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醒来
当达克醒来的时候，是漆黑的夜里。房间里有一盏小灯，灯下，莱莉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每一条肌肉都在剧烈疼痛，他强忍着不哼出来。他知道那不是真疼，是思维转移之后的认知错位造成的。自己的身体跟犹大的身体差别巨大，需要好好适应一段时间。
自从在雅根克任职以来，莱莉就把长长的金发剪短了，她担负技术兵器的研发工作，整天呆在研究所，两头不见太阳，没时间打理头发。
妹妹啊，白天忙工作，晚上来照顾我，苦了你了，多睡会吧。
以莱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不可能随随便便跑到珐蒂冈来，那么，我在哪？
向窗外望，达克看到了绚烂的极光。这说明他已经离开了珐蒂冈，来到了北海联盟的地盘。
北海联盟现在是黑暗神教的大本营，由卡尼迪和尼米兹主管。
安全了。
在珐蒂冈立足后，每天面对接踵而来的问题和危机，真是累了，倦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吧？
手指一动，碰到一块硬纸板，摸起来一看，是乔治的字迹，上面写了一个词：“醒了？”翻过来看背面，又写着：“床头桌上有铃，按铃叫人。”
目光顺着床头看过去，小桌上有个铃，铃边又有张纸头，写道：“枕头下有目前形势。”背面写着：“懒得看就按铃。”
真是典型的乔治风格。
达克伸手从枕头下摸出张纸，这个动作触发了隐蔽的法阵，床头的小灯渐渐变亮。
北海联盟的炼金术发展得不错么。
纸上第一句是：“自动感光加动作感应触发法阵，你妹妹的设计。自豪吧？”
达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距实验场之战，已经过去了五天。达克改变了克里摩斯的思维，破除了“圣子受难”的法术，使它从一个半神变成了一个凡人，现在正在雅根克的实验室内接受检查分析，实验结束后它将被投入史莱姆反应堆进行彻底分解。
达克喟然长叹。
或许这是唯一恰当的做法了吧？
人造的、有成神可能性的怪物？抱歉，世界之大，却没有你容身之处，要恨就恨制造你的疯狂炼金术和野心家吧。
乌尔比诺的思维被禁锢在克里摩斯的大脑之中，已经无法为害。思维不可能脱离容器存在，会随着克里摩斯的身体一起消亡。
达克对此并不乐观，除了人类的大脑，心灵蜂巢也可以成为思维容器，他不相信老谋深算的乌尔比诺会没有后手。既然恩雅可以通过思维备份和器官打印室重生，乌尔比诺也可以当然，他没有器官打印室，变成个什么玩意儿、怎么变谁也说不准。
现在令乔治等人在意的事有两件，一是乌尔比诺制造的剩余残酷天使量产型去了哪里，又是在哪里进行生产的；二是乌尔比诺的资金来源。
残酷天使量产型是乌尔比诺按照尼古拉斯大师留在铁牙庄的手稿、仿照伊莎贝拉的原型机制造的，那可是有二十米高的大块头，哪支势力能把这样的大家伙藏得严严实实？
好消息是，在达克等人的努力下，光明神教的纷争有了结束的迹象。弗朗西斯领导的传统派和希克斯图领导的激进派握手言和，激进派放弃了对弗朗西斯篡位行为的声讨和攻击，传统派也不再把激进派视为“异端”，双方正在积极展开接触，并且在两个问题上即将达成一致，一是“教随国定”，二是达克提出的“异端”标准：凡对人类躯体进行任何形式改造的，即为异端。
达克长长松了口气。
光明神教变了，假以时日，它将失去控制各国政局的能力，不再是革新与进步的桎梏，而是把重心放在伦理道德上。
各国的宗教纷争，也该落下帷幕了。下一次战争，将是争夺炼金术至高点的战争。无论多兰德、新特诺蒂兰、阿拉孛还是北海联盟，甚至波利尼亚、斡罗斯这些国家，也都将把炼金术作为优先发展的方向。
你追我赶之中，技术在飞跃，民众在苏醒，最终，新的时代将彻底撕开神权与王权织成的重重幕，人类的历史，将翻开新的一页！
英雄们谢幕离去，平民的时代，凡人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到那时，我的战争就结束了。
我会和拉拉一起，找一个平静的村庄住下，或是深山，或是海滨，过我们想要的平静生活。
对了，拉拉呢？
达克一咬牙坐了起来，这个动作牵动了浑身的肌肉，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我都这个样子了，拉拉不可能不来看我的！
在进攻乌尔比诺实验场之前，达克已经预见到危险，提前安排伊莎贝拉离开圣城，前往雅根克。
现在，安全了，为什么她没出现？
她出了什么事？
床板一响，莱莉惊醒，一眼看到达克坐起来，大喜：“哥，哥，你醒了？”
“嗯，多谢。你拉拉姐呢？”
“她？这个时候当然在睡啊，叫她起来？”
达克双手直摇：“呃，不不不，不用了，让她睡吧。”
莱莉嗔道：“你呀，这么急！她最近事情多，很累，你过几天就能见到了。”
“她在忙什么？”
“乌尔比诺的事，你知道，残酷天使量产型。她在配合乔治和拉莫斯进行数据分析和相关测试。”
这可是件大事，达克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有收获吗？”
“王尔德摧毁了一架量产型，希克斯图取回了一部分残骸。初步研究发现，这种量产型的能力明显逊色于拉拉姐的原型机，但可以‘量产’。”
“量产？”
“根据罗尔商会和黑色圣地商会的调查，乌尔比诺很可能拥有六到八架量产机。如果一拥而上，拉拉姐不是对手。”
“我也有驾驶残酷天使的经验啊。”
“你觉得自己的精神力能胜任吗？接下来必须对你进行深入的精神力训练。”
“也就是说，二号机形成战斗力之前是我们力量的空白期？”
“对，如果这时候乌尔比诺带着他的量产机冲出来，我们只能靠拉拉姐自己硬顶。所以这几天你要乖乖听话，尽快恢复啊我亲爱的老哥！”
“好吧好吧，妹妹总是对的先别惊动乔治他们了，我感觉没什么问题，等明天再说吧，我再睡会。你也别撑着了，去躺下睡吧。”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明天见。快睡吧。”
“明天见。”
达克躺回床上，不一会儿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莱莉关掉光石灯，俯身观察了一下达克的情况，确认他睡熟了，走到门外，接通了队聊：“乔治，我哥醒了。”
那边是长长的沉默，过了许久，乔治道：“你把伊莎贝拉的事告诉他了？”
“没。我怕他接受不了。”
“莱莉，伊莎贝拉的事，我很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一切为了胜利对吗？她无怨无悔，再说还可以用事故来搪塞，实在不行用心灵蜂巢和器官打印室造个假的出来应付，就像你对恩雅做的那样。”
“你这样说……”
“这不是正符合您的价值观吗？黑暗的导师大人？一切为了这该死的胜利，为了这该死的时代，所以一个两人的死活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对吗？”
乔治沉默了。
莱莉自嘲地一笑：“抱歉，说了任性的话呢。这是炼金术师的原罪啊，为了所谓的真理把无数祭品摆上祭坛，直到把自己也摆上去。我在想，有朝一日，我会以什么形式上去呢？”
乔治继续沉默以对。
“我知道，换了我还不一定比你干得好，可我就是想骂你。好，牢骚发完，我睡觉去了，明天实验场见。”
第八十六章 彼此交织的心念（1）
万里无云的天空碧蓝如洗，站在实验场高塔上向远处眺望，达克看到二十二米高的残酷天使原型机正在缓缓移动。
这里是位于克格莫海峡附近呼啸冰原的黑暗神教实验场，各种技术都可以在这里光明正大的进行研究和实验。
伊莎贝拉正在进行测试，这一次测试的是持续作战能力。这是相当耗费体力和精神力的事。
达克眉头一直皱着。
罗伊斯朝旁边走过来，道：“怎么，心疼了？”
达克横他一眼，不说话。
罗伊斯哈哈一笑：“没关系，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乔治、莱莉、拉莫斯都在，类似的测试也不是第一次做，担心什么。”
“你没操作过残酷天使吧？”
“没。你体验过，感觉怎么样？”
“非常……特别。尤其是下来以后，”达克闭上眼，摇摇头，“非常非常不适应，除了全身疼痛，还头晕，看什么都模模糊糊，听觉也受影响，大约过了一周才完全恢复正常。”
“万事开头难吧？”
“每多操作一次，我在它里面就越自在，越舒服。出来以后不适应的感觉就越明显，完全消除需要的时间也越长。最后一次操作是从昆沙毕肚子里逃出来那一次。当时我那架残酷天使几乎全毁，就剩下一个驾驶舱，可我就是不想出来，还是拉拉把我挖出来的。”
罗伊斯一愣：“你的意思是，如果长时间频繁接触，会和它融为一体？”
“不能完全确定，也可能跟我的精神力不足有关，拉拉表现得就没那么明显，但大方向是没错的，这玩意儿一定会对我们的身体有致命影响。拉拉也说过，自己‘不想战斗’，害怕自己会‘变成它’。残酷天使测试中有一项叫‘同步率’的参数，它反映驾驶员和残酷天使的协调性，理论上最高值是100%，数值越高，操作就越是得心应手，但我想，如果达到了100%，那意味着什么？”
“当然是无与伦比的战斗力。”
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不，是人类将获得另一种生存方式。”
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韦斯特大师过来了。
韦斯特和疯狂炼金术师罗德里格斯、乔治之父尼古拉斯并称炼金术三贤者。残酷天使就是他们年轻时通力合作的最后作品。恶魔岛事件后韦斯特遭到教会迫害，在乔治和彼特拉克的安排协助下逃出多兰德王国，来到雅根克。现在是北海联盟的高级技术顾问。
韦斯特望着远处步履蹒跚的残酷天使，神色复杂：“三个人，各有目的。罗德里格斯认为这是推翻暴政的刀剑，尼古拉斯认为这是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我觉得它是人类的第二形态，有了它，人类可以傲然挺立于任意苍穹下，既无畏惧，也无茫然。”
达克问道：“时至今日，您还坚持自己的想法吗？”
韦斯特叹道：“尼古拉斯是对的。”
罗伊斯不解道：“我倒觉得，它能极大扩展人类的生存空间，不是什么过错吧？”
“我们找到了摆脱自己现有形态的方法，却没有发展出摆脱现有形态之后的文化和思想，它其实是现有文明的毁灭者啊。”
罗伊斯摊摊手：“但我们没法选择对吗？是乌尔比诺逼我们的，如果不是他搞了什么量产型……”
达克突然抬头：“马上停止，让她出来。我不想让她跟那个罪恶的丑八怪融为一体！乔治，乔治，别装傻，我知道你听得见，让她出来，让她出来！”
乔治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来：“还有十分钟测试结束，现在强行中止可能会导致不可逆的大脑损伤。你确定现在让她出来？”
“你这个混蛋，每次都有理！”
“我是为了谁？”
“我希望十分钟以后别再出什么状况！”
“当然。如果再加二十分钟，她还可以洗个澡换个衣服什么的，不至于一身粘液来和你拥抱，你觉得呢？”
罗伊斯忍不住了：“适可而止吧，乔治！”
乔治不做声了。
罗伊斯哼哼道：“这厮一定在撇嘴加耸肩。”
达克在玻璃长廊的椅子上坐下，定定地望着实验场出神。
罗伊斯有些担心，转移话题：“对了，珐蒂冈那边，怀特迈尔大主教让我给你带个话，问你想不想做最高裁判所所长，保罗所长年纪大了，他推荐你。”
“哈，别逗了。是他架不住下边派系斗争，又赶上传统派和激进派和解，就找我这个愣头青顶上，跟斯内尔港当初的三个月巡警没什么区别。跟他说，考虑一下费尔南德斯。”
“哦，为什么是他？”
“他有资历和声望，也有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他儿子莫尔斯背后是多兰德王国的某支政治势力。现在教权和王权在各自重新定位、找平衡，用他来做晴雨表、指示器，再好不过了。”
“这可是无数人打破头也抢不到的位子啊，真的就这么放弃了？”
“有什么舍不得？生死都经历了无数次还看不开？倒是凡妮莎和伍兹他们，帮我问候一下吧，就说我很好，到很远的地方打怪兽去了。”
“一副隐士的派头呢，我就不行，注定是名利场里打滚的操劳命了收拾完乌尔比诺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和拉拉一起去钢铁之城艾因斯提尔看看，据说火焰史莱姆在那儿，那是融合与转化的力量，会提高所有魔能的转化效率和速度。不过以后再说吧，乌尔比诺没那么容易对付。找到他的老巢了吗？”
“我没想到他敢把那么危险的残酷天使放在多兰德王国的皇都附近。但是，很奇怪，就算我考虑问题的方向有偏差，手下也不该是聋子瞎子啊，为什么他们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到现在也没有确切消息。”
达克转向他：“你考虑过乌尔比诺与多兰德王国贵族合流的可能性吗？”
“不可能吧？多兰德王国向来主张教随国定，不大听教廷的安排，乌尔比诺已经被教廷宣布为异端，怎么可能接纳他呢？”
“多兰德的实力曾经在大陆诸国中名列第一，压得阿拉孛和南方丛林诸国喘不过气来，但是，现在阿拉孛和新特诺蒂兰在炼金术上走在前面，你说多兰德王国会怎么想？”
“走捷径？乌尔比诺一定是许下了好处……残酷天使？”
“对，量产型残酷天使的制造成本和技术要求比较低，以举国之力不难制造，急功近利的贵族们不可能不动心。所以，我们找不到它，很可能是因为乌尔比诺得到了多兰德王国的保护。”
“那我们该怎么办？精准突击？”
“不行，那是与整个多兰德王国为敌。我建议，让北海联盟议会放出消息，就说心灵蜂巢能影响人类的思维，让他们自相残杀。”
“好办法，这样一来，就可以兵不血刃……”
“不一定，乌尔比诺可能会铤而走险，直接控制多兰德王室和贵族，操纵多兰德与我们开战哦！”
这魂牵梦绕的声音让达克全身一抖，猛地站起来，他看到了熟悉的绛紫色长发和清澈的眼眸。
“拉拉！”
然后，两人热情地拥抱在一起。
这一刻，两人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他们不知道，头顶的监视法阵正在运作，另一端，是忧心忡忡的莱莉。
她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切换了通讯线路：“恩雅，下面是你和王尔德的残酷天使机体对战测试，我们很可能只有三机能够出动。”
另一端的恩雅语气淡漠无波动：“明白，我会全力以赴。”
第八十七章 彼此交织的心念（2）
当天晚上，莱莉敲开了伊莎贝拉的房门。
“啊，欢迎欢迎，正想找你呢！”伊莎贝拉热情地把莱莉迎进来。
神色凝重的莱莉一愣：“找我？”
“对啊，我下午出去玩了，买了一大堆东西，还有你的呢！这条裙子是送你的！”
“是吗？我看看，在哪儿换衣服？”
“这里这里！我觉得你穿上一定很漂亮。”
“真是太谢谢你了，”都是熟人，莱莉也不客气，唰唰换上，对着镜子照照，转头问，“好看吗？”
“哇，满满的青春活力啊。”
“拉拉姐你也一样啊。”
两女嘻嘻哈哈了一阵，莱莉突然沉默下来，伊莎贝拉也不再开口。
诡异的寂静在房间里弥散开来，两女各自想着心事，眼睛都在微微移动。
这时候如果达克推门进来，一定会被吓跑。
过了许久，莱莉率先打破了沉默：“拉拉姐，真羡慕你，还可以出去逛街买东西。”
“因为我……呃……在这边除了配合训练没有职务啊……啊，我不是想要官做啦，这样挺好的。”
“我是说，你的心态调整得很好啊。”
伊莎贝拉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和萧索：“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会好啊？”
然后两人又开始沉默。
开口的仍然是莱莉：“是呢，换成我，从人类突然变成‘非人类’，也会找些无关紧要的事大做特做，去分散一下注意力吧。”
伊莎贝拉垂下头。
莱莉又道：“我知道这样说很过分，但，对不起拉拉姐，我不知道，要怎么绕着圈子把这话说出来，所以，请原谅，否则我可能什么都说不出来，其实我不讨厌你，一点也不，即使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说着，莱莉先呜呜地哭起来了。
伊莎贝拉轻轻把她揽到怀里，哄小孩似的拍着她的背：“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可以这样想，我还是我，只是有点不一样，多了一个叫做残酷天使的分身。我会让它一直睡的。”
“可是拉拉姐，你已经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了对吗？”
“哪有，还是能睡三四个小时的。别瞎猜。”
莱莉轻轻挣脱出来，仰着脸道：“我没有瞎猜，你和残酷天使的同步率，已经到了95%，这样下去，你会永远睡着，而它会一直醒着。”
伊莎贝拉歪着头想了想，迟疑道：“如果只剩下和乌尔比诺的决战，我想，一次战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同步率上升跟战斗烈度有关，和次数无关。”
“啊啊，有个头脑好的妹妹有时候也蛮让人苦恼的呀，怎么不说话啦？”
“好吧，只能这样了。”
“什么？”
莱莉站起来，弯下腰，双手抓住她肩膀，直勾勾瞪着她：“拉拉姐，无论我说什么，都请原谅我，好吗？”
“好！”
“……这么干脆啊？真的假的？”
伊莎贝拉笑成了眯眯眼：“因为是莱莉啊，一定不会说很过分的话。”
“呵，呵呵呵，”莱莉机械地抖动着双肩，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说吧，什么样的话我都能接受哦。”
“对……对不起……请离开我哥好吗？”
伊莎贝拉的微笑凝固在脸上，空气也一起凝固了。
莱莉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地看着她，看着她表情的松动，看着她很不淑女、很没教养地当着她的面用小手指甲使劲挖耳朵，挖，挖，看着用力摇头去否定刚才挖耳朵的意义，然后拼尽全力去维持脸上的表情。
她失败了，表情完全崩溃了，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她用手背去抹，把脸抹得一团糟。眼泪止不住，她扯起肩衣去擦，把眼泪和鼻涕一起擦到肩膀上。
真难看。
可是她没有哭出声来。
她修长冰凉的手指轻轻握住莱莉的手，双肩剧烈地颤抖着，哆嗦着问：“这是……达克……让你来的吗？”
莱莉一下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尖尖的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用力地点点头。
她不敢看伊莎贝拉的眼睛，她害怕只要望一眼，自己就会被淹没在罪责与悔恨的波涛里。
对不起，哥，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残酷天使是没有人性的嗜血野兽，如果拉拉姐跟它完全同化，就不可能再有人类的生活。
哥，与其这样，还不如……趁现在，结束吧。
伊莎贝拉流着泪笑了一下，真是个，不诚实的孩子呢。撒谎也不会撒。
达克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啊。
才不信！
他可是像爱这世界一样的爱我啊。
那么，如果要他在世界和我之间做个选择，是不是太残忍了啊？
真正爱一个人，就不该给他两难的选择。
放心吧，莱莉，我会做出选择的。
我知道你很关心你哥哥，也舍不得我，撒这样的谎，对你来说很痛苦，看看你都哭成什么样子了。
她使劲搂着莱莉的肩膀，道：“别傻了，世界上的男人……又不是……只有你哥……不合适，就算了……”
莱莉楞了一下，然后，她放声大哭。
她很清楚伊莎贝拉话的含义，她也很清楚，刚才那种拙劣的谎言，骗不了伊莎贝拉。
但是，无可奈何。
彼此心念的线，纠缠成团，无可奈何地向残酷现实之剑的锋刃迎去。
“但是，莱莉！”伊莎贝拉用力地吸溜一下鼻子，“分手的话，我来说！”
莱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哭着点头。
“而且，我来决定，什么时候说！你不要告诉他，不要告诉他！”
“知道了，对不起，拉拉姐……”
“没关系谁，谁在哪儿？”
莱莉的目光唰地投向门口，她看到了乔治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
伊莎贝拉使劲擦擦眼泪：“偷听淑女的谈话，可是很不礼貌的！”
“抱歉，我本来想，有事，找你的，不小心……”乔治费力地扯扯领口的扣子，“好吧，没什么可解释的，我偷听了，抱歉，抱歉。”
“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现在，没事了……另外，两位，我会守口如瓶，请放心，放心吧。”
乔治转身要走，伊莎贝拉叫道：“等一等！”
“怎么？”
“我不会逃避的，即使，这是宿命，我也决不退缩！”
“果然，不愧是同步率达到了95%的人呢，”乔治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试着保持那种高冷傲慢的姿态，可他也失败了，他的声音在发抖，“最后一战，就拜托你了，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一定不会的，不会的……”
然后，他在两女诧异的目光中，摇摇摆摆地穿过走廊，转过拐角，走进一间空无一人的屋子，反锁房门，跪倒，抬头向天，发出痛苦的呼唤：“母亲，母亲，你听到我的声音吗？”
阿丽克希亚夫人温柔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听到了，我最最亲爱的儿子，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第八十八章 彼此交织的心念（3）
屋子里黑洞洞的，四周挡着双层窗帘，黑暗中，乔治颓废的声音在回响：
“我曾以为，这个世界，就如一个乖巧的小姑娘，只要你足够有力，想怎么打扮，就可以怎么打扮。我也是这么去做的，可是，我错了，错得很厉害。”
乔治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炼金术师特有的稳定的手，正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我控制不了它，它走上了一条我从未见过的路，我不知道尽头是什么，但那一定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阿丽克希亚夫人吃惊地问道：“是这样吗？我觉得你做的很好啊。”
“我把超越时代的技术，强行嫁接到了一个教会封建主和世俗封建主占绝对统治地位的时代，把这个时代搞得不伦不类，还自以为是文明的领导者……不，这些都是屁话！”乔治一反常态地爆了粗口。
阿丽克希亚夫人吃惊地听着儿子发狂，这可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情况。
乔治仰头，注视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我很孤单，没人陪我，我就自己找乐子，可是我不想变得像老头子不，父亲一样！我也不确定，有没有他的好运气，会遇到您这样的奇迹！”
阿丽克希亚夫人的脸色先是变得凝重，而后却又轻松起来，但她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听乔治倾诉。
“所以，我听了父亲和您的话，去跟达克他们结交，虽然嘴上不承认，心里却觉得，这似乎也不错。特别是，在我的指挥下，他们一个个成长得飞快，这比我自己上阵去厮杀还要好玩，这真太他女马有意思了！然后，”乔治的声音低落下来，“我把他们带进了死胡同。母亲我，是个失败者。”
“乔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么，你听我说，抬起头来，站起来，你不需要愧疚什么。”
“是。”
“让我们抛开你前世那些匪夷所思的知识，就事论事。人都有生存和发展的权利，而你在这方面懂得比这个时代大多数人要多，对此的认识也更深刻，所以，包括达克在内，很多人觉得‘这很正常呀’，可你就是接受不了，还会强烈地反抗。”
乔治默默地点头。
阿丽克希亚夫人继续道：“所以，你所做的一切，在我这个母亲看来，都是对的，凭什么我儿子被欺负了不能还手？”
“母亲……”
“打回去是对的，但放火烧房子就不对了。残酷天使、心灵蜂巢、器官打印室、生化研究所……你觉得这个时代的人能驾驭得了吗？他们没有你渊博，但是不傻，就算你用种种手段进行包装，让这些技术看上去无害，尽力发挥它们有利的一面去造福人类，制定各种手段去限制、打击那些铤而走险的家伙，可是，火一旦放起来，就很难控制住。现在，烧伤了你的朋友，乔治，我敢断言，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我知道。但是，我该怎么补救？前面，是一堵墙。”
“你连砸碎这世界的勇气都有，还怕区区一堵墙？”
乔治楞了一下，他很难想象，温柔宽厚的母亲居然有如此干脆决绝的一面。
“我亲爱的儿子，当心灵之花在这个世界上盛开的时候，我就诞生了，然后，在无尽的事件里，我千万次地目睹文明的盛衰轮回，这一次，最大的不同是有了你。所以，我特别珍惜这个时代，但是，乔治，你要记住，它也仅仅是一个时代，对我来说，加速它的凋亡并不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
乔治的喉头不安地蠕动了一下：“母亲，它……走到尽头了吗？”
“你跨越时空而来，历经的时代虽然少，虽然很不成熟，但我认为，你已经有了评判文明能否存续的资格。你告诉我，现在你造就的这个时代，这个嫁接了先进技术的落后时代，还能持续下去吗？”
“能。如果，那些先进技术的能量能缓慢释放，给所有人一个缓冲时间的话……”
“然而乌尔比诺把一切直接逼上了绝路。”
“是的。如果能击败他……”乔治似乎找回了一点勇气，大声道，“对，只要干掉他，这个时代，就可以继续存在下去！不至于被掌握了可怕怪力的野心家撕碎！”
然后，母子两人进入了一段长长的沉默。
乔治颤抖着等待母亲应该说，超越一切已知力量的史诗生物、超越种的判决。
阿丽克希亚夫人展颜一笑：“好极了，一言为定。如果你们击败了乌尔比诺，我就让它回到你设想的正路；但如果你输了”
乔治黯然道：“如果我们输了，世界就成了乌尔比诺的囊中物，然后他会抹杀全人类的自由思想，把世界变成他一个人的乐园，他会成为一个神……世界会重蹈阿塔兰提斯的覆辙。”
“你以为我会让这么恶心的事发生吗？”
“咦，您的意思是……”
“别误会，已经下成死棋，就没有继续挪动棋子的必要了我会抹杀所有智慧生物的思维，特别是人类，让它们退回到蒙昧未开化的、与猿猴为伍的时代。用你的话说，回档重来。无论如何，乔治，我永远爱你，即使你变成猴子也一样。”
乔治苦笑：“您出的考题，好难啊。给点提示好吗？”
“第一，你为什么要按照乌尔比诺的节奏行事呢？第二，现在你的优势在哪里，他的优势又在哪里？最后，走投无路的时候，试试向朋友们求助怎么样？”
乔治的眼睛亮了：“以快打慢！乌尔比诺刚刚跟多兰德王室勾结起来，内部一定问题很多，他一定想不到我们会主动出击；六到八架量产机不可能全部集中在多兰德的都城，我们可以用原型机各个击破！”
“以一击六或者以一击八，小牧师可能会活活累死哦。”
“按照世俗观点来看，她已经死了。如果乌尔比诺获胜，我们所熟知的这个世界就什么也剩不下了。她会愿意牺牲的。”
“啊啊，乔治你好残酷哦。”
“这很难听，却是事实。如果以胜利为唯一目的，就不能考虑太多别的。我没得选择，母亲，您的考题，我就算做错，也绝不交白卷！”
“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了。”
阿丽克希亚夫人的声音消失。
乔治孤独地站在深沉的黑暗中，良久。
“对不起，达克，伊莎贝拉，还有这个世界，我会尽力的，我一定会尽力的！”
第八十九章 浮士德傀儡加工厂（1）
“大个子，你害我们的工钱压低了一半还多，你说怎么办吧。”
阴森的小巷里，为头的一个瘦子把半米长的铁管在手心里轻轻拍打着，威胁地瞪着达克。
达克把背贴在墙上，害怕地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当然是收拾你啊，这里是死胡同，不会有人来的。”
“我做错了什么吗？”
“当然是因为你吃独食啊，没人教你规矩？”
“不是计件算钱吗，干得多，工钱也多，你们工钱低不低跟我有什么关系？”
“哟，还嘴硬？行，一会先拿两颗牙下来。”
达克无奈地道；“我凭力气吃饭不行吗？倒是你们，一个个干活懒得像头猪，别人发薪水还要给你们两成，要不要脸？”
瘦子凶相毕露：“老子现在就赏你脸，给我打！”
叭的一记耳光，冲在最前面的混混拔地而起，在空中翻滚七百二十度，吐出三颗焦黄的后槽牙，一头撞在地上，没了动静，几个混混赶紧扶起来一看，眼神都给一耳光抽散了。
达克轻轻捏响拳头，朝一群混混们勾勾手指。
时隔三年，他又一次回到了多兰德，在码头上做了一名光荣的搬运工。
根据乔治的计划，乌尔比诺一定在策划对雅根克的袭击，即使是量产型的残酷天使，也需要大量的魔能晶石提供魔能补给，保养维护也需要专业人员和特殊设备。如果能尽快查明乌尔比诺设备工厂的位置并破坏甚至摧毁它，就能争取大量的时间。
另一方面，根据可靠情报，乌尔比诺与多兰德王室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王室内部对于“精神控制”十分敏感，或许这可以成为打开困局的另一把钥匙，乔治把这个任务交给了1643佣兵队第二分队，不需达克操心。
“乔治，我这么明着收拾他们，会不会太高调？乌尔比诺可是认识我的，我的个头也太容易引人注目了。”
史莱姆耳塞里传来乔治的回答：“没问题。乌尔比诺藏得太深，要想把他揪出来，就必须采用非常手段对付二十几个混混，不需要支援吧？”
“不用。”
达克启动了单兵作战系统，在史莱姆视野中，一堆混混全部是深绿色，背后稍远些的墙上，一个青色的影子正悄悄朝他移动。
“还有个蹩脚的刺客？怪不得这些家伙横行霸道呢。”
混混头目双手一拧铁管，铁管头部嗤的伸出一根锋利的枪头：“弟兄们，给我宰了他，扔海里喂鱼，没人找得到他！”
混混们呐喊着冲上来，达克不慌不忙，手指在腰带头上悄悄一拨，脚后跟轻轻磕磕地面。
作战系统中的容电史莱姆被唤醒，开始输出电能；雷霆史莱姆得到了足够电能的刺激，做功输出增加。
无声无息的静电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
混混们懵然不觉，一脚踏进静电场，蓝紫色电光一闪，噼啪一声，全数倒地。
墙上的隐身刺客见势不妙，缓缓挪动身体想逃。
达克嘿嘿一笑，摸出史莱姆工具球，转化成沼泥史莱姆，朝墙上一拍。
棕褐色的沼泥史莱姆遇到岩石，兴奋起来，柔软的身体在石墙上掀起泥浪，将刺客四肢牢牢裹住，然后开始分泌麻痹毒素。
“你在阴影里行走，默默地杀人，也会默默地死去。”
刺客知道自己已经暴露，放弃了伪装，拼命挣扎。
“没用的，除非你有沼泽科瑞多巨鳄的力量，就算是科瑞多巨鳄，也不敢轻易进入泥沼史莱姆的领地。”
刺客无声地张大嘴，似乎在求饶。他被沼泥史莱姆“长”在了墙上，全身能动的就剩下一张嘴了。
“刚才你从背后向我接近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老手了吧？现在，我也不会救你。你选择杀人，却指望别人救命，哪有这样的道理。”
达克走近刺客，拍拍他的脸颊：“不会有人来的，刚才我在巷口扔了一个小木雕，那是诺兹克人的恐惧图腾，所有经过这里的人都会感到压抑和不舒服，会快步离开。在你看来，弱肉强食是对的，是吗？”
刺客眼里充满了恐惧，点头，想了想，又玩命地摇头。
“曾经我也这么想，想变成最凶猛的食肉动物，但是后来才发现，信奉这种法则的世界，早晚完蛋。所以，我回到一切的出发点，试着再来一次。至于你，我希望，摆在真理祭坛上的祭品当中，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永别了。”
刺客用充满怨毒和诅咒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达克，达克的蓝眼睛却像深邃幽寂的海洋，看不透里面有什么。
达克不在理会他，走到小巷口，坐在石头上，孤独地看着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
两分钟后，他伸手入怀，用史莱姆工具球吸了一点信息素。
无色无味的信息素迅速挥发，饱餐一顿的沼泥史莱姆闻风而来，乖乖钻进史莱姆工具球。
他起身离去。
“如果知道我是个扮猪吃虎的家伙，一定会用更隐蔽更犀利更阴险的方法来对付我，来吧，我等着呢，乌尔比诺，客人上门了，你这当主人的敢不敢招待呢？”
当天下午，工头找到他，开门见山：“臭小子，会法术？”
“一点点，学徒级别的。”
“有人要搞死你，知道吗？”
达克揉揉头发，皱着眉头嗯了一声。
“你惹的麻烦有点大，不想死就拿了薪水赶紧溜。”工头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在桌上，“现在，马上。”
“风声都放出来了，我只要一出码头就会被乱刀砍死。有没有别的办法？”
“有，去一个他们不敢闹事，又需要你这样的人的地方。”
“哪里？”
“浮士德傀儡加工厂，听说过吗？”
“嗯，那里确实不是个打架闹事的地方。”
浮士德傀儡加工厂，是多兰德王国最大的傀儡制造工厂，工人的薪资水平是其他炼金作坊平均水平的三倍，管理也相当严格，有多严？一周之内，二十六人跳楼，全大陆，独一无二。连以喝劳工血闻名的钢铁之城艾音斯提尔都震惊了，天外有天，楼外有楼啊，不服不行。
从那之后，再也听不到类似的消息了。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变化吧？
达克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去。”
浮士德是乔治怀疑的重点目标之一。要生产量产型残酷天使，现有的傀儡制造技术必不可少。可以挖掘的信息太多了，而且还可以得到内线的接应。
工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们这些惹事的家伙啊。”
达克哭笑不得：“工头啊，我老老实实干活，也有罪吗？”
“好吧，你有理，永远有理！”工头悻悻地打开上了锁的抽屉，摸了一张黑白两色的卡片从桌上推过来，“拿好，今晚上别睡死了，有人叫，就跟着走。”
第九十章 浮士德傀儡加工厂（2）
“乔治先生，乔治先生，我是g.g，紧急情况，我们没能跟达克先生接上头！”
听到内线的呼唤，乔治一步跨到通讯法阵前：“他人呢？”
“下落不明。戏子和高尼夫已经去港口找过，达克先生昨天凌晨在集体宿舍失踪，有人看到他和一个黑衣男子出门，然后没回来。我们试着联系过他，通讯里只有杂音，然后从他那边切断了。”
乔治的眼睛眯缝起来。
以达克的能力和装备，就算中了圈套，也不至于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他要搞事情？
“g.g，听我命令，七小时内，把浮士德傀儡加工厂给我炸了！然后，走水路转新特诺蒂兰回雅根克，会有人接应你们。”
“遵命！”
“当达克被抓住的时候，”乔治眼中划过一道寒芒，“就是乌尔比诺的死期！”
当乔治他们紧锣密鼓开始行动的时候，心有灵犀一般，达克也开始了他的行动。
“怪不得找不到，原来，是在海上啊！”
他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银白色的浮岛。这里，才是真正的浮士德傀儡加工厂。
“剽窃了铁牙庄的浮岛制造技术和太阳魔能收集技术吗？乌尔比诺这个烂人。不过呢，你没有雷霆史莱姆和钢岩史莱姆，能量收集转换效率和浮岛的耐用性都很差吧？我来给你搭把手。”
紫光一闪，树枝形闪电落下，四周一瞬间亮如白昼，十三座浮岛如同十三座海上漂浮的坟墓，静静地伫立在狂风暴雨之中。
闪电不断地落下，忽强忽暗的光从窗口照进来，人事官员的脸也一明一暗。
他手中达克的履历表上，“粗通法术”和“有蛮力，识字。”两行字格外醒目。
“你会一点法术，该知道怎么不被雷劈吧？”
“是的。”
“识字吗？”
“认识几个。”
人事官员把管理条例朝桌上一丢，“划红线的，念。”
“第十五条，每日工作十二小时，此时间内若完不成任务，同车间所有工人义务加班……
“第二十二条，如有工伤，凡愿与工厂协商解决、并由工厂出具工伤鉴定者可获得一次性医疗补助六万镑……”
“行了，”人事官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在他的履历表下方画了个长方形，然后把表格放在桌边的小型法阵上，“你的情况我知道了，去隔壁，有人安排你。”
达克默不作声地点点头，道了声谢，转身出去。
房间之间可以用简易法阵来传递消息和文件，技术水平很高嘛。
当然，其他方面的应用会更多，比如，监视？
隔壁房间里是个老头子，人看起来挺和气，主动向达克打招呼：“晚上好啊，年轻人。”
“老先生你好。”
“欢迎加入浮士德，整个大陆效率最高的地方。”
“听说过，三倍薪水。”
“错，那是大陆上的工厂，这里是五倍。当然，这里不是慈善机构。”
“是的，我知道。”
“最多两年，聪明人和有志气的人会在这里磨炼成精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笨蛋整天累得要死但是能活下去，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的，或许两个月都活不下去。我看了你的履历，你很像第一种人。”
“谢谢老先生指点。领到第一个月的薪水一定请您吃饭。”
老头子微笑道：“有这份心很好，挣钱不易，还是自己留着吧去停尸房工作。”
达克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停尸房？”
“人工浮岛有危险，引路人应该给你们说过。不管是突然出现的落雷、让人站不住脚的飓风，乃至那些看上去人畜无害慢吞吞转动的巨型齿轮，都会成为致命杀手。作为全大陆效率最高的工厂，我们有一套完整的安全生产条例和管理细则，但总有些自作聪明的家伙喜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没办法。”
“我会努力，那么，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老头子丢过一块带有铭文的金属牌：“现在。戴上它，除了洗澡，别摘下来，否则会有麻烦。出门右转，走廊到头会有传送法阵。有接待人员在等你。”
除了洗澡别摘，这意思是，除了浴室，其他地方都在监视之下啊。厕所和宿舍也在内？
这是个完全没有个人隐私可言的地方。
达克向老头子道谢，出门，走传送法阵来到一处海边的高台。有个身材壮硕的独眼龙在等着他们。
“到了，这个独眼龙叫堪萨留斯，是你的搭档，也是这里的模范员工。”
“一看这身材就知道是个有力气的。”
“不，因为他是个哑巴，没有废话和牢骚。”
“原来如此。”
“当然如此，你可别死的太早啊。”操作员淡淡地道，“要不然，一百五十镑薪水就是别人的了。”
“谢谢。”达克皮笑肉不笑地跟他握手。
双手相交的一刹那，他脚尖轻轻一碾，一只改造过的寄生史莱姆悄无声息地从裤管里溜下，弹到操作员的鞋上。
寄生史莱姆是一种体型与蜗牛差不多大小的透明史莱姆，它习惯群体行动，单独个体会悄悄掠取宿主的营养，同时把宿主的视野传回巢穴。改造过的寄生史莱姆会把视野传给达克。
操作员在和他握手，无法低头看；堪萨留斯被达克宽阔的脊背遮挡，看不到前边。寄生史莱姆安全的沿着操作员鞋子和脚腕间的缝隙溜进去。
达克微笑了一下，后面的就交给小家伙的生物本能吧！
身上带着浓重烟草味的堪萨留斯上来跟达克握手，达克本以为他会给自己个下马威，做好了角力的准备，可他只是礼节性地握了一下，就转身走到高台旁边的停尸房里去了。
达克挑挑眉毛，跟着进去。
一进门，地上摆了两个灰色的麻包，堪萨留斯正提着第三个过来，见达克进来，指指麻包，再指指外面，举起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尸体，扔海里。”
达克问道：“从哪里扔下去？”
堪萨留斯举起第二张卡片，卡片上画了一个骷髅头，还打了蓝色的x：“扔到有这个标志的地方。别扔错了，扣薪水。”
“明白了。有烟吗？两根。”
堪萨留斯微笑了一下，丢给他两根烟。
麻布包里的，是尸体吧？达克把烟夹在耳朵上，一手提一只麻包，轻轻松松出去了。
抛尸处十分醒目，就在高台突出的角上。夜太黑，没有风，海雾很浓，站在这里向下望，看不清海面。下面是一片闪烁的银色光点，那是什么？
达克启动了史莱姆视野，他看到，下面是无数尖锋朝上的锋利礁石，仿佛一排排狰狞的鲨鱼利齿，那些银色光点是附着在上面的能发光的贝类。
尸体丢下去，会在礁石上撞得粉碎，然后，变成大小鱼类的美餐。
达克抬头向来时路张望，他能看到依稀灯火，但停尸房所在的这座浮岛却是乌黑一片。
“真是个完美的杀人场啊。”
他点上一根烟，并不吸，塞进史莱姆工具球里。史莱姆工具球很不喜欢这种强烈刺激性的玩意儿，但无法与达克的控制信息素对抗，只好委屈地把烟含在肚子里。
从远处看，就像达克在孤独的吸着烟。
当土卷烟燃烧到还剩五分之一的时候，达克掐下带着火的烟头，把它抛下高台，心里默默计时。
烟头翻滚着落下，当达克默数到三的时候，它熄灭了。
达克如法炮制，默数到三，第二个烟头也熄灭了。
他转身提起装了尸体的麻包，低声道：“永别了，两个倒霉蛋，如果能重生，下次，别再到这吸血鬼的肚子里来了！”
两具尸体翻滚着落向黑漆漆的大海。
第九十一章 浮士德傀儡加工厂（3）
生产线轰鸣不已，十二米高的巨大钢铁傀儡被数十根粗大的魔能吊臂提起，缓缓放在巨大的平板拖车上。它将被沿着魔能导轨运往码头，然后装船运走。
安吉丽娜拿着记事板，在“出场数量”后面又打了一个对号，她的目光十分平静，和其他安检员一样，看不出任何端倪。
谁也不知道，她是一位暗访的记者。
为了揭开浮士德工厂的真实面貌，她和几位同事冒险制定了潜入工厂搜集证据的计划。
光明神保佑，一切顺利。
所有的证据都搜集好了，只要从这浮岛地狱逃出去，就能给这沾满了劳工鲜血的该死工厂致命一击。
浮士德傀儡加工厂由国家出资，军方和光明神教共同主持工作。多兰德王国最强大的杀手锏，钢铁魔能傀儡在这里完成最终组装。
城头变幻大王旗。当所有人都为宗教战争的结束即将结束松一口气时，却突然传来了王国将乌尔比诺的穷汉派立为“国教”的消息，这让所有人大惑不解，乌尔比诺已经被教廷宣布为异端，为什么王国行事如此出人意料？这不是要与全大陆为敌么？
对浮士德工厂来说，这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光明神教的代表换了人，教廷正统派的代表被驱逐，换成了乌尔比诺的手下。
生产任务不知不觉间加重了，报酬一涨再涨，但是，每天长达十个甚至十二三个小时高强度高效率的工作，让很多人无法适应。另外，过于严苛的生产规章和安全管理制度令工人们无所适从，举手投足，动辄得咎。但是高额利润面前，他们的呼声太小，微不可闻。
一周之内，二十六位青年，二十六位本该有着光明前途的青年，从高高的厂房顶部一跃而下，结束了年轻的生命，结束了无休无止的加班与呵斥、打骂，用最决绝的方式，保卫了自己最后的荣誉和尊严。
乌尔比诺是魔鬼，他把一座高效率的工厂变成了恐怖的地狱。
还会有人死在这个魔窟里的。
正义的烈火在她胸中燃烧，她要把这一切都揭露出来，把那些该死的吸血虫从泥土最深处翻出来，甩到阳光下，让世人唾骂，再踏上一万只脚！
她的衣兜里装了一块红色的糖果，那是假死药。
她从前天就陆续服下特制的药物，出现了眩晕的症状，为此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月的三分之一薪水，请假半天。然后她咬着牙坚持带病工作。在工厂主管看来，这无所谓，最多不过是又一个死亡名单上的候补。
铺垫做得差不多了。今天晚上把药吃了，凌晨时候“猝死”，然后，尸体会被从抛尸处扔进大海。这不要紧，自己的法师同伴已经在抛尸处做好了准备。一个“羽落术”可以保证自己不会摔成肉酱，特制的药品也会提前投放到附近位置，不会有凶猛的食肉鱼类出现的。
不会有问题的。
然而，吃过晚饭不久，一名保安礼貌而客气地把她请到了会客室，业务主管正在那里等着她。
业务主管向她打招呼：“晚上好啊，安吉丽娜小姐。”
安吉丽娜心头一紧，故作镇静：“您弄错了，我叫乌鲁卡基娜。”
“那这几个人，我没有认错吧。”业务主管把一叠魔法影印片扔在她面前。
六张照片，有四张打了大大的红叉，下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字。这正是安吉丽娜的秘密行动小队，没打红叉的两张，一张是她自己，另一张是报社的主编。
她哆嗦了一下。
露馅了。怎么会？哪里出了问题？
“不会有羽落术，不会有特制的药水，也不会有走私快艇接应你的上司出卖了你。他已经跪在乌尔比诺大人面前痛哭流涕了。”
说着，业务主管启动了魔法影像。
影像里，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跪地痛哭：“我错了，乌尔比诺大人，我错了。”
乌尔比诺平静温和的声音传来：“你错在哪儿呢？”
“我忘记了国家的大局，一心只想着报纸的销量，一心只想着博眼球出位，我错了，大人您饶了我吧！”
“现在国家危如累卵，有面临外部干涉的危险。技术是我们最后的依靠，为了保护这个国家，我不惜与光明神教的保守派决裂。而你，一个商人，竟敢做窥探和泄露国家机密的事？”
主编嚎啕大哭。
“好在你迷途知返。我不杀你，成为我的喉舌吧，有野心和决心，还有一点手段，还可以吧。”
业务主管关闭了魔法影像：“乌尔比诺大人的意思，你听懂了吗？”
安吉丽娜愤怒地叫道：“这不可能，他的眼睛是翻白的，一定是被精神控制了！”
“雅根克传来的无耻谰言，果然欺骗了一大群人啊，还包括安吉丽娜小姐您这样的聪明人。”
“你能否认吗？”
“我不否认。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你比你的上司能干，”他收起那四张打了红叉的图片，和主编的图片一起慢慢撕碎，“笨蛋都已经死了。赎罪，还是下地狱，二选一。”
安吉丽娜笑了：“我拒绝。”
“理由？”
“乌尔比诺代表不了国家，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和骗子。我并不是为了自己出名，我为了我，为了所有人，也包括你，包括你的家人！”
业务主管闭上眼，不开口。
“如果你希望你的儿子和女儿生活在乌尔比诺给你们打造的牢笼里，那你就继续做他的走狗吧！”
“看来，我们的立场差别太大，这让事情变得麻烦起来。”
安吉丽娜展颜一笑：“有什么麻烦？一死而已。”
业务主管肃然起敬：“您是个可敬的对手。为了表示对您的尊重，我会保证您的人格尊严不受侵犯，不会成为刺激工人精神的用品，有别于其他女犯。”
“两点。”
“哦？”
“第一，我不是犯人，是失败的、正义的一方。你们无权，也没有任何资格审判我。”
业务主管沉默了一下，道：“您是对的。”
“第二，侮辱女性的尊严和身体，对提高工厂的工作效率来说，只会适得其反。”
“有道理。我会建议停止这种做法您自身难保，还试图救助他人吗？”
“成功了就赚到了，失败了也没关系，为什么不试试？对了，我搜集的证据，那是我最后的勋章，我要带着它们去天堂。”
“虽然复制件已经在我们手里，但我有什么必要答应你这样做？”
“我觉得我不会死，会逃出去，给你们致命一击。因为我是个虔诚的圣教信徒，或许，光明神会在半空中张开手臂接住我，带我去没有痛苦的天堂。”
业务主管沉默了十秒，点头道：“好。你有二十分钟时间收拾个人物品。”
安吉丽娜发自内心地笑了：“谢谢！”
片刻之后，她站到了海风呼啸的高台上，停尸房就在不远处。身后，是两名监刑者和两名执刑的抛尸者。
两个身材壮硕的抛尸者走过来，在她身上绑了两个胶质小球，这是生命波动探测球，只要生命波动消失，它就会发出信号。
一名独眼的抛尸者冷冰冰问道：“是我扔你下去，还是自己跳？”
安吉丽娜倨傲地答道：“我自己来！”
她仰望头顶灿烂的星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永别了，我热爱着的世界。
她纵身一跃，向漆黑深邃的海面坠落。
然后，是响亮的重物落水声，同时，探测球发出了“目标死亡”的信号。
“好啦，活儿干完了，回去休息。”
一名监刑者满不在乎地拍拍手，仿佛刚才处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丢掉了一袋垃圾。他甚至懒得往下多看一眼。
众人各自离去。
在高台正下方五米的位置，安吉丽娜悬浮在半空中，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了她。
她被包裹在一团巨大的绿色布丁里，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儿？
一个浑厚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你好啊，安吉丽娜小姐，欢迎来到史莱姆天国。”
第九十二章 史莱姆王的计划
安吉丽娜一片茫然：“你是谁？我死了吗？”
“你没死。你在我的史莱姆救生球体史莱姆天国里面，它会修复你身体的损伤，恢复你的状态。至于我，你可以称呼我为史莱姆王。”
“史……史莱姆王？”
“是的。我来到此地，为了拯救我可怜的子民们。”
“史莱姆？”
“人类的死活与我无关，但我不能坐视你们进行威胁我子民生存的研究。你们人类正在进行一些会毁掉世界的可怕项目。”
这一刻安吉丽娜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试试吧，反正不可能更糟糕了。
“史莱姆王，并不是所有人类都在进行这样可鄙的、威胁其他物种存在的邪恶研究。”
“我知道。有人懵懂糊涂，有人成为帮凶而不自知，也有人试图反抗你属于哪一种？”
“我被坏人逼得跳海，当然属于第三种。”
“不要欺骗我，人类，我很聪明。”
安吉丽娜暗笑，忙道：“那当然了。您是最聪明的您打算怎么做？”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叫乌尔比诺的人类，如果干掉他或者摧毁他的研究所，就能很大程度上阻碍邪恶研究的进行。我不想滥杀。”
“您真是仁慈。”
“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仁慈意味着有节制地使用强大的力量。我不想取代人类，但如果你们太过分，要拖着全世界一起死，我不介意试试看。”
安吉丽娜心头暗喜：“那么，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我无法直接现身，这里的直属手下又缺少强者，你要替我进行战斗。”
“这个……战斗的话，我恐怕……”
“我会教你用史莱姆的方式战斗。”
“史莱姆的方式……天哪，我必须变形吗？”
“隐蔽、渗透和突袭，在无声无息中结束战斗。以史莱姆天国为例，在这里，你的波动会被压制为史莱姆级别或直接屏蔽，外界无法侦测到。”
原来如此，安吉丽娜松了口气。
狡猾的乌尔比诺在浮士德工厂里里外外布满了各种监控法阵，还要求所有员工必须佩戴能监测波动特征的特制身份铭牌，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非常困难。
“那么，我们是不是该赶快逃走。刚才我被逼跳海的时候身上绑了波动监测球，我没坠海也没死，生命特征一定被监测球发送出去了，搜索队马上就要到了吧？”
“那种只能监测波动有无的低级别炼金道具没有一点用处。我早破解了它的波动特征，用一具史莱姆做成的人形物代替你扔进海里。现在，在敌人看来，你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哦，哦，天哪！”
“美中不足的是下落时间有瑕疵。高台离海面有大约45米的距离，你从那里掉下去大约要用3秒，但假尸体入水的时间比这多了0.5秒，有心人会发现其中的异常。不过，从他们目前的通讯情况来看，没人注意。”
安吉丽娜惊道：“您连他们的通讯都能听到？”
“在史莱姆面前，世界没有秘密可言。”
“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干掉乌尔比诺。破解他的工厂控制密码，控制这座工厂；查清他的生产进度和研究计划，再通过他的指令系统破解心灵蜂巢密码，查到他的准确位置，杀了他。”
“心灵蜂巢？那是什么？”
“是一种特殊的超高速计算机器，只要有足够的数据支撑，它可以通过排列组合的方式计算出无数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并进行优选。比如查清每个人的大脑波动特征，并进行精神干涉和控制；再比如，推演事件的可能分支走向并作出针对性调整。”
安吉丽娜哆嗦了一下：“预知未来？神？”
“还好，乌尔比诺手里的心灵蜂巢是一个被限制了功能的不完全体。但我不确定他的研究深入到了哪一步，所以，为了史莱姆，为了人类，我们必须成功。”
“现在我该怎么做？”
“挖一小块你眼前绿色的布丁，塞到耳朵里，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外面直接联系。然后返回停尸房。”
“那儿有监视法阵，还有两个看上去很能打的家伙。”
“那里和附近区域的监视法阵已经被我控制，那两个人中的独眼龙已经被我麻痹，不会醒来；大个子是我的化身，你可以和他直接交流，听他的安排。他会提供给你道具和使用的方法。”
“好，我怎么上去呢？”
“还是你眼前的绿色布丁，包在手和脚上，可以变成史莱姆吸盘，无风险地攀越任何悬崖峭壁，像史莱姆一样。”
安吉丽娜抖擞精神，小心翼翼地爬出巨大的绿色布丁。她试着把手伸向礁石岩壁，果然牢牢地粘附在上面。
“怎么样，结实吗？”
“似乎没问题，但是，如果四肢都粘住了，不就没法移动了吗？”
“这是为了防止笨手笨脚的家伙跌落的。三点固定法听说过吗？双手和双脚形成用力的四个支撑点，轮流使用其中三个，让身体保持暂时固定，移动一只手或脚继续向上攀登。史莱姆吸盘的吸附力足够强，如果胆子够大，也可以用低姿匍匐的方式迅速行进。”
“明白了。”
安吉丽娜开始使用三点固定法攀登，起初战战兢兢，发现身体十分稳定之后胆子渐渐大起来，随后手脚并用直上高台。
她的双脚一踏上平地，史莱姆吸盘就变成了流动的胶质，在她腰间汇聚成一条淡绿色的腰带。
史莱姆王的声音在耳塞里响起：“做得不错，人类女孩。上面是安全的，翻过护栏，直接去停尸房。我的化身，那个叫塔克的大个子抛尸工在等你。装备也给你准备好了。”
安吉丽娜放心地走进停尸房，果然，史莱姆王，不，塔克向她迎来。
“欢迎，安吉丽娜小姐。”
安吉丽娜小心翼翼道：“见到您很高兴，尊敬的史莱姆王。”
“坐，休息一下。我来说明情况和具体任务目标。”说着，塔克抬手在空中拖出一块矩形淡绿色区域，里面显示出十三座浮岛。这神奇的技术让安吉丽娜吃惊不已。
“一号浮岛是核心区域，主控室就设在那里，那是我们的主要目标。另外十二座浮岛以它为圆心依次排列，浮岛之间有大量的巡逻船和监控法阵。交通靠船只和传送法阵完成。”
“偷条船去一号浮岛？”
“不，太引人注目，还是要靠传送法阵。”
“但传送法阵每次运作都会留下痕迹。”
“我可以让它留不下，只要有它的操作码，就能把你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过去。”
“你在这里不能破解吗？”
“那个128位长的操作码是心灵蜂巢随机生成的，由乌尔比诺亲自下发给他的亲信，每天一换。”
“我的天哪。”
“你可以做到的。我们先去4号浮岛，那里的主要任务是输入原材料和半成品，也是最容易渗透的地方，去吧，精英史莱姆战士，把胜利带回来！”
第九十三章 史莱姆的影袭（1）
“第102号监控法阵有情况，头儿，你最好来看看。”
监控组长两步跨过来：“出什么事了？”
监控室里，百十号人正坐在巨大的环形桌前埋头忙活，无数块魔能晶石精雕而成的显示屏把监控法阵的实时图像忠实地还原反馈过来。
一名操作员点着眼前的监视屏：“这儿，刚才画面扭曲了一下，像是个……人。”
“是不是信号不好？现在外边有暴风雨，画面抖动什么的很正常吧。”
组长不太想惹事，在拿到真凭实据之前，贸然让保卫组在暴风雨中白跑一趟，他可不想看保卫组长那张臭脸。
外面狂风暴雨，浮岛的全金属地面非常湿滑，这种天气，一脚踩滑都可能送命。你以为漆黑一片当中有人敢下去捞你？
组员显然是个认真负责的家伙，他用手比了核桃大小的一块：“刚才，就这个位置，这么大小的一块，图像有点扭曲。要是信号不好，会全屏扭曲吧？会不会是遮光屏障一类的玩意儿？”
“不可能，遮光屏障的法力波动多明显，怎么可能监测不到？”
“敢打浮士德主意的家伙都是有本事的。不管怎么说，队长，不出问题没事，要是有……最起码，不能咱们背锅啊。”
这句话说到了队长心里去。
保安组的弟兄们，对不起了，兄弟也是职责所在，去了能不能找着那是你们的事，知情不报就是我的锅了。
他不再犹豫，亲自提起通话器：“保安组，这里是监控组，102监控法阵有异动，希望你们关注。完毕。”
那边传来愤懑的声音：“明白，马上到，完毕！”
与此同时，安吉丽娜的耳塞里也传来史莱姆王愤怒的声音：“愚蠢的人类，为什么不按要求行动！”
她套了一件史莱姆粘液斗篷，它有着与环境完全一致的外形，还能有效地隔绝法力波动。她就是用它在守卫眼皮子底下行动的。
但是，人类毕竟不是史莱姆，四肢着地爬行，时间一长，她稍微有些吃不消，悄悄直了直身子。史莱姆王如此吹毛求疵，她不高兴了：“就一下，这么大的雨，敌人能看出什么来？”
“敌人的麻痹大意是胜机，但你不能完全指望这个！乌尔比诺的监控带有动作识别和特征判断功能，你那个直腰的动作，傻子也看得出来！只要有个人盯着监视屏，就全暴露了好极了，现在，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家伙朝你去了！”
安吉丽娜吓了一跳：“怎么办？”
“让史莱姆斗篷增生，全力繁殖，你别动，趴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史莱姆！”
“我……我怎么可能像史莱姆啊，我可以逃吗？”
“你会触发四个防御法阵，一个光系，一个水系和两个风系。没有大魔导师的抗魔能力就老实趴着！”
“什么时候逃？”
“等机会，听命令，千万，千万，别，动！”
安吉丽娜战战兢兢地趴下，这时，在史莱姆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闪烁着耀眼红光的靴子和低垂的剑鞘，在背后也有同样的一双靴子移动过来。
史莱姆斗篷开始增生，大量又黏稠又湿滑的淡蓝色史莱姆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向外爬。
靴子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它敲击在金属地板上的咚咚声。两个人的魔能波动特征也完全清楚了，是两个大剑师；而安吉丽娜只是一个会使用一点道具的魔法学徒。
她的心疯狂地跳动，几乎要蹦出胸膛。五米，三米，过来了！
一名守卫发出一声惊叫，脚下一滑朝护栏溜去，他赶紧一把抓住护栏，差点摔下海。
另一边的同伴立刻横剑在身前，大吼：“汉克，怎么了？”
“该死！地上有东西，很滑！”
一瞬间，十几个监控法阵的视野全转移到那边地板上，光石灯和照明术把这附近区域照得亮如白昼，连那两个守卫也闭了一下眼。
安吉丽娜战战兢兢躲在史莱姆斗篷里，头也不敢抬，刚才咚咚的心跳声突然听不见了，外面的风声雨声甚至越来越近的雷声也听不见了，脑子一片空白。
“史莱姆，大群的史莱姆！蓝色的！”
守卫长长地松了口气，收剑回鞘，笑道：“汉克，你走了狗屎运了。竟然踩到这东西！”
汉克一阵后怕，蹬蹬两步走过来，一脚踩住史莱姆，用力碾：“该死，该死！”
他一脚正好踩在安吉丽娜左手上，安吉丽娜痛不欲生，眼泪都下来了，却不敢发声，死死咬住牙。
“我的天哪，这么大一坨啊，啧啧。是淡水史莱姆啊，该死的偷水贼。喂喂，监控组，看得见吧，叫后勤拿点驱史莱姆药粉来！”
汉克余怒未消：“这破玩意，差点要了老子的命！”说着，举剑欲刺。队友赶忙阻拦：“算了吧，这东西临死不光会弹起来撞人，还会爆酸液，你那把剑是刚买的吧？”
汉克悻悻收剑：“一会药粉来了，老子要亲自洒！”
“没问题，想淋雨随便你，我要回去了。真是的，还以为是什么不老实的海兽跳上来，原来是这个。走了。”
光石灯渐渐熄灭，扫来扫去的魔能波动也渐渐平息，但仍然有不少监控在对着这个位置，汉克没走，非要给这群淡水史莱姆一个教训不可。
安吉丽娜暗喜：“史莱姆王，只剩一个了，现在逃走吗？”
“糟了。”
“怎么了？”
“刚才破绽太明显。”
“哪里出问题了？”
“史莱姆怕光，怕人，刚才应该四散逃走才对，但是它们没有。”
果然，汉克狞笑着俯下身：“居然没逃啊，下边有什么值得你们拼命保护的东西？来吧，掀起来我看看！”
安吉丽娜顿时花容失色，眼睁睁看着一只黑毛密布的大手贴着甲板朝自己身子下面探来。
耳塞里传来史莱姆王的大叫：“吐他！”
这一声命令不啻天籁，安吉丽娜猛地绷紧全身肌肉！
数十只淡水史莱姆同时绷紧身体，数十道酸液汇聚成一道高浓度酸液箭，正正地喷在汉克脸上！
汉克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双手捂脸，痛苦地滚来滚去。
如果他站着，或者蹲着，这种速度的攻击没有任何威胁，但他刚才是趴着，又近在咫尺，毫无防备，被这一下喷射正中双眼。
监视组目睹了全过程，顿时目瞪口呆，汉克刚才挑衅史莱姆的行动纯属自己瞎折腾，警报不会响，史莱姆那个级别的反击也不足以触发警报触发了有什么用？给他杀了史莱姆报仇？
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四下顿时亮如白昼，所有的光石灯刹那间黯然失色。
史莱姆王大叫：“弹！”
安吉丽娜身子猛地一展，裹紧她的史莱姆群聚合成球体，嘭地朝漆黑的海面飞弹出去。
第九十四章 史莱姆的影袭（2）
安吉丽娜没有坠到海中。
在她下落的瞬间，史莱姆吸盘开始发挥作用，只下落了七八米，就牢牢地贴附在崖壁上。
无数巨型光石灯的光柱撕破了夜的黑暗，徒劳地在海面上投出一块又一块的光斑。
各种频率的魔能波动也先后扫过来，同样无用，她全身已经重新包裹在史莱姆斗篷里，除非魔能监测能精确到史莱姆级别，或许，把整个浮岛的魔能全部集中起来，冒着魔能过载的风险进行搜查，否则只能是一无所获。
安吉丽娜激动得浑身发抖，她想大哭，又想大笑。想大哭是因为自己一个人面对头顶的千军万马，随时小命不保；大笑是因为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居然掀翻了一个大剑师！
这时，手臂微微一痛，史莱姆内层有什么东西刺破了她的皮肤，把一滴冰凉的液体注射进来。
她吃了一惊：“什么东西，你把什么东西弄到我身体里来了？”
史莱姆王的声音十分冷静：“别怕，你现在的状态完全不适合战斗，一点药物可以让你保持冷静的，还能让你能力倍增。”
果然，她顿时觉得头脑冷静了许多，感官变得敏锐了许多，浑身上下充满力量。
“当然，蚂蚁体型增加一倍也还是蚂蚁。”
安吉丽娜信心爆棚：“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呃……下一步，该怎么做？”
“往上爬一段，守卫正在渐渐松懈。我破解了他们的通讯系统，他们认为刚才是倒霉蛋自讨苦吃。”
“自讨苦吃？”
“是啊，他们中有研究过魔物学的炼金术师，认为刚才那家伙的行为触发了史莱姆的应激机制，垂死一搏，然后正好搞瞎了他的眼睛。所以说你最后的反应还是不错的，成功把对手骗过去了。”
“听起来运气还不错是吗？”
“这次碰上一个半懂不懂的，下次就不一定了。小心为好。可以了，上吧。”
安吉丽娜抖擞精神，再次攀上高台。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人站不住脚，几乎所有的守卫都撤进了高台。
安吉丽娜却如鱼得水，史莱姆斗篷隔绝了波动，隐蔽了行迹，越来越熟练的她手足并用，迅速向c区挺进。
史莱姆王提醒她：“你可以稍微慢一点，再熟悉一下操作，五分钟以后，我就能拿下c到f区的主干道监控法阵的控制权。”
“有什么好处？”
“c到f区有一条通向4号浮岛的最近的辅路，我可以把这一路的监控影像换成暴风骤雨的景象，那时你站起来跑也没问题了只要别撞人身上。”
“我不会再犯错误了！”
在史莱姆王的预警和指引下，安吉丽娜有惊无险地到达了c区辅路，按照计划，前方的辅路基本可以视为安全区。
“史莱姆王，情况有点不对啊。”
“有什么异常？”
“很多人往主路方向走，看样子朝传送法阵去了。你能听到他们说什么吗？”
史莱姆王那边沉默了一会，道：“他们的内部通讯要求除法阵操作人员外全体前往最大的6号浮岛集合。但没有说去干什么。”
“下手的好机会啊。”
“别松懈，要害部位还是会有人防守。而且，这个通讯是乌尔比诺亲自下达的，一定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们要弄清楚，用寄生史莱姆。”
寄生史莱姆悄无声息爬下斗篷，当有人经过时，一跃而起，弹到那人的靴子上，然后沿着靴筒钻了进去。
在暴雨当中，那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靴子里进了雨水，只是晃了晃脚腕。
寄生史莱姆迅速在他皮肤上安了家，开始与他的神经系统建立连接。片刻之后，这人所有的神经信号，准确无误地反馈给了安吉丽娜的大脑。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这个人说什么、做什么，我了解得一清二楚，简直像自己多了一个分身啊。
好神奇，可是，好可怕！
怪不得史莱姆王说，史莱姆面前，世界没有秘密。
如果史莱姆王向人类宣战呢？
不不，一撮驱史莱姆药粉就能解决的小家伙，怎么可能成为威胁人类的存在呢？如果它们真的这么强，统治世界的为什么不是史莱姆呢？
现在史莱姆王是盟友，还是先不考虑这些了吧！
“安吉丽娜，不要管没用的事，分析无用信息会占用你大脑资源！”
“啊、啊！”安吉丽娜赶紧从幻想状态中回过神来，“那，要监听什么呢？”
“这家伙是个杂鱼，在他到达6号浮岛之前，所有的信息都是无用的，暂时不要理会他。现在通道上基本没人了，按原计划行动！”
“是！”
c区辅路的起点附近有一个小型的仓库，仓库背后有一片黑影，她躲在那里，等候史莱姆王的下一步指示。
但指示迟迟不来，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直到二十分钟以后，她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命令：“释放史莱姆工人，从地下挖穿仓库，利用库存魔能建立史莱姆巢穴！”
她大吃一惊：“巢穴？那会被发现的！”
“浮士德制造工厂被摧毁了。乌尔比诺在多兰德的手下正陷入一片混乱，他现在无暇顾及这边。此外，我还得到了意外的情报，这里隐藏的秘密，远比我们想象的多，如果你想搞一个大新闻，爆绝无仅有的猛料，就得有不怕死的觉悟。”
“好。那我还去4号浮岛吗？”
“不能贸然过去。传送法阵会记录每一个使用者的波动特征，如果法阵运作了却监测不到波动，监控里又看不到使用者，傻子也知道有情况。”
“那怎么办？”
“找一个权限足够高，又不会引起怀疑的高级别人员，让他做我们的眼睛。”
“寄生史莱姆？史莱姆斗篷直接分化出来不可以吗？”
“不，这次，我们直接操纵宿主，让宿主成为我们的手下！史莱姆斗篷没有生产这种史莱姆的能力。”
“天哪，还有这种史莱姆？”
“有，脑虫史莱姆！趁敌人疏于防备，快！”
第九十五章 乌尔比诺手中的牌
“脑虫史莱姆已经派出。”
“已发现宿主，正在接近。已与宿主接触，未被发现，开始渗透。”
“成功进入宿主颅内，已打破血脑屏障，开始与宿主脑部融合。”
安吉丽娜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柔软的史莱姆，正懒洋洋地趴在一只光滑而布满沟壑的巨大红色布丁上。
什么布丁，那是一只巨大的脑，人类的脑！
她一阵猛烈的干呕。
我以后再也不吃布丁了！
自己的身体舒展开来，伸出无数细小柔软的触须，把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统统填满。
好恶心啊。怎么停止？
史莱姆王的声音响起：“右上角有个红色圆圈，想象着碰一下。”
安吉丽娜赶紧向那个红色圆圈伸出手，说来也怪，看上去遥不可及，却触手可得。
红光一闪，她回到了凄风冷雨的现实中。
暴风雨渐渐停歇，海风也开始变得柔和。
“刚才……是什么？”
“你现在是这个史莱姆巢穴的领主，有低级控制权。你选择跟着寄生者观察，它们当然会如实反映一切信息。我告诉过你只接受那些有用的信息对吗？”
“呃，我，有点，晕。”
“想象一下剖鱼时见到的鱼内脏，或者杀鸡时流在木盆里的鸡血。或许会好受些。”
“别说了，唔……”
过了五分钟，强烈的呕吐感渐渐远去，安吉丽娜疲惫地抬起眼：“现在，怎么样了？”
“真不是一只合格的史莱姆领主情况良好，被寄生的傀儡正在通过传送法阵前往4号浮岛。”
“接下来怎么办？”
“你不是曾经在那里搜集过浮士德工厂的罪证吗？”
“呃……好吧，傀儡，去控制室，调用魔能晶石储备仓库的仓储记录！不不不你这笨蛋，怎么走路同手同脚啊，算了，我来控制吧……”
“聪明的做法，另外，刚才6号浮岛那里有消息传来，赶快处理。”
安吉丽娜抓狂：“我不能一心两用！啊啊，撞墙了！”
她听到史莱姆王叹了口气：“果然，不能一蹴而就啊。没关系，我为你的巢穴添加了人类构造模板，现在你的母巢已经学会了人类的基本动作特征，你可以设置为母巢托管。”
“哦，哦！”
“现在，把注意力放在6号浮岛上，有大事件发生。”
安吉丽娜把视角切换到寄生史莱姆，她暂时获得了被寄生者的视角。
被寄生者正和其他人一起站在大广场上，广场上挤满了人，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巨大的魔能显示屏。
屏幕里，一个包着白头巾，蓄着大胡子的阿拉孛人正向他们微笑。
“多兰德王国的居民们，你们好，我叫拉灯，阿拉孛人，基地组织的负责人。初次见面，我送给你们一件小小的礼物我炸掉了你们曾经引以为傲的浮士德傀儡加工厂。”
包括安吉丽娜在内，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高尚者做好事不留姓名，但这次的事件实在太过于特殊，我不得已，亲自来做说明。你们可以恨我，光明神信徒憎恨姆斯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不在乎多背一些骂名即使这骂名是为了拯救你们的脑袋而背负。”
说着，拉灯拍拍手，屏幕上的画面变成了一个长发如海蛇般扭曲飘散、双眼赤红如血的巨大人形怪物。
“现在你们看到的是残酷天使，二十米高的巨型战斗傀儡，你们可以把她看做是一只巨型女妖，没有哪座城市、哪座要塞能挡住她。现在浮士德制造工厂正在加班加点生产的，就是这玩意儿。”
“多兰德王国的居民们，你们是否为乌尔比诺搞的这种小伎俩感到无比自豪？看看接下来的东西，如果你们还能说出自豪的话，我就认了。”
然后，安吉丽娜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四棱台基座，基座顶部是像开放的花朵一样张开的四块巨大叶片，每块叶片都有无数晶亮的金属丝一直连上去，汇聚到漂浮在天空中的一只宛如章鱼般展开触须漂浮的诡异生物身上。
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水晶罩把四棱台上方的部分密封起来。四条血河沿塔基逆流而上，在水晶罩内侧正中汇合，然后变成淋漓的血雨落下，滋润那条巨大的章鱼。
有人颤声道：“这，这是什么啊？”
“我就知道你们没见过这玩意儿，”拉灯似乎能听到他说什么，道：“它叫心灵控制器。天上飘的那个东西叫做脑组织聚合体，是用无数人的大脑连接形成超级感应和运算装置。这台机器唯一的作用，是抹杀你们的自由意志，把你们变成乌尔比诺忠实的走狗、永不背叛的奴仆。”
拉灯停了一停，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们不信。超大型心灵控制器不是一时半刻能造好的，但弄几个小型的却没问题。想想吧，多兰德人，你们有多久没见过自己的国王了？”
包括浮岛工厂的人都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喊叫。
安吉丽娜皱眉：“他们就是走狗帮凶，跟着瞎嚷嚷什么？”
史莱姆王道：“不能全怪他们，心灵控制器是超级炼金术的产物，他们每个人都只负责一小部分部件的某项具体生产，不了解整体情况是有可能的。我更在意的是，乌尔比诺为什么不切断影像……糟了，切断寄生感应！”
噼啪一声，像是有电光一闪，安吉丽娜吓得跳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心灵控制器启动了，好强，连寄生史莱姆都被控制了吗？如果不是切断得快，我不敢保证你是不是还有自由意志。”
安吉丽娜战战兢兢：“整个世界都……”
“不，魔能波动强度远远达不到，估计只是浮岛工厂一部分范围。我明白乌尔比诺为什么要让大多数人集中到6号浮岛去了。这些人已经完全变成了乌尔比诺的傀儡，甚至，分身……我们不能再用寄生控制的方法了。”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逃走吗？”
“不，继续行动，把乌尔比诺的底牌全翻出来。我怀疑他还有更多的牌！”
“还有多少时间？”
“在他们重返岗位之前大约二十分钟。另外，我命令巢穴给你专门生产了一顶史莱姆头盔，戴上，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拆下来！”
“那是什么？”
“它能伪装和改变你的脑波频率，不至于一下子被控制！”
“谢谢，太谢谢了！”
“不客气，互相利用而已。现在，我要拯救我的臣民，你要拯救你的世界，动起来，人类女孩，快，快，快！”
大屏幕上，拉灯放声大笑：“向自由致敬！”
屏幕轰然炸碎，拉灯的脑袋四分五裂。
纷乱的低吼声响起。
“乌尔比诺，乌尔比诺，主人，主人！”
“光明神，乌尔比诺，光明神，乌尔比诺！”
无数目光呆滞的工人吼叫着，蹒跚着返回自己的岗位，去开启身为奴隶的命运之门。
第九十六章 巴比伦领域
当达克打着史莱姆王的旗号深挖乌尔比诺老底的时候，远在阿拉孛半岛的拉灯切断公共通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事还没做完，他把目光转向旁边的另一个通讯法阵，里面赫然是乔治的影像。
“怎么样，炼金术的引导者，拥有洁白无瑕名声的导师，罪人刚才的发言，还不错吧？”
“我不好置评，但你做出了一个让整个大陆得利，让阿拉孛民族得利的决定。”
“我是为了哈桑才这么做，否则，你以为凭几句大道理，就能让我给你卖命？要知道这么一来我可是把所有国家都得罪了。能搞多兰德，就能搞他们，谁都不想有一把匕首挂在头上。”
“呵，别把自己说得太高尚。抛开乌尔比诺的心灵控制不说，你需要打响基地组织的名头，我需要你做点脏活各取所需。”
拉灯哈哈笑道：“我喜欢和聪明人做买卖，但是，”他脸色突然变得凶狠起来，“有朝一日，你会变成我猎杀的目标！”
面对拉灯的威胁，乔治不慌不忙，笑道：“加个前提，如果我成了复兴阿拉孛的阻碍？”
“哼。这次行动我死了十几个一流的手下，报酬呢？”
“阿拉孛人的飞毯很强，但飞毯魔能核心功率始终上不去是个问题，我手头上正好有改良技术。你可以让你的手下飞得更高更快，或者，让所有阿拉孛人都飞得更高更快，看你的了。”
“你这个货真价实的魔鬼，我越来越想干掉你。”
“你也就是说说而已。在阿拉孛仍然被压制、你需要技术破局的情况下，基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哼。别以为什么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乌尔比诺除了你说的残酷天使和心灵控制器以外，还有第三个计划。”
“哦？”
“听好了，这是我手下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意外发现的，他在多份重要文件里反复提到一个词‘巴比伦领域’。”
“巴比伦领域？我需要更多消息。”
“跟这个词关系最密切、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词是‘魔能’和‘速度’。”
乔治的眉头皱起来：“‘魔能’？‘速度’？”
“别的我也不清楚，也不想追查下去。这不是我可以碰触的领域。就这样吧，希望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
“不，永远不会再合作了。这一次也只是个意外和偶然，明白？”
拉灯大笑着切断了通讯。
乔治陷入了深思。
从理论上说，残酷天使与心灵控制器的组合已经可以碾压这个世界的一切对手，这个巴比伦领域又是什么东西？它能和这二者相提并论吗？
乌尔比诺是个神棍，不懂技术，缺乏基础理论支撑和研发机构，更没有什么出名的技术人才一个脑袋僵化的、以控制别人为乐的神棍不会吸引高级技术人才的。用精神控制？别开玩笑了，那只能得到一批循规蹈矩和唯唯诺诺的傻瓜，不可能有任何创新，真要那样，反倒令人放心了。
乌尔比诺现有的量产型残酷天使技术是从铁牙庄偷的，心灵控制器技术窃取自阿塔兰提斯，这个巴比伦领域，会不会又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技术？
乔治的眉头皱起来。
巴比伦，双河流域的古国，现在是波利尼亚帝国的实际控制区。波利尼亚信奉尚火教，对光明神教和姆斯蓝教都很排斥，外国人在那里太显眼，乌尔比诺会在那里搞事情？
波利尼亚？那里有什么出名的技术？没有。那里西边与多兰德相连，东北连斡罗斯，东南接吠陀帝国，西南是阿拉孛半岛，东边是丝国？
乔治一惊。
丝国？唯一一个上古炼金术传统未断绝过古国？乌尔比诺从那里搞到了技术？
不，不可能。丝国没有对外输出屠城灭国技术的传统，它也绝对不允许在周边出现一支有这种技术的势力，况且，巴比伦领域这个词，怎么想都与丝国沾不上边。
巴比伦、魔能、速度？
该死，到底是什么东西！
决战在即，对手藏了一张很可能足以翻转局面的牌，我却一筹莫展！难道靠达克他们临场发挥来破局吗？
这时，标有“紧急情况”的外部通讯指示灯急促地闪动起来。
乔治开启通讯法阵：“我是乔治，说。”
一名黑暗神教的高级人员答道：“乔治大人，在北海联盟首府雅根克西南五百二十公里的冻魂海海面上检测到超高能量密度的魔能反应，波动特征与之前检测到的量产型残酷天使完全一致，但魔能反应更强。共检测到十三个魔能核心。”
这个数字让乔治哆嗦了一下：“你再说一遍，多少个？”
“十三个。有五个已经苏醒，另外八个在休眠，苏醒时间未知。”
“行动方向？”
“东北方，速度不快，预计两天内会到达克格莫海峡，与莫德雷德总督的海峡卫队交手。”
“我知道了，你去吧。”
“遵命。”
五架强化版量产型残酷天使？伊莎贝拉单机很难应付啊。
让深海队出击？不，她们不是残酷天使的对手。
马卡洛夫飞空艇和舰队？常规武力只是残酷天使的活靶子而已。
正当他苦苦思索之际，通讯灯第二次闪动，仍然是刺目的红光。
“我是乔治，说。”
“乔治大人，紧急情况。雅根克议会请您去开会。”
“什么会，不去！”
“关于黑暗神教的地位问题，以及黑暗神教军队国家化的问题。议会很可能已经私下达成了对我们极其不利的秘密协议。”
乔治又惊又怒：“他们怎么敢这样？我们的武力是靠自己一点点打拼出来的，他们怎么敢摘桃子？怎么有脸这样做？”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手下能回答和敢回答的界限，他只能沉默地恭敬地等待领导者的批复。
乔治脸色铁青。
真是讽刺啊。
我和达克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帮雅根克和北海联盟完善了所谓的民主传统，现在大敌当前，这该死的民主搞到自己头上来了？
以黑暗神教现在的影响力，跟议会官僚们掀桌子毫无压力，但是，乌尔比诺怎么办！
说不定，一切都是这老家伙在背后捣鬼！
还真让你给捉住痛脚了啊，乌尔比诺！
来吧，看看谁先死！
乔治下定了决心，道：“我会去的。我也会带着胜利回来。告诉议会的老爷们，做好迎接我的准备！也告诉1643佣兵队第二分队，做好迎接我的准备！”
“遵命。”
密室里，只有乔治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通讯刚刚切断，指示灯第三次响起，仍然是“紧急情况”。
乔治死死瞪着闪动的红灯，仿佛那是乌尔比诺，瞪了足有半分钟，才没好气的拍下按钮：“我是乔治，说！”
里面的女孩子吓了一哆嗦：“乔乔乔乔治大人，对不起，但但但是很紧急……”
“说！”
“达克大人，联系上了！他有很重要的消息……他正在线！”
这一刻，乔治突然觉得天都亮了，一步跨前：“接过来！”
通讯影像里出现了达克的身影：“你好啊乔治，抱歉让大家担心了。乌尔比诺使用心灵控制把手下工人变成了奴隶，监控法阵总线出了点问题，我才能给你联系上。”
“没事就好。发现什么了？”
“有，我摸进了他的通讯系统，查清了他心灵蜂巢的准确位置。”
乔治狠狠挥舞了一下拳头：“干得漂亮！”
“我还弄到了强化型量产残酷天使的数据。”
“佣兵之王，说吧，你要这世界的几分之几？我吃点亏，对半分如何？”
“你还能笑得出来？十三架残酷天使，拉拉自己顶不住，我回不去，全靠你想办法了！”
“数据在手，天下我有。放心吧。”
“还有，你听说过巴比伦领域吗？那是乌尔比诺给自己准备的逃命的门路。”
第九十七章 使徒来袭
乔治问道：“我刚刚接到一点消息，但没有头绪。你说吧。”
“我和我的手下黑掉了浮岛通讯密码，乌尔比诺的整体计划也到手了。最近三个月，心灵蜂巢的主要任务是计算‘巴比伦领域’的可行性与具体实施步骤，而不是残酷天使。”
“巴比伦领域到底是什么？”
“它是一个庞大的计划，包括四个部分：马尔杜克神庙、空中花园、巴别塔和汉谟拉比法典。”
“一个光明神教的神棍剽窃古代双河流域的传说和创意，汉谟拉比的棺材盖怎么办？”
“光明神教创立于双河流域神话传说之后，抄一抄改一改什么的不奇怪说重点，我现在所在的浮岛就是巴比伦领域的第一部分：马尔杜克神庙。我很奇怪为什么要把浮岛安排成环形，这样很难抵御海浪的侵袭。除非他也搞到寒冰史莱姆。现在明白了，浮岛一共有二十二个，它们联结在一起形成了稳定而坚固的要塞，很难从海上接近。这就是拱卫乌尔比诺的‘神庙’。这些浮岛是一些巨大的推进装置。”
“推进装置？浮岛上天？”
“对，然后成为巴比伦领域的第二部分，空中花园。”
“不可能。我们准备了这么久，恶魔岛也不过刚刚具有浮空的能力。就算乌尔比诺控制了多兰德王国的高层，不到半年的时间内，他不可能一下子飞起二十二座浮岛来的！”
“别急，听我说完。就像刚才你说的，乌尔比诺控制了多兰德高层，命令整个王国向这里提供魔能晶石。二十二座浮岛当中，有十座沉在水下，它们储备了海量的魔能，安装了大量的魔导回路和魔能转换装置，它们可以获得巨大的推力，从海底升上天空。这十座浮岛上设置的工厂可以生产量产型残酷天使。”
“原来如此，水下的要塞和空中的要塞，这是什么该死的内涵啊，神灵的天上国和凡间的地上国么？真让人火大。”
“神只不过是比较系统的谎话，有什么可火大的。”
“说的好，继续，巴别塔和汉谟拉比法典呢？”
“我分析了这十座浮岛的魔能分布状况，它们能够组成一个在天空中稳定漂浮的巨型法阵，提供更高、更稳定的魔能输出。”
乔治心头一紧：“类似于我们在阿拉孛用过的‘卡拉之眼’？巨型魔能轨道炮？”
“我不清楚，魔能机械原理问莱莉或者乔治娜可能会好一些，我没时间做更多的分析了，我把数据给你发过去，接收。”
“好，达克，直觉，相信你自己的直觉！”
“不像那个。‘卡拉之眼’只有进攻和毁灭这一种功能。但这个‘空中花园’却同时肩负着生产残酷天使和成为空中堡垒两项任务。如果它发出像‘卡拉之眼’一样类型的攻击，就会面临魔能严重不足的问题。乌尔比诺想做神，肯定不能搞什么一次性武器很抱歉，乔治，‘巴别塔’和‘汉谟拉比法典’我得不到更多的资料，宿主权限不足。那些资料很可能存储在心灵蜂巢的资料库里，黑掉它的风险太大，用时太长……”
“很好了，已经很好了！达克，乌尔比诺的心灵控制已经发动，再耽搁下去你可能会有麻烦，放弃破坏浮士德浮岛工厂计划，赶快回来。”
“嗯，我和我刚征召的手下，两个人，你做好远程传送准备。”
“三分钟发动，有问题吗？”
“很好。”
达克切断通讯，乔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消息来得太及时了！
不过，达克误判了一点。乌尔比诺根本不是要逃跑，巴比伦领域是为进攻而设计的！
乌尔比诺，跑到天上去，连后手都不留吗？
多谢了，达克，我的兄弟。接下来，你只要专心作战就好。那些勾心斗角的龌龊战场，就由我来唱主角吧！
想到这里，他嘿嘿一笑。
雅根克啊雅根克，你竟然敢向黑暗神教下手？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他果断呼叫手下：“拉莫斯。”
“属下在。”
“告诉雅根克市议会，我最近身体不适，无法按时参加会议，请他们谅解。”
“可是乔治大人，这么一来，一旦他们决定达成针对我们黑暗神教的秘密协议，我们的处境就很尴尬了。或许，他们以为，乌尔比诺的进逼，是解决我们的好机会。”
“我要让这些目光短浅的官僚知道，谁才是这里的老大。对了，也告诉莫得雷德，残酷天使不是他手头的兵力挡得住的，再提醒他一句，他的总督位置是议会给的，但他同时也是个黑暗神教教徒……算了，最后这句不用加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他选错了呢？”
“你知道该怎么做。”
“遵命。”
乔治深吸一口气，下达了出击指令：“伊莎贝拉，残酷天使原型机，出击！”
“是！”
漫天风雪中，伊莎贝拉的原型机在孤单地前行。
作战目标已经确认，是乌尔比诺的强化型量产机，从铁蜻蜓发回的信息看，一共有十三架量产机。
1vs13。
伊莎贝拉跟量产机交过手，量产机完全不是原型机的对手，几乎被立毙秒杀。但是，这个强化型量产机到底实力如何，她也没有太大把握。
达克冒着生命危险取回了相关资料，对她来说，特别在意的不是那些枯燥的数据，而是这十三架强化型的名字。
13，正好对应光明圣子手下的十三使徒，乌尔比诺的作战计划里，也确实用十三使徒来给它们命名。
真想不到啊，曾经以神为第二生命的我，居然会站到与神对抗的第一线。
能赢吗？
当然了。
莫名其妙的声音响起，她抬头，居然看见了达克的笑脸。但只是短短一瞬，这笑脸就化作漫天雪花，消失了。
幻觉？
是的，幻觉。
精神波动对她的影响，远远超过了现实的影响。这是驾驶残酷天使的后遗症。随着同步率越来越高，现在，几乎可以说，她生活在精神世界里。
昨天最后一次实战训练，她与原型机的同步率，终于像把她视为救星的大多数人所期待的那样，达到了100%。
她化身为巨大的残酷天使，残酷天使变成了名为伊莎贝拉的女孩。
她与残酷天使，已经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再也无法截然分开。
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
她生存的唯一意义，就是战斗。
从此，达克只能生活在她的精神世界里，也会随着她自我意识的逐渐淡薄而渐渐消失。
原谅我吧，达克，原谅我这个懦弱的人。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悲哀，请让我先战死，让我带着你的音容笑貌去战死吧！
前方突然闪动起红光！
超高能量密度魔能波动！
风雪中，一架浑身漆黑，带有锋利双爪的强化型量产机迎面扑来。
一眨眼，已经扑到身前。
她能感受到雪亮长爪劈来的死亡气息。
背后的朗基努斯之枪来不及取下，能做的只有用双爪去格挡吗？
格挡没问题，如果武器被限制了，再冲上来一架残酷天使呢？
在她想明白这些事情之前，残酷天使的身体，不，应该说她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应对。
轻轻地一个半转身。
背后六对流光溢彩的羽翼也随之微微一颤。
黑色的量产机踉跄一下，从她身边掠过。
伊莎贝拉的肩部爆出一蓬血花，几丁质内衬迅速自我修复，不到十秒，恢复如初。
黑色量产机咽喉被切断，直挺挺地栽倒。
黑暗神教的指挥室里一片欢腾，但莱莉、乔治娜、拉莫斯几人却个个神色凝重。
乔治娜低声问：“她的精神能支撑多久？”
“不知道，”莱莉咬着牙答道，“或许一小时，或许半天、一天甚至更长，都有可能。”
“一旦她精神崩溃，把我们视为攻击目标……”
“不可能的。她不会的！”
“万一呢？”
“原型机有内置的自毁程序，还是当初尼古拉斯大师亲自设计的……”
众人都不再说话。从巨大的玻璃窗望下去，下面一群高级指挥员们还在庆祝“初战告捷”。
大屏幕里，原型机的嘴角诡异地抽搐了一下，像是在嘲笑敌人的自不量力，然后，她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开始搜寻下一个对手。
第九十八章 使徒不死
北海之都雅根克，夜已深，微雪点点落下，万籁俱寂。
的一声，乔治披着外套，风风火火推门而入：“被杀死的量产机复活了？”
指挥室里，人人面色严肃。莱莉指指魔法影像：“莫得雷德刚传过来的，你看吧。”
魔法影像里，一具二十米高的量产型残酷天使正蹒跚前行。它左摇右摆，看上去摇摇欲坠，一阵风吹来它都会晃一下，但是，它确确实实是在向前走。
拉莫斯喃喃道：“看上去，像只复活的丧尸啊。这可不妙。”
乔治问：“伊莎贝拉没干掉它吗？”
“不，当时它的生命波动确实消失了。只是留下了一样东西，一个核心。”
“核心？量产机没有驾驶员？”
“看起来是。似乎，是用心灵蜂巢进行超远程操作……”
乔治愤怒地猛一拍桌子：“拉莫斯！心灵蜂巢有那么大功率吗？中继站呢？”
拉莫斯尴尬地低下头。
魔能波动存在衰减，现在的技术，不可能从多兰德直接远程遥控北海的量产机，肯定是有隐藏的中继站。他负责波动监测，没找出来，这是他的失职。
乔治不理会他，问莱莉：“伊莎贝拉现在在哪？”
“在克格莫海峡西南方向海面，正在防备即将苏醒的六到十三号使徒，准备在苏醒第一刻就把它们击杀。需要把她调回吗？”
一旁的乔治娜道：“活尸使徒直线朝我们的方向行进，它的目标似乎是消灭我们，而不是两面夹击原型机。”
乔治松了口气。现在，无论是雅根克，还是作为主要战力的伊莎贝拉，哪一个都不能失去。
“乌尔比诺这家伙，还真给我们制造了些麻烦啊。用铁蜻蜓和侦查蜂调查情况。通知伊莎贝拉，情况有变，速战速决。”
“可是她的体能消耗”
“现在心疼她就是在害她！从现在开始，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有化身工具的觉悟！”
“明白！”
接到主动出击的指令，伊莎贝拉的双眼红的几乎要滴血，她进入了无比兴奋的状态。
“哦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血，血！”
第六使徒刚刚从休眠仓里坐起，巨大的尖爪就攫住了它的脑袋。
噗叽一声，它的头颅就像一颗被捏破了的烂番茄，红白色的粘稠浆糊四处飞溅。
伊莎贝拉放声大笑：“太弱了，真是太弱了！哦哦，魔能，我喜欢，魔能！”
使徒死亡造成的巨大魔能爆发如同海啸，四下横扫，站在魔能爆发中心的伊莎贝拉瞬间得到了海量的魔能补给，战斗状态迅速恢复。
使徒的尸体和休眠仓被炸得粉碎，只留下一颗椰子大小的、闪动的魔能核心。
伊莎贝拉试图抓住它，但这个动作对二十二米高的大块头太难了，而且，微弱的魔能反应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海中，第七名使徒的波动特征变得明显，在蠢蠢欲动，她长啸一声，丢下魔能核心，一头扎入水中。
乔治娜深深吸了口气：“天哪，马卡洛夫空艇的超级爆炎弹都轰不动的量产机，一下就被干掉了？这就是原型机的力量吗？三贤者制造了什么怪物啊？”
莱莉注视着在海中的伊莎贝拉，她找到了刚刚苏醒的第七使徒，正在把它像撕碎一块破抹布那样扯成碎块。
她悲伤地道：“不，她不是怪物。她是我的家人。”
乔治娜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道：“对不起，我不是说……我的意思是……嗯，她很强。但是，她很可能，很可能变不回来，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住嘴！”乔治突然发火了，“工作中，不许讨论无关的事！”
两个女孩一起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名通讯法阵操作员突然道：“乔治大人，有外部通讯请求，是陌生的波动频率。”
乔治冷笑了一声：“好啊，终于来了，接进来！”
通讯接通，是乌尔比诺的声音：“晚上好啊，各位，拜日益发达的炼金术所赐，我们虽然远隔千里，却能这样便捷的讲话，这真是好极了，真是糟透了！”
“老家伙，你脑子不灵光了吗？”
“作为黑暗神教的精神导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粗鄙的言语，未免有失风度。”
“面对杀父仇人，没人能保持风度，我是个不太会忍耐的人，喜欢报复的人。”
“我解释一下，我赞许炼金术的进步，它让生活更便利，我们可以这样便捷的通讯，也可以制造残酷天使这样巨大的、有用的傀儡，如果把这些用来为人类造福，那将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和进步。至于说糟透了，是因为人类拥有一切生物所不能及的最坏的劣根性，那就是神定下的七宗罪。想想吧，年轻的导师，这个时代一切的悲剧，不正是因为堕落者太多吗？堕落的心灵加上无所不用其极的技术，生生地把这个淳朴的时代变成了地狱。”
“地狱之上是光明，而你，一个极端自私自利的老混蛋，只配在地狱的深渊里沉底。你所说的那个‘淳朴的时代’，只是一个在神权和王权下挣扎的蠢货的时代，它最终会被粉碎。”
乌尔比诺笑了：“我怀揣善意而来，难道你就这样拒绝？”
“哈，那么，让我听听你的价码。”
“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说，炼金术是光明神的恶作剧，那么，这出剧目已经吸引了所有观众，它非常精彩。我来做剧院的老板，你来做决定剧目的导演，我们通力合作，打造一所举世无双的剧院如何？”
“一伙强盗杀了你的父亲，霸占了你的家产，然后建议你跟他合谋去杀别人的父亲，谋别人的家产，老家伙，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
“你的态度虽然恶劣，但不影响我对你的评价，有才能的人往往有性格。更何况，你的团队效率之高，令我惊叹。不过，很可惜，你费尽心血打造的新秩序，已经摇摇欲坠了。无论是新特诺蒂兰、阿拉孛还是你的藏身之处雅根克，都在进行技术革新，可这种革新的目的，却是为了新一轮的争霸，只是彼此杀戮的工具更先进。人类的本质，没有任何改变。”
乔治大笑：“我当然知道！只有血才会让人类变得聪明，才会压抑自己的劣根性，并最终在在危险中取得均势，在妥协中学会和平，在冲突中实现融合。而不是把命运交给虚无缥缈的神，交给你这种贪婪残暴的神棍！”
“原来如此。年轻人，看来，你已经有亲身践行理念的觉悟，那我就不勉强了。你的表现，我拭目以待。顺带说一句，我的使徒，是不会死的。原型机也无法阻挡它们。我要看看，你能支持多久。祝你好运！”
乌尔比诺切断了通讯。
乔治咬牙切齿：“拉莫斯，给我追查通讯位置！”
“可以，但是，他不可能不设置伪装的，短时间内……”
通讯员第二次喊道：“达克大人发回通讯！”
乔治大喜：“接进来！”
“只有一个坐标和一句话。”
“说什么？”
“这是心灵蜂巢的位置，二十分钟内，摧毁它。”
第九十九章 心灵蜂巢的末日
莱莉迅速输入坐标：“目标已经锁定，在阿尔戈海的普斯提礁群附近。”
乔治眉毛一挑：“王室的水上宫殿？原来乌尔比诺把心灵蜂巢放在那儿啊。”
乔治娜道：“攻击那里，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
“那可是多兰德王室斥巨资打造的水上行宫，万一乌尔比诺扣几个人质在那里”
“乌尔比诺不知道我们要攻击那里。我们也没别的选择。所有责任我来承担。”
“万一达克给的坐标有误……”
“我相信他。黑暗神之眼，启动！”
一束强烈的魔能波动随着乔治的一声令下，准确无误的传播到数百公里的地下，巨大的通灵塔开始缓缓运作。
地下掩体值班室中响起凄厉的警报，黑暗神教的值班员猛地站起来，满脸都是惊喜。
为了这一刻，他们像一只只潜地的鼹鼠，在深深的地下宫殿中潜伏，过着暗无天日却要三班倒的日子，已经整整一年了。
“来了？”
“来了！”
“坐标？”
“已接收！”
“校准黑暗神之眼，最终确认！”
值班员一拳砸碎密封柜的有机玻璃，取出密码条，和收到的信息逐字逐句核对，然后抬头大喊：“最终确认，无误！”
“激活黑暗神之眼，核心充能！”
地下宫殿的二十四座通灵塔同时开始运作，强大的魔能波动如同磅礴的海潮，穿透了地层，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激活的信息编码随着魔能波动束直上云霄。
从地宫竖直向上14公里，如果有任何一架飞行器能飞到这个高度，一定会被吓坏。
在这波澜不惊的平流层，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石板”。飞近一点，会发现，这些光滑的、近乎透明的“石板”，是一群群正在兴奋躁动起来的浮石史莱姆。
它们像一群群不知疲倦的工蜂，把阳光收集起来，在体内转化为魔能，输送给核心位置的容电史莱姆。作为没有智慧的低级生物，它们从来不会去想，积累这么多魔能，要干什么。
一工作，就是两年。
如果把数以百万计的浮石史莱姆看做向日葵的花盘，那么核心处的容电史莱姆就是花蕊，现在，在源源不断的魔能滋养下，它们已经变成了一个个有两层楼那么大的、布满了青白色筋膜和赤红色粘液的肉球。它们本能的想释放掉多余的魔能，或者进行裂殖，但狡猾的人类使用信息素阻碍了它们这么做，于是它们只好继续辛苦的活着，像一个个无限增肥却又不会得高血压糖尿病的胖子那样艰难而痛苦的活着。
而现在，终于有了一身轻松的机会了！
巨大的魔能开始充盈、鼓荡，这魔能波动的规模是如此巨大，以至于聚集起了一座巨型的魔能旋涡。
平流层的扰动太强，引起了对流层的诡异变化，天空中，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魔能之蛇，尾巴延伸入云端，头部向着海面延伸下去。
乌尔比诺的党羽们开始还在为奇特的天象啧啧称奇，当他们看到魔能巨蛇的头部向自己探来的时候，差点吓昏过去，一面紧急联系乌尔比诺，一面试图开启魔能护盾，抵御可能从天而降的灾厄。
远在雅根克指挥室的乔治，双手神经质地握紧又张开，握紧又张开。
黑暗神之眼，利用史莱姆体系费尽心力打造的终极兵器，超越禁咒级别的攻击，即将落下。
逃离斯内尔港之前，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想；在阿特拉斯王国，在莱莉和达克的协助下，构想开始变成现实；在阿拉孛半岛，达克获得了最宝贵的实验数据；控制雅根克后，黑暗神教终于把这众神之王的权杖握在了手中。
高悬在全世界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要落下了。为了这一剑，已经积蓄了整整一年的魔能，接下来，要在一分钟内，释放完毕。
别说这个时代落后的魔能护盾，就算换成前文明的阿塔兰提斯，碰上这种天灾级别的超禁咒攻击，也得跪！
发出这一击后，一年之内，类似的攻击绝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或许，在各国的干涉下，永远也不会有第二次，但是，我绝不后悔！
心灵蜂巢，这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恐怖机器，就跟着同样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兵器，一起完蛋吧！
高天之上，在地宫发射场的控制下，浮石史莱姆开始缓缓扭动身躯，变换位置，把容电史莱姆推挤到魔能释放位置。
在魔能之蛇的搅动下，对流层出现了大量的逸散魔能，空中结成了厚厚的积雨云，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无数闪动的雷光好似一条条扭动的雷蛇，紧随魔能之蛇身后，向海面狠狠击去。
刹那间，雷光在海面上形成了一片恐怖的雷电森林，在海面上织成一片金黄与银白交织的死之毯，没有魔能护盾的浅海生物瞬间全灭。
地宫发射场传回消息：“最终准备完成，请指示！”
乔治猛地挥下手：“发射！”
1646年1月22日凌晨3时，一道强烈的闪光，将半个多兰德王国的居民从沉睡中唤醒。
即使在睡梦中紧闭双眼，隔着眼皮，也能感觉到光线烧灼的红斑和刺痛。
巨大的光柱从天而降，落在阿尔戈海的多兰德王室水上园林，光柱持续了一分钟。
高温烧灼下，所有的建筑、礁石、生物在一秒钟内同时变成了沸腾的岩浆和飞舞的灰烬。
乌尔比诺党羽使用全部魔能开启的护盾，连一秒钟都没撑住，像一层薄纸那样被刺穿。然后，深藏于水下礁盘之中的心灵蜂巢，变成了一堆熔融的金属液。
恐怖的热量瞬间将入水处的海水蒸发殆尽，更多的热量紧随而来，甚至阻隔了周围海水的进入，形成了一个从海面直达浅海海底的巨大圆筒状空腔，海底的沙石变成了平整如镜的玻璃。
中央和底部是狂暴沸腾的赤红色岩液，圆筒壁是尖利嘶吼、咆哮不已的、不断被蒸发的海水之墙。
海量的蒸汽腾腾升起，形成一条白色雾柱，上端向落下雷霆的积雨云升腾而去。
拉莫斯指着魔法影像里的雾柱道：“看哪，像不像升上天堂的圣阶？”
莱莉冷笑：“一群罪人，没资格上天堂！他们的灵魂，只能在地狱里吼叫！”
果然，水蒸气被雨水一淋，温度骤降，化为雨滴落下。
雾柱在半空中中断，向四周扩散，变成笼罩在海面的氤氲雾气。
通讯员大吼：“紧急通讯，乌尔比诺的金及通讯！”
乔治大笑：“接过来！”
魔法影像里出现了气急败坏的乌尔比诺：“乔治，达克，你们这两个混蛋，混蛋！你们把一切都毁了，把世界毁了！”
乔治笑吟吟道：“不对吧，我毁了的，只是你控制全世界的野心。失去了心灵蜂巢的计算能力，你就没法再玩心灵控制的把戏了。你的研发方式，只能退回到手工作坊的水平，你就老老实实等着被各国轮番收拾吧！”
“你这个蠢货！你毁了心灵蜂巢，毁了我控制使徒的唯一方法！它们会杀光世界上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