我应该说过,要在你状态万全的情况下击败你。”
“唔,说起来好像有这么回事呢。”
Rider对Archer的威慑嗤之以鼻,无比大胆、无比狰狞地歪了歪嘴角,微笑道。
“我的装备确实被消耗掉了。但可不要就此小觑我哦,英雄王。今宵的伊斯坎达尔正因为并不完美,所以才超越了完美。”
尽管那说法有些牵强附会,但Archer并没有对此一笑置之,而是以锐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Rider,简直恨不能把他剁成肉酱。
“——原来如此。你那充盈全身的王者之气的确非同一般。哼,看来你也早有打算呢。”
事实上,尽管Rider失去了一件宝具,但在他身上滚滚翻腾的魔力总量却比以前增强了数段。本以为韦伯“白白浪费掉了”的三个消费令咒,正出乎意料地发挥着效果。
令咒的强制发动效果会随其内容的笼统而渐渐减弱。在这一点上,韦伯刚才的命令没有丝毫具体性,从用途看来等于白白浪费掉了三个令咒。另一方面,如果令咒不被用于扭曲Servant的意志,是以两者的共同意志为基础而发动的话,这就不单是什么强制力,而是成为了辅助Servant行动的增强手段。在这种情况下,就像切嗣的Saber所实现的“空间转移”一样,令咒有时会颠覆魔术的常理,使近乎于“魔法”的奇迹成为可能。
尽管使用方法本身确实削弱了令咒的效果,但基于Servant本意、而且是三个令咒的连续发动,确实使韦伯的令咒对Rider生效了——只要Rider的行动旨在“胜利”,他就能得到超乎寻常的增强魔力。简而言之,现在的Rider正处于前所未有的“绝佳状态”。
“呐Archer。说到宣言的话,在之前的酒宴上我们还有一项约定吧。”
“你是指你我只能兵戟相见的结论吗?”
“在那之前,不是应该先把残酒一饮而尽吗?”
Rider的笑容是那样天真无邪,让人简直无法想像他接下来会面临一场死斗。只见他催促英雄王道。
“虽说当时被不解风情的混蛋搅了局……但酒瓶里还剩下一点哦。你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真不愧是篡夺之王,对别人的东西看得这么紧。”
Archer苦笑着从异世界的“财宝库”中取来了全套酒具,将瓶底剩下的神代名酒一滴不剩地倒进了两个酒杯里。两个王就像抱拳示意的拳击手一样,庄严地举杯相碰。
“巴比伦尼亚之王啊,请允许我提最后一个问题,作为宴会的结束。”
“准奏,你说吧。”
伊斯坎达尔虽然一本正经地举着酒杯,但眼神中却流露出顽童般的稚气。
“打个比方,我的‘王之军队’如果有你的‘王之财宝’作为武装的话,绝对会成为一支无敌之师。什么西方的President之流,根本连个屁都不如。”
“嗯,所以呢?”
“我再问一次,要不要和我结盟?只要咱俩联手,一定可以直打到星海的尽头。”
英雄王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放声大笑起来。
“你还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我已经好久没有为一介匹夫的妄言而如此开怀大笑了。”
虽然在笑,但他那冷酷的杀气却丝毫没有减弱。对于这个金色的王者来说,杀意和愉悦基本上是同义的。
“很遗憾,我并不需要第二个朋友。吾友古往今来都只有一个人。——而且,这个世间也不需要两个王。”
虽然被对方拒绝了,但征服王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失望,只是静静地点点头道。
“孤高的王道吗。你那坚定的生存方式,就由我来斗胆挑战吧。”
“很好。你就尽情展现自己吧,征服王。你是值得我亲自审判的贼人。”
两位王者将最后的美酒一饮而尽,丢掉了酒杯,转身就走。两人都没有再次回头,各自径直走回了桥头。
韦伯紧张地目睹完两人最后的干杯,叹息着迎来了王的归还。
“你们真的交情很好吗?”
“算是吧。但现在要兵刃相向了。他也许是我此生最后一个与之视线相交的人了,怎么能不以礼相待呢。”
“……别说傻话。”
韦伯低沉着声音,反驳着半开玩笑的伊斯坎达尔。
“你怎么会死呢。我可不同意,你不记得我的令咒了吗?”
“是啊——哦哦,是这样没错。”
Rider露出精悍的微笑,再次跨上静候多时的布塞法鲁斯,拔出腰间的佩剑。
“集结吧,我的同胞!今宵,吾等的勇姿将留下最强的传说!”
热砂之风如同呼应王的呼唤一般,吹散河面的雾气涌上大桥。
由时空彼方聚拢而来,曾与王分享着同一梦境的英灵们的思念正在凯尔特长剑下集聚成形。
无尽的苍天,在暑气下朦胧不清的地平线。放眼望去,任谁都会为其摄去心魄。
勇者们渴求战场的心像穿越了时空,侵蚀了现实,将无人的大桥化为了旋风肆虐的大平原。
紧接着,一骑骑的英灵开始策马奔赴决战的舞台。
“啊……”
对韦伯来说,已经是第二次目睹”王之军队”那气势冲天的威容了,虽然他已不再惊讶,但在理解了作为伊斯坎达尔王道体现的终极宝具含有何种意味之后,他却平添了几分敬畏。
金光闪闪的骑兵精锐——一度与征服王结下的主仆羁绊,甚至跨越了现世与幽世的隔绝。
他们的战场被升华为永恒,无须选择具现的场所。只要征服王再次高举霸道之旗,臣子们就将随他奔赴天涯海角。
那是与王同在的荣耀。
那是由并肩作战所生的血脉贲张之喜悦。
“敌人是万夫莫当的英雄王——作为对手毫无怨言!壮士们,向原初的英灵展示吾等的霸道吧!”
“哦哦哦哦哦哦!!!!”
伊斯坎达尔一声怒吼,在场的军队登时呼声大作。
独自一人面对着这浩如烟海的大军,Archer的脸上全无惧色。他只是泰然自
若、堂堂正正地屹立当场。那闪烁着黄金光芒的立姿宛如一座险峻的孤峰,那威压感正体现出了身为半神的与众不同。
“尽管放马过来吧,霸军之主。现在就让你知道何谓真正的王者之姿……”
英雄王无畏地长啸道,英灵部队在英灵马布塞法鲁斯的率领下,以楔形阵形直突过去。
一马当先的Rider一声大吼,骑兵们也纷纷响应着。就连韦伯都使劲发出微弱的喊声,加入了那怒涛轰响的大合唱。
“AAAALaLaLaLaie!!”
············
Saber此时正为了寻找爱丽丝菲尔而在新都东端毫无头绪地彷徨着。她当然也注意到了人冬木市民会馆发出的狼烟。
虽然她不明白发出信号的意义,但那毫无疑问是有关圣杯战争的。病急乱投医的Saber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马驱车向燃起狼烟的地方飞驰而去。
不用横渡未远川就能抵达目的地的Saber,没有遭到据守大桥的Archer迎击,率先抵达了冬木市民会馆。
Saber在静寂的夜幕中驾驶V-MA,轰鸣着V型四缸引擎驶入了墙体还是崭新的前院。
视野里没有敌人的身影,也感觉不到潜藏在黑暗中的杀意。那样的话——敌人是潜伏在建筑物之中吗?
Saber在漆黑的市民会馆外墙处凝视片刻,驾驶V-MA转向供来宾使用的引导车道。她就这样顺着延伸至建筑物下方的倾斜道路,进入了地下停车场。
月光无法照射到的地下室中,车前灯的白光划破黑暗,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墙面上。设计容纳一百辆以上车辆的宽阔停车场还未被开放使用,只零散停着几辆建筑公司的车辆,剩下的空旷空间则沉淀着满是尘埃的空气。
V-MA那粗旷的引擎轰鸣声也被如地下墓地般诡异的静寂瞬间吞噬掉了。Saber警觉地扫视四周。四周都是浓密的黑暗,到处林立的支柱影子……十分适合敌人隐藏身影。更重要的是,她的直觉感受到了空气中几欲饱和的杀气。
“A……”
地板上传来一声怨嗟,听起来犹如黑暗地底的亡者呻吟。
曾不止一次被其当作目标的Saber,是不可能听错这个声音的——
“URRRRRRRR!!”
她立刻对紧随着咆哮而来的爆炸声做出了反应。
Saber翻身急退,在她刚才的位置——留在当场的V-MA车体被雨点般飞溅的火光包围。仅仅一瞬间,钢铁爱骑化为一堆不成形状的残骸。灼烧的火药味传进了Saber的鼻子。
“这武器是——”
Saber对其有印象。那是将惨遭卫宫切嗣算计的Laer等人变为凄惨尸骸的火线之雨,在这现代世界中成为主流的机械化射击武器。
黑暗深处再次绽放出红莲之炎。Berserker的黑影在枪口的火光映照下,延伸为异形之姿在地下室的墙壁上张牙舞爪。Saber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在铅弹横飞地洗礼中冲了出去。具有难以想象的破坏力的流弹,在水泥地面和墙壁上破开大洞。那威力明显与舞弥使用的武器不可同日而语。Saber察觉到,即使身为Servant的自己被击中也会造成致命伤,气得咬牙切齿。
当然,她不可能知道Berserker获得短机关枪的经过。黑色的疯狂骑士两手各拿着一把言峰绮礼凭借监督者职权准备的现代火器,仿佛自己手臂的延伸一般灵活自如地操纵着。近代火器的枪身和弹夹都被憎恶的魔力所浸透,化身为甚至能威胁Saber的凶恶魔术兵装。
“■■■■■■!”
两挺机关枪丝毫不输于黑骑士凶猛的怒号,发出灼热的尖叫向Saber袭来。超音速的子弹尽管没有凌驾于Saber的剑速之上,但每秒二十余发的射速却使人只有招架之力。
Berserker不论其由来和时代,都能够将手中的武器悉数附加宝具的属性。一旦升级到宝具的范畴,“剑”与”枪械”两种武器间的落差将把Saber逼入了压倒性的不利境地。
1194.“完美骑士”
在停车场一角,由于工程施工尚未结束而堆积了大量涂料罐。一发流弹命中此处,灼热的子弹点燃溶剂引起爆炸。地下的黑暗被红莲之炎所驱散。
Saber被弹幕压制得完全无法靠近,为了寻找起死回生的手段而环顾四周。那时她所看到的,是停在墙角车位的一辆轻型卡车。
“——就是那个!”
Saber冒着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的危险,朝看准的车辆冲去。Berserker一边追踪着逃跑者,一边用双手的机关枪乱射。Saber在千钧一发之际抢先于呼啸的子弹猛攻一步,冲入了卡车背后。她用刀背朝上一挥,将车身打到空中。
此时,以Saber为目标的弹雨,将卡车如纸模型般揉碎。Saber继续躲在碎片四散的车身后,用肩膀抵住翻转的底盘,就这样朝着Berserker冲去。
Berserker继续射击,用机关枪毫不留情地将卡车车身粉碎为铁屑。尽管就连厚重的卡车车架都很快迎来了四散迸裂的命运,但在Saber看来,只要“临时盾牌”能将距离拉近到刀剑攻击范围之内就足够了。
“唔噢噢噢!”
贯穿车身的子弹掠过她的脸颊和肩膀。一发子弹四溅着火花击中油箱,引燃里面的燃料。已经不成样子的车身燃起熊熊大火。可就算如此,也没有阻止Saber突击的脚步。
在距离敌人不到十米时,Saber瞅准时机将卡车残骸投向Berserker。黑骑士面对像皮球般翻滚逼近的燃烧铁屑毫不躲闪,挥起单手企图将其一拳粉碎。
——时机已经成熟。
“哈啊!!”
随着高昂的喊声,Saber以电光石火之势再次逼近燃烧的卡车车身,就这样用尽全力一气突刺下去。宝剑贯穿了作为障眼法的燃烧铁块,剑尖直逼另一侧的Berserker。
Berserker完全没看到Saber在障碍物遮挡下的活动,根本无法回避。直到第三次的交锋,Saber才终于一击命中敌人。她的剑尖传来了直接命中的手感。
可是——
“——太浅了!?”
Saber一侧同样也因为盾的阻挡而无法直视目标。尽管依靠直觉的突刺确实击中了对方,却终究没有幸运到一击必杀的程度。风王结界的前端虽然准确命中了黑色头盔的眉心,却未能击碎内部的头盖。
卡车车体外侧饱经弹雨、内侧被剑穿刺,这次终于断成了两截。虽然Berserker没有负下致命伤,但由于颜面被猛烈突刺,一时无法恢复踉跄后仰的姿势。那是足够施以追加一击的空挡。现在胜利的天平倾向了Saber。
Saber一脚踢开燃烧的车辆残骸,以上段姿势举起了剑。这次决不放过他。她瞄准Berserker毫无防备的头顶,将胜利赌在了接下来的正面劈斩上。
姿势、速度、时机全都完美无缺。那是无愧于执剑英灵之名的全力一击,足以让人确信已分出胜负——正因为如此,Saber在刀身被阻止于虚空的瞬间才会显得格外惊讶。
Berserker丢掉机关枪,在眼前赤手空拳地夹住双掌接住了风王结界之刃。那绝技在双重意味上叫人难以置信。不单因为他用毫无可能的姿势对Saber的必杀追击做出回应。更因为隐形的风王结界轨迹是不可能被看穿的。可黑骑士却空手夺白刃封住了Saber的攻击,仿佛对Saber的佩剑从形状到长度全都了如指掌一般。
Saber突然领悟到被Berserker接触武器所意味的致命危机,猛地打了个冷战。她将内心的惊愕抛到脑后,使出全力朝黑骑士的胸部踢去。抵挡不住而后退的Berserker松开宝剑,使得Saber的爱剑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免了被对方的黑魔力所侵蚀的危险。
天花板上的喷水器对四处蔓延的火苗产生反应,开始猛烈喷洒起水幕。尽管全身暴露在暴雨般倾泻的防火水中,白银与黑色骑士却仍然纹丝不动地对峙着。
Saber心中再次涌起无法忽视的疑问。
风王结界的幻惑对Berserker无效。他明显熟识被不可见之鞘守护的宝剑。换句话说,这意味着他原本就认识成为英灵之前的自己。
在仓库街和未远川,这个黑骑士表现出异常的执念袭击了Saber。如果那不是Master的指示,而是这疯狂英灵自身的怨恨……
越是凝视黑雾,铠甲的细节越模糊。这表示Berserker身上缠绕着与风王结界类似的幻惑守护,让人绝对无法看破其英灵的真面目。但Saber此时不得不确信——他毫无疑问是与自己相识的某个骑士。
“……从你的身手来看,想必绝非无名的骑士。我问你!”
Saber下定决心,朝隔着水雾对峙的敌人大声呼喊道。
“既然你认出我是不列颠之王阿尔托莉亚·潘德拉贡(Pendragon)而向我挑战,就应该出于骑士的荣耀报上自己的来历!隐瞒身份的挑战就如同暗算!”
倾盆大雨般的水声中混入了“咔哒咔哒”的清脆金属声。虽然很轻微,但那潜入耳中的声音冰冷得让人胆寒,毫无疑问是Berserker所发出的——在黑雾笼罩下的全身铠甲正在颤抖着。
那是彻底覆盖四肢的铠甲如水波般微微震动,相互撞击所发出的声音。
“你……”
Saber终于察觉到那仿佛爬过地面的怨嗟呻吟般诡异声音的来源。
那如同被碾压、抽泣般的声音源自黑色头盔的深处。Berserker浑身抽搐着,表露出了无可抑制的感情。
笑声——当Saber如此理解之时,无以言表的恶寒贯穿了身体。
她毫无推测和根据,只是凭借第六感的指引便明白了——自己之前的诘问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可惜她察觉得太晚。对她而言会唤来最糟诅咒的语句,早已由她自己亲口说出。
涂满黑骑士全身的黑雾卷起漩涡开始收缩。在倾泻的水雾中,漆黑的甲胄终于显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那是既不华美也不粗俗,却又能将机能美与华丽绝妙结合的完美铠甲。
工匠竭尽所能、细致入微的铸造,使其显得既威武又洗练。就连上面无数的伤痕都成了彰显其赫赫战功的雕饰,为其增添了勇猛的风采。那是所有骑士都会情不自禁羡慕的理想战斗装束。
Saber认识曾身披那身铠甲驰骋战场的勇者。他在卡默洛特的圆桌上是比任何人都耀眼的无双剑士,是比任何人都杰出的骑士和忠勇的武人。
“你是——怎么会——”
真希望自己看错了。他才是体现“骑士”本来面貌的理想化身。那威武之姿决不可能成为被狂乱诅咒所侵蚀的漆黑身影。
黑骑士一边仿佛嘲笑Saber的想法般狞笑着,一边将手伸向剑鞘中宝剑的剑柄。那剑既非拾取也非抢夺之物。这个始终隐瞒自己姓名的英灵,终于亮出了他自己的宝具。
Saber只能束手无策地凝视着他慢慢拔出剑鞘里的宝剑。
不会错的,剑身设计与她自己的宝剑如出一辙——作为经非人之手锻造证明的精灵文字刻印。锐利刀刃在月下的反光有如闪耀光芒的湖水。那是遭受任何打击都绝对不会毁坏的无穷之剑。
那把剑只有被歌颂为“完美骑士”的他才有资格拥有,其名也贵为“无毁的湖光”——那是比自报家门更能表明持有者真名的证据。
“……Ar……thur……”
怨嗟的喊声回荡在黑色头盔中。在这一振之下,由于之前Saber的一击而产生龟裂的面罩破碎了。
从碎裂的面罩中露出了发黑的面孔。
过去曾经使无数妇人羡慕的美貌已经荡然无存。他因为昔日的憎恶而消瘦憔悴形同鬼怪,只有充满憎眼的双眸放出光芒。那是因为诅咒最终丧失了自己的一切,活死人般的相貌。
“……啊……”
Saber只觉得膝盖一软。不屈的骑士王由于绝望而忘我,好像无法承受击打在肩膀和脊背上的水滴重量般,跪倒在湿漉漉的地板上。
——即使身为英雄,也会落得丧失最低限荣耀的下场——
过去,曾经有人向她如此谏言。
这么说来,那诅咒从当时就已经开始了吗?
“……你是那么……”
Saber看着眼前早已没有往日的尊严和显贵、堕入狂乱之座而彻底改变的身影,热泪滚涌而出,只是质问道。
“……你是那么憎恨我吗,吾友……就算变成那个样子……是如此憎恨我吗,湖之骑士!”
那是直到最后都保持荣耀,为荣誉而奋战到底的少女——
败北的瞬间。
············
静寂之中,一股焦臭味扑鼻而来,这栋庞大建筑的某处似乎发生了火灾。
卫宫切嗣不徐不急地,迈着果断轻巧的步伐缓缓走进了无人的门廊中央。
他适度放松全身的肌肉,不向任何部位施加多余的力量。另一方面,神经就像比冰封的湖面更加静谧清晰的镜子一样,倒映出周围一带的全景。比听觉更敏锐,比视觉更明晰,没有任何死角。自己化身为对任何些微的动静都会立即察觉的探针,在黑暗中闲庭信步。
言峰绮礼应该就在这冬木市民会馆的某处,等待着卫宫切嗣的到来。
从结果而言,切嗣所策划的埋伏计划确实全盘落空了。但是他丝毫不感到懊悔。因为他总算得以把握言峰绮礼这个充满谜团之敌的真面目,还算是大有收获。正因为切嗣的各种预测都落了空,所以才依靠消去法得出了答案。
一言以蔽之,那个男人对圣杯毫无兴趣。
通常情况下,所有Master都会为了追求圣杯而争斗。这一先入为主的观念直到今天为止一直蒙蔽了切嗣的眼睛。正因为如此,言峰绮礼那与圣杯无关的举动,才会使切嗣感到疑惑不解。
但是,切嗣今晚看清了绮礼在圣杯降临仪式上的战略,发现自己从根本上搞错了。
绮礼在将这冬木市民会馆作为祭坛使用方面,做的准备实在太不周全。这座脆弱的堡垒作为魔术的要塞来说原本就先天不足。他却没有采取任何防守措施。就算时间紧迫,至少也应该设置简单的陷阱和屏障才对。再说如果真来不及准备的话,又怎么会做出召集其他Servant前来决战的举动呢。退一百步来说,就算他果真的对作为防御手段的魔术一窍不通,那又为何会选择四个灵脉中最不适合防御战的地点呢。
想到这,切嗣也只能认为——对言峰绮礼来说,圣杯的降临是次要的。那个男人单纯只是因为这里被伏击的可能性最低,才选择了冬木市民会馆。比起顺利使圣杯降临,他更希望在与Master的最终决战中获得有利的主导权。
言峰绮礼的目的不是圣杯,而是实现其过程中的流血。那理由既无法探究,也已经不需要探究了。只要能明白那代理人的目标是谁就足够了。
切嗣缓缓握住Thopson。tender的枪把,手指传来那坚固胡桃木的触感,他思索着只在照片上见过的男人面容。
现在即使思索自己到底在何处如何与言峰绮礼结下因缘,也只是空虚的尝试。切嗣的人生并未安逸到可以断言从未与人结仇。只是纯粹因为对切嗣的私怨而闯入圣杯战争的局外人——只能基于概率上的理由排除那种可能性。虽然一介外人在圣杯战争中生存到最后,并导演了搅乱圣杯归属方向的闹剧,这种可能性极小,但是现实就在眼前,切嗣也只好当作事实接受了。
卫宫切嗣从未寻求过事物的真理和答案。对他而言,值得关心的从来都只有“状况”而已。
他只是在心中发誓要拯救更多的人。被拯救的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衡量牺牲与救济的天平与理由以及情况都毫无关系。他就是如此生存的。他决不会愚蠢到去探询自己行为的意义。
所以——切嗣心中已经丝毫没有曾经对言峰绮礼所怀有的畏惧和危机感。
从知道他的目的何在开始,那男人就降格为单纯阻碍切嗣前进的障碍物。无论对方是怎样的强敌,只要确定是自己必须挑战的人,那就再不是抱有感情的对象。没有畏惧、没有憎恨、既不轻视也不心慈手软,考虑的只有排除一事。那就是切嗣给作为杀人机器的自己所赋予的唯一机能。
1195.王与王
可以称为冬木市民会馆主要部分的,是涵盖一楼到三楼的大型演奏厅。绮礼将死去人造人的遗体安置在了完成全部装修、只等待首场公演的舞台上。
在其柔软的腹腔内部,有着明显的异物感。大概是混入脏器的圣杯正在恢复原貌吧。虽然绮礼现在可以切开腹腔将其取出,不过他却并不着急。只要再回收一个Servant的灵魂,外装应该就会自动崩坏而显露出圣杯。自己只需要等待便可。
Archer在大桥与Rider对峙,Berserker在地下停车场阻止Saber。一切都一帆风顺。现在已经无人打扰绮礼了。
他离开演奏厅来到走廊。顿时,弥漫在空气中的黑烟扑鼻而来。起火点应该是地下的战场。从气味的深度来看,火势似乎已经蔓延到了建筑物的各个部分。不过包括火灾警报器在内的一切对外联系线路都已经被切断,只要火焰不溢到建筑物之外,就不会被附近的居民所察觉。
每走一步心情都愈发激昂,祝福的圣句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主使我的灵魂苏醒,请以真主之外引导我走上正途。纵然我在死亡的幽谷漫步,也不惧怕魔鬼,因为真主与我同在——
他就在这里。现在自己必然与他相遇。
卫宫切嗣就在附近。正如绮礼渴求他的到来一样,他也正追寻着绮礼。
火焰已经驱散黑暗,在走廊的各处晃动着翩翩起舞。热气抚摸着绮礼的脸颊,但他毫不在意。自己心中翻滚的血潮比火焰更加炽热。
绮礼现在第一次感到了祝福。一生中从未眷顾自己的神,终于给了他启示。
他所追求的就是这憎恨的渲泄,这战斗的喜悦。
——您的杖与鞭抚慰了我。您在我的仇敌面前为我设宴,在我的头上敷油,漫溢的福杯必将使恩惠永伴我身——
火舌顺着墙壁窜上天花板,化为通向炼狱的路标邀请着两个男人。
他们默默地前进,昂扬地前进,毫不犹豫地走向决斗场。
于是,他们邂逅在地下一层——舞台正下方的大道具仓库。
在滚滚黑烟的彼端,卫宫切嗣看到了身穿法衣的修长身影。
在热气蒸腾的彼端,言峰绮礼看到了宿敌的黑色大衣。
手上所持的黑键的光芒,辉映着魔枪枪身的光亮。
两者都察觉到了杀意,彼此都早已对那炽烈有了觉悟。
那么,就不再需要交流的言语。
两人终于亲眼直视彼此,他们同时理解了一个结论。
七名Master。七名Servant。那些只不过是所谓的”状况”而已。
对卫宫切嗣而言,这场战争是——
对言峰绮礼而言,冬木市整个战场是——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击倒眼前的仇敌而存在。
熊熊烈焰中,剑锋在跃动。
左三把,右三把,代理人抽出共计六把黑键,疾驱而上。
暗杀者之枪的准星瞄准了乘风逼近的影子。
此时此地,最后的对决无声地拉开了帷幕。
············
只见一阵飞沙走石,“王之军队”挟惊天动地之势冲了过来。
尽管大敌当前,但英雄王吉尔伽美什还是毫无惧色。
直视这一壮观场面的鲜红双眸中满是愉悦之色。这是只有享尽世间荣华的王才能理解的,超乎常理的感觉。
实际上,Archer正心下暗喜。
被召唤到这一时空,却只是每日重复着这场名为战争的闹剧。早已心生厌倦的他,终于遇到了自己所认同的”对手”。
那个Rider的挑战,值得自己全力以赴。
“梦存高远,志在称霸……这股热情确实值得赞许。但将士们啊,你们明白吗?所谓梦,终有一天是要醒来的。”
Archer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虚空中的宝物库。但是,他却没有展开”王之财宝”,只拿出了区区一把剑。
“正因如此,我必然会挡住你的前路,征服王。”
——这把武器真的能叫做”剑”吗?
它实在太过怪异了。既有剑柄,也有护手,长度与普通长剑相仿。但最关键的”剑身”部分却和传统意义上的刀剑相去甚远。只见三段圆柱紧紧相连,并不锋利的刃部拧成了螺旋状,三个圆柱如同锁链一般缓缓绕在一起,交互回旋着延展开去。
是的,已经不能称之为剑了。早在”剑”这一概念现世之前就诞生于世的东西,也不可能会呈现剑的形状。它由神在造人之前所制,是见证了创世之时的神性具现。
只见磨盘般的三段圆筒呼应着天球的动作,各自以匹敌地壳变动的重量与力度互相摩擦着、旋转着,滚滚而出的膨大魔力简直无可估量。
“来,给你那无尽的长梦画上一个句号吧,我会亲自向你展示世间的法则。”
Archer的手臂高高扬过了头顶,初始之剑开始徐徐加快了转速。每一圈都更加迅速、更加迅速……
目睹了这一切,本能地感到危险迫近的Rider扬缰催促着布塞法鲁斯。
“我们上!”
主动权就让给Archer无妨。但只允许他放出一击。不等他采取后续动作,“王之军队”就会把那黄金的孤影蹂躏致死。
这样一来,关键就在于如何撑过第一击。对方可是以无双的宝物为豪的Archer,他肯定有赌在这一击上的理由。
对军宝物?
对城宝物?
或者说是狙击型的对人宝物,对方打算擒贼先擒王,一举射杀冲锋在前的Rider吗……
“轰”伴着飓风的声声轰鸣,Archer的剑柄中迸发出膨大的魔力。
“醒来吧,EuaElish。与你相称的舞台已经布置好了!”
EuaElish——在古美索布达米亚神话中,是”天”和”中”的司掌大地与水的神明。
被他如此称呼的“乖离剑”正是神话时代见证了创世壮举的初始之剑。它的剑锋被赋予的任务,正是将当时一片混沌的天与地一劈两半,赋予其确切的形态。
如今,傲然回旋的神剑卷起阵阵烈风,正蓄势准备重演那创世的奇迹。黄金的英雄王昂然宣告道。
“看好了——这就是‘天地乖离开辟之星’!”
天空在绝叫,大地在咆吼。
膨大的魔力之束震撼着宇宙的法则,奔涌而出。
Archer将剑一挥而下,根本就没有瞄准任何人。
已经不需要瞄准什么人了。乖离剑的刃锋所斩裂的,绝不仅限于什么“敌人”。
在驱马疾驰的Rider面前,大地崩裂,现出了无底深渊。
“唔!?”
Rider立时发觉到了脚下的危机,但疾驰的布塞法鲁斯势头实在太猛,已经任谁都无力制止了。
“呜——”
韦伯见坠落深渊的命运已经无可避免,咬紧牙关把那声悲鸣硬是吞了回去。话虽如此,这点危机在他跨下的马和骑手眼中简直不值一提。
“哈!”
随着Rider缰绳一挥,神马后蹄猛蹬,高高跃入了空中。
那跳跃、那浮空都让人深深捏了一把汗。正当韦伯以为这一瞬将无限持续下去时,布塞法鲁斯已经再度踏上了对岸的大地。
没有什么时间供他们喘息了。韦伯一看到后续骑兵队的惨状,登时脸色惨白。
坐骑不及布塞法鲁斯的禁卫兵团没能跨过这道天堑,如同雪崩般无助地向地狱深渊直落了下去。位置靠后的骑兵们虽然在间不容发之际停了下来,逃过了一劫,但这场惨剧才刚刚拉开帷幕。
“小子,抓紧了!”
Rider一声叱咤,抱着韦伯紧紧抓住了布塞法鲁斯的鬃毛。
就在察觉到危机的神马退往安全处之时,地上的裂缝愈发扩大,将周围的土地和骑兵们一并吞了下去。
不——岂止是大地。龟裂从地平面一直扩伸到了虚空,使空间扭曲,大气上流,伴着逆卷的狂风将周围的一切都吹向了虚无的尽头。
“这、这是……”
就算是征服王,也被这光景惊得无言以对。
英雄王所持的乖离剑,那一击所刺穿的不仅是大地,而是包含天际在内的整个世界。它的攻击,已经不能用命中与否、威力如何来形容了。士兵、马匹、沙尘、天空——以被斩断的空间为凭依的一切一切,都被卷入了通往虚无的漩涡之中,消失殆尽。
就在布塞法鲁斯使劲撑住四蹄,竭力反抗着真空的气压差
之时,“王之军队”所生成的热沙大地也无时无刻不在四下龟裂、土崩瓦解,如同即将流尽的砂石般流向虚无的深渊。
一剑挥落之前,森罗万象不过是毫无意义的一团混沌——
一剑挥落之后,新的法则分出了天、海和大地。
开天辟地的激荡之力奔流而出,这早已超出了对城宝具的范畴。有形无形的森罗万象都在这无与伦比的力量下分崩离析。这才是让英雄王自诩为超越者的“对界宝具”的真实面目。
天空坠落、大地崩裂,一切归于虚无。在无尽的黑夜中,只有Archer的乖离剑灿然生辉。它的光芒,正如照亮新生世界的开辟之星,堂堂宣告着破灭的终结。
Rider和韦伯都没能见证这一切。Rider的固有结界本是由召唤出的全体英灵的总魔力所维持的。在整个世界彻底消失之前,失去半数部队的结界已经出现了破绽,受到扭曲的宇宙法则再次回到了应有的姿态。
之后,就像从梦中醒来一般,载着两人的布塞法鲁斯在夜间的冬木大桥上着地了。
在大桥对岸,黄金的Archer宛尔微笑着挡在了他们的面前。双方的位置关系没有任何变化,整个战局就像被回溯到了初始之时一般。
唯一能够证实变化的,就是Archer手中的那把仍在旋转低吼着的乖离剑。
而无法忽视的致命变化就是——Rider的王牌“王之军队”已经消失了。
“Rider……”
见自己的Master脸色惨白地仰望着自己,高大的Servant表情郑重地问道。
“这么说来,有件重要的事情还没问过你呢。”
“……哎?”
“韦伯·维尔维特,你愿以臣下的身份为我所用吗?”
韦伯浑身都因激动而颤抖着。随后,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滂沱而出。
虽然心知绝对无法实现,但自己还是暗暗期待着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必要考虑回答方式。它正像宝物一般深藏在自己心底。
“您才是——”
被首次直呼姓名的少年不顾两颊的泪水,挺起胸膛毫不动摇地答道。
“——您才是我的王。我发誓为您而用,为您而终。请您务必指引我前行,让我看到相同的梦境。”
听到对方如此起誓,霸道的王微微笑了。这笑容对于臣下来说,正是无上的褒奖与报酬。
“嗯,好吧。”
就在心下欢喜,飘飘欲仙的时候——韦伯的身体真的飞了起来。
“……哎?”
王把少年矮小的身躯从布塞法鲁斯背上提了起来,缓缓地放到了水泥路面上。失去了马背的支撑,视野回到了原本的高度后,韦伯再次体会到了自己的矮小,心下满腹疑惑。
“展示梦之所在是为王的任务。而见证梦的终焉,并将它永传后世则是你为臣的任务。”
在看起来如此高远,无可触及的马鞍之上,征服王爽朗地笑了笑,毅然绝然地下令道。
“活下去,韦伯。见证这一切,把为王的生存方式,把伊斯坎达尔飞驰的英姿传下去。”
布塞法鲁斯用高声嘶鸣表示了鼓励——对象到底是即将赴死的王,还是重任在肩的臣下呢?
韦伯俯下了身子,再也没有抬起头。在伊斯坎达尔看来,这是得到首肯的标志。已经不需要什么言语了。从今天开始,直至时之尽头,王的英姿都将指引臣下,臣下也将忠于这份记忆。在此等誓言之前,离别变得毫无意义。在伊斯坎达尔麾下,王与臣下的羁绊早已超越了时空,成为了永恒。
“来,我们出征吧,伊斯坎达尔!”
征服王一夹马腹,开始了最后的疾驰。只见他对从容不迫的仇敌怒目而视,发出了裂帛的雄叫。
他是个战略家,自然知道胜负早已分晓。但是,“那”和“这”完全是两码事。征服王伊斯坎达尔除了向那个黄金的英灵纵马突进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
1196.男儿的泪水
这不是什么达观,也并非绝望。充溢在他心中的,只有那几欲裂胸而出的兴奋感。
好强。那家伙太强了。那个英雄连整个世界都能一劈两半,无疑是天上天下最强的敌手。
也正因如此,那个男人才是他最后的敌人。
他正是比兴都库什峰更高,比马克兰热沙更热的世间最后一道难关。既然如此,征服王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挑战呢?只要突破这道最后的难关,前方就是世界的尽头了。自己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正在眼前静待实现。
“彼方始有荣光在”——正因为无比遥远,所以才有挑战的价值。讴歌霸道,展示霸道,为了在身后支持着自己的臣下们。
挡住伊斯坎达尔前路的英雄王不慌不忙地看着挑战者,释放出了财宝库中的宝藏。二十、四十、八十——宝具之群熠熠生辉,星罗棋布地在虚空中散布开来。那耀眼的光芒下,征服王回想起了往昔曾放眼遥望的东方星空。
“啊哈哈哈哈哈哈!!”
征服王因为欢喜而颤抖着,高吼着,与爱马一道奔驰向前。
点点星雨傲然咆吼着渐渐逼近,接连不断、毫不留情地蹂躏着每一寸皮肤。但这点痛楚与疾驰的快感比起来,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不可能到达什么”尽头”的——自己心下也曾暗自消沉过。何等愚蠢,何等失态。
那梦寐以求的“尽头”正屹立在他的前方。跨越几多山丘,横渡几多河川的终点,如今已近在眼前了。
那就要,跨过去。
从那个敌人上面踏过去。
一步,又一步。只要不断重复这一过程,自己的剑尖必能触到那遥不可及的身姿。
刀剑如星群般纷落而至,在那摄人心魄的淫威之下,征服王的身子突然一歪。
待他发觉之时,他正在用自己的脚前进着。不知爱马布塞法鲁斯走到了哪里,又倒在了何方。虽然很想驻足凭吊一下完成了最后使命的挚友,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停下脚步。现在每向前迈出一步,都是献给逝者的最好的宴飨。
黄金的宿敌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说着些什么。但他没有听见。就连从耳畔掠过的金刃破风之声,都已经传不进他的耳中了。
他能听到的,只有——声声海涛。
远在天地尽头,拍打着空无一物的海岸,传来这世界终结处海浪的声音。
啊,这样啊。理解到这一切,他心下释然。
——这胸中的悸动,正是无尽之海的波涛。
“哈哈……啊哈哈哈哈!”
他在岸边无我地奔跑着。飞溅的飞沫让脚尖十分舒服。使脚底遍染鲜红的,或许只是从自己腹部流出的血。但那又怎么样呢?现在,他在梦中看到了海,哪有什么至福更胜于此呢?
从容不迫的英雄王,已经,就在眼前了。再有一步——再向前一步。高举的剑尖就能把那家伙的脑门一分为二了吧。
“喝~~~~~~~!!”
伴随着直冲于际的呼喝之声,凯尔特长剑一挥而下。
那确信胜利的绝顶瞬间,本应一闪而逝的刹那,不知为何却像永远定格一般持续着。就像时间本身静止了一般——
不,事实上静止的不是时间,而是他本身。
就在剑锋即将触到敌人的瞬间,征服王的手脚、肩头、腰间直至剑身都被坚固的锁链束缚住了。
天之锁——英雄王的秘宝中的秘宝,连天之牡牛都无力挣脱的束缚之链。
“——你这家伙……总是拿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没有悔恨,也没有不解。有的只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自嘲,和染满鲜血的嘴角边的那一丝苦笑。
凯尔特剑没能触到对方。有的只是吉尔伽美什的乖离剑贯穿伊斯坎达尔胸膛的这一事实,和剑身在肺腑间转来转去的感触。真是把怪剑。征服王如同事不关己一般感言道。
“——从梦中醒来了吗,征服王?”
“……啊,嗯。是啊……”
这一次,又没能成功。未尽的梦又这样遗憾地结束了。但细细想来,这应该是值得为其赌上一生的,仅有一次的梦想才是。
忆往昔,远在小亚细亚时的梦想——在这极东之地,再次涌上了心头。伊斯坎达尔细细吟味着充满坎坷的往昔种种,面露微笑。
既然同样的梦能重复两次,那再做一次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了。
也就是说——
差不多该去做下一场千秋大梦了。
“本次远征,也……让我心潮澎湃了一回……”
伊斯坎达尔眯起血雾中愈发模糊的眼睛,满足地低吟道。见他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吉尔伽美什郑重地点了点头。
“征服王,我随时接受你的挑战。”
对于这位全身遍受宝具之雨的穿刺,却仍要靠天之锁才能阻住前路的劲敌,英雄王赐予了他无上的褒奖——发自内心的溢美之情。
“直至时之尽头,这个世界的每一寸都是我的庭院。所以我敢保证,它是决不会让你感觉无聊的。”
“哦……那可、太好了……”
最后,Rider从容地附合着,静静地消失了。
从时间上来说,这场战斗实在算不得长。到骑马的英灵纵马飞驰到桥对岸为止,攻防在仅仅数秒间就结束了。
但对于目不转睛地把这一切印入眼上的韦伯来说,这段沉重而漫长的时间直可匹敌他的一生。
已经无可忘怀了。无论怎样自欺欺人,他也绝对忘不了那一幕。方才数秒间发生在眼前的光景,已经成为了他灵魂的一部分,永远不可分离。
韦伯孤身一人,留在自己被放下的位置,一动不动地呆立着。虽然心知一定要动起来,但仿佛身体一动,就肯定会脱力跪地一般。
但是,现在绝对不能双膝触地。绝对不能。
黄金的Archer用残忍的血色双眸凝视着韦伯,慢慢近身而来。决不能移开眼神。虽然身体因恐惧而动弹不得,但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只要移开眼神,命就没了。
Archer站在浑身瑟瑟发抖,但却坚定地正视着自己的少年面前,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问道。
“小子,你是Rider的Master吗?”
本以为被恐惧所摄的喉咙是不可能出声的,但被问到与“他”的关系时,僵硬的束缚却瞬间解开了。韦伯摇了摇头,用嘶哑的嗓音答道。
“不。我是——那个人的臣下。”
“嗯?”
Archer眯起眼睛,从头到脚把韦伯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他身上并没有发出令咒的气息。
“——这样啊。但是小子,如果你是真正的忠臣,不是应当为死去的王报仇吗?”
对于第二个问题,韦伯也以平静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吐露真心。
“……如果向你挑战,我就会死。”
“那当然。”
“我不能那样做。王下过命令,要我‘活下去’。”
是的——他不能死。只要王最后的遗言仍在胸中回响,韦伯就要想尽一切办法,从这走投无路的窘境中脱身。就算敌人的Servant就在眼前,自己又没有任何防身之术,情况绝望到万事休矣的地步——但他决不能放弃。决不能践踏当时的誓言。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此刻的韦伯所受的煎熬比起认命的达观还要残酷而痛苦得多。
面对着无可逃避的死亡,少年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但那倔强的眼神却诉说着自己的不屈。吉尔伽美什默默地俯视着他那赢弱的身躯,轻轻点了点头。
“忠道,乃大义所在。不要给他的努力蒙羞。”
对方不是Master,而是个人畜无害的杂种。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出手了。这是身为王者的决定。
黄金的英灵扭转脚跟,飘然而去。韦伯只能默默地目送他远去。直至那身影从视野中完全消失,凉风拂过河面,将紧绷已久的战场空气一扫而光之后,少年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被独自留在了静夜中,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存活下来的这一奇迹,让他的膝盖再次颤抖不已。
那个Archer在改变心意之前,确实是打算杀了韦伯的。那如同呼吸一般理所当然的杀气,已在无言间宣告了这一事实。如果韦伯移开视线,瘫软在地或在答话时稍有犹豫的话,他早已被杀了。
虽说只是保住了一条小命,但这也是英雄王对他的一种肯定。敢于直面恐惧,而能保住一条性命,这本身就是一场战斗,一个胜利。是韦伯维尔维特首次独力出战所赢取的战果。
这是场难看而微不足道
的战斗,与英勇壮烈扯不上任何关系。既没能让谁屈服,也没能夺取到什么。他从困境中活了下来,仅此而已。
但韦伯还是很高兴,并以此为荣。在那种时候,那种情况下能得到那种出乎意料的结果。个中的宝贵之处,只有韦伯才能体会。不管在旁人看来怎样失态,他也没有为此羞愧的理由。
他遵守了王的命令。见证了一切,并活了下来。
真希望受到表扬。不管是那粗大的手掌,还是那粗枝大叶,不知客气为何物的破锣嗓子。这一次,已经不需要再掩饰些什么了。他终于可以自豪地挺起胸膛,把自己的战果向那个男人好好炫耀一番了。
但是——在这万物俱寂的黑夜中,只有韦伯自己形影相吊。他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就像十一日以前的自己一样,现在的韦伯,又被独自留在了这麻木而了无生趣的世界一隅。
这场战斗只属于他自己。虽然他独自地闯过了难关,但却没有人发觉到这一点,也没有人来表扬他。
但这一事实残酷吗——不,决不。
论褒奖的话语,刚才他已经得到了。世间最伟大的王已经认可了他,擢用了他,把他列为了臣下中的一员。
仅仅是把事情的先后顺序颠倒过来而已。
他已经连遥远未来的褒奖都一并获得了。只要用尽余生,取得与褒奖相称的勋功就可以了。
是的。那个时候,正因为有了那句话——他已经不再孤独了。
理解到这一点的瞬间,他作为一介少年的岁月结束了。
然后他第一次知道,泪水有时候,是可以在与屈辱和后悔无缘的情况下夺眶而出的。
此刻,在空无一人的大桥上,韦伯维尔维特俯视着漆黑的河面,任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脸颊。
那是滚烫而清凉的、男儿的泪水。
············
——一个女人正在哭泣。
美丽的脸颊因悲伤而日渐憔悴,纠结的皱纹刻上了眉梢,女人正无声地哭泣着。
自责自问。
羞愧难当。
作为集天下罪责于一身的罪人,她只能终日以泪洗面。
天下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不贞的妻子,背叛的王妃。
被辉煌的传说蒙蔽了双眼的愚民们并不知真相何在,只是团团围住她,众口斥责着。
他们甚至不知道,她的丈夫根本不是男人。
在这世间,只有她那高贵的面容让“他”付出了真心。
但是,“他”所能回忆起来的,却只有她那充满苦恼与忧郁的泪水。
是的,“他”伤害了她。
爱了——
被爱了——
这就是陷落的源头所在。
就算是她,当初想必也已放弃了一切,十分达观吧。
要拯救饱受战乱的国家,就要有一位理想的王——而在王的身侧,要有一位高贵而贤淑的王后。这就是众人理想中的统治形式。
与这一伟大的理想相比,一个女性的人生简直微不足道。
就算王不是男人,就算这场婚姻是隐瞒性别、名不副实的二女通婚,但为了维护国体大义,这点牺牲是必要的。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要拯救她。
就在初次上殿,受到谒见的时候,“他”就在心下暗暗起誓,要为这个女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当她发觉正是“他”的这份心意使她饱受煎熬之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她已经放弃了身为女性的幸福,恋情正是最大的禁忌。
就算这场恋情不被允许,但如果痛下决心,背负罪孽坚持到底的道路应该还是有的。
1197.湖之骑士
为了心爱的女人而与全世界为敌,这本是身为男儿的夙愿。
但是——“他”却不能那么做。
她并不是“女人”,也不是“人类”,而是支持王治世的名为“王后”的部件。
“他”并不是“男人”,也不是“人类”,而是为王尽忠的名为“骑士”的部件。
人称“湖之骑士”——勇武过人,重节重义,举止优雅而不失流丽。他正是骑士道精髓的体现,万人倾羡的存在。
这位理想中的骑士不仅受万人敬仰,甚至还受到了精灵的祝福。这一称号既是“他”的无上荣誉,也是加诸于“他”的最大诅咒。
侍奉“完美的王”的“完美的骑士”——这个男人只能以这种受人期待、受人寄托的方式活下去,并为此而死。
他的人生并不属于他本人,而属于崇尚骑士道并为此献身的全体人民。
而“他”所侍奉的王实在过于完美,是个无可挑剔的英雄。对于这位救祖国于水火的“骑士王”,“湖之骑士”当然不会心生反意。
“他”为完美的君王尽忠,与君王结下了高贵的友谊。
“他”也心知在这高贵的骑士道背后,有个饱受摧残,无人问津的女人终日垂泪。
到底哪条道路才是正确的,现在已经无从知晓。
应该冷酷到底,贯彻理念,还是舍弃忠义,为爱而活?
内心纠葛痛苦的时候,时间却无情地流逝着。终于,迎来了最坏的结果。
卑鄙之徒企图令王威信扫地,王妃的不忠终于大白于世。为了救出被判死刑的王妃,只能对王兵刃相向——就这样,“他”失去了一切。
背叛的骑士——
因为他的不忠,圆桌骑士内部的协调被打破了。最终,这一事件成为了战乱的导火索,国家在战火中分崩离析。
世人常用嘲弄的口吻如此称呼“他”。
这一污名已经深深刻在了过去的历史中,永世不得昭雪。
所以,她陷入了令那个“完美的骑士”误入岐途的深深自责中,至今仍在哭泣。
结果,若说“他”为心爱的女人做了点什么的话——那就是让她永远恸哭下去。
“他”如果生为一个不知廉耻的小人,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带走王妃,令王颜面尽失吧。
但“他”是个骑士,是个过于完美的骑士。
对于身为情敌的王,那个致使心爱的女人走上苦难之路的罪魁祸首,“他”自始至终都没心生任何怨意。
是的,又有谁人能贬低那位名君呢?那位流芳百世的王比谁都要勇敢,比谁都要高贵。给苦难的时代打上了休止符。
那位百战百胜的王清廉而公正,重信义而不为私情所左右,生平从未犯过任何错误。
那位王毕其一生都没有责备过“他”。就算要与被圆桌除名的“他”兵刃相见,也只是杀一儆百的无奈之举,决不是王的本意所在。对于犯下叛乱这一弥天大罪的“他”,王自始至终都待以高洁的友谊。
那位圣君是如此的“正确”,让人如何怨恨,又如何憎恶呢。
但是——这样一来,不论是“他”的懊悔,还是她的眼泪,又要向谁发泄呢?
一直带进棺材的这份悔恨,在时间长河的尽头被提取出来,在那无始无终的英灵之座上,永生永世地折磨着他……然后,他终于听到了自远方传来的召唤。
来吧,狂暴的野兽。
来吧,执念的怨灵。发自时之尽头的声音呼唤道。
这个声音,唤醒了“他”长久以来的愿望。
如果,他根本就不是骑士的话。
如果他是不知廉耻,不讲道理的野兽的话,如果他是堕入畜道的恶鬼的话,或许能雪洗这份悔恨吧。
是的,疯狂才是救赎的道路。
野兽不会迷茫。正因如此,它也不会痛苦。没人对它有所期望,没人对它有所寄托,如果能成为只为一己私欲而驱动五体的野兽的话——
这份愿望,成为了连接他与时之尽头的凭依,使“他”置身于这不知所谓的战场之中。
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律己的誓言,身体只为充分发挥早已浸染双腕的杀戮技巧而存在。为此而羞愧的自尊不在了,为此而悔恨的心灵也不在了。这就是现在的“他”——被称为“Berserker”的存在。
没什么好后悔的。就此堕落,就此解脱,这才是“他”本人所追求的。
更何况,无情的命运之手,竟安排了如此讽刺的再会。
“……Ar……thur……”
那声脱口而出的呼唤,已经不再意味着什么了。
尽管如此,现在,跪倒在倾盆大雨之中的这位白银剑士,却无疑是昔日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对象。
那高贵的容貌,被寄予无限希望与祝福的凛凛英姿,现在正跪倒在绝望面前。得知了被隐瞒许久的因缘真相,得知了被葬入永暗的那份怨恨,王忘记了身为王者的自尊,悲叹着。
——你就那么恨我吗,挚友啊——
是的。我想看的就是这一幕——心中的野兽号哭着。心中的骑士哽咽着。好好体会吧,为了你一时的辉煌,我们抛撒了多少泪水,我们曾怎样抹杀自我,消磨岁月,空自蹉跎。
现在正是沉冤得雪之时,堕落的漆黑骑士高高举起了怨念之剑。
——你就这么恨我吗,湖之骑士!——
是啊。啊,就是这样。
那个时候,若不是身为骑士,而是作为一个男人——
若不是身为忠臣,而是作为一个人类而憎恨着你的话——
自己,或许能够拯救那个女人!
············
关于言峰绮礼使用的战术分析——情报源自曾与他两度交手的久宇舞弥。
远距离作战使用黑键投掷。单投包括准备动作能在零点三秒以内完成,连投方面经过确认能在零点七秒内完成四投。对于未确认目标也能毫无障碍地攻击。半灵体刀身的威力能贯穿铁骨,命中率——使用幻术的情况下为百分之百。
近身战使用八极拳。虽然详细情况不明,但确实属于高手级别,曾一击就将手持匕首的舞弥打至重伤。这种攻击的破坏力能用二击折断树木,极其危险。
全身的法衣经过了防弹加工以及诅咒防护处理。能够抵挡9的parabel弹的贯穿以及冲击效果。
其他方面,战前谍报工作的成果——根据从远坂时臣处得到的魔道教练成果报告来看,言峰绮礼的魔术学习程度不过刚学完见习课程,最优秀的只有灵体治疗而已。如果说他在战斗中会使出什么有效手段的话,那么可以推测只有一种,即将他向来最拿手的肉体机能增幅能力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最后,战术预测。
由于卫宫切嗣隐匿得非常彻底,言峰绮礼所能获得的战术分析材料最多也只是一些传闻之类。本次圣杯战争中迫使切嗣使用了”秘密武器”的,只有那场对罗德艾卢美罗伊的战斗。那时艾因兹贝伦城的结界尚且具有阻止Assas潜入的密度,并且当时绮礼本人甚至是舞弥,还都被困于与爱丽丝菲尔的战斗中。总而言之,绮礼无从得知固有时制御和起源弹的相关信息,可以判断,他对这两项不会做出对策。
——以上就是卫宫切嗣得到的,关于最终决战的诸多情报。
首先,双方的第一波攻势,黑键对子弹。当然,绮礼处于压倒性的不利位置,但如果他想要依靠魔术来弥补武器的不足,那么绮礼很可能会无所畏惧地冲上前来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
最后,代理人挥舞着如同翅膀一般的六支黑键,从正面冲向切嗣。如此看来,说明他事先已对切嗣的子弹做好了防御对策。
这却中了切嗣的下怀。正因为绮礼做出了防御对策,切嗣才能保证自己必杀一击的成功。那就是从他的礼装中射出的魔弹。
抱着先下手为强的信念,切嗣向着目标开枪,从他的杀气和准备动作来判断,绮礼应该完全能够预测出弹道轨迹。身为圣堂教会代理人的人形修罗,绮礼的判断速度远远凌驾于子弹的速度。
绮礼发动了规模庞大的魔术。
被双手握住的黑键,立刻膨胀至刀身的数倍大小。原本就是由魔力编织而成的半实体刀身中被注入了法外的魔力,完成了”强化”。虽然这一法术的强行施用明显超过了武器本身的允许量,但也足够用于应对一颗子弹了。绮礼将巨大的六支剑重迭在胸前并拈成扇形,field狙击步枪弹的强大破坏力顿时被完全封杀。
子弹伴随着激烈的火花被反弹开,同时,填充了过剩魔力的黑键不堪重负,全部碎裂了开来。
这一手使刀剑凌驾于枪弹的绝技,此刻却成了一步败着。原本连魔术刻印都不可能持有的绮礼居然会放出如此出人意料的技能着实令人吃惊,但更重要的是,这会给此刻等同于一个能源包的绮礼的魔术回路以致命的破坏。由于卫宫切嗣对于”起源”的抵抗,绮礼的肉体会因魔术的暴走而瞬时灭亡——原本应该如此的。
从四散飞开的六支黑键的碎片中,骤然出现了一个黑色法衣飞速逼近的身影,切嗣不禁瞠目结舌。
&er——doubleael!(固有时制御——二倍速)”
惊愕之中,身体却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切嗣念动咒语。
千钧一发之际,切嗣向后跳去,只见绮礼的右脚气势汹汹地掠过了他的鼻尖。而继续发动攻击的左脚也没能踢到切嗣的脖子。绮礼流利的连环腿攻势,在切嗣倍速移动的迷惑之下一无所获。
这不在预料的范畴内。魔枪tender的“起源弹”无效——个中原因切嗣怎样也想不明白,而绮礼也无从得知他的惊愕。就连绮礼本身也根本想像不到,自身魔术的特异性,居然能出人意料地将切嗣的王牌无效化。
原本就不是正当魔术师,魔术回路开发尚不充分的绮礼为了临时学会使用魔术,挪用了从璃正处获得的预备咒令才获得了魔力源。虽然令咒的特性决定了它只是一种用完就扔的消耗品,但就结果而言它救了绮礼。而在魔术发动,与其接触的起源弹发挥效果时,作为魔力源的令咒便从绮礼的手臂上消失了。
初击必杀的计划被完全打乱,切嗣也只得进行自己的下一步。他没料到对方会反击,虽然绮礼的反击就结果而言只是白费力气,但他拳法的强大破坏力也已经一目了然。作为拳法家而言,这个男人的水平相当之高,与他近身作战根本没有胜算。
切嗣没有理会固有时制御的副作用对自己造成的伤害,而是保持发动状态一口气脱离了绮礼的攻击范围。首先必须拉开距离,否则就没有机会。如果只是投掷黑键的话切嗣还有对策,现在的比赛已经完全变成了“距离”的较量。切嗣退,绮礼进。由于双方最适宜发动攻击的位置完全不同,那么现在只能靠脚力互角了。
固有时制御的机动力是切嗣最为可靠的保障。首先,为tender装填子弹需要一定距离。只要切嗣的位置处在对方的拳头攻击不到并且对方无法靠预测来躲避子弹的近距离,那么这次就能切实地解决敌人。就算不具有魔力,但这种连大型猛兽都能击毙的狩猎型枪弹本身的贯穿力,即使敌人穿上了舞弥的报告中提到的防弹衣也无法抵挡。虽然明白连续发动固有时制御相当于自杀行为,但现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就在此刻,切嗣依然低估了言峰绮礼这个男人的厉害。
绮礼的连环踢之所以会落空,并非仅仅因为切嗣的动作过快或计算失误。切嗣的动作并没有敏捷到会令绮礼完全无法捕捉。一旦他明白切嗣只是在用普通速度的两倍进行活动——那么绮礼也能做出相应的计算。
所以,切嗣当即便品尝到了第二次的惊愕。
敌我距离在五步以上。高个子代理人微微向前迈了一步,缩短了这个看似万全的距离。这是一种不动声色在地面滑行向敌人靠近的步法,被称为“活步”,也是八极拳的危险秘技之一。
1198.“远离尘世的理想乡”
身穿法衣的高大身材如同死神一般滑至浑身战栗的切嗣面前。在这个距离下八极拳能够发挥出最大威力。他的拳,带着八方极远之力向敌人重击而去……
绮礼向前踏去,水泥地面被震得轰然一声,重重砸去的直拳如岩石般直击切嗣的胸部。金刚八式,冲捶一击。其威力等同于在胸口引爆一颗手雷。切嗣被击中的身体仿佛干草一般飞舞在空中,最后狠狠撞在四周林立的支柱上。他根本没来得及做出防御。铁拳的重击之下胸腔破裂,肺和心脏被砸成了一堆肉泥。
绮礼紧握拳头体会着死亡的手感,同时缓缓地吐了口气。千钧一发的生死较量,分出胜负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在得胜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一阵从未体会过的空虚。这明明是自己曾经疯狂追求的结局。
无力使绮礼的注意力迟钝下来。他不知道对方居然会趁这个间隙发动偷袭,也丝毫没有意识到,下一个品尝惊愕的人居然是自己。
眉间一阵剧痛,迸发的深红覆盖了视野。
在还没来得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之前,耳边的枪声使得绮礼下意识抬起双臂护住头部。9弹雨毫不留情地射了过来。使用了凯夫拉纤维以及防护咒符的袖管勉强抵抗住了子弹的震惊,令绮礼愣了一愣。
对切嗣而言,他本身也没预料到自己能复活。在绮礼靠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有了死亡的觉悟。而事实上,切嗣的心肺已被完全破坏,能做到的也只有最后的挣扎了。
但在缺血的大脑即将发生因缺氧而脑死亡的数秒前,身上无法抑制的重伤却完全愈合了。当然,切嗣自身并没有使用任何治愈魔术。但切嗣对于这一令人吃惊的奇迹却没有抱任何怀疑,他当即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宝具“远离尘世的理想乡”——召唤出Saber的神圣遗物,被交由阿哈德老人保管,一直以来保护着爱丽丝菲尔肉体的圣剑之鞘。切嗣在与妻子分别时得到了它,能够防止老化并具有强大治愈能力的刀鞘。因为它被封入了Saber的正规Master也就是切嗣的体内,“鞘”根据契约从Saber身上提取魔力,现在能够完全发挥其效果。
切嗣虽然明白它的能力,却从未实际确认过。所以他没能预料到刀鞘居然能修复致命伤,现在这一情况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刚意识到自己的重生便开始考虑战术的切嗣实在令人敬佩。他没有睁开眼,并且忍住了因再次开始呼吸而想要咳嗽的冲动,一直伪装成尸体等待偷袭的机会。
可惜的是,右手中的tender依然处于需要填弹的状态。若真的想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那也只能用左手拔出怀中枪套里的短机关枪向敌人射击了。但由于绮礼的防弹对策万无一失,所以瞄准他的头部才有胜算。
别扭的姿势,只能凭感觉射击,并且目标很小。虽然有这三重障碍摆在眼前,但身为射击名手的切嗣还是努力克服了。虽然子弹命中了目标,但绮礼的头部却没有被贯穿,只是擦破了额头上的皮肤。由于头盖骨是由曲面构成,子弹容易脱离有效角度,故而实战中的原则是避免向头部射击。
在明白偷袭失败之后,切嗣将机枪调为了全自动模式,使用密不透风的压制射击封锁了绮礼的行动。同时使用右手排出了tender的弹壳。虽说机枪那如同野马般狂暴的后坐力光用一支左手很难控制,但切嗣的右手依然顺畅地完成了一系列作业。他仿佛已经将自己训练成了一台战斗机器。
更令人赞叹的是他的精神,左右手在进行完全不同的作业的同时,他依然以超人的集中力咏唱起了咒语。
&er——doubleael!(固有时制御——二倍速)”
体内的时间产生变革,为了最大限度使用从强敌手中盗取的细微间隙,切嗣不顾一切。
驱使着加速了的四肢,从地面一跃而起,并向后跳去拉开距离。机枪子弹用尽。绮礼调整了姿势。切嗣扔上机枪用空出的左手抓起06弹。绮礼迫近。用飞快的速度——将子弹填入tender敞开的弹药仓。半闭,瞄准——
离绮礼的铁拳还差三步之遥。
再次,tender发出怒吼。绮礼来不及回避,也没时间拔出黑键。
其实,绮礼根本没有回避的意思。
使用步法迫近切嗣的同时,绮礼再次发动令咒。身体机能强化——反射加速,右手屈肌、桡骨肌、旋前圆肌的瞬间爆发力增幅。没时间强化防弹法衣的袖子了,剩下的全看自身的功夫。
没等tender射出子弹,绮礼已经再次挥起右臂。化为魔装凶器的手臂划出螺旋,一阵龙卷风顿时轰然而起。
这一动作化为缠绕的力量。原本只是为了化解对方拳头的防御技能,在注入了两个令咒的魔力后,被超速发挥了出来。
初速度每秒二千五百英寸的子弹被卷入了神速的螺旋。即便如此,06弹依然撕裂了凯夫拉纤维的袖管继续直行,与硬化的手臂激烈碰撞,发出研磨石块般的怪声。
四散的火花违背了通常的物理法则,大约三千磅力每英尺的动能屈服于魔力的超常现象。眼见tender的第二发子弹被硬生生地改变了弹道射向远处,切嗣顿觉后背一片冰冷。
怪物——除了这个词他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此刻言峰绮礼的战斗力或许已经能够匹敌那些亡命之徒。究竟是怎样的执念,才能让一个活人将自己的身体磨练成如此可怕的凶器。
忽然一阵剧痛袭遍全身,切嗣呻吟着踉跄了起来。身体由于持续发动固有时制御到达了极限。全身各处血管破裂,四肢的骨骼也因为承担了难以想象的负担而陆续产生龟裂。
但绮礼此刻却没有乘虚而入。他站在原地,仿佛窥视对方下一步行动般一动不动。右臂被撕裂的法衣处流出了大量鲜血,应该是因为他以不纯熟的手法使用了过量魔力的缘故吧。作为抵挡了tender一击的代价,被超限度施用了强化魔术的右手臂遭到了严重的创伤。
二人睥睨着彼此,一边各自思量下一步行动,一边分析战局。
根据绮礼的分析,切嗣的战术——那种能令行动加速的魔术,以及哪怕心脏被破坏也能当即再生的恢复力。那也就是说,现在不得不承认就算给敌人以再大的致命伤也是徒劳,除非能用一击瞬间破坏对方大脑。而相对的,自身损耗……右臂从肌肉到骨头都有损伤,抱着粉碎整个右拳的觉悟也最多只能再发出一击。另外,额头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流出的血影响了左眼视力,而由于遭受持续枪击,法衣的防弹性能也被大大削弱,只有贴身的防护符咒依然完好。黑键残余十二支,预备令咒还剩八个。
根据切嗣的分析,绮礼的战术——能令起源弹无力化的未知魔力,以及绝招八极拳。近身作战对自己非常不利。而自身的损耗……机枪丧失,tender需要重新填装。剩余武器为匕首一把以及手榴弹两枚。最初胸部所受的重创看来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不会影响行动,但固有时制御产生的伤害就——
试着向手脚的肌肉注入气力,切嗣终于察觉到有些异样。
能动,没有任何障碍。之前确实碎裂了的骨头此刻完好无损。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不,身上还能感觉到疼痛的余韵,但却没有任何创伤。
“……原来如此。”
切嗣终于理解了体内这张王牌的真正价值。看来“远离尘世的理想乡”不光能治愈敌人造成的创伤,对自身的伤害同样有效。这一发现,给了因与难以想象的强敌对峙而陷入绝境的切嗣以最大的信心。
也就是说——
&ripleael!(固有时制御三倍速)”
在吐出禁忌咒语的同时,切嗣大胆地向绮礼跳去。远远出乎意料的加速给了绮礼一个措手不及。硬质胡桃木的一击粉碎了绮礼的桡骨与尺骨,这下他的右臂被完成废掉了。
在用右臂猛击的同时,切嗣还用左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他断定无论绮礼的拳法对自己来说会造成多大的威胁,但只要有三倍速作保障,胜利还是会属于自己。原本固有时制御属于自杀行为,但在Saber剑鞘的守护下,现在能够将其作为战术充分利用。
绮礼避开了匕首脱鞘时的向上刺突,并用左臂挡住了切嗣紧接而来的向下斩击以及回手横斩。但切嗣却趁着这三次攻击逼近到绮礼的左边,准备利用绮礼左眼看不见的肓点作为攻击的机会。只要呆在敌人左边,切嗣就完全有机会从对手的死角得手。
切嗣的利刃逼近,但绮礼却没有转身,而是全都用左半身来作抵挡。转身根本没有意义,折断了的右臂根本无法抵御切嗣的匕首。所以尽管用左半身抵抗令绮礼处境非常不利,但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匕首闪着寒光不间断地连续攻击,普通人根本无法看清切嗣的动作,只能
捕捉到匕首留下的如闪电般的残像。但绮礼却仅凭左手抵御并一一化解。受三倍速度攻击依然应对从容的绮礼令切嗣恐惧,有数次攻击明显不在敌人的视线之内,但代理人的左臂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有效地做出了抵御。
“难道说这是——‘听劲’!?”
对于这个词,切嗣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当一个人的功夫到达相当程度的时候,他就不会用视觉来捕捉敌人的动作,而是凭手臂与手臂接触的刹那间判断对方下一个行动。
那么从死角攻击也就失去了意义。既然攻击范围被限定,那么绮礼就算看不见也一样,凭这男人的功夫,已经不是光有用速度就能抢得先机的人。
伴随着挥舞匕首的每一击,手臂、双腿和心脏都会因为剧烈的痛楚而发出悲鸣。固有时制御的副作用也在毫不留情地撕裂着切嗣的肉体,而同时,“远离尘世的理想乡”也在修复着损伤。且不管Saber本人使用时的情况如何,“剑鞘”在切嗣体内发挥的仅仅是治疗效果,也就是只能将“所受的伤”本身无效化。而分筋断骨的剧痛,却无时无刻不在蹂躏着切嗣的神经。
但即便如此,切嗣依然没有犹豫,因为没有必要犹豫。只要身体能够维持机能,感觉到什么根本不需要去在意。切嗣将一切都依托在了圣剑之鞘的效果上,自己则拼命地违背着外界的时间持续加速。
“唔哦哦哦哦!!”
一边死去一边复生。切嗣为疼痛而惨叫着,同时瞄准眼前的敌人挥舞匕首。不断重复着破裂和被修复的血管,在他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洒下血雾。
忽然,绮礼换了个步法,向左前方翻了个跟头。本以为是敌人听劲的极限到了,但不料他却用脚从内侧勾住了切嗣的一条腿。这一腿法名为“锁步”,切嗣顿时一个趔趄。勉强站定之后,迫近眼前的是绮礼重重一击。但由于重心后仰,被击中已成必然之势。
那么——从满是血沫的喉咙口,切嗣再次挤出了咒语。
&er——squareael!(固有时制御四倍速)”
炸裂般的剧痛沸腾了意识,切嗣飞身向后跃起,同时在空中转身,逃脱了绮礼的攻击范围之内,并使出浑身的气力投出左手中的匕首。面对这令人意外的再次加速,绮礼的听劲就算再厉害也是躲闪不及。匕首撕裂空气飞向绮礼的大腿,凯夫拉纤维被刺穿,利刃深深扎进了人体。
切嗣维持着四倍加速,如同装有推进器一般持续着向后腾跃。一眨眼工夫他便与绮礼拉开了十余米距离。绮礼趁势拔出黑键投去,但切嗣轻松避开的同时开始了tender的填装工作。
拉下开关,打开枪身。
绮礼冲了过去,他丝毫不在意依然刺在左腿上的匕首,即使利刃在跑动中扩大了伤口也没有给他带来半点犹豫。
1199.“无毁的湖光”
弹出的弹壳在空中飞舞,黄铜的光芒熠熠生辉。
绮礼用左手拔出黑键,一共四支,是他单手所能使用的极限。
将新弹送进弹药仓。子弹利落地滑了进去,但这一瞬间在四倍加速的时间中却显得如此漫长。
绮礼投出黑键,并非向正面而是上方。在大道具仓库高高的天花板下,四枚利刃如同回旋镖一般飞舞在空中。他不打算用黑键进行普通攻击,其意图不明。而且现在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揣摩他的意图。
往上一甩枪身关闭弹药舱,tender再次化身为那个面目狰狞的凶器。
绮礼迫近,他再次使用秘门步伐缩短着与切嗣之间的距离。但到此为止了。现在的切嗣完全能够闪身避开,同时开枪射击。
黑键从头顶上方落下。在四枚利刃如同鸟笼一般围困住自己的前后左右时,切嗣终于察觉了绮礼的战术。
封锁行动——如果想要避开绮礼的突进,那么无论向哪个方向移动都有黑键的利刃等着自己。绮礼一开始就是以封锁切嗣的移动为目的投出了黑键。
唯一的一条活路,就是在受到攻击前开枪。
切嗣用tender瞄准。不必焦躁,不必恐慌。只要专注于命中眼前的敌人就行了。
绮礼用右脚猛踏地面向前跳去。这一箭步相当于五步距离。着地同时左脚很可能会骨折,但这没关系,接下来的一击就能分出胜负。不用迷惘,全身都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的目的是使出八大招·立地通天炮。一记惊天动地的上钩拳,一定能将对手的头盖骨打个粉碎。
会赢——双方都确信。
会死——双方同时明白。
带着必杀信念的拳与枪,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交错。
激斗正酣的卫宫切嗣与言峰绮礼,没能察觉到头顶上的异样。
就在他们所在的大道具仓库正上方,音乐礼堂的摆台上,摆放着爱丽丝菲尔已经冰冷的遗体。
身为“守护者”的她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体内的脏器早就恢复为圣杯容器的形态,等待回收剩余Servant的魂魄。
这一容器在Archer的胜利之后,终于汲取了第四个Servant的魂魄。
封印的术式已经消失,由于集合了强大的魔力,其余波为四周带来了灼热。
美丽的人造人尸骸在瞬间被燃烧殆尽,化为飞灰。并不仅仅是这样,接触到外界空气的黄金之杯烧焦了地板,幕布,熊熊火焰席卷了空无一人的舞台。
火势渐猛的舞台上,黄金之杯如同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捧起了一般浮在空中。“创始御三家”所梦寐以求的圣杯降临仪式,就在连祭司都没有的状态下,悄然开始了。
接着——依然紧闭的“门”,出现了如发丝般细不可见的缝隙。透过细小的间隙,门那边的某种东西悄悄渗入了圣杯中。
那东西看上去与“泥”非常相似。黑色的,仅仅是黑色的,如同泥一般的“物体”。
渗入圣杯的物体突然滴了出来,接着又是一滴,化为一条黑色的细线,就像堤坝上的一丝裂缝,不一会儿黑色的波涛便溢出了容器、流到舞台的地面。
舞台地板的强度根本不足以承载那个漆黑的东西。污泥渗入崭新的建筑材料中,侵蚀着,如同融化的雪水渗入土地一般向更深处流淌。
在魔枪的扳机被扣下的瞬间——
在地面因重重一踏发出呻吟的瞬间——
切嗣眼里只有绮礼。绮礼眼中只有切嗣。
二人直到最后,都没有察觉到穿透天花板滴落下来的那东西。
在生死交线的瞬间,两个男人全身,都被洒满了从头顶降下的黑色污泥。
············
现在,疼痛成了感觉的全部。
究竟是间桐雁夜这个人类能感觉到疼痛,还是疼痛这个概念粘着于雁夜这个垃圾身上,二者都已经无从分辨。他觉得,这都无所谓了。
哪个部位因何而疼,为什么必须体会这样的痛苦,这些前因后果都无从得知。
呼吸很疼。心跳很疼。思考很疼。回忆很疼。
无处可逃,无计可施。以前似乎也曾有过类似的心情,但想不起来了。或许自己已经自暴自弃了吧。
虫子在身体里哭泣。虫子在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令他痛苦的元凶此刻也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Berserker。一定是因为那个黑色怨灵。此时Berserker正在战斗,由于他需求的魔力量远远超过了Master能够提供的量,他暴走了。虫子们因为被吸走了过多的魔力而痛苦,所以它们撕咬着雁夜的五脏六腑,不停地挣扎。
但那也没办法,没有别的办法。
Berserker必须战斗,那个神父是这样说的。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但彼此已经作了约定,他答应会将圣杯让给雁夜,所以Berserker必须战斗。
圣杯——此刻只有它,意味着雁夜的全部。
只要获得圣杯战斗就能结束。只要有了圣杯樱就能得救。
其他好像还有些什么事情,但回忆起来实在太痛苦。那些一定是思考范围以外的事情吧。
雁夜甚至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原本身在冰冷的黑暗中,但现在他却感觉异样的热,连呼吸都很艰难。好像还闻到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说不定是自己的身体被烧焦了,但无所谓。反正身体也动不了,现在最重要的是Berserker的战斗,还有,救出樱。
樱——啊啊,真想再见她一次。好想看到那孩子。
但凛就不行了,不能再见她。不可以再看到她——不对,这又是为什么呢?
光是思考就会觉得疼痛。大脑,意识和灵魂都在被挤压。
有点不对劲。好像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有问题。
虽然察觉到了异样,但雁夜的思考很快便再次被卷入了无尽的的痛苦中。
好痛——
只有疼痛。难受——
不知是第几次,自己被击飞到了半空中。
不知是第几次,自己被毫不费力的打倒在地。
Saber已经放弃计数,因为她已经记不清了。
什么最强的执剑Servant,这是谁胡编乱造出来的——现在的她就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面对Berserker挥舞的黑色长剑,她只能放弃抵抗遭受攻击,连一次象样的反击都做不到。她甚至不会因此而感到不甘。沉寂在绝望中的内心早就没有了一点斗志。她不再是那个被称作龙的化身的英勇骑士王。这实在太过悲惨,令人悲叹。
自己应该是要去救爱丽丝菲尔的,她们曾发誓要共举圣杯。不能在这里低头,她心里明明很清楚。
但是,赢不了。面对那个男人,那把剑,根本不可能取胜。
“无毁的湖光”——与亚瑟王的“誓约胜利之剑”成对,人们从精灵处得到的至高宝剑。
那把剑被染的漆黑,他身上充满了怨念的魔力使其佩剑也堕落成了狂战士的剑。
他原本是那个受众人景仰,独一无二的“完美骑士”,他是绽放在骑士道险峻峰顶上的花朵。他的身影和做派,曾是所有骑士为志向的人们的至宝。
而他却委身于狂乱。红色的双眸翻滚着憎恶,同时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吼着,我恨你。
他吼着,我诅咒你。
究竟怎样才能躲开他充满憎恶挥下的剑呢?
无法正视。视线在泪水中朦胧,双腿无力的弯下。Saber此时拼劲全力所能做到的,只有在受到致命一击前护住身体。
兰斯洛特卿。湖之骑士。
现在想来,能看出其真身的线索其实比比皆是。
他曾为了朋友的名誉而隐匿姓名,乔装参加赛马。即使落入陷阱,赤手空拳面对敌人的利刃,他凭借高超的武艺仅仅使用了榆树枝便取得了胜利。
但就算察觉到了,Saber也一定不会承认。受人敬仰的他,居然会沦落为Berserker——他怎么可能就是那个“湖之骑士”?
Saber原本相信,他们是朋友。就算是因为一些不可避免的理由而兵戎相见,但内心依然是相同的。一方是体现骑士道的臣子,一方是体现骑士道的王者。
但是,难道这样的羁绊,也只是她一个人天真的幻想吗?
他不曾原谅,不能接受。他死了之后,还在用怨恨诅咒那样的结局,那样的悲惨命运。
兰斯洛特与格尼薇儿相爱——阿尔托莉亚却没有将这无可解脱的不义行为视作背信弃义,这一切都是因为王隐匿了性别造成
的。必须终身背负这一矛盾的,是格尼薇儿。
阿尔托莉亚理解这份牺牲的沉重,并对他表示感谢。同时,戏中也有愧意。但对于爱上她的人兰斯洛特这一点,她甚至感到欣慰。这个与王有着同样理想的人不会令国家陷入危机,她相信他会与自己共同分担责任。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样做了。虽然身陷踏入不义之道的苦恼,但他还是在暗中支撑着格尼薇儿,支撑着王。
之所以会被当作丑闻揭露,使得二人不得不站在对立的位置上,也是那些仇视卡莫洛特的叛徒们一手策划的。由于兰斯洛特无法坐视心爱的女子被杀,阿尔托莉亚不得不以王的身份将其进行处决。
谁都没错,正因为每个人都是正确的,才酿成了悲剧。
这样说来,阿尔托莉亚一直都以王的身份抬头挺胸战斗到了最后。
所以,在面对那个山丘上,被鲜血染红的战场时,她能与上天争辩命运的不公。
如果贯彻了争取的道路却无法得到正确的结果,那么有错的一定是上天。
那么如果有可以实现奇迹的圣杯,她才能永远高昂着头。正因为坚信,她才会战斗。
但是——
“■■■■■■!!”
在无毁的湖光不厌其烦的猛攻下,Saber的圣剑发出了呻吟。这柄约定了胜利的光之剑,在失去斗志的主人手里早已没有了任何意义。Berserker不停的斥责着无法反击只是一味防御的Saber。此刻的他已经完全解放出了自己真正的实力,其剑术根本不是以前的水平可以相比的。就算Saber此刻无伤,也未必能抵抗住那强大的气势。
但面对对手凶猛的攻势以及手脚早已麻痹的痛楚,Saber根本不为所动,敌人高于自己数倍的强大实力和无情攻击,正在逐步瓦解她的精神。
啊啊,我的朋友……这就是你的本意吗?
对命运如此绝望吗?难道你在用憎恨诅咒为你带来绝望的王和国家吗?
我们原本抱有同样的梦想,都为救国搭上了生命。
如果我们的志向没有差异,那为什么你会这样憎恨。你后悔了吗?
——光救赎是无法领导的——
不是的。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兰斯洛特。只有你。我希望你能理解。因为你才是人们理想中的骑士。
我希望你能点头认同,我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
——丢下迷失了道路的人民,想独自当圣人——
“住手!!”
Saber依靠最后的理智地挡住了重重落下的黑剑,同时使出浑身力气喊道。
“……快住手……求你……”
呜咽声中,膝盖软软的跪在了地面。
动不了了,已经到了极限。无法防御下一次攻击了。
或许,只有这样才是唯一的救赎。
既然他如此不甘,如此痛恨——那么除了用身体接下他回来的利剑,没有别的补偿办法。
就在Saber决定完全放弃抵抗的同时,忽然,Berserker停下了动作。
Saber和Berserker无从得知,就在数十秒前,潜伏在地下停车场机械室里的间桐雁夜体内的刻印虫停止了活动。为了维持Berserker留在现界,雁夜体内原本就不多的魔力被大量吸收,而在最终宝具的解放下魔力需求量更是倍增。终于刻印虫由于负荷太重而精疲力竭。
而原本能使Servant在Master不在的情况下也能维持在现界数小时的预备魔力,也因为在Berserker的暴走在十秒内便消耗殆尽。这一瞬间,驱使着这个杀戮机器的魔力突然枯竭,导致Berserker就像发生故障一般紧急停止了下来。
唐突造访的寂静中,Saber的手清晰的感受到了Berserker逐渐消失的心跳。剑柄紧握在手中,爱剑的利刃以贯穿了黑色甲胄。
这一结果实在太过讽刺,又有谁能预料到呢?
这一短短的瞬间,胜负已分,浅薄的贪念令Saber自身感到羞耻,她不禁哭了起来。
1200.杀戮在继续
明知道自己不该杀他,但自己还是对这个不该被杀的人下了杀手,Saber现在只是一个执念的俘虏—就像迪卢木多在最后时刻对他的斥责那样,踏过了众多尸体的她想要的就只有愿望机的奇迹而已。这就是此刻Saber最真实的一面。
“即使这样,我还是要得到圣杯。”
泪珠滴落在颤抖的护手甲上,与顺着剑刃滑落的Berserker的鲜血混在一起。
“如果不这样做,我的朋友……如果不这样做,我就根本无法对你做出任何补偿。”
“——真是让人难过。都到现在了,你还为自己战斗寻找借口吗?”
令人怀念的声音。
抬头看去,骑士正用一如既往的,如同平静的湖面般沉稳的目光注视着满脸泪水的王。废弃了与Master的契约,趁着还未消失的间隙,他从疯狂的咒语中解放了出来。
“兰斯洛特……”
“是的,不胜感激。或许,我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传达我的思念吧……”
用充满慈悲的目光注视着贯穿了他身体的利剑,兰斯洛特苦笑着继续说道。
“其实……我当时是想让你亲自惩罚我。王啊……我当时真希望你因为自身的愤怒向我问罪……”
背叛的骑士,被称为圆桌破绽元凶的兰斯洛特,向直到最后都不曾责备他的唯一友人悲切地诉说着。
“如果能够被你制裁……如果你能向我要求补偿……那么我也一定会相信赎罪……我一定会相信,总有一天能找到原谅自己的方法。……王妃应该也是同样吧……”
这便是——某个男人和某个女人的后悔。他们怀抱着与王同样的理想,却因为太过软弱而无法贯彻这个理想。
而这二人直到死也没能得到救赎。因为背叛了最为重要的人而深深自责,这一自责,他们背负了一生。
这样的痛苦该去向谁诉说呢,究竟谁该怎样责备谁才能获得解脱呢。
深深地叹了口气,兰斯洛特放松了身体,倒在骑士王怀中。怀中的身体很轻,Saber不禁觉得喉咙发堵。Servant逐渐消失的身体,已经几乎没有了重量。
“虽然是以这样的形式,但最后我还是借用了你的胸口……”
仿佛在小睡中做了梦一般,湖之骑士平静地呢喃、叹息道。
“在王的怀中,王的眼前死去……哈哈,这样的我简直……就像一个忠义的骑士那样……”
“你——不要这么说——”
Saber焦急地回答。在他消失前,自己还有话必须告诉他。她希望他能明白。
不是“简直就像”,而是“根本就是”。
她想告诉他,你就是一位忠义的骑士。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对国家,对王奉献出的真诚。
所以不用再自责了。哪怕那是不能犯的过失。你的品质不是凭这样一个过失就能够颠覆的。
我不想羞辱你,不想失去你。正因为我有这样的愿望,才能够真心否定你犯下的所谓罪过。
这是阿尔托莉亚的真实想法,但——却无法成为那位骑士的救赎。
骑士如同熟睡般闭上了双眼,他的身体在渐渐消散。眼见他很快就要消失不见,但Saber却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
“兰斯洛特,其实你……!”
你不是什么罪人——这种话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有人否定了他的罪,但最为纠结于这份罪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为什么当时没能察觉到他这份孤独的思绪呢。为什么没能将这位骑士高洁的灵魂,从几近疯狂的自责中解放出来呢。
——王不会明白别人的心情——
在离开圆桌的同时听到的这句话——是谁说的呢。
骑士的亡骸没有再多说什么,伴随着最后的残光,他消失了。
“——等……等等……兰斯——”
注视着失去了重量,空无一物的臂弯,Saber呜咽了起来。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不允许自己发出哪怕一点声音。面对忠诚的骑士的最后时刻,自己甚至没能对他说出一句安慰的话语,现在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哭呢。
王只能是孤独高傲的——
对自己这样说着,寻找救国之路的同时,自己究竟忽略了多少人的想法和苦恼。
英勇献身的高文,殉于使命的加拉哈德,他们在最后一刻都在想着什么呢。他们是否同样怀着后悔和不甘离世的呢。为什么自己就能一口咬定并非如此呢。
Saber泣不成声,仿佛有无数荆棘割裂了内心一般痛苦。
难道说身为王的自己根本不应该高高在上——
如果这样,就不会带来破灭的结局了吗?所有人就能得救吗?
“……还没完。”
从呜咽的喉咙中发出的——是常胜之王执着的声音。
“还能补偿……还来得及……我还有圣杯。我还有能够颠覆命运的奇迹……”
Saber撑着胜利之剑,站起身。
就算无法倾听人心,就算被斥责是孤高之王,那也完全没有关系。
即使如此,只要能亲手为故乡和臣民取得胜利就行了——这便是她所要求自己的,身为“王”必须做到的事情。
只要能得到圣杯,就可以弥补一切,就可以纠正所有的过失。
现在,这个信念,是选择了王者之道的Saber的全部。
带着满身伤痕,Saber迈开了脚步。
············
杀戮在继续。
子弹。匕首。毒。炸弹。
贯穿。撕裂。燃烧。浸没。压倒。
从来没有怀疑过其中的意义。在慎重地衡量它的价值之后,选择了天平倾向的一方。另一边则应该让它空着,所以杀戮。杀戮,杀戮,持续杀戮。
对,这是正确的。为了拯救大多数所以必须有人牺牲。如果说被守护幸福的一方要多于不幸的一方,那么世界就更接近于被拯救。
哪怕脚下踩着无数尸体。
如果有生命因此得救,那么最重要的,就是这些被守护的生命。
“——是啊,切嗣。你是正确的。”
扭头看去,身边站着的是妻子。她带着温柔慈爱的笑容靠近切嗣,与他并肩站在尸山上。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陪我。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到达这里。”
“爱丽——”
令人怀念的亲切面庞。但还有些什么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或许是因为她身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黑裙吧,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切嗣依然有种忽略了什么重要问题的感觉。
对了,Saber怎么样了?剩下的三组敌人怎么样了?言峰绮礼呢?疑问太多了,究竟该问些什么?
切嗣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最初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能实现你愿望的地方。你所追求的圣杯的内侧。”
爱丽丝菲尔笑着回答。切嗣语塞,扭头打量四周。
如大海般翻滚着波浪的黑色污泥。
四处都是由干枯的尸体组成的尸山,它们在逐渐沉入海中。
天空是红色的,像鲜血一样红。在黑色的泥雨中,漆黑的太阳支配着天空。
风,是诅咒与哀怨。
如果用什么词语来做比喻的话,这里——不是地狱又是哪儿呢?
“你说……这是圣杯?”
“是啊,但不用害怕。这不过是类似于未成形的梦境一样的东西。现在它还在等待出生。”
看那里——爱丽丝菲尔指向天空。空中那个黑色的漩涡在一开始被切嗣错认成太阳。那里是世界的中心,是天上的一个“孔”。里面深不可测的黑暗,密度仿佛能够压碎一切。
“那就是圣杯。虽然还没有形态,但容器已经被装满。接下来只要祷告就可以了。根据被托付的愿望,它能变化出相应的样子。接着它才能获得现世的姿态和形状,才可以出现在‘外界’。”
“……”
“好了,快点祈祷吧。快点给它‘姿态’。只有你才是配定义它形态的人。切嗣,对圣杯祷告吧。”
切嗣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那个可怕的“孔”。
只要是个神经正常的人类都不会认为那个“孔”是什么好东西。可即便如此,为什么爱丽丝菲尔还能笑得这样淡然呢。对了,她的笑容才是最最异常的地方。
要说为什么的话——
“……你
是谁?”
切嗣用愤怒压制住心头的恐惧,向眼前的妻子发问。
“如果圣杯的准备已经完成,也就说明爱丽丝菲尔已经死了。那么,你又是什么人?”
“我就是爱丽丝菲尔啊。你这么想就可以了。”
切嗣抬起右手中的魔枪——将与绮礼战斗时一直握在手中的tender的枪口对准了眼前的人。
“别蒙我,快点回答!”
面对充满杀意的枪口,身穿黑裙的女子有些落寞地笑了笑,仿佛是在对逼问实情的切嗣表示怜悯。
“……对,我不否定这只是面具。如果我不借用某个已经拥有人格的‘躯壳’就无法和别人交流。我只是为了传达我的愿望,才装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但是,我所拥有的爱丽丝菲尔的人格却是货真价实的。她在消失之前,最后与她进行接触的人是我。所以我继承了爱丽丝菲尔最后的愿望。她希望我能以她‘原本的样子’出现。”
听了这话,切嗣通过直觉作出了理解。
这个地方被称为“圣杯的内侧”,那么眼前这个自称“谁都不是的某个人”则就应该是——
“——你是圣杯的意识?”
“嗯,这样的解释没错。”
借着爱丽丝菲尔的身体,它认同地点点头。但这下,切嗣却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不可能。圣杯只是纯粹的‘力量’而已,它根本不可能拥有什么意识。”
“以前或许是这样,但现在不同了。我拥有意识和愿望。我的愿望是‘希望被生于这个世间’。”
“怎么可能……”
太奇怪了。这太难以置信了。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它就不是切嗣所追求的那个能随心所欲摆弄的“愿望机”。
“——既然你说有意识,那我问你,圣杯会怎样实现我的愿望?”
仿佛是遇到了难题一般,爱丽丝菲尔微微歪下头。
“这个问题——切嗣,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不是吗?”
“……你说,什么?”
“你这个人类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无限接近圣杯了。所以,即使像现在这样与我交流也能保持理性。如果换作普通人类,在被那泥碰到的同时就精神崩溃了。”
爱丽丝菲尔开朗而愉快地吐出话语。
她的笑容不知为何使得切嗣的内心骚动起来。
“拯救世界的方法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所以我会继承你的做法,像你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为你完成愿望。”
“你在——说什么?”
切嗣没能理解。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去这样理解。
“回答我,圣杯到底要干什么?那东西如果降临现世,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对于彼此的答非所问,爱丽丝菲尔无奈地叹了口气,点头道。
“——没办法。那么接下来,只有让你去问问你自己的内心了。”
白皙柔软的手掌,遮住了切嗣的双眼——
随后,世界一片黑暗。
大海上漂着两艘船。
一艘船上有三百人,另一艘两百人,总共五百名乘务人员与乘客,以及卫宫切嗣。假定这五百零一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后剩下的人类。
接下来切嗣只要根据下列命题和角色来演一场戏就行了。
“两艘船底同时开了一个致命的大洞,而拥有船舶修复技术的只有切嗣一人。在修补一条船时,另一条船会沉没。那么,你会选择修哪条船呢?”
“……当然是三百人的那条船。”
“当你做了决定后,另一条船上的两百人把你扣住,要求‘先修补这条船’的话,你会怎么办?”
“这……”
还没等回答,切嗣的手中便出现了一挺机关枪。2?“J8w5O#t-F*j
枪如同自动机械一般突然射出了子弹。切嗣只得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发子弹贯穿了四人,瞬间,二百人便被全部射杀。
“——正确。这才是卫宫切嗣。”
切嗣一动不动地目送载着尸山的船渐渐沉入海中。甲板上的每具尸体,似乎都是自己所认识的人。
1201.这就是卫宫切嗣
“那么,剩下的三百人丢弃了受损船只分乘两艘新船继续航海。这次一条船两百人,一条船一百人。但这两艘船的船底,再次同时出现了大洞。”
“喂……”
“你被乘坐小船的一百人拉住,要求先修理这条船。你会怎么办?”
“这……可是……”
眼前亮起炫目的闪光,随着炸弹的爆炸,一百人化为了海中的淤泥。这就是卫宫切嗣的作法。和他向来的风格一样,贯彻了杀戮。
“——正确。”
“这不对……不可能!”
哪里正确了。
生还了两百人,而为此牺牲了三百人——这下天平的指针逆转了。
“不,你的计算没有错。你确实为了拯救多数而牺牲了少数。好了,下一个问题。”
没有理会切嗣的抗议,游戏的主人继续说道。
一百二十人和八十人被放在天平上。切嗣虐杀八十人。
接下来是八十人和四十人。“魔术师杀手”为四十人送了葬,他们的每一张脸都是自己所认识的,那是曾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人们的脸。
六十人和二十人——
二十五人和十五人——选择还在继续。牺牲还在继续。尸山越堆越高。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东西?”
对于这低级的游戏切嗣直犯恶心,他向那个自称”圣杯的意识”的东西发问。
“是的,这就是你的真理,卫宫切嗣的内心作出的回答,也就是圣杯作为愿望机必须实现的愿望。”
“不对!”
看着被染红的双手,切嗣惨叫道。
“这不是我的愿望!我希望能有除此以外的方法……所以我只有依靠‘奇迹’……”
“你没能认知的方法不可能包含在你的愿望内。如果你希望拯救世界,就只能用你已经认知的方法来实现。”
“开什么玩笑!这……又算哪门子奇迹!?”
“就是奇迹。你所期待的却又无法凭个人实现的愿望,将会以人类无法完成的巨大规模实现。这不是奇迹又是什么呢?”
剩下五人,全都是对切嗣来说最重要的人。但他还是必须做出选择,是救两个人还是三人个。
他绝望地惨叫着扣动扳机,击中了卫宫矩贤的脸。娜塔利雅?卡敏斯基的脑浆也顿时四溅。
“你想……降临现世,对全人类……做出这样的事?难道这就是为我实现理想吗?”
“正是。你的愿望最适合圣杯的形态。卫宫切嗣,你简直太适合‘世界上所有的恶’这一名号了。”
剩下三人,是救一个还是救两个。切嗣用颤抖的手握住了刀柄。
泪水已经枯竭。带着如同鬼魂一般空洞的目光,切嗣撕裂了久宇舞弥的身体。重复着,重复着挥下匕首。
就这样,世界上只剩下了两个人。
不必再放在天平上称量了。无需计算的同等价值。这是用四百九十八条人命换来的,最后的希望。
完成了这一切的切嗣终于舒了口气,他仿佛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被包围在火炉的温暖中。
令人怀念的,平静而温暖的房间里,“妻子”和“女儿”绽开笑颜。
也就是说,这才是——他所寻求的,安稳的世界。
不用再去争斗,也不用去伤害谁。完完全全的乐土。
“你回来了,切嗣。你终于回来了呢!”
带着满脸的喜悦,伊利亚丝菲尔用小手抱住了父亲的脖子。
在大雪纷飞的最北端城市,有这样一份安宁。
染血的生涯,在最后迎来了这样令人不敢想像的温暖。
如果这样平和的儿童房间就是世界的全部,那就不会发生任何争执与纠葛了。
“——对吧?明白了?这就是圣杯为你所成就的愿望。”
爱丽丝菲尔对正沉醉在幸福中的丈夫微笑道。
只要向圣杯祈祷就行了。
祈祷妻子复活,抢回女儿。
在无限的魔力面前,这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奇迹。
剩下全都是幸福。在这颗一切都被毁灭的星球上,最后的三个人类,应该就能这样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已经没法去找胡桃树的树芽了呢……”
窗外不再是白茫茫的雪景,只剩下了卷起漩涡的黑泥。眺望着这般景色,切嗣自言自语起来。这时,伊利亚丝菲尔笑着对他摇摇头。
“嗯,不要紧。伊利亚只要能和切嗣还有妈妈在一起就够了。”
抚摸着怀中最为疼爱的女儿的头,切嗣的泪水夺眶而出。
“谢谢……爸爸也最喜欢伊利亚了。只有这点,我敢发誓,真的……”
他的双手没有停止行动。仿佛它们不受大脑支配,如同被设定的机械一般,切嗣将tender的枪口,抵在了女儿小小的下巴上。
“——再见,伊利亚。”
少女的头部,随着枪声爆裂开来。
切嗣泪湿的脸颊上,沾着带有银色发丝的肉片。
爱丽丝菲尔惨叫起来。她瞪大双眼,头发散乱,疯狂而忘我地大喊。
“什么——你干了些什么!?”
切嗣将如同猛鬼一般冲上前来的妻子压倒在身下,用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圣杯,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不管这具躯壳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与身体共存的爱丽丝菲尔的人格却依然真实存在。女儿被杀的绝望和痛苦,以及对杀死女儿的丈夫的憎恨,都毫无疑问是爱丽丝菲尔真实的感情。
切嗣径直注视着她,接受了这一事实,同时使出浑身力气掐住了妻子的脖子。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拒绝圣杯、和我们……我的伊利亚……为什么,你要这样!?”
“——因为,我——”
从喉咙中挤出的声音如此空虚,就像一阵吹过空洞的风。没有悲伤,没有愤怒。这是当然,卫宫切嗣的心里已经空无一物。舍弃了自己所追求的奇迹,也放弃了与初衷完全相悖的利益。此刻他的心中,不可能还留有什么东西。
“我要——拯救——世界。”
只有一点,那是贯彻到最后的信念。但这句话为什么听起来这样空洞。
爱丽丝菲尔凝视着切嗣,她雪白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无论何时都带着慈爱和憧憬注视着他的绯色双眸,此刻也染上了诅咒和怨恨。
“——我诅咒你——”
优雅而纤细的手指抓住了切嗣的肩。从深深陷入皮肉的五指,流淌出黑色污泥。
“卫宫切嗣……我诅咒你……痛苦……悔恨直至死亡……绝对,不原谅你……”
“啊啊,随便。”
染满憎恶的污泥通过血管流向心脏,渗透到这个失去一切的男人的灵魂中。但即便如此切嗣还是没有放手,他甚至忘记了脸颊上泪水的含义。他一边绞杀着黑裙女子,一边诉说道。
“没关系。我说过——我会背负着你。”
颤抖的手折断了女子的颈椎。
再次,场景发生了变化。
——侵入了深层精神的幻境,回顾时才发现那只是一眨眼工夫。
等回过神来切嗣才发现,他正站在原先的大道具仓库中。
右手还握着尚未扣下扳机的tender。而眼前的,是一动不动保持着跪姿不省人事的言峰绮礼。
切嗣抬头望向天花板,注视着依然在向下滴落洒满地面的黑色泥土。切嗣是与绮礼同时沾上那泥土的,那么此刻他应该也看到了相同的东西吧。
如果那泥土真的是从圣杯中溢出的话——圣杯应该就在上面,礼堂的舞台上,可以肯定,降临仪式仍在进行。
必须抓紧时间。
绮礼恢复了意识想要站起身,却被切嗣抵在背上的枪口阻止了。
立刻明白了情况的绮礼对戏剧性的结局报以苦笑。经过刚才那样惨烈的生死较量,没想到最后胜负的关键却在于谁先醒过来这一偶然因素。
还是说,难道——凭自身意志先终结噩梦的人,才会先醒来呢。
“……太愚蠢了,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拒绝它?”
低沉的,充满了愤怒和憎恨的声音。这是卫宫切嗣第一次直接听到言峰绮礼的声音。
“……难道你认为接受了那东西会有什么好处吗?”
嘶哑而疲惫至空洞的声音。这也是言峰绮礼第一次直面卫宫切嗣的声音。
二人都与圣杯中的那东西有了接触,并理解了其真实身份。切嗣与那个自称圣杯意识的东西的交流
,都被绮礼看在眼里。对于切嗣的选择,绮礼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你这家伙……抛弃了一切,牺牲了一切,终于走到这一步!却又为什么要拒绝唾手可得的东西!
“那东西会用巨大的牺牲换来并不那么值得的成果——仅此而已。”
“那就让给我!”
就在这时,绮礼对于卫宫切嗣——这个曾经或许和自己很相似,但现在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男人,从心底感到憎恶。
“对于你而言不需要的东西对我却是有用的!那东西……如果那样的东西会出现,那我肯定能不假思索地给它答案!”
绮礼明白切嗣的意图。这个下定了决心,甚至以杀死最爱的人的方式来拒绝愿望机的男人接下来要做什么,绮礼很清楚。而他不允许他这样做,为此,他愿意赌上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
“求你了,别杀它!它渴望自己生命的诞生!”
在连回头都不被允许的情况下,神父激动地祈求着。暗杀者用冰冷的目光低头注视着他。
“啊啊,你真是——笨到不可理喻。”
手指滑向扳机,撞针将field狙击枪弹射出枪膛。
刹那间的火光与轰鸣。
准确无误的一发,切嗣从背后射穿了言峰绮礼的心脏。
············
Saber走在如炼狱般燃烧着的烈焰中。
Berserker给她造成的创伤已经远远超出了自我再生能力可以治愈的范围。原本锃亮的白银之铠,也在Berserker的无数攻击下染上了黑色的污迹。失去了血色的皮肤苍白得如同白纸一般。双膝无力,脚踝颤抖,呼吸急促,每踏出一步都会有种几乎令她失去意识的疼痛袭遍全身。
即使步履艰难,Saber依然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她还背负着责任,背负着身为王者必须实现的诺言。为了实现这一诺言,现在只剩下一个方法,那就是得到圣杯。所以她必须前进,鞭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咬紧牙关向前走去。
终于到达了一楼。通过入口,推开大门,出现在眼前的是空旷的音乐礼堂。而正面的舞台中央,闪烁着夺目金色光芒的圣杯,正漂浮在烈焰的包围中。
“啊……”
一眼就能明白,这毫无疑问就是自己渴望得到的圣杯。
人造人的肉体还原为无机物炼成的黄金容器。其过程Saber无从得知,便从眼前的光景她也已经能够察觉到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她是“器的守护者”,决心要将圣杯交于切嗣与Saber。如果“器”可能被他人夺去,在那之前她必定会挺身而出以死守护圣杯。而现在的仪式现场没有出现爱丽丝菲尔的身影,圣杯在一只无形之手的操纵下即将降临。
“爱丽丝菲尔……”
回忆起她的音容笑貌,Saber哽咽着咬紧了嘴唇。
以宝剑发誓要守护她,却没能做到。自己违背了誓言。
就像自己没能拯救亲爱的祖国那样
就像没能化解朋友的痛苦那样。
自责与屈辱撕裂着她的内心。Saber脑中一闪而过的,是那个常年被积雪覆盖的城市,以及交换誓约时爱丽丝菲尔的话语。
——Saber,要得到圣杯。为了你,和你的Master——
“……是,至少我会遵守这个诺言。只有这个诺言……”
是支撑着现在的Saber的一切。
此刻她依然执着于手中的宝剑,依然在呼吸,心脏依然在跳动。这一切,都因为一个理由。
Saber向前踏出了坚定的一步。就在这时。
“——太慢了Saber。就算被养熟了的疯狗反咬一口,也不该让我等这么长时间。”
一个令人绝望的金黄色身影伫立在观众席间的通道中央,阻挡了Saber的去路。
“……Archer……”
“呵呵,别做出这种表情。我知道你眼馋我的财宝,但还是收敛一点为好,这样露骨的表情实在欠缺品味,就像一只饿了好久的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