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尖啸之歌（2）
第二天天不亮，在乌姆利姆港一处不起眼的偏僻小广场，达克和马泰迪坐着一条大型飞毯，缓缓升空。
两人乘坐的是一条能乘十二人的大型飞毯。
达克在盔甲外层加装了微雕上去的监控法阵，这样，地面可以随时从他的视角观察到具体情况。
飞毯刚刚升空，莱蒂法的呼唤就来了：“哈桑，哈桑，能听到吗？你怎么样？”
达克道：“什么事？”
“你怎么样？”
马泰迪笑道：“离地还不到十米，他能怎么样？你怕什么啊？姑娘，你找个安静地方睡一觉，等醒了，我们就把敌人干掉了，别添乱行吗？”
达克哈哈一笑：“我们有万全准备，放心吧，一定会得胜归来。”
飞毯速度渐渐提起来，上升越来越快，从每秒钟一米逐渐提高到每秒钟两到三米。
马泰迪从跪姿变成俯卧，一只手抓操纵绳，另一只手把胸口和腰部的安全绳扎紧，大声道：“哈桑，开始有气流，飞毯会抖，站不稳了！”
达克有样学样，扎好安全绳。
魔能核心功率继续提升，飞毯外壳亮起淡绿色光芒，防风罩启动。即使隔着厚厚的风系护盾，达克依然能听到呼啸而过的、令人心悸的低沉的呜呜声。
飞毯倾斜，像一把斜置的刀片，割破空气，直射苍穹。
飞毯速度继续提高，已经到了每秒钟四米，这是重型飞毯提速的极限，防风罩能阻隔狂风，但不能抵消重力影响。
达克觉得后脑一阵阵发麻，太阳穴突突直跳，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向脚底集中，双腿又涨又麻，他甚至怀疑膝盖以下是不是已经肿胀起来了。
马泰迪用通话法阵大叫：“注意！气流！变向！”
“收到！”
马泰迪猛地一拉操纵绳，飞毯左右反转一百八十度，逆着自下而上的气流，狠狠俯冲下去。
刚刚俯冲了不到五秒，他又猛地把操纵绳向后一拽，从左右两边几乎同时夹来的湍流中间昂首上提。
湍流先后吹过产生了巨大压力，这足以让飞毯粉身碎骨的力量，在马泰迪看来却是最好的动力。
魔能核心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飞毯像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螺旋上升！
升速每秒六米！突破魔能核心做功极限！
一瞬间，达克眼前全是一片花花绿绿的半点和纵横交错的条纹，苍黑色的天空被分割成一堆混乱的条块组合，他失去了平衡感和方向感。
飞毯猛的一抖，两头好像被千斤的巨石狠狠砸了一下，正在弯折下去，达克几乎怀疑，飞毯是不是要被像饼干一样被折断了！
魔能核心发出嘭的一声轻响。
一切声音、条纹瞬间消失！
他脑子一片空白。
剧烈的抖动和狂风的呼啸同时消失，魔能核心正在发出运行平稳的嗡嗡声。
马泰迪笑道：“完美升空！”
通话法阵里一片欢腾。
萨希尔大叫：“你们没事吧？视角转得太猛，这边有人吐了！”
马泰迪笑骂一句，道：“大首领身强力壮，我经常玩这个习惯了，这才受得了，你们一群小菜鸟也敢跟着视角看？”
莱蒂法勉强道：“你们……现在……在云里？”
一听这断断续续的声音，两人一下子就明白吐了的是谁了。达克笑了一下，不禁一阵感动：这姑娘一直盯着我呢！他道：“这景象，在地上可看不到。太阳升起还要过一会，我们先漂着。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王爷……不，爷爷已经发动幻象法阵，跟敌人联系上，估计一会儿使者就来了。你能看到幻象法阵吗？”
“很好。我看不到幻象法阵，脚底下云太厚。不过这很好，敌人也看不见我们。只要太阳一出来，我们就冲下去！”
与此同时，苏莱曼在总督府接见了一只耳朵的新特诺蒂兰王国使者。
偌大的总督府已经冷冷清清，总督和亲卫早早躲进地道，只剩下几个一脸悲愤的仆人。
使者一边走，一边止不住地冷笑：“亲王阁下，我对贵港口的动员能力和应急措置手段真是刮目相看，如此迅速、高效。”
面对敌人的嘲讽，苏莱曼淡淡地回应：“面对侵略，军人当以死报国，但民众是无辜的。”
使者没接这个茬，这苏莱曼人老成精，顺着他走一定被带到沟里：“这不是侵略，是报复性炮击，我们并不知道炮击地点有大量民众。我国新建，总要让别国知道我们对正当商业贸易的态度。”
“我想，从此以后，任何一个国家，都会知道贵国的态度。”
一个转移话题，一个偷换概念，在斗嘴中，两人一起步入会客室。
使者的随员捧上一份文本。
苏莱曼扫一眼就皱起眉头：“这是最后通牒？”
“不，《实现乌姆利姆港永久和平与保护商贸自由条约草案》。”
苏莱曼随手朝桌上一抛，对身后随员道：“念！”
草案大体内容有这样几条：
赔偿新特诺蒂兰王国（以下简称“特”）损失五千万迪纳尔，其中军费四千万，商人损失一千万。
乌姆利姆港由特国执行官与阿拉孛帝国（以下简称“阿”）驻港总督共同治理。
开放乌姆利姆港为自由贸易港，特国一切进出口商船免税。
割让乌姆利姆港外拉德勒、奥马卡斯、图里乌三座岛屿给特国。
允许特国公民在乌姆利姆港定居、传教。
苏莱曼冷笑：“这样的内容，是在嘲讽我们，还是在嘲讽贵国自己？”
“哦，殿下何出此言？”
“这内容无非是把乌姆利姆港变成贵国的直属领地——这且不论；乌姆利姆是个‘港’，而贵国却是一‘国’，一个港口，如何能与一个国家订立条约？难道贵方连条约订立的主体都没有弄清？”
使者微笑：“因为我方认为，‘阿拉孛帝国’已经成为一个历史名词，只表示贵方曾经有过的从属关系，为了考虑贵方感受才加上。所谓的帝国已经成了一堆地方实力派实际控制的、四分五裂、徒有虚名的政权，政令不出帕格达，还不如与贵方直接交涉来得方便快捷。”
使者停了一停，道：“如果您要用中枢命令来搪塞，拖延时间，我们无所谓，贵国海岸线漫长，港口众多，不妨一个个走下去；贵国的民众会怎么想，我们可不知道了。”
苏莱曼几乎咬碎了牙齿。
这个一只耳朵的家伙，说的是对的。
如果，帝国中枢威权还在，地方王公同心同德，怎么会向区区三艘战舰低头！
太远了，实力差得太远了！
混乱的政局、麻木的官僚、林立的教派、落后的技术……
阿拉孛，灾难深重的阿拉孛！
使者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那么，我们是否可以以此为蓝本，展开进一步磋商？”
就在苏莱曼准备拿起草案时，身后随员突然大叫起来：“看，海上！”
所有人都惊愕地回身看去。
远处海面上，腾起了一条十几米高的巨大火柱。
第五十七章 尖啸之歌（3）
飞毯头部压低，开始缓缓下落。
马泰迪稳稳地操纵着飞毯，耐心地寻找下沉的气流。
“哈桑，俯冲速度太快，很难改平，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达克冷静地回答：“放心，我一定能投准！”
两人驾驶的重型飞毯下，挂了一颗达克用海德拉之柱特制的重磅爆炎弹，弹重1.8吨。
“这么大个的家伙，什么船也炸成两截了，呃，那些家伙是铁的，没问题吧？”
达克笑着拍拍飞毯：“没问题，它喜欢铁！”
飞毯突然轻轻一抖。
马泰迪大叫：“有了！趴好！”
话音刚落，呼啸声响起，俯冲开始！
浓厚的水汽从两侧呼啸后退，失重的晕眩感传来，头皮发麻，眼睛发花，让人分不清是在往上飞还是往下坠。
太阳升起，金光万道。
呼的一声，飞毯刺破云层，像一只掠食的海鸥，披着炽烈的阳光，直直地，向着停泊在海面上的新特诺蒂兰战舰扑去。
马泰迪大叫：“哈桑！”
“我在！”
“防护罩阻力太大，我要关掉它，加快俯冲速度，手抓紧！”
“明白！”
防护罩的土黄色光芒瞬间消失。
那一刻，达克觉得脑袋被大锤打了一记。轰的一声，无数尖利呼啸的哨音在耳边响起，那是衣服突出的棱角和空气摩擦发出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趴在树叶上的小虫，被风暴卷着，摔向大地。
血压升高，耳鸣，眼花！四肢僵硬！
马泰迪的声音听起来都变调了：“哈尔……上……”（哈桑）
“窝……宰……”（我在）
“煮啊嚎……”（抓好）
马泰迪一把将魔能核心控制手掣扳到底。
魔能核心和飞毯的魔导回路同时发出耀眼的光芒。
从升空开始，马泰迪高超的操作技巧为飞毯节省了大量的魔能，现在，全部魔能转化为推力！
磅礴的力量，把飞毯变成了一颗下坠的流星，不，向海面冲击的太阳！
从下面看上去，似乎是一颗小太阳从太阳中飞了下来！
战舰上顿时响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叫喊。
敌人从天上下来了！
他们要撞击旗舰！
重型飞毯动力不凡，在加装了巨型爆炎弹后，还略有空余，于是马泰迪别出心裁地在飞毯下加挂了两个巨大的风笛，当速度超过每小时350公里，两个风笛会发出恐怖的、龙吟般的嘶吼。
自由落体、气流助推、魔能核心全力输出动能，三者合力，飞毯的速度，超过了每小时600公里！
巨龙的咆哮声，回荡在天空与大海之间！
重型飞毯，带着必死的斗志和决心，向敌舰俯冲而下！
达克全身的血液向头部集中，头部青筋暴起，双眼一片血红，好像戴了一副巨大的、厚重的红色眼镜。
所有的东西全变成了两个。
红视！危险的红视！下一步，是昏厥！
剧烈的刺痛感从腰间传来，单兵作战系统在发挥作用，疼痛感强制使他不进入昏厥状态。
两艘敌人的旗舰迅速变大，从花生米变成了长长的豆荚，再从豆荚变成长面包。
他们一出云层就被发现，刚刚开始俯冲就被两艘护卫舰帕格齐亚诺号、斯塔纳号锁定。
虽然没有专门的对空武器，但重弩和速射弩还有不少，特别是，随着钢铁冶炼技术的提高，新特诺蒂兰王**已经统一换装了钢制弓弩，射程和威力大大提高。
直线下落？嘿，伙计，快来看天上掉死尸！
两艘护卫舰甲板下，射手们蜂拥而出。
然而，当他们仰望时，才惊讶地发现，要迎着太阳射击！
阿拉孛炽烈而毒辣的太阳，站在了敌人一边！
热泪长流，什么也看不见了！
托斯罗号舰长、海试总指挥普雷斯托反应极快，怒吼：“释放烟幕！”
轰轰轰连声巨响，无数烟幕弹在战舰周围炸开，将三艘战舰严严实实包裹在当中，好像墨鱼喷墨自保一般。
同时，巨大的轮叶开始缓缓转动，试图机动起来，躲避自上而下的攻击。
就在此时，重型飞毯一头扎进浓烟！
然后，从烟雾中，腾起一道十余米高的冲天火柱！
浓烟、烈火、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受攻击了，旗舰受攻击了！
在离敌舰还有两百米的时候，达克猛地扳下了投弹手掣。
1.8吨的巨型爆炎弹呼啸落下！
飞毯分量一轻，猛地一抖，马泰迪没时间观察战果，双手死死拉住操作绳：“宝贝，起来！”
飞毯发出痛苦的口申口今，巨大的扭力几乎让它解体，现在飞毯的下坠速度比爆炎弹下落速度还要快，想在这样的俯冲高速下改出，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人齐声大吼：“起来，起来！”
“起来，起来！”
巨大的吼叫声回荡在乌姆利姆港上空。
从俯冲开始，计划就已经没有机密可言。按照苏莱曼的布置，萨希尔索性把达克的监控法阵接到了港口广场的巨型监视法阵上，门萨罗地道里，也在同步播放。
蓝色光幕里，是滚滚浓烟。
几乎大半个乌姆利姆港的居民都看到了哈桑和飞毯御者冲向敌舰的场景，这时候，他们再也忍不住了，齐声高呼：“起来，起来！”
无论地上地下，无论是地上人还是门萨罗人，齐声高呼：“起来，起来！”
飞毯角度减缓，但依然以狂暴的速度冲向敌舰——以现在的速度，就算没有撞上敌舰，也会撞在海面上粉身碎骨！
达克大叫：“能行吗！”
“可以，可以，起来了，起……不不不！”
轰隆一声巨响，十几米高的火柱迸发！
巨型爆炎弹命中！
炽热的气流再次给了飞毯一个加速度，飞毯尾部燃起大火！
马泰迪大叫：“无法改出，无法改出！”
那一刻，时间几乎静止。
乌姆利姆港上空回荡着达克的咆哮：“撞击敌舰！”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无法拉起的重型飞毯，带着巨龙的怒吼，一头撞向停泊在一侧的帕格齐亚诺号。
正中炮塔！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魔能核心爆炸，魔能爆发！
十余枚巨型炮弹被魔能爆发波及，殉爆！
帕格齐亚诺号的2号炮塔被整个掀上了天，巨大的裂痕几乎把整艘船拦腰截断。
哈桑的决死一击，三艘敌舰，两艘重创！
第五十八章 尖啸之歌（4）
那一瞬，万籁俱寂。
苏莱曼的手脚冰凉，手中的条约文本却如同一团滚烫的火炭！
耳边再次响起先贤马哈马德的圣训。
阿拉孛，多灾多难的阿拉孛，要多少仁人志士的鲜血，才能让你重新振作！
他这一生，见过无数次明争暗斗，见过无数次赤胆忠心与阴谋诡计的较量，见过无数次为圣主殒身不恤、从容赴死，但是，像这样壮烈，这样勇猛，这样荡气回肠的壮举，却是头一次！
一名随从快步走进来，低声在他耳边道：“三艘敌舰两艘重创，旗舰基本失去动力，一艘护卫舰弹药库殉爆，龙骨严重受损，只能等待救援。”
苏莱曼心脏狂跳，嘴唇哆嗦：“哈桑呢？马泰迪呢？他们不可能就这么死了，不，不会的，不会的！他们在哪？”
随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攥紧了拳，把脑袋使劲垂下，用力地摇头：“他们……没回来。”
苏莱曼把条约朝桌上狠狠一摔，一把抓住随从的双肩：“没回来，那就是说，没见到尸体，还有希望，找，让所有能动的、能在海上漂的东西统统出海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新特诺蒂兰王国的使者起身道：“尊敬的王爷，看来，我们双方都有些紧要的事务要处理，这样，先把条约签了如何？”
苏莱曼轻轻地、却十分坚决地按住使者正要抽走、准备签字的条约，道：“既然贵方有紧要事务，这份条约不妨先留下，等明天再议如何？”
使者微笑：“也好。不过，为了避免贵方误判，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王爷，即便这边三舰全没，双方的力量对比，并没有根本性的变化。一天时间，您好好考虑。再见。哦，对了，为了显示我们的诚意，下次双方直接派使者交流，不必再费力做什么幻象法阵了。告辞。”
苏莱曼朝地下指挥所飞奔。
一路上，到处都是痛哭声和低低的祈祷声。
哈桑和马泰迪，不再是令人痛恨的匪首恶棍，而是拯救了整个港口的英雄。
指挥所里，死一般的寂静，不但民众呆若木鸡，连通道里的卫兵，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见了他，只有眸子转动一下，忘了行礼。
苏莱曼怒从心头起。
撞击到现在快一个小时了，你们居然连点反应都没有！敌人已经落胆，不敢再炮击港口，为什么不趁现在去找哈桑？
穆尔台兹，你办的好差！要是连英雄的尸骨都找不回来，本王就把你一抹到底，去喂骆驼！
他猛地推开门。
果然，指挥室里一群人也在发傻！
穆尔台兹、萨希尔、莱蒂法、还有紧急从码头地道赶回来的马杜克，统统在发傻！还有个穿着古怪衣服的白头发白眉毛白皮肤怪胎，他也一样——管他是什么珍稀动物，现在什么也比不上哈桑！
苏莱曼一把抓住穆尔台兹衣领：“哈桑呢，马泰迪呢？”
穆尔台兹瞳仁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呃……哈桑，他……”
“给我找回来，找回来！我要带他回帕格达，我要引他进中枢，我要让他组建飞毯突击军，我要让他做将军，去讨平那些心怀不轨的王公，我要让他——”
“哎呀呀，王爷，我这个人没有半分军事指挥才能，建军讨逆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别人做吧。”
随着那熟悉的声音，哈桑缓缓从门外走进来。
那一刻，苏莱曼的心脏几乎停跳，他以不符合年龄的敏捷跳起来，一把抱住哈桑。
“哈桑，哈桑，你没死，没死？你是怎么——”
达克微笑着拥抱了王爷，然后轻轻拍拍他后背，示意他冷静：“当然，我有后手。不过，请先容许我介绍一位新朋友。”说着，他的目光投向一脸阴沉的、白皮肤白眉毛的小个子。
“哦，这位是——”
“新特诺蒂兰王国海军旗舰托斯罗号舰长，普雷斯托将军。”
白化病人阴森森地看过来，似乎要用目光把所有人统统杀死。
达克道：“虽然是俘虏，还请优待他，毕竟，还有好多麻烦事要处理呢。”
苏莱曼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呼吸，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想说话说不出来，他脸涨得通红，手脚发麻，脑袋一晕，身子直挺挺倒下。
达克一看不好，一把抱住他：“救人，救人！”
这下子把指挥室里的人吓了一大跳，赶紧冲过来，揉脑袋的揉脑袋，捋胸口的捋胸口，忙了半天，王爷脸色总算由紫变红，呼吸渐渐平稳，这才松了一口气。
苏莱曼手点着达克：“哈桑，哈桑，你你你……”
一旁的普雷斯托冷冷道：“贵属的作战技巧相当高超，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过人的胆略，从军人角度来看，我感到敬佩。”
达克动用了两条飞毯。
重型飞毯载重能力相当可观，达克除了加装了一发改装过的巨型铝热弹，还挂了一条小型三人竞速飞毯。那发铝热弹除了铝粉和三氧化二铜，还有大量的发烟剂。
原本的构想，是利用铝热弹攻击对方旗舰，无论投弹是否命中，都会产生巨大的烟雾，趁对方忙乱，借烟雾掩护贴海面溜走。
发动俯冲攻击时，马泰迪已经把小型飞毯展开，做好了一看不好就跑路的准备。
达克详细研究过乔治提供的新特诺蒂兰王国战舰设计图，知道对手有烟幕弹，他相信在双重烟幕的影响下，小型飞毯这么小的目标，不会轻易被发现，逃生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当铝热弹命中后，他改变了主意。
铝热弹命中旗舰在计划之内，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但接下来重型飞毯撞击帕格齐亚诺号，引起弹药殉爆，这让达克喜出望外。
双重打击引起了对方极大的恐慌，于是达克果断命令马泰迪把飞毯停到受攻击的两舰中间。
滚滚浓烟掩盖了两人的行踪。而这时，第一次遭到空袭的对方指挥官仓皇之下犯了错误，居然走上甲板，亲自观察情况，于是，被达克一轮突击拿下。
在浓烟和烈火中，甚至有些士兵连舰长被擒都不知道。现在正乱作一团。
而乌姆利姆港的居民对此更是一无所知。
擒下普雷斯托后，达克没有大肆声张，而是悄悄地、利用码头下的门萨罗人地道转移回指挥所。
苏莱曼热泪盈眶，又一次张开双臂：“哈桑……”
人影一闪，苏莱曼被挤到一边，莱蒂法好像一道闪电，一下把达克抱住：“哈桑，我的哈桑，我的英雄！”
第五十九章 巧克力战争、秘密组织和门萨罗大迁徙
十天后，乌姆利姆港外的海面上，三艘新特诺蒂兰王国战舰已经撤走。
经过紧急修复，旗舰托斯罗号已经能低速航行；重伤的帕格齐亚诺号被斯塔纳号拖拽着，一起返航。
喧嚣的港口，恢复了平静。
午后的阳光，似乎也变得温柔许多，静悄悄地，撒在安详静谧的港口。
菲达庄园的小楼里，乔治站在二楼的窗前，端着一杯咖啡，不紧不慢地啜饮着。
“这场巧克力战争，总算结束了啊。”
伊莎贝拉笑道：“怎么叫巧克力战争呢？”
“因为它由巧克力而起啊。阿拉孛帝国某港口官员巧取豪夺，强行剥夺新特诺蒂兰王国商人合法财产——很不幸，那商人是持有王国特许状的、王室参股的商会会长，所以，引来了武装干涉。”
“真是冠冕堂皇啊。”
“无论中间夹杂了多少阴谋与意外，事实就是如此。”
“那么，阿拉孛和新特诺蒂兰，谁赢了？”
“先搞清一件事，是阿拉孛的乌姆利姆港和新特诺蒂兰的一群军事冒险主义者们交手。从国家层面上讲，一场有限冲突而已，无关大体，没有输赢。”
“军事冒险者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次侵略不是国家行为？”
“新特诺蒂兰海军部的意思很明确，让他们出来‘海试’，测试舰船和装备，摸摸阿拉孛帝国的斤两，不是干硬仗——三艘船能顶什么事啊？他们正好赶上乌姆利姆港的乱局，于是希望先下手为强，拿下港口，没想到损兵折将。”
“原来如此——你冷笑什么？”
“作为一个军人，撤退的选择可谓识大体，但是，回去以后，就等着被严惩吧。”
“听起来你还有别的办法？那个样子，无法再战斗了吧？”
“当然，我会选择沉掉旗舰和重伤的那艘船。”
伊莎贝拉打了个寒噤：“你是说……要把整个国家拖下水？”
“这场战争只是有限冲突，阿拉孛无法做到全面动员，而新特诺蒂兰同样没有打全面战争的决心，有一种情况例外。舰队遭受重创，大部分官兵死难，灰溜溜逃回。这是一个新建立的国家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必然引发疯狂的报复和大规模入侵——即使打完仗破产也在所不惜，要不然，阿塔瓦尔的王位就坐不住了。所以，现在是最好的结果。”
“乌姆利姆先输后赢，军事冒险者们先赢后输，怎么看都是乌姆利姆港赢了啊，为什么最后还弄出一个丢人的条约出来？”
“实力对比摆在那里，查哈里和穆尔台兹搞出来的内乱消耗了大量实力，新特诺蒂兰如果发了狠要占乌姆利姆，凭他们自己是扛不住的。新特诺蒂兰这次大意了，没注意防空火力，下次呢？还不如趁着双方损失扯平，彼此有个台阶下，一纸和约稳住形势，将来的恩恩怨怨，将来再说。接下来，是商人们的舞台了。”
罗伊斯推门进来：“怎么，背后嘀咕我什么呢？”
“经此一战，罗尔商会声威大震，能让国家不惜一战，这到底是什么商会，又是怎样的商品啊，以后的买卖想必会好做许多；罗伊斯先生也荣升乌姆利姆港外贸局参议啦，新特诺蒂兰王国货物进出口税款一言而决，前途无量，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还说呢，以后阿拉孛人一吃巧克力，就会想起这场战争来。他们会把这当做耻辱的象征。”
“怎么会？他们不是赢了吗？你可以在巧克力正面雕上花纹，飞毯击沉战舰；反面写上，‘卡拉至大’，一定热销。”
伊莎贝拉扑哧一下笑起来：“乔治，你真是……”
罗伊斯也被这幽默逗乐了：“说得跟真赢了一样，你看吧，最终公布的《乌姆利姆条约》。”
乔治展开一看，条约变成了四条：
阿拉孛帝国（以下简称“阿”）乌姆利姆港赔偿新特诺蒂兰王国（以下简称“特”）损失两千一百万迪纳尔，其中商人损失八百万。
开放乌姆利姆港为自由贸易港。
租借乌姆利姆港外拉德勒岛给特国，租期99年。
特国商人进出口货物缴纳税款，港口须同特国商定。
乔治放声大笑。
罗伊斯问道：“你笑什么？”
“我没想到，在这个世界，能亲眼见到一个帝国的日落。阿拉孛，或许，此后的百年间，它会一步步走向最深的黑暗，然后，再迎来崭新的朝阳。而我们，既是黑暗的引路人，又是光明的播种者。”
罗伊斯若有所思：“说起来，今天一早，苏莱曼王爷启程去新特诺蒂兰王国了。”
“看来，新特诺蒂兰的武器装备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啊，去学习了，这是好事。新特诺蒂兰会把这次挫折当做研究不够，而阿拉孛也会认为是技术太落后、实力太差导致了入侵，可以想见，在以后的十年中，炼金术，会成为两个国家最受追捧的领域。”
罗伊斯道：“然后，发达的技术会推动国家的进步，各国在摩擦与妥协中学会和平共处，最后是世界大同——到那时，我们这些行走于黑暗和光明边缘的家伙就可以偷着乐了，是这样吗？”
“哈，真是无聊的理想。好啦，各位，收拾一下行装，我们要去珍珠之路的终点、沙漠明珠朵里哈奇城啦，莱莉你去找菲达先生安排一下商队，说不定，我们能和阿拉孛的民族英雄，黑狮哈桑同行呢。”
与此同时，地层深处的幽暗隧道里，两个披斗篷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从岩缝里钻过。
钻过一道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前面是一条低矮的通道，两人屈身钻过，在通道尽头，有一块白色石头。
先开石头，挖掉沙土，露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其中一人颤抖地伸出手，打开按钮，里面是一张纸和一张字条。字条写道：“为民族而战，为理性而战，善用技术，勿伤平民。否则，你们会被乱箭射死。”
字条的落款，是一头黑色的雄狮。
他哆嗦着跪地，双手将盒子捧过头顶，毕恭毕敬地，亲吻了盒子三次。
后面的同伴催促道：“怎么了，奥萨马，有吗？”
“是的，妮芭丽。大首领没有骗我们，他给我们留下了地宫的地图，还留下了一封信。你看吧。”
妮芭丽一把抢过，看了一遍，丧气道：“什么嘛，他拆掉了大部分设备，现在只能生产刀剑。这样的设备，能让我们干什么？”
奥萨马正色道：“不能这样说，大首领来到地下时，孤身一人，都能成就这样的伟业，我们难道不能？这正是为了考验我们啊！来吧，我们一起，为阿拉孛复兴而战！向那些侵略者，向那些阻挠国家复兴的腐朽王公，开战！”
“嗯，两个人？”
“当然要成立一个组织，以大首领留下的地宫为基地，吸收那些有志于国家复兴的伙伴加入！”
“名字呢？”
“嗯，就叫基地吧。”
“真是土掉渣的名字。”
“哼，我自己的名字也要改，阿拉孛一天不复兴，一天不改回原名！”
“哦？新名字是？”
“大首领点燃我心灵之灯、生命之灯、希望之灯，就叫拉灯吧。嗯，以后还要留大胡子，把下巴的伤遮起来，好，就这么定了！”
远在码头的达克并不知道地下发生的一切，他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即将离别的门萨罗人。
门萨罗人要走了。
一共两万三千五百七十二名门萨罗人，他们去意已决，要离开这片他们曾经深爱，如今却不得不离开的土地，前往新特诺蒂兰，在那里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大首领，我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你！”
一个门萨罗小男孩激动不已地说。
这个小男孩，就是当初达克和马泰迪、妮芭丽逃出乌姆利姆港时，救了他们的拉希德。他被跳蜥攻击，性命几乎不保，现在终于基本康复。
达克抬手摸摸他的脑袋：“什么幸福，害你躺了这么久。你受苦了，小沙鼠。接下来要坐很长时间的船，一定要听爸爸的话。”
“嗯，放心吧，对了，这个，送给你。”
拉希德递过来的是一个小小的黒色狮头木雕，狮子鬃毛处钻了孔，穿了绳子：“黑狮，门萨罗人的守护神。”
达克心里一紧，抬头看，不但小男孩的父亲，旁边的马杜克等人，人手一个，挂在脖子上。
阿拉孛人禁止偶像崇拜，他们公然戴上这个，是表示，要彻底跟这里、跟姆斯蓝教一刀两断了啊。
达克故作轻松地笑道：“我还活着呢，戴上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小男孩自信地笑道：“精神，一种精神！不管是跳蜥，敌视还是屠杀，门萨罗人绝不退缩！这和您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再见，圣主保佑……不，胜利与您同在！”
身后的海船上升起了红白两色箭尾旗，离别的时候到了。
马杜克大吼：“上船，上船！”
门萨罗人的大迁徙，开始了。乌姆利姆港的历史，揭开了新的一页。
第六十章 改装登程
送走门萨罗人，达克又要面对另一场离别，这一次，主角是他自己。
穆尔台兹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达克坦然面对。
双方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最后，穆尔台兹叹口气道：“哈桑老弟……嗯，舍利夫已经把一切都跟我说了……您为什么不早说？”
“我能说什么？又有谁会听呢？”
这句话是达克的真心话，我是个正牌多兰德人啊，被你们当成阿拉孛人，还被卷进这么多事，你以为我愿意啊？
当然，这时候要是这么说就是傻子了，装也装了，装到底吧。
穆尔台兹显然没有读心术，叹息道：“默示派的圣者，这么称呼该没错吧？早知道您的目的是《通天经注疏》，我们又何至于此呢？”
“还好，这件事的结局，对我们两个来说，都不是坏事。”
穆尔台兹喟然长叹：“十二片注疏，四片掌握在拉撒尼派手中，在帕格达。另外八片，不知所踪，您要走的路太过于艰难，请恕我不能追随。”
“我很快就要上路，请将军留在此地，为圣主修好凡世的阶梯。”
“您的胆略、勇武与计谋令人叹为观止，相信您一定能完成这前无古人的事业，载誉归来！我会全力以赴！”
穆尔台兹彻底心服了。
当他知道哈桑突袭敌舰得手，傻了；当他知道哈桑平安回来，又傻一次；最后，当他知道哈桑不但平安回来，还把敌人的舰长捉小鸡一般提了回来，彻底傻了。
这是何等的勇武和智谋！
紧接着，更大的惊讶在等着他。
哈桑力排众议，要求把敌人舰长放了，只要求他作了一个双方互不侵犯、战舰立即退走的承诺。
现在想来，他一阵后怕。如果当时自己没听哈桑的，而是把敌人舰长杀了泄愤，或许新特诺蒂兰王国的战舰已经云集于港外，把乌姆利姆港夷为平地了吧？
区区一个港口，如何能与一个国家抗衡呢？
这是何等长远的眼光和气度！
英雄！能与这样的英雄并肩战斗，此生无憾了！
穆尔台兹道：“听说您要去朵里哈奇城，我已经给沿路的护教圣军去信，让他们为您提供一切便利与帮助。这样，再加上坎哈拉圣真寺乌萨利姆伯卡的关系，您的传奇史诗之路，会少些荆棘吧！”
“感谢您，那么，没别的事，我要上路了。”
“不，请稍等！”
达克转身问道：“什么事？”
穆尔台兹想了半天，最后，一咬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圣者，这是给您的。”
“这是……”
“我从年轻时起，经历战阵无数，也参与了不少屠城灭国的杀戮，恐怕，死后也去不了圣主阶下，这，就当是赎罪吧——这是另一块《通天经注疏》的残片。”
达克手一哆嗦：“什么？这这这，这太贵重了……”
穆尔台兹十分坚决：“没有人比您更适合了，圣者，请宽恕我这个自大无知的嗜血暴徒吧！”
达克看着跪倒在地的穆尔台兹，缓缓地，从他高举的双手中捧过那只装了注疏残片的盒子：“放心吧，将军，我也会全力以赴。”
“圣主保佑您！”
“圣主保佑您！”
达克选择随菲达商会的商队一起走陆路前往朵里哈奇城。
巧克力战争之后，菲达成了乌姆利姆港商会的会长，从一个商人成功转型成政客。菲达商会也一跃成为港口第一的大商会——他的盟友是新特诺蒂兰王国的罗尔商会，想不崛起都难。
菲达商会会长现在是易伯拉欣。易伯拉欣和罗伊斯一样，既是商会会长，又是港口外贸局参议，手握港口外贸进出口大权，位高权重。
罗伊斯和伊西丝这一刺客一法师将离队，这一次很可能是长期离别。
罗伊斯现在的身份地位，显然不再适合打打杀杀，他将把主要精力放在经营和拓展贸易上；伊西丝继续扮演他妹妹的角色，担任护卫的职务。
伊西丝很想跟着达克一起行动，但达克很坚决地拒绝了，伊西丝曾和阿拉孛人血战，关系极其恶劣，说不定哪天捅个漏子出来，还是让她留在罗伊斯身边吧。
三人洒泪而别。
这一次，和达克同行的是萨希尔和莱蒂法。
苏莱曼王爷为学习先进技术，拍拍屁股去了新特诺蒂兰，连达克的面都没来得及见，跟着门萨罗人的船走了。临走留下一段魔法影像，告诉他，自己的孙子孙女就交给你小子了，他们要是敢少半根毫毛，看本王把你如何如何。
达克并不担心。萨希尔是穆尔台兹的高足，颇通战阵，手脚功夫也来得，毫无疑问是一大助力；莱蒂法虽然是皇亲国戚，但性格温婉，与人为善，在炼金术基础理论方面颇有建树，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从来不惹麻烦，想来肯定不是拖油瓶。
商队队长还是跳蜥之战时的老熟人古达麦，跳蜥之战后，他就变成了话痨，逢人必讲当初是如何跟哈桑并肩作战的；后来哈桑水淹乌姆利姆港，他只好夹着尾巴做人；再后来哈桑几乎以一己之力逐退新特诺蒂兰侵略军，他恨不能全身上下都长上能摇动的尾巴，再长上千八百条舌头，吹牛吹到地老天荒。现在听说哈桑要随队行动，他差点欢喜疯了。
萨希尔和莱蒂法一致认为，哈桑现在名气太大，如果就这么上路，肯定惹来无数麻烦，必须化装登程。这正合达克的心意，于是，他换了一副行头，大摇大摆出现在两人面前。
萨希尔吃了一惊：“咦？哈桑，你这是……化装成多兰德人？真有你的！”
莱蒂法赞道：“真像！嗯，要是来几句多兰德语就更好了。”
达克朝两人鞠了一躬，说了一段流利的多兰德语：“多兰德王国斯内尔港前巡警达克，向两位问好，光明神保佑你们。”
两人瞠目结舌。
莱蒂法吃惊的掩住嘴巴：“这、这……这语言，这礼节，真是完美的伪装，无可挑剔！哈桑，我几乎以为你是个多兰德人呢！”
达克正色道：“在下本来就是多兰德人，只是化装成阿拉孛人，化名哈桑，现在，改回本来面貌，两位反而不认得了。”
萨希尔哈哈大笑：“对对对，我信，我们都信，你本来就是多兰德人嘛！啊哈哈哈，这真是一点都不可笑。”
达克郁闷道：“两位，我说的是真心话，真心话啊。”
这次连莱蒂法也笑得前仰后合：“哈桑，你装得太像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啊。”
“错！”萨希尔正色道，“怎么还叫哈桑，叫达克，达克啊！莱蒂法，这一路上，你可千万别叫走了嘴，要不然，我们麻烦就大了。”
达克淡然一笑：“那么，我们走吧，去珍珠之路最大的、也是最后一座不缺水的绿洲城市——朵里哈奇城。”
第六十一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1）
达克、萨希尔和莱蒂法三人跟随菲达商会的商队上路了，他们的目的是珍珠之路尽头的朵里哈奇城。
另外两人对于达克为什么要去那里感到好奇，达克也不知道乔治为什么要让他在那里汇合。只好搪塞说是为了寻找《通天经注疏》的线索。两人深信不疑，不再追问。
乌姆利姆港一战，哈桑名声震动珍珠之路，随着时间推移，哈桑的名字会越传越远。现在无论是那一只商队，无论是从乌姆利姆港外出，还是要到乌姆利姆港去，全都在谈论神奇的黑狮哈桑。
达克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换回了本来的面目，要是继续用哈桑的形象，那真是寸步难行。但这样也有麻烦，这不，麻烦来了。
天色渐晚，商队停下，准备露营。
岗哨布好，一堆堆篝火次第点燃，帐篷立好，空气中飘荡起牛羊肉的油脂香气和面饼的醇香。
吃罢晚饭，还不到休息时间，商人们开始谈起各自的有趣见闻，当然，哈桑必然是主角。
“哈桑是前大埃米尔埃布白克尔的儿子，和穆尔台兹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伙伴，两人曾立下誓言，帝国一日不复兴，一日不娶。”
扑的一声，达克把一口水喷了出去，然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萨希尔嘿嘿奸笑着给他捶背：“稳住，稳住，听听他说什么。”
“我稳不住。穆尔台兹快五十了啊！我和他玩到大？难道他三十岁了还戴尿布？我什么时候说过国不兴我不娶了？”
莱蒂法双肩一个劲地抖动，忍笑忍得辛苦。
商人摇头晃脑：“两人都出身望族，但走的路却不同，穆尔台兹喜欢在军中打转，哈桑却对百姓疾苦极为关心。最后，两人分道扬镳。”
有人怀疑：“不对吧，他们两个可是死敌啊？这怎么也不是分道扬镳能解释得了的吧？”
商人气定神闲：“当然，一切要从圣之战开始，耶卢撒冷夺回战！两人分别二十年后，穆尔台兹青云直上，已经成了将军；而哈桑，二十年漂泊成就了一身本领，但只是无名小卒——你们听说过伊玛尼公主的传闻吗？”
有个年轻人按捺不住：“当然知道！据说哈里发有令，谁能当先破城，就把公主嫁给谁——后来证实是假消息，但这和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
“呵，年轻人，如果是我，宁可相信传闻是真的。耶卢撒冷破城之前，一直是穆尔台兹在指挥，破城之际却走马换将，穆尔台兹大怒，辞去帝**的一切职务，去了护教圣军，这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不过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有个老成商人道：“怕他功高震主呗。他的地位名望已经很高，再拿下耶卢撒冷，这哈里发的位子，说不定就落到他身上了呢——换人对大家都好。而且，据说，公主对穆尔台兹这视人命如草芥的屠夫并无好感。”
商人一挑大拇指：“老哥说得是正理。这么一来，各位，这伊玛尼公主，还有他的份么？再说说守城的多兰德将军克拉姆森，那也是牛人，把城守得跟铁桶一样，十几万大军硬是打不进去；后来调魔导大炮轰穿了城墙，我们的人都冲进去了，他还指挥手下打了三天巷战！最后，我们这边有三位默示派的圣者同时出手，三打一，这才把他干掉，三位圣者身负重伤，后来两位不治身亡。”
众人齐声惊叹：“哦！”
年轻人忍不住问：“那剩下一位呢？”
商人笑得高深莫测：“你说呢？”
年轻人一愣，突然大叫：“哈桑，是哈桑！”
商人大笑着拍拍年轻人的肩膀：“猜对了。哈桑夺回了耶卢撒冷，夺回了圣主的坟墓，但没有留下来接受封赏，也没有接受公主的芳心——他又去帮助那些孤苦无助的人了！”
“后来呢？”
“刚从乌姆利姆港出来的你，不知道后来的事？哈桑知道了异教徒入侵的阴谋，单枪匹马赶来乌姆利姆港；而这时，失去公主芳心、对他怀恨在心的穆尔台兹，也来到了乌姆利姆港！”
众人第二次惊叹：“哦！”
“圣主啊，这真是宿命地相遇！”
有人大叫：“原来如此！哈桑无奈之下，才做了门萨罗人首领，想以门萨罗人的力量来对抗异教徒；而穆尔台兹为了泄私愤，对门萨罗人展开了疯狂的杀戮和迫害！他把一切能做的敌对手段全做了！”
商人露出淡淡的微笑：“还没完呢，微服出访的公主同样来到了这里！”
达克和萨希尔笑得跟哭一样，莱蒂法却双手托腮，静静听着，眼睛一闪一闪的。
“无数少女为哈桑刑场上的微笑发狂，无数少年为他天空中的咆哮热泪盈眶，可你们知道，他和她为了这片土地洒下了多少热血、辛劳和眼泪吗？”
周围一片安静。
只有那个年轻人忐忑地问：“那么，哈桑和公主——”
商人轻叹一声：“没有，他又上路了，当大家从异教徒的炮火中幸存，欢呼胜利的时候，他又一次静悄悄地上路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可怜的公主，似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总也追不上他的脚步啊。”
年轻人低声道：“我怎么感觉，哈桑总躲着公主呢？难道，他心有所属了？”
众人都一愣。莱蒂法坐直身子，托腮的双手放到了膝盖上。
商人笑道：“当然。”
“哦！谁？”
商人抬手一指天空：“你们看！”
众人忍不住抬头望去。
“看到那颗最亮的星吗？那就是哈桑的眼睛，他所注视的，就是他心爱的人——阿拉孛，灾难深重的阿拉孛！”
喝彩声与掌声响成一片。
萨希尔情不自禁地把胳膊搭在达克肩膀上：“伙计，这家伙是不是你雇来的？”
“你雇的！”达克回了他一句，低声道：“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想活下来。”
“或许，哈桑，不，达克，你真的是圣主选中的人呢。”
突然间，一阵爽朗的笑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好，能听到如此精彩的故事，真是不虚此行。”
话音刚落，商队首领古达麦一脸尴尬地陪着一个黑衣黑发黑眼的年轻人走过来。
年轻人自报家门：“各位，新特诺蒂兰王国罗尔商会执行会长、书记官，多兰德人乔治，向各位致以黑暗神的问候。”
所有人的笑容全凝固在脸上。
侵略者！该死的侵略者！
每个从乌姆利姆港出来的人，都很清楚那场惨无人道的炮击是怎么来的！
这些该死的新特诺蒂兰商人，以受到不公正待遇为借口，招来了本国的巨舰，炮击了乌姆利姆港，签订了不平等条约，然后，趾高气扬的出现在大家眼前！
刚才口若悬河的商人怒目圆睁，双拳紧握，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松开了双拳：“如果，如果哈桑在这里……”
年轻人同样咬牙切齿：“一定会砍了这家伙吧！”
乔治朝达克这边扫了一眼，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没想到，居然能遇到多兰德的同胞！”他走过来，一把抓住达克的手，用力摇了摇：“您好，能在这里相遇，一定是黑暗神的意志。您叫什么名字？”
达克紧紧盯着乔治的脸，想看穿那笑容的背后是什么，但没有，只有惊喜，他看不穿。
于是，达克平静地道：“您好，多兰德人达克，向您致以光明神的问候。”
乔治笑意更浓：“还有，冒昧向您介绍一下我的两位助手，黑暗神教炼金术师莱莉，以及，黑暗神教牧师伊莎贝拉。”
第六十二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2）
当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达克突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分别还不到一个月，但最亲爱的家人和好友的音容笑貌却时时在梦中出现。
紧张的军事斗争占据了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只有在梦中，才能相见。达克曾无数次幻想和她们相见时会是怎样一幅景象，但现在她们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达克却突然发现，与她们变得如此——陌生。
是的，陌生。一种距离感，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很高兴，认识两位。”
干涩的声音，达克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给自己嘴里吐出来的话语。
两个女孩一起道：“很高兴认识你。”
久违的队聊里，响起莱莉故作轻松的话语：“哥，你这招呼打得好热情啊。”
“啊，是啊，呵呵，是的，是的。伊莎贝拉，我……”
伊莎贝拉在沉默。
她闭上眼睛，垂下头：“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着，她急匆匆地转身离去。
达克在队聊里大喊：“伊莎贝拉，等等，你怎么了？”
伊莎贝拉果断地关掉队聊。
达克怒道：“乔治，莱莉！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治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英雄哈桑啊，你问我，我问谁去？两个女孩为了今天，连对白都排了无数遍，你就这么对待她们？”
“我怎么了？我哪里做错了？拜托，老兄，我旁边还有两个阿拉孛人，一个王子一个公主，难道我要当着他们的面，喊着莱莉和伊莎贝拉的名字，冲上去跟她们拥抱？你所说的大局就要彻底完蛋！”
“我想你们兄妹之间的感情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血缘关系摆在那里。单说伊莎贝拉吧，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是盖世英雄？但是，如果真成了盖世英雄，你说那女孩子是开心还是担心？不过，你能做出自己的选择，还不错。”
“选择？我哪有什么选择，我是被逼的！”
两人近在咫尺，却是用队聊交谈，外人开来，好像两个人在冷冷地对视。
莱蒂法早看出了不对劲，轻轻一扯萨希尔，萨希尔心领神会，悄悄走到达克身后。
“我很高兴你能在儿女情长和大局当中选择后者，不错，果然痛苦和灾难是最好的阶梯，达克，你成熟了。其实完全没必要担心，无非是你们两人掉了个个儿。”
“掉了个个儿？”
“当你是小警察的时候，伊莎贝拉这样的姑娘，你也就只能在梦里想想；而现在，以你的身份地位，只要你稍稍松一松口，会有无数她这样的姑娘贴上来，怎么样，这样想想，是不是就觉得不那么可惜了？”
达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这句话不是用队聊说的，是自然而然的阿拉孛语。
咆哮声震动营地，所有阿拉孛人，全听到了；所有1643小队的队员都戴了有自动翻译功能的史莱姆耳塞，他们也全听到了。
达克一把揪住乔治的衣领，单手一使劲，把他提到眼前，猛地举起拳头！
乔治冷冷道：“我警告你，放手。我是新特诺蒂兰王国的合法商人，受到《乌姆利姆条约》保护的合法商人。我数到三，再不放手，我保证让这商队的所有人付出代价。”
这句话同样是用阿拉孛语说的。
萨希尔猛扑上来，双手死死箍住达克的腰，使出全身力气把他往后拖：“哈……达克，达克，冷静，冷静！这人碰不得，碰不得！”
其实萨希尔心里很希望达克把眼前这个黑发黑眼故作姿态的家伙痛打一顿：你算什么玩意啊？新特诺蒂兰很了不起？还不是夹着尾巴逃跑了？
但是，形势比人强啊。这家伙是罗尔商会的人，罗尔商会，就是乌姆利姆港那场腥风血雨的源头。哈桑，冷静啊！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但现在这人碰不得，碰不得！
达克放了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你这混蛋，你这混蛋，把我的船和货还回来！”
周围的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
新特诺蒂兰海军炮击港口，除了造成大量人员伤亡，还把码头轰了个一塌糊涂，不少船只直接被轰成了渣渣，看来，这个倒霉的年轻人也被殃及。
那个编故事的商人感叹：“向本国的同胞求救，得到了复仇的快意，却在炮火中失去了所有一切，同胞变成了仇敌……这也是个悲剧故事啊。嗯，有搞头。”
“不错，不错，应该鼓掌，”队聊里响起乔治淡漠的声音，“一句话把谎话圆起来了。还有，以后别揪我衣领。要不然你会后悔的。”
“你这混蛋，早晚有一天，我要狠狠地收拾你！”
达克这句话没用队聊，这是他的真心话。
乔治顺势答道：“以现在的阿拉孛？哈。”
在成功地拉完仇恨之后，乔治在队聊里补了一句：“达克，别忘了，绝望处总有希望。朵里哈奇城，门萨罗地下图书馆。”
达克一愣：“什么？什么地下图书馆？”
乔治不再多说，大声对周围人道：“各位，我带着友善而来，不是为了宣扬仇恨。为表示歉意，我为大家献上一曲，算作旅途中小小的放松吧。”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抽出一把乌德琴。
这琴一出，周围人一阵倒吸气。
乌德琴是阿拉孛传统民族乐器，它有11根弦，而且没有琴格！对乐手的素养有着相当高的要求。
莱蒂法神色黯然：“一个多兰德人，一个日理万机的商会执行会长，居然能弹奏我们的传统乐器，他们对我们阿拉孛的研究，到底深入到了什么程度啊？萨希尔，你会弹多兰德的鲁特琴吗？”
萨希尔无奈的摇头。
“这就是我们的悲哀啊，我们落后太多太多了，不单是技术！”
琴声叮咚，这是不同于阿拉孛传统音乐的新曲调，轻快中似有叹息与徘徊。
曲调一响，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乔治自弹自唱。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达克的心猛的一颤，他想起了自己这一路艰辛却无法为外人道的忧愁和苦闷。
头顶，一颗明亮的星在注视他，微微摇动。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那些走过的路，那些同行的人，一个个朋友相继来到身边，又一个个离开，奔向未知的旅程，那么，在别人的眼里，我不也是一个消失在风中的影子吗？
达克的喉咙有些发堵。
“影”字微微一折，乔治声调上挑，好像艰难地攀上山顶，在夜色中，向寥廓苍茫的大地大声呼唤。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对不起，我撒了谎，甚至，无法为你流泪。在你的心里，还会有我的位置吗？你还会给我热情宽容的拥抱吗？
达克的胸口，像被大锤重重的打了一记。
谎言，谎言，还是谎言！什么时候，我才能做真正的我！什么时候，我才能坦荡地敞开心扉，向世界表白所有一切！
两座帐篷后，伊莎贝拉和莱蒂法痛哭失声，一对无法向心仪对象袒露心迹的可怜人，带着撒谎与不诚实的深重负罪感，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痛哭失声。
乔治的嘴唇，同样在颤抖。他的内心，也在翻滚着痛苦与罪责的浪花。
但他无法停止，琴声铮铮，在催促他赶快唱下去，他短吸口气，控制住微微发颤的声音，一口气唱下去。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哦，夜空中最亮的星，请照亮我前行。”
是的，是的，前路艰难，但我决不退缩，决不退缩！
头顶明星作证。
每个人都下定了决心。
一曲终了，泪水落下，掌声响起。
第六十三章 目标：沙匪老巢巴乌达
达克没有再跟伊莎贝拉他们说话。
接下来两天很平静。队伍顺利到达了最后一处能安全补给的大城市——坎哈拉城。当初就是在这里，达克被圣真寺的乌萨利姆伯卡当做默示派的人，还给人当了一回免费的侄子。
达克没有去见乌萨利姆，他把手中的两块《通天经注疏》交给了大伯卡纳杰姆丁。纳杰姆丁是乌萨利姆的老师，藏身在这里会十分安全。
十二块残片，现在已经有了六块，其中四块掌握在拉撒尼派手中，在首都帕格达。剩下的在哪里，只能看运气。
对达克来说，这并非是一件特别紧要的事，他所关心的是钢岩史莱姆。
阿拉孛这里的史莱姆绝大多数都是土属性。按照推理，钢岩史莱姆很可能存在于压力极高的地下，拥有十分坚固的外壳，能使用强悍的土系法术。
但是在乌姆利姆港的时候，海德拉之柱的矿石萃取根须已经延伸到地下二三百米了，依然没有发现它的踪迹，只有普通的岩石史莱姆和偶尔出现的渗水层附近的软泥史莱姆。
乔治提到了门萨罗图书馆，难道那里会有钢岩史莱姆的资料？
早一点找吧，早找到早走人，就不用整天活在真实的谎言里了。
莱蒂法陪同纳杰姆丁去见了乌萨利姆，达克让她顺便帮忙打听门萨罗地下图书馆的事。
知道哈桑需要帮忙，乌萨利姆毫不含糊，把所有能搜集到的门萨罗地下图书馆信息和盘托出，甚至还有精准的地图和图书馆的设计图。
萨希尔翻看了一番，拿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草图：“就是这样，现在我们的位置到图书馆和朵里哈奇城的距离差不多。我们可以先去朵里哈奇城休整，养精蓄锐，然后去图书馆；也可以从这里直接去图书馆，会省两到三天的路程。但无论哪种方案，都有风险。”
达克问道：“什么风险？”
“沙匪。来去如风的沙匪，沙暴的宠儿。只要离开珍珠之路，就随时有可能被袭击。”
“既然如此，当初门萨罗人是怎么在那里的地下建立起图书馆的？”
莱蒂法道：“因为那里原本是一座十几万人口的城市巴乌达，后来城市荒废，年深日久，地表的建筑都毁了，只剩下原本在地下的图书馆。”
“为什么荒废？”
“气候变化，河流改道，取水不便；再加上部落冲突，嗯，还有沙虫。总之，现在巴乌达已经成了一座毫无价值的废墟。”
萨希尔笑道：“也不是毫无价值，那些断壁残垣现在已经成了沙匪的大本营啦。”
莱蒂法皱眉：“如果离开帕格达的时候我多带一些钱就好了，可以多雇些佣兵。”
达克道：“没用。如果是沙匪老巢，多少佣兵也不够看。我觉得，我们可以化装成土匪混进去。”
萨希尔道：“扮沙匪没问题，但只靠我们三个孤军深入，风险太大。我建议先去朵里哈奇城，跟那里的城防军联系。珍珠之路被沙匪坑苦了，他们一定非常需要孤胆英雄，到时候里应外合，说不定还能顺手除掉沙匪这一害呢。”
“萨希尔大哥说得对，哈……达克，我们先去朵里哈奇城吧？”
“不，直接去巴乌达，成功率会更高。你们想，既然沙匪的老巢位置都摸清了，为什么迟迟解决不了？”
莱蒂法反应极快：“你说朵里哈奇城有沙匪的内奸？”
“对，凡事解决不了，要么是不能，要么是不愿。内奸还好，最可怕的是朵里哈奇城的高层和沙匪有利益关系，蛇鼠一窝，那才叫没救呢。如果我们在朵里哈奇城露面，再想扮沙匪就难了，不如直接去。关于后援，我来解决。”
莱蒂法好奇地问：“你怎么解决？啊，对不起，机密嘛，我不问了。”
达克感激地笑笑，他对这姑娘越来越有好感了。
他打发两人去收拾行装，然后打开队聊：“乔治，乔治！任务目标，还有，我要后援！默示派不可能让我自己出来混吧？”
乔治的声音十分清晰：“阿拉孛拉马亚王朝第六代哈里发法鲁格是个炼金术的狂热追求者，他对古代炼金术非常感兴趣，在全国各地建立了不少图书馆，巴乌达地下就有一座巨大的、门萨罗人建立的综合性图书馆。我怀疑那里有钢岩史莱姆的资料；另外，这家伙曾经整理修缮过《通天经注疏》，但还没来得及公布就暴病身亡了，然后是国家大乱，《注疏》也不知所踪。”
“明白了，打着搜集注疏的幌子去调查钢岩史莱姆？”
“没错，这是下一步行动的总方针，小心点，我总觉得图书馆另有蹊跷。”
“怎么说？”
“这位哈里发是个异类，他政治方面没什么建树，在炼金术方面特别是傀儡制作和人工生命体研究方面有很高的造诣。我怀疑那地下图书馆是伪装过的实验室。而且，巴乌达的荒废也没那么简单。”
“这个容易，我可以建立好海德拉之柱，一层层推下去。”
“看情况吧，关于后援，这个没问题，伊莎贝拉和莱莉会去支援你。但是，在朵里哈奇城的局面打开之前你只能靠自己。”
达克叹道：“为什么咱俩不换换呢？”
“正义英雄还是你来做，我这种反派角色都得藏在阴暗角落里忙着配毒药，你以为我很轻松？我得对付的是阿萨辛，还要想法查清楚当时刺杀纳杰姆丁的到底是谁。我还想跟你换呢！”
“那就这样吧。我进去以后建通信塔联系。”
“好。不过小心些，这里天气太干燥，雷雨天气很少，引雷法阵很难吸收到足够的雷电充能。你得换种方法，用好海德拉之柱。”
“明白。我准备一下，明天离开商队。”
“知道了。”
“另外。”
“怎么？”
“麻烦你跟伊莎贝拉问候一声，我，其实，挺想她的。”
乔治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只是‘想’？还‘其实’？达克，你就装吧，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我不管，这话你自己跟她说去！”
“没人情味的家伙。”
“彼此彼此，没情商的家伙，小心孤独一生啊，我看那个莱蒂法挺不错的，要不你将就一下？”
“滚！”
第六十四章 乞丐与土匪
“站住！打劫！”
哗哗几声大响，从前面的低矮沙丘下翻出三个瘦小的沙匪来，拦在达克他们面前。
劲厉的热风卷集着砂砾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沙匪潜伏在上风头，突然从地下翻出，着实打了三人一个措手不及。
达克和萨希尔都久经战阵，微微一愣，马上回复正常，两人不慌不忙地对视一眼，意思是，送消息的来了。
三个小矮子全把脸涂黑，看不出面貌，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不过，这三个家伙，算是合格的土匪么？
衣衫褴褛，破破烂烂的长袍补丁摞补丁；头巾破了，毛了边；有个家伙还打着赤脚。再看他们手里的家伙，两人拿着削尖了头的木棍，就最前面的人手里有把刀，刀刃上还缺了米粒大小的一块。
匪越穷越凶，越饿越狠，这倒是不错，但是，你们哆嗦什么啊？到底是谁打劫谁啊？
再看达克他们三人，高大的骆驼，鼓鼓囊囊的干粮袋，满满当当的水囊，结实齐整的细麻布长袍，鞍座旁边挂着精钢硬弩、弯刀法杖，每人脸上还扣了一只防风沙的鬼火面罩——怎么看都是三个装备精良的悍匪在打劫三个穷汉。
最前面的匪首精气神颇足，吼道：“把钱和水交出来！”
达克道：“骆驼你们不要？”
“这个……”匪首回头，“要不要？”
最矮小的沙匪眉开眼笑：“要，要！”
高个子摇头：“不要！吃得太多，喂不起，喂不起！”
“杀了吃肉呢？”
“不够大伙分，添乱，不如不要。要钱，要水，要他们滚！”
商量完毕，匪首大声道：“骆驼不要，要钱，要水，滚！”
达克跳下骆驼，道：“两千迪纳尔，两袋水，一袋干粮，怎么样？”
“很好，我们不想……不不，不介意杀人！你干什么，别过来！”
达克笑吟吟停下脚步，把两个水囊和干粮袋解下，放在地上；又把钱袋摸出来，扔到一边：“选吧。”
“你什么意思？”
“选一样。”
匪首的喉结剧烈地蠕动着，目光左右逡巡，举棋不定。
达克笑道：“我来帮你下决心。”说着，手中亚泰干刀寒光一闪，将一只水囊划为两段，比金子还宝贵的清水汩汩流入干涸的沙地。
三名沙匪齐声惨叫：“不！”
“现在还有一袋水。选择，三，二，一！”
三名沙匪大叫：“要水，要水！”
萨希尔和莱蒂法同时松了口气，放下了钢弩和法杖。
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如果三个家伙错选了钱袋，小命不保。
达克冷冷道：“现在，一个一个，过来喝。”
匪首道：“要送给我们吗？这一袋？”
达克点头。
匪首一个飞扑，扑向被割破的水囊，颤抖着捧起，小心翼翼啜了一口，小心翼翼捧给高个子沙匪，高个子沙匪如法炮制，然后硬塞给矮个子。矮个子哆嗦着，一口一口喝起来。
没有喝够的两个沙匪趴到地上，使劲扒开刚才被水浸过的沙地，把嘴巴贴近砂砾，贪婪地吸吮那一点点可怜的潮湿气。
等矮个子喝完，高个子一个虎扑，把那只完整的水囊死死抱在怀里，笑逐颜开。
萨希尔叹道：“这哪里是强盗，分明是乞丐！”
三个盗匪，不，三个乞丐凑在一起，正要离开，达克催动骆驼走上前，把亚泰干刀架到矮个子盗匪的脖子上：“走，跟我去见官。”
匪首木然地看着架到同伴脖子上的刀，道：“好啊，不过，等我们把水送回村子，再回来。”
萨希尔冷笑：“你以为我们傻？”
匪首平静地道：“第一，这里只有沙匪，没有官。第二，我们说话算话，只要三位老爷让我们把水送回去，我们三人一定回来。”说着，他从容跪下，双臂高举向天：“以圣主卡拉之名起誓，我卡拉法特、埃布杰哈德、苏哈在送水回村子后，回来听凭三位老爷处置。”
高个子埃布杰哈德补充了一句：“但你们三个不能尾随我们去村子。”
达克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我可以把这当做你的默认吗？”
达克道：“可以，去吧。”
三个乞丐扔了棍棒，欢天喜地地跑了。
望着他们一溜烟的背影，萨希尔道：“达克，说说你的计划吧。”
“巴乌达的情况一定十分复杂，沙匪的情况、朵里哈奇城的情况、附近各支势力的情况都一抹黑，如果我们冒冒失失扎进去，肯定死得很难看。要让巴乌达来找我们。我要把事情闹大。”
“怎么闹大？”
“初步计划是水。这里缺水，我正好有找水的方法。”
萨希尔和莱蒂法大惊：“你还会找水？”
“当然。在乌姆利姆港门萨罗人那里试过，十有六七吧。”
其实干涸之蜥找水是百发百中，只要附近有。为了不太过惊世骇俗，达克故意往弱里说。但即使是这样，那两人也目瞪口呆了半天。
过了好半晌，萨希尔才道：“达克，最好的寻水人也不敢保证十次能探中一两次，你的成功率居然有六七成？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沙漠里水比金子还贵重，你这项本事，能把一个饱受饥饿干渴之苦的部落变成一方霸主！”
莱蒂法忍不住道：“达克，达克，听我说，如果你跟帝国合作，我们阿拉孛，会变成到处处绿洲的人间天堂！”
“请容我拒绝。”达克觉得自己这句话特有乔治的派头。
“为什么？”
“跟现在的帝国合作？”
莱蒂法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一座座绿洲，一座座掌握在王公贵族、部落头人手里的绿洲，不是美丽富饶的希望，而是对穷人敲骨吸髓的屠场。拿珍珠之路来说，哪座绿洲城市没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人！哪座城市没有鲜衣怒马、醉生梦死的贵族！
萨希尔果断转移话题：“达克，水可是炼金术的基本材料，既然这里缺水缺到这个程度，估计炼金术很难发挥作用吧？”
“所以我们要找有水的地方扎营。然后，用有水的炼金术去收拾不听话的、没水的半调子炼金术。接下来，我们要带着忠心耿耿的仆从们，穿着最闪亮的铠甲，拿着最锋利的兵器，背着魔导攻城弩，骑着魔导大炮，做巴乌达之主，沙匪之王！”
萨希尔叹道：“你真是疯子，但是，为什么我超喜欢呢！动手吧英雄！”
第六十五章 苦水
钻头轰鸣，十几米长的钻杆飞速旋转，泥浆不断从空心钻杆注入，再从钻头的孔隙中流出，巨大的压力和高速度把钻头切削咬碎的碎石屑顺着笔直的竖井管道顶上来。
钻井的旁边，一个直径十二米的风系法阵正把一块风系魔能晶石的魔能源源不断的转化为动能，通过传动系统带动钻杆运转。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震得萨希尔耳朵嗡嗡作响，他大声道：“达克，我们带的水有一多半都喂了井啦，能行吗？”
达克大声答道：“没问题。只注一次水，灌好泥浆就不用再加了，我算过，剩下的水足够喝三天，没问题！”
“这么规整的钻杆，三个月也磨不出一根吧？”
“靠手工？疯了？炼金术！”
“哦。那要是钻杆探到底还见不着水呢？”
“钻杆是带螺纹的，拧上，加长！”
莱蒂法道：“那么，钻杆越加越长，越来越重，如果打到地下一百多米，那钻杆就有一百多米长，会不会把钻头压坏？”
达克竖起大拇指：“聪明！有这种可能。超过一百米的深井，我们这种简单打井方法就不管用了，得上大型机械，立更高更壮实的井架——就像当初穆尔台兹用过的那东西。用井架来增加悬挂，减少对钻头的压力。不过，这里的地下水都不会太深，最多二十米，一定有收获！”
达克话音刚落，一股浑浊的泥浆猛地从井口喷射出来！
“成了！”
眼看着浑浊的泥浆渐渐变成清流，达克内心充满了喜悦。
干涸之蜥探明水源位置，炼金术提供机械，再加上门萨罗人的钻井技术，三个人，打出了一口井！
萨希尔兴奋地大呼小叫。
“别激动，看看……”
达克话音未落，一群人大呼小叫的扑上来：“卡拉在上，卡拉在上，赞美卡拉，赞美卡拉，赐予我们这清澈的、金子般宝贵的水！”
达克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十几个人如饿虎扑食，一头扎进井口旁的水坑，也不管泥浆还没有完全沉淀，撅起屁股，好像群猪抢食，一阵猛灌。
达克怒道：“干什么！这井谁打的？让你们动了吗？”
一人喝的比较快：“在村子附近，就是村子的！识相的……嗝儿……快滚……嗝儿……”
萨希尔怒道：“真不要脸！”
那人只当他的话是阵风，继续撅着大屁股猛灌。
乞丐三人组气喘吁吁赶过来：“大家，大家不要这样，这不是我们打的井，不能这样！”
有人喝足了，嬉皮笑脸道：“三个小混蛋，养你们这么久，总算派上用场，快滚！要不然，等爷爷缓过劲儿……嗝儿……又是一顿打！”
达克看到水被抢，只是冷笑：“各位，这井可是我打的，你们问都不问一句，上来就灌。水都喝光了，我们怎么办？”
更多的人喝足了，纷纷仰面朝天躺倒，打起水嗝。
有人笑道：“既然这么能打，换个地方接着打啊。说不定爷爷们心情好，给你们留上一两口。弟兄们，喝饱了没有？咱们喝水的事，就落在三个白痴身上了！”
众人轰然应诺，齐声大笑。
达克冷笑：“喝了我的，都给我吐出来。”
那人嬉皮笑脸：“哎哟，老爷威风。吐是吐不出来啦，要不这么的吧，等个十分钟八分钟的，来这儿……”说着他一把掀起长袍，“一泡尿您不嫌弃吧？”
莱蒂法羞得满脸通红，使劲偏开头。
一群恶棍齐声叫好。
萨希尔怒发冲冠，王子皇孙，天潢贵胄，何时受过这种折辱？何时见过这等无赖？他咔地端起钢弩：“放肆！跪下！”
起哄声愈发响亮。
耍无赖的恶棍冷笑一声：“三个白痴，爷爷心情好，才跟你们废话这么多，赶紧滚吧。要不然，”他绰出雪亮的弯刀，示威的朝三人鼻尖晃一晃，“人肉爷爷也不是没吃过！”
达克不惊不恼，轻轻把萨希尔钢弩压下，笑吟吟道：“我说了，喝了我的，都给我吐出来。我数三下，跪地求饶，要不然……”
笑声几乎把天掀了去。
“三、二、一。吐。”
达克刚数到二，有的恶棍突然变了脸色；一个“吐”字话音未落，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紧接着，十几个恶棍无赖无一例外，人人手捂肚皮，狂吐不止。
太难受了，好像有无数把钢刀在肠胃里搅！
喝的少的还好，喝的多的，呕吐不迭，简直是从鼻孔里嘴巴里一起朝外倒灌！有些家伙吐光了胃里所有的水，一口一口朝外吐黄绿色的胆汁，吐得手脚都抽搐了，还是止不住！
萨希尔、莱蒂法和乞丐三人组吃惊地看着达克。
达克看着疼得满地打滚的、和疼得打滚都打不动只能原地抽搐的恶棍们，冷哼一声：“一群白痴！不知道井水有甜水苦水之分吗？”
莱蒂法看得心惊不已，问：“怎么，这水，不是给人喝的？”
“对，这是口苦水井，是给骆驼喝的。”
“这么清的水，人喝一口都不行吗？”
“这水不干净，杂质太多，矿物太多，人渴急了眼喝一两口应急没问题，两杯下去，上吐下泻。像他们这个喝法，哼哼，且看能不能吐干净啦。”
萨希尔问到底：“吐不干净会怎么样？”
“我调查过阿拉孛半岛的岩层矿物，这一带的矿物毒性很大，微粒还会附着在肠胃上，多吐几次，吐得差不多，能保住小命。体质差的，吐不干净的，跟吃了一肚皮铁渣子没什么区别，等着肠穿肚烂吧！”
莱蒂法有些不忍：“那，那这些家伙……”
“莱蒂法小姐，你可想清楚了，要是你落到这些家伙手里，会怎么样。我今天收拾了他们，也算是为珍珠之路除了一害。”
萨希尔刚才被气坏了，现在形势逆转，他顿觉扬眉吐气，完全支持达克的说法：“对！这里水比金子还珍贵！刚才这些混蛋，每人喝了至少三大碗……不，五大碗！莱蒂法，盗窃……不，抢劫！抢劫整整五大碗金子，这样的盗匪，放在哪里，都是砍头！”
达克冷笑一声，摸出一包淡绿色的药丸，晃一晃：“整个吞了，能保住小命。就一包，想活命，把旁边人砍了。”
莱蒂法打了个寒噤，萨希尔放声大笑。
高！
哈桑，太高了！
如此一来，这些混蛋自相残杀而死，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活下来的那个，杀死了那么多同伴，匪巢是回不去了，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老老实实做向导！
达克的声音宛如地狱恶魔：“三，二，一，动手！”
第六十六章 前往废村
“等等!”卡拉法特大叫，“你们不能这样做，这是要杀了整个村子！”
达克冷笑：“看看这群无赖吧，说，他们坑了多少人？附近的村子里，也全是沙匪吧？死了也不冤。”
卡拉法特指着满地打滚的恶棍们，悲声道：“他们虽然无赖，但罪不至死吧？”
达克冷酷的摇头：“我不是什么善心人。没有充分的理由，我实在想不出，留着一群无赖的性命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们是最好的向导！”
“所以我要留下一个。小伙子，你和你的朋友是这群人渣当中难得的好人，所以我放你一马，现在，马上从我面前消失。”
有人开始嘴角流血，剧烈地痉挛和抽搐严重损伤了他的胃壁，再不得到救治，他的胃壁会被撕裂，导致胃出血而死。
“魔鬼，你这魔鬼！”卡拉法特悲愤地大呼，“圣主在上，这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我愿意赎罪，愿意赎罪！”说着，他拔出弯刀想要自刎。
萨希尔早瞄着他了，一箭射中刀身，那把刀锈得太厉害，居然被一箭射断。
卡拉法特连自尽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
萨希尔扳动机括，上了一支新弩箭，问道：“达克，这些混蛋，应该是附近村子仅存的、还能打得了劫的年轻人了吧？”
莱蒂法道：“或许连打劫也打不了，只能耍无赖。”
达克淡淡地笑了一下，惩戒够了，该收场了。
达克从卡拉法特身边走过，留下一句话：“这些人因你的善而得救。”说着，摸出一根尾部带球形小圆瓶的惨绿色长钢针，朝每个挣扎的无赖身上扎了一下。
无赖的呕吐和痉挛迅速停止。
接着，达克朝萨希尔招呼了一声，两人一起动手，嘁哩喀喳把哼哼唧唧的无赖们的下巴全卸了。
莱蒂法惊道：“这是干什么？”
“他们腮部和喉部肌肉还在痉挛，这时候灌药，要么咬断舌头，要么咬断你手指，先摘了，一会装回去——那边的滥好人，过来！”
卡拉法特乖乖地过来。
达克把那包药丸抛给他：“每人一颗，塞嘴里，压舌头！”
卡拉法特赶紧给一个无赖喂药，掰开嘴巴，药丸塞进去，手指一压他舌头，那无赖喉咙一抽，咕噜把药丸吞下去。
一众无赖都服了药，开始猛烈地腹泻，恶臭难当。
达克道：“萨希尔，你盯着，命大的，一个小时不死，爬过来说话！”说着，他从骆驼背上解下一只木桶，自顾忙去了。
混蛋的生命力总是顽强的。才半个多小时，已经有人能挣扎着爬动。不到一小时，大多数无赖能哼哼唧唧了。只有那个暴露狂命苦，还在神经质似的抽搐，一下一下的。
萨希尔让他们一个挨一个跪好，等候发落。
少顷，达克提着装满桶回来，朝地上一撂，冷笑道：“喝得过瘾么？”
有个胆大的战战兢兢道：“回老爷，小的一时鬼迷心窍，以后再也不敢了，求老爷开恩放……给一条生路。”
“生路到处有，只是你不走。”
一众无赖立刻指天画地赌咒发誓，纷纷表示以后只要老爷一句话小的们火里来水里去绝对没有二话。
达克取出一包红色药丸：“你们体内的大部分毒物已经排出来了，但残余需要慢慢排。我这里有药，每人每天一颗，想活命的，来拿今天的份。”
一众无赖面面相觑：这不就是拴上缰绳了么？但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只好乖乖一人领了一颗，也不用水，张嘴吞服。
“现在，带我去村子。”
那个胆大的小心翼翼道：“老爷有令，小的们自然要听从，只是，只是……”后边的话不敢说了。
这些穷困潦倒的家伙连渴带饿，已经连打劫的力气都每没有，只好耍耍无赖——要不然也不会让三个嘴上无毛的半大小子出来哨探了。
本来就到了疲不能兴的边缘，刚才喝下去的水又差不多全吐了出来，从这里往回跑，将近一天的路，绝对会脱水而死啊！
达克朝桶一指：“喝。”
一众无赖赶紧告饶：“老爷饶命！”
“这是甜水。”
无赖们面面相觑。
达克拿了一只木头舀子和一只木碗，舀一勺喝下去，咂咂嘴：“不错，还凉呢。萨希尔，来！”
萨希尔也喝了一碗，赞道：“味道一般，好在清凉。哪来的？”
“我有把苦水变成甜水的法子。”
无赖们大哗，那个胆大的叫道：“老爷，救救我们村子，断水两天，再找不到水，大家都要被渴死了！”
“先喝水。”达克把舀子和碗丢给他，“你来分水，最后一个喝。”
莱蒂法低声对萨希尔道：“完美的分水法，分水的最后一个喝，绝对不会弄虚作假。”
萨希尔笑道：“是勇士，是战将，是智者，他真是圣主赐给阿拉孛的珍宝啊。”
达克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低声道：“这都是跟默示派的长老学的，那个一身黑的家伙，一肚子坏水啊，也不知道他从哪学来这么多整人的点子。”
萨希尔道：“有机会一定要见见这位长老——你从哪找的这些红的绿的药丸？”
“绿药丸是货真价实的排毒剂，红药丸是在坎哈拉城买的糊弄小孩子点心，沙粟粉磨的，外头染了色，裹了一层薄糖浆。”
莱蒂法问：“要是露馅了呢？”
“短时间不会，用不了几天，他们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们，就算知道也走不了。”
无赖们动作极快，排着队，一个个喝完了水。分水的把桶底倒过来，正好接满一碗，舒舒服服地灌下去，长出一口大气：“小的贱名桑吉多，请问老爷尊姓大名？”
达克道：“多兰德人达克。”说着他后退了一步，把莱蒂法让到前面，“小姐，您请。”
莱蒂法和萨希尔一愣，知道哈桑把领导权让了出来。莱蒂法虽然有些犹豫，但不愿给哈桑丢人，昂然上前：“帕格达的莱蒂法，从今天起，是你们的主人，去村子，带路！”
桑吉多大声道：“尊贵的女主人，我们愿意听从您的差遣。但是，村子里驻扎了一伙凶恶的犹利亚人。要不然，我们也不会……”
达克打断他的话：“说清楚！”
阿拉孛帝国是个多民族国家，除了阿拉孛人，还有不少信仰其他宗教的异教徒。犹利亚人就是其中一支。
犹利亚也是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两千年前，他们曾经以耶卢撒冷为中心建立过犹利亚帝国，但昙花一现，被蛮族所灭，从此失去了自己的国家和故土，此后，无论是早先的罗玛人，还是后来的多兰德人、诺兹克人、阿拉孛人，甚至在沙漠里游荡的贝都因人都曾经欺凌和奴役过他们。
从阿拉孛帝国建立后，犹利亚人就作为帝国的子民定居下来。
犹利亚人善于经商敛财。然而，这些信仰犹利亚教的异教徒并不受欢迎，他们承担着高额的人头税和商业税，是普通阿拉孛人的六倍，还经常承担繁重的徭役和兵役。
现在，听说低贱的犹利亚人居然占领了阿拉孛人的村庄，萨希尔不禁冷笑一声：“你们可真有出息！”
达克摇头：“不，我们要先搞清楚，这样，萨希尔，你和桑吉多在这里休整，给他们分些干粮吃；卡拉法特，带着你的小伙伴，跟我回村子侦察一下。”
众人齐声应诺。
第六十一章 废村屋候德
这是一座荒废偏僻的村庄，名叫屋候德。
它简直是一个大垃圾场，到处是低矮的沙丘和断壁残垣，同样低矮的、补丁摞补丁的帐篷散布其间。
这里土地贫瘠，只能种沙粟，大部分人靠做行商过活，留在村里的大多是老弱病残。
近几年来，附近的地下水越来越少，水成了最珍稀最宝贵的生存资源。村子实力微弱，竞争不过别村，只能靠一口渗水井谋生，每小时只能接出两小桶水。
五天前，一群奇怪的犹利亚人来到村子，粗暴地宣布村子的土地被他们买下，还拿出了几张不知是真是假的文书，上面盖着朵里哈奇城总督的印章。
然后，他们开始大兴土木，把一顶顶帐篷连同低矮的沙丘一起铲平，不知要干什么。
卡拉法特和达克趴在一座沙丘上，全身埋在沙子里，只露出眼睛。
卡拉法特对同样趴着的达克低声道：“那就是犹利亚人。”
达克从沙丘上望去，一群披着白色披肩、戴长毛帽的黑衣人正在有条不紊地平整土地。他们有的拆除帐篷和断墙，有的吆喝着牲畜打碾子，还有的手执长弓，警惕地四下打量。
达克聚精会神盯了一会，没看出什么端倪，问道：“这附近还有哪几个村子？”
“胡塔德和内加尔德。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面，大概三公里。三个村子离朵里哈奇城大概有二十公里。”
达克称赞了年轻人一句：“好。”
“老爷，不对劲，您发现村民了吗？“
达克凝神搜索了一番，道：“没有，他们去哪了？躲起来了？迁走了？”
“不可能。村子里只剩下老弱妇孺了，一没粮食二没水，走也走不了。”
不祥的预感从达克心里升起：“附近还有别的观测地点吗？”
“有，要绕一下。”
“走。”
两人悄悄摸到村后，发现一个巨大的、新填平的沙坑。坑顶已经有沙土史莱姆开始聚集。
达克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沙土史莱姆是狂热的液体追求着，从地上到地下，到处有它们的身影。现在它们大量聚集在浅层地表，这很不寻常。
随着一阵骂骂咧咧的犹利亚语，两名守卫扛着锄头铁锹，拖着一具死尸，走到沙坑边，开始刨坑。
沙坑埋得比较深，两人费了一番力气，把死尸丢进去，重新填好，然后骂骂咧咧离去。
达克看清楚了，在抛尸的时候，坑里交叠着数只手与脚。
不用问，这一定是屋候德村的村民了。
卡拉法特腾的红了眼，手脚并用想爬起来。被达克一把按趴在地上。他拼命挣扎，奈何达克的大手像铁钳，动弹不得。
“人死不能复生，红眼报不了仇。”
卡拉法特死死地把拳头咬在嘴里，把呜咽压回喉咙。
“他们人多，我们过去是送死。要查清楚他们干什么，要不然，会死更多的人。”
卡拉法特一边无声地流泪一边点头。
达克递给他一块干粮。他接过，快速小口咀嚼，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在村子里来回走动的犹利亚人。
两人继续无声地潜伏。
整整一下午，犹利亚人只是在清除断壁残垣，平整土地，别的什么也没做。
太阳即将落入地平线，四周晦暗不明，数辆马车驶进村子。
大部分障碍物都被清除，视野非常好。
光线太暗，卡拉法特看不清楚，达克却能通过鬼火面具看清对方的一举一动。
马车的车厢里跳下数条大汉，手脚麻利地把一堆堆器材朝马车下搬，有名黑衣人站在旁边监督，还有三四名监工。谁的动作稍微粗暴一点，立刻就是一顿猛烈的呵斥和鞭打。
很快，器材物资堆成了山，并分门别类的排好。
先前抵达的刽子手们也一起来帮忙，把一些比较粗笨的材料如钢条木料等搬到指定地点。
卡拉法特低声道：“老爷，他们像是要组装一台炼金术机器，现在是在打地基。”
“你懂炼金术？”
“学过一点点，但是，没有钱……咦，那个黑衣人，他拿了什么东西？一个长条形小盒子？摆在地上？水平仪，那一定是水平仪！”
水平仪是炼金术师常用的找平仪器，很简单，一段镂空的水晶里注入一滴水，然后密封。在水晶管中部与地面垂直的位置画一条红线，只要水滴能停留在红线处，不偏移，这个位置就是水平的。
“嘘，别出声，看着。”
黑衣人很快找到了数个水平位置，他四处转了转，选中了其中一处，招呼手下开始乒乒乓乓地工作。
很快，一座五米高的微型尖细铁塔树立起来。
这时，其他人扛着几卷巨大的银白色薄毯子走来，把毯子推开。
这些毯子面积很大，每块都有数十平方米，铺在地上，即使光线昏暗，依然明晃晃耀眼。
他们在毯子底部接好导线，把导线另一端连到铁塔上。
黑衣人开始在铁塔附近布设法阵，然后在阵中心插好数块光系魔能晶石。
达克低声嘱咐道：“让你的小兄弟回去报信，告诉萨希尔老爷，让他带着人，今天夜里一点左右过来。”
“明白。”
卡拉法特悄悄退到沙丘的反斜面上，低声对两个兄弟嘱咐了几句，两人蹑手蹑脚溜下沙丘，一溜烟跑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达克已经开始整理装备，把亚泰干刀解下反绑在背后，腰间别着锋利的匕首。
卡拉法特一看就知道达克要干什么：“老爷，我们的人还没到，要不要——”
“不，你在这等着，我摸进去看看情况，那个机器有古怪。”
“我和您一起去！”
“别拖后腿，在这儿等着。他们有防备。”
“为什么？”
“因为不可能有只剩下老弱妇孺的村子。青壮迟迟不归，必定有古怪，他们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防守一定很紧密。所以我们要悄悄进去，人越少越好。你在这里等着，萨希尔老爷他们来了也好了解情况。”
“遵命。”
夜色已深，炼金术法阵的嗡嗡颤鸣声也渐渐停息，除了四处游动的火把外，一片寂静。
达克借夜色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摸进村子，过了大约一小时，毫发无损溜出来。正好与赶来接应的萨希尔他们接上头。
达克言简意赅：“犹利亚人屠村，没留活口。他们建了一个储能塔，是为更大的炼金设备作动力用的。一共三十二个人，装备精良。领头的有两个，一个犹利亚佣兵头目，一个多兰德炼金术师。”
萨希尔道：“犹利亚人没有自己的国家，三五十人凑成一伙做佣兵，这不稀罕；不过，他们是怎么跟多兰德人凑到一块去的？现在帝国是多事之秋，这两帮人凑到一起，想干什么？”
“这里地广人稀，为了掩饰行踪把全村人都杀了，光这血债，就不能放过。”
“咱们人少，怎么对付？”
“我在他们的储能塔上做了手脚，一会我们这样……”
“明白了！”
第六十二章 拉尔宾
“塔克斯先生，你确认这只是一次技术事故？”
犹利亚佣兵首领拉尔宾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一字排开的三十多具尸体，向一旁的多兰德炼金术师问话。
多兰德炼金术师是个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咬牙切齿，但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拉尔宾把目光投回面前的停尸场，目光里充满悲哀。
太惨了。
这支先遣队是为后续计划开展做准备的，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在附近铺设炼金设备，集聚魔能。
这次行动准备了充足的资金和物资，附近的三个村子都是些赤贫的阿拉孛穷汉，或许，只要一桶清水和一袋粮食，就能轻松说动他们搬迁了吧。
三个村子同时开展行动，在主要设备运达之前，应该能很轻松地完成先期工程，有了足够的魔能，后续的工作会非常顺利。
朵里哈奇城？哈，那些麻木的阿拉孛官僚是不可能发现这种偏僻荒凉的废村中异常的！他们的拉撒尼派和什利叶派正在互撕呢！
实在想不出，除了技术事故，还有什么可能。
可怜的犹利亚战士们啊，你们没有在战场上献身，却在事故中倒下，这真是……唉。
不稳定的魔能传输造成了中央控制器超负荷运转，紊乱的魔能发生了巨大的爆炸，五米多高的铁塔被狂暴的气流撕成了三段。小队全灭。
最令人痛心的是，那个多兰德炼金术师，据说是塔克斯的同学——这个不靠谱的家伙，严重误判了形势，当多块吸光板燃起大火的时候，他竟然以为遭到了阿拉孛人的偷袭，居然下令向中央塔靠拢！
出发前，犹利亚长老会下过死命令，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这些多兰德炼金术师的安全，所以，小分队队长只好听取了炼金术师的建议——一定是这样！
三十二个人啊！
拉尔宾脸色很难看：“塔克斯先生，我很好奇，这种程度的技术安全，您是怎么说服长老会那群人跟您合作的？”
塔克斯恶狠狠道：“拉尔宾先生，我要提醒您，我是为了帮助你们犹利亚人复国，才冒险来到这充满异教徒的土地上！技术事故，是的，技术事故，任何炼金术，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些勇敢的战士，是为你们的复国大业献身！”
拉尔宾直直地瞪着塔克斯：“依和华神的战士从不畏惧献身，但献身不等于无谓的牺牲！而且，您别把自己说得太高尚。阿拉孛内乱，王公贵族各自为政，这是我们大犹利亚复兴的机会，但是，又何尝不是多兰德王国的机会？我们复国大业越是轰轰烈烈，阿拉孛就越是难以招架多兰德的攻势——我说得对么？”
心事被戳穿，塔克斯十分狼狈：“但是，但是现在我们必须携手共渡难关，如果要合作下去，这种事情，还是让它成为一个不太愉快的插曲和深刻的教训吧。”
拉尔宾愤愤地瞪他一眼。
没办法，这个可恶的多兰德炼金术师说得对。
这里土地贫瘠，地广人稀，地下又没有多少矿藏，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太阳光。
炼金术师宣称他能从太阳光里提取魔能，而且对犹利亚长老会提供了价值不菲的援助——这背后一定有多兰德王国的国家意志，所以，合作是大势所趋，势在必行。
犹利亚人善于经商，最不缺的就是钱。资金不是问题。
如果真的能从太阳光里提取魔能，那么土地平旷的屋候德、胡塔德和内加尔德三个村子就是良好的基地。
只要有了充足的魔能，就可以打深井抽取地层深处的水，制造精良的武器装备，然后是进军巴乌达废墟，消灭沙匪——或许这是唯一的干扰因素吧——取得废墟下门萨罗图书馆中的秘密技术，复兴大犹利亚国。
没想到，第一天就出了这种事。
塔克斯也十分恼火。
多兰德王国对于阿拉孛半岛的局势向来十分关注，绝不放过任何能给阿拉孛人添乱的机会。
当通过秘密渠道了解犹利亚人复国的计划后，光明神教立即决定，选取靠得住的人，为犹利亚长老会提供秘密支持。
于是，在炼金术三杰之一韦斯特手下学习过的塔克斯自告奋勇，从自己的狐朋狗友中选了几个看得过去的，一起来到阿拉孛半岛。
他们一来到这里，立刻被委以重任。塔克斯的套路很直接：技术。
我们不指挥作战，不参与谋划，只提供白痴犹利亚人掌握不了的神奇技术！
他作为多兰德炼金术师的总指挥，当然跟随拉尔宾的总队行动；另外三人，分别跟随三个犹利亚人小队。
没想到，最不可能出问题的技术，出了问题！
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
拉尔宾没心情去管他的感受，叹息道：“把勇士下葬吧。还好，没有引起什么关注，今天下午晚些时候，长老会会再派人来。这一次，塔克斯先生，我不希望有任何闪失。”
塔克斯松了一口气，苦笑道：“我也很重视自己的声誉啊。这件事，我们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吧？”
“哼！”
猪队友！
两人一起愤愤地想。
“拉尔宾队长，塔克斯先生，村后有异常。”
两人来到村后，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抛尸坑，现在地穴已经被打开，里面横七竖八塞了三十多具阿拉孛老弱妇孺的尸体，在高温下已经开始腐烂，有不少沙土史莱姆已经钻进尸体腔内吸取水分，肚皮一拱一拱，十分诡异。
拉尔宾大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副手的脸色很难看，低声汇报：“这里的村民，被活埋的。”
拉尔宾大怒：“我不是说过，给他们补偿，让他们自己走吗？”
副手的面容满是苦涩：“属下也觉得奇怪——搬迁工作怎么如此之快，原来是……这一定是我们的人做的。”
“有没有可能被人栽赃？”
“不可能，您看，这是从事故中死难的队员身上找到的——从我们的人身上找到的。”
那是一对阿拉孛式样的金耳环，上面还有发黑的血迹，很明显，是从某个妇女耳朵上硬撕下来的；它的主人，一定已经躺在坑里了。
“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属下以为，以为，这只是个别人的残暴行为……”
塔克斯插嘴：“希望这件事没有其他知情者，否则，我们就被动了。”
拉尔宾心头五味杂陈，他知道，一个民族的崛起，注定不可能如白雪般纯洁无暇，他甚至做好了自己亲手去“做脏活”的思想准备。
但是，当屠杀老弱妇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还是发生在自己信任有加的、依和华神的虔诚战士身上，他感情上一时难以接受。
军人的职责呢？纪律和荣誉感呢？对神的敬畏呢？
居然，敌不过只有一节小指头大小的金子？
一具具被活埋的死尸横倒在眼前：伸出干枯嶙峋的、树枝般手的老人；绝望中张口呼救，导致口腔里灌满了泥土、窒息而死的跛子；小脸变成紫黑色，皱着小眉头，被抱在母亲怀里，和母亲一起被活活闷死的婴儿……
拉尔宾缓缓摘下黑毛帽，使出全身力气，死死攥住它，长毛绒被强有力的指节绞断，一簇簇落下。
已经，无可挽回。
有没有不流血的崛起？我不知道。
如果，犹利亚民族的崛起，注定要以异族的鲜血为代价，那么，我也只能做一把砍向异族的刀！
或许有一天，我会跪在依和华神的王座前，倾听一个个无辜的灵魂愤怒的指控，然后，落入最黑暗的地狱。我决不乞求宽恕，因为我罪有应得。
但是。
现在。
对不起。
我是个犹利亚人。
拉尔宾轻轻地把帽子抛向埋尸坑，也抛下一个犹利亚复国主义者，对异族最后的怜悯。
“传我命令，中止作战计划，胡塔德和内加尔德村的两只小分队，立即放弃所有物资，向拉姆扎德村靠拢，并建立防线。两小时之内不撤出，我砍了他们的脑袋！”
塔克斯一惊：“但是，这些物资都是好不容易……”
拉尔宾冷酷地抬起一只手：“人命更重要，塔克斯先生，昨晚发生的，不是事故；你同学收缩防守的策略，没有问题！他只是低估了对手的疯狂和能力。”
“咦，这……”
“他们一定遭到了阿拉孛精锐小队的报复性袭击，而且，对手的队伍里，一定有一个出色的炼金术师！”
“可是……”
“没有可是！从现在开始，我们站在敌人的土地上，步步危机！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我们很可能会遭到阿拉孛人狂风暴雨般地猛攻！传令兵！”
“在！”
“火速赶往朵里哈奇城，动用秘密渠道通知长老会，计划暴露！请求他们，立即发动二号作战方案，两天之内，必须让阿拉孛人的拉撒尼派和什利叶派兵戎相见，让朵里哈奇城陷入混乱，必须，必须！否则，我们的复国大计，就彻底完蛋！”
传令兵狂奔而去。
拉尔宾噌地拔出弯刀：“依和华的战士们，阿拉孛人潮水般的进攻，就要开始，你们，有死战的觉悟吗？”
所有的犹利亚战士振臂高呼：“犹利亚万岁！”
第六十三章 孤注一掷
“犹利亚人潮水般的进攻，就要开始，你们，有死战的觉悟吗？”
面对萨希尔的怒吼，屋候德村残余的十五名青壮年村民齐声咆哮：“报仇，报仇！”
如果能开启光明神视角，嗯，或者卡拉视角、依和华视角，就会发现，无论是拉尔宾带领的犹利亚人，还是达克和萨希尔带领的阿拉孛人，都陷入了浓厚的战争迷雾。
双方的指挥官都在巨大的压力下误判了形势。
对于拉尔宾来说，他现在手头上只有两支小分队，加上自己的直属部队，拢共不到一百五十人。他要靠这点可怜的兵力在充满敌意的、己方作战意图已经基本暴露的土地上坚守待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从整体上来说，犹利亚人处于绝对劣势，总体人数还不到阿拉孛人的十分之一。更可怕的是，犹利亚长老会手头能动用的可战之兵，也不过一万出头，这点力量，对付朵里哈奇城都捉襟见肘。
或许，我们在这里的坚持抵抗，能把阿拉孛人的主力吸引过来，朵里哈奇城的起义，会容易些吧？
太仓促了！
巴乌达城门萨罗地下图书馆还没来得及调查，如果能把那项技术拿到手，就算起义不顺利，犹利亚人也会有容身之地！
但是没办法，来不及了。
没想到，一场意外，把整个计划都暴露了。
来吧，阿拉孛人！
与此同时，达克也十分紧张。
如果对方的行动在三个村子同时展开，那么兵力至少有百人以上。自己手中却只有刚刚成为士兵的十二个无赖加上三个大孩子！
他们曾经是沙匪，熟悉各种兵器的操作使用，有对付零星旅人和小规模商队的经验，但是战阵配合一塌糊涂，而且，长时间营养不良让他们面黄肌瘦，战斗力大大下降。
现在，在屋候德村附近，犹利亚人占据了绝对的局部优势，一旦被敌人摸清自己的虚实，死路一条。
萨希尔道：“必须主动进攻，用一场犀利的进攻来迷惑敌人，让他们误以为我们是大部队的斥候。”
达克点头：“只靠我们两个人不行，必须先给这十几个人吃一顿饱饭；而且，我得和朵里哈奇城联系，通知那边计划调整。”
“但是距离太远，等派人过去，一来一回，至少要四五天！”
“我有办法，现在，卡拉法特、桑吉多，我给你们每人一头骆驼，全速赶往胡塔德和内加尔德村侦查敌情。其余人，原地休息，抓紧吃饭！”
众人立即把骆驼背上的物资卸下来，卡拉法特和桑吉多骑上骆驼飞奔而去。
达克三人这次带了不少干粮，达克一点不留，全分给剩下的十三个人，刚好吃个八分饱。
当无赖们——现在应该叫屋候德复仇军，狼吞虎咽时，达克孤注一掷地在村子中央建立了通信塔，与远在朵里哈奇城的乔治联系。
为了避免暴露乔治的身份，他没有使用魔法影像，使用阿拉孛语交流。
通讯很快接通。两人一开口，都是相同的话：“我们有麻烦了！”
乔治比较沉得住气，道：“你先说。”
达克把这边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遍，乔治沉吟片刻，道：“主动进攻的策略是对的，你手头人太少，敌人只要一次试探性进攻就能把你们全灭，别指望做孤胆英雄，能被犹利亚长老会选中来执行秘密任务的，会有几个人是菜鸟？”
“朵里哈奇城那边，难道他们不出兵？只要一个步兵分队，就能教这些犹利亚人做人了。”
乔治无奈道：“这正是我们的麻烦。朵里哈奇城是不可能派出援军的！”
“为什么？”
“城里拉撒尼和什利叶两派已经撕破脸，双方准备用武力驱逐对方，独占城市政权！所有的外国人和异教徒已经被禁止外出，我们现在被困在公馆里。托《乌姆利姆条约》的福，无论哪一派，都不敢对我们来硬的。暂时还算安全，但对你的援助恐怕要大大拖后。”
“该死，我们被分而治之了。”
“这倒是不怕，说不定，我们会有双倍收获，达克，既然你树起通信塔，我想，你已经下决心了。”
“是的，这次，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技术，我要给这些屠夫好好上一课！”
“你身上的单兵作战系统可以拆解还原为史莱姆使魔，容电史莱姆的魔能储备刚好能建立一座微型的海德拉之柱，升级路线你知道的，对吗？”
“我正有此意，那么，保护好女孩子们，小心。”
“你也是，再见。”
通信结束，一旁的莱蒂法和萨希尔目瞪口呆。
莱蒂法惊道：“这，短短半个小时，你造起了一座铁塔？默示派的技术，真是神奇！”
萨希尔也吃惊不小：“刚才和你通话的，一定是你提到的那位长老吧？居然利用《乌姆利姆条约》化装成多兰德人，真是出色的政治嗅觉啊！”
达克淡淡地嗯了一声，开始控制通信塔升级。
史莱姆使魔可以转化为通信塔，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一旦开始，就无法再变回使魔。越是大型的通信塔，通讯质量和距离就越出色，但消耗的魔能也就越多，比如当初在阿特拉斯太阳神巨像内部安装的通信塔，那是个几十米高的大家伙，通信距离能跨越半个南方丛林。
通信塔有了充足的魔能，就能升级为防御塔。
防御塔是一种能发射元素箭的简单防御设备，并能制造刀剑弓弩铁锹一类的简单兵器与工具，或者，使用绝大多数魔能来制造一个战斗力强大，但智力低下的金属傀儡。金属傀儡制造完成后，防御塔失去全部功能。
如果继续保持充足的魔能，防御塔能升级为通灵塔。
通灵塔不但拥有前两级的一切功能，还是一个强大的半生物半机械制造工厂，能生产包括魔导大炮这类恐怖重型兵器在内的一切武器装备。
在能源转换和应用方面，它能生产史莱姆反应堆，实现魔能的自给自足；另外，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它甚至可以自我复制！如果放着一座通灵塔不管，半个月后，这里将出现一片通灵塔林——如果当地资源足够的话。
但是，作为达克眼中的疯子、狂人、超级变态乔治，怎么可能只到通灵塔就结束？
在南方丛林一行后，他对通灵塔进行了进一步的改造升级，第四次升级是海德拉之柱，集采矿、冶炼、铸造和深加工功能于一身的高级炼金术熔炉。
它失去了通灵塔的自我复制和扩张功能，却拥有了从地下萃取各种矿物，在地表形成便于采集的结晶的能力。
此外，它还能批量制造各种魔能装备，和为普通装备附魔。
一座拥有完全魔能供应和充足资源配给的海德拉之柱，它的生产能力是极其可怕的，效率是通灵塔的数十倍。
当初在门萨罗人地盘上，达克用一座完全体海德拉之柱，在短短数日内，为三千多名门萨罗人提供了精良的装备。
现在魔能不足，资源不足，只能赌一把！
达克孤注一掷，把身上所有的带魔能的装备全砸进了通灵塔里，连那把火属性的亚泰干刀都没留，只留下干涸之蜥和戒灵。
望着渐渐成型的微型海德拉之柱，达克狞笑道：“来吧，犹利亚人，让你们见识一下，炼金术的厉害！”
第六十四章 四十人团的初战（1）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达克和几名复仇军战士结束了对新装备的测试，从新装备上走下来。与此同时，去联络胡塔德和内加尔德村的卡拉法特和桑吉多回来了，还带回了二十二名青壮年沙匪和不少粮食、兵器。
悲惨的遭遇同样发生在另外两个村子身上。这些沙匪已经把犹利亚人恨透了，听说这里有个沙匪首领能带领他们报仇，于是跟着两人回来拜见新首领。只是他们没想到，新首领居然是个女孩子。
卡拉法特和桑吉多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犹利亚人仓皇撤退，在两个村子里都留下了大量物资，甚至有成包成包的、未开封的魔能晶石！
卡拉法特得意洋洋：“大姐头，我们带回来不少呢！”
莱蒂法赞道：“做得好，两位勇敢的斥候。我们的实力又增强了。”
萨希尔和达克对视一眼，都微微摇头。
莱蒂法连忙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萨希尔道：“现在物资供应还在其次，关键是摸清敌人的情况。如果我们是大队人马行动，区区两个村子的物资肯定看不过眼；如果我们后勤保障充足，也没必要搜刮一空。只要敌人稍作侦察，就会发现我们是山穷水尽的孤军，所以，卡拉法特，不是所有的便宜都能占的。”
卡拉法特难过地低下头。
达克拍拍年轻人的肩膀：“没关系。我们只有四十个人，对方却有一百多，还构筑了坚固的阵地。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会主动进攻。让我们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萨希尔，我带五个人去突袭敌人老巢，你和剩下的战士抓紧时间适应新装备——莱蒂法小姐，您看这样行吗？”
莱蒂法对于达克的请求向来是有求必应：“好！”
萨希尔道：“达克，这里能玩得转海德拉之柱的只有你，我觉得还是我来带队，你留守。”
“我死不了，再说，我带兵不如你，你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把从土匪训练成战士，压力比我大。”
“那你小心。”
“没问题！”
桑吉多觉得自己恍如在梦中。
他正驾驭着一头矮脚的、钢铁的骆驼，无声地在沙漠里飞驰，在他旁边，还有两头这样的骆驼。
说是骆驼，不如说是三辆钢铁的、敞篷的战车。
那个多兰德来的、叫达克的悍匪居然是个炼金术师。他用一台巨大的炼金机器制造了这三辆战车。
圣主在上，这些车居然不用马拉也能跑得飞快！
粗一看，它们很丑，一个简单的铁壳架在四个宽大的轮子上。但是，它们很坚固、很坚硬。
悍匪达克当众演示了那铁壳的防御力，连续十二发钢弩命中同一位置，仅仅把一个点击得内陷，无法穿透。按他的说法，这铁壳不仅有铁，还添加了别的金属。至于那是什么，桑吉多听不懂，也不想听，他只知道，这种四轮车太棒了！
它跑得飞快，宽大的车轮在沙地上不会下陷，没有任何一匹快马，任何一头骆驼能追得上；它采用魔能来推动——真是财大气粗的悍匪——静寂无声；它有超强的防御力，能有效保护御者的安全，这简直是打家劫舍，不，报仇的神器啊。
唯一的缺陷，这货是敞篷的，也就是说，如果遭到弓箭抛射，危险性会大大增加。
在桑吉多看来，这不算什么大缺陷，给你这么高的机动性，是让你给人当靶子射的吗？要浪起来！再说，弓箭手会有抛射的机会吗？
每辆战车满载四人，在御者身后，还有三个座位，所有座位都是可以拆卸，加装设备的。比如，加一个超强的护盾，把顶盖也加上。
傻子才这么做！
我们是悍匪！不，复仇军！跑得飞快的复仇军！能跑能打的复仇军！
桑吉多的身后，是一名和他一样，兴奋得脸都扭曲了的复仇军战士。他正抓着一支被支架固定在车座上的速射魔能连发铳左右晃动，瞄准想象中的目标。
速射魔能连发铳，同样采用魔能为动力，射速每分钟600发，你要做的，就是瞄向目标，扳动扳机，然后看着对手被一片片削薄，或是被打成血酱。
还有更丧心病狂的，悍匪达克的车上没有这种连发铳，却有一门轻型魔导大炮，而且，那炮居然可以装填不同属性的炮弹！
这不就是个打不死、跑得快、能连续释放五级以下法术的魔导师，不，大魔导师么！
头顶火光突然一闪，随着哒哒哒数声脆响，数发铳弹呼啸而出，把右前方百余米的沙地打起数条小小的沙柱。
桑吉多吓了一跳，怒道：“搞什么！”
同车的射手赶忙道：“头儿，不，队长，那边地下有条沙蟒，我怕它挡路，清了。”
这时，另外两辆车上的达克和卡拉法特也在耳机里询问情况，桑吉多赶紧做了解释，完了怒道：“你个混蛋，再不打招呼乱放铳，老子砍了你脑袋垫车轱辘！”
射手是老沙匪出身，自然不会逆来顺受，抗声道：“队长啊，咱们有这么牛气的装备，还那么小心干啥？直接碾进犹利亚狗贼的老窝，拿他们的血刷轱辘，那多爽！”
桑吉多心头一动。
射手得意洋洋地敲敲耳机，众人耳朵里顿时传来噗噗的声音——这些沙匪，对新装备的适应和接受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强，几个小时的时间，不但大致了解了装备的性能，还无师自通地搞出了自己的小花招，比如敲耳机表示得瑟，指甲划耳机表示不爽、有麻烦等等。
他道：“现在咱这种眼镜，虽说看东西绿不拉几的，但看夜里的东西跟白天一样，还能把活动的玩意儿都用框框起来，光这一条，就把犹利亚狗贼吃得死死的！再加上这快铳铁车，别说三辆，一辆就玩死他们！”
桑吉多同意他的观点，但是老大在听着呢，属下这么得瑟，不收拾还行？于是怒道：“换把新刀还得装三天孙子哪！一次换了这么多好玩意儿，你都摸透了？你特么从娘肚子里出来，头上就戴着伯卡帽子啊？再不闭嘴，老子割了你舌头，塞你……给你扔了去！”
沙匪们一阵哄笑，射手脸皮老厚了，嘿嘿两声，都不带红的。
达克道：“咱们人毕竟少，争取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一轮袭击得手，再敞开了玩，弟兄们，怎么样？”
耳机里一片乱哄哄的叫好声。
不一会，车子静悄悄地摸到拉姆扎德村外围，远远地，能看到犹利亚人在村子四角立起来的瞭望塔。
“队长，咱们没被发现吧？”
“放心，老大，今夜没月亮，咱的车子又有那个什么彩，哦，迷彩，犹利亚狗贼除非凑过来拿鼻子闻！”
“都把尾巴给老子夹紧了，没有老大的命令，谁也不准放铳！要不然……”
达克轻轻在耳机上敲了三下，这是他跟沙匪定好的规矩，意思是老子有话要说。
沙匪们立刻噤声。
“弟兄们，咱们先把车停了，摸摸情况再说，任何人不要下车。”
“遵命，老大！咦，不下车怎么摸情况？”
达克微微一笑，按下银色手掣，从工具箱里飞出两只铁蜻蜓和六只侦察蜂，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