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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有点事耽误了,剩下的2更都在晚上。
我会保证每天至少1章,如果当天没来得及,之后肯定补上。
第一百四十八章 殊途
当容悦走到城外的树林里,发现两位师傅都在,且一脸忧色。
性子较燥的尹惟先发问:“姑娘,你怎么跟庾琛认识的?”
容悦选择性回答:“不就是在那什么巷嘛,你们肯定派了人跟着的吧,纯粹是偶然,我是大路堵住了走小路,他是躲女人,结果在小巷口撞到一起,我差点被他的马踩到,他出于歉疚登门拜访,就这样认识了。”
尹惟依然满腹狐疑,喃喃自语:“不像,姑娘与庾二公子不像新相知,倒像是旧友,那庾二平时神出鬼没的,基本只在军中活动,很少在外出头露脸,他又不是文人,不屑赏花斗酒高谈阔论,连正常的应酬都很少参加,如此矜高持重,怎会随便与街上偶遇之人相交?”
容悦不解地问:“那他的盛名从何而来?那天街上会挤得水泄不通,是因为他从海上归来,全城的姑娘都跑去迎候了。”
卢骏出言道:“近海之地,教化不够,民风彪悍,以致妇人女子满街跑,见到漂亮男子甚至公开追求。他是朝廷赐封的四品将军,又是庾家少主,位高权重,一身武艺出神入化,偏还长得英俊,素有‘玉面将军’之称,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家是土皇帝,他就是皇太子了,女人怎能不趋之若鹜?这跟他是不是经常露面没关系的,禁宫里的皇帝谁见着了?若皇帝年轻俊美,偶尔途径何处,那里的姑娘们照样个个癫狂,只是不敢造次罢了。”
容悦笑着点点头,她来此的本意,并非为了探讨这个,遂提议道:“换个地方吧,我有要紧事跟你们说,此处不是谈话处。”
“请姑娘随我们去客栈,因为不知道姑娘要停留多久,我们只包了一个月,眼看就到期了,今天来找姑娘,也是想问问,姑娘接下来到底有什么打算?如果姑娘想待久点,我就去找店主续租。”卢骏边走边说,听得出,他们心里是有些微不满的,虽说暗卫的职责就是保护主人,可容悦毕竟年纪小,又是女流之辈,他们不可能像对容昶那样无条件服从,就算要跟随,也会先问清楚主人的意图。
容悦道:“如果还能住几天的话,就不用续租了,因为我会很快离开这里。”
走过来的这一路中,容悦一直苦恼着该如何跟他们沟通,不论是接出萧夫人,还是随庾琛出海,对他们而言,都是意外甚至不可思议的。如果一味强迫他们执行,就算他们表面上不抗拒,也会给未来带来隐患,最好是能让他们自愿,最起码,也要让他们理解、支持。
容悦思忖度量的时候,尹惟想到的是:“那位要回云都了吗?”
容悦知道他指的是穆远,故回道:“他暂时不会,事情没办完,目的没达到,他怎么会走?起码也要耗几个月。”
尹惟露出笑意:“他肯放姑娘走了?”
卢骏则担心:“姑娘忿然逃婚,在婚礼前夕一走了之,把他的面子里子统统扫到尘埃里,他还不气急败坏?只怕杀了姑娘的心都有,带着手下追踪千里,费尽辛苦找到了,没把姑娘怎样吧?”
这一问,十几个人同时看向她,容悦忙摇手:“没有,他就嘴上说了几句狠话,没体罚用刑啥的,不过……”她终于找到接萧夫人出来的理由了,“那人一贯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又自视甚高,哪里容得下这样的侮辱?我担心他只是想把我骗回去,他越是若无其事,好言好语,我越是害怕,我自己倒还在其次,不管怎样总有些功夫傍身,我母亲却……”
卢骏立刻领会了她的话中之意:“姑娘担心他会迁怒于太太?”
“正是”,容悦的声音含忧带惧:“我担心他只是暂时隐忍,因为我拼死坚持,我和他至今有名无实,男人对没到手的女人,总是有些舍不得的,以后就难说了。我怕他厌倦我的那一天,就是他洗雪今日之耻的时候,我担心到时连我的母亲都逃不脱。”
对不起,穆远,只有借你的恶名一用了。
而且,在容悦的潜意识里,这未尝不可能。也许是相遇的缘起太不堪,记忆太恶劣、太深刻,对穆远,她始终怀着三分忌惮,穆远表现得再温柔体贴,也改不了他凶残的本性。一头恶狼忽变绵羊,你会信吗?你就不怕正嬉戏寻欢时,他猛然亮出锋利的爪牙?
她是女人,面对那些宠爱,那些用尽心思的奢华,或许有刹那的感动,刹那的迷失,但决不会沉沦,不会丧失应有的戒心。
“那姑娘有什么打算?”卢骏和尹惟一起问计。
“我想把母亲悄悄接出来,安置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以后暗部的人手,一部分跟着我,一部分留在家里保护她,两批按时轮换,比如,半年一换,这样,不至于太劳累,也不至于太闲。”
这次卢骏带出来二十多个,剩下的全在马头沟的村寨里待命,有的已经待了两年多,暗卫跟杀手一样,要在一次次任务中磨练自己,优哉游哉的日子过久了,那批人会越来越废,最后变成地道的农夫。此外,一个长期失踪的主人,不能给他们任何额外的赏赐,不能给他们任何赚取外快的机会,也会慢慢失去威信和凝聚力。
如果因为长久的闲置而报废了这么一只有战斗力的队伍,对容悦而言,绝对是巨大的损失,只有当过兵的人才会明白,手里有一只队伍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在可能出现的乱世。
思及此,下一个说服他们的理由也找到了,而且,非常充分,毫不牵强。
容悦嘴角微翘,暗暗欢喜。
这时卢骏在一旁问道:“姑娘准备把太太迁到哪里呢?”
容悦琢磨着说:“有个大致的方向,具体地点还要等我们商量后再作决定,其实,之所以会有此打算,除了穆远带来的威胁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才是我今天主要想跟你们讨论的问题。”
一行人走到卢骏他们包租的安平客栈,这里离平城西门只有两三里,是个极小的镇子,看起来才几十户人家。镇子的形成起始是迁来了一户财主,建了个占地几十亩的宅子,雇了几十名佣人,又修了一条宽宽的路直通官道,借着他家的势,周围渐渐形成聚落,于是有了菜场、商铺、客栈,都比较新,安平客栈也是近几年的房子,看着挺干净的。
客栈掌柜点头哈腰地迎出来,却并未跟着上楼,连开水都是苗砺提来的。
容悦看苗砺执壶,劝说道:“两位师傅身边连个小厮都没有,总是不方便,不如买几个吧。原来还有个四儿师兄,勉强算尹师傅的药童,现在他也走了,两位师傅出门在外,身边没侍从,装老大都装不像。”
尹惟却道:“要什么侍从,做暗卫的人,头拎在手上的行当,哪有闲情逸致养仆人。”
卢骏也附和:“有外人在,连说句话都不方便,要把暗卫当成老爷,就离死不远了。”
容悦故意诱导:“师傅们对目前的生活很不满意?平静安逸一点不好吗?学着当老爷不好吗?”
两位师傅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目光,尹惟喝了一口茶水,眼神幽暗,语气低沉:“也不是不好,谁不想要安逸呢?”
“那师傅究竟为什么不满意?”
卢骏看了尹惟一眼道:“尹师傅是为你担忧呢。”
“为我?”
“是啊,我们俩都一把年纪了,现在看起来还健旺,可年岁不饶人,一旦超过五十,就会慢慢衰朽,到时姑娘若有大事,我们只会拖后退。”
容悦不以为意:“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虽然腿脚不利索了,可经验丰富啊,做不来前锋,可以做顾问,做祖师爷。”
尹惟的叹息声更响了:“姑娘是深闺长大的千金,不懂我们这一行的深浅,我和你大师傅当初为什么开武馆?若只是为了要一个公开的身份,做什么生意不比开武馆赚钱?我们开武馆,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暗部的子弟们有个练武、切磋的场所,不只是在内部子弟之间,而是和外来的武师们切磋,但凡开武馆的,总会遇到踢馆的人,我们也遇到过几回,走镖更是锻练胆量、头脑和身手。”
卢骏用惋惜的语气接着说:“现在武馆关了,暗主和三位护法一个都不在,丢下大几十号人窝在山沟里,虽说有太太坐镇,可太太又不懂武,也不会带着他们修炼,不用看都知道,早成了一盘散沙。武术之道,在精勤不息,要诀不离口,拳不离手,才能日日增益,一日不练,手脚生疏;一月不练,武功退步;长日不练,废成了寻常人。”
果然他们也在担心这个,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容悦彻底淡定了,从容地端起茶杯,开始组织自己的语言。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同归
饮过一口新注的茶水,容悦郑重道:“我会到平城来,其实正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百度搜索:78小说网看小说//”
两位师傅一起望向她,容悦继续陈述:“不然,我从云都逃婚出来,哪里不能走,非要千里迢迢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平城来?”
尹惟开口问:“姑娘究竟有什么打算?”
“我先说目的”,容悦正襟危坐,声音不高不低,条分缕析:“我的目的有二:其一,让暗部真正运转起来,发挥它应有的作用,而不是把这么一只功夫过硬的队伍荒废在山沟沟里;其二,带着他们出去挣钱,挣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收买容氏家族除容徽外所有的族人,以及景国的一干重要臣僚。虽然祖父和父亲给我留下了一笔钱,可是只能守成,若要颠覆容徽的势力,夺回继承权,则远远不够。容徽早已站稳脚跟,现在景国上下都承认他是景国国主,他是壮年男子,子嗣繁盛,如果没有巨大的利益诱惑,单是拿出一个不值钱的嫡系名号,根本没办法说服那些族人和臣僚们舍弃容徽投奔我们。跟他比起来,我几乎没有胜算,我父亲这一房再是嫡系,可只有一女,等于绝户了,便是寻常人家,遇到这种情况,也多半会赶走嫡房的寡母孤女,让子息众多的那一房继任。别说容徽弑父杀弟,我们也就是猜测,根本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
卢、尹同时点头:“姑娘想得很对,接下来呢?”
容悦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坦荡自然:“这就是我跟庾琛结交的理由。”
两人稍感意外,但并未提出疑问,只道:“姑娘请继续说。”
“两位来平城这么久,肯定也打算到了不少内幕消息吧,我记得二堂专门负责这个,刘堂主正好也来了。”
“姑娘指的是……”
“庾家军是怎么建起来的,军饷怎样筹集,你们打听到了吗?”
“查到了一些,恐怕不全面。”
“就说说你们查到的吧。”
会步步设问,一点点引入,是因为容悦觉得,自己抛出的说法可能有些惊世骇俗,所以一直诱导他们往自己的思路上走,如果最后的解决办法,正好针对他们提出的问题,而且是共同商量出来的,他们接受起来就没有难度了,甚至会十分欣喜。
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意,真正的打算。她和庾琛的前世今生,是个不能碰触的秘密,对任何人都要严防死守。
容悦一面想着这些,一面听卢骏汇报他们查到的消息,听完后,容悦满意地说:“二堂确实能干,该赏。”
卢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她:“这是上回从周家搜出的东西,都登记在这上头,属下暂时替姑娘保管着,现在交给姑娘。”
容悦也不会跟他客气,暗部所获得的财富,本来就该由她这个主人来分配,于是接过册子道:“先划三成出去,这些日子大家跟着我东奔西走,着实辛苦了,很该犒赏一番,具体怎么分配,两位师傅拿方案,分好后给我瞅瞅就行了。二堂的赏赐,再从剩下的七成中拿出,刘堂主二十两,其余的一人五两吧。”
“不可”,这回出声的是尹惟:“赏赐不可太重,免起攀比、贪婪之心,刘堂主十两,二堂其他人二两足矣。”
容悦微笑道:“就依师傅的。”
卢骏已经算出了结余:“给完赏赐后,还剩一万九千五百两和一些玩器,姑娘您看……”
容悦道:“我只拿五百两银票,其余的大师傅先帮我管着,我等下要回周家,不方便携带。”
把银票递给容悦,卢骏又道:“春痕和夏荷已经在路上,还有五六天就该到了。”
“五六天啊”,容悦忖度着,“只怕赶不及,庾二公子这几天就会出海。”
这下卢骏和尹惟的眼珠子都鼓起来了,眼里尽是探究的光芒:“姑娘要跟他出海?”
容悦力持镇定:“不单是我,你们也一样,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条路子很可行?又能历练,又能挣钱。”
尹惟压低嗓音:“庾二公子是海上霸主,说明白点,就是海盗总头子,姑娘要我们跟着他,不会是要我们也……”
容悦嗓音更低:“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两位师傅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尹惟先开口:“也好。”
卢骏抚掌:“是个办法。”
尹惟越想越兴奋:“说不定真如姑娘所言,能挣很多很多钱呢。”
卢骏到底是暗部的大护法,大管家,考虑问题比较全面,因而疑惑道:“那庾二公子真肯带挈我们吗?他自己手下有的是精兵强将,并不缺我们这几十号人,何必让我们参一手,然后分我们一杯羹。”
容悦忙给他吃定心丸:“你放心,我跟他提过了,他基本同意,没得到他的首肯,我会随便跟你们说吗?至于怎么合作,还要跟他细谈,也不见得就要跟着打劫,我们可以另辟蹊径。”
跟庾琛一样,她也是军警出身,无法说服自己干杀人越货的勾当。据庾琛说,自他接手海军后,海上敛财主要是对付别国,比如北方齐天国和南方几个小国,基本不打劫本国船只。他有几十万兵丁要养,容悦没这个负担,虽然也很想赚钱,可到底是女人,心肠软些,实在没法打劫那些寻常的商船。在她的想法里,只有事先查明对方确实为富不仁,或者本来就是贪官污吏,才可以黑吃黑,如周家,一个小小的渔户,居然在床板下就藏有几万银票,房里的玩器尽是珍品,若说是他家打鱼挣来的,那才是活见鬼了。这样来路不明的钱财,她抢起来才没心理负担。
等一切都讨论得差不多了,尹惟突然问:“姑娘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姑娘以前足不出户,最近两年才开始出来走动,也只到过景、瑞、雍地,最远到过云都,好像再没有其他地方吧。”
容悦早想好了答案:“师傅忘记穆远的正妃是谁了?那是庾滔的嫡女、庾琛的亲妹妹!她远嫁云都,思念家乡,常跟我谈起家乡种种,她在家时也是飒爽英姿的女中豪杰,常随其兄出海,异常怀念海上生涯,虽然她不可能明说,但从片言只语中还是能猜到一些讯息。除此而外,我也很想体验一下乘风破浪的感觉和海上生活的自由自在。”
尹惟叹道:“原来起因是她。这庾妃白白怀念了一场,只把你送来了,她自己倒不得一见,也是可怜,穆三真不地道,人家好歹是他正室,便顺路带她过来省省亲又如何?”
卢骏瞅了他一眼:“既然是偷跑出来的,怎么能大张旗鼓地带着王妃省亲?”
尹惟敲着头说:“瞧我,胡涂了不是?”
容悦暗忖,这位师傅心思最是细腻,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心里稍微有些不安,不过很快就压了下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是见招拆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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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完成了,也到了该就寝的时候。
还是慢啊,人家天天3更,我偶尔3更,恨不得从黑麻麻的大清早写到黑麻麻的大半夜。
没办法,拼字的时候人家3k,我1k,甚至几百。
若干年前,也曾经是3k党来着,不知何时就堕落成了可耻的1k党。
廉颇老矣,尚能饭,就是码字不行。
第一百五十章 安置
第二天,容悦又去了一趟卢骏等人暂住的安平客栈,卢骏一见面就告诉她,已经让人骑着快马去接春痕和夏荷,让她们务必尽早赶过来,容悦身边不能没有侍候的人。
容悦点了点头,既然她没打算回雍郡王府,春痕和夏荷早晚得接出来,这是她的贴身丫环,不可能丢着不管,但是否让她们跟着,就要重新考虑了,虽然她们也有些功夫,未必经得住海上生活的考验。
有没有人侍候,她其实无所谓。前世自十二岁入军校就开始学着独立,后来更是长期独居,因为工种特殊,从没请过保姆、钟点工之类的帮着打理,一切琐事都是自己动手,房间里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照长官的话说,一看就是部队培养出来的人。
逃婚出来后的这些日子,起初几天着实不习惯,当了两年多的千金大小姐,人也变娇贵了,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人的可塑性总是很强的。
在二楼的一间屋子里坐下,很快,尹惟,二堂的堂主刘瞻,五堂的堂主甘盛相继进门,走在最后面的是四堂的堂主澹台岷。
乍见澹台岷,容悦讶然出声:“澹台堂主也在,昨天怎么没见到你?”
澹台岷躬身抱拳:“禀姑娘,属下是昨天傍晚到的,太太担心姑娘,见姑娘迟迟不归,特派属下过来接姑娘回家。”
“你辛苦了,有话坐下说”,容悦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问:“太太没收到我写回去的信吗?”
与暗部的人会合后,容悦当晚就写了一封平安信,让卢骏派人送回去,信上如实说明了自己会出现在平城的原因,逃婚的始末,以及未来两年的打算。因为当时还未与庾琛相遇,虽有也有出海的打算,却没当成主要计划,只说想四处走走看看,增长见识,积累经验,同时看能不能做些海上贸易,挣些钱。为了让萧夫人放心,容悦不惜夸大自己的武功,把自己描述成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并一再保证,最多两年,一定会回去承欢膝下,从此不再随意离家。
容悦仔细回忆,再一次确认,那封信并没有传递什么危险讯息。
却听澹台岷道:“收到了,就因为那封信,太太才着急。”
容悦不解,澹台岷停顿了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说:“太太原以为,姑娘从王府逃出后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是怕那位爷迁怒,连累到山庄里的人。太太说,既然穆三王爷并无追究之意,姑娘也不用继续躲躲藏藏,姑娘家,在外面终究不是办法,何况……何况……姑娘也到了嫁杏之年,那严少堡主至今未娶正室,焉知不是等着姑娘……”
容悦赶紧叫停,这话要让穆远听去,那还得了?
他疑心那么重,性子那么霸道,什么都要掌控在自己手中才放心,肯定早就查到了暗部诸人的下榻处,并时刻监视着。他身边能人众多,甚至有擅长隐匿术的高人吴影,未必不能潜入客栈窃听,根本防不胜防。暗部失去了穆琨,也就失去了能克制吴影的人,部中子弟习隐匿术者虽说不少,如苗砺和周泰,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比起吴影来,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无论如何,她不能再把严谨扯进是非中,故而沉下脸告诫:“从今往后,不许再提及严少堡主,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不要再提及,我跟他的婚书从没在官府备案,本就做不得数,岂能平白坏了别人的名声。”
“是”,澹台岷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垂首应诺。
“嗯,你坐下继续说。”
澹台岷依旧直挺挺的站着:“恕属下多嘴,自姑娘离家后,太太因为忧心姑娘,食不知味,寝不安枕,导致身体虚弱,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得很。以前姑娘被穆三禁锢,不得归家,那是没有办法,现在姑娘既已脱离王府,何不索性回去,也免得太太日夜忧心?”
容悦叹了一口气,对于萧夫人,她的确心怀愧疚。当初她被穆远强行带走,萧夫人哭得伤心断肠,若非她死命劝着,萧夫人非得跟着她,再伺机找穆远拼命不可。
在穆远筹备婚事,她假意应承期间,穆远曾多次提出接萧夫人到云都为她送嫁,都被她以各种理由巧言拒绝了,她既打定了主意逃婚,又怎么会把自己的母亲搅进来?远远地躲着还来不及呢。
容悦尚未开口表态,卢骏就接过话头:“我们正商量着把太太接过来。”
几位堂主一起发问:“真的?那留在山里的兄弟……”
容悦应道:“自然是一起接来。”
尹惟便问:“姑娘想好了在哪里安家吗?”
容悦沉吟着说:“具体位置未定,只有大致的方向,我提出来,大家看行不行到得通。”
昨夜回到周家后,容悦思来想去,萧夫人肯定要接出来,这没什么好犹豫的,问题是安置在哪里。
庾琛曾提议,让萧夫人住在平城,或平郡的某处,那样就在他的绝对势力范围内,他能确保萧夫人的安全,可容悦还是觉得不保险。如果将来庾琛真跟她在一起,势必在庾家引起轩然大波,不说别的,单是她的身份就能让庾家人傻眼,她可是雍郡王侧妃!是庾家的王爷女婿的侧室,却跟王爷的妻弟搞在一起,这关系怎一个乱字了得,到那时,叫庾王妃何以自处?
哪怕他们从此隐居海外,不再涉足陆地,也瞒不过这些煊赫了多少代的豪门大族,对他们而言,这世上根本没有秘密,但看他们有没有兴趣知道。
因此,这事甭管做得多隐秘,蒙得了外面的人,蒙不过庾家人,也瞒不过穆远,他本就不喜欢庾嫣,有了这个芥蒂,以后庾嫣在王府的处境只会更糟糕,庾嫣的父母岂能不恨?找不到罪魁祸首,住在平城的萧夫人便成了最好的替罪羔羊。
除此而外,对于庾琛本人,容悦也做不到百分百的信任,卧底守则第一条,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这也是前长官一再强调的。看多了社会的阴暗面和人心的阴暗面,即使面对生养自己的父母,她也做不到百分百的信任,无关好坏对错,纯粹是一种生存本能。
她要把母亲安置在一个除了自己和自己的手下外,再没人知道的地方。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起意
会如此这般地计较思量,是因为容悦明白,她要找的地方,不只是母亲的避难所,更是自己在陆上的栖息地,所以,要慎之又慎,不仅要隐秘,还要狡兔三窟。
遂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平城这边就算了,最好离平城远点。”
“在沿海一带的小城镇,多买几个宅子——所谓大隐隐于市,让母亲换着住,四处走走看看,除楚溟国外,其他如东越、南海、舒国等地也可置上一些。”
“置这么多……”卢骏话未说完,容悦已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就是担心银钱不够嘛。
尹惟替她说道:“从周家弄来的银子还剩了近两万两,买几十间宅子也够了,又不需要多大,一个二进的宅子不过几百两,再大点,顶多千两吧。”
容悦有些讶异:“这么便宜?逸居山庄也不大,就是多了几十亩水田和几片山林,怎么要了三千两?”
卢骏答道:“逸居山庄要价那么贵,是因为山上有座茶园,瑞地的茶叶很有名的,天圣朝还在的时候,瑞地每年进贡,贡茶是重头戏,尤其天心镇那一块,出的好黄茶,叫天心黄芽,顶级黄芽一两茶叶一两银,还根本买不到,都是老早就叫人订了,拿去送给达官显贵。要不然,光为了两个乡下的破庄子,瑞伯府里怎么会争得打破头?伯府的公子,哪个手里没几个庄子,根本不值得稀罕。”
“难怪郑珩急着抛出,分明是烫手的山芋。”
容悦的关注点是:“黄茶?我在庄里怎么没喝过?”
卢骏给她解释:“姑娘平时只喝绿茶,太太便叫人制绿茶。属下也曾提议过,难得一园好茶,不如请两个制茶师傅进庄。太太说,姑娘特意把一家人迁入此地,又让穆长老花大力气设下幻阵。为的就是安居乐业。既要隐世,要躲避外面的各种窥探,就应尽量避免跟外面的人接触。尤其不能随便让外人进庄,情愿损失些银钱。也不要为了点蝇头小利坏了姑娘的苦心安排。属下见太太说得在理,也歇了制黄茶的心思,由着几个下人捣鼓,制出的好绿茶留给姑娘喝,差一点的拿出去卖,因制茶水平实在一般,没卖多少钱。“
容悦笑问:“听大师傅的口气挺遗憾的。莫不是这块损失很大?”
卢骏连连点头:“是啊,隔壁郑公子的茶园,比我们家大不了多少,一年光卖茶叶就有六七百两的收益。”
容悦也惊到了:“这么多?难怪当初要三千两呢,只靠着茶园,几年就能回本。等把母亲接出来,那儿留几个靠得住的人打理,我们也请师傅制黄茶。”
在坐诸人均点头,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除了买宅子之外,容悦真正想买的是太子镇那样的码头。小一点,偏僻一点,不打眼,不会引人觊觎。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大伙儿也不是不赞同,而是担心,“有港口码头的地方肯定早就被人占了,即使明面上荒着,暗地里也是有主的,周家为什么能攒那么多钱?就因为他家帮着守码头。”
“我知道,但海岸线那么长,多的是无人烟处,越是乱石堆空、海水拍岸的地方,越是安全隐秘,好好整治一下,说不定能用呢,到时再在附近建个庄子,你们觉得如何?”她也没指望能买到现存的,就算有人肯卖,她也没那么多钱,但可以自己勘察,自己建造。
这事放到现代,基本没可能,沿海一带早就开发过度,哪个犄角旮旯没被人勘查过?可她闯入的这个时空,还有许多地方未被人类的足迹侵入,海上有若干荒岛,岸上有寂静千年的海湾,等她找到后,就把那块地方买下来,只说要盖房子隐居,然后再慢慢开发。她以后肯定会买船,而且不只一艘,就像买车需要准备车库一样,买船也要先准备好港口和码头。
容悦皱起眉头,要大规模置产,她手上的银钱的确不够,最好的办法,就是她亲自回去一趟,一方面表示对母亲的敬重;另一方面,也可以陪着母亲把藏在各处的财物取出一部分备用。
可她没那么多时间,这一往返,少说也要近一个月。母亲不是她,她可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甚至用上轻功,日行千里,带着母亲,必须陪她乘车,中间打尖歇宿,一天能走三百里就算不错了。
如果她一定要延迟出海之期,庾琛这边不是问题,他本就才从海上归来,可以在家多歇歇,有问题的恰恰是穆远。
穆远会放自己走,是因为他的幕僚们希望自己多跟庾琛结交,从庾琛这里打开缺口,最终为穆远和庾琛牵上线,让庾琛为穆远所用。
如果她打着为穆远做马前卒的借口,跟庾琛勾勾搭搭,让穆远呷着一缸醋,一转头却跑回家去,那不是公然欺诳么?此种行为在穆远眼里,分明是逃婚的后续——从云都逃到平城,再从平城逃回老家。
此前的种种表现,都是为了麻痹他、稳住他,好寻得机会再一次逃跑。
到那时,她纵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一旦彻底惹怒穆远,后果根本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思及此,容悦只能打消回去的念头,叹着气说:“等下我写封信,这次只怕要麻烦大师傅亲自跑一趟,母亲在雍、景之地生活了几十年,早已习惯了那边的生活,都说故土难离,忽然让她远走异乡,她一时半会未必想得通,还请大师傅多多开解,就说,一切只是暂时的,也许过不了两年,我们就带着人马回去了。”说到这里,不自在地清咳了两声,以掩饰心虚,旋即坐正身子:“顺道约方总管见一见,问问各地庄子、铺子的情况。“
这时澹台岷出声回禀:“方总管每月初一都会带上账本去山庄给太太请安,听说去年各地庄子铺子的收益都不错,尤其是碧水城的几家铺子,以前侯爷总会暗地里捣鬼,现在收敛多了。”
甘盛嗤道:“还不是看姑娘得了穆三的青眼,他怕得罪穆三,不敢公然挑衅,但他那人,狗改不了吃屎,又对姑娘极为忌惮,姑娘跳水时他的家眷正好在场,姑娘逃婚的内幕他一清二楚,只怕以后还会故技重施。他心心念念就是霸占二房的产业,我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容悦“嗯”了一声:“所以我才要麻烦大师傅亲自走一趟,以前即使避居瑞地,到底离景地不远,还有一定的威慑力,等我们全体迁过来,那边只留下方总管和一些管事小厮,越发势单力孤,需要大师傅好好安排一下,看是不是留几个好手在那边镇守。”
尹惟马上摇头:“不需要,老方那老狐狸你不用担心,他都成快精了,这些年,容徽派了多少人跟他斗,明里暗里,出尽妖蛾子,我们的铺子可有挤垮一间?不只没垮,还增开了几家分店。老方看着像教书先生,其实身手不错,身边的小厮都是练家子。更何况,暗部是暗部,生意是生意,这两边从没混在一起过,老卢可以陪着太太去查账,但不能自己过问生意,也不能把暗部的人放在老方身边,这是老侯爷的规矩。”
容悦眼中精光一闪,尹惟的话给了她莫大的启发。
暗部是直属容氏家主的地下组织,各地产业极其管理者则是明面机构,双方各自为政,互不干涉,这样的安排是相当明智的!两边裹挟不清,一旦暗部几大护法起了贪心,管事们哪是对手。暗部的护法和堂主们已经拥有了强大的武力,若再掌握庞大的财势,暗主岂非养虎为患?
循着这个思路,容悦的脑海里涌起了一个疑问:按祖宗的规矩,明面机构与地下组织不能互相勾连,暗部作为景侯府最大的底牌,养着上百号人,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活动基金,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家主按月关饷?
暗部并非是从容昶手上建立起来的,早在容昶出生之前,暗部就已经存在了,容昶也是从父辈那儿继承下来的,不知是那一代祖宗的手笔。换言之,暗部的存在,也许超过了几百年,跟景国的历史一样悠久。
哪怕暗部最初建立时,只是一个纯粹靠明面产业的出息养着的地下组织,几百年的经营,难道就没有一点儿自己的积累?
容悦越想越怀疑,哪有一个完全没有任何财权和任何财产积累的独立组织?前世她和长官做搭档,两个人的小组,还有个小金库呢,活动经费有时会有结余,或任务期间得到些额外收益,不好独吞,就存入共同账户,存着存着,没几年就变成了一笔可观的款项,供他们闲暇时吃喝玩乐。
容悦因此产生了一个大胆地设想:有没有可能,暗部另有一套财产管理机制,只是容昶猝逝,没来得及交代?
她的目光从卢骏和尹惟身上依此闪过,这两个人,应该不可能偷藏起一笔钱,他们面对她时,目光太坦荡,而且,基于之前已陈述过的理由,容昶也不可能让暗部的某位头领掌握财权,以致对自己造成威胁。
电光石火间,容悦想到了一样物事,萧夫人郑重其事交给她时,说了什么来着?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有悔
为了解开这个谜团,容悦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
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征得穆远的同意,只要他不捣乱,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
容悦肯主动到访,穆远喜出望外,幕僚们说一千道一万,也抵不过他心中的惦念。
斟上一杯清茶,穆远亲手递过去:“喝喝看,老君顶云雾茶,由老君山上齐云观的观主清风道人亲手采摘蒸炒,再由他的首徒送来,还没超过三个对时。”
容悦咽下一口,霎时茶香扑鼻,清芬悠远,回味无穷,眯着眼道:“您忘了说明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那是什么?”
“由雍郡王爷亲手冲泡啊。”
穆远咧开嘴,笑得好不欢畅。
两人静静品了一会茶,穆远看着她问:“你有心事?是不是你那些手下又给你出了什么馊主意?”
“你果然派人监视我!”容悦佯怒。
“是派人保护你,本王的爱妃,岂容丝毫闪失。”穆远毫无惭色,对于自己派人盯她的梢,端的坦然。
容悦放下杯子:“王爷,妾身今天过来,是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什么事?”
容悦斟酌着自己的词句:“昨晚家里来了人,是我母亲派来的,她听说我出事后,担心得不得了,整日整夜忧惧不已,以致食不知味,寝不安枕,身体也变得非常虚弱,一查探到我的具体位置,就立刻派了人过来,想要接我回家。母亲感念王爷的恩德,难得王爷不追究,让我免于奔逃,她说,她从此别无所求,只想在有生之年和我相依为命,不再骨肉分离。”
穆远怔了片刻,随即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想跟你母亲相依为命,这很简单啊,把她接进王府就行了。”
容悦摇摇头:“只能偶尔请到府里做客,哪有常住的道理。”
“本王说行就行!”
“王爷”,容悦一脸的无奈:“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脸面问题,我母亲乃是侯府世子遗孀,又不是那家贫无依,为了一口饱饭就能出卖尊严的人。别说我母亲本人,就是我伯父都不会允许,让遗孀弟媳住在女婿家,他还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呢。”
“那你说怎么办?”穆远浓眉皱起。
容悦忙道:“我母亲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她只知前因,不知后续,她以为我走后,王爷另娶了他人,我成了四海飘零的失婚女子,所以才担忧怜惜,只想快点把我接回她身边。”
穆远想了想说:“既然是误会,你把那人再打发回去,让他跟你娘说清楚就没事了。”
“可我想回去看看”,容悦语带哀求:“自年前跟王爷匆匆离开,我已经快半年没见过我母亲了,她中年丧夫,膝下空虚,唯剩妾一女……”
穆远忽然接口:“也是这个理,本王左右无事,不如就陪你回去探望岳母吧。”
“您要……陪……陪我回去?”容悦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拼命找理由,不惜打苦情牌,就为了让这人心软,能松口放自己回去,可不是要跟他一起回去啊,谁要跟他一起了?有个大牢头虎视眈眈地守在一旁,什么也别想做了。
“怎么,悦儿不欢迎?”穆远的声音喜怒难辨。
容悦努力镇定心神:“王爷来平城自有要务,怎能为了妾身之母耽误正事。”
“无妨。”
见容悦仍不吐口,穆远冷冷地问:“那就是岳母大人不欢迎了。”
确实如此,我的母亲,我的手下,我家所有的人,除穆琨外,没有人欢迎你!也不想想你从前是怎么对我的,后来又怎样不顾我的意愿把我强掳出来,让我莫名其妙成为你的侧室。这个身份,不论现在还是将来,都是极大的麻烦。
容悦深吸一口气,哪怕得罪他,也要阻止他:“我母亲确实心存芥蒂,她只有我这根独苗,您却三番两次加害,要不是我命大,早在王爷手里死过几回了。”
穆远瞬间气势全无,低声长叹:“你果然还在怪我。”
容悦轻轻摇头:“我倒没什么,其实,这些日子以来,王爷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前种种,我已经慢慢释怀,只是我母亲还有些不放心,请您原谅她,她也是一片慈母之心。假如,我曾几次加害于您,您的母妃也不会轻易原谅我,接受我,对不对?”
“对”,说出这个字,穆远浑身涌起一阵无力感,如果,容悦曾加害于他,别说几次,只要有一次,他母妃决不会让她再活在这世上,还谈什么原不原谅,接不接受?
慈母之心都是一样的,不会因贵妃而增,不会因平民而减,只不过贵妃手中权柄大,能生杀予夺,快意恩仇,平民只能忍气吞声罢了。可心里的恨并不会因此而减少,反而会因压抑而愈烈。
他从生下来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母妃宠着,父皇纵着,一大群手下奉承着,从不知“忍耐”两个字是怎么写的,总是为所欲为,要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捉弄谁就捉弄谁。
对容悦而言的“加害”,对穆远来说不过是“捉弄”,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逗着她玩,异常柔弱又异常强韧的女孩子,怎么也弄不死,多好玩啊。
并非只有对容悦才那么残忍,他玩人,别人的死活,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逃不过是命,逃得开是运气,死活他都不会在意。
他忘了,别人也是人生父母养,跟他并没什么本质区别,别人若受伤,别人的母亲会心疼;别人若死了,别人的母亲也会伤心欲绝!
他却冷血地忽视这一切,把别人不当人,现在遭报应了吧?
“悦儿,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母亲。”穆远抱住自己的头。
容悦大感意外,这是演的哪一出啊,活阎王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转念一想,清朝洪应明的《菜根谭》中有一句话:盖世功劳,当不得一个矜字;弥天罪过,当不得一个悔字。
不管其人如何,又做过什么,有悔就好!
遂温言抚慰:“我接受你的道歉,也替我母亲接受你的道歉。”
“岳母大人真能原谅我?”
“这……她一时半会想不通也是有的,等我回去后,再好好跟她谈谈,把我和王爷相处的情形说给她听,但是”,容悦抬起头,郑重道:“我不能保证,我甚至不能保证自己以后都不再想起,希望您能理解,被人差点逼迫致死的记忆太深刻,濒临死亡的恐惧太清晰,也许有生之年都不能彻底忘怀。”
她必须给穆远打预防针,让他正视两人之间的问题,如果他灰心之后,能主动放开她,对双方都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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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忿
容悦走后没多久,梁竟就带着几个幕僚进了穆远的书房。
穆远的王府里养着百十来位门客,以武人居多,文人只有二十几个,却都是一时之选。要么满腹经纶,堪为文林表率;要么足智多谋,能出使他方,合纵连横。
其中最得穆远看重的,除梁竟外,还有张仁、邱益、程辉和顾淮,此次南下,他们几个都在随行队伍中。穆远每次离京都会带上他们,因为他一出去就是大半年甚至一年,几乎所有的安排、布置都是在府外完成的,心腹幕僚自然得跟着。
至于长孙葵,则相当于书吏、令史,现代叫秘书,还不够智囊的级别,因为他出身名门,府内下人皆呼其为公子,称幕僚们为先生。
几个人依次就坐,奉茶毕,遣退下人,梁竟开口问:“听说容王妃来过了,王爷亲送出门,之后久久伫立,面有忧色,敢问王爷,是不是庾琛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自容悦晋为四品怡妃后,穆远身边的人统统以“王妃”呼之,把“侧”字给出掉了。既然人家的品级跟正妃一样,称一声王妃也不算僭越,何况还能讨得王爷的欢心,何乐而不为呢?
穆远的情绪仍十分低落,轻轻摇了摇头说:“庾琛那边暂时没什么动静。”
“那王爷因何事忧心?”
穆远苦笑道:“容王妃想回乡探母,怕我不同意,特意上门求恳,摆了一大堆理由。”
几个幕僚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犯起了嘀咕,正在跟庾二建交的节骨眼上,容王妃怎么能撒丫子走人?
仍由梁竟出头做恶人:“王爷不会应了吧?”
穆远摊手:“孝字当头,能不应吗?本王身份再尊贵,也不能阻止自己的王妃去看望她的母亲。”
在坐诸人皆腹诽:那你怎么不把庾王妃带来?庾王妃就不思亲,就不用探母了?偏心偏得没边,还偏得理直气壮,明明是自己没原则,好意思扯起“孝”字大旗。
心里这样想,嘴上谁敢说?一片暗叹声中,张仁道:“我们得到消息,庾琛可能近日就会出海,他上次出去了整整半年,如果这次又长期不归,我们等不了那么久的,必须想个办法出来。”
程辉试探着说:“如果庾二公子指望不上,三公子那边就得加大筹码了。”
梁竟便问顾淮:“你跟庾三接触了这些日子,可有什么进展?”
顾淮答道:“庾三心中对庾二多有不忿,平常看不出来,只有喝醉酒后才会发牢骚。”
长孙葵接过话头:“这很好理解啊,他也是嫡子,只因一个‘次’字,就事事低了庾二一头,庾家军的主帅也好,庾氏的族长也好,将来都是庾二的,他只能在庾二手底下讨生活,自然不甘心了。”
梁竟睃了他一眼,因为深得王爷信任,尽管只是书吏之流,长孙葵在王爷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但仅限非正式场合。像这种遣退仆人,正儿八经议事的时候,书吏应该静静坐在一边做笔录,而不是胡乱插嘴。
长孙葵有点小小的心慌,余光扫过主位上的王爷,立刻就淡定了。
瞧王爷的样子,魂不守舍的,八成又在想那个不安于室、东跑西颠、让他疲于奔命的容氏,真不知道容氏有什么好的,在他看来,比他姐姐差多了!他姐姐要容貌有容貌,要手段有手段,这些年来,替王府打理生意,原有的本钱翻了几倍都不止,姐姐分明就是财神啊,容氏拿什么跟他姐姐比?占着王妃的名额,对王府没有任何贡献,只会铺张浪费,吃穿用度极尽奢靡,那可是他姐姐辛辛苦苦挣下的钱!想到姐姐强颜欢笑的样子,他就心疼,这世道太不公平,有人累死累活,有人坐享其成。
他知道梁竟的意思,无非是劝他安守本分,不该出声的场合就闭紧嘴巴,实在想说,也不要犯了王爷的忌讳。
太子和王爷不正是庾二、庾三的翻版吗?只因晚生了两年,就什么都要让给太子,王爷出身高贵,母为贵妃,在寻常人家,就是侧妻之子,同样享有继承权。
庾三的忿懑,又何尝不是王爷的?
梁竟怕他的一番话惹得王爷心烦,可他偏是要说!他觉得王爷自从纳了容氏后,就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以前虽也任性,都是披着任性的外皮做正事、做大事,现在却是为了女人。就如这次,好不容易那容氏能派上一点用场了,王爷却轻易放走她,就算要回乡探母,也得等完了这边的事再说!王爷以前何等英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让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再比如,他姐姐这件事,也不知道容氏是怎么糊弄王爷的,明明都逃婚了,王爷也跟他姐姐拜了堂,到最后,容氏还是王妃,他姐姐还是妾身不明。
就算不跟容氏争那“怡妃”的名头,王爷也可以纳他姐姐为贵妾啊,等王爷以后升为亲王,又多了两个侧妃名额,到时候再册封也不迟。姐姐对王爷一片痴心,王爷何惜身边片瓦之地?
王爷对他姐弟一向不薄,会变得这么不近人情,不用说,一定是容氏那女人搞的鬼。即便不是她插手,也是因为她的缘故,王爷一天到晚费尽心机讨好她,唯恐她不高兴,尤其是现在,她作势逃婚,王爷一心只想挽回,哪敢在这个时候宠幸别的女人?
真要逃婚,你怎么不跑远点,跑到王爷找不到的地方?装模作样,以退为进,也只有王爷才会相信她的鬼把戏。
既然找到了人,王爷肯定是不会放手了,怎么都会把她带回去的。
然则,等容氏回府之后呢?
不用想也知道,那时两人正值晏尔新婚,王爷眼里更是看不见人了。男人都是贱的,越难到手越稀罕,吃尽苦头才搞到的女人,肯定不可能两三天就丢手,只怕会宠很长一段时间。他姐姐如果年纪小一点,等得起,那倒也没什么,王爷总有厌倦的一天,可姐姐原就比王爷大两岁,今年二十二了,已经是老姑娘,再等几年,就真的老了,再也没有盼头。
想到这里,长孙葵已然厘清了思路,也做出了决定。
为今之计,只有那个女人走了,他姐姐才有机会。
王爷失去心爱的女人,庾、姜二妃都不得宠,他姐姐正好填补空缺,把“怡妃”之位牢牢抓到自己手里,若能生下一个儿子,就是王爷的长子,也是目前为止惟一的儿子。等等,怡妃可是跟庾王妃一样的品级,这个儿子岂非与嫡长子无异?
长孙葵越想越激动,渐渐有些痴了。
他没注意到,主位上的王爷,眼里闪过一道莫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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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只有2K,先这么着吧,明天再努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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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没2K难道你准备一章1K不成?
笑……
第一百五十四章 献计
梁竟望向长孙葵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这小子以前很规矩、很听话的,对他十分敬重,现在明明看见他在打眼色,居然视若无睹。//最快更新78小说//
心里虽有些不快,问话的语气依旧平和:“你的意思是,可以利用庾三跟庾二之间的矛盾?”
长孙葵点点头:“至少能从庾三嘴里探出一些有用的消息,不是说他喝醉了就会发牢骚的吗?我们可以从这入手,引他说出心里话,再因势利导,必要的时候,推波助澜。”
梁竟望向顾淮:“颖均,你觉得这法子可行否?”
顾淮迟疑地回应:“可行是可行,但恐怕短期内难以奏效。”
“为什么?庾三防心很重?得温水煮青蛙,跟他慢慢磨?”
“那倒不是”,顾淮这样解释:“庾家是军人世家,家规很严,听庾三说,他从六岁开始,每天卯时即起,先去校场操练半个时辰,卯正用早饭,辰正之前必须赶到办事地点,小时候是去学堂,大了就去衙门或军营。此外,凡庾家子弟,每年至少有半年时间必须住在军中,与兵卒同吃同住,只能吃大锅饭,不准开小灶。平时除了年节,每旬只能沐休一天。”
张仁听得咂舌:“做他家的儿子真辛苦!这样算下来,岂不是一月难见一回?他一月统共才三天沐休假,还要处理私事,哪有多少时间会朋友。”
顾淮摇头失笑:“他还说他是家里最懒散、最没出息的呢,他的父兄讲究闻鸡起舞,都是天不亮就爬起来,等他到校场时,早打了几趟拳了。他哥哥庾二。更是个练兵狂,平时基本不在家里住的。一整年都在军中,偶尔回家陪陪父母。”
梁竟捋着青须:“他既承认庾二比他刻苦,为什么还嫉恨呢?人家的声望和地位都是自己拼出来的,又不是靠祖荫。”
顾淮想了想说:“庾三喝醉酒后,颠三倒四说醉话,好像就因为他哥哥这样,他才懒得凑热闹。他祖父见天就夸庾二多么能吃苦,一副‘吾家后继有人’的得意样,他就算再卖力些。祖父眼里也只看得见有出息的嫡长孙。他父亲同样偏心,向朝廷请封,只写庾二的名字。”
邱益听得直皱眉:“这庾三成不了大事,心胸太狭窄了。八戒中文网都说长幼有序。他父亲向朝廷请封,肯定先给嫡长子啊,难道撇开他哥先给他?”
顾淮道:“他的意思是。不该只写他哥。”
“胡涂!”邱益的口气越发嫌恶:“朝廷的恩典又不是水萝卜,一拔一大堆,庾滔自己年不过四旬,也没建立多了不得的功勋,朝廷肯恩封其一子,已经是看在他长年守边的份上了。真是人心不足!”
“庾滔应该不会有那样的想法,是他儿子自己裹不清”。梁竟一面说,一面悄悄打量长孙葵,小子今天很不对劲,也不知在琢磨什么,眼神闪烁,脸上的表情时阴时晴,但愿他不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更不要转什么不该有的念头。王爷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子,别看平时对他颇器重,一旦发现他不老实,会很快弃如敝帚。长孙葵年纪轻轻得到重用,眼红的人不在少数,就等着他犯错,才好替下他的位置。
可惜长孙葵心魔已生,不肯放过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再次逆着梁竟的语意说:“请封是前年的事吧,那时庾三还小,糊涂些也是正常的。其实,他糊涂些才好呢,糊涂才会为我们所用,若是太聪明了,反而不好把握。”
“这话说得在理。”主位上的穆远忽然开口,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梁竟却只觉心惊,王爷今天沉默得有些反常,这会儿又表现得太轻松随意了。
得到王爷的赞同,长孙葵情绪高涨,眉飞色舞,语调又急又快:“庾二不是要出海嘛,而且一走大半年,我们就利用这段时间在庾三身上下功夫,除了约他出来,还可以去他家里拜会,他白天不得空,就晚上去,何必非要等到沐休日。”
“嗯,你继续说。”穆远态度亲切,笑容不断。
得到鼓励的长孙葵搜肠刮肚,恨不得例出一千条理由,说明“舍庾二就庾三”的必要性与可行性,足足说了两盏茶的功夫,说得他自己口干舌燥,听众则神色各异,纷纷惊叹,这个总是侍立于王爷身侧,或坐于一旁埋头书写的小子,竟然有这么好的口才,王爷又肯捧场,将来前途无量啊。
仿佛在验证众人的揣想,穆远最后替他作结:“也就是说,容王妃留在这里没什么用,不如放她回去。”
长孙葵这才有些尴尬:“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容王妃思念母亲,乃是人之常情,反正庾二也要出海,根本指望不上,何不成全了王妃的一片孝心?”
穆远点头不语,眸如幽潭。
梁竟表情凝重,心里一阵阵难过,却又无计可施,长孙葵铁了心要一条路走到黑,旁人有什么办法?
他比长孙葵早两年入府,那时王爷还未封爵,只是个光头皇子,并无御赐府邸,他们在京里住的是贵妃娘娘陪嫁的私宅,后来扩建改造后,取名橙园。
他在橙园第一次见到长孙葵时,那孩子畏畏缩缩地跟在王爷身后,个子又瘦又小,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问过后才知道,竟然跟王爷同年,而王爷都十六了!可见他在家里过的日子有多糟糕,煌煌世家的侧妻之子,连温饱都不能保证,逼得一双儿女离家出走,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那样的长孙葵,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和照顾,身子眼看着抽条,一年就长到了王爷鼻子的高度,到现在,都快跟王爷齐平了。王爷身长八尺,挺拔高峻,是诸皇子中最高的。
虽然来时狼狈,到底出身世家,族里有族学,从小就读书习文,肚子里很有些墨水,王爷把他带在身边当侍读,但凡有师傅给王爷讲课,长孙葵必跟着旁听。王爷又让他的姐姐打理铺子,如此几年下来,姐弟俩渐渐成了王爷跟前的红人。
这人啊,过苦日子的时候,尚且纯朴上进,等日子过好了,反而生出一些不该有的贪心。
梁竟是真心替长孙葵惋惜,无儿无女的他,原是拿长孙葵当子侄的,遇到长孙葵请教,从不吝啬指点。长孙葵也算争气,不只聪明灵透,闻琴音知雅意,更写得一手好字,王爷房中的文件书函之类,除了少部分密件,大多交给他处理。
王爷身边的人,数他最小,但最得王爷宠信,虽然没有明确任命,但府里谁不拿他当长史看待?连称呼都很是恭敬,一口一个“公子”。他姐姐也把几个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成了王府管事中最出风头的一个。
因为姐弟俩都出色,最后连长孙家族都惊动了,据说姐弟俩的祖父、父亲、叔父都跟他们联系过,想要跟他们重修旧好。可两人有了王爷这个大靠山,哪肯轻易俯就?长孙家没办法,听说已经在偷偷协商,内定长孙葵为下任家主,并以此为条件,让他们回归家族。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王爷将来更进一步,长孙葵说不定是潜邸随员中爬得最高的一个,因为他最年轻,最有潜力。而且他背后有个庞大的家族,他的家族代表着大陆上最古老的家族,王爷肯抬举他,本来就有这个考量在内,所以他回归家族是迟早的事,王爷让他稳着,不过是想讨价还价,多攫取一些利益。
想到这点,梁竟眉头微动。
王爷为什么会用长孙兰做替身呢?如果没有这个契机,也许长孙姐弟不会多想。
当初他就觉得奇怪,只是盖着红盖头走个过场,府里多少丫环能做到的事,为什么一定要用到长孙兰?若说身材相仿,容王妃自入府后一直闭门养病,客人中见过她的没几个,谁知道容王妃身材怎样啊,随便找谁替代都不会引起怀疑。
可王爷做事有他自己的原则,即使身为首席幕僚,被王爷喊一声师爷,长孙葵也不敢随便质疑、干涉王爷的决定。王爷若需要意见,自会找他们商议,如果王爷不说什么就直接做决定,那说明他本就不需要别人的意见。
他们几个曾私下里讨论过这件事,最后一致认为,王爷这么做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若找得回容王妃,长孙兰就只是替身,替过一回后即鞠躬下台;若找不回容王妃,长孙兰兴许会弄假成真,由假新娘变成真新娘。这样王爷才不会落空,婚礼才不会成笑话。
但这只是猜测,王爷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事情告一段落,幕僚们纷纷告退,长孙葵也离开了,梁竟走在最后,忍不住又看了王爷一眼,发现他神情如常,嘴角的笑纹甚至加深了。
梁竟脊背一寒,心里越加不安,在门口磨蹭良久,终于还是走了回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调解
梁竟去而复返,穆远似乎没有任何意外,伸手让他就坐,又招呼赵贵重新上茶。//最快更新78小说//
梁竟捧着茶杯略沾了沾唇,就忍不住开口试探:“王爷,您觉得丹忱的计策如何?”
穆远不答反问:“师爷觉得呢?”
梁竟小心觑着王爷的脸色,斟词酌句:“丹忱的说辞,乍听起来有道理,可经不起推敲,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考虑问题不周全……”话未完,心里一阵惶恐,长孙葵和王爷同龄,他却把“不周全”归罪于“年轻”上,王爷不也一样年轻吗?真是不会说话。
穆远只淡淡地“哦”了一声,示意他往下说。
梁竟收摄心神,努力摒去自己的情绪,纯粹就事论事:“他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庾二在军中威望极高,是将士们心目中的少帅,必要时可以代替他父亲发号施令;庾三呢,虽然也有一些支持者,可跟庾二没法比,就算我们把他拉过来,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甚至可能会引起庾滔的反感,认为我们在挑拨他儿子内斗,他的继承人明明是庾二,我们却抬举庾三,也许庾三本来只敢借酒撒疯发发牢骚,正因为有了我们的支持,才肥了担子,敢跟庾二一争高下。”
穆远轻敲椅缘:“师爷的意思是……”
“舍庾二就庾三恐怕有些不妥,具体该怎么做,属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那容王妃呢?师爷认为,是该放她走,还是留着她继续跟庾二周旋?”
梁竟诧异地抬起头:“王爷您不是已经答应王妃了吗?若消息无误的话,庾二很快就会离开平城,王妃留下来也做不了什么。”
“谁说做不了什么?”穆远的声音低沉冷硬。还有股酸溜溜的味道:“庾二邀请王妃跟他一起出海呢。”
梁竟大惊,随即涌起了“果然如此”的了然。就说嘛,自家王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千里迢迢追来,都没捂热呢,就把人放走,原来是怕王妃跟庾二跑了。
唉,这事可难办,幕僚们指望借着王妃搭上庾二,王爷却呷着一缸老醋。唯恐那两人走近了,只想隔开。
稍一琢磨,梁竟就有了主意,王爷的心情要顾。王府的前途也不能不考虑。二者皆不能偏废,遂道:“堂堂王妃,撇下王爷跟庾二出海是不可能的。哪怕她扮成男人也一样,但事急从权,王爷可以让王妃再跟庾二接触几次,最好是把我们的人引荐过去,让那人,或几个人。跟着庾二出海。”
梁竟越说眼睛越亮,觉得长久以来的难题迎刃而解:“这样。哪怕庾二走了,也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要笼络庾二,本就非一朝一夕之功,若在平城这边进行,一怕皇上猜疑;二怕庾滔阻挠。让我们的人隐在军中跟着庾二出海,神不知鬼不觉的,等到了海上,再慢慢跟庾二结交,海上寂寞,大伙儿共历风浪,最易撤去心防,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穆远也被他说得笑了起来:“师爷此计甚妙,问题是,庾二会同意带我们的人出海吗?”
梁竟想了想说:“庾二知道容王妃的真实身份吗?”
穆远沉吟起来,平城是庾家的地盘,他带着这么多随从出现,庾家如果到现在都没发现的话,但庾家也不用混了,只怕大家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揭穿罢了。
如果真是如此,庾二跟容悦结交的目的就值得推敲了。
庾家的情报网不是吃素的,容悦多次出入他的宅子,宅子里的下人个个口称“王妃”,便是庾二起初并未识破她的易容,后来也该知晓她的身份了。他却依然不改初衷,难道说,从一开始,庾二就知道所谓的薛林便是他府上的容王妃?
这个认知让穆远非常不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一会儿觉得自己想多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猜测其来有因。不管怎样庾二的行为都是不恰当的,甚至暗含挑衅,向一个有夫之妇献殷勤,进而引诱她远走海外,置她的丈夫于何地?
若非庾二品性不坏,他甚至会怀疑,庾二其实是想趁机除掉容悦,好给自己的妹妹扫清障碍。在海上做掉一个人太容易了,连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可庾二身上有明显的军人特质,为人正直坦荡,应该不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对付一个弱女子,那么,他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态跟容悦接近的呢?他们两个,真的只是初识吗?为什么手下描述的情形,给他一种多年莫逆的感觉?
百思不得其解,穆远眉峰蹙起,语意含糊地说:“可能知道吧。”
一开始,梁竟也有同样的困惑,但他很快就找到了理由:“知道身份仍不避嫌,还继续当朋友走动,莫非,那庾二也有意跟我们结盟?”
穆远眼里精光一闪,酸气暂时被喜气压住:“有可能吗?”
梁竟也不能肯定,因为,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庾二若真想跟他们结盟,正主子就在这里,找其他幕僚也行,无论谁都比容王妃更合适做谈判对象,哪有避开一群男人,单单找一个女人的道理?
“算了,猜来猜去最没劲”,穆远摆摆手,显然已经有了决定:“就依师爷的,趁庾二还没走,让王妃给他引荐几个人,他肯顺水推舟带在身边,说明确有结盟之意;他不肯,我们再想办法。”
梁竟含笑拱手:“王爷英明,这样最稳妥,庾三那里,要不要让颖均撤回来?”
见穆远仍在犹豫,梁竟进言道:“做事最忌三心二意,骑墙派的下场都不怎么美妙,您也说,庾二正直坦荡,有军人特质,这样的人,最恨别人不真诚,最怕遭到背叛,如果他发现我们一面敷衍他,一面又跟庾三勾搭……”
穆远噗哧一笑:“什么叫‘勾搭’?”
梁竟脸上陪着笑,心里却莫名的紧张,他会坚持选定庾二,舍弃庾三,固然是为了大计,除此而外,还有一个不足为人道的理由:他想拉长孙葵一把,别让那孩子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而要彻底打消长孙葵的糊涂念头,还要做一件事。
于是他向穆远建议:“等庾二走后,我们也不用守在这里了,王爷不如陪王妃回一趟娘家,一来,可以表示对王妃的重视;二来,也可让朝廷去疑。反正庾二出海起码都要几个月,几个月后我们再悄悄潜回来就是了,如果海上谈判顺利的话,王爷都不用亲自出面,可以直接回云都。”
穆远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王妃的母亲派了护卫来迎,无需本王陪同,本王正好四处走走,你带着丹忱回一趟王府,帮着庾王妃打理一些外事。”
梁竟一咯噔,王爷猜出他的意图了吗?
猜出了意图而不点明,还顺着他的语意行事,王爷这是要网开一面了?
梁竟激动得连连点头:“是,是,属下这就回去收拾,明天就带着丹忱走。”
望着他急急远去的背影,穆远轻叹了一口气,看在长期相处的份上,看在梁竟竭力调解的份上,他愿意给长孙葵一次机会,但那人未必会领情。
培养一个心腹不容易,他也不愿随便舍弃,可,贪心不除,终是祸患。现在为了帮姐姐上位可以算计他最喜欢的女人,将来为了更大的利益,连他都敢出卖。
第一百五十六章 情疑
从槐花巷出来后,容悦便向周兴辞行。//最快更新78小说//
周兴哪敢阻拦,他把容悦接到自己家中,起初是为了软禁,后来是为了巴结。有庾琛这样强大的背景在,他对容悦毕恭毕敬,唯恐招待不周,容悦的走和留,都不是他能左右的。
容悦搬去了安平客栈,既然她的侍从在穆远那儿早过了明路,她也懒得再遮遮掩掩。她还得在平城逗留几天,回乡之前,有些事需要安排,有些人需要交代,跟自己的手下住在一起,行事比较方便,也可以摆脱了祁渝的纠缠。
对于那个越看越像七皇子穆奕的人,她心里充满了戒备,不知他到底什么来路,又怀着怎样的目的,总之是个麻烦人物,惹不起,就躲着吧。
放下简单的行李,凳子都没坐热,庾琛就来了。
“你不会也在监视我吧?”容悦瞪眼质询,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她答应几个月后随穆远回府,转头就跟庾琛商量着出海;她答应随庾琛出海,却又变卦返乡,她都快堕落成到处扯谎的骗子了。
可不这么做,她心难安,萧夫人就是她的软肋,是她最大的弱点,不把萧夫人安置在一个绝对稳妥的地方,她哪儿都不能去,什么事也不敢做。
庾琛笑得毫无负担:“在平城这边,有什么消息是我不知道的?何须刻意监视。”
“狡辩!隔壁鲶鱼村王二麻子家昨夜下了三只猪崽,你也知道吗?可见,是有指定监视对象的。”
“好吧,我承认,我关心你。我想念你,我每天都想见到你。又怕给你添麻烦。理智告诉我,应该给你时间处理历史遗留问题,情感上却倍受煎熬,退而求其次的结果,就是我派了亲信跟着你,随时了解你的情况,打听你的消息……”
容悦目瞪口呆,傻傻地看着眼前的古装美男,半晌做声不得。这人,真是永琛大人穿来的?
永琛大人又严厉又古板,为人一本正经,言辞简捷明了。不会说无意义的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整个人像按程序设计的,半点情面不讲。她还记得永琛大人按着秒表。敦促她一遍遍练习障碍越野,为了提速零点零一妙,可以让她多练几千上万回,哪怕她累得像一滩烂泥,仍只能换来硬邦邦的一句:“起来,继续!”
要是他像现在这样满口甜言蜜语。说不定她早动心了。她虽性子冷淡,保守被动。却也不是木头做的,毫无人类情感,若有人七年如一日追求呵护,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努力搜寻记忆,无数片段闪过,都是他们公事公办的样子,他的严格,她的努力,没有一个可以证明,他曾隐晦地表达爱意,不管是用语言,还是用行动。
容悦忽然不确定起来:永琛大人真的爱过她吗?
男人是易动情的雄性动物,曾有男人为雄性作注:爱情,就是看到喜欢的雌性,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肚去,此前的种种表现,都是为下肚做准备。
当年看到这个注解时,容悦脑海里浮现的是眼冒绿光的饿狼形象。
有鉴于此,永琛大人未免表现得太冷静了,简直是古井无波。
如果一个男人真爱一个女人,能在长达七年的相处中,丝毫不露痕迹?
遵守纪律固然重要,可从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永琛大人完全可以私下里跟她挑明,然后两人统一立场,先以同事身份相守,等退休后再正式恋爱结婚。他什么都不说,就不怕她中途被人抢走?
她可不是没人要的滞销货,前世的她,容貌精致,身材性感,绝对吸引眼球,就算因工作原因不便与人结婚,谈个短期恋爱还是可以的。永琛大人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守着她,有时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们甚至几个月不联系。
凡事经不起琢磨,容悦又一次陷入迷茫中。
仔细分析前因后果,一切皆起因于一个梦。
她在梦中见到对着自己尸体哭泣着示爱的长官,震惊之余,大为感动,又内疚于长官因她而穿越,这才有了以心相许的冲动。
然,诗词中都说,“好梦无凭”、“梦魂无据”、“事如春梦了无痕”,她何以就能凭一个梦决定一切?
容悦知道不该怀疑自己的长官,以前也从没怀疑过,可今天,听到从庾琛嘴里很顺溜地冒出一串串情话,她惊悚了,无措了,然后顺理成章地怀疑了。
看来她认识的永琛大人仅是他的一个侧面,他的另一面,那个会煽情会会说肉麻话的他,是她从没见过的。
容悦甚至怀疑,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永琛大人是不是也像这样对别的女人说过情话?
按他的说法,他穿过来的这两年,一直忙于军中事务,没收通房,没纳妾,没娶妻,古代的军营中又没女兵,也没可能跟女勤务兵或女文公团员发生点儿什么——最后一个去处,青楼或慰安所,做什么有可能,说就难了,这么高贵的男子,肯对欢场女子说情话吗?
也就是说,他的情话是前世训练出来的。
容悦垂首而坐,渐渐黯淡了眼神。
“怎么啦?一直低着头叽叽咕咕的。”
“我哪有叽咕。”
“你嘴上没叽咕,心里在叽咕,我还不了解你?”
听听这语气,瞧瞧这眼神,多么熟捻,多么亲昵,好像时空的间隔,数年的分离,都没有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他们甫一重逢,就找回了所有的感觉。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心底暗讽,容悦差点哀嚎出声,这就是职业病啊。卧底做久了,看谁都是两面人,对谁都无法信任,生怕一旦撤去防护,就会万劫不复。
这是她的长官,对着她的尸体示爱的长官,因她而穿越的长官!她怎么能连他也怀疑?
“对不起。”容悦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庾琛收起笑容,他忽然有点害怕听到对不起的理由。
“我不该……”怀疑你,“不该……”讽刺你,“不该……不跟你商量,就决定回乡探母。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给我一个地址,我想,你也不可能始终在海上漂着,总要上岸补充给养,等我从老家回来后,就到你补充给养的地方等你,然后咱们再跟你一起出海。”
庾琛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担心起来:“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不然你不会突然要回去。”
看着他纯然关切的眼神,容悦一阵羞愧,暗暗在心里发誓:除了我母亲之外,其他任何事我都不再瞒你,我无权将母亲置于危险中,但我自己,连命都可以给你,本来,你前世就是因我而死,我还给你也应当。
穆远对她再好,她也没法交付身心,她怕恩爱缠绵后,等着她的是冷漠,是忽视,是恣意伤害的残忍。
穆远一次只能爱一个人,爱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是神,是需要捧在手心呵护的珍宝,至于他名下的其他女人,度日如年也好,要死要活也罢,都不与他相干。他的爱是一束耀眼的光,只能照亮一个人,身旁的其他地方都是黑暗。
得到他的爱幸福如天堂,一旦失去,也会陷身孤寒地狱。
而同样的待遇,如果是庾琛给予的,她不会怨,更不会恨。
因为,她对穆远已经动情,有情就会有期待,穆远恰恰是不能期待的人;对庾琛,则很难引起男女之思,他们的相处模式早已固定,就是上司下属,男女搭档,也许万分默契,互信互爱,却不是男女的那种。
最关键的是,她欠了庾琛!有欠就该还,所以,何必计较庾琛以前是不是爱她,没有所谓爱情的牵绊,他们才能相处得更自然。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期望
庾琛从安平客栈告辞的时候,被暗部诸人的热情弄得有些发懵,从后院到前堂,从屋门到院门,到处都有人向他请安问好,一个个脸上笑得像朵花。//访问78小说网下载TXT小说//等他上车后,两位上了年纪的副手还依依不舍地站在院门口,直到车子望得没影了才回转。
他去得突然,也没事先通知,故无人迎候。从穿堂走过的时候,只觉得客栈里安静得过分,若非他武功进境快,根本发现不了屋梁上的暗哨。
没想到走的时候,一下子冒出那么多人。
赶车的阿土见主子心情好,笑着凑趣:“少爷,他们看您的眼神就像看姑爷。”
庾琛佯怒喝斥:“你知道什么,快给我把嘴巴闭紧点,要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我饶不了你!”
“您就放心吧,小的嘴巴一定闭得比蚌壳还紧。”
阿土只是个小厮,消息来源有限,并不知道容悦的真实身份,他只晓得自家少爷终于相中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而且这姑娘心地良善,身手了得。小巷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让他记忆犹新,若非这姑娘动作快,他犯的错可就大了。
此外,从她带的这些随从可以看出,姑娘出身不错,只怕也是非富即贵,虽然配他家玉树临风、武功高强、聪明盖世、智谋超群、侠骨柔肠、义薄云天的少爷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可总比没有强,对不对?
他家少爷今年虚岁二十有一,要在别的人家,早生几个娃了!少爷却连女人味儿都没闻过,枉费了那张俊美绝伦的脸。要是他阿土长得有少爷一半好看,府里的阿花还会被死虾子勾去吗?阿呸!他都想哪儿去了?
总之。难得少爷开窍,不管他看中谁,阿土都只有替他高兴的份。
“你眼珠子乱转什么,给我记牢了,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是,是,少爷,阿土什么时候不听您的话了?”
庾琛这才拉上车门,他会选择阿土做贴身小厮。就因为他够老实、够忠诚,哪怕他赶车技术一般,心理素质也不是很好,一慌就乱套。他还是没舍得换下。他身上秘密太多。不敢找机灵的,也不敢带太多人,谁知其中有没有别人的眼线。
从这点想到容悦。她刚穿来时,是怎么瞒过母亲和近身仆人的?居然没露馅,还顺利接手了一支实力不俗的地下武装队伍,真有本事!不亏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特工精英。
庾琛嘴角咧起,徒弟有出息,师傅倍觉骄傲。
再想到阿土说的那句话。“他们看您的眼神就像看姑爷”,他们都是她的手下。是暗人死士,惟主子之命是从,如果没有她的授意,他们怎么敢擅自以“姑爷”之礼待他?
庾琛的嘴角咧得更大了,心海里冒出了一圈圈幸福的泡泡。
与此同时,容悦的手下们却因为此事发生了争执。
起因是容悦的一个动作。
话说送走庾琛后,卢骏回头就兴冲冲地找到容悦,扒着门框问:“姑娘,他可依允了?”
容悦摇了摇头,她以为卢骏问的是,庾琛有没有同意他们的计划,让他们过段时间再从指定地点登船入海。
卢骏像被兜头泼下一大瓢凉水,从头到脚冷飕飕的,好半天没言语。他决定,先去找尹惟商量一番,回头再来跟姑娘说话,姑娘被庾琛拒绝,想必也很难过吧,难怪都不肯送他出门的。
卢骏一路走一路琢磨,姑娘的表情,不像是被人拒绝的样子啊,他们在屋里交谈的时候,明明气氛融洽得很,一直有说有笑,这可是送茶水的苗砺亲眼看到的。
若非如此,他们怎么会上赶着巴结?他们不是巴结庾二公子,而是巴结未来的姑爷。
他们对严谨不满意,并非因为趋炎附势,而是家主人身负重任,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男人支持;后来遇到够强悍的穆远,他们照样不满意,因为穆远心太狠、手段太毒,他们不敢与虎谋皮。
只有庾琛,才符合他们心中对姑爷的要求:人品优良,有权有势。
连一惯顺着容悦,从不给她施加压力,把主子当女儿宠的尹惟都帮着庾琛说话,劝容悦不要再犹豫,错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有一天尹惟喝了几杯酒,乐呵呵地说:“要是姑娘嫁了庾琛,再生个像他一样的儿子,容徽不得羡慕死?他那些草包儿子,给他家小少爷提鞋都不配!”
坐在他对面的卢骏忙起身关门闭窗,又吩咐几个手下在外面守着,这话要是给穆三的密探听去了,那还了得?他们眼看着就可以摆脱那人了,可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情知尹惟有了醉意,他不敢提及容悦的已婚身份,怕他作恼,只道:“庾家是什么人家,手里握着几十万雄兵,跺跺脚就让整个楚溟国抖三抖,会舍得让自家骨肉流落在外?”
“什么流落在外?”尹惟不高兴了,筷子在酒杯上敲得直响:“是继承爵位,得到一个侯国!”叮叮叮,“庾家再势大,也不过是为人臣子,赏封皆出楚溟国朝廷,自家既未有爵,又未有邑”,当当当,“孙子中能出一个侯爷,那是他家祖上烧高香了!”叮叮叮叮,当当当当……
对方气壮山河,卢骏不敢缨其锋,小小声嘀咕:“可这个侯爷得姓‘容’,而不是姓‘庾’。”
尹惟狠狠地瞪着他:“有关系吗?姓容姓庾不都是他家子孙?”,叮叮叮,“景国也等于是他家拥有的一块封地”,当当当,“如果哪天庾家在楚溟国混不下去了,投奔到景国来,难道那位出自庾家的子孙会不收留?”叮叮叮叮,当当当当……
卢骏恨不得捂住耳朵,正考虑要不要再灌几杯烧酒让他睡死过去,容悦敲门而入,她也被叮叮当当的声音吵到了。
弄清楚他们争吵的内容后,容悦失笑道:“根本都没谱的事,你们瞎操心什么?就算庾家在楚溟国混不下去了,他们也不用投奔景国,他们家数代镇守海疆,不知在海上建了多少个秘密据点,景国那点地方,他们未必瞧得上眼呢。”
卢骏有些不相信:“姑娘不是说,庾滔其人,最是刚正不阿、忠心耿耿的吗?”
容悦给他解释:“建立据点与忠于朝廷又不矛盾。作为守边大将,只要把朝廷的兵马养好练好,把楚溟国的东大门守好,就算是尽了忠了。要知道,楚溟国朝廷拨给东大营的军饷只够养活几万人,其余的十几万,全是庾家想尽办法筹措的,这份功劳,可不比冲锋陷阵小,给朝廷减轻了多大的负担啊,没有庾家,楚溟国的国库要空掉一半。”
虽然并非第一次听到,卢骏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到底是朝廷的军队,还是庾家的军队呀。”
“自然是朝廷的军队,庾家若非始终把握住这个度,楚溟国也不会这么安宁。”
说出这句话,容悦有些言不由衷。当然,在庾滔掌权的时候,的确如此,这个时空的人,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安分守己的——皇室中人是虎狼窝里培植出来的奇葩,不能以常理度之。无论哪个时代,社会风气的腐化,人性的堕落,都是从上层开始的,根子就在金字塔顶上,从那儿开始流脓流血,才渐渐污染了下面的民众。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庾滔不会有什么不臣之心,但庾琛不一样,他是现代民主思想熏陶出来的,根本就没有忠君的概念,他可以守土,可以爱民,唯独不会忠君。
前世他是国家公职人员,靠薪水过活,因为工作本身的危险程度,奖金比较高,可以挣到比一般工薪族多几倍甚至十几倍的钱,所以他把理想定为“拥有国外农场的小地主”,自己耕读几十年后,还可以传给后代子孙。
在社会主义国家长大,从小接受教育,手里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何况穿越后,他成了一个庞大家族的少主,手上有至少二十万兵马,同时囤兵海疆,面对一片几乎未被开发的广阔海域,对庾琛来说,这是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机会!
难得的是,他没有被这块天上掉下来的超大馅饼砸晕头,从而激起无穷的野心,想要挥兵横扫整个大陆,建立万世景仰的王图霸业,他依然保持着“小地主”的纯朴理想,只不过由“国外小农场”变成了“世外桃花岛”。
容悦忽然想到,现代的父母在孩子成婚前,得给他们准备房子和车子,这里没有商品房也没有小汽车,不过他们可以准备一座岛和一条船——至于那个被挑出来继承景国的孩子,则另当别论,如果他喜欢,也可以同时拥有岛和船的,只不过,得他自己出钱开发,不然对其他的孩子岂不是不公平?
醒过神来的容悦被自己惊到了,她都在想些什么?
但她必须承认,每当她想到自己和庾琛的将来时,她是憧憬的,愉悦的。与之相反,想到和穆远的将来,只会觉得沉重。
第一百五十八章 巧合
容悦发现,只要离开穆远,她就能清醒地认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以及未来可能面临的种种问题。//更新最快78xs//可在他身边的时候,却容易被他打动,乃至忘了自己的初衷。
穆远是个奇异的人,好坏都可以到极致,当他存心对一个人好时,真的可以做到无微不至。这是极其危险的,连她这种早被数年卧底生涯打磨得近乎无心无情的人,都有沦陷的可能,更何况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深闺女子。
由此可见,无论作为对手还是爱人,穆远都是个危险人物,可以置人于死地,也可以送人上天堂。她还是躲得远点的好,以后,不是特别有必要,就不要见他了吧,去一次被他娇宠一次,糖衣炮弹的威力不可小觑,她可不想落个杨贵妃的结局。
至于庾琛呢,就算将来他变心,她也是自由的,了不得两人分居,她另寻一处住所,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不比在宫里,被代表皇权的高墙、御林军以及无数的规矩挡着,逃掉了也会牵累亲人——现在只是有个远在千里之外、且住处隐秘的母亲,以后她会有孩子,而且不只一个——最后的最后,空有一身功夫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烂在宫里,
一声长叹,引来了卢骏的关注。两人合力把醉酒的尹惟安顿好后,随即移驾到隔壁临时辟出的议事房,又叫来几位堂主,屋里屋外做好防护,卢骏才开口问:“姑娘,庾二公子到底是怎么说的?”
容悦抬起头,立刻迎上了好几双充满希翼的眼神。
这两年他们基本没做什么事,大部分时间都龟缩在瑞地的山里。觉得骨头都快生锈了,早就憋足了一股劲。只想找个机会大展身手。当听说可以随庾二公子出海时,他们都兴奋得不得了,差不多摩拳擦掌的等着,好不容易等到庾二公子登门,他们以为是来通知出海的日期,谁知姑娘竟然摇头?
容悦被他们看得发毛,忙申明道:“你们别担心,他并没有拒绝。”
众人大乐,随即偷偷撇嘴。没拒绝你摇什么头啊,成心耍我们不是?
发现自己一个随意的举动引起了这样的误会,容悦不好意思地挠头:“是我没表达清楚。”
对面几双眼睛越发明亮了,显然在等着她告知详情。容悦清清嗓子道:“庾二公子说。他家里要他回来,本来就是看他出海的日子久了,想让他休整一下;再者。军营中也有些事务,需要他出面解决。若不是因为我……们,他原打算三个月后再去接替他弟弟,现在既然我们有事待办,一时半会走不了,他正好多在家里住些日子。ШШШ。8jΖШ。ΓóΜ把手头的事理顺一点,等我们准备好了。再一起出发。”
几个人喜不自胜:“真的?庾二公子愿意等我们?”
“是的,他是这样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还以为庾二公子不肯带挈我们了呢。”
“怎么会,他那样有名的将军,令出必行,言出必诺,不会出尔反尔的。”
“嗯嗯,这下我们就放心了。”
容悦趁机催促:“那就赶紧去办事吧,为了等消息,你们都耽误好几天了。”
“是,是,属下们这就去办。”几位堂主起身抱拳,一个个干劲十足。
容悦正色厉言:“任务已经分配下去了,谁该干什么,就不用我再啰嗦了。我把话说在前头,虽然庾二公子愿意等,我们也不能太拿大,不能白白浪费人家的时间,所以我希望大家拿出魄力,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办好,一定要办得妥妥帖帖,不能出任何纰漏,不能留下任何后遗症。这可不比在山里,闲人多,出了事容易找到帮手,到时候大伙儿都走了,可没人为你收拾残局。”
“请姑娘放心,属下们理会得。”
卢骏适时出言:“去接夫人,来回再快也要二十天,再放宽三天,总共二十三天,我查过历书了,下月二十九正是黄道吉日,我们就约定那天在这里会合,谁没赶上的,自己负责。”
“是”,几个人连忙应下,分头散去。
卢骏却坐下来,用眼示意苗、周再去巡视一遍守卫情况,自己踌躇了好一会,几番欲言又止,倒弄得容悦笑起来,挑挑眉道:“大师傅,您究竟想说什么?这里反正没外人,就我们师徒俩。”
卢骏用词很是谨慎,听起来便有些吞吞吐吐的:“凡事都有因由,不会无缘无故……呃,师傅也是男人,没有一个男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女人好,总归是有所图,庾二公子如此迁就我们,肯定是对姑娘有意了,难道姑娘没告诉他……您的真实身份吗?”
容悦摇了摇头:“你太小看他了,根本不需要我告诉,庾家在本地的势力之大,什么都无所遁形,好在我从没想骗他,第二次见面就说清楚了。”
卢骏眼光一闪:“姑娘的意思是,他不仅知道姑娘嫁人了,还知道姑娘是他妹夫的侧妃?”
容悦答得坦然:“正是如此。”
卢骏惊诧了:“这样他也毫无芥蒂吗?”
容悦低声道:“他知道我跟穆远有名无实,而且是逃婚出来的。”
“可毕竟举行了婚礼啊,又上了皇家玉牒,在世人眼中,姑娘是货真价实的王府侧妃,即便将来想办法脱离了,也是嫁过人的妇人。”
容悦仔细打量着卢骏的神情,略带迟疑地问:“大师傅是不是不赞成……”
话未完,卢骏就抢着表态:“不是!恰恰相反,我跟你三师傅,还有暗部所有的人,对此事都乐见其成。你没见他们送庾二公子走时那阵势,你三师傅都高兴得喝醉了酒。说实话,你遇到的这几个人,严少堡主人是好人。可惜家世有限,不但帮不了你。还会成为累赘,你几次向穆三妥协,平时提都不敢提他,不就是怕穆三迁怒?穆三呢,唉,不谈也罢,他现在对你是很好,可他以前几次想杀你也不是玩假的,这样变化无常的一个人。我们可不敢把你交到他手里,数来数去,就庾二公子最合适。”
说到这里,苦笑一身道:“我们所有人中。大概只有你二师傅一心盼着你跟穆三能成事。”
容悦没有作声。在她看来,穆坤虽然脱离了组织,可也算不上背叛。当初祖父并未让他签死契,想必也是预见到了这一天。会卖身做暗人死士的,都是无家可归之人,穆坤皇族嫡裔,在景侯府暂时避难,时过境迁。自然会离去。
何况,在云都时。他一直暗中照顾,甚至贴钱帮她买庄子,好安顿她的手下,对穆坤,她始终是心存感激的。
绕开这个话题,容悦转头问:“那师傅是在担心什么?担心他家里不能接受我的身份?”
卢骏回道:“有一点,但也不是很担心,庾二公子手里有权有钱,他家里根本掌控不了他,要是他那么好说话,早娶几房亲了,至不济,也定亲了。不知姑娘有没有听说,庾二公子原本是有未婚妻的,那家还催着迎娶呢,可一年前,却在那姑娘的闺房里发现了她表哥……两人衣不……总之,这事最后黄了。”
“还有这种事?”下次可要好好问问,“那你到底有什么顾虑……”
卢骏坐正身体,很严肃地说:“请姑娘原谅属下僭越,这个疑问一直压在心底,不问出来心不安。”
“你说。”
“姑娘在金鱼巷,与庾二公子真是初遇吗?”
容悦暗叹一声,果然是老江湖,眼光够毒,可她怎么能承认?答案只能是官方的:“自然是初遇,我从出生以来,都到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大师傅不都一清二楚吗?”
“倒也是。”
“碧水城离这里一两千里,我一个姑娘家,若非因为逃婚,可能一辈子都会到这里来,更别说认识庾二公子了。”
卢骏忽然想到:“会不会,庾二公子曾去过碧水城?”
容悦眉头一动,计上心来,她和庾琛之间的那种熟捻和默契是骗不了人的,将来随庾琛出海后,大伙儿越发看得清楚,与其死不承认让大家存疑,不如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思及此,遂话赶话道:“也许吧,庾家说不定在碧水城也有生意,二公子出外游历,正好巡视一番。”
卢骏猛敲茶几:“这就对了!姑娘还记不记宝积楼?以前总跟我们福祥轩打擂台的,属下起初以为是容徽搞鬼,后来发现不是,但怎么查都查不出后台老板是谁。”
容悦点点头:“记得,我还易容去探过一回呢,当时你们就说,里面有很多稀罕物,不像出自本国,而且来路不大正……再联系到庾琛,就什么都想得通了,这根本就是他从海上打劫来的嘛。难怪他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开店,这样别人才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容悦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过事关私人产业,又涉及到海盗销赃问题,她是不会追问的。谁都有自己的秘密,即便他们是穿越搭档也一样,回想前世,除讨论工作外,她从没打探过长官的私事,更遑论私产。
卢骏自以为猜对了,兴致勃勃地发挥想象:“想必他秘密去过碧水城,发现有一家珠宝楼在跟他们抢生意,于是叫人查探,结果查到姑娘这里,然后对姑娘产生了兴趣……”
容悦忍笑不语,随他说去吧,不疑神疑鬼就好。
第一百五十九章 礼物
事情都分派下去,庾琛那儿也搞定了,容悦决定第二天清早就动身,尽快把母亲接过来安顿好,然后她才能放心远行。
因为买宅置地需要老成稳妥的人,容悦把卢骏和尹惟都留了下来,她此去只需帮着母亲搬家,相比较起来,反而是最简单的工作。
卢骏不放心,一遍遍追问:“姑娘,真的不要属下作陪吗?”
他和尹惟是一样的,对无儿无女的他们来说,容悦既是他们的主人,也是他们的孩子。他虽不像尹惟那样纵着宠着,心里的爱惜决不会少一分,只是他身为暗部的大长老,有些时候,不得不扮黑面。
容悦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说实话,若有师傅跟着,一路保驾护航,我自然轻省许多。可这里也得有人把关,买宅安家可不是小事,几位堂主缺乏跟外人打交道的经验,也没接触过大数目的银钱买卖,不能全权交给他们。他们只能跑跑腿,最后讨价谈价、敲定买卖,以及去官府办理文书,都得大师傅亲自出马。”
卢骏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虽说姑娘在外闯荡了一些日子,早不是当初那个遇事只会哭哭啼啼、软弱没主见的小丫头,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就是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昨晚议完事后,他翻来覆去到半夜,快天亮时才迷糊睡着,还做了个恶梦。
于是再次提出:“留我一个人就够了,让尹师傅跟着你吧,身边有个上了年纪的老江湖跟着,总归是有好处的。”
容悦秀眉微微拧起:“原因我不是早就讲过了吗?如果时间够充裕,的确可以让尹师傅陪我跑一趟。等回来后再一间间做法布阵,可问题是。我们的时间太紧,怕到时候赶不及。”
卢骏嗫嚅道:“顺利的话,来回一趟不用二十天的。”
“怎么个顺利法?”容悦反问:“天天放晴,人人体健,马车不会出任何故障,路上不会遇到任何阻挠?我巴不得如此,就怕没那么好的运气。”
卢骏想争辩,明显底气不足。
容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叹口气道:“今天是四月初五。往年这个季节,总是雨水多,淅淅沥沥连下一个月的时候都有。你别看这几日晴好,就笃定会一直晴下去。都说‘四月的天。孩儿的脸’,变起来快得很。去的时候一人一马,倒好办。回来的时候,十几车行李,几大车仆人,浩浩荡荡一大群,其中只要有一辆车子出问题,其他人都得等着。万一遇上雨天。道路泥泞难行,那更是糟糕。”
至于会不会遇上剪径的黑店。打劫的路匪,她反而不那么担心,有几十个身手了得的护卫随行,路匪也不敢轻易动手。凭心而论,整个沧溟大陆虽然小国林立,社会秩序还维持得不错,拦路抢劫之类的恶性案件并不常常发生。
师徒俩正谈着,外面通报说,有客人上门了,而且点名求见卢骏。
卢骏起身会客,容悦回到自己屋里打点行装。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她一向讲究轻车简行,走到哪儿都只有一个小包袱。
没多久,卢骏就乐颠颠地跑来,手里拎着一只藤箱,神秘兮兮地说:“猜猜看,这里面是什么?”
容悦掩口而笑,几十岁的大叔,也玩“猜猜看”的游戏,老夫聊发少年狂么?
难得他有这般兴致,便也打起精神配合:“给我母亲准备的礼物?”
卢骏摇头:“此去是接太太过来,搬家的东西就够多了,何必又巴巴地送过去,额外增加些负担?等太太到了这边,多少东西送不得。”
容悦只好继续猜:“那是,给我的?”
“自然是给姑娘的。”
卢骏把箱子递过来,容悦看藤箱别致,师傅又事先玩足了噱头,疑心里面有什么贵重物事,小心翼翼的地打开,顿时呆住了。
先用手拿起一条腰带,柔软的皮质上刻着古朴的花纹,宽约两寸,长约两尺,腰带正中镶着一块碧透莹亮的宝石,然后每隔一寸嵌一颗碎钻。
把玩一会后,容悦找到了机关,轻轻一按,再用力一抽,只听几声清脆的剑鸣,两人眼前出现了一把寒光似水的宝剑,那腰带,分明就是剑鞘。
容悦拔下一根头发,往剑锋上一送,好像根本都没碰到,头发已经断为两截,不禁啧啧赞叹:“果然吹毛断发,端的好剑!”
卢骏在一旁怂恿:“别光顾着看它,里面好东西还多着呢。”
容悦垂目而视,腰带下面是一件衣服,准确地说,是一件女用马甲,银亮轻滑,柔软坚韧。容悦摸不出是什么质料,心里忽然一动,向卢骏求证:“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蚕丝?”
卢骏不答,撺掇着她说:“你用软剑戳戳看,不就知道了?”
“师傅……”容悦含嗔,小声嘟囔,“出的什么馊主意嘛,这么好的东西,要是一下子戳破了,多可惜。”
卢骏却很坚持:“傻丫头,若一戳就破,这衣服留着有什么用?所谓真金不怕火炼,真是天蚕丝,就不会怕这把剑。”
容悦觉得有理,依言戳了几下,就像戳到棉花堆里,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师徒俩喜得眉开眼笑,又一件宝贝呀。
丢开天蚕丝软甲,又翻出一副手套,一双靴子,全都暗藏机关。一伸手,指尖弹出数根细到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长针;一踢脚,脚尖冒出三把薄刃。
容悦关注暗器机关,卢骏则翻看制材,渐渐露出震惊之色:“手套是火龙皮,靴子是冰龙皮?”
容悦也惊到了:“火龙冰龙?师傅,这世上真的有龙吗?”
卢骏沉吟起来:“师傅也没见过,只听人说过,极西之地的火焰山上有火龙,极北之地的冰海深处有冰龙,用这两种龙的皮子做东西,水火不侵。”
容悦再也淡定不下去了,掩上箱子,很严肃的问:“师傅,这到底是谁送来的?”
谁送来的都好,只千万别是穆远。
上天仿佛听到了她的祈求,只听卢骏笑呵呵地揭开谜底:“是你三师傅派人送来的,你不是一直想找人给你制些东西的吗?记得以前还画过不少图,都让宋义拿去捣鼓,宋义也是穆坤的学生啊,真正的高手不是他,而是穆坤。”
“我知道,可穆师傅不肯动手,我也不好强求。”
于惊喜中,容悦亦有一丝黯然,这样的制器大师,却不能为暗部所用,他不声不响地做一箱子东西,件件稀世罕有,难道不是为了报答老侯爷的收留之恩?
暗人死士,最重然诺,想起在云都的时候见到他的那两次,言语之间总有歉意。贴钱给她买庄子也好,想让他哥哥收容悦为关门弟子也好,都是为了还上这份欠下的人情,从此无牵无挂地过自己的日子。
“姑娘,你不高兴?”看着眼前之人猝然沉下去的脸色,卢骏不解地问。
容悦重新咧开嘴:“怎么会?穆师傅这些东西送得太即时了。”
卢骏道:“他以前不动手,是因为他没有合适的材料,制器师水平越高,对材料要求越高,普通的材料显不出效果,岂不糟蹋了他的名气?回到云都后,地位不同了,可以收集到一些难得的好材料,也难得他心虔,给姑娘做了这么多,件件都是宝贝,对一般而言,拥有其中一件就很了不起了。”
“确实如此,我太幸运了。”
“不过呢,凡事有利有弊……”
“师傅有什么话尽管说。”
“宝贝人人想要,尤其是那些武林人士,有时为了一本所谓的秘笈,一把罕见的宝剑,或一件什么护身法宝,可以灭掉人家满门。虽然我们势力不弱,姑娘也要小心,别招了人的眼。”
“我知道,财不露白嘛。”
“姑娘明白其中的利害就好,你穆师傅也防着这点的,派来的人什么都没说,只让我把这箱子交给姑娘。”
师徒俩继续往下看,又拿出了两件特殊制材的衣裙后,底下放着一只匣子,和一本手书。
容悦先拿起手书,只见封面上写着,,随便翻了一下,就明白,这是穆坤几十年制器的心得。
不禁喃喃感叹:“太珍贵了!真是愧不敢当。”
卢骏亦叹:“你穆师傅人虽走了,心里还是挂着你的,这书你可要好好研习,别辜负了他一番好意。”
“我会的。”
感概良久,最后打开紫檀木匣,霎时光华璀璨,满室生辉。
卢骏笑谓:“这是你穆师傅给你准备的嫁妆。”
容悦却心有疑惑,穆坤是个大男人,便给她准备嫁妆,送些银票地契就好,怎么会送首饰?
随手执起一只金凤步摇,果然在凤头处发现了细小的裂隙,用银针轻挑,慢慢挑出一个纸卷。
打开一看,是一封写给她的短信。
信中说,太子准备借用此事大肆攻击穆远,人证物证都找好了,如果有可能的话,能不能请她劝告穆远,早点回云都,以打消君父的怀疑?
第一百六十章 传奇
叠好短信,合上匣子,收起藤箱,容悦以最快的速度打理了一下妆容,戴上幕帘就要出门。//最快更新78小说//
卢骏试图劝阻,在他看来,既然已经选定了庾琛,就不宜再跟那人夹缠,最好是有多远躲多远。
容悦也不想这么晚出去的,天都快黑了,明早还要赶路呢,她巴不得早点上床休息,好养足精神,以应付接下来长达一月的旅程。
可穆坤用这样小心翼翼的口吻请求,她没法置之不理。更何况,穆远会落到这个境地,她要负很大责任,如果能把穆远劝回去,她也能了却一桩心事。
卢骏神情不豫,你送礼就送礼好了,干嘛在里面玩夹带?想让姑娘“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么?本来,看到那一箱东西,他是很感动的,觉得穆坤也算是条汉子,有情有义、善始善终,不枉老侯爷当初救他一场,也不枉兄弟几个相交几十年的情份。
可瞧瞧那短信里都写了什么?他就不信,穆三自己会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那小子比鬼都精,又神通广大,只怕连太子的反应,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哪里用得着容悦去劝!
这样一想,说出来的话便有些悻悻然:“你穆师傅查得到你的具体位置,说明他对你逃婚的始末一清二楚,却偏要想着法子把你往穆三跟前凑,我看那,他多半是想继续撮合你们两个。”
容悦苦笑着点头:“也许真有这层意思在里头吧。”
卢骏一声叹息:“他怎么就不死心呢?”
容悦倒是能理解:“他有他的立场,站在他的立场上,他是为我好。”
“这一点我从不怀疑”,卢骏给她分析,“他没什么坏心。也不愿给你施加压力,所以把信藏在这只步摇里。如果你没发现。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如果你能发现,究竟怎么处理,还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他这么做,其实也是想看看,你和穆三到底有没有缘分。”
容悦被他的话逗乐了:“照师傅的说法,我跟穆三很有缘了?”
卢骏眼光闪烁,眸色深沉,嘴唇翕动了一会,却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四十岁之前。他一直四处奔波,替主子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直到少主和老主相继去世,他才沉寂下来。一面整顿队伍。一面守着小主人长大。
作为暗人,干得最多的,就是监视对手、打探消息。在这过程中,见证过无数人的生死沉浮。或许血气方刚、初入江湖时,会认为自己是最厉害的,主人是最了不起的,只要他们愿意,是能掌控一切的!可少主和老主的死让他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人天之外,更有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缘分、气运,在拨弄、在主宰。
是以,姑娘刚刚说的那句话,才一下子就触动了他的心弦。
种种迹象表明,姑娘和穆三,也许,真是有缘的!
由始至终,姑娘都没想嫁给他,为此不惜隐居山林,又同严谨订婚,可最后,还是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侧妃。
看穆三的架势,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的,未圆房就请封,又加尊号又上玉牒,连逃婚都能用替身新娘圆过去,对姑娘也算有心了。
记得以前遇到的一位老道士说过,凡事心诚则灵,愿力的强大是不可思议的,有愿,无缘也会变有缘,因为愿力本身就是缘起。
姑娘连藏在金凤里的小纸条都能找到,焉知不是穆三强大愿力的结果?
卢骏再次叹息,话锋一转,反过来劝容悦:“如果姑娘一定要去见他,记得态度放柔和点,别把话说绝,更别激怒他,不要忘了,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容悦不在意地笑笑,挥手跟他作别:“师傅放心好了,无缘无故的,我惹他做什么?把该说的话说完,立马回转。”
车声辘辘,容悦掀起绣帘,黄昏的乡野,牛羊下坡,鸟雀归巢,袅袅炊烟中,母亲唤子归家的声音清晰可闻,无论在哪个时空,农民的生活都差不多的,清苦却宁和。
她是真的向往海外桃花岛上的耕读岁月,可卢骏的话让她警醒,穆远若死都不放手,她又待如何?庾琛能造出大船带她远走高飞,穆远就不能造出大船把她追回来?穆远手里的能人异士比庾琛只多不少,手段更层出不穷。庾琛太正直了,正直之人,从来不是奸佞之人的对手。
最让她郁闷的是,她和穆远这样扭曲的关系,卢骏居然说这叫缘分,这也叫缘分?
容悦乘坐的马车驶过城门时,穆远正站在菱花窗前眺望,赵顺三两下从台阶下蹦上来,喜气洋洋地说:“来了,来了!”
穆远立刻笑开了,忙忙地迎上去,朝门口望了又望,然后失望地蹙起眉:“人呢?”
赵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小章刚刚来回报,说王妃的马车已经进了南门,奴才这不是怕主子着急嘛。”
穆远拂袖转身:“你下去吧,一惊一乍的,看了就糟心。”
赵顺垮下脸,正要灰溜溜地退下,忽然眼珠一转,重新堆上笑容,大声说:“奴才去调露,江厨新制出来的两种蜜露王妃还没尝过呢,还有周厨前日做的那椰汁红豆糕也不错。”
在赵顺的经验里,王爷再不耐烦,只要提起王妃,准能云开雾散。可这回,他又估错了,被王爷指着鼻子连骂了两声“蠢才”。
赵顺傻眼了,王妃也不管用吗?
没成想,王爷的下一句话是:“蜜露就够甜了,你还让王妃吃红豆糕?你想甜死她是不是?”
看着王爷恶狠狠的表情,赵顺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敢,不敢,奴才要有这想法,叫奴才死无葬身之地!奴才只是太高兴了,一下子思虑不周。”
“本王的爱妃要来,你个死太监高兴个什么劲?关你什么事,你有高兴的资格吗?”
“没有,没有,只是看着王爷高兴,奴才也跟着高兴,奴才……”
“噗哧”,有人忍笑不住,从室内踱出来,用折扇掩着嘴道:“见不着你那王妃,你心里跟蚂蚁啃似的,云容理解王爷的心情,可也犯不着跟一个太监置气呀,且放他去调露吧,不然,等会王妃来了,一时没有解渴的,你又该心疼了。”
穆远又瞪了赵顺一眼:“还杵在这儿干嘛?还不快滚!要上蜜露,点心就必须清淡,这是常识,还用本王教你?上次王妃来时,你上的那什么糕就太甜了,王妃不挑剔,那是王妃宽厚,你们越加要小心侍候。凡过口的东西,不只要先试毒,还要先尝味,看饮、食是不是搭配良好,上次的事姑且饶过你,以后若再敢偷懒耍滑,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赵顺欲哭无泪,侍候王妃的时候偷懒耍滑?又不是嫌命太长,那是王爷的命根子啊,他们讨好都来不及了。
许是太慌了,赵顺下台阶时跌了个狗吃屎,又得了王爷一句“蠢才”的评价,和云容的爆笑。
如果卢骏在这儿的话,就会认出,那个叫云容的,分明就是代表穆坤去安平客栈送箱子的人。
此刻云容坐在一旁,笑眯眯地问:“您说王妃会不会想到,那些东西其实是您送的?”
穆远沉吟起来:“应该想不到,因为东西确实是穆坤做出来的,我只是提供了材料。”
云容闻言点头:“也对,连我,都确实是穆坤的人。”
穆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啊?竟然敢跑到这里来。”
云容回以一个无辜的表情:“云容不来,怎么向王爷汇报京里的最新消息呢?”
穆远冷哼,多的是地方可以约见,把张仁找出去也行,他却非要装成送菜的老头上门,想也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他是不会让云容如愿的,当下便开撵:“你这一路上辛苦了,去客房休息吧。”
“不辛苦,不辛苦”,云容连连摆手,涎着脸表示:“多日未见王爷,云容还想跟王爷好好叙叙旧呢。”
开什么玩笑,他易容潜进来,就是为了看容王妃的。在安平客栈时,他不敢公然违抗王爷的命令,只求见了卢骏——王爷给的理由是,王妃非常敏锐,怕他露出破绽,可在他看来,明明是王爷醋劲大,见他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不许他单独见王妃——现在有王爷陪着,还不让他过过眼瘾?
只要是王爷的手下,无不对容王妃满怀景仰之情,王爷的外号叫什么,活阎王啊,容王妃敢公然逃婚,事后被王爷找到,居然毫发无伤,还依旧宝贝得不行,这样的传奇人物,不看一眼,死不瞑目啊。
穆远估摸着容悦快到了,不再跟他蘑菇,朝门外喊:“云翼,你亲自护送云公子去客房。”
云容只得从椅子上挪开尊臀,摸着鼻子往外走,边走边打哈哈:“不用,不用,怎敢劳动云护卫长的大驾,我自己去就行了。”
云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容悦的马车刚好抵达。
她还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口中成了传奇,求围观而不可得。
第一百六十一章 闲聊
容悦走进槐花巷穆远的宅子,从大门到二进院的上房,不断有人向她请安问好,有的打躬,有的作揖,有的下跪,根据身份的不同各尽其礼。//更新最快78xs//
她一路点头致意,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她和穆远的关系究竟如何,大伙儿都心里有数,在未彻底破裂之前,他们愿意维持假象,她也乐得配合,敦亲睦邻总比图穷匕现来得好。
赵贵又领着她直接进了穆远的卧室。
对此种情形,几次抗议无效后,她现在也释然了。和穆远在一个屋子里“同居”了那么久,再亲密的行为也有过,仅差临门一脚没踢过去而已,现在再来计较这些,未免太虚伪。何况也并非内寝,而是用屏风隔出的小书房。
站在古人的角度,她早已失贞于穆远,乃是名副其实的侧妃,不能因为那层膜尚在,就厚颜无耻地说,她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儿。
容悦的眼神闪了闪,如果,庾琛知道了她和穆远之间相处的细节,也会心有芥蒂吧?
为了掩饰自己的烦躁,她看也没看就接过赵顺奉上的茶猛灌了两口,因为喝得太急,茶水没咽下就咳了起来。
穆远一面拍着背一面紧张地问:“怎么啦?是不是烫到了?”
回头就骂赵顺:“你是怎么侍候的?一杯茶也泡不好,留着你有什么用?”
容悦忙摆手:“茶水不烫,是我喝得太急……咳咳……呛到了。”
赵顺早已吓得跪倒在地,容悦呛咳甫定,便招呼他:“你起来吧,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你的事。”
赵顺却磕着头说:“多谢王妃不责罚,还有上次的事。也要请王妃恕罪。”
容悦不解:“上次什么事啊?”
赵顺道:“上次给您上的糕点太甜了,配蜜露不合适,这都是奴才粗心所致,王爷已经训斥过了,奴才心有愧疚,特地向王妃请罪。”
容悦迷糊地转着眼珠,上次的糕点是什么味道,她早没印象了,包括吃了什么都不记得。可瞧这主仆俩的样子。好像挺当回事的,要是她直言“毫无印象”,不仅会显得穆远多此一举,更让赵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王妃到底是真不讲究呢。ШШШ。8jΖШ。ΓóΜ还是故作大方,毕竟他是王爷的近侍,不是王妃的。
意识到这点。容悦启唇道:“没什么,上次我也没用多少,你以后主意点就行了。还有,我确实不怎么喜欢太甜的东西,相信王爷也一样,你可以向周厨建议一下。让他试试别的口味,比如椒盐、抹茶。”
穆远立刻来了兴趣:“椒盐我知道。但抹茶是什么?”
“抹茶是……”容悦恨不得把那句话给吞回去,她看这边茶文化如此丰富,就以为抹茶不过是寻常口味,怎么晓得,这里居然没有抹茶!要早知道这茬,打死她也不会多嘴的。
穆远思忖了片刻,忽地眼睛一亮,抚掌道:“我想起来了,在白羽所著的里确实有抹茶的记录,但他也只是从故纸堆里翻到了片言只语,并无完整的制茶方法,不知王妃是从哪儿看到的?”
“我也记不清了”,事到如今,容悦只求能含混过去,同时把手伸进袖袋里掏摸,但愿这封信能引开穆远的注意力,跟信比起来,区区抹茶算个屁。
可她错估了这个时代的贵族们对精致生活的讲究程度。还记得初穿越时,所谓的桃花鱼片粥就是夏御整出来的,一碗粥都弄得这般风骚,真是粥如其人。相比较而言,穆远显得更务实一些,不过也是极在乎细节。
被穆远用期待的眼神打量着,容悦只好硬着头皮说:“抹茶就是把茶叶碾成粉末,或冲成茶水,或搅进食料里做成糕饼点心,这样糕饼中就带着绿茶的清香,又好闻,又解暑。”
穆远点点头:“里也说要磨成粉,但最后出来的茶粉冲水跟泡的茶水没什么两样,白羽自己试过多次皆是如此,后来便放弃了。不过,制成糕饼倒是新路子,可以一试。”
赵顺在一旁凑趣:“这好办,就依王妃说的,咱们把茶叶磨碎,再让周厨做糕点,一次不成,多做几次,总能试出好口味。”
穆远表示支持,一摆手道:“行,交给你去办,你和周厨一起想办法。”
赵顺屁颠屁颠地告退,容悦忙喊住他:“回来,这天儿都黑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至于那么赶吗?而且,没那么简单的,抹茶和茶粉是两个概念,工艺复杂得多。”
穆远惊喜地握住她的手:“这么说,你会做抹茶?”趁机吃豆腐若干,才被挣脱。
容悦的本意,只是想让这主仆俩停止见风就是雨的行为,没想到穆远兴致更加高涨,让赵顺侍候笔墨,自己正儿八经地坐在书桌前说:“具体有几道工序,你说,我记。”
被逼上梁山的容悦只得搜肠刮肚,努力回忆这方面的知识。幸亏她前世尝试着做过抹茶蛋糕,买过灌装抹茶粉,隐约记得上面的说明:“在采茶之前,好像要先遮光。”
“遮光?”穆远疑惑地问。
“是的,用黑布,或别的什么东西,把要采的茶叶遮起来,不让它见光,要遮二十天左右才能采茶。第二道工序是蒸青,把茶叶放在蒸笼上蒸;第三道工序是烘培,就是把茶叶烘干;第四道工序才是磨粉,要把干燥的茶叶放到石磨上碾碎,为了保持茶叶的独特香味,一般专磨专用,免得串味。嗯,大概就是这些了,具体该怎么做,每道工序的火候怎么掌握,我也不知道。”
穆远朝她宠溺地笑笑:“你当然不知道了,你是做这种事的人么?能记得这么清楚已经很了不起了。要是白羽在世,准得拜你为师,听说他到处搜集茶方,遇到新奇罕见的,就拜人家为师,好让人家传他秘方。”
容悦不由得感叹:“真是个茶痴!”
穆远告诉她:“白羽生前的外号的确就叫‘茶痴’,为了寻茶访茶,常年离家在外,其妻不甘冷落,自动下堂求去。白羽到死时,身边无一个亲人,家徒四壁,惟余一本,连丧事都是乡邻给办的。生前如此凄惨,死后却被尊为‘茶仙’、‘茶圣’,凡种茶、制茶之人,都在家中供奉白羽神位。”
容悦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世事皆如此。”
穆远深深看了他一眼:“可见外在的名声都是靠不住的,若依名断人,往往谬误,关键是看他每一天怎样过日子,悦儿如此聪明,自当明白我的意思。”
容悦先错愕,进而失笑,这都赶得上脑筋急转弯了。由抹茶而茶圣,由茶圣生平到依名断人,隐晦地为自己喊冤。他的意思不会是说:虽然我穆远凶名在外,可你不能“依名断人”,而要看我平时都是怎么生活,怎么对你的。
他讲的道理没错,问题是,她对他的成见,是由亲身经历而来,与他的名声并无多大关系。
穆远见容悦不但不附和,神色间似有讥嘲,目光略沉,随即掩去,拿起才写下的单子交给赵顺道:“你把这个给周厨,让他好好琢磨,难得王妃喜欢一样东西,叫他务必弄出来。”
容悦汗颜,她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啊,她只随口提了一下好不好?
而且,她不顾辛劳而来,可不是为了吃吃喝喝的。
容悦不再迟疑,言归正传:“王爷,我今天收到了一封信,是穆师傅派人送来的,事关您的将来,妾身不敢耽误,赶着就来了。”
穆远伸手接过,煞有介事地看了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容悦如坐针毡,因为这件事,她才是罪魁祸首。
穆远察觉到她的反应,心里暗暗得意。
这封信,根本不是穆坤写的,而是云容模仿他的笔迹,也就是说,会出现这封信,完全是穆远的授意,为的,就是试探容悦的心意,最好是能让她主动上门。如今目的达到了,穆远怎能不乐?
其实,云容还使了个心眼。穆远只叫他模仿穆坤的笔迹写封信,可没要他弄神弄鬼地塞进金凤步摇里。
穆远要确保容悦能看到那封信,云容的想法,则跟卢骏的猜测不谋而合,云容故意藏那么严,就是想试试,这位传奇王妃,跟他家王爷到底有没有默契,有没有缘分。
容悦来得这么块,让云容很是满意的,说明这女子的确机敏聪慧,配得上他家王爷。
不提云容如何,且说容悦觑见穆远一脸凝重,不由得满含歉意,出言劝道:“既是如此,你明儿便启程回去吧,反正,反正我也要走了。”
“你明天走?我让云贰带一对人马,跟云肆一起护送你回家。”
“不用了,云肆我也不带,我赶时间,快马独骑,有几个人跟着就行了,人多了反而拖拉。”
“那好吧。”
容悦倒有些惊讶,要是以前,他准得坚持一定要云肆跟着,今番却这样爽快。
穆远随手递过去一张路线图,上面标明了从平城到天心镇所途径的重要地名,何处有树林,何处有江河,何处可打千,何处可歇宿,全都一清二楚。
除了谢谢,容悦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不用谢”,穆远笑着回道,真的不用谢,这样其实是方便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