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7.中二少年
然而,弗拉特做出了完全超乎他意料的回答:“因为我想见识一下!”
“……什么?”埃尔梅罗二世听见这样的回答一脸懵逼。
这不就是单纯的乐子人么?
淦,好像有什么噩梦一般的回忆快要涌上来了。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类没有实际目的却喜欢瞎掺和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往往会让本就糟糕的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您想啊,那东西肯定超帅,不是吗?那可是圣杯啊!希特勒和戈比尔为了第三帝国想将其收入囊中,织田信长和哥斯拉也对它虎视眈眈!如果圣杯真的存在,您难道不想看看它长什么样子吗?”弗拉特说着说着眼睛开始放光,似乎十分向往。
“人家不叫戈比尔,是戈培尔。哥斯拉也不会想要圣杯!说到底这玩意儿和怪兽有什么关系?至于织田信长,从历史上来看,他当时不一定知道圣杯的存在。”埃尔梅罗二世捂着太阳穴指出这些无关紧要的错误,似乎有些头疼,随即陷入了沉默。
弗拉特以为自己的教授一定会大声斥责,正提心吊胆地等着他往下说。
没想到埃尔梅罗二世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谆谆教诲:“你明白魔术师之间的战争是怎么样的吗?如果你参与进去,说不定会落得比死还要悲惨的下场,一事无成地死掉啊。”
“圣杯不就是人们明知如此却还想追求的东西吗?教授这么一说,我更想亲眼看看它了!”弗拉特完全没有要听劝的意思。
听到弗拉特不假思索便做出了回答,埃尔梅罗二世很想吼上一句“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但是……好像就算好好想了,这家伙大概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回答。
埃尔梅罗二世在得出这个结论后,决定换一个角度问道:“你会为了赢得圣杯去杀害对手吗?你做好心理准备了?”
“唔……我想用不必杀人就能获胜的办法比如下棋之类的”弗拉特依旧是不假思索的回答着。
“哦!真厉害!如果与你为敌的魔术师是国际象棋的世界冠军,说不定会答应与你对弈!”埃尔梅罗二世忍不住想要鼓掌,眼前的年轻人真是个白痴。
“对吧对吧?”弗拉特完全没听出眼前的教授话里的讽刺意味,依旧双眼放光满脸期待,“真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啊。我该如何与他们决出胜负呢?我非常想见识其他英雄,可以的话还想和他们交朋友!要是能和这六位英雄做朋友,那对魔术师来说简直太棒了!征服世界也不是梦啊!”
看着眼前的弗拉特不仅没听出自己的讽刺,还越说越离谱,埃尔梅罗二世彻底沉默了。
但他既没有怒吼,也没有无奈。只是用手捏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与其他的英灵交朋友……征服世界么?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意气风发的模样,他不禁回想起了某个影响了他命运的男人。
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毕竟把眼前这个笨蛋白痴与那位相提并论简直就是侮辱啊!要是让那家伙知道了会一巴掌把自己拍得跌倒在地吧。
很快,埃尔梅罗二世像是突然一下子回过神来一般,冷冰冰地一口拒绝道:“虽然你说得如此美好,但是——当然不行!”
“别这样嘛,拜托您啦,教授!不,拜托您啦,大笨钟☆伦敦之星!”
“别当着本人的面叫绰号!而且正常人会喜欢这种绰号吗?你是在愚弄我吧,一定是在愚弄我吧?”埃尔梅罗二世额头青筋暴起。
“求您通融一下啦!我会为您量身定做一个新绰号的!比如‘绝对领域魔术师之师’之类的!”弗拉特完全没听出眼前的教授此刻很生气。
“滚!你这辈子都别想毕业了!”终于,埃尔梅罗二世实在没忍住,下了逐客令。
············
最终,饱受教授冷言冷语的弗拉特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游荡在学府内。满脸的沮丧让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他嘴里一边嘟囔着“真没劲儿”,一边沿着长长的楼梯走下去。
“啊,你来得正好。”
就在这个时候台阶下的一名女子似乎刚好看见了他,并且叫住了他。
这个女人是时钟塔的工作人员,她手里拿着一大叠信件,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裹。
“这是寄给你教授的东西,能麻烦你转交给他吗?”
于是,刚刚才被大师V单方面拒绝的弗拉特,又转身回去给人家送包裹了。
“呜呜,教授是不是还在生气?”弗拉特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往回走。
半路上,他耐不住好奇心,就用透视魔术偷看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不看还好,一看他整个人都虎躯一震。
包裹里的东西,是一把像是在某种仪式中使用的短剑,外表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下一刻,弗拉特通过优秀的透视能力看到了刻在短剑刀刃上的名字,瞬间一股电流窜过他的全身。
“这……莫非是……教授!特意为了我吗?”
弗拉特误解了这一切,抱着盒子径直地跑了起来。盒子里还有其他文字,但他一个字也看不懂,以为是异国的魔术说明书之类的东西。他没有急着去解读那些文字编织的内容,只是欢呼雀跃地在校舍中奔跑。
是的,他把这当做是了教授特意为他准备的参与那场圣杯战争的圣遗物。
想要召唤英灵,这种东西几乎是必需品。
弗拉特此刻感动不已,教授果然是个傲娇的家伙,当面不好意思答应他任性的请求,但是却悄悄的特地准备了这样棒的礼物,他简直爱死教授了。
与此同时,正朝着自己办公室而去的埃尔梅罗二世打了个喷嚏:“是谁在念叨我?”
踏踏踏——
他刚这样想着,背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一看,他顿时火气又上来了。
“你怎么又来了?”
埃尔梅罗二世看到从走廊深处跑过来的身影,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然而弗拉特并没有在意他脸上的不耐,反而一脸开心的举着手里的包裹:“教授把这这个包裹给给我真的可以吗!?”
或许是因为一口气跑完了上百米的路程,弗拉特气喘吁吁地将那个包裹递给了自己的教授。埃尔梅罗二世莫名其妙地看向那个盒子。
看到上面写的地址和包装纸的标识时,才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问道:“哦,这件东西啊……怎么,你想要?”
弗拉特像跳甩头舞似的不停点头。
“好吧,你想要就给你好了,反正我也不需要。”埃尔梅罗二世一脸疑惑。不就是个周边纪念品么?有什么好开心成这个样子的?不过想了想眼前这个年轻人平日里大惊小怪的性格,他也没多去思考。
几个月前,埃尔梅罗二世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完钟爱的日本游戏后,仔仔细细地在游戏软件附带的调查明信片中写下了自己的感想。他还特意贴上昂贵的邮票寄了航空信,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罕见的行为带来了好运,他的房间堆满了调查明信片中奖送的周边商品。
不过,他对这些商品基本上都没什么兴趣,一直寄明信片也只是为了向游戏公司提意见罢了。
是的,这个包裹里的东西,大概也是寄明信片过去之后中奖送的周边商品,至于具体是什么,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在此刻的弗拉特眼中,包裹里的东西犹如至宝。在听到教授的话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有生以来最闪耀夺目的表情:“果然是给我的吗!?谢谢您!真的……真的太感谢您了!我很庆幸自己能成为您的学生!爱死你了!”
说完,他转身就激动的跑开了,只留下一脸懵逼的埃尔梅罗二世,
“……”
见弟子眼角含泪地跑掉,埃尔梅罗二世一脸无语:“他应该用透视魔术看过里面的东西了吧?这孩子什么时候迷恋上了手机这些东西了?”
············
几分钟后,埃尔梅罗二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一边想着不肖的弟子,一边看向房间深处的某个柜子。柜子上了物理与魔术的双重锁。
埃尔梅罗二世来到柜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锁,伸手拿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块放在特殊保管盒里的布片。这块布看上去很有年头了,破破烂烂的,应该没有什么实用之处才对。
但它是这间房间中被保管得最为严密的物品。由此来看,这块布并非破烂布片那么简单。
“居然想跟随其他从者,征服世界”想到弗拉特刚才开过的玩笑,埃尔梅罗二世皱着眉,挑起嘴角说道,“没想到我会从自己的学生那里听到这么愚蠢又让人怀念的话。”
他用略带怀念的目光看向盒子中的布片,低声自语:“我原本打算如果阻止不了,就把这个交给他。现在我该感谢上天帮我取消了这个选项吗”
这块布片确实大有来历,实际上埃尔梅罗二世在年轻的时候也参加过所谓的圣杯战争,不过此刻向往圣杯战争的少年不同,他是被迫被卷入进去的。
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一个不成气候的半吊子魔术师。
但即便是这样的他,也在那个男人的带领下有了一段终生难忘甚至改变了他人生的回忆。
是的,这块布就是属于那个男人,那是一位王,一位理想是征服世界的王者。
其实埃尔梅罗二世挺期待幻想跟随从者征服世界的少年,如果遇上了这位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不过圣杯战争实在太过危险,他同样不想让自己的弟子被卷入这样的事件之中,所以一直在犹豫。
不过现在似乎不必要犹豫了。
那小子好像已经放弃了。
想到这里埃尔梅罗二世合上盒盖,回想起了刚才的事情,无奈的吐槽着:“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私人信件怎么能让他人转交呢?算了……倒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就是了,但愿那件东西真的能让他忘记圣杯战争。”
············
数日后。
斯诺菲尔德中央公园过午时分,骄阳似火。
弗拉特没怎么收拾行李便跳上飞机,直接飞到了美国本土。
虽然他就圣杯战争进行了粗略的调查,却对细节一无所知。正常来说,在这种状态下根本没资格谈什么参加。但弗拉特此刻正开心地欣赏着浮现在自己右手上的图案:“真帅啊,令咒这种东西一旦使用就会消失吗?”
他三番五次地去摸手上的令咒,时不时还念叨几句。可一转眼,他就失望地垂下了双肩:“好像是会消失的。好吧,千万不能使用令咒!”
如果此时有“圣杯战争”的相关人士在场,想必会逼问弗拉特是如何看穿“一旦使用就会消失”的令咒系统。
是的,这个年轻人并不了解圣杯战争的规则,却仅仅是通过观察令咒就摸清楚了令咒系统的特性。
弗拉特又欣赏了一会儿令咒,然后摊开手中的布包。
里面放着一把红黑两色的匕首,形状邪恶得让人不敢恭维。虽然匕首未开刃,但是刀身的光泽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高级感。
“不过,我真的要感谢教授啊。他嘴上推三阻四,实际却为我准备了这么帅气的遗物!”
直到从盒子里取出匕首,弗拉特依然没有察觉到是自己误会了,甚至还只身跑到这种地方。
但神奇的是,即便他手中的物品并非所谓的‘圣遗物’圣杯却选择了他。在他的身上刻下了标志着圣杯战争参加资格的令咒。
弗拉特看看匕首又看看令咒,还是像刚才那样时不时嘀咕两句。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公园里发生了一件事。若是被其他令咒持有者知道,说不定会当场晕过去。那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奇迹,就算是他的老师埃尔梅罗二世在场,也会先让他挨三下膝踢,再烦躁地称赞他。
978.试问,你是召唤我的御主吗
因为用现代工业产物的游戏周边来进行英灵召唤并且还成功了的这种离谱事情前所未有。
是的,这个年轻人,竟然用一件游戏周边作为圣遗物,成功召唤出了英灵。
是奇迹还是巧合?又或者是他自身的才华成了引线?无论出于哪种原因,他完成的这件事,在某种意义上是对这场圣杯战争的极大侮辱。不过,此时此刻就连当事人弗拉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手里的圣遗物只是一件周边而已。
“试问,你是召唤我的御主吗?”
一道格外清晰的声音突兀的在弗拉特耳边响起,这声音就像是直接传达到了他的灵魂。
“嗯……什么?”
当事人弗拉特此刻似乎还有些疑惑,有些好奇地站起环视四周。
但他只看到一家出行的游客与散步的情侣,并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
“我可以将你刚才的回答视为肯定吧?那么,契约完成。同为渴望圣杯之人,共勉。”那声音再次响起。
“咦?咦咦?”弗拉特激动地将脖子上下左右抻来抻去,却还是没有看到说话的人。
声音的主人没有理会陷入混乱的弗拉特,继续说道:“天啊居然连祭坛都没有,直接在人群中召唤从者,御主真称得上是果敢豪迈!不对,慢着……没有祭坛就表示……连召唤的咒语也没有吗?”
“很抱歉,我在研究各种魔力流动的时候好像‘不小心就连上了’。真是不好意思,用这种方式召唤你。”弗拉特似乎终于想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有些尴尬的挠着头致歉。
“唔……罢了。这也证明了你是一位优秀的魔术师。”这个疑似是从者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奈。
弗拉特察觉到魔力从体内通过令咒流向了“某处”,他战战兢兢地向自己的脑袋发问:“我好像错过了感动的机会”
原本他还想研究清楚究竟要怎么召唤英灵,并且庄重而严肃的进行仪式呢,毕竟这可是他第一次召唤英灵,是颇有纪念价值的事情,必须要有仪式感。
可谁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请问,从者都是像你这样的吗?”
“不,只是我比较特殊,你不用太放在心上。”从者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平易近人。奇怪的是,虽然他的语气听上去很绅士,却无法让人感觉到他具体的本性。“毕竟我没有准确的‘本性’。我的形象与容貌可以是任何模样,也可以什么模样都不是。”
一般来说,人们可以通过说话人的声音判断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甚至还有可能凭此猜测对方从事什么职业。但是,直接在弗拉特脑中响起的声音却完全没有这些特征,这让弗拉特觉得自己好像在跟一个没有脸的怪物对话一样,惊奇万分。
“那我……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弗拉特试着提出了这个问题。如果他得到的匕首来历没错,那么从者的真实身份应该就和他想的一样。
然而,他怎么也无法将脑中的声音与他印象中的“英灵”画上等号。因为就连弗拉特也明白,他脑中的“英灵”根本不能被称作“英雄”,或者说,他根本没听说过有存在这样一位英雄。
弗拉特的问题仿佛石沉大海,没有收到回复。
他不安地将视线四处游移,很快一个男人的高大黑影忽然闯入他的眼帘。
“啊,你总算现身了!”弗拉德抬起头,惊喜的喊着。
然而下一刻,他就愣住了。
“你在说什么啊?”走到他面前的男人也同样露出诧异的表情。
弗拉特不由得“啊”了一声,脸色瞬间一片煞白。
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和他感觉的不一样,他分明感觉是自己的英灵在靠近,抬起头一看,却发现这是一位腰上别着手枪的警官,正严肃地俯视着坐在喷泉前长椅上的他。
“握着一把匕首自言自语,一看就很可疑。”警察一边拍着手里的警棍,一边微皱着眉头说道。
“不……不是的!误会!这是误会!”正当弗拉特手忙脚乱地想解释时。
“吓到你了吧?”眼前警官的态度却突然柔和了起来,并将手中的警棍递给弗拉特。
虽然摸上去很像真的警棍,但当弗拉特接过来的那一刻,那东西的重量就在他的手中消失了。弗拉特吃惊地抬头一看,刚才的警官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衣着性感的女人。
然后这个女人以女性的声音,用与刚才在他脑中响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语气开口说道:“我只是想在自我介绍之前让你了解一下我的特点。”
“咦?咦?啊!”弗拉特惊讶的看着眼前突然间出现的女人。
但是如同出现的时候一般突兀,女人的身影瞬间就从他面前消失了。
“很抱歉吓到你了,我的御主。因为我觉得让你亲眼见证能更快理解。”
女人消失之后,之前的声音再次在弗拉特脑中响起。
周围有几名游客似乎目睹了一部分“异常画面”,有人揉了揉眼睛,有人露出疑惑的神情,还有小孩子对妈妈说“警察叔叔变成阿姨不见了”,却换来了家长的取笑。
根据这些目击者的反应以及留在地上的高跟鞋鞋印,弗拉特确信自己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事实的真相将惊诧的普通人视为无物,仅在年轻人脑中揭开面纱。
“那我就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真名是……”那声音缓缓说道。
弗拉特不禁吞了一口口水,静待对方的下文。他知道这名从者的真实身份,是的,一般的御主除非很确定自己的圣遗物能够召唤出什么样的英灵,并且凭借对方的特征可以粗略的对英灵的身份进行判断之外,亦或者从者自报家门之外,是无法确定从者的身份的。
但是这个少年不同。
如同他的老师埃尔梅罗二世所言,这个年轻人是个‘才华横溢的白痴’,虽然一天到晚不着调,但确确实实是个天才魔术师。
就像刚才他能够在研究如何召唤英灵就不小心连同了魔术回路召唤出此刻的从者一样,他甚至能够根据自己和这从者之间的联系倒推出对方的“真名”!
这若是被其他的魔术师知道了必然会无比惊讶,但对年轻人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此刻这个年轻人感到郁闷的是,即便知道眼前这位的‘真名’也毫无意义,因为至少这个世界的历史中,并不存在这位从者的“传说”。
“班尼特,您可以这样称呼我。”
是的,班尼特就是这位从者的名字,并且他还知道,虽说是真名,但实际上和别的从者的真名不同,这个名字并没有特殊意义,只有一份期盼。简单来解释就是这个名字不包含任何足以证明其身份的‘伟业’亦或者‘奇迹’,没有任何实际性的作用。
这在圣杯战争中或许是优势,毕竟如果敌人不知道他的从者的身份,就无从针对。
但同样的,这也让他对自己的从者一无所知,没有‘伟业’和‘奇迹’,这意味着无法发动作为英灵最强大的能力——‘宝具’。
“好吧,看来宿主您也看出来了,虽然这的确是属于我的名字,但实际上……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何物。”
“不是吧?”弗拉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在身子起到一半时,他才意识到没有人能让他扑过去揪住,只好难为情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又重新坐了回去。
声音对弗拉特的这番举动没有任何表示,继续用毫无感情和特征的语气讲述起了自己的本性。
弗拉特拿到的这把匕首其实并不是什么遗物,纯粹是一件仿造品。但是,对于这名英灵而言——正因为这把匕首是面向大众推出的仿造品,是出自人类之手的产物,才对他的灵魂产生了更强的吸引力。
这名从者无名无姓,却因为人类的意志而存在。
他不存在确切的面目,不存在具体的长相,没有性别之分,甚至连名字都是别人赐予的。
不,他也许是否为人类,都得先画个问号。
在世人的眼中,他曾是恐怖的代名词。随着时光的流逝,人们根据自己的想象,给性别不明的“他”赋予了各种形象,在诸多不同的故事与论文中述说至今。
有时是医生,有时是教师,有时是贵族,有时是娼妓,有时是肉贩,有时是恶魔,有时是妖怪,有时甚至连具体的形态都不存在,是纯粹的阴谋,亦或者单纯的指代疯狂。
再者,没人能确定“他”是单独的个体。所以,人们干脆利用自己的恐惧心,自由地描绘他的形象,甚至将其升华为一个“传说”。
然而,如今他已经不只是一个传说,他是真实存在过的,在某位神明?不……某位人类的期盼之下而存在。
长久生活在“时钟塔”的弗拉特从各种古籍中几乎阅览过来自全世界各地的各种不同的传说,但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位存在。
对他来说,眼前这位从者,是一个近在咫尺的谜团。
如果只是他存在的证明,那谁都知道。因为他曾经在伦敦的白教堂,用五名娼妓惨不忍睹的尸体,在这个世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不过,在这个世界,人们通常这样称呼我——开膛手杰克(JacktheRipper)。”从者如此述说着。
“这样吗?真是……太棒了!来参加圣杯战争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谁知道弗拉特在听完眼前的英灵讲述自己那模糊不清的身世之后,并没有如同英灵意料一般陷入迷茫或者纠结,而是突然间兴奋起来。
是的,这就是这个才华横溢的白痴,天才魔术师的性格。
说到底他来参加圣杯战争,原本就是因为感觉这‘很有趣’,如今召唤出意料之外的英灵,对他来说只能算是更加刺激的‘惊喜’,只会让他不变的更加兴奋罢了。
“这样吗?看来遇到的御主是个很有趣的人呢,这样的话,我也就放心了。”
“!?”
突兀响起的声音让弗拉特微微一惊。
他猛地转过头看过去,只见不知何时一个面带微笑的男人,若无其事的坐在和他同一张长椅上,悠哉的说着。
分明近在咫尺,他却直到对方说话的时候才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要知道,刚才可是连英灵在他面前显现他都有所察觉,而现在……竟然被一个‘普通人’屏蔽了感知?
是的,不论弗拉特如何观察,他都只能看出眼前这个人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既不是英灵,身上有没有魔术的痕迹。
这个人除了轩浩之外,自然不会有别人了。
“抱歉,御主,吓到您了吗?”
班尼特的声音再次在弗拉特脑海中响起。
“我以为您能够看见他的……”
实际上在他被召唤过来的同时,轩浩就已经出现在御主身边并且坐下了。他一直以为御主早已经察觉,只是一时间没梳理清楚情况暂时没有去在意罢了,毕竟轩浩先生并没有展露出敌意。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认识?”弗拉特又惊又喜的问着。
他看着轩浩,表情充满了好奇:“请问您是……难道也是圣杯战争的参与者么?”
“不,如果我是参与者,那么这场战争就不会有悬念了。”
轩浩微微摇头,笑了笑,“还有,小子,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我看你似乎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啊。圣杯战争可不是大家坐下来友好的打扑克的游戏,真要是御主相见,大概率会演变为见面就打个你死我活哦。”
“额……好像是这样的,哈哈哈哈……”
弗拉特尴尬的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被眼前的男人训斥总让他联想到自己的老师埃尔梅罗二世。
“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轩浩闻言满意的点头,“毕竟……我可不想班尼特这么快就被淘汰。”
“额……您真的认识我的英灵?”弗拉特听见眼前的男人竟然准确的叫出自己英灵的名字,顿时变得更加好奇了。
979.班尼特以及他的‘监护人’
无论怎么看,眼前这个男人都应该是个普通人,不是英灵,连魔术师都不是。
那么有趣的事情来了,一个普通人,为何会知道圣杯战争这种事,更认识自己刚刚召唤出来的英灵?
而且……听刚才对方的话,对方似乎无比自信,若是参与圣杯战争,胜利必是囊中之物。
总之,弗拉特完全没相信自己眼见的事实。
不论双眼再如何告诉他眼前之人只是个普通人,他都不信对方‘普通’。
所以,从一开始,他对眼前的男人都用的敬语。
“嗯,说话的语气很客气,可以看出来,你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天真,至少脑子还挺好用。”轩浩自然看出了弗拉特的本质,是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啊哈哈哈,多谢夸奖。”弗拉特尴尬的挠着脑袋。
果然和他的老师埃尔梅罗二世很像啊,这个人。
当他,他指的是,连骂他的时候都是一样如此毫不留情这一点。
不过两者之间也有本质的不同。
他的老师埃尔梅罗二世会这样毫不客气的对待他只是因为两人的关系很熟悉,并且身为老师对他的关心罢了。
而眼前这个男人则完全不同。
弗拉特本能的能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危险。
对方会如此毫不客气,仅仅是因为其深不可测的实力。
即便从对方身上看不见半点魔力波动,即便对方并非魔术师更非英灵,弗拉特依旧无比肯定——这个男人想杀死自己,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那么……能否解答我小小的疑惑呢?”弗拉特嘿嘿笑着,两只手戳着手指,问道。
“明明害怕得混身发抖,却依旧想要探求真相么?”
看着眼前少年的动作,轩浩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头,“看来你的老师拿你应该很头疼。”
“额……这个……哈哈哈……”弗拉特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否定。
“怎么说呢?”
轩浩缓缓起身,朝着长椅前方走出几步。
此刻他们身处于斯诺菲尔德中央公园的湖边,轩浩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
回答少年的问题不过是顺带罢了,这个世界的这个时代,让他感到有些许的怀念。
“我应该……算是你召唤出的英灵的‘监护人’吧,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我和他一起被你召唤来到了这个世界。如你所见,这孩子还很迷茫。”
“原来如此!”
本以为弗拉特会感到疑惑,没想到却如此轻易的接受了这个设定,“那真是太帅了!没想到第一次参加圣杯战争就能遇见这种事情!那这样的话……您是否也会和我们一起行动呢?在这场圣杯战争期间!”
“会。”轩浩微微点头,他很喜欢和聪明人交谈,眼前的年轻人虽然神经有些大条,但不得不说的确是个天才。
虽然他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具体情况,甚至不知道这次的圣杯战争是第几次圣杯战争,亦或者根本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几次当中的任何一次,但能够从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远超此刻这座城市中所有拥有‘魔力’的人的力量。
班尼特似乎抽中了上上签,毕竟在圣杯战争中拥有这样一位强大的御主,是很占优势的。
“但是,小子,别太高兴,我不会帮助你们获得圣杯,顶多只是在达到目的之前,保证你不会死而已,毕竟你要是死了,那么班尼特也会跟着退场。”
轩浩用略带危险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年,如是说道。
班尼特的情况和他不同。
他可以无视世界的规则降临这个世界,但班尼特可没有抵抗世界规则的力量,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班尼特就被规则强制与眼前这个年轻人绑定在了一起。
不过这道不是什么坏事,甚至省去了他们想办法去获得圣杯战争入场券这一步骤,毕竟他带着班尼特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冲着圣杯来的。
那是魔术师所追求的根源,‘第一因’,一切的‘起源’。
只要能从这当中吸取养分,大概会为班尼特的成长省去许多过程。
“当然!真是太感谢您了!”
弗拉特闻言两眼放光,充满感激。
对他来说,此刻圣杯战争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很显然比圣杯更有意思。
当然,他没有任何不敬之意,只是想跟在这个男人身边,去见证某些从未见证过的‘奇迹’而已。
这一刻,弗拉特无比庆幸自己来到这里,参与这次圣杯战争。
············
几个月前——埃尔梅罗二世玩起了名为《大英帝国夜袭战》的游戏。
他从日本购入这款游戏时,还以为是以英国传说中骑士间的战斗为主的模拟游戏。
其实,标题上用片假名所写的单词是“夜晚”的夜(注:“骑士”和“夜晚”的英文用片假名均写作ナイト)。
游戏故事讲述了某个真实存在的人物,一边与藏在内心的另一个疯狂的自己做斗争,一边在夜半时分游荡于伦敦街头,接二连三地被卷入魔物们的战争中。
其实这是一个冒险游戏。尽管与想象的截然不同,但埃尔梅罗二世还是规规矩矩地打通关,并在调查明信片上如实写下了诸如“标题带有误导性”等意见。
他无意中翻到明信片的背面,发现上面写着关于抽奖奖品的详情。
“我们将从填写调查问卷的玩家中抽取一百人,赠送刻有‘开膛手杰克’刀铭的匕首复制品(未开刃)!”
开膛手杰克还会给自己的匕首刻刀铭吗?埃尔梅罗二世不屑地哼笑一声,对这个奖品全然没了兴致,继续淡然地书写游戏的评价。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张调查明信片将会带来什么的后果。
············
几个月后,弗拉特坐在公园的湖泊前,继续与脑袋里的“某个东西”对话。他身边还坐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无比悠闲,像是来度假的。
在经过简单的交流之后,弗拉特和轩浩与班尼特达成了一致。
他会带着班尼特参与这场所谓的‘圣杯战争’并且以得到圣杯为目的,而轩浩则是只会作为监护人,在必要的时刻保证他们的安全。既然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自然就得先了解清楚班尼特的能力,否则在圣杯战争正式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买办法去战斗。
他没花多少时间就习惯了和班尼特这样没有实际形体的英灵共存的状态。
现在已经可以很自然地与脑中的声音对话了。
“也就是说,正因为你‘谁也不是’,所以才拥有‘能变成任何人’的能力吗?”
“对,不过你还真是走运。我若以其他职阶显现,必定会抢占你的身体,陷入疯狂其他先不说,这座公园肯定会变成一片血海。”班尼特按照自己脑海中,在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被灌入的规则,淡淡的说道。
“唔……”
班尼特的话听起来不像开玩笑,这让弗拉特不由得看了看周围的人。换作其他魔术师,大概会担心被世人知道魔术师的存在。弗拉特却因自己不像魔术师得以免去这种担忧,松了一口气。
“请……请问,你的职阶是什么啊?潜行者吗?”
“虽然我的形态似乎的确很符合这一职阶,但是……我还是要为你的判断说抱歉了,我的职阶是……狂战士。”班尼特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着。
“啊?”弗拉特听得一脸懵逼。
虽然他对圣杯战争了解不多,但还是调查过一些皮毛。狂战士——这个职阶的特点应该是通过失去理智从而激发出更强的力量才对。
似乎是感觉到了弗拉特的疑惑,班尼特主动用平缓的语气讲起了自己与职阶的关系。
“因为我是作为疯狂的象征而诞生的传说。可以说,狂战士正是与我相合的唯一职阶。”
“哦哦……就是说负负得正吧!”正常的魔术师……不,正常人也会对此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弗拉特却痛痛快快就接受了。
“呵呵……”
一旁听着两人之间交流的轩浩忍不住笑了笑。
“真好啊,班尼特,能遇上这样一个容易交流的人。”
“人类都是这样容易交流的么?”
班尼特对此感到有些不确定。
“不是,只是这个小子的脑回路有些特殊罢了。”轩浩调侃的回答着,“你可别跟着他学习如何做人哦。”
“好过分啊,轩浩先生。”一旁的弗拉特表情有些失落,“话说回来您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我和班尼特可是在通过意识交流啊。”
他对轩浩能够听见他们之间的意识交流感到十分好奇。
“想听,所以就听到了。”轩浩给出了这样不算回答的凡尔赛一般的答案。
“这样啊,轩浩先生果然很厉害!”弗拉特两眼放光。
“夸我也没有任何好处。”轩浩无奈的耸肩,
“我开始有点担心了,这个人真是一位优秀的魔术师吗?”班尼特看着有些不靠谱的弗拉特,提出了这样的疑惑。
大概是从脑中响起的声音中察觉到了尴尬,弗拉特迅速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们想要圣杯,是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不算。”轩浩微微摇头,示意班尼特解释。
“唔……我的确应该跟御主坦白……希望你不要笑。”班尼特犹豫了片刻,在发问的御主脑中答道:“……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什么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曾经的我,只是传说,而非事实。可是如果我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仅仅靠人们编造的故事或是研究来改变自己的形态,我会觉得非常可怕。不过,像你这种拥有肉体、拥有姓名、拥有过去的人,应该是无法理解我的。”班尼特用坦然的语气说道,“我想要成为‘真正的人’,因此,希望学到一些关于人类的知识,而圣杯对我来说,是本很好的教科书,轩浩先生是这样说的。”
“哇!?这么说来,轩浩先生好像很了解圣杯的本质?”弗拉特两眼放光的再次看向轩浩。
“根源,一切的起源。”轩浩简单明了的解释道,“人类的诞生也是被包括在这‘一切’当中的,因此我个人认为,班尼特应该能从圣杯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
弗拉特不愧是天才,在听见轩浩的猜测之后,马上就提出了对应的疑问,“如果按照您的解释,圣杯真的是一切的‘起源’,那么其中包含的知识,应该不止于关于人类的一切。万一班尼特在得道圣杯的知识之后没能成为‘人’……不应该说……反而超宇‘人’了,该怎么办呢?毕竟按照我对圣杯战争的了解,魔术师们之所以想要追求‘根源’似乎就是为了达到那样的境界。”
“……”班尼特沉默着。
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轩浩对此似乎感到无比不屑:“愚蠢。不论是圣杯还是‘根源’都不过只是一件‘物品’罢了,如何使用这件物品,取决于人。那些被欲望熏心的家伙,即便得到了圣杯,也不过只会被‘根源’吞噬罢了。”
“您是说,只要意志坚定的话,是不会被‘根源’影响的,对吗?”弗拉特好奇的问道。
实际上他说的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毕竟他对圣杯亦或者根源都一无所知。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只要有足够坚定的意志,这种东西就只是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轩浩淡淡的回答着。
他的印象中,某位身为英灵的王就曾经利用过圣杯的力量来获得肉身停留在人间。不是向圣杯祈愿,只是单纯的利用其力量罢了。那位王的意志傲慢且坚定不移,即便是被污染过的圣杯中流淌出来的黑泥,也无法动摇其丝毫。
“总之,这要看你自己了,班尼特。”
“我明白的,轩浩先生,万分感谢。”班尼特对此无比感激。
说到底成长这种事情,本就是自己的事情。
这个男人带他来到这个世界,还给了他这样的机会,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了。
听到两人之间的话题变得沉重起来,身为御主的弗拉特在脸上挂起了一般魔术师不该有的爽朗笑容:“哈哈哈,好啦好啦,别那么紧张。先别管其他了,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来晒太阳吧。暖洋洋的,超舒服哟!”
说着,他直接躺在了躺椅后方的草坪上,懒洋洋的打起了盹。
“啊?”
就这样,不知悲剧为何的年轻人与只从悲剧中诞生的灵魂,还有他们的‘监护人’,结伴踏上了旅途。
他们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他们都是离圣杯战争理念最远的人。
980.狂信徒
“在某个国家,曾经有那么一名虔诚的信徒。”
这个故事,原本应该就是这么简单。
这名信徒,因其虔诚到脱离世人理解的信仰之心,而被其他人轻蔑地称为“狂信徒”。
甚至连与她崇拜着同一个神的信徒们也同样不能理解她那虔诚到异常程度的信仰,而看不起她。
然而,这名狂信徒并没有因此而怨恨任何人。
“自己之所以被人蔑视,是因为自己还不够虔诚。”她是这样认为的。
被人蔑视,是因为信仰不足,仅此而已。
因此,狂信徒依然不断地逼迫着自己,继续她的朝圣之路。
她不断追寻着先人们创造的奇迹,一件一件的试图将其重现。
“但是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世界仿佛在对狂信徒如此呐喊。
没有人理解她为何如此痴狂,其他的信徒们都开始认为她是入魔了,而对她心生忌惮。
“不够。不够。不够——”
朝圣之路仿佛没有终点。
最终,那名狂信徒一事无成,仅仅作为被人们惊惧的狂信徒而活着,甚至连殉教的资格都没有得到。
她在某个碌碌无为的一天,从人们的眼中消失了。
但是,即便如此,狂信徒也不曾憎恨世界。
她始终以自己的虔诚不足为耻,即便身死,也化身另外的形态,再次投身于信仰的洪流中。
这名狂信徒从来不曾怀恨在心。
世上曾有这样一个常人眼中无可救药的狂信徒。
这么简单的故事,本应就此结束。
可是,虚假的圣杯选中了她。
············
夜。
斯诺菲尔德东部的湖沼地带。
这片位于城市东部的湖沼一望无际,零零星星地分布着无数清澈的湖泊。但美丽往往与危险并存,湖与湖之间充斥着许多踏入便会深陷其中的危险沼泽。
沼泽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像要填满所有的缝隙,将整个地区吞噬。
在这座高速发展的城市东南西北四片恍惚土地中,这里算得上是开发得比较快的区域,但充其量也就稀疏地坐落着几座钓鱼场和度假别墅而已。
此时此刻,在别墅区的一角,有一栋比其他房子都大上一圈的别墅。由于周围铺满了结界,所以就算普通人看见了,也会觉得它“没什么特别”不会靠近。
这是魔术师们惯用的手段,驱人结界。
在这样的魔术结界影响之下,没有魔力的普通人都会自觉地离开结界笼罩的区域。
视线来到别墅之中。
从装潢看的话,这栋楼房怎么也谈不上格调高雅。如果把它当作是建在西部湖岸边的简易旅馆,那么以黑和灰为主色调的设计就显得过于哥特风了,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的生意。
不过此时此刻,座别墅的地下室里却围满了人。
十数名魔术师正在房屋的地下室里,他们刚刚结束了召唤仪式。
从者的显现顺利完成。
接下来就只剩回答从者提出的问题,与之缔结契约。
然而……
“奇怪了。”
召唤出这名从者的魔术师,捷斯塔·卡尔托雷诧异地盯着他召唤出来的英灵。
此刻捷斯塔身边还围着十多名魔术师,显然,他们都是捷斯塔的弟子。
而在人群的中心,一道身影正散发着异常的气息。这气息既不同于人类,又有别于魔术师;深不见底,却又充满了纯粹的压迫感。
魔术师们都很清楚这样的气息只会来源于英灵。
这位英灵,从表面上看,是一名身穿黑色长袍的“女子”。
她似乎相当年轻,但因为埋着头,所以无从知晓她的容貌。
然而问题不在于此。
捷斯塔在看见这位英灵的瞬间具感觉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我召唤的应该是潜行者的英灵啊。”
是的,他召唤出来的英灵应该是‘潜行者’职阶的英灵。
‘职阶’作为英灵的容器,一般是无法由召唤者自己选择的。
但也有例外。
‘潜行者’和‘狂战士’的职阶出于某种特殊的性质,可以根据咏唱和事前准备进行指定的召唤。
于是,捷斯塔便遵从这条规则,召唤出了“潜行者”职阶的英灵。
既然是专长于暗杀的职阶,那自然只有一种类型的英雄符合“潜行者”之名。乍看之下,显现在面前的英灵也的确像是那种人。
然而,作为‘潜行者’现身的英灵,应该都具备一个特性才对,而眼前的英林却没有。
“我听说,他们都戴着白色的骷髅面具……”
是的,冠以潜行者之名的英灵都会用黑袍包裹住身体,脸上戴着骷髅面具遮挡面容。这是捷斯塔事先调查得知的情报。
但面前的黑衣女子没有戴白面具,她的真容在轻轻晃动的斗篷下若隐若现。
“话说回来,我可以先跟她搭话吗?”
捷斯塔虽然感到有些疑惑,但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这是第一次体验圣杯战争,并且也十分清楚,这场圣杯战争是有别于真圣杯战争的赝品。没有人能预料,它与日本进行的圣杯战争会有什么样的差异。
也许潜行者没有面具,也是这样的诧异造成的呢?
此外,还有一件让捷斯塔感到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到现在这个阶段,本次圣杯战争的“主角”仍迟迟未浮出水面。能制造出规模如此宏大的系统,应该是与爱因兹贝伦等家族不相上下的著名魔术师家族才对。可目前为止,他都未曾感觉到类似的魔术师气息。
是对方藏得太好,还是对方正在某个隐蔽的地方作壁上观?
捷斯塔将各种疑问压在心底,继续等待面前的从者行动。
终于,黑衣女子缓缓抬起头,那如同星辰般的眼中,映出捷斯塔的身影。
“试问”
她坚定的目光与她散发出的压迫感相同,尽管深不可测,却毫无沉滞,清澈见底。
魔术师不由得眼前一亮,带着微微的笑意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你就是为了得到圣杯而将我呼唤至此的魔术师吗?”女子隔着挡在嘴边的黑布缓慢地组织语言,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
随着女子的提问,捷斯塔也放下了心中大石。他信心十足地向前迈出一步,张开双臂像要迎接女子似的开口道:“对,你说得没错。我就是——”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徒生异变。
“……妄想心音(Zabaniya)……”伴随着黑衣女子的低喃,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之间停顿住了。
捷斯塔微微一愣,只听“啪”的一声,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胸口。
他不由得向下一看。
“怎么回事?”
只见有什么红色的东西伸到了捷斯塔的胸前,那东西还抓着某个也是红色的物体。
等捷斯塔意识到那是他的心脏的时候,似乎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他低下的头还没来得及重新抬起,身体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什么?”
看到眼前突然间发生的异变,以及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老师,见习魔术师们顿时脸色大变,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呆若木鸡。
作为旁观者,他们有幸恍惚间看见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的全貌,似乎是一条红色的手臂突然从女子的背后出现,笔直地伸向捷斯塔,眨眼之间便触碰到了他的胸口。
不可思议的是,那红色的手中多了一颗心脏,但随即,那颗心脏便被那只手用力捏碎了。
见习魔术师们看看倒在地上的老师,又看看黑衣女子,一时间纷纷六神无主地大叫起来。
“你!”
“你对捷斯塔大人做了什么?”
“你不是从者吗?”
见习魔术师们嘴里发出恐慌的叫声,手上也紧紧握住自己的武器,急速地收束魔力。
似乎准备与英灵对抗。
是的,毫无疑问,眼前的英灵已经是他们的敌人,毕竟她甚至连自己的御主都杀死了。
如果是其他职阶的英灵或许会随着御主的死亡而消散,但是稍微对圣杯战争有所了解的他们很清楚,眼前的英灵大概率不会。
因为作为‘潜行者’这一职阶显现的英灵,大部分应该都具备‘单独行动’的特性,即即便御主阵亡,也能够独立行动一段时间。
而在这段时间之类,足够这位英灵虐杀他们无数次了。
人类,即便是魔术师,在面对英灵的时候,通常都毫无抵抗之力。
黑衣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用依然有气无力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我们的神不需要什么杯子”
也不知是否因为听见黑衣女子说的话,人群中有着一个男人手握具有特殊力量的短刀,悄无声息地一跃而起,瞄准她的后背刺下。
然而他的偷袭并没有成功。
“嘎吱”一声怪响,黑衣女子的肩膀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她将左手伸向身后,温柔地触碰到男人的头。
“……空想电脑(Zabaniya)……”
下一刻,男人的头仿佛变成了炸弹一样。他的身体发出一声巨响,伴随着烈焰炸开了。
爆炸声和闪光让见习魔术师们害怕地缩成一团。黑衣女子只是瞬间打倒了两个人,见习魔术师们就深刻地认识到——面对不折不扣的从者,他们无计可施。
“必须铲除……异端的魔术师……”
黑衣女子用有气无力的声音低喃,停下了动作几秒钟。
在旁人看来,黑衣女子像是在等见习魔术师们扔下武装转身逃跑一样。但见习魔术师们没有这么做,他们选择了齐齐向后退去,与黑衣女子拉开距离并调用魔力准备攻击她。
因为他们都无比清楚,将背后留给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猎手,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然而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反抗似乎也毫无意义。
黑衣女子见状,带着既似怜悯又似寂寥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口中吐出了毫不留情的话语。
“……梦想髓液(Zabaniya)……”
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
回过神来的时候,黑衣女子的周围便只有成为了尸体的魔术师们。
魔术师们刚才正准备向从者释放魔力,却不知为何把自己的身体烧成了焦炭,倒在地上。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唯一知道真相的从者无声地沿着楼梯离开了地下室。
她消失了。
准确的说是利用了身为英灵的便利,进行了灵体化。
现在,谁都看不见灵体化的她。
她明明无处可去,却带着一个明确的目的,驰骋在夜晚的黑暗中。
············
狂信徒想得到证明。
只要能证明她是合格的信仰者,是合格的神之信徒即可。
在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抱有这个想法本身就意味着她不够成熟。
年轻时的“她”为得到一个能够充当信仰之证的名字而努力修行。
为了得到代表信徒首领的名字,她必须拥有堪称神之奇迹的力量。
然而,那个奇迹有一些特殊的限制。
它是为了比异教徒和神的敌人更为迅速、准确地夺去他人性命而存在的。
她所属的派别,追求的正是这样的奇迹。
这是一个由一群狂信徒组成的暗杀教团。
即使如此,她还是被教团里的人鄙视为“狂信徒”。
历代首领们为了继承那个代表信徒首领的名字,各自掌握着一个被冠以“堕天使”之名的奇迹。
所有人都对她的所作所为瞠目结舌。
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从未想过,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信徒竟然能将之前十八位首领的奇迹全数集于一身。
这足以证明她经历了无数染血的试炼,也充分表明她付出了比任何人都要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努力。
可是,教团里的人不肯承认她有资格继承首领之名。
“你做的这个是什么?不过是连抄写都算不上的模仿。你自己无法创造出奇迹,这就表示你还有不足之处。”
她的确很有才华。她为了掌握曾经存在于世上的所有技能,付出了血的代价——忍耐身体被切割重组的痛苦。
换言之,她的才华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努力之才,而非开动脑筋发挥自己创意,创造崭新奇迹的开创之才。
981.吸血鬼
但这最多只能构成她无法继承首领之名的部分原因。
事实上,想学会一项“神业”,就需耗费一生的时光,而她仅仅花费数年便全部学会了。
这种才华招致的无数畏惧,想必就是另一部分原因。
“由此可见,你还不够成熟。我们不能让你这种人继承首领之名。”
尽管这个结论十分牵强,她却毫不怀疑地接受了。
“原来我的信仰还不够啊。我是多么稚嫩,真是玷污了历代首领们的神业。”
她不恨任何人,只是继续磨炼自己的神业。
当名为“百貌”的人被选为新首领,看到对方处理各种事务都得心应手,她发现自己的确不具备那样的能力。她不羡慕那名首领,只是为自己的不成熟而感到羞愧。
最终,她没有得到任何证明,仅仅以一介狂信徒的身份消失在历史的黑暗之中。
她的故事本应就此结束。
上天却跟她开了一个玩笑,让名叫捷斯塔的男人召唤出了她。她获得了圣杯给予的知识,很快便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她渴望圣杯,为的就是亲手将这种异端之证回归虚无。
与此同时,她也得知了历代首领中有好几个人也曾经追求过圣杯。
她对此感到很难过。
她不怨恨那些首领,也不会看不起他们。
毫无疑问,他们的信仰比自己要坚定,即便是现在也值得她尊敬。
该憎恨的,是迷惑他们的“圣杯战争”。
为了将一切破坏殆尽,她撕开漆黑的长夜,循着圣杯的气息漫无目的地奔跑。
她杀掉了魔术师,魔力的供给即将终止。
如今还有魔力流入,但那只不过是残渣。
当魔力供给彻底结束的时候,她就会消失。
那会是几天之后?几小时之后?还是几秒钟之后呢?
时间并不重要。
纵然到了最后消失的那一刻。
纵然这具身体只是一时之幻。
连名字都没能得到的潜行者也没有丝毫动摇。
她相信,至少自己还有回报信徒的信仰之心。
于是她毫不迟疑,决定与圣杯战争的一切为敌。
············
几分钟后。
在这间位于湖岸别墅的地下室里,除了尸体别无他物。
尽管这里不久前召唤出了无名的英灵,但在她离开之后,这个房间确实空无一人。
“呵。”
然而,一道单纯无邪的笑声,却在这里突兀的响起。
但事实并没有改变,这间房间里除了尸体别无他物。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像小孩子那样,仿佛由衷地感到喜悦却又略带扭曲的笑声在室内回响。
事实依旧没有改变,这间房间里除了尸体之外,别无他物。
“哎呀,真让人惊讶!圣杯还真是唤出了不得了的异端分子啊!”
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有人知道声音源自何处,直到,一只右手上的令咒忽然间闪闪发光。
随后,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准确的说正是已经被杀死的捷斯塔·卡尔托雷的尸体,正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样,扭曲的从地面缓缓直立而起。
“真美……”
他赞叹着。
“——本想借圣杯的力量唤醒蜘蛛,和它一起毁灭这无聊的世界没想到我的体内还残留着名为“感动”的人类残渣!”
捷斯塔·卡尔托雷因心中的感动而忍不住地浑身颤抖着。
但事实依旧并没有改变。
这间房间里除了尸体别无他物。
是的,虽然在说话,但男人的状态和尸体无异,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甚至心脏处被英灵掏空的血洞依旧触目惊心。
无论是谁来判断,这都是一具却确确实实的尸体。
既然这是无可撼动的事实,那就说明,不论捷斯塔·卡尔托雷再如何欣喜若狂,他现在依旧是一具尸体。
可男人似乎对生与死这种无聊的事情毫不在意。
他更加在意刚才袭击自己的英灵:“楚楚可怜?清纯动人?妖美、八面玲珑、秀丽、风光明媚、可爱……不行啊,难得有这么多时间,我应该多学学吟诗!我简直找不到可以形容她的词汇!”
捷斯塔·卡尔托雷因为惊喜而欢心雀跃,毫不在意遍地的“普通尸体”。他露出一副如同迎来春天般的表情,解开自己外套的纽扣。随之裸露出来的染血的胸口上,有一个与令咒截然不同的魔术文身。
他的身体上有六个呈圆形排布的红色图案,就像左轮手枪的弹膛一般。
只有一个位于左胸的图案变成了黑色。
那正好是被掏空心脏的位置。
“居然能如此轻易地摧毁魔术师的概念核!身为魔术师的我不曾疏忽!可惜毫无意义!就算面对远比我强大的人,那条手臂也会泯灭一切吧!”
似乎在仔细回忆并且品味着刚才那位英灵对自己掏心置腹的行为,捷斯塔无比感动的赞叹着那伟力。
言语间,他用手指按在变黑的图案上,只见他的指尖穿过皮肤没入体内,却没有流出半滴血。他将手伸入身体的深处,咕噜咕噜地搅动起来。
“魔术师的灵魂彻底被她毁了。”
话音刚落,那个图案就像齿轮一样转动了起来。
此刻更如同左轮手枪的弹膛转动时那般迅速。黑色图案转移到了左腹,一个新的红色图案代替它装填在左胸的位置上。
“那么从现在开始,就使用另一张脸吧。”
说完,不知怎么回事,捷斯塔的身材与容貌甚至都配合着图案的变化开始脉动,转眼就造出了与刚才迥然相异的外表。
接着,捷斯塔将手指拔出胸口,心醉神迷地来回抚摸侧腹的黑色刻印。
“这个概念核明明施加了好几层魔术防护,那条红色的手臂却如入无人之境,爪子直达要害多么简单干脆、多么凶恶残暴的毒手啊!也因此而美丽!那就是所谓的宝具吗?”
捷斯塔对着地上的尸体滔滔不绝,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应。
“不过,她竟能毫不迟疑地使出那么可怕的神业,而且还是连续使用。除我之外的人换成是普通魔术师,魔力早就被耗尽了吧。”
捷斯塔咧开嘴,露出微尖的犬齿,在满是尸体的祭坛中陶醉地自言自语。
“看来现在还远远不必对世界感到无趣那个美丽的杀手!她的信念!怎么可以让她默默无闻地消失!”
这是只有知道她记忆的人才能说出的话。
通过魔力的联系,御主会以做梦等形式读取从者的思念、记忆与过去。
“不!谁会认同如此暴殄天物的行为啊!”
如果这是事实,那就表示捷斯塔在死后依旧窥探到了潜行者的梦想与信仰。
“我来赐予你姓名!那美丽的面容、灵魂、力量、信念……就由我来玷污、亵渎、贬低、征服和沉灭!没有比这更让人快乐的事了!”
捷斯塔如同疯了一般,不停地笑着,笑声渐渐染上邪恶的色彩。
“我要让那位美丽的从者跪在我面前,我要摧毁她的信仰,吸干她的力量。到那时,她的表情一定很快乐吧!一定很脆弱吧!一定很美丽吧!”
随着捷斯塔亢奋的心跳,一道影子从他的脚下伸出。影子的颜色和他身上的文身一样,红得无比深沉。
那道红影伸向四处分散的尸体,正要缠上去时却突然离开地板,化作红色的波浪覆盖住尸体。眨眼的工夫,影子再次回到捷斯塔的身体,只是它的颜色比刚才更深了一层。
仅仅几秒钟,那些尸体便化为白骨。捷斯塔看向地上的尸骸,没有丝毫的留恋。
他吃了这些尸体,就如同吸血鬼一般。
“圣杯?毁灭世界?那也不错!我承认!但无趣!与她的绝望相比如同草芥!”
接着,这个被称为“吸血种”的活死人,眼中却闪烁着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光芒。
他想象着在从者身上流淌的血及其味道,达到了兴奋的顶峰。
“在圣杯看来,我们同为异端分子。既然如此,我们可要好好相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这样,连正式契约都还没有缔结——
潜行者的御主将带有剧毒的黑暗渗入圣杯战争之中。
他笑着,一直笑着……
············
城市某处,存在一处昏暗的房间。
透过房间窗帘那微微露出的一条缝,可以看到对面耸立的高楼及其屋顶。就连高楼背后的风景也能映入眼帘。由此可见,这个房间在斯诺菲尔德一个很高的位置上。
窗外明星高悬。
室内被淡淡的星光照亮,给人一种现代办公室的感觉。
房间里只有几张桌子,不论是放在桌上的电脑,还是安装在天花板上的空调等设备,都会让人暂时忘记这个地方也是“圣杯战争”的舞台之一,只将这里当做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办公室。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房间的主人在宽敞的空间里发出凛然的声音。
感叹着这座城市,正无可挽回地滑向“圣杯战争”。
“嗯……其余五名从者似乎都显现了。”
在低沉的男声响起之后,房间的暗处又响起另一个恭敬的声音:“是的。现在能够确定的御主,只有服从‘英雄王’的蒂妮·切尔克一人。我们的目标合作对象操丘夫妇,现时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络。至于剩下的魔术师,已有几人进入城市……无奈的是,无法查明令咒的宿主是谁。”
“看来这个城市的监控系统并不是那么好用啊。”男人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因期待落空而烦躁的心情。
负责汇报的人没有因为上司的烦躁而改变说话的节奏,毕竟她的任务是无论何时都要冷静的处理事务。
于是她继续说道:“不过,有一名魔术师光天化日之下在公园召唤出了从者,还对着令咒欣赏了很久……可是那名从者只是变成了奇妙的幻影,并没有显露真身。这个魔术师在晒着太阳的同时,还轻易地甩开了我们的监视。我原以为对方是一个蠢货,但如今看来是有点儿本事。”
“就连英灵的性质等信息也依然一无所获吗?”
“是的。”女声回应着,“并且,最让人在意的一点,是这个魔术师身边似乎还带着一个普通人,这让我感觉这货不是来参加圣杯战争的,而是和朋友一起来旅游,顺便被圣杯战争选中,参与其中。”
“结合到对方明目张胆的召唤英灵,那还真是……有够嚣张的啊?”男人听了汇报之后感到更加烦躁和头疼了,“其他的情报呢?”
“没有,尤其是第一个显现的英灵,虽然整座城市布满了监控,却连他的一丝痕迹也没有发现。我们只观察到他的显现,其他信息甚至是显现的‘起点’都从无知晓。”
“哼看看国内那帮家伙做的好事,恨不得宣传得人尽皆知。”
男人大概是指前几天兰加尔和法尔迪乌斯之间的对话吧。
然而,他的手下摇头否定道:“不,其实第一个英灵的显现,几乎与他的‘宣传活动’是同时发生的。”
“……那这名英灵最有可能就是操丘召唤出来的。”男人静静地从椅子上起身,一脸不悦地说道,“算了,说来说去,最大的障碍还是英雄王。只要除掉他就可以了。”
“是。”
本以为房间会随着话音落下而陷入死寂。就在这时,放在窗边桌子上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
房间的主人不情愿地提起话筒,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口道:“……喂?”
“嗨!别来无恙啊,兄弟!”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让男人瞬间拧紧了眉头。
“术士……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我跟你说!我刚才正好从电视上得知一件事!听说这个国家有一个超级大美女,想跟她过一晚要花几百万,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又怎么样?”
“你今晚把她叫过来呗,兄弟。”
对方毫不拐弯抹角。
听到这里,房间主人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个兄弟。”
“什么?我们不是喝过结拜酒吗?你可别说你忘了!结拜酒这个词听上去真不错啊。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好像东方人经常用这个词。我喜欢!”
982.你们,即为正义
“……那是你以英灵的身份与我缔结了契约,仅此而已。”
男人的太阳穴上青筋直跳,他用力握紧了话筒。他的手背上清晰地浮现着一个类似锁的图案,那是他的令咒。
也就是说,现在与他通电话的人正是他的从者。从者与御主通过电话进行沟通,从这个行为来看,他们之间似乎有着一种奇妙的距离感。
被称为‘术士’的从者嘟囔了一句“真没劲儿”之后,便用机关枪一样的气势,以语言为子弹,突突地向御主发起了扫射。
“你可别想岔了。”
“我的工作是创造英雄,但我本身并非英雄。”
“你倒是可以把我视为英雄,如果把女人送过来就更好了。在不受欢迎的男人看来,像我这种和几百个女人生下几千个孩子的人,确实就是英雄。硬要把我抬到那个高度也是没办法的事啦!”
“三秒钟就戳穿的牛皮就不要吹了。如果你有闲工夫编这么多瞎话,还不如给我继续工作。”男人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他今天的心情本就很烦躁,哪有功夫和这个聒噪的英灵好好说话。
“啊?你还想让我继续工作?你是万恶的资本家么?拜托你也稍微为我想想好不好!听着,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愿望要找圣杯实现,最多就是美食和美女罢了。比起愿望,我更想看参加这场战争的人会上演什么好戏,迎来怎样的结局,我想看的就这么多!但是你一直让我做这做那的。我告诉你,再这样下去,我在看到结局之前就先疯了!”
“哎……”听到从者激昂地宣泄自己的委屈,御主叹了一口气,好声哄道:“我会给你提供美食和美女的,所以你快点继续进行‘升华’工作吧。”
“真是一个无趣的家伙。我还没说你呢!你可别忘了,是你把我叫出来的,还硬要我去做专业领域外的工作。而且啊,你想搞仿造品的话不是有更合适的人吗?我昨天可在网上查了,那个叫艾米尔·德·霍瑞(注:匈牙利的赝品画家)的家伙就很不错!我还听说,有人能够使用各种厉害的魔术,无限地制作赝品!”
“单纯的赝品没有意义。若非超越原典的武器,是无法对抗英雄王的宝库的。”
“哼!你这是在称赞我的加工能力吗?我高兴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去死吧!啊啊啊啊啊,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在剽窃风波的时候我就不该开玩笑说‘我的作品要比原作更有趣吧?’哪曾想到一百多年以后,我会在抱着埃及艳后和杨贵妃睡觉的时候被人拽起来,还像一个仆人似的供人使唤!别开玩笑了,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从者满口牢骚,当中依旧充斥着显而易见的谎言。
御主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他说道:“别误会,我之所以选择你并不是因为那件真伪难辨的逸事,而是因为我认为你能够创造凌驾于传说之上的传说。无论是写成什么样的传说,你都可以将其覆盖并变成事实。我只是相信你有这样的能力。”
“哼!就算听到男人的恭维,我也不会高兴的。你不如把刚才的台词写成剧本,让你老婆念给我听。当然了,得在我的面前才行!啊,剧本给你老婆之前先拿来给我看看。比起什么传说,我本来就更擅长修改粗制滥造的剧——”
男人没有听完对方的话,就静静地放下了话筒。
滔滔不绝的话音戛然而止。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大变,四下寂静无声。
房间的主人仿佛没有接过刚才那通电话,一脸若无其事地对着黑暗的房间深处分析道:“英雄王吉尔伽美什……我听说他的宝具中,无名之剑与无限宝库是最棘手的。”
男人起身,背着手慢慢地在房间中来回踱步。
“若是那样,我们也只能以量取胜了。在他拔剑之前,我们要使出一切手段让他露出破绽,堂堂正正地进行谋杀。”
每迈出一步,男人身上都会散发出异样的压迫感。对着房间中的黑暗,男人脸上浮现出了焦急之色。
“但是,仅仅在数量上高人一等是无法取胜的。英灵本来就不怕物理攻击,更何况他们单靠力量,便能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一流的运动员。啊,除了我召唤出来的术士,说不定我都能打赢那家伙……算了,这不重要。”
他将视线移向别处,像是在反省自己说了多余的话,然后又重整心情继续走了起来。
“不过反过来说,假如我们能够以人类之躯驾驭宝具呢?”
圣杯战争中的“宝具”,指的是每位英雄各自拥有的堪称神技的王牌武装。就像日本武尊传说中的天丛云剑(草薙剑)那样,宝具既是英雄们的象征,也是最大限度地激发他们能力的物品。
这些宝具当然不会陈列在武器店和古董店里,而是随着从者的出现而出现的。可以说,召唤从者就等同于“召唤宝具”。
也就是说,宝具甚至能左右战争的走向。
“再加上,我们的武器都具备超越原典宝具的力量呢?”
男人走进黑暗深处,在墙壁前停下脚步——
他伸出刻有令咒的右手,按下了电灯的开关。
房间顿时亮堂起来。
眼前出现这样一幕——
在宽敞的房间里,左右两边各整齐地排列着身穿黑色制服的人。
当然,这里提到的黑色制服并不是指日本特产影视作品当中的制服,而是正儿八经的警员制服。
这些人的腰间挂着极具特点的装备,可以说整个团体是权力的象征。
这是由大约三十名男女混合构成的警察队伍。
他们穿着庄严的制服,每个人手中都握着种类不同的装备。
这是多么怪异的画面,因为这帮警员们佩戴的装备并非什么现代化的高科技武器。
身穿制服的警察们神色凝重地握着剑、弓、盾、枪、锁链、镰、棍等武器,只有腰间佩戴着象征时代科技的手铐和手枪,就好像这两件东西只是陪衬一般。
这已经不是适合与否的问题了,简直就是滑稽。
甚至还有人背着类似金黄色火绳枪的武器,就好像这帮警察马上要去参加某部电视剧的表演一样。
然而,但凡是有些感受力的魔术师,只要看到这幅场景,别说是笑了,恐怕会直接晕厥过去。
因为这些警员们手中的武器,无一不渗透出由魔力与英气杂糅在一起的力量,仿佛要侵蚀充满房间的空气。
这是宝具。
人类佩戴着宝具。虽然这些宝具全是赝品。
但力量却超越了传说。
“‘二十八怪物(ClanCalatin)’。”
“这是凯尔特神话中曾经与库·丘林决斗的战士之名。从今天开始,它就是你们的行动代号。”
斯诺菲尔德的警署署长满意地朝左右看了看这支无比异常的队伍,张开双臂高声宣布道:“尽管这话听似轻巧,但我以警长的身份向你们保证,以魔术师之名向你们承诺——”
“你们,即为正义。”
所有警察闻言,刷地立正站好,用整齐划一的动作向警署署长敬礼。在他们眼中,这位上司不仅是他们的御主,更是如师长一般的魔术师。
对于警察们的这番举动,目光敏锐的人一眼就能明白,他们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警察,除了接受过必要的警察训练之外,还掌握了其他特殊能力。
警察机构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铺开了物理性的“网”。
他们只有一件事需要依赖从者,那就是让从者与作为棋子的魔术师们合作“制作宝具”。
换言之,他们选择以人类之手打倒英灵,从根本上撼动圣杯战争。
那么,等待他们的是何种结局呢?
那个以术士职阶被召唤出来的男人,目前还没有写完这个故事。
············
在警察们离开之后,房间里忽然响起了十分可爱的鼓掌声。
警署署长看都没看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眼,不耐烦地低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几乎能碾碎小动物灵魂的迫力,厌恶之情表露无遗。
鼓掌的人闻言,从房间的暗处悄悄探出了头:“哎呀,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冷淡?没事就不能来吗?”
说话之人是一个看似十五岁的少女。
她穿着以黑白双色为基调的哥特式洛丽塔洋装,明明身处室内,却撑着一把过度装饰的洋伞。
“至少这里不是外人该进的地方。”男人语气严肃道。
“哦?你现在居然叫我‘外人’。可真是出人头地了啊,新来的。”少女来回挥舞着伞,咯咯笑道。虽然语气像是在闹脾气,却似乎并非不悦,“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的演讲真精彩。怎么说来着?好像是‘你们,即为正义’?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演技!如果我是金酸莓奖的评委,一定毫不犹豫地把最佳男演员奖颁给你!”
“那不是表演,我说的全是实话。”男人平静的说着,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咦?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代表正义?明明是你设下这场声势浩大的骗局的。”少女的表情略显疑惑。
“没错。”男人对此毫不在意。
听到署长斩钉截铁的回答,少女捧腹大笑:“厉害厉害!脸皮竟然有这么厚,太让人崇拜了!你不喜欢这个国家吧?如果你真的喜欢,怎么可能会把这种事当作正义嘛!”
“正如你所说,我或许并非爱国者,也不是虔诚的奉神者。我之所以采取这样的行动,是因为我相信该信的事物,并为此感到骄傲。”男人的信念似乎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动摇。
他的话,与其说他在和少女对话,不如说他在说服自己。
“不过,我们的正义不等同于圣杯的正义。一旦情况有变,我们要对付的就不仅是协会和教会,还有圣杯战争这个系统。”
“是是是~”少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仿佛在嘲笑他这番由强大的决心组织而成的话,“没关系,这场圣杯战争不会有调停者(Ruler)的。”
这是男人提到的‘情况有变’的特征。
圣杯战争一旦出现不平衡的情况,就会有‘调停者’这样的职阶的英灵显现,祂将被赋予碾压其他英灵绝对的力量,来纠正这场战争。
这原本就是一场虚假的圣杯战争,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平衡,因此男人会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很合理。
可少女似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直接打消了他多余的担忧。
“什么?”男人似乎对这样笃定的话,感到有些不解。
然而少女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脸上的笑容倏地变了味:“准确的说……就算调停者在圣杯战争由假变真之后出现,也已经晚了。”
她的笑容虽然还跟刚才一样天真无邪,却染上了残酷的神色。此时的她,就像一个按着节奏踩踏蚂蚁的小孩子。
天真无邪,却残酷无比。
“斯诺菲尔德的圣杯战争会由虚假升华成真实,脱离正轨。这样一来,调停者就无法阻止,甚至无法介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尽情地凌辱圣杯战争了!”少女心醉神迷地呼出一团团白气,得意扬扬地继续说道:“你说这是不是很棒?可以再一次尽情凌辱那个圣女,让她变成连当猪饲料都不配的煤灰!啊!好开心啊!太让人兴奋了!她真的不会来吗?就不能为我而来吗?调停者!当初没能让她受挫,但这次她可不是完成使命的英雄,而是没能履行职责的圣杯调停者。她若以这种身份死去,一定会死不瞑目!”
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忽然又恢复原状,情绪也趋于平静。
而一旁的男人,只是沉默着看着她,就如同,不……的确的确是用一种看着‘疯婆子’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他对这个少女的厌恶之情。
对于这样的目光,少女毫不在意,她似乎早已经习惯了男人的视线。
而男人也同样如此。
他们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而已,并不存在任何感情,因此,对于对于彼此可以不加掩饰,毫不在意。
无人知晓他们合作的目的,唯一清楚的是,最后的结果注定不会朝向美好。
983.‘骑兵’
如果就结论而言,那么“异类”这个词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在这次“虚假的圣杯战争”中,有一位以‘骑兵’的职阶被召唤到现世的从者。
可以说,“他”自身充分证明了这场圣杯战争的虚伪以及“圣杯”的遥不可及。
“他”不过是徒有英灵之名,事实上与“英雄”根本毫无关系的存在。
那么“他”属于恶灵、邪灵的范畴吗?
这个问题也未必会得到肯定的回答。
有的宗教和地区将“他”称为“诅咒”,也有的教义将“他”视为“神罚”。
所谓的从者,是从地球历史上存在的、从过去到未来的所有时代中选出来的人。
英灵们在“座”上等待召唤,而这个“座”并没有时间概念。有人能召唤出过去传说中的英雄,也有人能召唤出尚未出生的英雄。简单来说,就是如果你在还活着的年代就有圣杯战争,那你有可能召唤出被后人当成英雄、获得了力量的自己。
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大概自远古时代起就已经存在,恐怕在遥远的未来也将继续存在。
毕竟“他”的寿命比任何人都短,也可以比任何人都长。
这个并非以英灵的姿态,而是以物质形式存在至今的“他”,此时此刻也在不断地夺走这个星球上的生命,或者是,为了让自己成为新生命的食粮。
············
“太美丽了。”
望着眼前的场景,少女发出了感叹。
地点是她早已熟悉的城市。
她在这里出生长大。
无数大楼高耸入云,无比雄伟,仿佛要将走在地上的人们与整片蓝天都吞入腹中。
斯诺菲尔德市中心附近有一个单向三车道的干线道路。这条道路的十字路口贯通东西南北,从上空俯瞰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十字架浮于城市之上,完美诠释了“城市中心”这个词。
如果只看这条大道,会使人觉得这是一座不亚于纽约和芝加哥的大都市。由此可知,这里是多么的繁华。面对城市周围各种各样的自然风光,这条道路也成了自然的一部分——不,它仿佛在彰显自己才是画龙点睛之笔。
然而,这里有着一种不协调感。
正是这种不协调感,让少女对司空见惯的风景发出了赞叹。
少女所站的位置是十字路口的中心。
虽然有人行横道,但也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
可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十几分钟。
红绿灯转换了很多遍。
她的周围却未曾响起过一次鸣笛声。
不过其实这也并不奇怪,因为在她看到的景色里,人类已经完全消失了。
十字路口空无一人。
连一辆车也没有。
没有声音,也没有气味。
她是否察觉到这些呢?
从道路中心放眼望去,这是一条杳无人迹的干线道路。
少女一边想象着柏油色的红地毯这种矛盾的画面,一边倾心于笔直的建筑群。
一旦没了人,连象征人类文明的钢筋水泥都仿佛成了从地里长出来的自然之物。
如果把建筑群当做树木,那这里应该是一片宏伟和谐的森林。而那栋最高的大楼,市政厅,就是最古老的大树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正因为不知道,她才在街上不断彷徨,试图找到答案。
可是这也让她感到悲伤。
无人的世界是如此的美丽,却也孤单寂寞。
不过孤单只是一开始的感受,几天后她就习惯了。
没错,她已经在这座空无人烟的城市徘徊了很久很久。
大概过了三个月之后,她就不再一天一天地数日子了。
不知为何,她从来不曾感到饥饿。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天一黑就睡觉。
到了夜晚,本应无人的大楼却灯火辉煌,化身成地上的星空抚慰着少女的心。没有人的大楼却亮起了灯,这是一件再恐怖不过的事情,但少女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当寂寞的情感逐渐淡去,少女变得从容起来。在她的心中,无人的城市只剩下了美丽。
少女欣赏了一会儿街景后,仰面躺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心不在焉地看着天空。
“爸爸,妈妈。”
她的脑中浮现出父母的面容。
“对不起,我没能做到。”
不知道为什么,少女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吐出了道歉的话语。
她想到自己现在无所事事——
有两种感情便在她心中复苏了。
一种是见不到他人的‘寂寞’。
另一种是……
············
斯诺菲尔德中央医院。
在斯诺菲尔德市的中央区有一幢巨大的白色建筑。
乍看之下仿佛是一间美术馆,其实是市里设施最为完备的大医院。
这里从外科到心内科应有尽有,是无数患者为了治病而纷至沓来的希望之城。
当然,也有很多人并非自愿来到这里的。
“……我还是要遗憾地通知二位,令爱很难再恢复意识。”
听到女医生的话,一对男女看了看彼此。
这对夫妻的年纪应该在三十岁左右,看长相像是东方人。两人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丈夫则用流利的英语开口问道:“小女到今天已经住院一年了……您的意思是说,她的病情恶化了?”
“……不是,肉体上并没有明显的恶化症状。只是就恢复意识这一点而言,时间越长,可能性就越低。”女医生回答道。
她负责的患者住院已经快要一年时间了,至今仍未苏醒。
那是一个已经完全变成植物人的少女,或许是因为年龄尚小的缘故,虽然已经成为植物人,但身体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缓慢地成长着。
少女才十岁零三个月。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少女突然封闭意识陷入了昏迷状态,惊慌失措的父母赶忙将她送进了医院。
经过检查得知,少女体内,尤其是大脑附近存在星星点点的病灶。院方摘出一部分病灶加以检查,最终确认少女的病是由未知细菌造成的。由于细菌有可能传播开来,院内当时还掀起了一场小小的恐慌。
不过经证实,那些细菌并没有传染性,也不知道究竟为何会侵蚀少女的身体。
院方也曾建议家属将少女转到设施更为先进的医院进行检查,但不知为何家属并没有采纳。于是,少女便一直躺在这家市医院接受观察。
女医生面容沉痛地说道:“没有发现细菌变异的情况。但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细菌仍会继续妨碍她的脑部活动。细菌不会直接导致脑组织坏死,只是会持续、缓慢地阻碍脑部活动。”
妻子不安地应了一句:“这样啊……”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苏醒的可能。过去也有变成植物人的患者在十几年之后恢复意识的案例。如果细菌的DNA解析工作有所进展,也很可能会出现新的希望。还请你们不要灰心。”
女医生想方设法地鼓舞沮丧的家属。
然而患者家属所关心的,似乎并非女儿能否醒来。
患者的父亲不安的提出了一个医生完全没能想到的问题:“先不管小女能否醒过来我想知道,她的生殖功能会受到影响吗?”
“……什么?”女医生没反应过来对方在问什么。
她不明白什么叫“先不管小女能否醒过来”,一时没有回话。
但是男人没有让沉默持续更长的时间,他将刚才的话拆解得更为细致,重新问了一遍:“就是说她的卵巢和子宫。至少卵巢,能不能正常发育呢?我们希望您能帮忙查一下。”
“啊关于这个病灶影响的只是大脑的一部分,她的内脏器官并没有显著的问题”女医生完全不理解对方的意图,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
但是她看向患者家属的眼神变了,变得像是在看人渣。
事实也的确如此。
因为仅仅因为这一句话,就让患者的父母脸上都露出了神采。
至少这位医生无法理解,这种情况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是这样啊!哎呀,那就好!我们会继续交住院费的,今后也麻烦您照顾小女了!”患者家属感激道。
“咦?可是”医生对于两位的态度还是完全不能理解。
“真的很感谢您!好了老公,这下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吧?”妻子这样说着。
什么叫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你们的女儿还在昏迷之中啊!医生心中气愤,但却无可奈何。她毕竟只是医生,患者的家事她无从插足。
“是啊,我们快点回去准备今晚的事吧。”丈夫同样放下心来。
这对年轻的夫妻对茫然的女医生视若无睹,兴高采烈地走出了医院。
女医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愣愣地目送他们离开:“真是的那对夫妻什么意思啊?”
她只能认为是女儿的昏迷不醒给这对夫妇的打击太大,导致他们精神错乱了。
等他们下次来医院,劝他们去做一下心理疏导吧。
女医生一边想着,一边走进消毒室。
她用杀菌气体和紫外线照过全身之后,入口处对面的门自动打开。
里面摆着一张床。
一名少女正躺在床上打着点滴。她看上去就像是在沉睡,脸色苍白,骨瘦如柴,一丝恢复的迹象都没有。
“就算你的父母抛弃了你,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女医生看着只能发出呼吸声的少女,暗自下定了决心,开始检查点滴的情况。
然后,异常状况出现了。
“……咦?”
女医生在给一动不动的少女检查身体时,发现有一个红色的图案浮现在少女的右手上。
“这是什么”
女医生握起少女的手,上面有一个看似是封闭锁链的红色纹样。
“纹身?是谁干的?”
进出这间病房的人都会经过严格的检查,不可能携带文身工具。而且上午诊察的时候,少女身上还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女医生一想到这里,不由得感到脊背发寒。
“这是什么……是恶作剧吗?”
她连魔术师都不知道,更不会想到那是名为“令咒”的魔术纹章。
············
少女回想起痛苦与恐惧。
虽然少女现在也很年幼,但她想起了在她更小的时候,父母曾经对她做过什么——
那绝对不算是虐待,而是带着冷静的爱而做出的行为。
那是‘我们要让你成为伟大的魔术师。’为缘由,随之灌注在她身上的‘爱’。
或许是因为少女太过年幼,父母说那是‘爱’,她便那样‘理解’了。
然而虽然能够理解那是‘爱’,但是疼痛却侵蚀着她。
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
这样的回忆,无可救药地支配了她的过去。
明明也有过快乐的回忆、开心的回忆、难过的回忆,但都被剧烈的疼痛覆盖了。
“对不起,我会好好做的。”
就算她想忘记,也无法克服疼痛。
还不如被父母虐待,那样她或许就可以关闭心扉。
可是,她能深切地体会到父母的爱。
正因为如此,她连逃都无法逃,只能选择一味地忍耐。
年幼的她相信,忍耐才是回报父母的爱的正确做法。
然而,她并不知道。
父母爱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孕育的“魔术师的未来”。
她的父母出生于魔术师世家,是负责从原本的“圣杯战争”中掠夺技术的人员之一。可是,他们一族不仅得到了圣杯战争的系统,还得到了某位魔术师的一部分“操纵虫子”的魔术体系,并开始加以独特应用。
他们的目标是利用更微小的虫子进行更细致的肉体改造。经过几十年的反复摸索,他们逐渐完成了一项类似“操纵虫子”的技术。那就是用魔术进行改良的各种“细菌”。
只要巧妙地将它们运用在年幼的魔术师身体上,就可以使其魔术回路得到后天性的增幅。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而在这项技术完成之后,最先出生的女儿就被选为了值得纪念的首个“身体捐献者”。
事实上,在经历了无数痛苦折磨之后,少女的肉体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异,并且魔术回路的确成功得到了极大的增幅。
984.逃亡者
剩下的就只需顺其自然。
当回路随着她的成长而完成的那一刻,再让她继承一族的魔术,一切就大功告成了!不幸的是,一部份细菌失控,夺走了年幼少女的意识。
父母为了让这条魔术回路得到增幅的血脉可以传承下去,将少女送入医院延续生命。
但她本身的人格,对父母来说已经无关紧要。
少女还没有发现自己的人格早已被父母放弃,仍然徘徊在自己梦境里的生死边界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细菌进行过魔术改造,梦中的画面比一般的梦更加真实。可是一个连气味都没有的世界,终究只是一场梦。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怕痛”
脑中瞬间闪回过去的记忆,少女在无人的世界中不断叫喊。她是一个魔力充沛,却还什么都没有学过的魔女。
她在梦中竭尽全力地大喊。
被改造过的身体像是在支持她似的,任由魔术回路在梦中失控。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将要消失,她全身的细胞都像在哭喊道“不要丢掉我”。
“我会好好做的!我会……我会努力忍耐的!”
然而,实际上因为年幼的关系,她甚至连自己要好好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父母让她忍耐痛苦,于是她就一直在忍耐。
虽然有时候因为实在忍不住而哭泣,但不可否认,她在忍耐,忍耐至今。
“所以所以别丢下我!别不要我!”
霎时,少女看到了闪光。
无声的世界中突然响起呼呼风声。
少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跃而起,观察起十字路口的周围,发现所有的道路都被漆黑的雾气笼罩了。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无法理解的“变化”。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就像一群虫子嗡嗡吵成一团般刺耳。
然而,它的的确确是拥有意义的人类语言。
“试问你是我的御主吗?”
少女并不会明白,这是一名过于怪异的从者。
原本的“他”不仅没有当英雄的资质,甚至连“人格”都没有。
因为“他”本身就不是人类。
“他”通过圣杯获得“知识”,并以从者的身份显现。从这一刻起,“他”变成了知识的集合体。“他”就像一个机器人,没有丝毫的感情,只是系统性地重现圣杯战争的知识。
因此,这句问话的声音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少女却不害怕。
毕竟她还年幼,根本不理解何为‘毛骨悚然’。
她只知道,能够让她不再寂寞的人出现了,毫无变化的世界终于有变化了。
少女单纯地为此感到高兴。
她仰望着黑雾缭绕的摩天大楼,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操丘椿。你是谁?”
于是,她在这场虚假的圣杯战争中,被选为了值得纪念的首名御主。
没有人知道她在是何时,在梦中缔结的契约,但她的确是第一位缔结契约的御主。
而现实世界中的她,依然昏迷不醒。
············
斯诺菲尔德。
“差不多到法尔迪乌斯‘宣传’的时间了吧。”
操丘夫妻刚从医院回来,带着还没有退去的高兴劲儿,开始着手准备今晚举行的“仪式”。
“再过不久土地的灵脉就会充满力量,令咒也会出现在我的手上。到那时候,我的准备就完美无缺了。”
“是啊,我们还准备了圣遗物。这就好比是宝具呢就算有什么万一,也可以将这件宝具拿在手上当作武器使用。”
“没错,我们得做好准备。如果召唤出了秦始皇,可要礼数周全地表达我们的敬意才行。”
他们的对话中早已没有了女儿的名字。
如今,这对夫妻似乎正忙于迎接那位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大人物。
然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并不是因为令咒已被失去意识的女儿夺走了。
就算令咒被夺走,他们也有可能获得其他令咒。
可最终令咒也没有降临——
反倒是另一种东西开始出现在他们的身上。
一种奇怪的感觉让男人看向自己的右臂。
“咦?”
他看到了黑色的斑点。乍看之下好像淤青似的,是不小心撞到哪里了吗?男人皱起了眉,向妻子看去。
“你看,这是什么啊……喂!”
继承了缲丘之名的魔术师大惊失色。只见妻子的脸庞与手臂上也浮现出了跟自己同样的黑斑,下一秒,她就像断了线的人偶倒在地上。
“喂!你怎么了?”
他想跑到妻子身边,视线却突然发生了扭曲——所有的事物都沿着七彩的轨迹不断地向上飘走。
当他意识到其实是自己在往下掉落时,一切都晚了。
这位魔术师甚至无法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即使意识正一点点消失,魔术师还是切实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力正通过某种东西被吸到了别的地方。
虽然被吸取的并不是生命力,所以不至于丧命。但这样下去,他势必会陷入昏睡状态。
“开什么玩笑。在这种状态下被敌人袭击。不对,难不成……已经有人……设下了圈套……”
意识终于坠入了黑暗。
直到最后,他还想着圣杯战争。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女儿。
又过了几分钟——全身浮现出黑斑的夫妻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倏地站了起来。
“说起来,今天是椿的生日吧。”
“是啊,老公,我们得给她做个蛋糕呢。”
尽管二人的脸色看上去十分糟糕,却语气沉稳地说着奇怪的话。
他们原本的人格已经荡然无存——
现在的他们,只是两具依照女儿的愿望而活着的人偶。
少女在跳舞,不断地跳舞——为了忘记苏醒。
‘他’在与少女共舞,不断地共舞——为了实现她全部的愿望。
“哇!谢谢爸爸!谢谢妈妈!”“不用谢,椿。你已经很努力了。”
“是啊,你是我们最重要的宝贝。”
椿收到礼物后,高兴得在家里又蹦又跳。她兴奋地闹了一阵,然后对站在身边的黑雾微笑着说:“谢谢你!是你把爸爸妈妈叫到这里来的吧!”
从者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少女大概是在下意识的情况下形成魔力,将现实的画面投影到梦境中的。可是因为梦里的所作所为不会对现实造成任何影响,所以这个魔术在物理层面上毫无意义,也因此只有部分魔术师会对其进行研究和开发。
从者只是对她下意识使出来的魔术帮了一把。他按照御主的理想,用自己的力量在现实中操纵着御主的父母。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从者也本能地吸收着魔力。
他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只有知识上的认识。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这名从者才具备强大的力量,将少女造就成了此次圣杯战争中最有力、最糟糕的黑马。
随风而来、顺水而行、乘鸟而至、因人而兴——这名从者说是称霸了世界也不为过,‘他’的确与‘骑兵’的职阶十分相称。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让‘他’以骑兵之名显现的最大原因,或许就是人类给予这团“灾祸”的绰号,同时也是‘他’的模拟人格。
‘他’曾经让黑死病兴风作浪,带走三千万人的性命。
还曾经以西班牙流感之名,带走五千万人的性命。
名为“灾祸”的骑兵掀起过各种各样的狂风暴雨。
究竟会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别名,又会不会有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虚假的圣杯战争,正将它的宝座投向愈发混乱的旋涡。
············
在这片一望无际的森林之中。
祂的身影仿佛永远坠入了无底的深沼一般,不断的奔跑着。
奔跑。
奔跑,奔跑。
奔跑,奔跑,奔跑。
祂只是在夜晚的森林中破风而行。
没有人知道祂是否思考过自己为什么要奔跑。
如果单纯是为了“逃”,那祂在跑的时候应该没有精力去想这些。
硬要给出一个目标,那大概就是“逃”这个行为带来的结果——“生存”。
就为了这个目的,祂才拼尽全力在大地上狂奔。
不是靠思考,而是靠本能。
不是靠理性,而是靠冲动。
祂连要逃去哪里都不知道,只是一直闷头向前冲。
祂跑了多久了呢?
无人知晓。
祂只知道每当迈出一步,祂的脚都会发出哀鸣,由此而生的疼痛又会扩散至全身。
即便如此,祂仍然没有停下脚步。
在这种紧迫的情况之下,祂的身体与大脑都不需要制动器。
或许是大脑不再分泌内啡肽,痛苦不断侵蚀着祂的身体。
然而,狰狞的本能依然战胜了疼痛。
树木像风一般流向身后,祂已然幻化成风,试图穿越夜晚的森林。
然而,就在即将看到风起之处的那一刹那,一颗裹挟着魔力的子弹击落了那道风。
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一阵冲击就席卷了祂的全身。
向前的能量没有消失,令他狠狠地摔在地上。像是要报复祂刚才用力地蹬腿一般,大地变作凶器打得祂再也无力站起。
“呜!”
祂发出了一声不成调的悲鸣。
停下之后,之前狂奔所带来的代价如约而至。
疲倦让痉挛席卷祂的全身,祂再也无法站起来。
正当全身发出的哀号声传入大脑的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传入祂的耳中。
“真是的……竟然害我费这么多工夫。”
声音虽然理智,但冷静的语气背后,却透出了明显的愤怒。
一名貌似魔术师的男人放下手中原本用于装饰的枪,抬脚慢慢地踩在逃亡者的腹部上,将刚刚才经由子弹穿堂而出变得炙热的枪口抵在对方中弹的地方摩挲着。
伴随着皮肉烧灼的声音,一股焦臭味在森林中蔓延开来。
逃亡者将嘴张开到最大程度,却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了湿润的空气。
祂已经没有力气了,剧烈的喘息加上中枪带来的伤势,让祂甚至连哀嚎都做不到。
“唉,‘令咒’偏偏寄宿到了你的身上……命运开了个什么玩笑啊?”魔术师语气中满是烦躁。
逃亡者带着无声的惨叫满地打滚。祂的身体上的确有着类似令咒的锁状图案。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把你制造出来吗?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的魔术回路‘增设’到极限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活到现在吗?”魔术师冷漠地摇了摇头,像踢球一样往逃亡者的头部踢了一脚,“想成为圣杯战争的赢家,必须要有超越英雄的力量。”
说着,魔术师对着地上的那张嘴不断痛苦喘息的脸又是一脚。
“如果不召唤出远超英雄、近乎于‘神’的英灵,就无法对抗那些称‘王’的英雄。”
踢打。
“这样的话……就只能从英雄尚未起源的远古时期——埃及当中召唤出成‘神’之人。”
踩住。
“可是,光靠令咒和土地的力量无法召唤出位于‘神’座上的人。因此我也不得不做些违反规则的事。”
蹂躏。
“你就是为此而诞生的触媒啊!能够成为召唤出神的触媒是多大的荣誉,为什么你不愿意接受!居然恩将仇报!”
魔术师愤怒的叱责着。
而在他脚下的逃亡者,早就发不出任何声音,大部分的视野正慢慢地被鲜血与黑暗浸染。
但是,就算是这样,就算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折磨,逃亡者咽下从喉咙里溢出的鲜血,仍然想要站起来。
看到逃亡者坚持不懈的模样,魔术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脚放在试图逃跑之物的背上,毫不留情地踩了下去。
“算了,反正我还有很多备用品你把令咒还给我,然后就去死吧。不过,你可别妄想要什么自由,我会把你扔进炉子里,让你变成新实验材料的雏形。”
魔术师将右手伸向逃亡者的令咒。
事实上,令咒这种东西对逃亡者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祂不知道“圣杯战争”的意义,甚至连“圣杯战争”这四个字都不认识。
生存。
作为一个生命体,祂不过是遵从体内不断涌起的本能。
985.‘野兽’与神
生存,生存。
即便到了现在,这种冲动也没有减少一丝一毫。
生存,生存,生存。
这是祂唯一的意识。
生存,生存,生存,生存,生存,生存,生存——
——生存!
不是“不想死”。
也与“想活下去”有些许不同。
这不是祂的愿望,而是纯粹的本能。
祂只希望“生存”。
祂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种差异?
不,或许祂的意识里都未必有“不想死”这个念头。
即使身体逐渐僵硬,他依然竭尽最后的力量发出了叫声——比所有栖息在斯诺菲尔德这片土地上的生物都更强烈地诉说自己的愿望。
“呜——”
然而,魔术师并不理解“叫声”的含义,因此他没能注意到,“仪式”在这一瞬间完成了。
只有逃亡者才能发出的那声嘶吼正是祂自己的魔术,也是召唤的咒文。
魔术师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第五位从者已经在北部的被召唤了出来。
虚伪的圣杯渴望着第六位从者的显现,哪怕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从第一个被召唤出来的骑兵就能看出来,这场圣杯战争对“召唤”仪式的定义实在很模糊。
总而言之,此时此刻,第六名从者终于在斯诺菲尔德的森林中降临。
一道耀眼的光芒贯穿森林掀起一阵旋风,将周围的树木刮得哗哗作响。
被狂风吹到几米之外的魔术师戒备地举起了枪。下一秒,一股强大的魔力扑面而来,他不得不绷紧了全身的魔术回路。
“是什么”
出现在魔术师面前的人,身穿朴素的贯头衣。
“他”身上有着无比庞大的魔力,魔术师立即便明白这是显现的英灵。
可是又有些不自然。
身为英雄,“他”的外表实在太过简陋。
既没有携带像样的武器,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像什么值钱货。当然,英雄的价值不是用财力来评判的。
可就算如此,好歹也有把武器吧,手无寸铁算怎么回事?
魔术师静静地打量对方。
“女人?”
只看脸的话,魔术师断定这是一个女人。
因为“他”皮肤光滑,五官线条柔和。
但胸部与腰部被宽大的衣服遮挡,从衣服中伸出的四肢也有几分紧实的肌肉。
“不不对,说不定是男人到底是男是女?”
或许是因为从者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稚色,看上去有些雌雄莫辨。但不管是男是女,从对方那结实得恰到好处的身体就可以推测出,他的行动像灵活的弹簧那般自如。虽然性别不明,但容貌实在是端正秀丽,这一点倒是可以肯定。
“说……说起来……他是人类吗?”
这种隐隐有些诡异的气质让魔术师不由得胆怯。
对方的确长着一张人类的脸,却有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诡异。大概是完美得像一个假人吧。外表或许看不出来,可他整体散发出来的气质会令人联想到人体模型和魔术师们制造出来的魔术意义上的“人偶”。
因为那身宽大的衣袍,魔术师看不出他的身材。这更是给这位英灵的性别,包括“是不是人类”的问题蒙上了一层迷雾。
但魔术师可以确定一件事。
这位英雄实在太美了。
‘他’有着人类的淫靡之色,又有着自然的纯粹之美。看似矛盾,却相得益彰。
这位英灵就像一棵缠绕在维纳斯之像上的光滑的树,如同在告诉世人,根本没有必要去分辨他是男是女,是人类还是自然,是神明还是恶魔。
英灵与‘他’身后的森林浑然一体,微风吹拂起他的长发。
‘他’无视眼前男人,上前,对着遍体鳞伤地倒在自己面前的逃亡者问道:“你就是……把我召唤出来的御主吗?”
那是非常柔和的声音。就连声音也很中性,让魔术师直到最后都没能知晓英灵的真实身份。
逃亡者因突如其来的光与风而不知所措,但看到面前的人,祂十分笃定。
“这个人不是敌人。”
这是祂唯一坚信的事实。
逃亡者暂时压下逃跑的冲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救星。
祂的目光没有一丝杂质,仿佛可以揣度对方全部的心事。
英灵从正面迎接那双目光的洗礼。接着,‘他’静静地跪在地上,与蹒跚站起的逃亡者保持同一个高度,口中说出魔术师无法理解的话。
那不是人类的语言。
听到英灵的话,逃亡者也主动用平静的语气应了一声。
同样不是人类的语言。
祂和‘他’之间的对话无人能够理解。
随后,只见英灵伸出手,抱起伤痕累累的逃亡者。
“谢谢你,契约成立了。”
英灵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对一个老朋友说话,让逃亡者由衷地感到了安心。
‘自己可以活下去了’,这种感觉包裹住逃亡者的心。
在确信自己再也不必四处逃窜之后,逃亡者终于放松了全身的力气。
“不可能不可能!简直岂有此理!”
魔术师完全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挥舞着枪,咆哮声在森林中回响。
“我不承认这么荒唐的事!”
他一边咆哮一边端起枪,对准被英雄抱起的逃亡者——
一匹被鲜血和泥土染脏了银白皮毛的狼。
没错,这就是逃亡者,这就是‘祂’的形态。“一只畜生!一只没本事的合成兽(奇美拉)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御主!开什么玩笑!”
魔术师气得拿枪的手都直哆嗦,装饰枪咔哒作响却依然对准目标。
英灵见状,平静地对魔术师说道:“请放下枪。御主对你没有杀意。”
“什么……”
出人意料的礼貌用语让魔术师吃惊,但内容更令他震撼。
“不可能!少胡说八……”
“我能够听懂祂们说的话也可以通过现场猜出你对御主做过什么。”见魔术师似乎露出嘲笑,英灵一本正经地继续道:“但御主对你没有杀意……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说完,‘他’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背对魔术师,慢慢走向森林深处。
“等等一下,先别走!你也想得到圣杯吧!与其选那种畜生当御主,不如和我联手吧?我们合作的话,得到圣杯的成功率一定更高!”魔术师见此无比焦急。
他费尽心思制造出这只合成兽,就是想将其作为‘触媒’也就是‘圣遗物’来召唤出传说中的英灵,然而谁知道这该死的圣杯战争竟然来了这一出。
它竟然选择了这只畜生作为参与者!
魔术师无法理解圣杯的选择,这很异常,或许跟这场圣杯战争本就是虚假的有关。
但这无关紧要。
他要的只是圣杯而已!
这只畜生怎么样根本无所谓,只要眼前的英灵愿意——
闻言,英灵停下脚步。
然后转过头来。
仅此而已。
魔术师却骤然发出惊叫,拿着枪扭头就跑,不久便消失在森林之中。
这足以证明,英灵向魔术师投去的视线包含了多么强烈的“拒绝”之意,也或许这可以用“杀意”来形容。
待魔术师的身影消失之后,凶狠的神色瞬间从英灵眼中退去。
英灵迈步寻找小河,想治疗被自己认作御主的朋友。
尽管听不见水声,也看不见河流,但这位大地的化身依然感知到了水的“气息”,优美地在大地上跨出一步。
随后,英灵温柔地将野兽抱在怀中,以隼一般的速度在森林中腾空而起。
············
“啊啊啊——”
魔术师一边在森林中飞奔,一边在心里号叫。
魔术师与逃亡者的立场发生了逆转。
原本身为追赶者的魔术师,现在却成了被追赶的那一个,狼狈地在林中穿梭。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是那只“狗”被选中了?
英灵与银狼都没有追赶魔术师。
尽管明白这一点,魔术师还是拼命地奔逃,像要把双腿跑断为止。
他想逃离的不是英灵,而是扑向自己的无边屈辱与无力回天的现实。
跑了一阵子之后,魔术师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出了森林。他想起自己的工作室就在附近,于是开始放慢步伐。
他完全停下脚步后,转身看向背后的森林,恶狠狠地自言自语道:“那个英灵……究竟是什么来路?”
他将自己身为魔术师所继承的一切流派技术都投入其中,精心制造了一只合成兽,在合成兽的体内植入了远超普通魔术师的魔术回路。但凡事皆有代价,那就是合成兽的寿命会变得极短。反正,它只是用来召唤英灵的触媒。
魔术师却没想到,令咒居然会出现在那枚弃子身上!
更让他费解的是,这连圣杯战争的意义都一无所知的野兽究竟是如何能够召唤出英灵,成为了那名英灵的御主的?
或许是因为那个英灵能听懂野兽的语言,并且给出了回应?
是的,他刚才好像听到那个英灵亲口承认说‘能够听懂祂们的话’。
“所以这是与野兽有关的英灵?可那是连野兽都谈不上的合成兽啊。它最多算是一个用肉制成的人偶。有什么英雄是与合成兽类似的吗?”
魔术师也由狼的外观而想到了与犬有关的凯尔特英雄,但他实在无法将亲眼看到的英灵与那些猛将联系到一起。
“哼算了。我得想办法从那家伙不,从任何人那里都可以,我一定要夺得令咒。不如在他们进入城市时趁虚而入,放出其他的合成兽,抓回那只‘狗’……”
能在短时间之内从刚才绝望的逃跑中恢复冷静,从这一点来看,他的确是一位值得称赞的魔术师。
可是,他等来的不是什么称赞的言辞。
“那我们就很为难了。”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
“啊?”,魔术师微微一愣,心头警钟骤响。
“我想先除去更多的不安定要素,很抱歉。”
随着那一抹掠过喉咙的凉意,同样的声音,一句同样冰冷到极点的话,再次在魔术师耳边响起。
魔术师刚想出声问是什么人,却发现自己喉咙里涌出的不是声音,而是某种鲜红的温热液体。
“本来就有不少魔术师仍未发现令咒,他们一直在街上逛来逛去。要是再发生与圣杯战争无关的纷争,那就不好办了。协会和教会先不说,至少我不想和普通市民为敌,毕竟我是一个公务员。”
听到这个声音,魔术师才意识到,来人是曾经以人偶师兰加尔的弟子这一身份加入协会的法尔迪乌斯。
不过,对魔术师来说,现在重要的不是对方的身份,而是要如何止住这源源不断地从喉咙涌出的液体。
“啊,请你就这样听我说吧。我不打算回答你的问题,也不打算留你一条生路,所以才砍了你的脖子。”
法尔迪乌斯淡然地说道,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军刀,鲜红的血珠正沿着刀锋滴落。那不是魔术师所使用的礼仪刀,而是可以从售卖野外求生工具的商店中买到的那种。
“你也太大意了。就算发生再出乎意料的事,也不能让一把没有施加任何魔术的刀割断你的喉咙啊。你的魔术师血统会哭的。”
喉管冒出“咻咻”的声音,但魔术师已经无法呼吸了。
在飞速远去的意识里,魔术师听到了法尔迪乌斯的话。
“……说起来,你是哪家的魔术师来着?算了,反正你也答不上来,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吧。”
法尔迪乌斯俯视着魔术师,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放松警惕,慢慢摆了摆右手。
一阵冲击袭来。
魔术师的意识永远消失了。
在法尔迪乌斯摆手的同时,无数子弹从周围射来,撕裂了魔术师的全身。
看到如此残忍的景象,法尔迪乌斯依然面无表情。他身处枪林弹雨之中,呼吸却不见一丁点紊乱。显然,他丝毫没有想过飞来的流弹是否会击中自己。
就像破坏兰加尔的人偶时一样,周围几乎没什么枪声,只能看到铅色的子弹在魔术师的肉体内横行霸道。
986.创建角色
当对方原本的模样已被毁掉大半之后,法尔迪乌斯又一摆右手。
弹雨不出一秒钟的时间便停下了。法尔迪乌斯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表情终于缓和下来。
“冒犯了。我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为了防止一不小心泄露机密情报,我只有对着尸体才能放心说话。”
眼前是已经什么都听不到的肉泥,他却言辞礼貌得像是面对工作上的交易对象。
“虽然我也很想知道操丘夫妇究竟召唤出了什么,但你干出来的麻烦事也毫不逊色啊。我刚才已经把你的工作室从里到外搜查了一遍没想到你想召唤的不是英灵,而是被称为神的物种。这在系统上可是犯规行为,你不知道吗?战争也要讲究规则啊。”
先前沉默寡言的法尔迪乌斯就像是另一个人似的,对着一具尸体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虽然这里是为了达成我们目的而设的实验场,但你的自作主张还是让人很头痛。”
与破坏兰加尔的人偶那时不同的是,法尔迪乌斯并没有召集手下围在身边。是因为他如今说话的对象是真正的尸体吗?
“我看了森林中拍摄的录相……没想到那个男人,不,也可能是女人,就用‘那个东西’来称呼吧……没想到‘那个东西’竟会以英灵的身份出现。如果‘那个东西’是以狂战士的职阶被召唤出来的,那倒可以如你所愿,让到达‘神明’级别的力量显现于世。”
事情的发展似乎真的很让他意外,从他的声音中可以听出发自内心的惊讶。
可是他的嘴角又带着一丝笑意,就像在表示这是一次令人愉快的失算。
“正常来说,这在系统上是不可能的事但毕竟本次并非正规的圣杯战争,所以我也不能给出百分百的保证啊。说不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人在召唤什么荒谬绝伦的东西。不过,你的宠物召唤出来的‘那个东西’也足够荒谬绝伦。”
法尔迪乌斯就像在与故交聊天似的,还不停比画着手势。
他在与尸体对话的同时,也通过自己说出来的话,更加准确地掌握当下的情况。
“因为比起英雄这个词”
“更适合形容‘那个东西’的说法是,众神使用的宝具。”
那位英雄自然呈现出人类的外貌。
然而,‘他’不是人类。
远在太古时期,‘他’作为由神捏成的泥人降落凡尘。当时的他甚至连性别都没有,只是作为类似妖怪的泥人出现在森林里。
泥人没有人类的智慧,只会在森林中与野兽嬉戏。
可‘他’的力量凌驾于人类之上。传闻一旦让‘他’释放愤怒,‘他’的力量甚至可以战胜当时统治国家的某位英雄。
当时的王对此嗤之以鼻,只说了一句“谁要与畜生比力气”,根本不曾将其放在眼里。
王对自己的力量有绝对的自信,坚信没有人能战胜自己。因此王只是将这个传闻当成流言,一笑置之。
然而,当这头野兽邂逅了一位声名远播的神妓之后,一切的命运发生了变化。
连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的泥块,对神妓那超越了男女之隔的美丽一见倾心。
在与其共度了六天七夜后,泥人渐渐将自己的外表往人类靠拢。
就像是在模仿与自己同食同寝的美丽神妓一样。
不通人智的泥兽学会了神妓的美丽。
当那矛盾的美出现在自己身上时,泥人失去了不少力量,却相应地获得了人类的理性与智慧。
不过,即使失去了众多神力,他的力量仍然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
后来,得到人类外表与智慧的人偶站在伟大的王的面前。
在经过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死斗之后,他们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情。
黄金之王与泥人。
尽管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他们却成了彼此独一无二的朋友,结伴冒险,同甘共苦。
日子在金黄色的大地上流淌而过。不知经过几度寒暑,命运再生变化。
············
前行了约十公里后,英灵找到了小河。
‘他’为银狼御主清洗、处理好了伤口,便轻轻放下它,让祂躺在草地上休息。
“不过我总算放心了。我还以为这个时代到处都被乌鲁克城那样的城市填满。现在看来,世界似乎依旧美丽。”英灵看着周围无边无际的壮丽景色,用“兽语”向身边的御主如此说道。
然而,他的御主陷入了沉睡,并没有回应他。
英灵微笑着在一旁坐下,暂时放下一切,聆听河流之音。
忽然,英灵把视线移向北方。
‘他’的技能,最高级别的“气息感知”之力让他从远离此处的北方捕捉到了怀念的气息。
那一刻,身穿黄金铠甲的英灵正为离开魔术师设下结界的洞窟而踏出了第一步。
“难道……”
起初,‘他’静静地睁大了双眼,不相信命运会如此巧合。
“难道……是你吗?”
当英灵肯定从北方传来的气息就是自己熟悉的“王”时,‘他’慢慢站了起来。
沉默了片刻。
沉默之中,在‘他’心里时隐时现的感情是什么呢?
困惑和焦躁,最终都变成——满心的欢喜。
既然这是圣杯战争,那就表示‘他’有可能要与那位“王”相互厮杀,这是上天的安排。
但那又如何?
不管最终是这位英灵砍下对方的头,还是对方挖出这位英灵的心,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如同强韧的棉布,绝非一两次厮杀就可撕破。
不,纵使厮杀千次万次,也决不会破裂。
“哈哈——”
英灵自然而然地从口中发出笑声,静静地伸开双臂,“继续那场广场上的决斗也挺不错的啊。”
英灵将双臂完全张开,像要倾吐自己心中的一切。
声音依旧温柔,歌声自喉咙深处响起。
英雄恩奇都的歌声撼动大地。
动人的大地轰鸣,响彻斯诺菲尔德全境。
这正是全部从者聚齐的证明——
同时也是宣告战争开始的信号。
魔术师与英灵们在虚伪的台座上汇聚一堂。
他们深知这是一场虚伪的圣杯战争,却依然心甘情愿地在台座上舞动。
真假已被抛于夙愿的彼岸。他们有的人的确是为了圣杯而来,
但也有人不是。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有各自的信念——不惜一切,也要贯彻的信念。
从这一刻起,只属于他们的圣杯战争终于正式拉开帷幕。
············
这是一个已完成的世界。
漆黑与光点,夜色染遍了宽敞的球形房间,一把木椅悬浮在正中央。
这把椅子仅看形状就称得上豪华,却因木材的褪色而有了几分雅致,不会让人感到高级得庸俗。反倒是如此一把椅子,使周围的气氛都变得更加庄严。
如果普通人坐在椅子上,恐怕会像被椅子吞噬似的,不再有人注意到他。由此可见,这把椅子气质非凡。
而这个空间,仿佛就是为赞颂这把椅子而准备的。
眼前的景象,任谁看见都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一名气质远比椅子非凡的男人坐在上面。他向后仰去,将椅背压得嘎吱作响。
“唔……”
若说这个房间就是宇宙的缩影,那坐在中央的男人便如同宇宙之主。
从外表来看,他大概有五六十岁。
尽管深深的皱纹彰显着他的人生阅历,但他的双眸仍然英气逼人,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多岁。
“这个轴不对啊……偏光线(Line)也全毁了吗?”
每当老人在空中移动手指,周围墙壁上映出的天体就会跟着旋转。
“哦,这个剪切还挺……不,太糟糕了。该死的大蜘蛛会醒过来,想对付它还早了一百年。”
与此同时,飘浮在老人眼前的书也配合他的动作,翻过一页又一页,把各种各样的“情报”实时记录下来。这本书原本就差不多与普通的百科全书一样厚。可是随着老人手指的滑动,又有成千上万的新书页接连出现和消失,仿佛无穷无尽,永远翻阅不到尽头。
老人将这项作业持续一段时间后,百无聊赖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无论怎么发展,对协会来说都没有什么好结果。虽说如此,但我也没理由进行干涉。唔真是无计可施啊。”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完这番话后,突然向身后的空间寻求起了意见。
“你怎么想?差不多该打个招呼了吧。在那边的通信费可不是小数目。”
话音刚落,身后的空间便对他做出了回答。
“失礼了,原来你发现我了啊。”
老人的身后出现一张与椅子配套的小木桌,上面放着一台“电话”。
电话的造型非常古老,乍一看仿佛一盏台灯似的。一个圆锥形喇叭像灯泡一样挂在上面,细长的支柱上方是话筒,而支撑着它们的底座上则安装了拨号盘。
这种烛台电话如今只能在电影、博物馆或者是古董店等地方才能看到了。但它的颜色与旧式的黑色电话截然不同,是美得宛如蓝宝石般的蓝色。一眼看上去,说不定会让人将电话误认为是宝石工艺品。
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明明在几分钟之前那个地方还空无一物。可现在,它与房间的氛围浑然一体,仿佛在表示它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从刚才的互动来看,更像是因为老人的呼唤,它才得以现身,并且刷新了整个房间的历史。
“我还想再看一下,等时机成熟了再响铃。”
电话的喇叭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看起来就像是电话拥有自己的思想一般,与老人展开对话。
“你把我当成喜欢自言自语的老头儿了吗?”
“所以,你是知道我在,才和我说话的吗?”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能进来的人本就寥寥无几。”
老人耸耸肩,瞥了身后的蓝色电话一眼。
“行了,到底有什么事?想找人聊天的话换个时间吧。现在有一项很麻烦的工作等着我去处理。”
“我也是为那件事来的。”‘电话’回应道。
“什么?”老人对此似乎感到有些诧异。
“如果你想从斯诺菲尔德的事件中选取其一来进行观测,不要找魔术师,最好以‘不速之客’为基准选定世界。”‘电话’如同提醒老人注意事项一般如是说道。
说完,它的拨号盘就开始缓慢旋转,当转到一定程度之后又反方向转回到原来的位置。
同时,房间的天体也配合着拨号盘旋转起来。
老人刚才阅读的书页,如今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哗啦哗啦地翻个不停。
书页每翻过一页,其上就会映出一个人类的脸,以及该人的情报(parameter)。
有时是男人,有时是女人;
有时是老人,有时是幼童;
有时是壮汉,有时是胖子;
有时是圣人,有时是杀人魔;
有时是魔术师,有时是神父。
书页快速地一页页翻过。每翻一次,人种、性别、年龄、体格、服装、人格、职业等所有要素都会发生变化。
“你对星球的操纵还真是没有丝毫犹豫啊。”老人无奈的感慨着。
“毕竟,通往未来的路就像迷宫一样啊。我就擅长做这个。”‘电话’理所当然的说道。
这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恐怕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懂。
“不过,这个和我的迷宫不同,将什么地方设为‘终点’是因人而异的。”似乎是怕老人无法理解,‘电话’解释道。
说话的同时,书页依旧在飞速翻过,上面出现的“脸”也不停地变化着,就好像有人正在翻看昔日的活动照片似的。
老人津津有味地望着这一幕,另一边的电话则不断重复着自动拨号再恢复原位的行为。
就这样过了片刻,书页的翻动速度慢下来了。
纸上映出一个东方人。
“然后……对了,应该戴上眼镜。”
仿佛言出法随一般。‘电话’话音刚落,书页被谨慎地翻过,那张脸上多了一副细框眼镜。
如果有人在这里看见两人的行为,或许会将这误以为是一场游戏,两位玩家正商量着如何创建自己心仪的角色。
987.打响
“……这很重要吗?”老人对此感到有些无语。
“谁知道呢?我只是根据最终结果逆推出来的,至于有没有意义,以后再考虑就行了。”‘电话’的语气依旧理所当然。
“好吧。”老人看向最后翻开的那一页上的记录,对身后的电话说:“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特意来管俗世的事。如果你实在闲得无聊,还不如到街上去。既然你喜欢读书,那至少有一家经常光顾的咖啡店吧?在那里尽情消磨时间多好。”
“不这算不上是消磨时间。这次的事跟我也多少有点关系。”
“……原来如此。的确是那家伙会考虑到的事。”
老人瞬间就明白了电话所说的意思,脑中也浮现出某个人的面容。他长叹了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这就稍稍说得通了……但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插手。这可是一个魔物(笨蛋)。闯入者越多,它就越高兴。这次的圣杯战争,我也自始至终地站在局外吧。”
“是啊,要是你进行干涉,没准一不小心,世界就确定下来了。”这段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奇妙对话结束后,电话那头的某个人,又或者是电话本身,朝着摊开的书上出现的人物,开心地如此说道。
“让我们心怀期待地看看,她的宇宙会是一本单纯的伪作,还是相反呢?”
被翻开的书页上画着一名少女。
虽然她染了一头金发,但看上去她应该是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东方人。
在肖像画的下方,写着一个以A开头的名字。
“来吧……是时候驱逐赝品了。”
“那么……所谓的‘赝品’究竟是何物呢?”
伴随着老人与‘电话’之间的对话,就这样,以她(玩家)为中心——
由虚假与伪装构成的圣杯战争,就此拉开帷幕。
············
那位金色的王,吉尔伽美什,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在真正见识到他的力量之前,即便是身为其御主的蒂妮·切尔克,对他的了解也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可仅凭这一知半解,蒂妮就决定将自己的命运与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执念全部押在这位英灵身上。
可见他的名号是多么具有分量。
英雄王吉尔伽美什。
他被后人称为美索不达米亚之地的英雄,是远古一位伟大的国王。
据说,在他降生的那个时代,神明仍存于世上,人类也比现在更加具备“个体”的力量。他是神与人所生的半神半人的英雄,后来成为了要塞城邦乌鲁克之主。
有人说他是一名暴君,所以王国才会毁灭;也有人说他在人生的巅峰时期就把王位传给了下一代继承人。但不管他最终迎来了何种结局,有一个事实都是毋庸置疑的——在他的统治之下,乌鲁克迎来了繁荣盛世。
传说他的宝库里收藏了世间所有的武具与神器,而这些武器正是后世英雄们所使用的宝具的原型。
这位拥有强大神性的英灵,曾经被召唤到了在日本进行的圣杯战争。
有人说他的力量在众多英雄中出类拔萃,让他在过去的圣杯战争中赢到了最后。也有人说他失败了,可如何失败?无人知晓。
那场战争是如何落幕的,似乎除了当事人之外,没人能够窥伺。
当然,一场‘游戏’的胜负对于这位王在人们印象中的分量根本无足轻重。
他们敬畏着他,仅仅是因为他那绝对的力量。
根据传闻,比起不择手段地展现三头六臂般的能力,他更擅长“用绝对的力量去蹂躏他人”的战斗方式。
但蒂妮最在意的是他建立要塞城邦、收集无数财宝的私欲。
从决心投身这场圣杯战争的时候起,蒂妮就做好了舍弃清廉的思想准备。
她的故土因人们的私欲而饱受折磨。若想夺回就必须获得超越私欲的力量,也就是凌驾于篡夺者之上的贪婪。
至少在蒂妮的成长过程中,她就是被这样教导的。
所以她不在乎手段。
就算对方是暴君也无所谓,只要能以暴制暴地解决掉敌人就可以。
哪怕名誉受损也没关系。
她必须把玷污土地的人赶出去,净化一切。
为了守护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使命,少女蒂妮抛弃了本心,决定将自己的全部献给强大的暴君。
她不怕死。
她只怕从祖先手中继承下来的大地遭受外来魔术师的不断凌虐。
可是,蒂妮估错了一件事。
她估错的并非吉尔伽美什这位英雄的存在方式。
无论吉尔伽美什是暴君还是明君,他都生活在人神共存的远古时代。生活在现代的蒂妮是无法从真正的意义上理解他的。
蒂妮只是单纯地估错了吉尔伽美什的力量。
因为她根本无从知晓,那场让身着金黄色盔甲的英灵大显神威的圣杯战争,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吉尔伽美什这位英灵在那场战争中,除了极少的时间之外——时刻充满了骄傲与漫不经心。
吉尔伽美什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在向他宣誓过忠诚之后,蒂妮得知了一部分根源。
王的资质使之成王,英雄的灵魂使之称英雄。
而这一切,都来自英雄王脱下傲慢的外衣后才展露出来的纯粹的“力量”。
············
夜。
斯诺菲尔德北部大溪谷。
“幼童就该有幼童的样子。在尚未领悟万物之理的期间,双目只需因本王的威光绽放神采便可。”金色的王的淡淡的说着。
“我会努力的。”
蒂妮刚刚低头回应吉尔伽美什,“那件事”便发生了。
庞大的魔力掀起周围的气流,渐渐汇聚到蒂妮的身旁。
那不是单纯的魔力,而是她见过的纯度最高的魔素。不,应该是神气一类的东西,在英雄王的右手中汇聚成一团,最终化为一柄短剑。
可它的造型又与普通的短剑有些不同。
蒂妮想起,那个被她杀掉的魔术师,他手上有着与这柄短剑相似的召唤触媒。
“钥匙的剑?”
听到蒂妮下意识的低喃,吉尔伽美什高傲地说道:“别把它和刚才那个小丑拿出来的钥匙相提并论。”
吉尔伽美什握着钥剑,将剑尖直指天空。
“这是本王亲自结成之物,就当作是有形的约定吧。”
他的声音听上去慵懒,表情却有些兴奋。
“蒂妮,不要松懈,然后证明给本王看。”
在疑惑不解的蒂妮面前,“那个”被打开了。钥剑散发出的魔力侵蚀周围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推开了整个世界的大门。
蒂妮身后的黑衣集团发出了窃窃私语,但空间的晃动声把几百人的琐碎声完全遮盖住。
整个次元仿佛都在摇晃。在这股震动中,只有吉尔伽美什的声音清晰地传给了蒂妮。
“你要谨记,若是因决斗(儿戏)的余波就怯场,便没有资格当本王的臣民。”
在吉尔伽美什的话音即将落下之际,空间的扭曲集中到了一处。一把剑从这扭曲之中伸出,出现在吉尔伽美什的面前。
那把剑与刚才的钥剑截然不同,与普通的剑也不一样,它的剑身非常奇特。
吉尔伽美什愉悦地眯起眼睛,对着那把剑说道:“EA啊,本王知道你刚睡醒会心有不悦,但这短暂的盛宴需要你的陪伴。”
说完,英雄王便动了。
“别担心,无论是谁,都不会让你无聊。”
英雄王的一举一动都无比优雅,又无比傲慢。
他带着藏不住的兴奋迈出一步后,眨眼间便在蒂妮等人的面前消失。
仅仅踏出一步,便移动到了未知的地方。
虽然吉尔伽美什只做了这样一件事,如此简单的举动却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热量。对于将身心投入魔术的蒂妮来说,那是至今从未感觉过的,今后可能也不会感觉到的热量。
丢下御主独自行动,那绝非从者应有的行为。
所有从者从被召唤出来的那一刻起便把圣杯战争的系统牢记于心,吉尔伽美什不可能不知道“从御主身边离开”这件事的风险有多大。
可是,身为御主的蒂妮被瞬息万变的状况击倒,已经无从追究他的做法。
蒂妮也不打算只是为了把他叫回来而使用令咒。
她想,自己必须亲眼看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目睹了吉尔伽美什的“力量”之后,这个预感便在少女的全身游走。
少女的心中本应不再有任何感情,如今却涌现出一股异样感。那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还是……某种别的悸动?
············
几十秒前,斯诺菲尔德西部大森林。
“御主,我希望你能暂时留在这里。”
恩奇都见银狼忧虑地看着自己,便一边抚摸它的脸颊一边如此说道。
接着,恩奇都单膝跪在御主面前,用手指摩挲大地。
“别怕。”
在恩奇都露出笑容的同时,周围的森林有了动静。
“森林会保护你的。”
树木急速向空中生长,繁茂的枝叶抹去他们的身影,强大的魔力洪流在大地上形成了涡旋。
森林像拥有了自我意识那样,亲手制作出天然的结界。
“我必须走了。虽然我也可以在这里等‘他’过来,但那样的话,森林会被摧毁。最重要的是,和他战斗的同时,我就没办法保护你。你能允许我离开吗?”
“呜——”
听到银狼叫了一声,恩奇都轻轻抱住了它。
“谢谢你,御主。我向你保证,只要我的生命没有停止,我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就在吉尔伽美什从蒂妮等人面前消失的时候,恩奇都也向大地踏出了一步。
谦恭如风,虔诚似泉。
只是从坚定的步伐中透出的兴奋,与英雄王如出一辙。
············
“……情况有些不妙,离开森林吧。”
另一边,在森林中的魔术工坊,正朝着魔术师的尸体自言自语的法尔迪乌斯察觉到了异样,通过无线电命令下属们迅速撤退。
“出什么事了?”有人在无线电中问着。
“魔力(Mana)的流动发生了变化。恐怕这片森林已经被‘那个东西’支配了。”说着,法尔迪乌斯就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力量正穿梭于森林之中。
力量悄无声息,没有伤害到森林一丝一毫,如同风一般,滑行在大地上。
英灵仿佛与森林融为一体,这股气息让法尔迪乌斯感到畏惧。他确认那股力量的前行方向之后,又向手下们补充了一条指示:“撤退的时候尽量远离沙漠,我会派无人侦察机和使魔过去。”
“某物”携带着同等力量,以裂空穿云般的气势,在斯诺菲尔德的上空奔腾而过。
撤退开始后,没几秒法尔迪乌斯就察觉到了这阵波动。
“该不会是……”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法尔迪乌斯马上就有了猜想。
但他同时也在第一时间就否定了这个推测得出的答案。
或者说,他不希望事情发展成这样。
但现实似乎往往事与愿违。
“连各方势力的情报都还没掌握清楚……就打算开始了吗?”
法尔迪乌斯对于那两位即将交战的怪物感到一阵汗颜。
正常来说,圣杯战争是一场需要无比谨慎对待的战争,御主会命令自己的英灵稍安勿躁,等收集够足够的情报,有足够的把握取胜之后再与对手们交战。
然而这样‘无聊的把戏’似乎不适用于接下来准备大闹一场的两位。
市内,廉价汽车旅馆。
在距离市中心稍远一些的街道上,有一家比其他设施还要破旧的廉价汽车旅馆。
轩浩和弗拉特原本在旅馆里睡得正香,此时却睁开了眼睛。
弗拉特揉着眼睛蓦地从床上坐起。
他看见旁边床上的男人也起身了,此刻这个男人脸上满是饶有兴趣的笑容。
随后,一道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不是他的,也不是轩浩的,而是不知在何处的班尼特在说话:“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这种感觉还真是蛮奇怪的……”
弗拉特说着,看向自己的左手腕。
上面戴着一块蒸汽朋克风格的手表,而班尼特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988.开幕的礼炮
“要是有人看见我们的组合,应该会感到无比好奇吧?一个人类,和一个散发着英灵气息的人类,也许会让其余魔术师感到无比警惕也说不定。”
“我本来就应该以灵体的方式活动,不是你为了像间谍那样耍帅才弄得现在如此尴尬吗?”班尼特无语的吐槽着,他现在变成了弗拉特专用的手表。
从公园消失之后,弗拉特为了确认杰克“能变成任何物体”的能力,便让他从人类到动植物,甚至无机物逐一变了一遍。
在尝试变成手表之后,弗拉特看中了手表的外型,于是决定以这种形式将英灵携带在身上,确保自身安全。这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贴身保护’。
不过这样做的确和弗拉特说的一样,没准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至少在他从圣杯获得的知识来说,很少有英灵能够化身物品被御主佩戴在身上。
再加上他们的组合如此奇特,身边有着一个战斗力非人的人类。
不管是哪个魔术师在看见他们的第一眼,应该都会感到迷茫吧?
只要他到时候将自己的气息包裹住弗拉特,没准即便是英灵也会将弗拉特误以为是‘英灵’,而一旁的轩浩大人才是御主。
众所周知,通过解决掉御主取胜往往比英灵之间分出胜负要容易得多,只要不是性格固执的英灵,大概都会在御主的指示下服从这样的命令。
那样的话,战斗起来可就有些有趣了。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对手并不认识弗拉特。
这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很难。
因为这个少年即便是在时钟塔,也是个被称之为‘天佑的忌讳之子’的问题儿童,算得上是魔术师业内的知名人士。
班尼特自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不过也不完全是胡思乱想,因为在圣杯战争之中,魔术师之间的战斗往往是远程指挥英灵进行的,向弗拉特这样大摇大摆走在路上的魔术师可以说少之又少。
如果只是英灵前来,或许真的会搞错人也不一定。
弗拉特从床上下来,来回打量旅馆自带的时钟和杰克变成的手表。
“不过你还真厉害,连时间都非常准。”
“我的能力就是如此,虽然不管变成什么都是‘赝品’,但功能和真品应该无异。”
“应该?”
弗拉特闻言感到有些疑惑,他走到洗脸池旁,用塞子堵住排水口,开始接水。
“实践出真知,没有对比过,我也不清楚这其中的差距。”班尼特回答道,“话说回来……你在做什么?”
听到英灵手表(ServantWatch)的提问,弗拉特一边用水沾湿手指,一边反问道:“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吗?轩浩先生应该感觉到了吧?”
“嗯。”同样下床的轩浩微微点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弗拉特的举动。似乎有些好奇这个少年准备做些什么。
“唔”
班尼特语塞。
他总感觉自己这个英灵当得还真是不称职。
一般来说,英灵不是无论在感知方面还是其他任何方面都要强于御主的么?毕竟他可是英灵啊,而御主再怎么样都只是人类而已。
这样看来,他们这个组合,还真是异常的畸形。
在班尼特感到沮丧的时候,弗拉特用手指在洗脸台的镜子上画出一个简单的魔法阵。
“有两股嘈杂的魔力‘噪音’,正在向南移动。”
闻言,手表里传来班尼特略带难堪的声音,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吐槽:“为什么就我没有感觉到?”
“不必介怀,”轩浩淡淡的说道,“你现在的职阶是‘狂战士’,受到职阶的影响自身的属性会产生变化。感知魔力这种事情用来刺探情报的能力本来就不是‘狂战士’的强项,你见过哪个狂战士是需要刺探清楚敌人的情报才上去跟人家干架的?”
“好有道理的样子。”班尼特闻言似懂非懂。
弗拉特似乎不这么认为,开玩笑一般调侃道:“你变成雷达的话,说不定就能提高感知能力。”
“角度很清奇啊……你真是时钟塔的魔术师吗?”轩浩闻言微微一愣。
虽然接触过后他已经知道这个少年的脑回路与众不同了,但没想到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还离谱。
“别跟着你的御主学习啊,班尼特。会变成坏孩子的。”
“这样么?”班尼特好像了解了。
“哎?好过分啊~轩浩先生~”弗拉特嘿嘿笑着。
玩笑之际,他平静地移动手指,画完了魔法阵。接着,他面对镜子低声吟唱出类似咒语的话。水池中的水像是在回应一般,开始发生变化。
水面在不断荡出波纹之后,映出了一幅画面。
看到映在水面之上的沙漠,手表的指针扭了扭,轩浩也眉头微微一挑。
“这是……”
弗拉特十分干脆地回答道:“有一位魔术师正在利用使魔监视沙漠,我就稍微偷看了一下。”
“……什么?”
轩浩以及若是班尼特此刻有‘眼睛’的话,大概都会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就算我现在派使魔过去也来不及啊。”弗拉特若无其事地说道。
就算对魔术不了,但圣杯系统也让他具备了基本的魔术知识。
而这些基本知识告诉他,“偷看他人使魔的视觉情报”并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事。
如果对方是刚学会魔术的初学者就罢了。但他们是来参观圣杯战争,或者是以御主的身份参加圣杯战争的魔术师,脑子正常的人怎么会趁对方使用魔术的时候横插一脚?
倘若人人都能这样做,那使魔系统早就没用了吧?
带着这样的疑惑,班尼特开口道:“你真的办得到吗?不,就算你能办到没有危险吗?一旦对方追查,我们的位置就会暴露。”
“嗯——我已经为此做好了防范工作,但也无法保证绝对安全就是了……教授肯定追查不到,但事后会察觉到不对劲而查到我头上……如果是小露(注:露维娅泽莉塔·爱德菲尔特,芬兰魔术名门爱德菲尔特家的千金,也是君主·埃尔梅罗二世的学生)那种水平的人,说不定会让魔力逆流,炸掉整个旅馆”
弗拉特担忧地嘟嘟囔囔了一阵子,然后重整心绪继续说道:“没关系啦,如果暴露了,我就诚心诚意地说句对不起呗!”
看到弗拉特天真无邪的笑容,班尼特虽然不知道何为恐惧,却莫名的感到一股寒风吹过自己的心。
他低声说了一句话,虽然不算是完全正确,却也捕捉到了弗拉特这位御主的一部分本质:“我觉得……你在杀人的时候也会说同样的话,有点可怕。”
“是啊,这小子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一旁的轩浩闻言如此评价道。
“哈哈哈,谢谢夸奖。”弗拉特挠着头,一脸害羞的模样。
“没有夸你……”
············
斯诺菲尔德南部沙漠地带。
城市南方有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
虽然不如科罗拉多沙漠或者亚利桑那沙漠那么广阔,但从城市看去,依然望不到地平线的尽头。若稀里糊涂地踏进去,则会容易遇险。
就在这片沙漠的中心地带,他们终于相见了。
这里完全看不到森林或城市,只有沙土与干燥地带特有的野草零星分布在四周。
先一步抵达这里的枪兵英灵——恩奇都,静静地仰望夜空。
然后看到一道金黄色的人影浮现在空中,那飒爽的英姿遮盖住无数星辉。
弓兵英灵身穿黄金铠甲,手持一把未知之物。
恩奇都知道对方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他也知道,对方之所以可以浮在空中,是借助了特殊的宝具力量。
当然,他也知道对方是谁。天与地——两位英雄相距大约有一百二十米。
俯视大地的目光与仰望夜空的目光,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视线却有着相同的高度。
二人互相确认了对方的身影,什么都没有说。
可就在下一刻,二人几乎同时放松了唇角,露出笑容。
他们只是平静地笑看着对方。
就好像只要确定对方的身份,如他们期望一般,这样就足够了。
············
同一时刻,斯诺菲尔德市中心大楼楼顶。
在斯诺菲尔德的市中心,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无名的潜行者就站在当中最高的赌场酒店——水晶之丘的楼顶。
她的目的是观察周围的地形,并搜索与圣杯战争有关之人的气息。
虽然这番举动过于显眼,但要是能因此钓到以自己为目标的人,那反倒更好。
潜行者带着这种算得上是过分直白的动机,站在大楼上观察城市的状况。
忽然,她的目光投向了某个方向。
城市的南方,那里只能看到沙漠的地平线。
潜行者没有移开视线,只是一味地凝望天与地的狭缝。
“哟……庆典开始了吗?”
吸血种魔术师,捷斯塔,在另一幢大楼楼顶看着潜行者,不久也察觉到了异变。
他并不擅长感知气息。
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觉到了某种电流窜过后背般的气息从城市的南方传来。
这大概是长生之物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而获得的本能吧。
感知‘危险’的本能。
从现在开始,沙漠的某个地方即将有事发生。
捷斯塔凭借不同于魔术感知的另一种直觉,产生了这样的预感。他面露邪恶的笑容,轻声低喃。
“这场战争是我和她的红毯之路,还请你们……一定要给我们送上盛大的烟花啊。”
············
视线回到斯诺菲尔德沙漠地带。
天与地之间的两人的微笑就像一个信号。
率先行动的是吉尔伽美什。
他发动手中那把形态奇怪的剑——乖离剑EA。令它展露出身为宝具的真实模样。
宝具。
可以说是英灵们所持有的,构成自我的概念之一。
有的是英雄终生携带的武器,有的是英雄身体的一部分,有的是仿造英雄灵魂风景的空间宝具的存在形式因不同的英灵而千差万别。
吉尔伽美什拥有一切财宝,普通的宝具只会被他随手扔进宝物库之中。但这把剑,即使在他拥有的宝具中也是极少的例外之一,十分受他的重视。
然而,这把剑没有剑铭。
所谓的“EA”,也只是吉尔伽美什为了方便称呼它而取的绰号。
如果进一步深究,它或许根本算不上是剑。
因为早在剑和矛等利器登上历史舞台上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了。
早在人类,或者说早在星球出现之前的远古时代,神将纯粹的力量化作实体,挥动它开辟世界。这样的一把武器,简直是珍品中的珍品。
它是这颗星球一切的开端,是开天辟地的神物。
斩裂虚无成就长空,贯穿长空归于虚无。
这股象征着开始与结束的力量,只有继承了神之基因的吉尔伽美什才有资格操纵。
因此,当吉尔伽美什全力挥起那把剑的时候,它会被归为这样的分类中——对界宝具。
根据攻击宝具的不同性质,分为对人、对军、对城等各个类别。
在两个英灵一对一战斗时,大多数情况下对人宝具要比对军、对城宝具更有用。但对界宝具的力量远远超出了这种关系与状况所处的水平。
可以说是影响平衡的存在。
因为,那是可以毁灭整个世界的绝对武力。
无论敌人是一个还是一群,对界宝具都能将其所属的世界一并斩毁。
这就是由英雄王吉尔伽美什释放出的全力一击。
而现在,他要对着仅仅一名英灵毅然挥剑。
这非游戏,吉尔伽美什亦不打算留情。
他舍弃强者的骄傲,向着站在大地上的英灵——恩奇都,使出了毫无保留的一击。
这一击,是他对最古老且唯二的友人做出的赠言。
也是将身为王、身为英雄、身为吉尔伽美什的一切都表露无遗的重逢之喜。
“EA啊,尽情讴歌吧。”
吉尔伽美什笑着,并非对眼前的英灵,而是对手中的剑如此说道。
他手中的圆筒状的剑就像要回应他似的,一边如风镐般高速旋转,一边卷起空气。
打着旋儿的风吸入更多的空气,渐渐形成小型龙卷风。
龙卷风互相重合,形成规模更大的空气扭曲。
一切,仿佛全部集中到了剑尖,被压缩成一团。
气层已然超出物理界限,却还在提高密度。它最终化作撕裂万物的凶器,开始吞噬整个空间。
声音与光芒汇聚于扭曲的空气中,静默与黑暗在剑的周身形成涡旋,EA仿佛生物一般开始低吟。
吉尔伽美什用力地握紧剑柄,向着刚刚重逢的友人不假思索地挥下:
“天地乖离(Enuma)——开辟之星(Elish)!”
扭曲,裂开。
森罗万象汇聚到EA的身前,被压缩到了极限,随后与斩击一同被解放。
随之释放出的压力在周围的空间划下裂痕。整个世界逐渐翻转,被吸入狭缝的虚无之中。
谁会相信仅仅挥了一下剑,就能造成这般景象呢?
虚无从被撕裂的空间缝隙中探出了头,继续撕裂周围的空间。无数裂痕逐步侵蚀着世界。
沙地被撕碎成黏土,天空与云朵也变得七零八落。
这一切就如同将一幅风景画丢入碎纸机一般,世界此刻宛若地狱。
名为斩击的侵蚀一边碾裂星球,一边冲向地上的英灵。
989.驰骋的战意
············
警署。
尽管警署署长奥兰多·里维并非真正的魔术师,但他也察觉到了城市南方掀动的气息。
“市内也能感知到无数细微的魔力,恐怕是进入市中的魔术师们往沙漠派遣使魔的缘故。”他的下属正在办公桌前朝着他汇报眼下这座城市中的各方势力动向。
听完下属的汇报后,奥兰多沉默了几秒,平静的看向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根据刚才的汇报,他得知,目前六名英灵已经全数聚齐。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参与者才刚刚凑齐,就有人这么快变按奈不住直接开战了。
奥兰多也怀疑过会不会是法尔迪乌斯亦或者“老巫婆”的奸计,但现在似乎已经不必去调查具体情况了。
因为那股“力量”能令远在几十公里之外的自己都感到战栗,如果能御使拥有如此力量的英灵,何须使用奸计?拥有这样力量的英灵自然也不会屑于使用奸计。
正常的御主都不会强迫自己的英灵去做他不喜的事情,毕竟想要在圣杯战争中获得胜利,需要双方齐心协力合作。
(卫宫切嗣:对,你说得都对。)
至少根据现有的情报来判断,法尔迪乌斯和“老巫婆”并没有召唤出这样的英灵。
这股让皮肤微微作痛的沉闷波动,在奥兰多的全身拉响了警报。
此刻的感觉,跟他小时候目睹最高级别的巨大龙卷风袭击城市时非常相似。
奥兰多抑制住脏腑深处涌起的种种情感,冷静地向手下吩咐道:“……把执行部队的所有成员都叫过来,通知大家行动开始。”
原本可能并不需要把人都聚集到这里。
事实上,他在几分钟之前还认为个别联络就足够了。
可是,当亲身感受到那种宛如洪流般的庞大魔力之后,他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对今后的计划进行了微调。
从这一刻起,不可能把这场圣杯战争再继续当作“魔术师之间的斗争”了。
因此,他必须告诉执行部队的成员。
他们即将踏入非比寻常的战场,正义的旗帜永远飘扬在他们的身后。
这场战争并不简单,不可能光凭宽慰人心的精神论就能取得胜利。
然而,在真正紧迫的战斗中,这种能否宽慰人心的差别有时便能划分生与死。
能用上的手段就该全部用上。
在察觉整个沙漠空间都被夷为平地后,奥兰多下定了决心。
正义——他不得不将这个神圣的词汇当作保险,施加在队员身上。因为他们的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
············
城市南方,沙漠地带。
宣告这场虚假的圣杯战争开幕的那一击,原本应该是圣杯战争中的最后一击。
大多数英灵甚至都不能让“EA”出鞘。
而在被王选为“值得挥剑”的英灵中,大部分都会在惊叹其力量的同时向王发起挑战。
面对开天辟地的力量,英雄们的眼中会流露出各种各样的情感:认命、决心、惧怕、畏缩、惊恐、憎恨或者欢喜。
然而,在这个由死亡和虚无凝结而成的人间地狱前,只有一名英灵会露出怀念的微笑。
“啊——”
浩荡之力蹂躏天地,一边斩碎整个世界一边向恩奇都逼近。看着眼前这一幕,恩奇都只是一边发出感慨的声音,一边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这是既没有隐藏也没有伪装,毫无保留的一击。即使这份力量不如神代那时强大,它的本质也丝毫未变。
“吉尔,我很高兴。”
我居然还有机会——和你一较高下!
你讨厌人类却比任何人都更富有人情,你拒绝神明却比任何神明都更加神圣。既然站在万物顶端的你愿意认真面对我,那么我也必须拿出同样的态度。
恩奇都如此想着,缓慢地拧转自己的身体。
“如果要调整成这个时代的水平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面对以地裂之姿逼近的虚无,恩奇都渐渐加深了唇角的微笑,瞬间切换灵魂的开关。
“我也会……马力全开,吉尔。”
万物轮回,往日重现。
············
城市北部,大溪谷。
“这……究竟是……”
蒂妮·切尔克的大脑一片混乱。
她派了秃鹫使魔追在英灵身后,却怎么也追不上。
然而,当大地的震动从南边传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吉尔伽美什在离开之前,曾经说过“这场战斗已经值得本王认真对待了”。他必定是去和那位咆哮震颤大地的从者认真战斗。
大量的体内魔力,正从蒂妮的身体里流出。
是的,这就是恩奇都会感觉到吉尔伽美什的力量不如神代时期的原因。
无论再如何强大,这位英雄王毕竟是被作为从者召唤到现在的,他的魔力来源于自己的御主。
他当然可以马力全开,但御主大概会瞬间被抽干魔力陷入危机当中。
若是一般的御主甚至没有能力让吉尔伽美什放开双手与恩奇都战斗,毕竟这种程度的战斗就如同其浩大的声势一般,消耗的魔力也是极为庞大的。
大概也只有蒂妮这样能够从大地灵脉中借来魔力的御主才能让这位王如此挥霍。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感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
那位王实在是过于强大,尽管只要待在此地,蒂妮就可以将地脉涌出的大源(Mana)直接转化成小源(Od)。但稍不留意,体内的魔力就会被全部吸光。
过于唐突的变化让蒂妮的魔术回路发出了低鸣声。
她几乎能够从自己体内奔流的魔力感受到王的驰骋是多么激烈,然而作为臣子的她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发生改变,只是一味忍耐着。
毕竟……她在相信自己、跟随自己的同伴面前,绝不能露出软弱的一面。
而且,若因为这么点小事就退缩,不就正应了吉尔伽美什的那句“不配当本王的臣民”了吗?
蒂妮想着这些,心中也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吉尔伽美什那件气势恢宏的宝具,甚至能破坏整个世界。
一般来说,从者身为御主的使魔,可以与御主进行感觉共享与心灵感应。可是吉尔伽美什将这些全部关闭了,因此蒂妮不清楚现场的情况。
但是这种事情,她只需看魔力的流失就能知道。
在如此甚至足以毁灭世界的伟力面前,对面的从者,不可能还活得下来吧?
她是该为这么快就吃掉了一枚棋子而喜悦,还是该为自己的王牌会被其他御主察觉而担忧呢?
蒂妮正在犹豫,转眼却陷入了更大的困惑之中。
正因为她是与大地共享魔力的特殊魔术师,她才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下感知到“那件事”。“竟然!”
一股能与吉尔伽美什的力量抗衡的魔力正流向沙漠地带。
蒂妮也想过有可能是吉尔伽美什的宝具造成的,但这是与吉尔伽美什截然不同的力量。
逐渐汇聚而成的庞大魔力岂止来自地脉,简直就像整个星球将力量拧进了一个地方似的。
这甚至让蒂妮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整个星球的抑止力(盖亚)正在对抗吉尔伽美什那股破坏世界的力量。
接着,蒂妮明白了。
现在在南部的沙漠与英雄王战斗的英灵——也是一名“规格之外”的从者,‘他’至少拥有与英雄王同等的力量。
············
沙漠地带。
恩奇都之所以作为枪兵的英灵显现,大概是因为他持有的宝具。
其实“宝具”这个说法不太正确。
恩奇都的本质,是一枚维系神与人关系的楔子。
有一个说法是,神不想失去神力,希望人类永远把自己当成神来崇拜。于是,神让吉尔伽美什作为楔子降生于世上。
但不知英雄王吉尔伽美什是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还是故意不去理会。总之,他没有完成这项职责,他的统治反而加速了人类与神明的分离。
为了对没有完成使命的英雄王进行纠正、质问与追究,神将一支枪钉在人间,那就是恩奇都。
换句话说,恩奇都是基于“贯穿反目者,将楔子归还于神”这个概念而降生的神造兵器。因此,他有很大概率会被圣杯选为枪兵的职阶。
而恩奇都的宝具——以他自己的身体为武器所使出的一击,才是最能体现枪兵特点的地方。
他只需要贯穿并缝合世界。
如果天与地的缝隙之间存在墙壁,他就连同墙壁的概念一并贯穿!
然而,就像吉尔伽美什的反目一样,诸神再一次失算了。
降于尘世的“兵器”因为与人的交集而掌握了智慧,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把神与人的世界连接起来。他要把楔子带回神的身边,也就是说,向神靠近。
换言之,不是由神来支配人,而是将人推向神的领域。
因此,他以一个“系统”的身份做出了选择。
他要成为统治俗世的王手中的兵器,为世界的进化而舞,直至身躯化为尘土的那一刻。
同时,他又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做出了选择。
他要永远站在王的身旁,赶走王的孤独。
当粉碎永世的崩击逼近之时,星球啼叫。
恩奇都的脚下涌出不计其数的魔力,要从正面覆盖“天地乖离开辟之星”的斩击。
“……不必客气。”
这句话不是对面前的英灵说的。
正如英雄王之前对EA说话那样,恩奇都的话是他对着能够包裹空间裂缝甚至虚无的大量魔力,或者是对着星球本身而说的。
星球在感谢他,感谢他阻止天上之王肆虐的行径。
“我是兵器,尽情将我使用到最后一刻吧。”
‘星球’仿佛回应着恩奇都的话,刚才的那些魔力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引子。霎那之间,数倍的魔力从地表喷涌而出,化作龙卷风包裹着恩奇都的身体。
接着,魔力以一名英灵为核心,变成贯穿天地的巨大光枪。
其为传播生命的概念。
其为跨越原初的恐怖而编织的火种。
即使与人同行于地狱,“它”也依然歌颂乐园。
天地乖离,不足为惧。
过去走向未来,未来走向永远。
大地与海洋一同连向天空。
因为恐惧烙刻在生命之中,人类最终连遗传基因都要刷新。
无形的泥人既是兵器,也是工具。
“它”与人同行,并得到名为朋友的喜悦。
故此“它”呐喊道,正因这个世界已是地狱,人们才要亲手创造乐园,将原初一并吞没。
“人啊,紧系神明吧(EnumaElish)——”
与“它”被神投向大地时相反,此时的他身缠神气,向天空释放出猛烈的一击。
神业之枪(恩奇都)以缝合世界的姿态,划出一道笔直的轨迹向前冲去,迎面撞上不断撕裂世界的“乖离剑EA”。
两股力量相撞的浩大声势,似乎不止影响到了整个世界,连同虚妄的梦境也一并能够感受到其浩瀚的伟力。
梦中。
“发生什么了?”
操丘椿原本在床上睡得正熟,此刻却因地面的震动而惊醒了过来。她睡眼迷蒙地看向窗外,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可她的心还没放回原处——就见远方的天空时明时灭,少顷,仿佛撕裂大气一般的闷响便传入她的耳中。
“打雷了!”
椿感觉后背蹿起一股寒意,立刻在床上蜷成一团,裹着毯子瑟瑟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
年幼的椿不断对着雷声道歉,却没人知道她为何要道歉。
她从小就习惯父母对她进行的“魔术实验”,也不会害怕没有敌意的灵体。但打雷、地震等自然现象反而成了她恐惧的对象。
“打雷好可怕啊”
这时,房间角落的“黑暗”忽地起身,将整张床温柔地包裹起来,帮椿隔绝掉那些透窗而入的光芒与声音。
接着,“黑暗”的背后又分离出一团“黑暗”,它从窗缝中滑出,跳到了房屋之外。
这里是梦中的世界,几乎没有人的气息。
椿的父母也被唤入梦中世界,如今正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像死了似的沉睡着。
那团“黑暗”——苍白骑士的分身乘着用自己的魔力吹起的北风,前往城市南部。
990.森罗万象的天理
这个奇妙的世界,是由椿的“魔力”与她的“梦”,以及置于斯诺菲尔德土地之中的圣杯战争的“基础”连接而成的仿真世界。
虽然这个空间类似于魔术师们口中的固有结界(心象世界的实体化),但它是因为土地中有充沛的魔力,加上椿的资质满足种种条件才得以诞生的,自然不可能无限延伸。
这个世界的范围限定在圣杯战争的基础“斯诺菲尔德一带”,而且这里也存在各种各样的“规则”。可是这个世界其实是由椿下意识的创造出来的,也就是说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在无意中创造出了这样的世界,因此这些‘规则’究竟是什么,连她自己都无从得知。
椿无意创造世界也无意创造规则,更不知道自己莫名的成了所谓圣杯战争的‘御主’,更加不会存在所谓想要向圣杯祈愿的愿望。
硬要说心愿的话倒是有一个——与最爱的家人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
然而无论如何,她被圣杯选中成为御主,并且召唤出英灵是事实。
因此不论这个心愿是什么,只要身为御主的椿抱有这个心愿,‘苍白骑士’就会一直使用自己的力量去实现它。
他既没有感情,也没有想对圣杯许的愿望。
他只是作为一个系统,淡然地实现御主的心愿,就像是一个功能大幅受限的许愿机(圣杯)。
并且,因为身为御主的椿完全没有参加圣杯战的自觉,那么理论上来说,只要她能在这个梦境中活到自然衰老,她和苍白骑士就与圣杯战争的赢家没什么两样。
苍白骑士只是默默地守护着椿,为除去她的不幸而行动。
比如说现在,现实世界的扭曲以雷鸣的形式出现在椿的,梦里,他就必须出手解决。
苍白骑士没有感情,而人类“恐惧疾病的心理”也不会有断绝的一天。
因此,他不存在灭亡的概念。
因此,他无所畏惧。
哪怕挡在前方的,是等同启示录试炼的强者们。
············
现实。
城市南部,沙漠地带。
力量与力量的碰撞、宝具与宝具的碰撞、神力与兵器的碰撞——两个“极限”碰撞造成的冲击,将周围的一切连同空间的扭曲全部一扫而尽。
在相互一击的狭缝之间,庞大的能量纠缠在一起。
据说很久以前在古代城邦乌鲁克,一名神妓目睹了那场英雄间的争斗,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仿佛世界诞生了七次,又毁灭了七次。”
即使在如此强大的力量风暴中,两位英灵依然笑容不减。
这不代表他们游刃有余。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只要稍有放松,身体就会被消灭。
然而,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对他们来说,这跟儿戏没有区别。
他们就像两个倔强的孩子,谁也不肯认输。
可是,正因为如此,他们之间没有留情与客气的说法。
他们只想比较彼此的力量,想互相竞争,想进行力量与力量的碰撞。
圣杯战争形成的敌对关系,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契机罢了,即使没有这份契机,他们依旧会找到别的理由战斗。
毕竟,想切实地体会挚友就以挚友的身份站在那里,这么做是最简单快捷的方法。
没错,战斗对他们来说只是交流的方式。
他们只是打了一场架,碰巧将周围的一切牵连进来了。
然后,互相抵消的宝具能量在二人周围渐渐散去。
说是散去,实际上还是残留着能在周围掀起龙卷风的力量。
“本王放心了。”
狂风呼啸。两人一同落地之后,吉尔伽美什终于开口了。
“你这副外表格外让人怀念啊,连本王都为之感到意外。但好在你没有连内在都一并变得年轻。”
看来,现在的恩奇都应该是他们初次见面时的一样,维持着年轻的模样。恩奇都原本是没有固定形状的泥人,或许在不同时期,他的外表也有所不同。
吉尔伽美什的态度依旧高傲自大,但对待恩奇都的时候,明显有别于他与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不过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任性,居然特意在沙漠迎接本王。比起款待本王,竟更为关心森林的动向,这种混账事也就只有你做得出来。”
他倒不是真的期待对方的款待,语气听上去有些揶揄。
“此处虽然是荒凉之地,但至少还有昆虫与‘老鼠’。怎么,你终于完善(成长)到会选择生命了?”
这句话听着也像尖锐的指责,其中却没有分毫的恶意。
吉尔伽美什这人可谓是傲慢的代名词,恩奇都却依然被他形容为“任性”。
对于吉尔伽美什的话,恩奇都只是摇头答道:“我没有资格那样做。我只是一个工具,该怎么做,全看使用者(御主)。啊,不过这次的选择是我自作主张,沙漠要怨恨的话,就恨我一个人吧。”
闻言,吉尔伽美什无奈地说:“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死过一次都不能让你有所改变啊。”
“你倒是彻底活成了一个暴君。”
对于少年时期被称为贤王的吉尔伽美什来说,这也不啻于是一句讽刺的话,但其中同样没有恶意。
两人之间的对话虽然在外人听上去完全算得上是尖酸刻薄,但双方都没有生气,对他们来说,这些都不过是挚友之间相互调侃的玩笑话罢了。
“是啊。若是年幼时的本王知道今后会成长成这样,说不定会直接自尽吧。”
现在的吉尔伽美什,话多得和在洞窟显现时的他判若两人。如果有认识他的魔术师在场,大概会奇怪“他为什么还不杀掉那个性别不明的英灵”。
原因有很多,其中只有一个客观原因,是让诧异的魔术师们最容易接受的。可是,在吉尔伽美什的主观认识中,压根就不存在这样的原因。
那就是,即使是英雄王,也无法轻易杀掉这名英灵。
这名英灵就是这么强大,仅此而已。
想必看过刚才的激烈碰撞后,任谁都能接受这个事实。
但这两个人的儿戏(吵架)还没有结束。
吉尔伽美什手中的“EA”再次开始旋转,他背后的空间也像是在呼应“EA”一般亮起了光芒。
“是吗?我倒是觉得,如果小时候的你如姗汉特(注:神妓)所说的一样,那你还是会选择活下去。因为你要考虑活在当下的乌鲁克子民,而不是遥不可及的未来。”恩奇都的脚与大地同化,周围的沙尘开始蠢蠢欲动。沙尘仿佛变成了恩奇都身体的一部分,化作无数的触手。
见状,吉尔伽美什再次依靠宝具的力量浮在空中。
宝物库——“王之财宝(GateofBabylon)”在空间内侧开启,从中露出了数十、数百之多的“宝具”。金色一时间扑满了夜空,仿佛满天繁星。
几乎就在同时,恩奇都操纵的大地触手从末端开始变成了矛、剑或者弓等形形色色的武器。
须臾的静止之后,二人不约而同地将成千上万的利器向对方射去。
金属的撞击声在飞沙走石的战场频频回响。
站立的只有两名英灵。
一以当千的英雄之间的搏斗,如同“战争”那般激烈。
据说最古老的英雄收集的无数宝具,是一切宝具的原型。
这些宝具,一击便能至普通英灵于死地。吉尔伽美什却轻而易举、气势磅礴地不断将其射出。
恩奇都则与整片大地同化,改变神造的身体,生成数之不尽的神具。
这样的攻击每一击都有着必杀的力量,当然,前提是命中的话。
总之,这样的攻击你来我往,无穷无尽,无止无休,却都相互抵消没有一击能够抵达两人当中的任何一个面前。
这幅充满矛盾的画面,完美展现了他们二人的关系。
虽然对话又一次中断,他们却没有任何不满。
对他们来说无论是相互吐槽还是相互战斗,都只是交流情感的方式罢了。
重要的是他们两人都在这里,那就足够了。
无论是通过语言互相理解,还是经由战斗浴血搏命,对他们来说都是有着同等价值的“对谈”。
正因为如此,吉尔伽美什才无法饶恕。
当他们沉浸在时隔数千年的重逢之喜时,有人不识相地打扰了他们。
恩奇都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寒意。
他操纵着沙尘化作的无数武器,看向沙漠北部。
“要来了。”
“哦?”
吉尔伽美什没有任何怀疑的认定恩奇都并非虚张声势,也将意识投向了北方,却尚未有任何感知。
恐怕那气息十分微弱,只有恩奇都那最高级别的“气息感知”能力才能捕捉到。
正常来说,无论是吉尔伽美什还是恩奇都,都不会把这丝气息当回事。
事实上,他们的确没有理会过散布在这一带的使魔们。
但这一次不同。
这气息比充当使魔的虫鸟要更加淡薄,更加微弱。
恩奇都的本能令他在气息中感觉到了异样的压力。
“……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要来了。类似是我的天敌。”
听到这句话,吉尔伽美什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很清楚,恩奇都没有弱点。
唯一的一个例外就是,将恩奇都逼入死地的“毁灭”——由诸神亲自施加的死亡诅咒。
“是吗?看来本王沉醉于愉悦之中,完全忘记了那些妄图窃取本王宝物(圣杯)的贼人。”
“所谓的贼人,也包括我吗?”
“你根本就不需要圣杯吧?如此简陋的许愿机,你自己不就是吗?”
听到吉尔伽美什不当回事地说出的怪异话语,恩奇都有些汗颜的纠正道:“我最多只能模仿。不过,我的愿望已经算是实现了,我的御主也不可能想要圣杯。”
恩奇都淡泊地说出类似要退出战争的话后,将注意力投向从北方渐渐逼近的气息,带着坚定的目光继续说道:“只不过,我有义务保护好御主,不能在这种地方被半路杀出的敌人干掉。这次我就先逃走了,等下次再继续打吧。”
见恩奇都面带笑容说出“逃走”这个词,吉尔伽美什眯起眼睛问道:“能让你说出这种话的御主是怎样的人(杂种)啊?让本王试试他是不是真有这个价值。”
如果是一个无聊的家伙,那吉尔伽美什必定当场解决掉那个御主。
恩奇都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却笑着摇头说道:“你做不到。你能揣度出的只有神与人,最多再加上酒的味道,对吧?”
虽然吉尔伽美什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但他似乎又对恩奇都的御主没什么兴趣,只是放下王的架子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么,这场盛宴就等诛灭反贼后再继续吧。”
说完,吉尔伽美什抬起头来,因为那个即将到来的不识趣的闯入者,他的眼中燃烧着怒火。
恩奇都一边用触手击落从天而降的宝具之雨,一边对烦躁的王安抚道:“不可以,吉尔。王若愁眉苦脸的,会让大家陷入不安。这可比暴君造成的恐惧还要麻烦呢。”
“如今你正忙于逃跑,居然还有心思跟本王谈论王道。尽管你拥有千变万化之身,性格却一点也没变啊。”
吉尔伽美什邪魅一笑,重新举起EA。
散落在四处的“宝具”也纷纷发出了呼应的共鸣。
EA受宝具之力影响进一步强化,再次扭曲世界。
“这是今晚的最后一击,当作是再会的约定接下吧。”
“我正有此意。”
恩奇都在和大地融为一体时积蓄下了不少魔力。此时,他也将这些魔力层层缠绕在身上,说道:“我就直接逃走了,希望被用作转移视线的EA别怪我。”
“笑话。为本王的力量而头晕目眩,那可是森罗万象的天理啊。”
于是,在两人又一次相视而笑的瞬间,两个“创世史诗(EnumaElish)”纵横交错,威力远比刚才的强大,誓将证明烙印在世界上。
同时,也在沙漠上和大部分观测着他们的魔术师心中,刻下了久久无法愈合的伤痕和恐惧。
991.暂停的宴席
几分钟后。
再度卷起的龙卷风拖住了苍白骑士的脚步,令他的分身很久才抵达沙漠的中心。
然而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就连空间的扭曲都消失了。
只留下称得上是‘世界的伤痕’的深刻沟壑,沙漠的中央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一个半球形的巨大坑洞浮现。
苍白骑士乘着风在现场转了几圈,然后便将身体扩散到了世界中。
他不会去追消失的英灵。因为他只是来消灭让椿感到害怕的“雷声”。既然声音已经消失,他就没必要再做多余的事。
于是,在苍白骑士的气息也如那两位英灵完全离开之后,沙漠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地上只有一些使魔(鸟)的身体,它们不小心被移动的苍白骑士触碰到而陷入了昏迷。
月光一如既往地照耀着大地。
就这样,这场“虚假的圣杯战争”的第一战结束了。
在感受过那股庞大的力量之后,潜行者一言不发地加强了敌意与戒备。
守在她附近的吸血种则因英雄王等人的力量而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赞叹:“太美妙了!简直超乎我的想象!这股力量足以尽情地蹂躏我的从者!”
城市里的魔术师有着不同的反应。有人察觉到危险想逃跑,也有人见识到名为英灵的奇迹后产生了野心,计划夺取他人的御主资格。
以沙漠为震源的魔力激荡,甚至惊动到远在异国的魔术师协会根据地——时钟塔。
虽然没有出现任何伤亡,但非比寻常的魔力流动还是让打算观望的魔术师协会,与静观其变的圣堂教会一同改变了想法。
这绝对不是可以置之不理的恶作剧。
一场真正的魔术师之间的战争,在名为斯诺菲尔德的大地上演了。
在这个事实面前,这场‘圣杯战争’的真假早已不重要。
············
女孩,是刚刚来到斯诺菲尔德的旅客。
对圣杯战争已经在半天前打响之事一无所知。
她一边用手机查看着什么,一边走进郊外的药品店,询问附近有没有便宜的汽车旅馆。
看铺子的男人梳着莫西干头,用与外表相反的和善语气告诉了她汽车旅馆的位置。尽管男人说附近也有同等价位的普通旅馆,但她婉言谢绝了。
男人奇怪地看了看女孩,当看到她的双手与脖颈时,不由得喃喃道:“哟,你的文身可真帅啊。”
女孩应付地笑了笑。从店里离开之后,她看向自己的双手,右手和左手都分别浮现出同样的图案。
她很清楚,在自己双肩与后背上,也分别刻有同样的图案。
女孩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但是因为长了一张在日本人中也很显稚嫩的娃娃脸,所以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还年轻两三岁。
容貌端庄的她很适合戴那副朴实的眼镜。可她又似乎对这种“端庄”感到不满,便将那头亮丽的黑发染成了惹眼的金色。
以朋克摇滚的眼光来看,从她的袖子中隐隐透出的图案也的确很像朋克时尚的一部分。
她看着那两个图案,怨恨地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梳莫西干头的男人从店里跑了出来,在女孩身后叫了一声:“喂,小姑娘。”
“嗯?”
女孩下意识应声回头,就见男人将一部手机扔了过来。
“你把它落下了。”
“……啊,抱歉。”
当她接过手机,才发现是自己的。大概是跟男人说话的时候把手机放在柜台上,然后就直接忘记拿了。
女孩握着手机,深深地鞠了一躬,答谢道:“谢谢你。”
看到这个动作,梳莫西干头的男人好奇问道:“你虽然染了头发,但应该是亚洲人吧?我猜你是中国不对,是柬埔寨人吗?”
也许是对日本的工匠精神不太熟悉,所以一时间他只认为女孩很有礼貌,没有仔细思考。
“……我从日本来的。”
话音刚落,梳莫西干头的店员就夸张地张开双臂表示友好:“日本啊!那可是好地方!我堂兄之前去日本旅行,被那里的自动售货机数量吓了一大跳。”
“额……呵呵……”女孩尴尬的笑了笑,她知道对方是在套近乎。
不过男人坦率的语气,确实让她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几分。
“你过奖了。”
“我爸以前也去过日本,至今老家还摆放着他在名叫KitsyLand的游乐园里买的纪念品。我爸还说自己看到了忍者,日本的忍者是不是真的很多啊?”
也不知男店员是想找话题才开了这么一个玩笑,还是他真的就这么想。只见他带着爽朗的笑容,兴致勃勃地打算继续聊下去……
一架直升机突然从上空飞来,螺旋桨的转动声把周围的声音连带二人的对话都抹消了。
直升机飞得很低,从市区飞向了沙漠地带。
当噪音终于消失之后,梳莫西干头的男人啧了一声。
“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不停有直升机飞来飞去,简直妨碍我们做生意啊!我还寻思能卖出去几副耳塞,结果根本没客人来。”
美国的药店大多会兼营便利店和杂货店。就连这个打扮夸张的店员也是不折不扣的药剂师,接受过预防接种等训练。只不过,从店里陈列的商品比例来看,这家店应该更倾向于售卖杂货。
女孩听着男人发牢骚,皱起眉问道:“从今天早上开始?”
“怎么?你没看新闻吗?听说昨晚沙漠的燃气管还是石油运输管爆炸了。现在整个沙漠都禁止进入,免得有危险。”
“……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不,我从出生就住在这里,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我连沙漠地下埋着那么可怕的玩意儿都不知道。”
女孩一边听男人说话,一边在镜片后悄悄眯起眼睛,观察远去的直升机。
她像要挑战什么,又像在害怕什么。
女孩不知道的是,在观察直升机的同时,她也成为了别人的观察对象。············
斯诺菲尔德,西北部。
科尔兹曼特殊矫正中心。
“它”镇守在距离一排排摩天大楼几千公里之外的城郊,溪谷与森林的交界处。
乍一看,它像是保护城市的要塞,但高度有些不够。除此之外,在这个占据了大面积平地的建筑物周围,还建有数个监视塔。
这是一座美国常见的私立监狱。
这个设施处在严密的监视中,四周围着的铁丝栅栏将它与外界泾渭分明地隔绝开来。
私立监狱是指在州政府或是联邦政府的委托下开办的民营监狱。它是一种商业机构,盈利方式多种多样,当中包括由服刑者劳动生产的产品。
如今,这个国家的服刑者远远超过两百万人,光靠国营监狱根本收容不下。因此,民营监狱在各地应运而生。在普通市民看来,斯诺菲尔德设有私立监狱并不算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倒不如说,很多市民压根就不知道那是监狱。
因此,知道它“真面目”的人,早已不能用普通市民来称呼他们了。
此刻,就在这栋建筑之内。
一间位于监狱地下的“办公室”内。
这间办公室大概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
昏暗房间的墙边有一排显示器,几名男女正接二连三地切换画面,沉默地进行着检查工作。
这个空间看上去是监狱该有的监控机构,但没几台显示器是映出监狱内部的监控画面的。
大部分显示器显示的,都是被安装在斯诺菲尔德市里的摄像头的画面,从公开的到隐藏的,所有监控图像都正在实时地播放出来。
其中还有旅馆房间的画面,一点掩饰偷拍的意思都没有。
光看这些的话,大概只会觉得这是哪个情报机关的监控室——但有一些影像明显不是摄像头拍出来的。
这些镜头视角灵活,四处乱窜,仿佛附身在虫子与老鼠的身上似的。
一个看似在空中移动的视角来到某栋大楼前。此时,视角的主人才清清楚楚地倒映在大楼外墙的玻璃上——正在天空飞翔的鸟。
如果是鸟型机器人,倒也可以当作是稍微领先时代的科学而被世人接受。但那并非机械,而是如假包换的鸟。
没错,这些视角中的一部分,来自于“使魔”。
换句话说,这不是普通机构的监控室,而是属于魔术师的。
使魔传来的视觉情报与普通摄像头拍到的图像汇集于此,这是个魔术与科学共存的空间,是科尔兹曼特殊矫正中心的存在意义之一。
监控室与使魔们的主人——法尔迪乌斯,正在和其他作业员一同监视着显示器。这时,他的目光停在一个地方。
其他显示器还在不断地切换画面,法尔迪乌斯盯着其中一个画面按下了暂停,观察起屏幕中映出的东西。
“……唔。”
法尔迪乌斯面无表情地开始沉思。
“我还以为是新的魔术师进入了城市的结界这小姑娘是谁?”
他用连接的机器把图像放大。
这个摄像头位于城市南部郊外的药品店门前。拍下那个女孩的不是使魔,而是最先进的科学摄像头,所以即便图像放大了十几倍,还是十分清晰。
吸引法尔迪乌斯注意力的,是这个女孩的手背。
画面中,女孩的目光追随着直升机,她的手上浮现着魔术图案。
——令咒?
法尔迪乌斯脑中冒出这个念头,却并没有下结论。
他在女子穿过结界时感受到波长十分奇特的魔力。
即使在时钟塔学习了那么久,他也不得其解。因为这个女孩身为魔术师,却没有半分隐藏魔力的意思。
法尔迪乌斯命令手下们在这个位于监狱地下的大“工房”的一角,全天二十四小时监视着城市。
他还在城市周围大费周章地设置了感知入侵者的结界,配合着无数显示器一同工作。这些全是为了追踪进入城市的魔术师们的动向,但手段高超的魔术师通常都擅长隐藏自己,甚至不会让人察觉到自己进入了结界。
换句话说,连控制魔力释出这种事都做不到,证明这女孩要么是三流魔术师,要么就是在故意挑衅他。
可是女孩也不像是发现了结界的样子,所以挑衅这个理由不成立。
尽管法尔迪乌斯这样想,但他还是认为不应该过早下定论。
毕竟有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的先例。
法尔迪乌斯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少年堂而皇之地搭乘长途巴士来到这里,直接在公园正中央召唤出了从者。
虽然法尔迪乌斯是兰加尔的弟子,但他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会暴露,所以一直尽量避免太过深入时钟塔的中心部。即便如此,他也听说过人称“天佑的忌讳之子”的弗拉特的传闻。
这就不得不提,君主·埃尔梅罗二世这位参加了第四次圣杯战争并平安生还的魔术师。
埃尔梅罗二世在时钟塔执教的是被称为徒有其表的现代魔术科,却在短短数年内培养出了好几名优秀的魔术师。而这个“天才指导者”照看最久的少年,就是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
法尔迪乌斯原本以为,有过一次经验的埃尔梅罗二世参加圣杯战争的可能性会比较高。可他没想到,会是埃尔梅罗二世的弟子单枪匹马前来,不……
说是单枪匹马似乎还为时过早。
因为根据监控画面,他还看见弗拉特身边还跟随着另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十分可疑。
因为即便是网罗整个城市的监控和使魔,依旧没能捕捉到这个男人是如何出现在弗拉特身边的。
他的出现十分突兀,却好像完全没有违和感。
虽然法尔迪乌斯曾经怀疑过这个男人就是弗拉特召唤出的英灵,但从各种特征判断,无论如何对方都只是个人类,一个甚至连魔力都不曾拥有的人类。
总之这大概是最让法尔迪乌斯不解的一批人。
弗拉特接连不断地做出的种种行径完全超出他身为魔术师的理解范畴,如果不是这个少年手上确实出现了令咒并且召唤出了英灵,任谁都会以为对方只是和朋友来这座城市旅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