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深夜擒妖
夜晚,古县,灯火通明的醉花楼中。
与左章再三确认醉花楼中没有莫名气息后,张世山便彻底放开了手脚,在迎客门仆饱含热情谄媚的恭迎声中,趾高气昂的走进了醉花楼的大门。
“陈妈妈,快将红袖与绿罗换来,张爷我又回来了!”
“哎呦!您可来了!红袖,绿罗!快快!你们心心念念的张爷来了!”
醉花楼外,扮做车夫的左章仰躺在马车中,听着醉花楼中或旖旎缱绻或狂乱缠绵的声息,撇嘴嗤笑一声便不再理会,闭上眼睛默默养神。
两个时辰后,被左章明令禁止在醉花楼中过夜的张世山意犹未尽的走出醉花楼,强忍转身折返寻找红颜美女的冲动,踱着步子缓缓来到马车前。
“张大哥身子骨真好,这般折腾也没散了架。”
左章嬉笑着钻出车厢,掀开车帘让面带得色的张世山登车,然后挥手扬鞭驱动驽马,驾着马车缓缓向张世山家走去。
“唉,比不得几年前了。”马车刚刚动起来,张世山听似遗憾实则炫耀的声音就从车厢中传出,“当年我也是纵横花街柳巷的一代豪雄,哪个当红姑娘见了我不是倾心相待……”
马车外,赶车动作已经极为熟练的左章抖了抖手中的马鞭,面带笑容有一句没一句的应和着,意态悠然闲适,没有丝毫戳破张世山牛皮的意思。
而就在左章与张世山悠闲乘车归家的时候,与古县相邻的乐县街头。
一名身量宽壮结实的中年男子带着浑身的酒气,熏熏然走出了乐县最大的青楼,步履歪斜的在夜色之下缓缓前行。
过不多久,时近子时,面带醉态足下不稳的中年男子正走着,却忽然听到一声女子的呜咽声从某处传来。
醉眼朦胧的中年男子顿时站定,好奇的循声看去。
却见传出声响的位置是一个仅容两人并肩通行的街角小巷,且那小巷漆黑暗淡,不走近些根本看不清其中事物。
“谁在那里?”中年男子揉揉眼睛靠近两步,冲着小巷中问道:“里面可有人?”
“没……没有……”话音刚落,一个女子畏缩惊恐却软糯悦耳的声音便传了出来,随后小巷中便是蓦然一静。
中年男子疑惑地侧耳倾听,虽没有再听到女子的话语声,却清晰地听到了慌促的呼吸声和衣物的窸窣声。
“姑娘可是遇到难处了?”没听到巷中还有第二个声息的中年男子放缓声线,站在原地寸步未动的问道:“姑娘放心,在下不是歹人。
“若师姑娘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否见告一二,兴许在下能帮得上忙。”
静然片刻后,巷中女子喏喏开口道:“我……我衣衫破了……需要一身蔽体的衣衫。”
“这个却有点难办了……”中年男子揉了一下因饮酒而有些发红的蒜头鼻,想了想脱下外袍丢进小巷,“姑娘暂且用这个抵一抵风寒吧。”
“这是……多谢先生……”巷中女子语气镇定了些许,紧接着穿套衣物的声音响起,然后她有些羞窘的说道:
“先生大恩,小女子迷失了路途,可否请先生指点一下方向。”
“举手之劳。”随着巷中女子软糯悦耳的声音传出,中年男子舔舔嘴唇,探头打量巷中两眼,轻咳一声点头道:“不知姑娘想去哪里?”
“小女子久不出家门,被歹人劫出时又被蒙蔽双眼,已不知家宅方向。”巷中女子带着几分哀戚说道:“不过我父亲是县衙书吏陈驰,先生可否送我归家。”
“好说。”中年男子立即答应道:“姑娘,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快些吧,免得你家人担忧。”
“好。”巷中女子应了一声,接着巷中便传来款款脚步声,然后一个身影就出现在巷口。
中年男子细细打量,却见这是一名年约双九的貌美女子,娇柔俏丽却鬓钗散乱,虽穿着自己的外袍,可依旧遮不住其曼妙身材。
似是察觉到中年男子打量自己的目光,貌美女子羞窘的低下头,莲步轻挪走到中年男子身前,躬身行礼轻声道:“多谢先生大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呃,好说。”中年男子低头看了眼貌美女子,只觉其躬身时露出的洁白脖颈与精致的双耳尤为诱人,而她身上隐隐散发的气息更是醉人的紧。
渐渐的,中年男子似乎被眼前美色所迷,喉结滚动再挪不开痴迷的目光,浑然没有发觉貌美女子低垂的脸庞上闪过一抹不属于人类的狰狞!
“喵呜……”
忽然,一声浅淡若无的猫叫响起,上一刻还娇弱柔媚的貌美女子闪电般扬起右手,带着残影直奔中年男子脖颈!
啪!
只听一声闷响,貌美女子扬起的手臂骤停在中年男子胸前半尺,竟是被中年男子不知何时伸出的手掌紧紧攥住了手腕!
“好个精通惑心之术的妖物!”
一声冷哼,只见双眼清明如冰的中年男子虎目圆睁,瞬间染上一层淡蓝色光晕的右拳由下而上猛然疾挥,狠狠砸在有些呆怔的貌美女子小腹!
噗!
“喵哇!”
刹那之间,砂锅般大小的铁拳便将貌美女子砸飞半空,一声尖利的兽类惨嚎也在夜空中骤然爆发!
而不等在半空中翻滚惨嚎的貌美女子落地,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便双足跺地直冲而上,眨眼来到貌美女子上空半尺,双拳紧握高高扬起,挟万钧之势骤然落下!
嘭!
一记比第一拳还要巨大的撞击声过后,貌美女子如流星坠地一般砸落地面,带起轰然巨响的同时也在乐县街道的地面上扬起大片的烟尘!
而在烟尘正中的地面上,一只宛若豹子大小的灰黑色条纹大猫肢体扭曲的挣扎着,并不时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嚎。
惨嚎声中,威势无双的中年男子坠落地面,只是他刚一落地便面色凝重的疾冲向烟尘正中!
看其势头,似要将那猫妖生生撕碎一般!
而就在这时,刚刚还痛苦哀嚎的猫妖忽然翻身而起,四足连闪如同虚影,眨眼间便窜入夜色之中!
“果然!”中年男子见状心头一沉,连忙气贯双腿发足急追,同时冲着不远处屋顶上出现的师雪莹喊道:“妖物连害性命,如今已有化血境一重天的实力!
“且此妖速度迅捷,又精擅化力之法!速速着人小心围捕!”
“是!师父接着!”
师雪莹闻言迅速做出决断,从身上取下两把尖刃短匕飞快抛给中年男子,然后掏出一支短筒冲着猫妖逃遁的天空拉下引信!
瞬时间,一朵红色火花在天空绽放,照亮了乐县黑沉的夜空,也照亮了潜藏于乐县各个角落中的众多脸庞。
……
“张大哥,你有点紧张?”
古县街头,驾车的左章忽然开口,让滔滔不绝点数自己光辉历史的张世山停下了话头。
“哎呀,左小哥看出来了。”张世山干笑一声承认道:“我知左小哥你向来料事如神。
“不过缉妖司明知妖物下落,还让你们在各地伪装搜巡,想来也是担心那万一的可能。”
“张大哥你什么时候变聪明了?”左章揶揄笑笑,点头道:“缉妖司确实有防患于未然的想法,毕竟他们也不敢拿无辜性命去赌。
“不过呢,咱们这般闲逛许久都不曾发觉有什么异常,想来那行凶的妖物即便不在乐县,也不会在咱们古县。”
闻言顿时放下心来的张世山长出了一口气,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催促道:“那咱们还逛什么,快回家歇着吧!”
“我在想些事情。”不为所动的左章悠闲甩着马鞭,似若自言自语的说道:“善空和尚是被妖物害死的,这一点是我与缉妖司的共识。
“但因为缉妖司从你手中拿到的供词是我改过的,所以他们得出的结论并不准确。
“也正是因此,在后面的八起凶案接连发生后,他们第一时间将善空的死与行凶妖物联系在一起,并着手布置抓捕。
“但是,张大哥,你真觉得弄死善空的妖物,和后来接连行凶的妖物,是同一个吗?”
“啊?不是吗?”张世山胖乎乎的大脸上浮现几分惊诧,“给咱们送刀的缉妖司司吏不是说了吗?
“后面的八具尸体死状与善空一模一样,形如干尸却都寻不到妖术遗留的痕迹。”
眉头紧皱的左章轻轻摇头思忖片刻,忽然展颜笑道:“不管是不是同一个妖物所为,缉妖司缉捕的妖物死了之后,事情都会告一段落,咱们也能消停消停了。”
“哎呀,左小哥你怎的说话说一半呢!”好奇心被左章吊起来的张世山笑着催促道:“快和哥哥说说,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真的想听?”左章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张世山,漆黑如墨却又格外明亮的双眸中闪烁着别具意味的光芒,“哪怕有生命危险也要听?”
左章的话语和神情顿时吓得张世山心头一突,不由尴尬笑道:“那还是算了,小命要紧。”
说罢,张世山就想缩回车厢内。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一道红色火光忽然从远处的夜空中急窜而来,并在古县外的夜空中轰然炸开,化作一蓬照亮半边夜空的巨大红色焰火!
“信炮!”
一颗胖大脑袋还探在车厢外的张世山失声惊呼,正要催促左章赶快回家,就见左章冲他歉然一笑,随后马鞭一挥抽了一下驽马!
“左小哥你……哎呦!”
瞬间加速的马车直接将立足未稳的张世山甩回了车厢内,紧接着就冲着焰火爆炸的方向疾驰!
“张大哥,对不住了。”驾车的左章歉然道:“这一连串的事情透着几分蹊跷,我虽不想抢功出风头,却想去看看那妖物的死法。”
车厢内刚刚坐稳的张世山听了左章的解释,飞快的从黄铜钵盂中捞出一把单刀紧紧抱在怀中,苦着脸无奈道:“左小哥,哥哥我待你不薄啊……”
车外,假作没有听到的左章神色莫名的看着焰火爆炸的方向,挥起马鞭再抽一记,直让马车速度再增三分!
盏茶功夫过后,马车来到县外,左章一眼就看到十余名黑衣人正在一个人形兵器架的带领下,将一只灰黑色条纹大猫围困在中央。
那大猫遍体鳞伤折尾断耳,更有一条后肢被削去半个爪子,当真凄惨无比。
可即便如此,它依旧是踞地弓背低声嘶吼,一副择人而噬的凶悍模样,没有半点服软投降的征兆!
至于被师雪莹带领的一众缉妖司司吏,则分持铁网钢叉勾索长棍,显然是存了生擒的念头。
而在众人形成的包围圈外,一名身量宽硕健壮的中年男子戒备站定,左章刚一出现就远远看来,目光冰冷隐含驱逐之意。
“我佛慈悲。”一副车夫打扮的左章见中年男子目含审视排斥,心中一动双手合十道:“贫僧正心寺主持智深,见过施主。”
“原来是智深大师。”中年男子见左章自报名号,看了眼被他接连重伤已经翻不起风浪的猫妖,笑着冲左章拱手道:“在下庆州缉妖司司官刘青风,智深大师有礼了。”
“看来此间没有贫僧出手的机会了。”左章说罢跳下马车,在张世山的陪同下自然而然来到刘青风身边,一边打量困兽犹斗的猫妖一边问道:
“敢问刘司官,此妖手段如何?”
暗暗打量左章的刘青风双手轻轻背在身后,神情淡然道:“用邪法吞噬了不少生人气血,如今已有化血境一重天的高手。
“也是万幸它在乐县现身,否则后果堪忧。”
刘青风说着,便毫不隐瞒的将猫妖种种特异之处说了一遍,向左章示好的同时也隐隐多了几分炫耀的心思。
“刘司官足智多谋功力高绝,贫僧佩服。”左章顺手送上一句马屁,然后心念电转的同时继续细细打量猫妖。
只见逐渐缩小的包围圈中,口鼻沁血的猫妖缩头耸肩前爪踞地,目中凶光不停地扫过一个个缉妖司司吏,仿佛在选择下手目标一般。
忽然,猫妖嘶吼一声一个疾扑,迅捷无比的扑向一名手执长棍的司吏!
那司吏吓了一跳,横持长棍护在身前的同时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却不料猫妖与他一进一退竟在瞬间牵动了包围网,引得周围众人也跟着动了脚步!
然而就在这时,那猫妖竟生生扭转身子,用比刚才一扑更加迅捷的速度直扑身后手持勾索的司吏!
第十七章 猫妖伏诛
“小心!”
“闪开!”
两声暴喝响起,却是观阵的刘青风与指挥的师雪莹同时开口提醒!
可他们两人开口虽快,变起肘腋之下却一个比一个离得远,哪里来得及救下那名司吏!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钢刀出鞘的鸣音骤然迸发,紧接着一抹寒光闪电般掠过十数丈之距,狠狠贯入猫妖肋下!
“嗷!”
骤然遭受重创的猫妖爆发出一声刺人耳膜的嘶吼,足下一缓就要踉跄摔倒!
然而吼声未落,两名手持钢叉的司吏分从猫妖两侧扑上,全力出手之下,锋锐的叉尖毫无阻碍的深深没入猫妖脖颈!
霎时间,众人骤然一静,紧接着才纷纷呼号着扑向惨然倒地的猫妖,却发觉它已经没了气息!
直至这时众人才看清楚,一把钢刀的刀柄突兀的竖在猫妖肋下,刀刃已然尽数没入猫妖胸腹!
众人骇然之下,顺着钢刀飞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双手抱着刀鞘的胖子目瞪口呆站在远处。
而在胖子身旁,则站着一个马夫打扮的俊朗年轻人,正双手合十低头诵念着什么。
众人正自好奇的打量着左章,却忽然发觉自家老大也在左章身旁,却是带着一脸震惊盯着左章,眼中满是惊疑!
“老大怎么了?”
“看样子像是被吓到了……”
“不能吧,那马夫能吓到咱们老大?”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震惊于左章出手速度的刘青风醒过神来,挥手示意众人去处理猫妖尸首,然后才转过身来冲左章拱手道:
“多谢智深大师出手。”
“我佛慈悲。”装模作样诵念了一遍往生咒的左章颔首回礼,“刘司官客气,此乃贫僧应有之义。”
刘青风闻言摇头叹道:“本想趁着生擒猫妖让他们历练一番,却不想弄成这般模样。”
“不曾折损人手就好。”目不转睛从头看到尾的左章附和一声,低头垂目做高僧状,可微微闭合的双眸中却闪过一丝疑虑。
重伤无力的猫妖为何还能有这般迅捷的动作……
那猫妖即将扑击之前,身上气息为何会骤然波动……
原本镇定的持棍司吏,为何会在猫妖扑击的瞬间慌退两步……
那两名手持钢叉的司吏,为何会先他人一步反应过来并将猫妖击杀……
还有,为何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切,很正常……
刹那之间,强行平息心中骇然的左章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疑点,可思来想去却越发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然而默默思忖片刻后,对种种疑点依旧不得其解的左章只能放下疑虑,思索今后的行止。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在击杀猫妖一事上露过脸后,自己已经给缉妖司上下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
以后只要适时展现出亲和缉妖司的态度,便能自然而然的打入其中。
于是,知道此时多做逗留也无益处的左章轻咳一声,面带淡然笑容看向刘青风,“刘司官,此间事了,贫僧便告辞了。
“将来若有需要贫僧出手的地方,尽可遣人知会张僧会。”
刘青风闻言,看了眼依旧抱着刀鞘呆立原地的张世山,立即着人将钢刀送回左章手中,笑着拱手回礼道:
“多谢智深大师援手,此间事了,在下一定登门拜访。”
“恭候大驾。”左章客气回应,然后拽着醒过神来的张世山回到马车上,扬鞭驱车离开。
而确认猫妖已死的张世山则心头大石落地,笑呵呵的坐在车厢中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左章聊着。
过不多久,缓缓前行的马车回到了张世山的家门外。
而穿回僧衣僧帽的左章正要与张世山告别,动身回转正心寺的时候,就听身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左章与张世山诧异看去,却见是一名一身黑衣的缉妖司司吏远远走来。
不知对方来意的左章好奇看去,发觉对方正是刚才围捕猫妖的一名司吏,且还是除师雪莹以外的两名女司吏之一,心中诧异不由再增三分。
“见过智深大师,见过张僧会。”
只见这黑衣女司吏步履轻缓的来至两人面前站定,拱手施礼后便看着左章客气笑道:“智深大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操劳紧张了大半夜的张世山已觉得有些疲累,见对方不是找自己,也不等左章回应就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毫无形象的蹲坐在门前石阶上,手撑下巴发起了呆。
看来张大哥也是疲累极了,才会在女子面前……
忽然,心中念头才转了一半的左章悚然一惊,努力做出淡定模样笑道:“张僧会,你大可不必如此干等。
“既已困乏,便回去歇着吧。此间事了,贫僧便要回正心寺去了”
“哦。”张世山闻言也不含糊,站起身便走进了大门,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关锁大门,“智深大师路上小心。”
小个屁心,快滚……
待得张世山将大门关闭,脚步声消失在门后,强令自己恢复冷静的左章这才双手合十施了一礼,笑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黑衣女司吏拱手答道:“在下蒋云涛。”
“蒋施主辛苦。”左章客气一句,一边回忆对方擒妖时的表现,一边认真地看着面前颇具英气的女司吏,好奇问道:“敢问蒋施主所为何来?”
自称蒋云涛的女司吏轻轻歪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左章问道:“刚刚刘司官想起善空之死还有些许未明之处,只是猫妖方死分身乏术,便着我来与大师确认一下。”
“原来如此。”左章淡然笑笑,双手自然而然的拢在袖中,迎着对方的视线轻轻点头道:“不知刘司官想问什么?”
蒋云涛眨巴眨巴眼睛,盯着左章的双眼缓缓问道:“刘司官想问,大师击伤善空和尚的时候,他可曾有什么异常之处?”
“异常之处……”左章皱眉思索片刻,摇摇头道:“贫僧只是觉得他当时执念过于深重,除此之外并无异常之处。”
蒋云涛点点头继续问道:“张僧会曾说他看到一尊金佛,然后就陷入恍惚之中。大师当时既然在场,可否说一下前后事由与详情。”
“理所应当。”左章点头应了一声,然后一边做回忆状一边说道:“实不相瞒,当时是张僧会听闻庆州两县僧会遇害,这才请贫僧下山护佑于他。
“而贫僧与他相识多年,自是不会推辞。当夜,善空骤然来访,贫僧感觉怪异,便藏身花厅房梁之上。
“可谁知善空与张僧会谈论佛法之际,却忽然高呼张僧会持戒不端欲痛下杀手。贫僧眼见张僧会有履难之危,无奈只能出手相救。
“只可惜,善空经不得贫僧一掌,重伤之下又莫名中了妖术身死当场,唉,当真是他的劫数啊。”
待到左章说完,从头至尾一直盯着左章的蒋云涛轻轻点头,然后就从袖中掏出一物递向左章,笑容款款道:
“智深大师,这是刘司官赠与您的谢礼,还望笑纳。”
“刘司官客气了。”左章扫了眼蒋云涛手掌中带着黄泥的土块,摇头婉拒道:“贫僧未曾出力,无功岂敢受禄,蒋施主还是将之送还刘司官吧。”
“大师客气了。”蒋云涛双眸中似有水雾晕染一般朦胧了刹那,脸上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将手掌向着左章递进两寸道:
“刘司官说了,这十两黄金就当做香火钱赠予正心寺,还请大师不要推辞。”
再次看了眼面前的黄泥土块,双手依旧拢在袖中的左章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蒋云涛,淡然开口时已不带任何情感,
“这位女施主,莫再做戏了。
“那猫妖既已替你担下了善空的因果,你也没有自曝于缉妖司眼界内的心思,又何必来贫僧面前试探。”
“呦,智深大师怎的不继续装傻了。”女司吏随手丢掉掌中的黄泥土块,轻掩口鼻咯咯笑着,双眸中却是寒光一片,
“小女子却是想知道,此时的大师眼中,我是何等模样呢?”
自然是一副女骗子模样……
还是坐拥一座飞机场的女骗子……
靠!我在想什么……
暗中凝聚全部心神的左章摁下心中的荒谬念头,看着面前矫揉造作的女司吏,神情淡漠道:“佛眼堪虚破妄,一切色相即是空相。”
“难怪小女子的本命神通落在大师身上,总有种虚不受力的感觉呢。”女司吏做出几分愁苦模样,微微眯起的双眼中却闪过一丝杀意,
“大师自称佛眼,想必修为也不简单呢。”
全神戒备的左章顿时面色一沉,拢在袖中的双手已然紧紧握住了随身携带的木鱼,“贫僧本不愿多生事端,女施主却当贫僧没有降妖除魔的手段!
“也罢,女施主既自投罗网,贫僧也不好拒之千里了!”
话音未落,左章拢在袖中的便手闪电般抽出,沉甸甸的木鱼带着恶风猛然落向女司吏头顶!
然而就在木鱼即将击中女司吏天灵盖的时候,一道灵光忽然从左章脑海中闪过!
“糟!”
面色剧变的左章暴喝一声,奋起全力缩肩撤步的同时,另一只手臂猛然疾挥砸在持木鱼手掌的腕侧,总算让势如千钧的木鱼擦着女司吏的鬓角发梢击在了空处!
“大师修佛诵经,火气怎的恁般大。”对于险些将自己脑袋砸个稀烂的一击,女司吏不仅视若未睹,更是主动凑向左章娇笑道:
“不过大师到底是怜香惜玉之人呢,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
啪。
一只手掌含怒砍在女司吏颈侧,劲力震荡之下,不仅打断了女司吏的话头,更让她双眼一闭歪歪斜斜软倒在地,眨眼间昏了过去,
而紧紧握着木鱼的左章则面色难看的站立原地,怒火灼灼的目光扫过视野中的每一个角落,“出来!”
啪啪……
一阵掌声自寂静之中响起,接着一道窈窕倩影便出现在远处的街角。
左章凝神看去,却见那是一个明眸皓齿娇俏灵慧的妙龄女子向自己走来。
那女子步履柔美身形曼妙,一双剪水美眸中似有荧光流转,与左章记忆中的另一名缉妖司女司吏一模一样!
“果然是你!”左章皱眉怒视身穿黑衣的妙龄女子,沉声道:“缉妖司女子罕见,想来师雪莹与这女司吏便是唯二的两个。
“而你,才是凭借幻术假冒蒋云涛的祸首!”
“原来智深大师的法号不是叫着玩的呢。”妙龄女子巧笑倩兮的在左章面前两丈处站定,躬身一福笑道:“些许玩笑,智深大师可万莫当真呢。
“若大师实在火气难消,等苏柔姐姐醒来,我让她自荐枕席可好?”
相比飞机场,你更合我的胃口……
靠!我做和尚做成变态了么……
“不知所谓!”左章怒哼一声驱走心中荒谬念头,认真打量却未能从对方身上看到一丝精怪气息,纳闷之余提神戒备道:“刚才苏柔若死在我手中,恐怕才真的趁了你的意!”
“智深主持怎的这般误解于我。”上一瞬还俏笑如花的妙龄女子下一刻眸中便水汽氤氲,楚楚可怜的委屈道:“小女子孤身一人来到庆州,便屡屡遭人欺凌。
“即便如此,小女子也心存善念,始终不曾伤人性命,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巧言令色!”左章冷哼一声道:“合着善空和尚在你眼中却不是人了。”
“智深主持说笑了。”妙龄女子秀目微转,理所当然的浅笑道:“善空那秃驴连猪狗都不如,怎会是人呢?”
骂善空就骂善空,你捎带我干什么……
心头不爽的左章强忍着抬手摸僧帽的冲动,沉声问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智深你好生孟浪呢,怎的贸然打听人家女子的心思?”妙龄女子娇嗔一声眸光闪动道:“不若你说说我刚刚是哪里露的马脚,我就告诉你我的目的,怎么样?”
左章闻言果断摇头,“贫僧不信你。”
“说嘛说嘛!”妙龄女子眼中满是好奇的催促道:“智深你说与我听,我除了告诉你我的目的,还将我的名字告诉你好不好?”
妙龄女子的矫揉造作让左章着实有些牙疼,便看了眼依旧昏倒在地的苏柔后敷衍说道:“苏柔手掌虎口与指根处有老茧,体型矫健匀称,是长年习武所留。
“还有她身高体型与衣物鞋裤相合,袖口腰侧鞋面有常年累月留下的磨痕,是缉妖司的资深司吏才有的特征。”
“竟是这些细微处。”妙龄女子沉吟一声忽然嘟嘴嗔怪道:“都怪你!我将她幻做蒋云涛的时候,好些细微处都用神通做了改变的!
“是我的神通在你身上没有作用,这才被你看穿的!”
神通?
又是本命神通?
回想起苏柔被完全操控而不自知的模样,左章心头骤然再增几分忌惮,却扮作不屑的哼道:“果然要耍赖了。
“你意欲何为贫僧也不在意,可你需记着,庆州境内如若……”
“我到庆州是来找人的。”妙龄女子听也没听左章说什么便自顾自的说道:“找一个叫芸娘的人,智深你知道这个人吗?”
被截断话头的左章眼角一抽,摇头问道:“没听过。她是什么人。”
“我才不告诉你。”妙龄女子做了个鬼脸,然后指了指昏迷的苏柔道:“智深呐,苏柔姐姐快醒了,你把她还给我吧,我还要送她回家呢。
“你把她还给我,我保证不害她,也不戏弄张胖子,怎么样?”
左章闻言思忖片刻,却实在摸不清妙龄女子的想法,不由有些迟疑。
而当他正纠结的时候,原本昏迷地上的苏柔忽然站起身来,眼神空洞的拂去身上尘土,足下一跺就向来时的方向急掠而去!
突然的变故弄得左章心头一惊,可他忽地想起妙龄女子已经有猫妖替死,便沉下心来没有阻拦远去的苏柔。
“智深你人真好。”妙龄女子见左章没有动作,甜甜一笑后冲着左章眨眨眼道:“对了,还没说我的名字呢。
“我叫做凉卿,智深你可千万记住啊。”
“凉……你个屁啊!”左章吐出一个字后立即明白对方是在戏耍自己,顿时恼羞成怒破口骂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敢占老子的便宜!我还是你爹呐!”
话音未落,妙龄女子嬉笑着足下一闪便去到十余丈外,几个纵跃就不见了踪影,而银铃般的笑声则随风传来。
“咯咯!智深你怎么能和娘亲这么说话呢?犯了嗔戒会被佛祖怪罪的哦……”
左章越发恼怒,“怪你个头!别再让我遇到你!”
第十八章 香客为质
“老秃驴!”
带着满心怒意和疑惑回到正心寺的左章立即进入了须弥境,急吼吼的正要说什么,却见双目闭合的慧觉老僧竖起一只枯瘦的手掌。
“心燥神乱,思绪不定,三息之后再开口。”
沧桑熟悉的嗓音一入耳,左章便觉心中一定,烦乱的心绪也渐渐安定下来,便点点头盘坐静等。
眨眼间三息过去,慧觉老僧缓缓睁开双眼淡然笑道:“问吧。”
“本命神通不是术法。”左章仿若自言自语的沉吟道:“所以,人族运用智慧不靠灵力,我的不坏不耗真气,精怪妖类御使本命神通自然也用不着灵力。”
“不错。”慧觉老僧点点头,“还有呢?”
感觉思绪清晰了很多的左章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松鼠所运使的惑心之术消耗灵力,因此便与善空相同,都是别人教给她的。”
“只是这些,不值得你来一趟。”慧觉老僧好奇的看着左章笑道:“你心气难平,看来是遇到对手了。”
“死丫头片子!”左章想起自己被妙龄女子戏耍,面色阴沉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后不爽道:
“现在想来,忌惮于本命神通对我无用,从头到尾她都在试探我。
“苏柔若是死在我手中,她自是乐见其成,顺手就能挑动缉妖司与我对立,然后一步步将我逼入绝境。
“而我若是没有对苏柔下杀手,她就用张世山和苏柔等人来威胁我不要多管闲事。
“至于杀我的念头,她不是没有,而是……靠!又被她骗了!她根本没有杀我的本事!”
“此女内有丘壑,外有手段,难得。”慧觉老僧神色中带了几分肃然道:“你身为域外天魔,又修习罗汉金身,幻惑之术便于你无用。
“可这世间真正惑乱心智的,从来都不是术法神通,你切不可疏忽。”
听罢慧觉老僧的话,左章瞬间想起妙龄女子所展现的心智话术,心中一动道:“她见我不落圈套,便点明自己身怀本命神通。
“这样一来,便能引起我的忌惮,让我不敢轻易试探。”
说到这里,左章心生一丝羞恼,咧嘴道:“到底还是我不够强!老秃驴,来几门神功妙法……”
然而话没说完,慧觉老僧就淡然说道:“罗汉金身已是世间最强,其他神功妙法你不必练,也练不了。”
“啊?”左章闻言,兴奋之余也有些失落,下意识地便开口问道:“那罗汉金身……”
“你当罗汉金身是能一蹴而就的么。”慧觉老僧不由失笑,招手将一道流光打入左章眉心,“这第二神通法便是给了你,你短时间内也修不成。”
这下左章却是有些傻眼,“那我现在怎么办?”
慧觉老僧冲着四周茫茫书架轻轻招手,一本无名典籍便飞到了左章面前,“罗汉金身是神通和功法,而你眼下想提升实力,缺的是手段和经验眼界。
“经验眼界我没法子给你,不过你如今真气充盈,已能习练一些上乘的武技术法。
“我这里有一份你能练的武技术法总览,你从中选几样吧。”
“说话大喘气很有意思?”稍松一口气的左章翻了个白眼,迫不及待轻触典籍。
刹那间,典籍化作流光没入左章眉心,让他脑海中凭空多了千多条信息。
左章闭上双眼细细查看,发觉这些信息尽是一个名称加简介,且名称后面各自缀着佛、道、文、武、妖五个字中的一个,显然分属各个修行流派。
顿觉大开眼界的左章心头一片热切,可旋即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骇然睁眼看向慈眉善目的慧觉老僧,“老秃驴,你说这些……我都能练?”
慧觉老僧似早料到左章会是这般反应,不以为意的点点头。
“不同修行派系的功法都不一样。”左章目光灼灼的盯着慧觉老僧,“也正是因此,任谁也不可能用另一脉武技术法……”
然而话没说完,慧觉老僧就不为所动的微阖双眼,“可选好了?”
话头被截断的左章见状便知慧觉老僧不会解释,摁下心头波澜后深吸一口气,再次闭目翻检脑中信息。
老大工夫之后,患有选择困难症的左章面带万分纠结的看着慧觉老僧,试探问道:“能都给我吗?”
“贪多无益。”慧觉老僧笑呵呵的摇摇头道:“于现今的你而言,三门便是最多。”
“唉……”料到会是这般结局的左章长叹一声,想着自己披着一身和尚皮,龇牙咧嘴好一会之后咬牙道:“慈悲剑、浮影无踪和回春针诀。”
“倒是都合你的性子。”慧觉老僧说罢微微颔首,招手将三本典籍化作流光没入左章眉心,然后就再度闭上了双眼,“且去吧。”
刚刚感觉脑海中多了些东西的左章未及查看,便再度被撵出了须弥境。
“每次都这么搞,有够恶趣味的……”
左章撇撇嘴站起,忽地想起一事,正犹豫要不要再进须弥境一趟,可随即就撇嘴嗤笑道:“老秃驴足不出户十四年,怎么可能知道那女子口中的芸娘是谁。”
说罢,左章伸个懒腰出了小殿,就在院落中琢磨起了新到手的三门武技。
这三门武技是他从海量武技中逐一排除后最终剩下的,可以说是优中选优之后的精品。
其中慈悲剑是佛门为数极少的剑道武技之一,虽然重守轻攻,但施展开来剑势绵绵无尽,给人越来越重的无形威压,以不杀而溃人斗志闻名,又名斩心剑。
不过剑名慈悲,劝人放下屠刀革心向善是慈悲,斩妖除魔涤荡罪孽也是慈悲,所以这套剑法的每一招都潜藏着化作凌厉杀招的变式。
只是这些变式威力过大,非佛门真传弟子不能习练,所以知之者甚少。
而第二门浮影无踪乃是一门轻身功法,是由三种轻功融合而成。
分别是方寸腾挪诡谲飘忽的浮尘步、长于短途爆发的影遁术和以长途奔波著称的万里无踪,可以说是全面至极的一门轻身功法。
至于回春针诀,则是一门医道武技,除了在祛病除痛医伤救死上效果显著,于激发潜能方面也有奇效。
而左章之所以选择这三门武技,完全是因为这三门武技能兼顾攻防、移动和治疗三大方面,堪称完美的万金油组合。
琢磨了片刻这三门武技,感觉略有所得的左章暗暗嘀咕道:“这三门武技除了慈悲剑是佛门武技,另外两个都是武道和道宗的本事。
“不过慧觉老僧的总览中说这两门功夫都早早断了传承,所以用的时候只要小心着些,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
左章说罢看了眼天色,见天际微微泛白,便也不打算休息,悠闲来到桃树下,捡起那根曾用来与师雪莹切磋的桃枝,起了个慈悲剑的剑势,便一招一式的演练起来。
因着慈悲剑需配合真气运行,所以头一次演练的左章便将心神集中在引导体内真气上。
于是动作虽看着标准却轻柔缓慢得很,完全一副广场舞剑的老大爷做派。
桃树上,宿在树洞中的松鼠听到动静,耳朵一动便睁开了眼,好奇的探出头去。
而只看了片刻,她就被左章轻缓流畅的剑招吸引,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左章,整个身子动也不动,仿若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同在树洞中的木雕静静嵌在松鼠身后的树洞深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这尊长寿长者木雕的身上延伸出密密麻麻的洁白根须,延伸至身周的桃树躯干之中。
而相比松鼠,木雕更早一步发现在树下舞剑的左章,见松鼠看舞剑看得如痴如醉,木雕那长寿长者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宠溺的笑容。
过不多久,天色渐亮,逐渐掌握慈悲剑运气诀窍的左章收势站定,将手中桃枝轻轻放下后简单吃了些早食,便准备迎候即将登门拜佛的香客。
“真好看……”
桃树的树洞内,一声满含仰慕与意犹未尽的嘟囔响起,如清脆银铃声般在树洞中飘荡。
面带微笑的木雕看着蹲坐在树洞口的松鼠,明知顾问道:“丫头,你说什么好看?”
“木爷爷!”松鼠兴奋的钻回树洞内,在木雕面前跳着脚嚷道:“智深大师用树枝赶虫子的动作好看!”
“赶虫子……”木雕面上的笑容一滞,无奈笑道:“丫头,那叫剑法。”
“剑法?”松鼠歪了歪头,黑宝石般的眼睛眨巴两下:“赶虫子的剑法?”
“你和虫子什么仇怨……”木雕摇摇头决定不再纠缠虫子的事情,认真问道:“丫头你想学智深大师刚才的剑法吗?”
松鼠一听顿时兴奋地上蹿下跳,“想学想学!木爷爷教我!”
“我哪会……”木雕摇摇头,然后在松鼠略显失落的眼神中缓缓说道:“不过你若想学,便要好好修行。
“早一日修得人身,便能早一日像智深大师那般……呃,赶虫子。”
“真的?”松鼠瞪大眼睛雀跃道:“到时候我就把啃食我干果的虫子统统赶跑!”
木雕闻言顿时语塞,片刻后才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那丫头你好好努力,木爷爷等着你化形的那一天……”
寺门外,耳识灵敏的左章自然将木雕与松鼠的交谈一字不落听在耳中,不过他却并不在意。
毕竟不管是一门心思为松鼠做打算的木雕,还是天性纯真的松鼠,都是他特意带回寺里的安保人员。
所以若是那松鼠有朝一日真能化形,他不但不会吝啬几招剑法,还会想着法的给些好处,让他们能够死心塌地的守着正心寺。
是时候给他们起个名字了……
听着松鼠与木雕的谈话分心片刻,左章便将目光投注到石梯上渐次出现的香客身上。
然而看着看着,左章的眉毛就不可控制的拧巴在一起,因为山腰处的石梯上忽然出现了三名相谈甚欢的女香客。
这三名女香客中的两人左章见过不少次,都是古县中的百姓,每个月总要来寺中上几次香。
可是,真正让左章心生惊诧的,却是一个被这两名女香客一左一右搀扶着的女子。
而看这名女子若有水纹闪烁的剪水双瞳和娇俏灵慧的相貌,恰是昨夜间戏耍了左章的妙龄女子!
我靠!
你还敢找上门来!
仅仅时隔数个时辰就再次见到妙龄女子的左章心中满是不可思议,因为他完全想不到妙龄女子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缘由!
而石梯上的妙龄女子也看到了寺门外的左章,扬起俏脸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明媚如花的笑容,然后就一边与两名女香客热络交谈,一边继续顺着石梯缓缓而上。
两盏茶的工夫过后,妙龄女子与两名女香客一同来到寺门前。
只见她腰肢一转轻轻抽手,摆脱了两名女香客的搀扶,任由她们搀着空气步入寺内。而她则莲步轻挪来到左章面前,眨巴着眼睛娇笑道:
“智深呐,有没有想我啊?”
“怎么会没有?”
恢复冷静的左章看了眼周围仿佛没有看到自己一般的香客,脸上浮起虚假到极点的笑容,“我想了一夜该怎么整治你,还没拿定主意,你要不要给我一个建议?”
“原来张世山没有骗我啊!”妙龄女子惊喜道:“果然你在别人面前的高僧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你不老实哦!”
话音刚落,左章的眼神蓦然冷了下来,语气中甚至带了几分杀意:“张世山怎样了?”
“你很紧张他?”妙龄女子不以为意的咯咯笑道:“昨天我答应过你不会捉弄他,所以他只是多说了一些梦话给我听,其中还有你的俗家名字哦。
“看到我这么遵守诺言,你有没有安心一点呢?”
“并没有。”左章俯视着比自己矮半头的妙龄女子,冷冷说道:“我现在在想,死在正心寺,会不会才是你最好的结局。”
“真的吗?”妙龄女子眸中闪过一丝水光,眉头微蹙有些为难的说道:“可是人家还不想死,怎么办呢?”
左章盯着妙龄女子的眼睛,不带感情地说道:“没关系,我可以送你一程。”
“左章你又不老实了。”妙龄女子似是没有看到左章眼中的寒光一般,主动凑近一步,仰头看着左章明亮的双眼娇笑道:
“这样试探一个女孩子可不好哦,会让人家讨厌呢。”
“彼此彼此。”左章说着收敛了冷冰冰的表情,只是语气依旧冷漠,“冒死在我面前现身,你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是找你帮忙啦。”妙龄女子理所当然的说道:“张世山说你会望气术,能看到精怪妖邪的气息。
“想必昨天夜里能看破苏柔姐姐身上的蹊跷,也有望气术的功劳。
“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就辛苦一下,帮我找到芸娘吧。”
你误会了,我这招搁你身上不灵……
还有,芸娘是妖精?
眉头微微皱起的左章摇头道:“你家大人有没有告诉过你,做事当亲力亲为呢?”
“好可惜啊,我家大人死得早,没教过我呢。”妙龄女子说着面上泛起几分委屈,“左章,我很可怜的。
“我孤苦伶仃一个人来到庆州,本来是想投奔芸娘婶婶的。
“可是我除了知道她身在庆州,别的却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大海捞针似的碰运气。
“如今我已经找了两个月了,不光人没找到,还总是被莫名其妙的人欺负,你说可怜不可怜。”
“我信你一个字都嫌多!”左章冷哼一声,双目余光却扫见那两名女香客走出寺门,一左一右搀着空气说说笑笑的顺着石梯向山下走去。
而在她们周围,一个个来往的香客却都不觉异常,有的甚至还冲她们两人打招呼!
看到这一幕,左章顿觉心中压力倍增,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放过这寺中香客,并在找到人后离开庆州。”
“我就知道左章还是心疼我的!”妙龄女子眉开眼笑的欢呼一声,然后双手背在身后笑着对左章做了个鬼脸道:
“左章,我叫阿黎,这次没有骗你,所以千万别忘记哦。”
第十九章 自以为是
阿黎?
老子管你叫啥……
左章郁闷的看着面前有恃无恐的阿黎,明白对方经过昨夜的试探和随后针对张世山的“询问”,已经把握到了自己的弱点和底线。
而现如今看来,一个帮她找人的要求,显然是一个远远触及不到左章底线的问题。
起码与那些香客的安危比起来,这个要求对于左章来说,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烦心事而已。
但是,以后呢……
想着想着,左章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我觉得,你还是死在正心寺比较好。”
“不行!明明已经答应人家的事情,左章你怎么能反悔呢?”阿黎嘴角翘起,光洁的脸蛋上出现了两个精致的小酒窝,“大不了等你找到了芸娘,我让她拿出好多好多银子捐给正心寺。”
“算了,我消受不起。”左章哼了一声,看着四周对自己与阿黎视而不见的香客转而问道:“你要找的芸娘是什么人?”
“她是妖精,不是人呢。”阿黎背着双手笑笑,在左章面前俏皮的来回走着,“芸娘婶婶的本体是一只狼,早在几十年前就化形成人了。
“她呢,和我娘亲是好朋友,经常来我们家中做客。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十六年前突然没了音讯,就连我娘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而我娘死后,我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几个月前我听人说芸娘婶婶在庆州隐居,所以就想投奔她。
“可是那人也不知道芸娘婶婶具体在哪里,所以我就只能碰运气了。”
阿黎说得细致,可是对于阿黎所说一个字也不信的左章却摇摇头道:“说重点。”
“左章你怎么能催促女孩子呢?”阿黎不以为意的翻了左章一眼,自顾自的说道:“庆州五个县,我一寸挨着一寸的找了两个县,可是都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再这么找下去,我还不知要蹉跎多久时光,可是就这么两个月我已经被好些人欺负了,人家真的很可怜的。”
和我有一根毛的关系吗……
“让我来总结一下。”左章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你不确定芸娘现在是否还在庆州境内,但是即便有万一的可能你也不会放弃;
“第二,你不想打草惊蛇,却不惜冒着被缉妖司发现和得罪我的代价,也要找到她。
“第三,即便芸娘是狼妖又长年隐居庆州,那么庆州这么多年都没有妖物害人的事件出现,足以说明她是个安分守己的妖怪。对吗?”
“哇!左章的脑袋很好用呢!”阿黎兴奋地仰头打量着左章,水汪汪的眼睛中带着极其敷衍的崇拜,“我就不行,笨笨的。”
“太假了。”左章无视了阿黎虚假的奉承,摇摇头道:“你如果真的想让我帮你找人,就说点真材实料出来。
“若是还一味地用虚言谎话来应付我,等到我因为听了你的话而惊跑了你的芸娘婶婶,你也不要有怨言。”
“真是不知道体谅女孩子的心思呢。”阿黎皱着鼻子轻哼一声,将芸娘的相貌描述一番后缓缓说道:“妖精化形艰难,且化形时的外貌一生难改。
“因此,若无意外或是别的什么机缘,一个妖精化形之后的形貌,除了会随年龄增长而日渐成熟苍老以外,便不会再有变化。
“二十年前,芸娘婶婶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女子,现如今的话,应当是一个不足三十的妇人。”
左章闻言若有所思的嘀咕道:“妇人?”
“对啊,她嫁人了呢。”阿黎点点头继续说道:“不过我不知她嫁的是谁,否则也不会辛苦左章你啦。
“但是呢,她一直都顶喜欢那些掉书袋的白脸小书生,所以想来应该是嫁了个读书人吧。”
“原来如此。”左章忽然笑了,“庆州的普通百姓和寻常书生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有道行的读书人却能凝聚生民崇信之力。
“那生民崇信之力克制妖邪精怪,所以你查探起来才会费时耗力。
“而芸娘能嫁给读书人,要么对方爱她极深,要么就是身上带着什么遮蔽气息的法宝吧。”
“左章你又猜对了呢,好厉害啊!”阿黎睁大眼睛赞叹一声,旋即又摇头道:“不过呢,芸娘婶婶身上到底有没有法宝,我却是不知道了。”
左章摸了摸头顶的僧帽,意味深长的打量着阿黎,“若是她身上带着能遮蔽自身气息的法宝,我的望气术便不一定能派的上用场。
“你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你是想让我替你挨家挨户的闯入内宅去查探吗?”
“可以吗?”阿黎面带期待的看着左章。
“可以个屁啊!”左章直接摆手拒绝道:“在庆州,能调动生民崇信之力的读书人,可以说是人上人中的人上人。
“我但凡惹到一个,整个庆州没有我立足之地都是轻的。到时候你事了拂衣去,我却要替你顶缸。
“所以对不住了,如果你没有更稳妥的法子,恕我正心寺庙小水浅经不起折腾,不可能冒险陪你玩这种百害无一利的游戏。”
“嗯……也对哦,怎么能坑害左章哥哥你呢?”阿黎装模作样的思忖道:“我倒是还有个法子,左章哥哥要不要听一听呢?”
“别套近乎。”心头别扭的左章强忍着挠头的冲动,“有话就说。”
“小左哥真是不解风情。”阿黎埋怨了一句后才说道:“庆州那些读书人最是瞧不上僧道武者,便是寻常百姓在他们眼中也比小左哥你高上一等。
“可是呢,他们又处处标榜自己一视同仁无有高下,面子里子都想要,真真虚伪的紧……”
“你到底要说什么?”左章见阿黎絮絮叨叨不说正题,却一个劲的挑拨自己对读书人的厌恶,心中顿感不妙,“你做了什……”
“小左哥真是智慧不凡呢。”阿黎指了指即将消失在山下石梯尽头处的两名女子,玉手掩口得意的笑道:“她们下山之后呢,会逢人便说这正心寺灵验得很。
“什么财运啊、姻缘啊、前程啊之类的自是不在话下,最最重要的,是咱们正心寺在求子上格外的灵验。
“而似她们一般的香客还有很多很多,想必过不了几日,咱们正心寺绝对会门庭若市香火鼎盛呢!”
面带得色的阿黎刚刚说罢,就见左章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香火……鼎盛?”
一声带着让人心悸寒意的低沉疑问骤然响起,直接让阿黎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而不等她做出回应,眸中隐含杀意的左章就寒声质问道:“你觉得,正心寺是你可以做主的地方?”
“小左哥你做什么?好生吓人呢。”切实感受到左章杀意的阿黎心中一突,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个可能,转瞬摆出一个委屈的表情道:
“只是鼎盛几天便好了,我又不能真个搅扰了小左哥你清修不是?”
阿黎说罢,胸中怒火升腾的左章没有说话,直到他从阿黎眼中隐隐看到一分畏惧之色,这才深吸一口气低沉开口道:
“再这么自以为是,我不介意这满寺的香客给你陪葬。”
“我才不要!哼!”
见左章目光缓缓恢复平和,松了口气的阿黎则做了个鬼脸,心有余悸之下细细看了眼左章身后的正心寺,却没看出什么特异之处,不由心生疑惑。
毕竟她从张世山的梦话中得知,相比身上的和尚身份,左章更像是一个游戏世间的闲散人。
看着洒脱不羁,也有几分少年心性,可为人处世却很有章法和底线,且骨子里满是洞彻世事的成熟与智慧。
而正是因为弄清楚了左章的性情和底线,对他颇为忌惮的阿黎才觉得自己能够加以利用,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是她万没想到,这座看起来小到有些逼仄的正心寺,却在慧觉老僧死后,成为了左章心中不能贸然触碰的一片逆鳞!
“七天之后恢复原状。”
平复心绪的左章不容置疑的说了一句,然后冷着脸缓缓分析道:“芸娘身为妖类却与人结姻,自然子嗣艰难。
“她自家知自家事,若嫁入富贵之家,定架不住身边指望着她的丫鬟仆役着急。所以即便她自己不来,下人丫鬟听说了总要来试试。
“到时候你用本命神通套话,自然能窥得这家宅中的情况。”
“对呀对呀!”阿黎骄傲的扬起俏脸,笑嘻嘻的说道:“而且读书人嘛,除了子嗣,前程自然也是顶重要的,因此芸娘婶婶也可能为了郎君的前程来上柱香。
“若是这样还找不到她,那她就只能在那些不来上香的人家中,到时候我挨个查探,一样能与她团聚。”
“祝你早日得偿所愿。”左章虚应了一句后问道:“正心寺每天卯时洒扫寺院迎候香客,酉时闭门晚课。你呢?每日何时来?”
阿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有些失落的看了左章片刻后才低身问道:“我不能住在寺里吗?”
“当然可以。”左章在脸上堆起一个热情的笑容,只是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只要你敢赌自己还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我就敢收留你过夜。”
“还是不要了。”阿黎遗憾地摇摇头道:“到时候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即便你是和尚,我也会寝难安眠呢。”
“随你。”左章说罢摆摆手,毫不犹豫的转身向寺门内走去,“别做多余的事情,否则没人救得了你。”
“哎呀,吓死我啦!”阿黎冲着左章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然后就随意的蹲在寺门外的树荫下,静静地打量着一个个入寺上香的香客,时不时地用手指遥遥戳点一下。
当日酉时,左章面色阴沉的看着阿黎在几名香客的陪伴下走下山去,这才关门闭寺回到小殿,进入须弥境将发生的一切告知了慧觉老僧。
“叫芸娘的狼妖?”
听罢左章的描述,慧觉老僧忽然摇头笑道:“原来那狼妖叫芸娘啊。”
“嗯……呃?”左章顿时一惊,“老秃驴,你竟然认得那狼妖?”
“自然认得。”慧觉老僧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当初化缘修缮正心寺时,名叫芸娘的狼妖曾给过老僧十两银子。”
话刚出口,猛然醒悟过来的左章就狠狠拍了一下大腿,“你当初与方圆百里内的每个人都化过缘!”
慧觉老僧笑呵呵的看着左章,表情祥和的继续说道:“那狼妖当时确已成婚,想来也是因此改了姓名,唤做了陈王氏。”
见慧觉老僧这般熟悉狼妖的事情,左章不由好奇问道:“那她的丈夫真是读书人?”
“是。”慧觉老僧不以为意道:“不过世事无常,顷刻间便是天翻地覆,更何况我已十四年未曾见过她了。
“她如今是否在庆州,会否来寺中祈愿,我都不知。不过,那十两银子,却落在了你栖身十四年的正心寺上。
“所以这中间的因果,便要你来定夺了。”
“我?”左章诧异的看着慧觉老僧,疑惑道:“那你呢?”
慧觉老僧哈哈一笑摊手道:“我已经死了。且去吧!”
“靠!又来……”
毫无防备的左章只觉一整恍惚,醒过神来时已经出了须弥境,顿时不爽的骂道:“老秃驴!这口锅你当真甩得没良心!”
骂骂咧咧嚷了几句,左章皱眉起身离开小殿,回到厢房中带着心事躺在床上,思忖良久才睡去。
次日,太阳照常爬到了天上,可是从来与热闹二字无缘的正心寺,却迎来了它十四年间从未经历过的喧嚣!
只见寺门外的空地上,从各处赶来的香客们摩肩接踵翘首以盼,紧紧盯着闭合的寺门。
石梯上,同样有早早赶来的香客,却只能排在更早赶来的人身后,期待着自己能再上一层台阶,好离寺门再近一些。
而在寺门后,面色铁青的左章落在门栓上的手已经僵了数息,却久久做不出拉栓开门的决定。
就这样又过了片刻,左章耳听得门外香客越来越多,无奈只能缓缓拉开门栓,将宽大厚重的寺门打开一道仅半人宽的缝隙。
“门开了!”
“快!快进去!”
“我听说头柱香最是灵验!”
“让我……”
咣当!
刹那之间,开启的大门猛然闭合,迸发出轰然巨响,直将宛若冰水落滚油的沸腾喧闹生生闸断!
而不等众香客们反应过来,就听门内传出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传进了寺门外每个人的耳朵。
“佛门清净地,严禁喧哗!
“诸位施主一刻不安静,寺门便一刻不开!
“一人不安静,便所有人不得入寺!”
三句话喊罢,门后便再没了声息。
而眼见大门开启又闭合的众人带着诧异渐渐安静之际,却有几名香客不依不饶的吵嚷起来。
可他们还没嚷嚷了几句,寺门内就再次传出洪亮的声音,“几位施主这般吵嚷,想来是不愿其他施主入寺礼佛了。”
话音刚落,几名吵嚷的香客就见周围众人纷纷看向自己。
而那一道道目光中隐含的怒火,不仅将他们烧得心慌不已,更是将他们满嘴的牢骚脏口摁回了腹中!
第二十章 芸娘所在
“小左哥真是有本事呢。”
寺门开启片刻之后,隐于人群中的阿黎通过身边众人给她让开的空隙,笑吟吟的来到站在寺门内维持秩序的左章身边。
“小左哥怎的不理人家呢?”阿黎见左章冷着脸不理会自己,顿时莞尔一笑,指着秩序井然缓缓入寺的众香客笑道:
“小左哥,你说芸娘婶婶会不会在他们之中呢?”
“明知故问。”左章冷冷的回了一句,然后瞥了眼不断有香客出现的登山石梯,“既然来了就手在寺门处吧,记住,每次只能进五个人。”
说罢,左章便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寺中,静静站在大殿内的功德箱旁,两眼闭合双手合十,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
左章冷淡到近乎冷漠的态度顿时让阿黎心生郁闷,气咻咻的冲左章翻了个白眼,“哼!装模作样!”
不过虽然心头不爽,可阿黎还是老老实实的站在寺门处守着,纤柔精致的手指时不时地冲香客们点划一下,努力维持着寺门外的秩序。
大殿内,暗暗关注着阿黎的左章见状松了口气,心知芸娘对于她来说太过重要,这才会耐着性子忍受自己的支派。
同时左章也明白,阿黎的这种潜伏忍受绝不会维持太久。
一旦芸娘现身,阿黎必然有所动作,而到那时他也必须出手,偿还那十两银子的因果!
你说你一个妖怪给寺庙捐什么钱……
捐了钱也不来上香,搞得我都不认识你……
真是麻烦……
脑海中念头转罢,颇感头疼的左章默默吐出一口浊气,收敛心神暗暗调动真气凝聚耳窍,瞬间便将自己的听觉范围扩至最大!
刹那之间,数之不尽的各种声音汇聚成混杂磅礴的无形声浪,尽数涌入左章的双耳!
虫鸣、鸟叫、香客交谈、夫妻拌嘴、就连情侣的窃窃私语和香客低不可闻的祈佛誓愿,也一字不落的混杂其中!
卧……槽!
纵然提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左章还是被庞杂的声音冲得脑中猛地一涨,紧接着便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和眩晕,让他忍不住就想爆粗口!
然而他终究还是咬着牙强忍种种不适,竭尽所能的分辨梳理涌入耳中的音浪,一点点剔除那些自己不需要的声音!
渐渐的,随着一道道杂音被左章剔除屏蔽,庞杂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分明,最终只剩下一声声或远或近的交谈声,仿若他耳边轻语一般,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总算成了……
我这特么简直就是人工降噪……
成功将香客交谈声以外的杂音尽数剔除的左章长出一口气,开始细细分辨那些交谈声中的信息,寻找他要找的东西。
“娘亲,什么是拜佛……”
“佛祖保佑我能做添香阁倚香姑娘的入幕之宾……”
“谁放的屁,熏死老娘了……”
“那个穿蓝衣的小娘子当真俊俏……”
“陈王氏就是个不会下蛋的……”
“这正心寺一天的香火钱着实不少啊……”
忽然间,一直寻找的三个字如游丝般顺着风飘进了左章的耳朵,顿时让他精神一振!
有了目标的左章不动声色的细细听去,眨眼间便找到了那谈论陈王氏的声音。
“可不是吗!多少年了,那肚子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还听说她不许陈先生纳妾!她一个续弦入门的,也真好意思。”
“就是!那陈先生也是个好面子的,对外人还说是自己无心纳妾。”
“男人有哪个是不想纳妾的!定是那陈王氏在家里哭闹折腾的不许!”
“可惜四十多岁也没个子嗣,我儿子还说陈先生还被她气病了身子,当真造孽呦。”
“……”
遥遥窃听片刻,左章便将两人窃窃私语中的陈王氏与狼妖芸娘挂了等号,顺道记下了她们的声线特质,然后就静静等候。
半柱香过后,守着寺门的阿黎放进了五人,而其中两名妇人举止局促却眼含热切,看衣着是寻常人家的妇人。
又过了片刻,轮到两名妇人入殿拜佛,只见她们先后入殿焚香,然后跪倒在佛前蒲团上叩头祈愿。
“佛祖在上,民妇萧县孙刘氏,求佛祖保佑我孙家比李家有钱……”
“佛祖在上,信女萧县李吴氏,诚心祈求佛祖保佑我李家比孙家富贵……”
暗暗听着两名妇人祈愿的左章顿感哭笑不得,确定两人即是谈论陈王氏的妇人,同时心中也忍俊不禁道:
你们俩了不起啊,竟然出了个让佛祖头疼的难题。
不一会,两名妇人祈愿完毕,一齐起身后各往功德箱中塞了一文钱,接着便亲如姊妹的相携离去。
而心中笑了好一阵的左章听着她们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沉下心神开始思索如何解决即将来临的难题。
片刻后,若有所悟的左章忽然眼皮微抬,眯缝着明亮剔透的双眼,饶有兴趣的打量寺门处的阿黎。
黄昏时分,酉时将近,在大殿中站了一整天的左章来到寺门前,一边语气温和却态度坚定的驱散还没入寺焚香的香客,一边闭锁寺门。
“你做什么?”在寺门处站了一天岗的阿黎诧异的指着太阳问道:“距离酉时还有半炷香的工夫呢!”
“将正心寺恢复原样。”左章关门的同时低声说道:“我帮你杀了芸娘。”
阿黎一双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你知道芸娘在哪里了?芸娘今天是不是来过了!”
“她没来过。”左章将一把大铜锁扣在寺门上,扫了眼无奈离去的众香客,“怎么样?同意吗?”
“我……”阿黎同样看了眼逐渐散去的香客,眼珠一转冲着一名香客随手一指,“你回来。”
那名香客本来正要下石梯,可不知怎的忽然眼神一迷就转身回到寺门外,面带迷茫站在阿黎身前,一动不动如同石雕一般。
“这么怕死吗?”面无表情的左章静静看着阿黎裹挟人质,一点阻拦的意思也没有,“考虑的怎么样了?”
“左章你又试探人家。”阿黎轻哼一声摇头道:“芸娘是我的婶婶,我和她亲近还来不及,怎么会想杀她。”
“是吗?”左章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谈及芸娘的时候,语气淡漠眼神疏离,根本没有一丝敬重和亲近。
“若不是为了杀她,你不惜代价的找她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因为人家与芸娘婶婶好久没见了,才会疏远一些……”阿黎说着忽然话头一顿,剪水双眸定定看着左章,“你猜到了。”
“你说呢?”左章见阿黎面上罕见地现出几分凝重,摸了摸头顶的僧帽笑道:“以你的能力,在庆州境内挑起缉妖司对芸娘的大肆追查并不是难事。
“可是你非但没有这么做,还在善空死后引诱一只猫妖替你顶罪送死,同时麻痹缉妖司和芸娘,足见你并不想借用缉妖司的刀杀掉芸娘。”
简简单单几句话,顿时让阿黎生出几分被揭穿心事的无措。
可这却让她越发不愿承认这就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于是想也不想的就梗着脖子反驳道:“我是要亲手杀……”
“你太弱了。”左章摆摆手打断阿黎的话头,见周围除了人质已没有别的香客,便随意的蹲坐在寺前台阶上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你实力如何,但并不代表我猜不到。
“你的本命神通是幻惑之术,猫妖身死当夜又在我面前展露了高妙的遁法,看起来确实是实力高绝。
“可被你彻底迷乱心智并操纵的善空和苏柔都未入气血境,而猫妖身死之时虽是气血境一重天,但那也是在吞食八名武者气血之后才有的实力。
“再加上你虽能迷惑刘青风这种气血境三重天的武者,却直到认为能拿捏住我之前,都不曾利用任何一个气血境武者的势力寻找芸娘。
“由此可见,你本身的实力比之气血境一重天还有不如。”
说罢,左章抬眼看着面色有些难看的阿黎,嗤笑一声道:“芸娘化形数十年,即便你们妖族本身的实力与化形与否关系不大。
“但她原形既是一匹狼,就算安分守己不曾食人血气,实力也不该弱于化血境二重天。
“而你,虽然有本命神通傍身,却缺乏直面和操控强者的勇气。
“还亲手杀她?你拿什么杀?给她讲笑话笑死她吗?”
左章说罢,阿黎的脸色已经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好一会才接受了自己的底牌已经被左章看穿的现实,带着不甘咬牙问道:“你想怎么样?”
“我说过了。”左章指了指身后的正心寺道:“把正心寺恢复原样。”
“好!”阿黎痛快答应,然后追问道:“还有呢?”
“聪明。”左章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僧袍,一边向石梯走去一边说道:“我不管你是想从芸娘手中拿到什么东西,还是想知道什么秘密。
“在正心寺恢复宁静之前,那样东西或者秘密都必须由我保管。
“并且你要答应我,之后再也不来打扰芸娘的生活。”
“你认识芸娘!”阿黎诧异惊呼道:“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我不认识芸娘,更没有必要骗你。”左章摆摆手,脚下不停沿着石梯向山下走去,“下到山脚之前,你只需要告诉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的话,我就带你去找芸娘。不答应,我就去庆州城,请刘青风出手,与我联手斩杀芸娘。”
见左章毫不犹豫的走下石梯,阿黎犹豫不定的思索片刻,连忙带着香客人质追了上去。
就这样,面色淡然的左章在前面走,满怀心事的阿黎则裹挟着人质默默跟在后面,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快要走到山脚。
眼看左章即将走下最后一阶石梯,跟在后面的阿黎咬咬牙把心一横,俏脸一绷气咻咻地喊道:“我答应你就是了!
“可是芸娘将那东西看得比性命还重,我不信你能拿到!”
听得阿黎开口,左章轻笑一声缓缓走下最后一阶石梯,转头看着面带气恼的阿黎,冷漠的笑笑,“那是我的问题。”
说罢,左章毫不犹豫调动真气,直接向着萧县方向飞奔而去!
阿黎见状越发气恼,看了眼身旁神情茫然的香客,喊了声滚回家去便飞身追着左章向萧县而去。
先行一步的左章见阿黎如云燕般轻松缀在自己身后两丈处,心中暗赞一声遁法高妙,接着便暗暗运使万里无踪的真气运行法门,打算趁着赶路的机会习练轻身功法。
而跟在左章身后的阿黎见左章只会粗浅的佛门基础身法,正在心中嘲笑,却不料左章步伐忽然一变,足下一点便轻飘飘的跨出数丈之远!
“骗人精!又来戏弄我!”
横竖看左章不顺眼的阿黎哼了一声,毫不犹豫的运转引以为傲的遁法,陡然加速的同时整个人却如同悠闲散步一般,依旧紧紧跟在左章身后两丈的位置!
然而跟着跟着,她忽然隐隐觉得有些吃力,静下心来细细体察,却惊觉自己在赌气紧跟左章的时候,竟不知不觉间将遁速提升到了极致!
怎么回事……
阿黎惊骇之下看向前方,却见此时的左章仿若御风而行一般,闲庭信步之下一步跨出便是十余丈!
而若不是他疾掠间死死摁着头顶的僧帽,单单那随风飘荡的僧袍和悠然自得的步态,便很有几分得道高僧的韵味。
“让你戴帽子!丑死你!”
不肯在遁法上认输的阿黎对着背影滑稽的左章咒骂一声,然后就催动体内灵气咬牙硬撑,竭尽全力维持着与左章之间的两丈之距。
就这样,阿黎随着左章急速奔行了半盏茶的工夫后,终于在体内灵气枯竭之前停在了萧县低矮的牌楼下。
抬头看了眼牌楼,暗暗庆幸自己不曾丢人现眼的阿黎心头一松,强忍经脉空虚的不适感问道:“芸娘在萧县?”
“不错。”左章应了一声,然后上下打量着衣着俏丽的阿黎,摇头笑道:“你最好把自己变成一个小沙弥。”
“才不要你管!”阿黎不爽的做了个鬼脸,然后轻轻挽了下被风拂乱的发梢,冷眼问道:“然后呢,去哪里?”
“跟我走就好。”左章早已从两名上香妇人的口中推测出陈先生的身份,说了一声便向着一个方向走去,“趁现在,告诉我你要的是什么东西。”
“装神弄鬼!”阿黎哼了一声,依旧跟在左章身后两丈远的位置:“一枚令牌模样的玉佩,一寸大小,上面刻着一个真字。”
左章闻言默默记下,然后就双手合十默然不语的缓缓前行,不片刻就来到一处私塾外。
笃笃笃。
左章看了眼私塾大门上的牌匾,轻轻叩响院门。
“我佛慈悲,贫僧正心寺主持智深,求见陈希先生。”
第二十一章 陈希芸娘
左章清朗温和的声音透门而入,眨眼就传遍了私塾中的每个角落。
过不多久,私塾内传来脚步声,左章则回头看向阿黎,用眼神警告她不要擅做行动后便挂上温和的笑容,静静等着院门开启。
咔嗒……吱呀。
很快,院门打开,一名身材消瘦相貌清癯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内,眼神平和的看了眼左章,然后便颔首行礼让开两步:“在下陈希,智深大师请进。”
“多有叨扰,陈先生见谅。”左章合十施礼,缓缓进入门内。
站在后方的阿黎见状连忙跟上,可刚刚走到门前就觉一阵心悸,抬头看去,却见面色有些苍白的陈希正毫不遮掩的打量着自己,眼神中满是疑惑。
糟糕!难道被看穿了?
阿黎心惊之下脚步不由自主的便是一缓,正急思对策之时,就听先一步进门的左章目视陈希淡然笑道:
“陈先生,我这徒孙刚入佛门不久,呆傻憨痴不知礼数,来历又有些复杂,还请见谅。”
呆傻……憨痴!
左章你个死秃驴还要脸吗!
耳听得左章将自己说成一个傻和尚,心中本有些忐忑的阿黎差点炸了毛,加持在身上的幻术也险些崩溃!
而相较之下,正自疑惑的陈希却面露恍然,先是冲左章点了点头,然后朝站立门外的阿黎颔首道:“小师傅请进。”
心中咒骂左章的阿黎顿时一愣,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见陈希允许自己进门,颇有急智的她便迅速镇定心神,有样学样的模仿左章冲陈希合十行礼,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进了门。
“大师请随我来。”
轻轻闭合院门的陈希说罢,带路向私塾内走去。
左章道了声谢缓缓跟上,同时视线不停地在私塾内与陈希身上打转,不一会就随着陈希来到私塾中的一间书房中。
这间书房并不小,不过因为摆着不少书架,挤压了待客所用的空间,导致主位与客位相距颇近,显得有些逼仄。
“此间杂乱狭小,疏于整理,大师见谅。”陈希拱手客气一句,引着左章落了座。
有心近距离观察陈希表情反应的左章心道一声正好,笑了笑落座客位,“外看质朴,内蕴锦绣,陈先生自谦了。”
左章刚刚说完,一名衣着得体的三旬妇人便款款进入书房,动作轻缓的给左章和陈希上茶,举止间颇见章法礼数。
专为芸娘而来的左章略作打量,见这妇人身材高挑匀称,秀丽的五官搭配上一对剑眉,让她整个人平添几分英气!
芸娘!
见三旬妇人与阿黎所说的相貌吻合,左章心中蓦然闪过芸娘的名字!
让二让左章诧异的是,芸娘与阿黎一样,身上没有一丝妖气!
难道她真的带着遮掩气息的宝物?
抑或我看不到化形后妖怪的妖气?
就在左章心生疑惑之时,他就听到身后幻做小沙弥的阿黎呼吸一滞,显然芸娘的出现让她有些举止失措。
要不是有幻惑之术,你就是个掉链子的……
心中嘀咕一句,已经能熟练装出高僧做派的左章缓缓起身,遮蔽了阿黎视线的同时,也执礼甚恭的冲芸娘颔首施礼道:“多谢陈夫人。”
上茶后正要离去的芸娘愕然瞬间,就连好奇左章来意的陈希也略感讶然:“哦?智深大师认得内子?”
“实不相瞒,贫僧与两位素不相识。”左章面带微笑缓缓坐下,老神在在的说道:“不过,却与两位有一段因果。”
陈希闻言抬手让芸娘也落了座,然后好奇道:“大师此言何解?”
“两位可知正心寺?”左章问罢,见陈希与芸娘点了点头,这才继续说道:“十余年前,有一老僧曾向两位化缘,说要修缮正心寺。
“那老僧乃是贫僧的师父,而他一直与贫僧说两位所赠颇丰,让贫僧谨记这份善缘。”
“原来竟是这一桩缘由。”陈希闻言面露恍然,“那大师此来有何见教呢?”
左章摇头笑道:“见教不敢当,贫僧此来,便是特意了却与两位之间的这一段因果。”
“了却因果?”感觉左章说话云山雾罩的陈希略作思索后摇头道:“恕在下愚钝,不解大师所言真意。”
“陈先生自谦了。”始终细细观察陈希与芸娘的左章目光灼灼盯着两人,“陈先生夫妇虽久居寻常巷陌,却都不是寻常人物。
“是以两位所遇的难处也不是寻常难处,贫僧要了却的因果,自然也不是寻常因果。”
装模作样的高僧做派和看似玄妙实则云山雾罩的说辞,顿时让陈希皱眉沉思起来,也让一旁的芸娘目露惊异疑虑重重。
见自己目的达到,左章便继续说道:“数日前,庆州有猫妖作祟屡伤人命,贫僧受邀协助缉妖司诛妖,却发觉那猫妖是奔着一件东西来的。
“那猫妖说,她所找的东西是一件一寸大小的玉佩,形如令牌,上刻一个真字,却不知贤夫妇可否见过?”
话音刚落,陈希面色便是一沉,芸娘则蓦然睁大了双眼,迅速瞥了眼陈希腰间的锦囊后就满含戒备的盯着左章!
就你这一眼,我就知道玉佩在哪里了……
真不专业……
暗暗摇头的左章努力摆出最为诚恳的笑容,轻轻摆手道:“两位不必紧张,那妖邪已然伏诛,且只有我正心寺一脉知晓此事。”
“多谢大师相告。”陈希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认真的看着左章问道:“不知大师所言的了却因果,却是要如何处置那枚玉佩?”
陈希刚刚说完,坐在他身旁的芸娘不等左章开口就焦急呼道:“夫君!那玉佩……”
“稍安勿躁。”陈希见状举手横在芸娘身前拦下她的话头,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左章,“且听智深大师如何说。”
芸娘闻言不甘的抿了抿嘴,同样也将视线投注到左章身上,静等着他的说辞。
一个个的都盯着我……
我才是被迫营业的好吗……
唉,麻烦……
感觉身后阿黎同样也死死盯着自己的左章心中叹了一声,面带微笑转向芸娘淡然问道:“陈夫人,你这般着紧这玉佩,想必有所重用,可否告知贫僧?”
正皱眉盯着左章的芸娘愣了一下看向陈希,见丈夫轻轻点头,她才开口答道:“妾身想用这玉佩,去真宝阁讨一味医治夫君顽疾的灵药。”
那两个村妇所言不差,果然是求医……
不过真宝阁是啥玩意儿……
蓦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左章虽略感茫然却并不在意,面带好奇继续问道:“顽疾如能得愈自是好事,可我观陈先生似有心结,不知可否见告?”
“大师慧眼。”陈希见左章不了解真宝阁内情,稍稍放下了心,礼数周全的回了一句后才细细解释道:“真宝阁不收银钱,从来都是以物易物。
“可是要拿什么去换你要的东西,却是他们说了算。而这玉佩,便是一个能够以物易物的资格。
“只是这真宝阁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假若你要的东西价值十两,那么他要你用来交换的东西便价值十三两。
“陈某身无长物,又宿疾缠身,若非实在没有办法,实不愿让内子去真宝阁寻药。”
做认真倾听状的左章见陈希说话时芸娘面露内疚的抿了抿嘴,略一琢磨便明白陈希话语背后的无奈,看着芸娘意味深长道:
“陈夫人,陈先生爱妻心切,这般维护于你,你还执意要去真宝阁吗?”
一语说罢,芸娘心头一跳面现惊容,陈希则双目一亮由衷赞道:“智深大师洞彻世事,当真慧眼。”
“不敢当。”左章轻轻摆手,忽觉身后阿黎在自己背上写了句为什么,无奈之下便对着芸娘以劝导的口吻解释道:
“陈夫人,如今两位身无长物,若真要去真宝阁换药,不论对方索要何等事物,你恐怕都只能偷盗抢夺以满足真宝阁。
“而我观陈先生虽顽疾缠身,却岿然自若气度非凡,实乃正人君子,怕是不愿你用那些手段换取灵药医治自身吧。”
芸娘面色一紧正要说话,却再一次被神情淡然自若的陈希伸手拦住,“芸娘,且听大师说完。”
左章见状暗赞一声配合,双手合十诚恳道:“两位既与我正心寺有恩,贫僧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早年间,贫僧曾机缘巧合得了一本佛门前辈所纂的医道秘策,其中颇多针对疑难杂症的玄妙针法,不知贤夫妇是否愿意让贫僧一试?”
“大师所言当真?”芸娘闻言面现惊喜之色,语带急切的说道:“大师若真能医治拙夫的顽疾,妾身定将玉佩双手奉上!”
搞定一半了……
左章微微松了一口气温和问道:“陈夫人莫急,可否让贫僧先为陈先生诊断一番?”
芸娘闻言连忙看向丈夫,见陈希没有说话,便有些着急的劝道:“夫君……”
“也好。”陈希见芸娘眼中尽是关切,便笑着点点头将手臂伸到左章面前,“有劳智深大师。”
“陈先生客气。”左章伸出右手将手指搭在陈希脉门上,双眼微阖,“稍后体内若有些许异样,请陈先生稍作忍耐。”
说罢,左章便运使仅回春针诀,将自身的一缕真气凝聚成蚕丝般的绵软游丝,顺着陈希的脉门刺入对方经脉,探查陈希体内的状况。
一时之间,书房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不论是心怀忐忑的芸娘,还是别有用心的阿黎,亦或是静心忍耐经脉刺痒的陈希,具都一言不发的看着仿若化作石雕的左章。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此时左章看似气定神闲,实则底气很是不足!
因为他也仅仅是借着在正心寺大殿中扮雕像的空档,钻研了数个时辰的回春针诀,达至堪堪能凝化一根真气游丝针的入门境界!
所以,他此时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大意,将全部心神凝聚在自己的真气游丝上,小心翼翼的一点点在陈希经脉中推进探查。
恍惚间,半柱香的工夫过去,当书房中的安静逐渐晕染了几分焦躁时,左章终于探到了陈希的顽疾所在!
然而,能够通过真气游丝清晰探知陈希脏腑经脉状况的左章,心中却升起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就见真气游丝的视角之下,一道狭长如刀锋的巨大阴影贯通于陈希心肺之间!
而那刀锋阴影不仅阻碍了陈希的气血运行,更有一股晦暗气息蕴藏其内,与陈希本身的气血宛如水火一般互相抵触,阻碍着任何自愈的尝试!
这能是顽疾?
你夫妻俩耍我有意思吗?
这特么是伤!
片刻后,艰难摸清陈希伤势的左章郁闷的撤回真气,缓缓睁开双眼收回手掌,面色凝重的思忖该如何开口。
而颇感焦灼的芸娘见状,不由带着紧张问道:“智深大师,可有医治之法?”
正自思忖的左章见芸娘和另外两人都看着自己,一边暗暗钻研回春针诀一边皱眉沉吟道:“有,不过……”
“不过什么?”芸娘激动地站起身来,就连一直都很镇定的陈希也面露期待。
不过我还不大会用回春针诀……
心中鄙视自己一句,左章摇头笑笑,“医治此伤需抽丝剥茧一丝一毫的剔除,想要根治恐耗时良久。”
“仅是耗时良久?”芸娘闻言顿时一怔,旋即一阵难以抑制的欣喜涌上心头,忙不迭的冲左章施礼道:“耗时良久怕得什么!
“只要夫君得复康健,妾身这条性命便也是……”
“芸娘休得胡言!”陈希语气难得严厉的喝止了芸娘的话头,然后缓缓站起身来,认真的冲左章躬身行礼道:
“大师既有医治的法子,那这玉佩便交给大师吧。”
说罢,陈希就将腰间锦囊摘下,掏出玉佩毫不犹豫的递到了左章手中。
“嗯?”感受着手中微凉光滑的玉石质感,全没料到目的会这般轻易达成的左章顿时有些傻了,“陈先生,你……这是何意?”
去掉玉佩的陈希似是解去了什么负担一般,神情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而见左章一脸的疑惑,陈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笑道:“内子虽将玉佩交给我保管,可她心忧我的伤势,从未放弃去真宝阁寻药的念头。
“所以每一日安寝之时,我都担心睁开眼后她会和这玉佩一起消失,时日久了,已成了我心头的一道枷锁。
“如今,大师省却内子奔波履难之苦,这玉佩又变成了惹祸的根苗,所以便索性交由大师保管吧。”
然而左章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若是心怀恶意的歹人……”
“那我刚刚便死了。”陈希洒脱的摆摆手道:“大师真气精纯堂皇,内含令人心神宁静的气韵,距离灵台境恐只有一线之差,已得了佛门真传。
“这等身手之下,莫说是我,便是内子也不是大师对手。所以大师若真要害我,用不着这些小手段。”
第二十二章 抽丝剥茧
当左章谢绝了陈希和芸娘的盛情挽留,与阿黎离开私塾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而待到他走出了萧县地界,就听一路沉默的阿黎忽然语气莫名的开口道:“你其实早就知道芸娘住在这里了。”
“猜错了。”左章把玩着手中温润无瑕的青色玉佩,瞥了一眼面露不忿的阿黎,轻声笑道:“我是听上香的香客说的。”
“你胡说!”阿黎笃定道:“上香的香客那么多,进了寺门后除了祈愿敢说话的都少!”
左章闻言哈哈一笑,“是寺门外的香客说的……”
“还在扯谎!”阿黎气恼的打断左章的话头,娇声驳斥道:“你一整天都在大殿里,你能听到的事情,我怎么会听不到!
“你还说你师父找他们化缘化了好多银子!若不是认识他们你怎会记得那么清楚,更何况你还能一下就找到他们!”
面对阿黎深思熟虑后的指控,左章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反驳,顿时无奈耸肩道:“你说得这么有理有据,我不承认都显得我不够坦诚了。”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阿黎气咻咻的哼了一声,面上尽是羞恼之色,“你还说我呆傻憨痴不知礼数!”
“这八个字你倒是记得清楚。”左章哭笑不得的停下脚步,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生气的阿黎,“所以你只是不忿我说你傻吧?”
心中确实因此而气愤的阿黎正要否认,就见左章轻轻摇头问道:“文脉慎行、省思、文心、笃信、载道五境,你觉得陈希的修为在哪一层?”
阿黎愣了一下,犹疑道:“你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左章哈哈一笑,表情认真了些许解释道:“不管陈希的修为如何,在你还没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你是妖族了。
“虽然我让你幻做沙弥确实有试探陈希的想法,可当时我如果不说你来历复杂,陈希就不会信任我,更不会把玉佩交给我。
“至于呆傻憨痴不知礼数,我是在提醒你不要多嘴多动,结果你还在我背上写字,你说你不傻谁傻。”
阿黎闻言想起自己因太过好奇而忍不住暗暗询问的事情,心虚刹那立即反驳道:“谁让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随你信不信。”左章无所谓的摆摆手,运起万里无踪身法,僧袍飘飘向着正心寺方向掠去。
“说不过人就跑!果然是秃驴!”阿黎哼了一声,见左章遁速不快,便暗运遁法飞鸟般跟在左章身边,“你说没骗我,今天的事情怎么解释?”
“女人的好奇心呐……”飞掠间闲来无事的左章眼珠一转正经说道:“我师父当初如何化缘,怎么修缮正心寺,你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在他老人家圆寂之前,他就将这些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让我偿还因果。
“至于陈希和芸娘的事情,是我用了一门名叫他心通的法术,趁香客拜佛祈愿时毫无防备,窥探了他们的记忆。
“所以我说是香客告诉我的,确实是实打实的真话。”
正经的表情和玄乎其玄的说辞顿时惊到了阿黎,甚至吓得她退开两丈之远,深怕左章窥探到她的心事。
“知道害怕了?”左章忍着笑警告道:“知道怕就老实一点,你的鬼心思在我面前是藏不住的。”
阿黎闻言一惊,刚想再退开两丈,却忽然想起与左章打交道的细节,顿时羞恼的重新掠回左章身边,“又在骗我!”
“没有啊。”左章假作遗憾的继续忽悠道:“我现在学艺不精,这门法术只能用在普通人身上。
“等到修为高深了,你的心事就真的藏不住了。”
“我才不信!”阿黎撇了撇嘴,却半信半疑的微微松了口气。
两人就这么一边赶路一边东一嘴西一嘴的聊着,不一会就回到了古县地界。
而刚进古县界内,阿黎就转身向县城中去,丝毫没有随左章上山归寺的意思。
“这么没有安全感吗?”左章看着阿黎飘忽却坚决的身影,笑了一声便不再理会,独自向正心寺方向掠去。
而待得他回转寺中,简单用了些晚饭便将自己关在小殿内,开始临阵磨枪彻夜钻研回春针诀。
“回春针诀说是法诀,其实就是道门运使真气的技巧。”
小殿内稍显昏暗的烛光中,盘腿端坐佛前的左章皱眉琢磨片刻后竖起右手食指,暗暗凝聚真气于指端。
眨眼间,一根三寸长的真气游丝便在左章指端凝聚而出,仿若没有重量的蛛丝一般,随着他的操控或盘旋或扭转,如臂使指灵活异常。
细细观察指端真气游丝针的左章沉吟道:“相较寻常医者使用的金针银针,真气游丝针更加纤细灵活易于操作。
“可是,寻常医者随身带上几十成百的银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这回春针诀要凝聚和操控复数的真气游丝针,却是难上加难!”
说着,左章竖起右手中指,努力维持第一根真气游丝针不溃散的同时,开始调动真气汇聚于中指指端。
然而事实则正如他所说,真气汇聚指端容易,外放也不难,可不管他如何努力,第二根真气游丝针始终无法凝化成丝!
“在一只手上分心二用,便如同用一只手的两根手指一个画圆一个画方,唉……”
努力良久不见起色的左章果断散去指端真气,同时竖起左右手食指道:“先试试简单点的吧。”
说罢,左章调动真气汇聚左右手食指指端,按着回春针诀凝化真气游丝针的法门,同时操控两股真气。
一时间,只见时而左手真气成针,时而右手真气成针,此起彼落好似袖珍喷泉,像是两根手指商量好的一般!
哭笑不得的左章不甘心的深吸一口气,沉敛心神,竭尽全力尝试同时操控两股真气。
这一番努力总算让现状有所改观,可是即便两股真气偶然间同时凝化成游丝状,却要么迅速溃散,要么呆滞僵硬,根本无法操作!
左章见状无奈散去真气,摇头叹道:“不行……这针诀练起来毫无捷径可言,唯一的办法便是循序渐进熟能生巧。
“所以我与其在这里尝试同时操控复数真气游丝针,不如先将每一根手指凝化游丝针的过程变成本能!”
主意一定,左章立即沉心操练,不停地在各个指端重复凝聚和散去真气游丝针的过程!
而随着他凝化真气游丝针越来越熟练,他外放的真气也在无形间形成一股微风,刮得小殿中烛光摇曳暗影晃动,很是扰人心神。
可左章却丝毫不为其所扰,整个人如同疯魔了一般,不停的折腾自己的每一根手指,片刻也不停歇……
次日一早,在小殿中苦修一夜回春针诀的左章顶着通红的眼睛打开寺门。
见阿黎按着约定头一个赶到,他疲惫的说声交给你了,然后就转身回到小殿中昏沉睡去。
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的阿黎眼见左章做了甩手掌柜,噘嘴哼了一声无可奈何地站在寺门外,透过本命神通幻惑上香的香客,让他们对正心寺心生疏远。
就这样,眨眼间六个时辰过去,当最后一名香客离开正心寺后,心神颇有些疲累的阿黎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她虽疲累,狠狠睡了一觉而倍感精神饱满的左章却走出了小殿,优哉游哉的来到了寺门处。
见四周没有一个香客,左章心情畅快的伸了个懒腰,摸着僧帽咧嘴笑笑,“好巧啊,咱们出发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说罢,他就从门后摸出铜锁开始闭锁大门。
正准备休息片刻的阿黎见状,倔强的噘了噘嘴,却什么也没说就缓缓向山下走去。
给大门挂上铜锁的左章扫了眼阿黎隐露疲态的背影,无声笑笑后跟着她向山下走去,只是步履悠闲轻缓,颇有几分闲游山林的感觉。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就在快要走到山脚的时候,沉默一路的左章忽然开口问道:“当初善空怎么惹到你了?”
“怎么?你要给他报仇吗?”阿黎头也不回的哼了一声,静默片刻才说道:“我在一个驿站过夜,里面有个做半掩门生意的女子。
“善空后半夜也进了驿站,见那女子房门半掩着,就钻了进去。
“那天晚上那女子受了不轻的伤,神志也变得不清不楚的,善空则丢给那女子五分银子便走了。”
平静无波的描述中,左章却感受到了一股毫不遮掩的厌恶,不由摇头叹道:“这般苦行,真也讽刺。”
前边慢慢走着的阿黎闻言螓首微转,面带讥诮的看着左章,“你信我的话?也许那善空是个好的,只是被我突然兴起害死了。”
“也有可能哦。”左章无所谓的耸耸肩,转而问道:“那差点死在我手里的苏柔呢?”
“苏柔姐姐可是个真好人。”阿黎忽然掩口笑了几声,只是笑声中满是嫌弃,“毕竟愿意肉身布施的的女子,庆州却是不多见呢。
“只可惜了那些被她布施的武夫,怕是身子亏损的有些严重呢!呵呵……”
靠!这么劲爆吗!
心头泛起几分别扭的左章不由咋舌,连忙收敛心神驱走脑海中凭空而生的画面,连连撇嘴道:“我也是嘴欠,问你这些,净给自己添堵。”
走在前面的阿黎却是冷笑了一声,斜斜看了左章一眼后哼道:“你也是个黑心肠的秃驴!
“张嘴就是不可信的鬼话,早晚有一天被你的佛祖发落到拔舌地狱去!”
“是吗?”左章歪头笑了笑,“那你肯定也在那里,毕竟你也是个谎话连篇的,且昨天还成了我的徒孙。”
阿黎愣了一下顿时想起了那让自己恼火的八个字,恼羞成怒指着左章骂道:“你个头上不长毛的秃驴!
“老娘早晚有一天拆了你的破庙!亲手送你去见你那个狗屁佛祖!”
“那你可要努力了,哈哈哈……”
跟着阿黎来到山脚的左章长笑一声,提气纵身便向着萧县方向飞掠而去。
而羞恼不已的阿黎则一边施展遁法一边大声骂着,所过之处一声声秃驴散入风中。
傍晚时分,赶到萧县的左章和幻做小沙弥的阿黎再一次进入了私塾中。
只是这一次他们却没有再去书房,而是来到了一间除一张床榻外再无他物的简陋静室之中。
而在床榻之上,陈希双目闭合面色沉静的躺着,似是睡着了一般。
进入静室的左章见状,扭头看了眼带他进来的芸娘,摁下试探陈希鼻息的荒谬念头,轻咳一声来到床榻边站定。
“陈先生,贫僧这便施展针法,请万勿抵抗。”
“大师请便。”闭目静躺的陈希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就再没发出一丝生息,真真就如睡着了一般。
“陈先生定气功夫当真了得。”
颇感无语的左章虚赞一声,骈起右手双指,洒脱的凝聚出苦练一夜才将将能同时凝聚的两根真气游丝针,透过陈希胸前孔窍进入其经脉,向着心肺位置探去。
躺在榻上的陈希只觉仿佛有两只细小游虫在胸口游走一般,眉梢不由一挑。
数息过后,两根真气游丝针来至刀锋阴影边缘,略作停顿就开始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贴着阴影的边缘缓缓游移。
眨眼间盏茶工夫过去,额头微微见汗的左章终于借着真气游丝针的探查,找到了刀锋阴影的一个淡薄之处。
慢慢来,不能急……
心中不停对着自己念叨的左章操纵真气游丝针,一点点从阴影淡薄处探入,靠近蕴藏其中的莫名气息。
而随着真气游丝针与莫名气息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直到于无,眼见莫名气息始终没有动静的左章不由放下了心中悬着的巨石。
不动就好……
无意之气最是好处理……
不过这气息怎么有点像石油一样……
念头电转间,左章操控两根真气游丝针刺入莫名气息之中,轻轻一绞一剜便将一丝莫名气息分离开来。
紧接着,两根真气游丝针在左章的控制下,宛若章鱼触手一般向着那一丝莫名气息缠去,眨眼间便将之紧紧裹缠成不漏一丝缝隙的细长梭状。
做完这一步的左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调动真气牵引游丝针,拖拽着那细梭缓缓脱离阴影,顺着陈希的经脉从胸前窍穴退了出来。
成了!总算没有白练一晚上……
成功带出一丝莫名气息的左章欣喜的擦去额头汗水,洒脱的竖起指尖,将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真气细梭放在芸娘和阿黎面前。
一直心怀紧张静静观看的两人运足目力,连着扎巴乐好几下眼睛,这才看清左章指尖上的细梭。
而床榻上的陈希也适时睁开眼,起身看着那细梭好奇问道:“智深大师,这是什么?”
第二十三章 突遇变故
“这是盘踞在陈先生伤处的气息。”
左章说着解开细梭,露出其中纤细浅淡几近于无的莫名气息。
众人细细看去,只见这脱离真气游丝束缚的莫名气息呈灰黑色水滴状,比之针眼还要小上好多!
而它刚一暴露在空气中,便开始迅速消散!若不是众人紧紧盯着,恐怕都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眨眼间,黑色气息消失,陈希眉头微蹙,芸娘则面罩寒霜。
至于仗着有幻术遮蔽自己真实反应的阿黎,面上却是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笑。
而她虽然一语未发,可那饱含鄙视的眼神却狠狠的扫了左章好几下,就差叼着牙签哼一声“就这?”。
你行你上啊!
在心中默默怼了阿黎一句,左章若无其事的继续解释道:“陈先生的旧伤之所以久不能愈,完全是因为这气息盘踞在伤患之处。
“而因为其性黏如黑油,又与人体气血如水火一般相互抵触,导致陈先生伤患之处气血不畅,难以自愈。
“久而久之,那受伤处便因气血不足,而逐渐变得与腐肉相似,毫无生气。”
认真听着的陈希闻言点点头,面色平静的问道:“敢问智深大师,若要将我心肺间的气息尽数祛除,需要多少时日?”
左章盘算了一下自己目前的效率,保守答道:“若能每日医治两个时辰,最多一个月就能祛除,只是随后的调养颇费时日。
“毕竟这伤耽搁了许久,怕是没有个一两年难以复原。”
“只要一两年么……”陈希闻言笑笑,面带洒然重新躺回床榻之上,“那就劳烦智深大师了。”
“好说。”左章点头笑笑,再次凝聚出两根真气游丝针。
芸娘和阿黎见状,便也不打搅左章医治,静静的退出了房门外。
两个时辰后,结束医治的左章走出静室,在芸娘的盛情款待下用过了饭,这才与陈希芸娘告辞,在夜色中离开了萧县。
就这样,左章接连数天一边苦练回春针诀,一边医治陈希。
而这种前所未有的忙碌,不仅让陈希的身体日渐好转,也让左章的回春针诀进境神速,没几天就能同时在双手十指上同时凝化真气游丝针,医治效率也是一增再增。
与此同时,得益于阿黎每日里幻惑入寺拜佛的香客,导致那些欲念深重的香客们纷纷觉得正心寺是简陋粗鄙的孤山野寺,再没了礼佛祈愿的心思。
这一日,又到了傍晚时分,不过左章闭锁大门后却没有立即启程去往萧县,反而叫住了准备下山的阿黎。
“今天香客只有八十多个,做的真不错。”左章笑呵呵地说了一句,接着便将一直随身携带的玉佩抛向阿黎,“拿去吧。”
面带诧异的阿黎下意识伸手接过玉佩,愕然之下眉毛高高挑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看你这孩子,高兴的话都不会说了。”左章见状哈哈一笑,踏近一步坏笑道:“要不我再替你保管一段时日?”
“你做梦!”阿黎闻言吓了一跳,疾退数步的同时也将玉佩藏在身后,戒备的盯着左章,“你真的把玉佩给我了?”
“你都拿到手里了,还在怀疑什么?”左章耸耸肩,洒脱地从阿黎身边走过,向着山下而去,“我要是你,就和芸娘道个别再走。
“毕竟玉佩是人家的,并且你还吃了人家好几顿饭。”
“要你管!”
死死攥着玉佩的阿黎冲着左章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这才缓缓跟上,只是眉宇间的喜意却是压也压不住,让她的脚步都欢快了几分。
走在前面的左章听着身后比往日轻快了不少的脚步声,心知阿黎得偿所愿喜难自抑,不由好笑道:“你计划去真宝阁换什么?”
“我要换……”心情愉悦的阿黎猝不及防之下张口就答,可刚说了三个字就警觉地住了口,瞪着左章哼道:“我才不会告诉你!”
“真的不说?”左章摊了摊手笑道:“我师父临死前留下了好多东西,万一我手里正好就有你要的呢?
“况且你马上就要离开庆州了,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损失什么,为什么不赌一把能从我这里拿到呢?”
阿黎闻言顿时动摇了,正在为要不要开口而犹豫的时候,却恍然一惊失声道:“我要的东西你怎么可能有!你又在戏弄我!”
“唉,就差一点吗……”左章故作遗憾的摇摇头,笑呵呵的回头看了眼阿黎,摸了摸僧帽笑道:“不说也不要紧,毕竟你要的东西我还真没有。”
“你你你……”阿黎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见了鬼似的不敢置信,“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猜的。”左章得意的晃了晃脑袋,一边继续向山下走一边说道:
“平日里不曾见你流露思念担忧的样子,我医治陈希的时候你又面露鄙视,想来不似芸娘一般是为他人寻求灵丹妙药。
“为了玉佩,你在庆州低调隐忍良久,临走也不见急切,可见那东西虽对你很重要,你却并不急着用,或者自知急也没用。
“知道了这些,排除掉你不必去真宝阁就能到手的种种事物,再看看你手中没有却又需要的,基本就能猜到了。”
随着左章的分析,跟在他身后的阿黎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而待到左章说完,阿黎精致俏皮的眉毛已经彻底挑了起来,“你知道了又如何?我要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脾气真大。”左章无所谓的摆摆手道:“我是想说,你在去真宝阁之前,最好先考虑清楚是否一定要去。
“要知道你要的东西越珍贵,他们标的价钱就越离谱。别东西还没到手,你就先把自己累死了。”
听罢左章的话,下意识就想反驳的阿黎哼了一声就要怼回去,可话至半途她却忽然没了反驳的劲头,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就这样,两人一路无言来到萧县,缓缓向私塾走去。
可还没走了多远,左章就见两名身着白色衣衫的书生出现在萧县的街头,正拦着一位路人打听什么。
缓缓前行的左章见两名白衣书生衣着统一举止相仿,好奇之下不由多看了两眼,并本能的开始观察两人身上的细节。
而他身后的阿黎虽然同样看到了两名书生,可却不知正在想些什么,直到左章忽然低声开口才醒过神来。
“用你的本命神通拦住那两个书生,别让他们找到私塾去。”
进入萧县前就将自己幻做小沙弥的阿黎豁然一愣,打量着两名书生好奇问道:“他们是来找陈先生麻烦的?”
“没错。”左章放缓脚步的同时快速低声道:“他们与路人交谈的时候,路人指了下私塾的方向。
“且他们拦人问路的举止十分唐突,看向私塾方向时又双眉皱着,同时表情中不仅没有善意,还带着几分贪婪和凝重。”
阿黎闻言细细看去,果然发觉两名书生确实面色不善,且问过了路后,便直奔着私塾方向而去!
“还真是!”
见两人确如左章所说,阿黎轻呼一声足下连动,眨眼间便掠到了两名书生身后不远处。
只见她眸光闪动间竖起手指,冲着两名书生轻划慢点,旋即那两名书生足下一转便朝着萧县外走去!
“真好用啊,可惜我不会。啧……”深感阿黎本命神通玄妙非常的左章轻赞一声,看向回到自己身边的阿黎,“他们会怎么样?”
“会去树林里睡一觉。”阿黎得意的拍拍手,脑袋微微仰起,“十二个时辰之后,我会让他们重新回到这里,继续去私塾。”
“脑瓜子好使啊!”左章闻言不由越发羡慕阿黎的本命神通,赞了一声足下不停迅速向着私塾走去,“今晚就治好陈先生的伤,之后咱们就不管了。”
“谁和你个秃驴是咱们……”阿黎闻言正要反驳,却见左章瞬间去的远了,不爽的翻了下眼睛才跟了上去。
来到私塾中,芸娘照例将他们迎进了静室,正待离去却被左章忽然拦住,“陈夫人,贫僧计划今夜就将陈先生伤处气息尽数拔除。
“耗时可能长一些,烦请陈夫人耐心等候。”
“真的?”闻言惊喜莫名的芸娘连忙冲左章躬身一福,“大师请尽心施为,不拘多久,妾身都等得!”
左章笑着回了一礼,却瞥见静静躺在床榻上的陈希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显然是察觉了自己的异样。
待到芸娘与阿黎退出屋外,陈希才开口问道:“智深大师若有要事缠身,不妨先去处理。”
“不急。”左章摆了摆手,直接凝化出十根真气游丝针,“陈先生且静心。”
陈希见左章没有说的打算,便也不再追问,静静的闭上眼睛收敛心神。
有心毕其功于一役的左章也不犹豫,十根真气游丝针分从陈希胸前五处窍穴探入!
眨眼间,游丝针顺着经脉直入刀锋阴影,围拢在缩小至蚕豆般大小的莫名气息周围。
只见这十根真气游丝针刚一就位,就在左章的指挥下分为两两一组分头行动。
它们或绞剜莫名气息,或包裹细小气息化作细梭拖出阴影,有条不紊高效非常!
然而这般高效的分心运作,却带给了左章极大的负担!
毕竟凝聚十根真气游丝针已是极难,如今还要让它们有条不紊的互相协作,对左章的心神负担可谓前所未有的重,顷刻间便让他额头浸满汗水!
可是左章却不敢有稍有松懈,因为不论方才遇到的那两个书生目的为何,只看他们带着恶意直奔私塾,就知道他们上门后不会有什么客气话说!
而看对方的衣着举止,显然是某个宗门的弟子,保不齐就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门派盯上了陈希和芸娘。
因此左章笃定,这种情况之下,医好陈希抽身而退才是王道!
毕竟只是十两银子的因果,又不是舍命的交情,提前通风报信已经是仁至义尽,没必要牵扯进莫名其妙的是非恩怨之中!
就这样,三个时辰眨眼即过。
而当左章将陈希伤处最后一丝莫名气息拔除之后,始终维持全神贯注状态而心神消耗甚巨的他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智深大师!”感觉胸口烦闷去了大半的陈希察觉有异猛然睁眼,见左章汗湿重衫歪倒在地,连忙翻身下床将他扶起,“大师,你这是……”
“不妨事……”脑中眩晕难当的左章在陈希的帮助下勉力坐在榻上,抬手止住了陈希的询问。
一直守在门外的芸娘与阿黎听到陈希的呼声,连忙推门而入,恰看到面色发白的左章虚弱地坐在床榻上,当即就是一惊!
而不等她们询问,陈希便摇头止住了两人的话头,然后目光灼灼看着左章,缓缓问道:“大师今日这般急切,是否有什么缘由?”
“确有一事,只是方才不便说与贤夫妇听。”左章点头承认,接着就一边运气调息,一边将两名书生寻找陈希的事情说了一遍。
只不过事情涉及阿黎的身份和本命神通,于是左章就将遇到书生的地点改成了古县,且隐去了两名书生遭阿黎幻惑的事情。
然而他刚刚说完,芸娘面色便是一寒,剑眉高高挑起的同时带着几份征询看向陈希。
而细看之下,芸娘眸中隐隐有凶光闪烁,仿佛只要陈希发话,她就会毫不犹豫的撕碎那两个书生!
“白衣书生……”
察觉到妻子杀意的陈希面色阴晴不定的嘀咕一声,叹了口气后冲左章一揖到地,“多谢大师提前知会,陈某此次欠下的人情却是大了。”
“应尽之义。”左章连忙双手虚抬将陈希扶起,转而问道:“不知陈先生有何打算?”
“暂避锋芒。”对左章已是十分信任的陈希毫不遮掩的说道:“陈某此时无力出手,芸娘身为妖族更是不能贸然伤了他们性命。
“左右此处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便暂且移居他处略作潜伏吧。”
“陈先生此言大善。”仗着罗汉金身恢复迅速,左章迅速驱散脑海中眩晕感后站起身,来到了陈希和芸娘的面前,“两位请看好。”
说罢,左章他按着特殊的顺序戳点着自己右胸的几处窍穴,细细解释道:“这几处窍穴,每日午时,以我这般顺序依次按揉三息。
“短则半年,长则九月,陈先生定然康复无忧。”
陈希闻言再次作揖道谢,芸娘则面露感激的请教了数句,直到掌握纯熟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左章见此间事了,心头顿时一松,正要告别离去,却听私塾大门处传来响亮的拍门声!
众人闻听顿感诧然,纷纷看向大门方向。
而就在这时,大门外忽然传来一名男子急切的呼声:
“陈……陈师兄!是我!任子杰!”
第二十四章 两个书生
“任子杰……”
拍门者自报名号之后,面带戒备的陈希略作思忖,暗暗握紧的双手松开了些许,转向芸娘淡然道:“娘子,将他带去书房,我稍后就去。”
见陈希这般说,对他言听计从的芸娘自然依言照办。
而当芸娘离开之后,陈希立即转身冲左章施礼说道:“今日一别,陈某不知何时才能回报大师厚恩。
“既然真宝阁的玉佩在大师手中,那我便将真宝阁的些许秘闻告知大师,以略做回报。”
对真宝阁好奇满满的左章闻言暗暗扫了眼阿黎,见她眼睛亮汪汪的盯着自己,不由心感好笑,冲着陈希点头道:“陈先生请讲。”
陈希拱拱手语速极快的说道:“真宝阁以物易物,归根结底还是在他人的欲望上做文章。
“先前在下曾说以物易物的规矩是十三换十,可实际上除了十三换十以外,他们还会看你对这宝物有多渴求。
“而你若表现得越渴求,他们的出价便会越高。”
陈希说着看了眼书房方向,一边估算时间一边迅速说道:“而除此以外,他们还会考量有求于他们的人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因此,绝世高手和一国宰相若是看中了他们手中的同一件东西,他们所提出的成交要求就绝对不会相同。”
左章闻言若有所思的瞥了眼阿黎,好奇问道:“他们有辨别他人身份的术法?”
“据我所知没有。”陈希立即答道:“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出价。
“虽然和他们交易必须表明身份,但他们也不在乎上门的人是否冒充他人。
“毕竟只要能够做成生意,他们就不亏。”
“有趣。”左章摸了摸僧帽咧嘴笑道:“这般说来,假冒身无分文的乞儿,便能得些实惠?”
“当初内子确有类似的打算。”陈希答道:“可一个人不管怎么改扮,言谈举止间形成的习惯终究难以尽数改变。
“而但凡有一丝不谐之处被真宝阁的人瞧了去,这价格便上去了。
“况且,即便瞒得天衣无缝,要换的东西却是真的,便是有实惠也有限的很。”
左章听陈希说得细致,顿时明白陈希恐怕与这真宝阁还有些瓜葛,便眼珠一转问道:“若是有人要换一套绝世功法呢?”
“绝世功法……”陈希略作沉吟,目光闪烁的说道:“这种东西在真宝阁中,也是价格极其昂贵的一类。
“而依着他们从不做亏本买卖的规矩,恐怕要用另一套绝世功法加上其他的一些添头去换。”
“那还有何意义?”左章意味深长的瞥了眼阿黎,不以为意的笑道:“若能拿到另一套绝世功法,还有必要去和他们换吗?”
“大师所言甚是。”陈希的视线在幻做小沙弥的阿黎身上顿了一下,然后拱手施礼道:“智深大师,你我就此别过吧。
“待到我与内子重返庆州,定然登门拜访,以谢大师厚恩。”
左章闻言便知陈希已是倾囊相告,点点头回了一礼告别陈希,与阿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私塾。
行至半途,左章忽然放缓脚步,看着出了私塾就一直皱眉沉思的阿黎,轻笑一声道:
“听到了吧,想要妖族的修行功法,便要用另一套去换,还要搭一些添头。
“而真宝阁知道,你若能拿到妖族功法也不会求上门去,所以怕是会让你拿出一套人族的功法。”
阿黎闻言醒过神来,微微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左章,冷着脸表情认真道:“那我也要去换。”
“真是个上进的。”左章早知阿黎会这般说,摇摇头道:“陈先生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想问的我也替你问过了。
“既然承了人家的情,你就护着他们离开庆州吧。”
“我不用你教!”阿黎哼了一声,转身就向萧县掠去,竟是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
左章看着她坚定决绝的背影,神情莫名的低声叹道:“天天不是狡诈妖女就是苦大仇深,这么没有安全感,想来童年生活不怎么幸福吧……”
感慨片刻,左章仰头看了看夜空中皎洁若玉盘般的月亮,舒畅的出了口气,运起万里无踪身法,如轻风拂流云一般向着正心寺方向而去。
次日清晨,晨晖初落,心无挂碍的左章站在寺门外,看着石梯上稀少到有些凄凉的香客,结结实实的伸了个懒腰。
“终于清净了……”
心情舒畅的在寺门外转悠片刻,左章慢慢踱着步子回到了小殿门外,准备静心钻研罗汉金身第二重和第二神通。
啪嗒。
忽然,左近传来一声轻响,左章转头看去,却见毛茸茸的松鼠蹲在不远处,正捧着一把坚果向自己走来。
而在她脚边,一颗坚果正在地面上滚着,显然那轻响便是坚果落地的声音。
“智深大师早!”在正心寺住了许久的松鼠已然不再畏惧左章,快速地将坚果捡起,一股脑的堆到了左章脚边,“智深大师,这些果子我藏不下了,送给你吧!”
正准备欣然接受的左章闻言,顿感哭笑不得,蹲下身来捞起不怎么饱满的坚果,一边吃一边问道:“你啥时候能把你藏着的好果子给我点?”
“我、我没有好的……”松鼠闻言迅速退了好几步,眼神飘忽的扫量着不远处桃树的几个位置,眼珠急急转动,似乎生怕左章去抄家。
松鼠的活宝模样逗得左章开怀一笑,三两下吃完坚果,一把捞起松鼠来到桃树下,抬头看着桃树问道:“如何了?”
话音刚落,那茂盛的桃树便摇摆了几下枝丫,紧接着一个沧桑浑厚的声音响起,“多谢智深大师再造之恩,小的已重获身躯。”
左章闻言点点头,看着桃树沉吟道:“既然已重获身躯,那就该有个名字了。”
桃树蓦然一静,旋即激动的抖擞着枝丫兴奋道:“多、多谢大师!”
“你本为桃树,却化身木雕好多年,算是劫难缠身。”左章在桃树下一边思索一边踱着步子,“可这劫难,却也是你重获身躯的机缘。
“所以你如今虽然重新做了桃树,这木字却还是留着比较好。
“再有正心寺位于山巅,山风拂过总有山涛之音,加之涛桃同音,嗯……便叫做木听涛吧。”
左章刚说完,桃树就难以自抑的颤抖着,就连沧桑的声音都带了几分激动的震颤,“多谢大师赐名!自今日起,小的便叫做木听涛!”
“满意便好。”左章笑了笑,看向掌中的松鼠咧嘴问道:“我也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
“名字?”蹲在左章手中的松鼠眨巴眼睛想了想,忽然带着几分期待问道:“智深大师!我的门牙可厉害了!我能叫门牙吗?”
“呃?”脑中正有好些个名字打转的左章豁然一愣,哭笑不得道:“这名字起了可就改不得了,将来你化了形,这名字会被人笑话的。
“不过你既有了主意,便给你改字不改音,唤做萌芽吧。”
左章说着将萌芽两个字写在地上,让松鼠记了下来。
而不通世事的松鼠见自己还能叫门牙,顿时高兴的在桃树上窜来窜去。
左章见这一树一鼠兴奋难当,心头也颇感愉悦,便笑呵呵的倚坐在桃树下,参悟起罗汉金身来。
随后几日,彻底清闲下来的左章便一边思索如何借助自己缉妖司金刀客卿的身份行入世之事,一边在寺中静心修行。
闲暇时练一练剑法针诀,无聊了便与桃树木听涛闲聊几句,过得算是惬意。
然而,这令左章倍感休闲惬意的时光,终究还是被人破坏了。
这一日的黄昏,左章见没了香客上香,便准备关门安歇。
可他刚走到寺门前,就见登山石梯上忽然出现两人,正步履轻快迅捷的向着山巅而来。
而当左章遥遥看去,却见这两人都是三十出头,身着一模一样的洁白素雅长衫,登山步法又很是一致,恰是曾在萧县中见过的两名书生!
他们怎么找来了……
心中提起戒备的左章心念电转,扮做看不见两人一般,若无其事的继续关闭大门。
“且慢!”
眼见寺门即将闭合,两人中稍瘦些的书生高呼一声,登山速度随即加快,向着山巅大步而来。
已将寺门闭合大半的左章做出愣怔模样,向着山下看去,假作突然发现两人一般,高举手臂边摇边喊道:“两位施主!入寺拜佛请明早吧!”
“小师父且等等!”稍瘦书生也不说来意,直到与同伴来至山巅寺门外才冲着左章行礼道:
“在下与同伴游山,不知不觉耽误了归家的时辰,想在贵寺借宿一晚,请小师傅务必成全。”
“呃……”左章面露纠结思忖片刻,旋即摇摇头拒绝道:“这位施主,山下西行十余里便是古县,县中有客栈,照顾两位起居也更加周全。
“而我们寺中粗茶淡饭又无暇招待,两位还是去古县住一晚吧”
稍瘦书生扫量着左章,又瞥了眼他身后的正心寺,摇头道:“我与同伴已是疲乏不堪,且天色渐晚,恐不及去往县中,还望小师父通融一二。”
心中警觉的左章闻言面露为难,冲着稍瘦书生合十一礼歉然道:“这位施主,不是贫僧不通融,是我正心寺从不留他人过夜,请失主见谅。”
稍瘦书生闻言与身后稍胖一些的同伴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就见稍胖书生跨前一步来到左章面前,面色不悦的掏出一锭银子硬放在左章手中,
“你这和尚好生不知变通,又不会短了你的好处,当真死板!”
说罢,他便趁着左章愣神和为难的空档,伸手推门踏入寺内!
“哎……这位施主,使不得啊……”抓着银子如抓烫手山芋的左章正要阻拦,一条手臂却忽然横在他身前!
“小师父,真是对不住。”面无歉色的稍瘦书生见左章停下脚步,收回手臂拱手笑道:“我这同伴率真直爽了些,你莫怪他。”
“可、可是……”左章左右为难的看着在大殿门前四下打量的稍胖书生,面露急切道:“我们真的不留他人过夜的……”
“是我等唐突了。”稍瘦书生笑了一声,冲稍胖书生又打了个眼色,然后就冲着左章大声问道:“小师父,不知你认不认得萧县私塾中的陈希先生?”
“啊?”原本盯着稍胖书生动向的左章愕然转头看向稍瘦书生,带着几分茫然答道:“陈先生?我倒是认得,不知施主……”
“哦,我是他的同门师弟。”稍瘦书生笑了笑,见稍胖书生渐渐向大殿后方游移,又好奇问道:“前几日我去看望师兄,却见私塾中空无一人。
“后来我听师兄近邻说小师父曾接连数日拜访师兄,却不知小师父与我师兄因何相识?”
左章闻言谦逊的颔首回道:“陈先生夫妇久无子嗣,所以邀我上门诵经求子。”
“原来如此。”稍瘦书生面露恍然,接着又问道:“那小师父知道我陈师兄去往哪里了吗?”
“贫僧不知。”左章摇头,眼角余光一撇,却似忽然发现稍胖书生靠近了通往后院的角门,顿时大惊失色发足追去,“施主不可!”
稍瘦书生见状冷笑一声,踏前一步手掌急出,眼看便要扯住左章!
然而就在他即将抓住左章僧衣的刹那,跑了没两步的左章便似急切间足下不稳,恰恰一个趔趄闪过了稍瘦书生的手掌!
手下一空的稍瘦书生顿时愕然,而眼见左章手忙脚乱步履虚浮的追向同伴,他轻哼一声急追两步赶至左章身后,继续探手去抓!
“我说不知便是不知,你为何不信。”
忽然间,一声细微如虫鸣的叹息声钻进了稍瘦书生的耳朵,惊得他心头一跳,手下动作便是一缓!
而只这一缓,他就觉近在眼前的左章蓦然一闪,整个人瞬间如同浮尘一般飘忽不定!
不仅闪过了自己探出的手掌,更是在刹那间欺近了自己身前两尺!
稍瘦书生顿时骇然难当,撤手疾退失声惊呼道:“你……”
然而不等他退出半步,面无表情的左章手掌便闪电般一扬一落,结结实实的砸在稍瘦书生颈侧!
“你什么你,不知所谓。”
左章哼了一声,冷冷的看了眼浑身无力软倒在地的稍瘦书生,转头看向角门方向。
角门前,一只脚已经踏入角门的稍胖书生听到动静扭头看来,恰看到左章一掌将同伴拍倒在地,顿时满脸惊骇呆立当场!
而眼看左章双目含煞的向自己走来,稍胖书生心头一颤慌张呼道:“我们是文鼎山……”
然而步步逼近的左章根本不理他说什么,神色阴冷的指着稍胖男子落在角门内的脚寒声道:“把你的狗腿退出来。”
心头寒意大冒的稍胖男子连忙退出角门,局促畏惧的跌足退向一旁,“大师……我们……”
“为什么一定要闯进来呢?”双手低垂的左章一步步向稍胖书生走去,冰冷无情的眼神仿佛在看死人一般,
“你们在山下打听正心寺的时候,香客应该说过这里不留人过夜。
“执意闯门,不过是怀疑陈希藏在这里……”
“大师……我知错了!”退至墙边的稍胖书生已是退无可退,只能对着走到自己近前的左章仓惶求饶道:“我把银子都给你,求你放过我……”
说着他便着急忙慌的伸手入怀去掏银子,可谁知下一瞬他忽然面容狰狞地迅速抽手一扬,“去死吧!”
话音刚起,就见数道寒光骤然飞出,却是数把飞刀如同投林飞鸟般直扑左章面门!
然而,就在刀光闪现的刹那,原本似是毫无防备的左章忽然身影一闪原地消失,紧接着鬼魅一般瞬间出现在稍胖书生身侧!
以为能一举击杀左章的稍胖书生顿时骇然欲绝,惊呼欲退的刹那却见一个拳头直冲自己面门而来!
嘭!
一声闷响过后,左章收拳站定,看着鼻梁微塌昏倒地上的稍胖书生,摇头冷笑道:
“演技真特么假!”
第二十五章 深夜审问
入夜时分,因着天上阴云略浓,让夜色看起来颇有些晦暗阴沉。
而在正心寺的后院之中,数个火把扎着堆竖在小殿门前,将三丈方圆之内照得亮堂堂的。
忽然,一阵混杂着拖拽重物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就见左章拖死狗一般拖着五花大绑的稍胖书生,缓缓来到了小殿前。
只听扑通一声,左章随手将稍胖书生丢在了地上,接着便背对着火把坐在石殿前台阶上,掏出一把坚果吃了起来。
片刻后,夜色深沉,双目紧闭的稍胖书生忽然微微挣扎了一下,显然醒了过来。
“醒了就坐起来。”
左章见状冷冷的说了一声,然后就静静看着一动不动的稍胖书生。
而眼见稍胖书生继续装死,左章随手拈起一枚果壳屈指一弹!
破空声骤然而起,那果壳如同灵雀掠空一般划过一道弧线,精准的砸在稍胖书生微微塌陷的鼻梁上!
“呜!”
双眼紧闭的稍胖书生一声闷哼,鼻梁上难以忍受的酸痛瞬间便将他的眼泪激了出来,与他脸上的血迹灰尘混杂在一起。
“唔,顺眼多了。”左章冷冷的说道:“坐起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自知没办法再装下去的稍胖书生连忙挣扎着坐起,只是双手双脚被缚让他行动极为不便,看起来活似一条扭曲求生的毛毛虫。
数息之后,不敢有所迟疑的稍胖书生终于努力坐起,忐忑抬头看向左章所在的位置。
只见两丈之外的灼目火光之下,背对着火把而坐的左章不仅面容一片黑暗,就连身影也因熊熊火焰恍惚不定,如同一道摄人心魄的诡异暗影!
稍胖书生见状心中顿生畏惧,眼神中不可抑制的流露出几分怯意!
殿前台阶上,借着光影效果制造心理压力的左章见稍胖书生心生畏惧,暗道一声审讯能力没有退步,强忍着背后火把的炙烤寒声问道:
“叫什么名字?”
稍胖书生吞了口口水,忐忑答道:“王田。”
瞬间找回几分前世审讯感觉的左章心头一阵怀念,继续问道:“文鼎山的人?”
“对、对!”
自称王田的稍胖书生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连点头道:“我和陈宇师兄都是文鼎山第十二代弟子!求大师看在我掌门师尊方丹平的面上……”
“方丹平很有面子吗?”左章不屑冷笑,暗暗记下王田话中信息后又问道:“你们找陈希做什么?”
王田畏惧的缩了缩头,眼神飘忽了一下答道:“陈希师兄当年遭妖人暗害而不知所踪,我们一直在搜寻他的下落。
“数天前我们打探到陈师兄似乎在这里做私塾先生,便过来确认一下。”
“哦?”左章的语气忽然变得温和了许多,“这么说来,你们与陈希关系不错?”
王田闻言顿时心头一喜,忙不迭的点头道:“是是!我们与陈师兄情同手足……”
“原来如此……”左章的语气忽然变得阴森诡谲,“难怪他临死前说与同门师兄弟关系不睦,竟是不愿贫僧去找你们的麻烦!
“也罢,既然你们自己送上门来,贫僧这便送你们与姓陈的团聚去吧!”
说罢,左章豁然抬手自袖间一抽,一把寒光闪烁的飞刀便捞在了手中,二话不说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掷出!
“大……大师饶命!”急转直下的局势直把王田吓得魂飞魄散,惊怖之下失声高呼道:“我们是来找陈希寻仇的!大师杀得好!大师……”
唰!
话音未落,左章手中飞刀已经闪电般掷出,擦着王田的脸颊疾掠而过!
畏惧到极点的王田骇然住口,只觉被刀锋擦过的脸颊一凉,紧接着才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和鲜血涌出所带来的温热!
“所以你之前是在骗我?”丢出飞刀的左章语气阴冷的说了一句,然后又将一把飞刀抓在手中,随意的抛玩着,
“呵呵,方丹平,文鼎山,真是一个不如一个了!”
刹那间,只觉一座山峰猛然压在心头的王田汗出如浆,嘴唇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看向左章的目光中尽是浓到化不开的惊惧,
“大师!我错了!
“我们和陈希有仇……真的有仇!”
“是吗?”左章捏着飞刀刃尖,冲着王田轻轻晃动刀柄,似在衡量下手的位置,“说说。”
王田紧张的看着左章手中的飞刀,只觉口舌一阵阵发干,可他却不敢有丝毫拖延,迅速说道:“陈希勾结妖族,欺师灭祖!
“他不止一次带妖族潜入文鼎山!而且被发现后不仅不知悔改,还打伤师兄弟,盗走师祖遗册!”
“勾结妖族?那确实该死。”左章点了点头问道:“不过我杀陈希时他毫无还手之力,想来是你们的手笔吧?”
“是我大师兄!”王田连忙答道:“我大师兄功参造化,当年不忍心下杀手,便一刀废了他的修为!
“对了!我大师兄也在庆州,还着我与陈宇师兄寻到陈希的踪迹便向他禀告!便是没寻到,明早也要与他汇合!”
“是吗?”左章冷笑一声,意味深长的问道:“那他人在何处呢?贫僧也好就两位的事情登门致歉。”
“呃……”王田面色一僵紧张答道:“大师方外高人,我等……些许琐碎事情,不敢劳烦大师……”
“有道理。”左章点了点头,随手用飞刀指了指厢房方向,阴森道:“不过呢,你的陈宇师兄却与你说的有些不同。”
王田闻言瞬间呆滞,结结巴巴道:“陈宇师兄……他……说什么了?”
“紧张了?”左章阴笑一声,猫戏老鼠般的寒声说道:“他说,你与他是私自探访陈希踪迹,并不曾知会同门。
“而且他还说,是你撺掇他来正心寺查探,还曾提议虐杀贫僧,是他苦口婆心的劝阻才打消了你的念头。
“你说说,贫僧是信你还是信他呢?”
说罢,左章豁然起身,一步一步向着面上没有一丝血色的王田走去!
“不、不对!”惊恐至极的王田眼看左章步步逼近,骇然之下竭尽全力的挣扎着向后退去,“大师!陈宇他撒谎!
“说要私自探访陈希的是他!出主意来正心寺搜查和要杀大师的都是他!
“是我不对……我鬼迷心窍听了他的唆使!可我从没……”
啪!
不等王田说完,来至他近前的左章便一掌挥出,直接将他拍晕过去。
随后,左章将王田丢到一间厢房中,然后把同样五花大绑昏迷不醒的陈宇带到院落中,重新回到小殿外火把前。
“疏忽了,火把整的太多,后背衣服都快烧着了……”
纠结的嘀咕一身,左章无奈的摇摇头,依旧背对着火把坐下,不过却比原先的位置远离了火把两尺。
不过即便这样他依然觉得后背很是有些炙烤的感觉,正犹豫要不要撤去两个火把时,趴伏在两丈外地面上的陈宇忽然动了一下。
唉,又要烤好一会了……
左章心叹一声,扮做冷酷阴狠的模样,随手弹出一枚坚果壳,砸在了陈宇的眼皮上,
“再不坐起来,下一颗就废了你的眼睛!”
……
午夜时分,左章将再也吐不出新东西的陈宇打晕关进厢房,然后就走进小殿进入须弥境,将两名书生的事情说与慧觉老僧。
“老秃驴,文鼎山是什么地方?”
“我死之后,你过得很是充实啊。”慧觉老僧笑了一声睁开双眼,看着皱眉坐在自己面前的左章,缓缓说道:
“文鼎山与你这一世的老家一样,都位于定平府境内,离着正心寺足有千里之遥。
“此山名唤文鼎,却是因为许多年前,有一文道巨擘在此山中潜修数载后,纂写了一篇让他成为一代文宗的文章。
“后来,不少人效仿他入山潜修,渐渐的这些人便结成一派,自称文鼎山一派。”
左章纳闷道:“这么草率吗?那他们有没有出过什么出彩的人物?”
“没有。”慧觉老僧直透人心的视线扫了一下左章的眼睛,淡然笑道:“你怕他们打上门来?”
自知在慧觉老僧面前藏不住心思的左章坦然点头,“自古以来都是打了小的惹出老的,万一他们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我就只能不择手段了。”
慧觉老僧闻言摇头笑笑:“文鼎山听着唬人,实则却是个杂门。内中各成派系,文不兴武不昌,气候有限的紧。
“不过你要说出彩的人物,数十年前的文鼎山山主倒是在定平府颇有些声望,只是死得早些,否则也能让文鼎山有些起色。
“再有的话,你救下的那个陈希应当也算一个,天资气度心性都是上上之选,只要逃得生天,将来许是有些成就。”
“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左章闻言松了口气,随后摸了摸僧帽,忽然神色凝重的说道:“老秃驴,我可能要杀人了。”
谁知左章心怀纠结的说完,慧觉老僧却面无表情的闭上了眼睛,不以为意道:“杀便杀吧。
“你承得起因果,这屠刀落与不落便都随你。”
“说得轻松……”左章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送我出去吧。”
话音刚落,慧觉老僧诵了一声佛号,随手轻挥衣袖。
一阵熟悉的恍惚过后,左章眼前一清已经身处小殿中。
站在殿中思忖片刻,左章面露决然走出殿门,将王田和陈宇一同拖到院中,给了他们每人一桶水外加三个巴掌,这才把他们弄醒。
而当以为自己已经在劫难逃的两人清醒过来后,不仅没有因为肿胀的脸颊和落汤鸡般的窘状而表露出一丝怨愤,反而一个劲的赞颂感激左章,活似两条找到真命主人的忠犬!
“先别急着高兴。”左章厌烦的看着两人,来到两人面前冷冷的俯视道:“还没死,仅仅是因为你们还有点用处。”
“大师但有差遣,王田绝无二话!”
“陈宇必竭尽所能为大师解忧!”
强忍着心头厌烦的左章狞笑一声,分别在双手上凝化出三根真气游丝针,随手刺入两人胸口,“话说得这么绝,可就收不回去了。”
心中惊惧非常的王田两人顿时面上一僵,却畏惧左章所表现出的狠辣酷烈而丝毫不敢有所异动,只能强作镇定任由左章施为。
半盏茶的工夫过后,身处无边煎熬的两人,终于等到了左章抽手的那一刻。
可还没等他们松口气,就觉胸口一阵阵的发闷,同时还伴有针刺一般的隐痛,顿时让他们还来不及放下的心再度提起了几分!
“感觉到了?”左章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语气中满是玩味:“我在你们心脉中留了一些禁制,十天之内若不解除,便会心脉尽断而亡。
“而在十天之内,你们若能替我办成一件事情,我便出手替你们解禁。”
左章说罢,两人立即心急若焚的抢着表态,生怕慢了一步而被左章厌弃!
“你们且听好。”左章竖起一根手指截断两人的话头,“你们谁能在十天内把你们的大师兄带来正心寺,我便给那个人解除禁制。
“至于另外一个,就当做你们文鼎山冒犯我正心寺的代价吧。”
认真听着的两人正思忖着如何将大师兄尽快带来正心寺,可听到左章的后一句话却不约而同的豁然一惊!
而左章则没理会他们的脸色,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看你们彼此推诿栽赃,就知道你们两个都视对方性命如草芥。
“所以归山路上可都小心着点彼此,别事情还没办成,就把性命折在昔日情同手足的同门师兄弟手中了。”
左章的话顿时让两人心头悚然,不约而同的下意识看向对方,却忽然发觉对方也在看着自己,且眼神中似有杀意在闪烁的火光下隐隐涌动!
而静观两人神色变化的左章见自己目的达成,便换上一副和蔼温和的表情,解开了两人的束缚。
然而刚刚恢复自由,王田和陈宇就满含戒备的远离了对方,直到彼此相隔一丈才各自站定!
心知两人已经心生嫌隙的左章暗暗满意点头,指着寺门方向笑道:“时间紧迫,你们在此处又备受煎熬,贫僧就不送你们下山了。”
王田和陈宇闻言,目光复杂的对视一眼,慌张的冲左章施了一礼,然后便互相戒备着一同离开了。
待到两人越来越急切的脚步声消失,左章面无表情的来到了桃树之下,若无其事的问道:“都看到了?”
已改名木听涛的桃树枝丫微晃,“回智深大师,小的都看到了。”
左章点点头又问道:“可有疑惑?”
“确有不解之处。”桃树隐隐猜到左章有意向自己解释,便老实问道:“小的不知大师放他们离去的深意所在。”
“太麻烦了。”左章面无表情地解释道:“不管是尸体还是血,清理起来都太麻烦了,且我也不想弄脏正心寺。
“方才的三针,已经将他们的心脉搅得乱作一团,只是暂时不得死而已。
“如今他们自认命悬一线,唯有把人带来才能得生,急切归山不得安歇,途中又要彼此防备,层层重压之下,两天后心脉便会寸断。”
桃树木听涛顿时恍然,思索间忽然明白了左章与自己解释的用意,立即沉声承诺道:
“智深大师放心,木听涛定保正心寺不为贼子所扰!”
第二十六章 倚香尽孝
两天后的清晨,定平府境内的某条官道上,形容憔悴的王田忽然策马出现,朝着文鼎山方向狂奔。
而在他不遗余力的驱策之下,胯下马匹浑身汗出如浆,后股血痕遍布,口鼻间气息粗重白沫横飞,显然已是快要支撑不住!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完全不考虑体恤马力,通红的双眼直愣愣瞪着前方,表情狰狞的疯狂挥舞着马鞭,整个人仿若疯癫了一般!
过不多久,狂奔中的马匹终于不堪驱策,足下一软便要栽倒!
“不中用的东西!”
王田见状怒喝一声,足下一错一蹬摆脱马镫就要腾身跃起!
可就在此时,他忽觉胸口猛然涌起一阵绞痛,紧接着一股无力感自胸口扩至全身,整个人瞬间跌回马背上!
下一刻,巨大的马身在狂奔的惯性之下跌足朝前栽飞,马背上的王田则被直接被颠甩出老远!
扑通!
一记巨大的闷响声过后,王田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狠狠扑跌在硬实的地面上,荡起一阵烟尘。
而烟尘过后,就见他脖颈严重歪折,鲜血自口鼻中喷涌而出,显然是活不得了!
半柱香工夫过后,官道上再度响起一阵马蹄声,只是这一次的蹄声轻浅缓慢,似是在缓缓步行一般,且蹄音之间还伴有拖拽重物的声音。
片刻后,一匹马出现在王田身死的位置。
只见它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背上空无一人,身侧的地面上却拖拽着一具衣衫磨损破烂的尸体。
这尸体足踝扭曲的脚还在马镫上别着,显然新近方死,虽然看不清面貌,可破烂的衣衫却与方才身死的王田相似非常……
就在王田和陈宇身死定平府境内的时候,身在正心寺的左章正蹲坐在小殿前的石阶上,一边大口的喝酒吃肉,一边听着张世山兴奋的吹着牛。
“左小哥,你不知道,哥哥我啪的甩出五……五十张一百两的银票,直接让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烂鸟蛋闭了嘴!”
“五十张……”左章仰脖将一杯果酒倒进肚中,又往嘴里丢了块肉脯笑道:“装着那么厚一摞银票喝花酒,也是难为你了。”
面带亢奋的张世山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左小哥你不是说过吗,细节不重要,结果才是王道!
“而结果就是,哥哥我昨晚一掷千金败尽群雄,做了倚香姑娘的入幕之宾!哈哈哈……”
“是吗?恭喜张大哥。”左章惬意的长出一口气,随手擦去嘴角的酒渍,“对了,张大哥,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三刻。”张世山想也没想的回答,旋即好奇问道:“怎么了?”
“酒菜味道不错。”左章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然后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笑道:“添香阁位于府城花河中游,而府城距离正心寺三百多里。
“纵然府城昨夜没有宵禁,也不算一路上的沟沟坎坎,你不顾马力狂奔来正心寺也要一个半时辰。
“所以你最晚也要寅时离开添香阁,才能在现在坐到我面前饮酒。
“可是以张大哥你的性子,即便是一夜鏖战睡得晚醒得早,可你舍得在寅时离开添香阁吗?”
“呃……这个嘛……”张世山尴尬笑笑,探手拿起酒壶将左章面前的酒杯倒满,“哎呀,左小哥,做人何必这么较真。
“总之呢,哥哥我是真的进了倚香姑娘的暖阁。
“至于其他,重要么?”
“你都不在意,我还能说什么。”左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瞅了眼酒杯底的添香阁铭印,转而问道:
“酒也喝了,菜也吃了,说说吧,大清早的来找我做什么?”
“哎呀,左小哥真是慧眼无双。”张世山随手将残羹冷炙一股脑丢进食盒,再把食盒放进黄铜钵盂,然后殷勤的笑笑,“哥哥今天来确有一事相求。”
左章上下打量了两眼张世山,忽然失笑道:“张大哥,你喝花酒就喝花酒,有必要扯着我一个出家人帮你讨她欢心吗?”
“左小哥又不是寻常出家人!”张世山陪着笑凑到左章近前,带着几分讨好道:“左右不过祈福诵经而已,左小哥就随我去一趟府城吧。”
“不去!”左章毫不犹豫的拒绝道:“府城旁边的山上就有大庙,且这种事情办得比我更好也更有声势。”
“那些寺庙死要面子,根本不答应倚香姑娘的要求。”张世山依然不肯放弃,“倚香姑娘父母虽对不住她,可她却是个有孝心的。
“这一次也是看我有个僧会的身份,才开口求我帮她故去的父母祈福诵经……”
“不行。”左章哼了一声,不为所动的拒绝道:“张大哥,你觉得能将自己女儿卖进添香阁的人,配让我给他们诵经祈福吗?”
“呃……”张世山闻言顿时语塞,面色也有些不自然。
左章也不看张世山的脸色,语带不悦的继续说道:“像这种人渣,我不把他们咒到十八层地狱,就算是我大发慈悲了。
“还诵经祈福……我祈他个万劫不复永不超生还差不多!”
见左章几句话就把话头堵得死,张世山一脸苦笑的摇摇头,便也打消了让左章去府城的念头。
“张大哥,你也是个一根筋。”左章瞥见了张世山眼中的不舍和遗憾,笑了一声道:“干脆你帮我办一件事情,然后我帮你看看倚香的事情是否有转机,如何?”
张世山一听有门,顿时便是一喜,连连点头道:“左小哥你说!哥哥我一定尽心竭力的帮你办!”
“答应得这么痛快,一会你可别后悔。”左章说罢,见张世山面色一滞,不由笑了一声,细细说道:
“张大哥,让你的家丁们帮我打听一下,看看咱们古县地界内,是否有什么关于精怪妖邪的奇闻怪谈,如果能切实知道哪里有害人妖邪更好。”
话音刚落,张世山果然便是一惊,“左小哥,这种事情咱们躲还来不及,你好端端的打听这些作甚?”
左章随手拿出缉妖司金刀客卿令牌晃了晃,笑吟吟的说道:“既然有这么个身份,自然是要做些面子功夫了。”
张世山闻言,纠结的挠挠头后才答应道:“好吧,我回去便着人去打听打听。”
“那就拜托张大哥了。”左章见张世山答应下来,道了声谢收起令牌。
其实在他看来,缉妖司若是能在遇到麻烦时主动上门找他出手,才是他贴上去的最好契机。
可是既然连着等了许多天都没等到对方,那便不如趁着诛杀猫妖时所留的印象尚未淡去,逮上一两个精怪送进去,以作为拉近彼此关系的敲门砖。
念头转罢,左章将注意力放回张世山身上,笑呵呵的说道:“张大哥,你与其到我这里当说客,不如想个法子让府城的大庙接下倚香的这单生意。
“到时候,事情办得漂亮,你得了佳人青睐,倚香姑娘还能就近常常前去祭拜,岂不是皆大欢喜?”
“嗯?”张世山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左小哥有办法?”
“生意嘛,价钱谈拢了怎么都好说。”左章目光看向府城方向咧嘴道:“张大哥,你是僧会,比我更清楚这庙里的和尚也是人。
“既然是人,就有自己的欲求,而府城大庙的欲求很复杂却也很简单,左右脱不开求名求利。
“倚香姑娘身为添香阁花魁,攒下的银子不知多少,更有数不尽的年轻才俊和各路名宿受她影响。
“这么一个当红的清倌人愿意重金为双亲祈福,能给他们庙里带来的实惠不知多少,点出来这一点他们还会不同意?”
“妙啊!”张世山抚掌赞叹,忽地又沉吟道:“若是他们还不同意呢?”
左章收回目光耸肩笑笑,笑容中却隐含讥诮,“那便与那庙中和尚说,倚香姑娘只求尽孝,不求彰名,愿意做一场不为外人所知的法事。
“只是这么一来,却需要倚香姑娘点头了。”
得了指点的张世山顿时喜笑颜开,却突然发觉左章面带诡异笑容看着自己,心中不由一阵发毛,不安问道:“左小哥,我可是有什么不恰当?”
“没有。”左章嘿嘿一笑,脸上的笑容却越发诡异,“起码现在没有。”
“那就是有问题!”甚是了解左章的张世山顿时将喜悦抛到九霄云外,紧张问道:“我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左章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美人心计而已。”
张世山不解道:“呃……怎么说?”
“张大哥,怎么说你也是花丛老手了,唉……”左章笑叹一声,表情认真了一点,“你曾经说过,倚香姑娘十七出道,刚过十八就凭着琴书双绝夺得花河游会的魁首。
“而培养一个这种清倌人,即便是天资出众再加上添香阁愿意下本钱,少说也要七八年的时光。
“且这七八年的时光里,添香阁可不会只教她琴棋书画吟诗作对,什么机巧百变狡诡心思,哪一样少得了?
“所以,张大哥,遇事多想想,否则即便美人恩厚,你怕也无福消受。”
“左小哥你说得我怪瘆得慌……”张世山胖胖的脸上五官纠结着嘀咕道:“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能有什么坏心思?”
左章闻言摇摇头反问道:“倚香姑娘父母是何方人士?
“父母与她关系是否和睦?
“当年因何缘由将她卖到添香阁?
“后来可有联系?
“何时亡故?
“死因是什么?
“这些个问题的答案,张大哥你可都知晓?”
张世山顿时愕然瞪大了眼睛,“这我哪知道……”
“不知道就问,问清楚就去打探验证一番。”左章说着顿了一下,然后轻声笑了笑,“若到时候张大哥你还愿意掺和进去,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张世山闻言摩挲着下巴沉思起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抬头看向左章却发觉左章遥遥看着桃树出神,不由无奈苦笑。
晌午过后,带着心事的张世山策马赶到广安府府城添香阁,把缰绳甩给门仆就大步跨了进去。
“呦,张爷!”站在门内迎候宾客的仆役一见张世山,立马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您可算来了,楼里的姑娘可都等着您点她们的名儿呢!”
“少废话!”张世山随手将一锭银子丢到仆役手中,“告诉倚香姑娘,就说她要的东西有眉目了!”
沉甸甸的一锭银子落在手中,心花怒放的仆役顿时将添香阁的规矩丢进了粪坑,应了一声就兴冲冲的上了楼。
而过不多久,坐在楼下焦灼等待的张世山听得楼上脚步轻响,抬头看去,就见一名十四五岁的俏丫头出现在楼上,正冲着自己招手。
张世山昨夜才在倚香暖阁中见过这名俏丫头,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便是倚香的意思,二话不说便跟了上去。
片刻工夫,张世山再度进入了离开尚不足十二个时辰的暖阁,依着俏丫头的叮嘱静坐等候。
坐了一会,见倚香还未现身,张世山便无聊的四下打量,可视线却在扫过一扇纱屏悠然一凝!
这是一扇绣着水月莲花的半透明纱屏,横在暖阁之间将张世山的视线完全遮挡,让他看不到暖阁的另一半。
不过让张世山在意的却不是纱屏,而是纱屏上面搭着的一件绯色薄纱。
而细细看去,那薄纱质地轻柔明透,散发着淡淡幽香,显然是女子所用。
天爷!这是倚香的……
只觉心头猛跳的张世山吞了口口水,下意识朝着薄纱伸出手掌!
可手臂刚刚抬起,就听纱屏另一边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吓了一跳的张世山连忙坐定,却听足音主人来到纱屏后站定,然后那搭在纱屏上的薄纱就被扯了下去,仅余幽香飘荡。
随着薄纱消失,侥幸之余感觉有些口干舌燥的张世山视线下移,恰看到半透明薄纱后有一道模糊的身影,顿时脑海中绯念满满。
眨眼工夫,那身影便向纱屏一侧走去,紧接着一名女子就出现在张世山的视线中。
这女子五官精致,眉眼娇媚,一身雪青色束身长裙将婀娜的身姿凸显的淋漓尽致,只是那绯色薄纱却不知去了何处。
只见这女子莲步轻挪来到张世山面前,垂首屈膝请了个安,面带温婉笑容,“劳烦张僧会久等了。”
“倚香姑娘说的哪里话!不劳烦、不劳烦!”
宛若莺啼一般的声音顿时让张世山心中一荡,连忙起身回了一礼,待到倚香坐下他才重新落了座。
“红羽,快上茶。”倚香轻轻朝俏丫头吩咐一声,然后就面带一丝急切的注视着张世山问道:“张僧会,不知是哪家寺庙的高僧愿意助我了却心愿?”
“这个……暂时说不得。”为色所迷的张世山到底还是记得左章的叮嘱,努力驱散心中旖念,拱手问道:“那位高僧想知道令尊令堂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
倚香略作思忖答道:“奴家双亲都是怀宁府人氏,家父刘讳勇,家母娘家姓吴。”
“原来倚香姑娘姓刘啊。”张世山点点头追问道:“那倚香姑娘是否记得他们家宅何处?当年又是因何而亡?”
这一次倚香却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认真看了张世山两眼,好奇问道:“张僧会,这些都是您替那位高僧所问?”
“呃……对。”被倚香注视的张世山莫名有些心虚,眼神闪烁道:“这位高僧言说,他诵经祈福会让亡者魂回故里了却尘缘,然后再送往轮回。”
“原来如此。”倚香闻言恍然,款款一笑温言说道:“当真是劳烦张僧会了,竟能为奴家找到这等高僧。”
“不敢当、不敢当!”心虚的张世山连连摆手,端起一杯热茶一饮而尽,掩去面上的一丝不自然。
盏茶工夫过后,本是为了打探真假的张世山,却被倚香的温婉坦诚弄得很是有些无地自容。
最终实在忍受不住,仓促间寻了个理由告一声罪,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添香阁。
然而张世山前脚才走,身在暖阁的倚香就蹙着眉头写就一封书信,交给了名叫红羽的俏丫头。
“去,交给在同宁寺挂单的正弘大师!”
倚香一字一句的认真叮嘱道:“就说姓张的起疑心了,他方才问过的问题和我说与他的回复,都在信中!”
第二十七章 正弘试探
次日清晨,正心寺内小殿前。
张世山愁眉苦脸的坐在石阶上,胖胖的脸上五官拧巴在一起,还时不时地撇嘴叹气。
正在桃树下习练慈悲剑的左章自是不会漏掉张世山的叹气声,可他却并没有理会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地钻研剑法。
转眼间半个时辰过去,左章收势站定,感觉自己剑法又有精进后满意的笑笑,丢下桃枝走向张世山。
审问别人把自己审的心防崩了也是醉了……
左章心中吐槽一句,坐在了张世山身边,温言劝道:“张大哥,花魁嘛,今年这个当明年那个做,一茬接一茬的,比韭菜也强不到哪里。
“你若是实在想做花魁的入幕之宾,等到下一批熟了我帮你出主意,保证让你得偿所愿一回如何?”
“绯色的……”张世山闻言又叹了一声,抬起右手手掌端详片刻,脸上挂满了懊悔,遗憾道:“就差一点……唉……”
我靠!
你特么个老瑟批!
猥琐死你算了……
瞬间明白张世山所说绯色是何含义的左章懒得再理会他,正待起身离去,就见桃树木听涛忽然晃动了一下枝丫。
心感诧然的左章好奇来到桃树下,“何事?”
“智深大师容禀,山下来了一名僧人。”桃树木听涛缓缓说道:“正在沿石梯而上,步履沉稳,身手当与张僧会相差仿佛。”
“哦?”左章纳罕的打量着面前高大茂盛的桃树,“你怎么知道?”
桃树木听涛恭敬答道:“回禀智深大师,小的将几条根须延伸至寺外的围墙下,探出地面化作几株树苗,观瞧四周以防贼人靠近。”
“做得好,继续保持。”左章闻言顿时一喜,想起桃树木听涛所说的僧人,眼珠一转说道:“那僧人多大年纪?”
“二十许。”桃树木听涛顿了一下补充道:“身量与智深大师相比,稍微瘦矮了一些。
“眉眼温和端正,算作俊朗,不过比之智深大师还差一些。”
“是吗?”左章笑了,摩挲着下巴思忖道:“比我差一点……嗯,那也是难得的美男子了。”
说罢,左章不由对来访僧人生出几分好奇,动身来到寺门外,望向石梯方向。
只见山腰位置,一名身着素净青灰色僧衣的和尚正拾阶而上。
这僧人确比左章稍稍矮瘦了一些,只是面如冠玉,五官明朗英俊,步履间风度翩翩,怎么看怎么觉得器宇不凡。
相貌比我稍差……
木听涛……还是很懂事的……
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对方的相貌后,左章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然后就静静等站在寺门外等候。
盏茶功夫过后,英俊僧人来到寺门前,看到左章后便走上前来合十一礼,从随身行囊中拿出度牒上手递向左章,淡然道:
“贫僧正弘,途径古县,闻听正心寺乃潜修圣地,想挂单借住一段时间,潜修佛法。”
“唔……正心寺是潜修圣地?”左章接过度牒翻开,回问道:“你听谁说的?”
本来只是客套一下的正弘和尚没料到会听到这般回复,怔然刹那颔首回道:“古县香客均这般说。”
“你可能被骗了。”左章耸耸肩,挂着理所当然的表情信口胡柴,“正心寺在古县是出了名的荒僻,不说佛经没几部,就连守寺的也死得就剩我一个了。
“你再看这寺里少得可怜的香客,香火都快断了,哪像个圣地。
“而且这山巅风大得很,每天夜里鬼叫也似,吵得人不得清净,哪里适合潜修了。”
登山时气定神闲的正弘料想了许多可能遇到的情况,却浑没想到左章会这般贬低自己的寺庙,顿时有些摸不透左章的用意,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左章则根本没理会正弘和尚的反应,端详了片刻度牒后递还回去,哼了一声后挑眉道:“对不住,正心寺不能留你挂单借住。”
“呃……为何?”正有些无措的正弘和尚顺着左章的话头说道。
“原因很简单。”左章若无其事的盯着正弘和尚,忽然意味深长的咧嘴一笑,“因为……你的度牒是假的。”
正等着左章说出答案的正弘和尚闻言一惊,抓着度牒的手蓦然下意识握紧几分,旋即眉头紧皱低头打量起自己手中的度牒。
然而他的目光刚刚落在度牒上,心头便是一沉,明白自己在左章莫名其妙的话语下心神短暂失守,暴露了最真实的反应!
醒悟过来的正弘和尚连忙收敛心神,缓缓抬头看向左章,眼神中满是毫不遮掩的审视。
“反应还挺快。”
左章饶有兴趣的看着正弘和尚,见对方忽然面露凝重看着自己,不由失笑道:“贫僧只是诈你一下,却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假和尚。”
假僧人身份被揭穿的正弘和尚索性不再伪装,面容沉静的朝着僻静处伸手一引,然后便率先走了过去。
暗暗猜测对方来意的左章见正弘和尚所选处恰有一株幼小的桃树苗,便笑着跟了上去。
“这位大师有礼。”正弘和尚冲左章拱手施礼,“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智深。”左章随口答了一句,然后继续好奇的打量正弘和尚。
“幸会。”正弘和尚疑惑道:“不知大师为何试探于我?”
“你太干净了。”左章不着痕迹的瞥了眼脚边的桃树苗,咧嘴笑笑,“挂单借住的和尚都是脏兮兮的,没你这么在意皮相。
“而且你虽会武,可手掌茧痕浅淡,显然时常用心打理。
“再加上那些茧痕在食指拇指的两指根部较重,应是习练剑技造成的。你来说说,你练的是佛门哪一路剑法?”
“多谢大师解疑。”面露恍然的正弘和尚礼数周全的的拱手回礼,然后正要再问,就见左章忽然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该贫僧问了。”一直细细打量正弘和尚的左章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面露别有深意的笑容问道:“倚香找寺庙给他爹娘祈福诵经,是你的主意?”
正弘和尚呼吸一滞,旋即坦然承认道:“确是在下的主意。”
“原来是个读书人……”左章摩挲着下巴沉吟道:“看来倚香会趁着在寺中为双亲做法事的机会,与你私逃。”
正弘和尚讶然道:“大师如何知晓?”
“如何知晓?”左章哼笑一声摆手道:“张世山才从添香阁回来,你就上门挂单借住,你觉得贫僧是傻子吗?”
被左章震慑的正弘连道不敢,接着语气诚恳道:“我与倚香两情相悦,无奈之下出此下策,还请大师为我们保密。”
张瑟批真可怜……
左章心中暗笑一声,颔首思忖道:“倚香做了两年花魁,攒的银钱应该不少。
“你又习文又练武,风度家教都算不错,家资显然也不薄。
“可即便如此,你们宁愿用这等手法掩人耳目也不考虑赎身,想必你深知家中并不会同意你与倚香的婚事。”
“智深大师所言不差。”彻底被左章揭穿的正弘和尚索性不再隐瞒,“在下已为倚香和红羽备好新身份。
“待到她们趁机假死远遁,便能抛却过往换得新生。”
“假死……确是妙策。”左章说着面色微寒,“可是为倚香张罗双亲法事的张世山,到时候多少会惹上些麻烦。”
“智深大师见谅!”正弘连忙作揖致歉道:“在下这便与倚香再做商量,绝不敢再牵扯张僧会!”
“还算懂事。”左章闻言和颜悦色的笑笑,“你能上门来试探,便是想知道张世山与贫僧会否坏了你们的好事。
“且安心吧,只要你不惹我,贫僧也没心思理会你们的小打小闹。”
“多谢大师成全。”正弘和尚感激道:“在下怀宁府郑元柏,家父郑讳南,时任怀宁府同知。
“智深大师若有朝一日身至怀宁府,请务必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见对方试探不成便诚意邀好,左章暗赞一声识时务,满意的笑了笑道:“好说,贫僧若有闲暇,一定登门拜访。”
“那在下就不叨扰大师了。”郑元柏听出了左章话语中的送客意味,便毫不犹豫礼貌告辞下了山。
眼看着郑元柏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左章心赞一声懂取舍知进退,然后转身回了寺中。
而回转正心寺后院,左章见蹲坐在小殿前的张世山已经恢复正常,正拿着一包坚果逗弄松鼠萌芽,便没有上前打扰,而是来到了桃树前。
“多谢智深大师指点。”桃树木听涛不等左章开口就主动说道:“小的一定尽心竭力护佑正心寺周全。”
“不用一直这么表忠心。”左章摆摆手叮嘱道:“你本就强在心智成熟敏锐,但人心诡谲却也不是说着玩的。
“以后甄别来客时,你谨记宁信自己不信他人,切不可为人所骗。”
桃树木听涛闻言晃动了两下枝丫,“小的记住了。”
左章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拾起树旁的桃枝,继续钻研慈悲剑。
数日后的晌午,走出正心寺小殿的左章正准备用饭,却听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抬头看去,就见张世山拎着一个硕大的食盒走进了后院。
左章站立原地摸了摸僧帽,虽然遥遥闻到了食盒中飘来的酒菜香气,却也看到了张世山耷拉着的胖大脑袋,以及肉乎乎脸上失魂落魄的颓丧表情。
“怎么搞得和丢了魂似的……”左章笑了一声,脑中灵光一闪恍然道:“倚香跑了?”
“唉……”来至小殿前的张世山重重叹了口气,将食盒递给左章便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没精打采道:
“昨日黄昏,倚香姑娘从同宁寺归来途中,与她的丫鬟红羽落水失踪了。”
“唔……”左章丝毫不为所动的打开食盒,拈起一块肉脯丢进嘴里,边嚼边说道:“若昨晚就乘马车潜逃的话,现在应该快到咱们广安府边界了吧。”
听左章这般说,张世山忽然意识到倚香离自己已经足有百里之遥,顿时没了吃喝的心思,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张大哥,有点出息好么。”左章哭笑不得道:“倚香走了,下一任花魁马上就选出来了,难道说你不想做下一任花魁的入幕之宾?”
“我……”张世山犹豫了一下,原本没什么神采的眼珠子忽然又闪过一丝光芒,“我有机会吗?”
这老瑟批果然是个朝三暮四的……
“有啊!”心生鄙视的左章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劝道:“张大哥你不仅财力雄厚,更是个知冷知热的,只要真心相待,哪家姑娘舍得下你。
“所以呀,还是把心思放在下一任花魁身上吧,毕竟这一任已经从良了,你没机会的。”
“也是……”张世山思忖片刻,忽然眼神活泛的凑近左章,期待问道:“那我如何才能被下一任花魁看入眼呢?”
“这哪能急得来。”左章说着将酒杯木筷递到张世山手中,“不若你先说说我托你打听的那些奇闻怪谈?”
张世山自斟一杯果酒一饮而尽道:“原先躲着这些东西走,现在有心打听反而碰不到了,即便是有点消息,也是乡民以讹传讹。”
左章闻言摸了摸僧帽心道:难不成要去缉妖司接个任务看看?不过这个借口要好好设计一下……
就在左章思忖行止的时候,广安府境内某条通往怀宁府的路途边,十余名策马大汉张狂的呼喝着,将一辆斜斜停在路边的双驾马车团团围住!
只见他们挥舞着各色兵刃,或狞笑或叫骂,不断地围着双驾马车奔跑,荡起阵阵烟尘!
而在烟尘的正中心,缩身马车内的郑元柏掣剑藏在车帘后,护佑身后满面惊恐的倚香与红羽的同时,努力镇定心神急思对策。
“郑郎……”在呼喝声中越来越惊恐的倚香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畏惧,怯怯开口道:“我们会死吗……”
“放心,不会的。”郑元柏见倚香惊恐至极,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道:“静娘,你与红羽谨记,从现在起切莫出声,万事有我应对。
“还有,若歹人发现了你们,我们便以兄妹相称,此次出行是代兄访友,而我们的大兄张世山,则在正心寺修禅!”
“啊?”倚香和红羽顿感茫然不解,不过两人终究还是保有几分机敏,立即猜到了几分郑元柏的用意,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下来。
郑元柏见状强做镇定的笑笑,又交代了几句后便冲着车外大声喊道:“诸位英雄!切莫伤人!万事好商量!”
马车外,一众大汉听得中气十足的喊声,顿时稍稍止了呼喝,齐齐扭头看向同一个方向。
只见在他们视线汇聚的地方,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策马而立,身形高壮面容冷峻,双目冷冷注视着马车,仿若一只审视猎物的头狼。
而听得郑元柏开口,劲装男子冷笑一声喝问道:“这位公子,你如今能拿什么和我商量?”
“真金白银!”郑元柏的身音再度响起,“我家兄长家财无算,若是这位英雄愿意放我等一马,不拘多少银两,我们都出得!”
话音刚落,马车外蓦然一静,所有人都将视线投注在劲装男子身上!
感受到手下目光中灼灼贪欲的劲装男子深吸一口气,顷刻间就有了主意,“敢问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你家兄长又是何方人士!”
马车中的郑元柏闻言,一直紧绷的心弦稍松,连忙回道:“在下张元柏,家兄庆州古县张世山,正在正心寺中修禅!
“我可以手书一封,英雄只要着人送与家兄,只要英雄开口,家兄绝无二话!”
“好!公子爽快人!”劲装大汉喊道:“那就劳烦公子,让你家兄长送五千两白银来此!
“一旦银子到手,在下便放公子你们一马,决不食言!”
第二十八章 百里施救
下午,正心寺中。
酒足饭饱的张世山得了左章帮他泡花魁的承诺,心满意足的随意找了间厢房,不一会就带着满脸的痴笑沉沉睡去。
而左章则静静的站在桃树下,神情专注地用飞刀削砍他用来练剑的桃枝。
过不多久,当这根两尺长短的桃枝初具剑形的时候,左章身后的桃树木听涛忽然抖了下枝丫。
“说吧。”左章头也没回,轻轻说了一声就继续专注地削制桃木剑。
“智深大师,有两名男子上山了。”桃树木听涛说了一句后补充道:“他们手持兵刃,有点粗浅的轻身功夫,看样子还没入锻体境。
“我看他们衣着散乱邋遢,举止粗俗无礼,不像是懂规矩的。”
“我知道了。”
闻言眉头微蹙的左章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桃枝,转身缓缓向寺门方向走去。
来到寺门外后,左章恰看到分持刀棍的两名男子登上最后一级石阶,然后略有些急促的喘息着驻足四下打量。
“喂!那个和尚!”
忽然,持刀男子看到了站立寺门前的左章,喊了一声就冲左章勾手招呼道:“你过来!有事问你!”
暗暗观察两名男子的左章顶着满脸的好奇,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双手合十施礼问道:“见过两位施主,不知这位施主想问什么?”
“我想想,老大交代我说……”持刀男子平复喘息,回忆了一下才开口问道:“对了,我问你,你们古县是不是有的大财主叫张世山?”
见两名男子眼眶中的贪婪快要淌出来一般,左章自知这种古县人都知道的事情自己撒谎也没用,便点头道:“张世山员外确实家境殷实。”
得到肯定答复的两名男子闻言兴奋的对视一眼,然后持棍男子立即问道:“他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张元柏?”
张元柏……
看来是郑元柏遇到麻烦了……
倒是有几分急智……
一听元柏两个字,左章念头闪动间已经明白,是带着倚香和红羽潜逃的郑元柏遇了麻烦求助无门,只能行险诓骗贼人到正心寺来求援。
于是一脸纯良相的左章毫不犹豫的答道:“张元柏是张世山员外的胞弟,只是知者甚少。
“他兄弟二人感情极好,不拘张元柏要什么,张世山员外从来无有不允。”
“哈哈!那便成了!”持刀男子闻言兴奋的笑呼一声,狠狠搓了搓鼻子凑近左章问道:“张世山是否现在就在寺中?”
“张员外确在寺中。”已然猜到两人来意的左章微笑点头道:“午课时间刚过,他应该正在休……”
“快!快带我们去找他!”持刀男子急不可耐的打断左章的话头。
“好,两位施主请随我来。”语气温和的左章不以为意的笑笑,转身就向寺中走去。
两名男子见状连忙跟了上去,生怕送信送得慢了,便一个劲的催促着,却没看到左章眼底的一丝冷冽。
片刻工夫,左章带着两人来到后院,走到在小殿外站定,侧身让开的同时指着殿门道:“张员外就在里面。”
满脑子都是雪花白银的两人闻言哪还忍得,交换了个眼神就兴奋的从左章面前走过,向着殿中而去!
然而,心怀亢奋的他们抬起的脚还没踏上殿前石阶,就觉脑后似有微风吹拂,紧接着毫无防备的脖颈便一紧,竟在顷刻间被人扣住!
察觉有异的两人心头顿时一惊,正待挣扎,却觉扣在脖颈上的手掌劲力一吐,刹那间便如勾魂铁爪一般蓦然收紧!
“呃呼……”
“呜……”
眨眼之间,无可抗拒的剧痛瞬间侵入脑海,直接将他们的惨嚎声截成两声闷哼!
“正心寺的后院也敢进,真是贪心不知死。”
眼神冰冷的左章轻哼一声,看着手掌下瘫软如死狗一般的两名大汉,冷声道:“张元柏在哪里?”
毫无反抗能力的持刀男子听得左章问话,顿时明白自己栽在了装傻充愣的左章手中,不由怒气上涌张口就骂,“你个不知死活……呃!”
“答错了。”
没得到自己需要的答案,面无表情的左章骤然收紧手掌,生生将持刀男子掐的白眼狂翻涕泗横流,也吓得持棍男子心头发寒!
然而持棍男子心中寒意未去,就感觉脖颈后的手掌迅速上提,紧接着一双寒光直冒的眼睛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应该比较懂事。”左章如同拎狗崽一般将持棍男子拎起,直视对方满是畏惧的双眼,“说,张元柏在哪里?”
“在……在一百八十里外!”
持棍男子并非什么硬骨头,老老实实的交代道:“下山后南行有官道,顺着官道往怀宁府方向走就能看到!”
左章暗暗盘算了一下时间和位置,确认持棍男子没有撒谎,便继续问道:“你们共有多少人?修为最高者是谁?”
持棍男子稍稍犹豫了一下,却觉脖颈后的手掌骤然发力,连忙答道:“十五人!我们首领已经踏入气血境一重天!名唤范金龙……”
过不多久,当左章从两名盗匪口中弄清楚了事情原委后,这两个始终被他掐着脖颈的家伙已是奄奄一息。
“也不知道郑元柏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随手打晕两名男子丢在地上,左章从两人身上搜出书信,迅速将正自酣睡的张世山扯出厢房,冲着尚未完全清醒的他喊道:“倚香要死了!”
“倚香!”
上一刻还睡眼惺忪的张世山刹那间一蹦三尺高,瞪着眼睛环顾四周,寻找他心心念念的添香阁花魁。
然而,视线在身周扫了好几圈的他没有找到佳人,却看到了左章促狭的笑容,以及两名瘫倒在地的男子。
很快清醒过来的张世山脸色微红,轻咳一声假作没有看到左章的坏笑,指着两名人事不省的男子问道:
“左小哥,这俩是什么玩意儿?”
左章随手将一封书信拍到张世山手中,把郑元柏的遭遇说了一遍,“郑元柏他们遇到盗匪了。”
“倚香有危险!”看罢书信的张世山顿时大惊失色,义愤填膺咬牙怒道:“郑元柏当真不可依靠!”
你这老瑟批当真没救了……
左章哭笑不得的指着两名昏迷不醒的男子说道:“这些人想谋夺你的家产,怎么处置随你。
“还有,借我一把兵刃,最好是长剑。”
“好说!”张世山二话不说拿出黄铜钵盂,取出一把三尺长剑递给左章,表情认真的叮嘱道:
“左小哥,哥哥我知道你修为高绝,所以拜托你护佑好倚……”
“懒得理你!”左章闻言翻了个白眼,劈手夺过长剑挎在腰间,一个纵身已经翻出院墙,直奔着南方而去!
张世山眼看身法精妙的左章消失在围墙外,面色复杂的轻叹一声,低头看向两名男子,嘴角忽然浮现一丝狞笑,
“竟敢谋夺你张爷的家财,真个是不知死字如何写!”
黄昏时分,广安府通往怀宁府的官道上,郑元柏三人所乘的双驾马车依旧斜斜停在路边。
而劲装男子一伙则各自下马安歇,虽然依旧将马车牢牢围在中央,可他们却刻意做出护佑姿态,让过路人以为他们在保护马车。
马车中,俏脸发白的倚香和面带惊恐的红羽紧紧靠在郑元柏身边,眉宇之间尽是担忧不安。
感受到两人心中紧张和畏惧的郑元柏默默叹了一声,却做出镇定模样低声宽慰道:“放心,智深大师会来救咱们的。”
将郑元柏当做主心骨的倚香两人温婉乖巧的点点头,却不知心弦始终紧绷的郑元柏所承受的压力,比之她们大出不知多少。
渐渐的,天色昏沉,将马车围困在内的众盗匪中终于有人沉不住气,烦躁的站起身来,瞅着近在咫尺的马车,面上戾气渐重。
透过车窗布帘观瞧盗匪动向的郑元柏心头一沉,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开口呼道:
“英雄!阁下与麾下众豪杰信守承诺,在下着实佩服!
“我家兄长最是欣赏阁下这等人物,不知阁下是否愿意替我兄长做一些他不方便出手的事情?”
略显突兀的说辞骤然响起,让众人纳闷之余,纷纷看向站在路边休憩的首领。
一身劲装的范金龙却是不为所动,瞥了眼马车后淡然冷笑道:“张公子,你如今自身难保,还要替你兄长招揽手下?
“还是说你想让我们帮你杀了你兄长,好让你继承他的家财?”
众盗匪闻言顿时一阵哄笑,而那名站起的盗匪则笑了两声便坐了回去,让缩身马车内的郑元柏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不论是贪心不足的盗匪,还是度日如年的郑元柏一行,都没发觉头戴僧帽的左章从密林深处悄然潜来!
只见他借着树木遮挡,在昏暗的天色中悄无声息的攀上一棵大树,然后便动也不动的藏身其上。
一路奔袭着实有点累了……
郑元柏你且多撑一会……
让我缓口气……
硬生生一路飞奔而来的左章见郑元柏一行暂且无恙,便抓紧时间调养气息,同时细细观察一众盗匪的动向,静等着最适合出手的那一刻。
眨眼间,一炷香的工夫过去,藏身树上的左章忽见一名红脸盗匪起身向着树林深处而来,不由面色微凝。
只见这红脸盗匪来到林中就开始解腰带,然后一阵水声传来,却是来放水的。
左章见状心念一动,随手掏出几颗坚果抛向树林深处。
啪嗒。
坚果落地的轻响骤然响起,距之最近的红脸盗匪蓦然一惊,仓惶扎系腰带的同时冲着晦暗的树林深处大声喝道:
“谁在那里!出来!”
呼声刚起,一众盗匪顿时警觉起身,抓起兵刃遥遥望向红脸盗匪所在的方向!
而藏身树上的左章则趁着一众盗匪被呼声吸引的刹那,立即运转身法纵身一闪,眨眼间已如魅影般掠上另一棵大树!
听到动静的红脸盗匪眼见密林阴晦,心生畏惧的同时眼珠一转,立即回转身跑到范金龙身边,指着树林深处嚷道:
“老大,树林里有动静!”
“那你还不去看看?”范金龙冷冷扫了一眼红脸盗匪,眸中寒光闪烁。
红脸盗匪顿时面色一僵,却不敢违拗范金龙的命令,无奈应了一声,转身从一名盗匪同伴手中夺过一把朴刀,向着密林中摸去。
一时间,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红脸盗匪吸引,视线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移动,浑没注意到头顶上一道魅影连闪,悄无声息的向范金龙靠近!
片刻后,红脸盗匪终于摸到了坚果落地的位置,粗略查探一番后立即折身退了出来,冲着一众同伴喊道:“是野兽!”
“草!”
“你狗眼瞎了!”
“再一惊一乍老子弄死你!”
众盗匪闻言心头一松喧嚷起来,红脸盗匪则冲着范金龙讨好的笑笑,“老大,对不住啊,我……小心!”
刹那间,红脸盗匪的惊呼还没出口,半空中魅影便骤然出现,裹挟着慑人寒光直冲着范金龙扑去!
正盯着红脸盗匪的范金龙顿觉不妙,眼皮一抬就见一抹寒光自上而下如流星划空,直奔自己面门而来!
变起肘腋之下,心头骇然的范金龙一声暴喝,仰身而退的同时将双臂飞速护在身前,试图阻拦那势不可挡的剑光!
笃笃笃!
只听一串诡异的闷响悠然响起,迅捷的剑光尽数落在范金龙横在身前的双臂上,虽说划破了他的衣衫,却被一层皮甲拦了下来!
皮甲能挡住我的剑?
有古怪!
骤然施袭的左章思忖间得势不饶人,一招未落再起一招,挑起一蓬剑光朝着范金龙双目咽喉罩去!
堪堪挡下第一剑的范金龙尚来不及庆幸,就见凌厉的剑光再次罩向自己,顿时亡魂大冒,抱着脑袋缩身欲退!
可左章哪会给他机会,一步踏出手中长剑骤然加速,一个变向猛然刺出,冷冽剑光闪电般贯穿了范金龙的手掌!
“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中,面不改色的左章抬脚一勾一扫,范金龙顿时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紧接着左章手臂猛甩,手中长剑瞬间脱手,带着铮然剑鸣将范金龙的手掌牢牢钉在地上!
而直至这时,一众盗匪才将将反应过来,却是连一步都没来得及踏出!
瞬时间,所有盗匪的心中同时升起几分寒意,而被牢牢钉在地上不停惨呼的范金龙,无疑令他们心中的寒意越来越重!
见众盗匪斗志溃散,不准备放过他们的左章足下一动,劈手从一名盗匪手中夺过一根齐眉棍,朝着众盗匪杀了过去!
一时间,一根齐眉棍在左章手中化作重重棍影,崩、挑、荡、扫、砸、拨、摆……轮番使出,在马车周围卷起阵阵棍风!
顷刻之间,一记记怦然重击声裹挟着惨呼声喧嚣而起,直把这人迹罕至的官道变做了声浪重重的闹市一般。
过不多久,随着最后一名盗匪被一棍砸倒,左章收势站定,丢下齐眉棍来到马车前,面带笑容的双手合十道:“郑施主,别来无恙。”
缩身马车中的郑元柏亲眼目睹了左章把所有盗匪尽数击溃的整个过程,心神震荡之下涌起一阵阵崇敬畏惧,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在不曾看到左章大发神威的倚香尚在清醒中,轻轻推了一下有些无措的郑元柏,这才让他清醒过来。
“多谢智深大师援手。”郑元柏连忙跳出马车,冲着左章深深一揖,“救命之恩,元柏没齿难忘。”
“郑施主言重,举手之劳罢了。”左章说着指了指手掌被钉在地上的范金龙道:“这人贫僧带走,其余的郑施主自行处理,如何?”
“多谢大师。”郑元柏自无不可,点头答应下来。
左章见状笑笑,转身来到范金龙身边,不顾对方的嘶声哀求,一掌将其拍晕,收回长剑牵了两匹马,带着范金龙向着正心寺方向而去。
待得马蹄声远去,遥望左章背影的郑元柏才长长的出了口气,“真乃高僧风范。”
说罢,他沉声叮嘱倚香与红羽躲在车中不要出来,然后神情狠厉的向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哀嚎不休的一众盗匪走去……
两个时辰后,郑元柏口中的高僧左章扯着范金龙的头发,拖死狗一般将其拖进了正心寺的后院。
而早已等候多时的张世山见左章回来,立即走上前来问道:“左小哥,倚……”
“她没事。”左章哭笑不得的打断张世山的话头,然后指了指昏迷的范金龙,问道:“张大哥,你记不记得师雪莹化柔成刚的本事?”
“苍云铁流?”张世山略作回忆立即想了起来,好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左章闻言神色莫名的看着范金龙,轻声沉吟道:“这个家伙似乎也会,而且……
“……好像比师雪莹的功力还高深一些。”
第二十九章 苍云铁流
“他也会苍云铁流?”
张世山的惊呼声在正心寺的后院中响起,胖胖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左章好奇问道:“师雪莹会苍云铁流就很正常吗?”
“那是当然!她姓师!”张世山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见左章面带不解,便解释道:“我只是一开始没想到她会是怀宁府师家的人。
“苍云铁流是怀宁府师家的家传功法,最擅化柔成刚。
“若是练到精深处,便是一根头发,真气灌注之下,也能化作坚若精钢的钢针!”
左章若有所思道:“这东西别人不会?”
“不可能会啊。”张世山茫然的挠挠头,看着狼狈昏迷的范金龙,疑惑道:“左小哥你想啊,自家的家传功法谁家不是看得死死的。
“而且师家的苍云铁流可不是寻常货色,境界越是高深便越是玄妙,是一门能够得窥通神境门径的功法。
“像这种东西,即便是自家人修习也是练一层给一层,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传给别人,更何况是这种聚众成匪谋财害命的歹人了。”
“那就有意思了。”左章低头细细打量着有些凄惨的范金龙,眸光一闪意味深长的沉吟道:
“不可能练这门功法的人偏偏练了……看来师家出问题了。”
“出问题……不应该啊?”张世山不敢置信的摇头道:“师家虽然人丁不旺,可在怀宁府却是有名的很。
“据我所知,怀宁府十三个铜皮境高手,师家就占了两个,绝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左章指了指范金龙,然后眼珠一转冲着张世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张大哥,我教你一个审人的好法子。”
“啊?”张世山一脸茫然。
夜半时分,当范金龙带着满头满脸的冷水醒来时,豁然发觉自己不仅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还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
而更令他感到不安的,则是两丈外灼灼耀目的一片火光,以及背对火光而坐的一个宽胖黑影!
“这是哪儿?”被火光和黑影弄得心头惴惴的范金龙吞了口口水,不安问道:“你是谁?”
“废话太多了。”谨记左章交代的张世山见范金龙主动开口,便努力维持着自己语气的冰冷,“我问,你答。
“如果你的答案让我不满意,就求我快点了结你吧……”
范金龙闻言心头蓦然一紧,直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不畅,不由畏惧点头道:“阁下……想知道什么……”
他害怕了……
张世山脑子里蓦然升起四个字,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底气,盯着范金龙寒声问道:“你习练的可是苍云铁流?”
范金龙面色瞬间一僵,喉结不由自的滚动了一下,“正……正是苍云铁流。”
“如何得来的?”张世山心中好奇,语气却缓慢随意,显得不怎么在乎。
“买的……”范金龙犹豫着吐出两个字,然后补充道:“一个男的,四十岁上下。
“我偶然碰到,见他功力高绝就主动和他攀谈,然后他问我想不想练苍云铁流。
“后来……后来我花光积蓄,买了苍云铁流的前两层……”
张世山通过左章教的技巧确认范金龙没有撒谎,便继续追问道:“师家呢?你竟然敢在他们眼皮底下习练苍云铁流?”
“师家……师家已经倒了。”范金龙说出一个让张世山震惊不已的消息,
“九年前,师家两名铜皮境和气血境三重天的高手齐齐被人杀害,然后他们家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后来,那些觊觎师家苍云铁流的人总是出手暗算,时间长了师家死的人越来越多,最终支撑不住,就倒了……”
……
就在张世山竭尽所能审问范金龙的时候,将审讯技巧教给张世山的左章则悠闲的站在桃树的阴影下,静静地看着两人一问一答。
而随着审讯的进行,冷静旁观的左章很快弄清了怀宁府师家的遭遇。
真是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这范金龙虽然不是精怪妖邪,可对于我来说,作用比之那些精怪却大多了!
心中暗笑一声,左章继续将注意力放到范金龙身上。
然而看着看着,他忽然感觉范金龙有些不对劲,不由集中精神细细打量。
只见双手被绑缚身后的范金龙双肩松垮,腰背顺直,老老实实的回答着张世山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而细看他脸上的神色,虽依然留有几分畏惧,可是口齿灵便语气轻松,于无形之间流露出一丝侥幸的味道。
侥幸?
这种情况下还侥幸?
片刻后,眉头微微蹙起的左章目光一凝,恍然记起前世不少人犯都在审问中有过类似的表现!
而一旦出现这种表现,就说明审问者虽然撬开了人犯的嘴,却让对方成功避过了他认为最严重的犯罪行为!
也就是说,范金龙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想被我们知道!
左章念头转罢,主意一定便施展身法,鬼魅一般骤然出现在范金龙身后!
瞬时间,正说着自己在怀宁府见闻的范金龙忽觉身后有微风拂过,心头一惊就觉一只手掌落在自己的头顶上!
“怀宁府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吧。”
左章冷声说了一句,食指似敲桌面般轻轻敲击范金龙的天灵盖,“说说你们来广安府做什么?”
只觉头皮一阵阵发麻的范金龙身子骤然一僵,嘴唇紧张的蠕动着,“我们……在怀宁府待不下去了,所以到广安府……来找口饭吃。”
“是吗?”
范金龙的反应让左章越发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食指中指微微前探,指尖恰落在范金龙双眼的眼皮上,逼得他闭上了双眼,
“你明明有气血境二重天的修为,却聚了一帮泥腿子做手下,还对他们隐瞒自身真实修为。
“所以,让我来换个问法:你,来广安府,做什么。”
随着冰冷的话语一字一句的落下,目不能视的范金龙只觉对方的指尖一点点用力,仿佛下一刻就会压爆自己的眼珠子!
“我……我说!”双目疼痛难忍的范金龙惶急喊道:“我来找人!”
“找什么人?”左章收回了指端的些许力道。
“师家后人……”稍稍松了口气的范金龙连忙答道:“教我苍云铁流的那个人说只要找到师家后人,就给我第三层苍云铁流的心法……”
啪!
范金龙话音未落,双眸内精光闪过的左章一掌挥下,直接将范金龙一巴掌拍晕。
“啊?”坐在小殿前的张世山正听得起劲,然后就见左章忽然出手,不由吓了一跳,“左小哥,你打晕他做什么?”
“后面的事情和咱们没关系了。”神色莫名的左章低头看看范金龙,再次看向张世山时神色已然恢复了正常,
“张大哥,九年前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你多久没回怀宁府了?”
“我……”张世山面色复杂的摇摇头,轻声叹道:“十一年了。”
“所以说,和老家保持联系还是很有必要的。”左章假作没有发觉张世山的异常,转而说道:
“依着他的说法,他要找的师家后人很可能就是师雪莹。
“也难怪师雪莹管刘青风叫师父了,毕竟自己长辈基本都遭了毒手,也只能拜外人为师了。”
张世山挠挠头道:“刘青风也不算高手啊。”
“你个不入气血境的,竟然还瞧不起气血境三重天……”左章闻言失笑一声,思忖道:
“看来刘青风要么和师家有点关系,要么就是有恩于师雪莹。
“而不管是哪一个,他都不会放任范金龙不管,所以把范金龙交给他们师徒,才是最好的选择。”
张世山闻言思索片刻,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后又挠了挠头问道:“那剩下的那些盗匪呢?”
“郑元柏会处理的。”左章看向南方,神色莫名的笑笑,“他可不是什么迂腐书生。
“如今他和倚香的身份不能见光,贸然报官于他有害无利。
“所以不管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给咱们善后,他都会把那些人处理干净的。”
数个时辰后,张世山天未亮就下山赶往庆州城缉妖司,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正当值的师雪莹,客套两句就开始讲述自己昨夜的见闻。
然而让张世山没料到的是,师雪莹一听范金龙所练是苍云铁流,顿时就坐不住了!
只见她二话不说将司务甩给正不知低头鼓捣什么的薛元昊,然后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出了缉妖司,直奔正心寺方向!
“师姑娘,在下还没说完……”
张世山则有些无措的看着师雪莹远去的身影,徒劳的嘟囔了一句。
“为用的……”一旁的薛元昊见状摇头叹道:“呵姐向来雷腻哼行,你南不住的……”
含糊不清的说辞把张世山说得一愣,转头看去登时吓了一跳!
却见薛元昊鼻青脸肿的拿着一个小罐子,正从中揩出一抹透明油膏往肿胀的腮帮子上抹。
“薛兄弟?”张世山不敢置信的看着神情淡然的薛元昊,纳闷道:“你这是……”
“西父闭干空境,狼呵姐监估我修行。”薛元昊说着眨巴了一下似有水气氤氲的眼睛,“我勾习干了,根的……”
“令师姐与你真是……同门情深。”张世山绞尽脑汁挤出一个词,然后便拱手告辞,麻溜的离开了缉妖司。
不过当张世山气喘吁吁地赶回正心寺的时候,恰看到师雪莹拎着五花大绑的范金龙冲出寺门。
而不等他开口打招呼,面色阴沉的师雪莹就从他身边纵掠而过,狠绝的眼神直勾勾的仿佛根本没看到他一般。
“范金龙的下场估计会很惨。”
寺门内传出左章云淡风轻的声音,张世山看了看缓缓走出寺门的左章,又看了看飞速离去的师雪莹,担忧道:
“师姑娘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咱们管不着。”左章轻轻摇头道:“把范金龙交给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至于她师家和莫名其妙传授他人苍云铁流的家伙之间的恩怨,你怎么知道不是师家作恶在先?”
张世山闻言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思索片刻后神色一定,深吸一口气道:“我给家里修书一封,看能否打探到一些消息。”
带着几分坚定笃然的话语顿时让左章颇感意外,细细看去,却见张世山神情沉凝目光坚定,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左章隐隐感觉张世山做了个重要决定,摸了摸僧帽好奇道:“张大哥,至于吗?”
“也没什么,其实是想看看家里近况。”张世山努力摆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顺便看看能不能接两个人过来。”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和我说。”左章耸肩笑笑,“一顿饭帮你一次。”
张世山愣怔了一下,旋即开怀笑道:“有左小哥你这句话,哥哥我就安心了!”
三天后,庆州城内,刘青风宅邸中的练功房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响遏行云的长啸!
紧接着,练功房厚重的大门轰然而开,身形宽壮的刘青云畅快笑着大步跨出门外,脸上挂满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哈哈哈!铜皮境!我刘某人……”
“师父!”
忽然,一个女声在练功房外响起,却是不知何时出现在练功房外的师雪莹。
只见她扯着比在正心寺时更加狼狈凄惨的范金云,剑眉高高挑起,“师父,这人修习的是苍云铁流!”
“嗯?”尚沉浸在成功踏入铜皮境的喜悦中的刘青风愣了一下,旋即目露寒光看向范金龙,厉声问道:“你的苍云铁流哪里来的?”
受了师雪莹酷烈刑讯的范金龙精神萎靡到了极点,无精打采的将不知说过多少次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竟有这等事?”刘青风皱眉看着师雪莹,隐隐猜到了她的打算,不由摇头道:“你功力尚浅,做不来引蛇出洞这种事情。”
“做不来也得做!”师雪莹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神情坚毅道:“家仇不报,徒儿还有什么脸面做师家后人!”
“痴愚!”刘青风一掌挥出,劲风一扫便将师雪莹轻轻扶起,郑然斥道:
“当年你不过侥幸逃得性命,如今十年不到,便想还回去了?
“对方是什么人修为如何你都不知道,贸然出手能有什么成算?”
然而师雪莹却倔强的看着刘青风,冲着刘青风重重的施了一礼,“徒儿心意已决,还望师父成全!”
第三十章 只身查探
眼看师雪莹一门心思要诱出向他人传授苍云铁流的神秘人物,刘青风长叹一声劝道:“雪莹,你这是何苦?
“师家苍云铁流完整传承就在你手中,你安安分分修习,早一日踏入通神境,才能早一日有复仇的资本。
“如今区区一个范金龙就将你激得乱了方寸,纵是报仇心切,可你怎知指使他的人不是在诱你现身?”
“便是他诱我现身,也须本人亲至。”师雪莹目光灼灼道:“而只要他本人亲至,我便有机会!”
“鲁莽!”刘青风呵斥一声,指着练功房说道:“去!闭关半月,没我的命令不得出来!”
师雪莹闻言双拳蓦然攥紧,倔强的盯着刘青风静默片刻,这才缓缓低下头颅,默默走进了练功房。
而待到练功房大门闭合,稍稍放心的刘青风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萎靡不堪的范金龙。
思忖片刻,刘青风一言不发拎起范金龙,交代家中管家不要断了师雪莹的食水,便立即出府一路疾奔来到了缉妖司。
“元昊!过来!”
刚进缉妖司正堂,刘青风便将浑身挂满了瓶瓶罐罐的薛元昊叫到自己身前,指着范金龙道:“将他关进甲字牢,钥匙交予我来。”
“啊?甲字……”已然伤愈恢复的薛元昊不由瞪大了眼睛,见刘青风表情认真,便拱手应道:“是!”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身去办,却见刘青风忽然拦下他道:“慢着,还有一事。”
薛元昊连忙止步,就听刘青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给他下一剂需每日服用解药的毒。
“若是有人拿着甲字牢的钥匙前来,你便暂且听他的安排。
“即便他要带走范金龙,你也不要阻拦,却不许提及下毒之事,包括你师姐!”
“呃?”薛元昊疑惑片刻,旋即明白了刘青风的用意,郑然承诺道:“师父放心,徒儿明白。”
刘青风点了点头,静等片刻,待到办妥所有事情的薛元昊归来,将一具拳头大小的铜质兽首交到自己手中,这才火速离开了缉妖司。
……
正心寺中,后院桃树下,左章笑呵呵的坐着个小板凳,饶有兴趣的看着同在树下的张世山满头大汗的剥着核桃。
而在张世山旁边的地上,松鼠萌芽同样蹲在地上,捧着核桃卖力的剥着。
只见她熟练地爪牙齐用,磕撬刨挖种种手段轮番上阵,面前的一小堆核桃转眼间便剥壳完毕,比之张世山不知快了多少!
“张大哥,别比了吧。”瞧了片刻的左章忍俊不禁道:“萌芽不光比你快,剥出来的核桃也是个顶个的完整。
“你再看看你,单是捏便捏碎了好些个,即便是剥出来最完整的,也比不过萌芽手里最散碎的。”
“唉,我认输……”张世山闻言摇了摇肥硕的脑袋,将自己剥完和没剥完的核桃尽数放在松鼠萌芽面前。
“我赢了!”松鼠萌芽见状兴奋地跳着脚欢呼一声,然后将张世山剥出来的碎核桃往左章脚边一推,
“智深大师,这些都送给你吧,我的树洞里放不下了。”
“我就知道……”左章哭笑不得的看了眼脚边的碎核桃,无奈之下一把捞起,一颗不漏的揣进了口袋里。
输给萌芽的张世山则有些羡慕的看着左章,咂摸了一下嘴后盘算着时间说道:“再过几天应该就有回信了。”
“这么快?”左章挑眉笑道:“让官驿送信的代价不小吧?”
“左右不过是些银两罢了。”张世山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张大哥阔气。”左章点头笑笑,正要打趣几句,却听桃树木听涛忽然晃动枝丫道:“智深大师,有一身手极好的男子上山。
“这人三十许,身形宽壮,蒜头鼻,掠速极快。”
“果然来了。”左章闻言嘴角微翘点了点头,冲着松鼠萌芽笑道:“缉妖司的老大来了,快快藏起来。”
经常被张世山用缉妖司吓唬的松鼠萌芽惊呼一声,飞快的将核桃推进桃树根部的一个树洞中,然后窜上树梢藏了起来。
见松鼠萌芽藏得严实,左章缓缓站起身来,遥遥看向角门。
张世山自也知道来者是刘青风,顺着左章目光看去,不一会就见一个宽壮的身影出现在角门外,冲着这边拱了拱手。
“智深主持,张僧会,别来无恙。”
刘青风说着一步跨入后院,足下健步如飞,眨眼来至两人面前。
“见过刘司官。”左章自然而然的切换了高僧模式,双手合十颔首笑道:“刘司官行色匆匆,似有心事,可是有用得着贫僧的地方?”
“刘某先谢过智深主持在范金龙一事上援手相助。”刘青风说着放低声音道:“不过此行来此,确有些许俗事要劳烦主持。”
“刘司官请讲。”左章点点头。
“说起来,此事与范金龙还有几分关系。”刘青风轻叹一声道:“想必大师已经知晓雪莹乃师家后人。
“而在下当年久受师家恩惠,又侥幸救下雪莹,便带她入缉妖司历练。
“如今残害师家的幕后之人似在追寻雪莹,在下担心她冲动之下做出傻事,便打算先去怀宁府查探一番。”
“刘司官大义。”左章赞了一声问道:“只不知刘司官要去多久?”
“至多半月时光。”刘青风说着认真注视左章拱手施礼道:“在下勒令雪莹闭关静思,所以半月之内缉妖司便无人镇守。
“而观庆州地界,仅有主持修为与我仿佛,所以我想请主持在这半月之内坐镇庆州城缉妖司。”
“刘司官谬赞了。”左章心道一声来得正好,面上依旧挂着淡然笑容,“刘司官神完气足血气充盈,想必已经踏入铜皮境,这庆州恐再无可与你比肩者。
“至于缉妖司,在下身为金刀客卿,自是义不容辞,刘司官尽可放心。”
“多谢主持。”刘青风闻言放心许多,自袖袍中拿出铜质兽首递给左章道:
“主持只需将此物拿于我徒弟薛元昊看,他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却之不恭。”左章双手接过细细打量,却见手中的却是一颗古铜色的虎头。
这虎头圆耳尖牙怒目圆睁,栩栩如生似有无形威压。
而在其脖颈处的断面上,则有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复杂铭文,其间隐有光华流转。
“多谢智深主持。”刘青风见左章收好铜质虎头,郑重道谢,然后便告辞离去。
“有这么个师父,师雪莹也真是运气好。”左章目送刘青风消失在角门处,轻叹一声将铜质虎头抛给张世山道:
“张大哥,你替我保管两天。”
“嗯?”猝不及防的张世山手忙脚乱的接住铜质虎头,讶然道:“我保管?这东西可是号令缉妖司的凭证!”
“一把破钥匙,能号令个谁?”若有所思的左章无所谓的摆摆手,坐回板凳上,掏出一把碎核桃边吃边说道:
“只看那虎头脖颈断面的铭文和磨痕走向,就知道这玩意儿需要合到什么东西上旋拧着用。
“而之所以需要给薛元昊看,估计是刘青风交代了薛元昊什么事情。
“至于坐镇缉妖司,我会去,但却要等到两天以后”
张世山闻言心生不解,“为什么要等到两天以后?”
因为要让缉妖司内积压下来一些棘手的麻烦,否则如何显得我重要。
左章心头解释一句,将手中的碎核桃一把丢进嘴里,拍了拍手做无奈状,“因为要给刘青风祈福。”
“什么?”张世山豁然一惊,“他会出事?”
“那倒不一定。”左章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是盼着他别出事,最好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毕竟是能把师家两名铜皮境和几名气血境都弄死的家伙,即便是用了阴谋诡计,也绝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所以啊,我不求刘青风铩羽而归,只盼着他无功而返。”
“可是……”张世山犹豫道:“若他真的查探到了什么呢?”
“一样是给他祈福。”左章看了眼刘青风离开的方向,“盼着他别让人给弄死,否则那颗虎头会把咱们的手烫伤的。”
……
两天后,将寺务交给张世山操持之后,左章便带着铜质虎头一早赶到了庆州城。
然而,当他向路人打听缉妖司所在的时候,却发觉凡是听到缉妖司三个字的人都会玩变脸似的,要么满含怜悯的看着自己,要么像是躲脏东西一般带着嫌恶远远躲开,搞得他很是无奈。
最终,在将一两银子用作带路费之后,左章终于在一名闲汉的引领下来到了缉妖司的大门外。
而就在左章准备回头同那闲汉致谢时,却见对方二话不说飞快转身,用比带路时快了不知多少倍的速度,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靠!身手真特么好!”
哭笑不得的吐槽一句,左章看向缉妖司细细打量。
只见一个占地不算广阔的高门大院坐落路边,朱门灰墙青瓦看起来仿若大户人家也似,若不是高悬的匾额上写着缉妖司三个字,恐怕会被人当做某个豪门大户的家宅。
这地方莫不是从别人手里抄家抄来的吧……
脑海中莫名闪过某些影视剧桥段的左章摇头笑笑,举步踏入缉妖司的大门。
然而,进入缉妖司后左章却没看到任何一个人,直到走过前庭穿过中门来至日值班房,才看到了进入缉妖司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浑身上下挂满瓶瓶罐罐的薛元昊。
“诶?你……”尚未与左章照过面的薛元昊也看到了左章,正要开口询问来意,就见左章腰间悬着铜质虎头和金刀客卿的令牌,顿时恍然道:
“你是正心寺的智深主持!”
左章点头笑笑,礼数周全的冲着薛元昊合十施礼道:“薛施主好眼力,正是贫僧。”
见左章执礼甚恭,总是被师父师姐呼来喝去的薛元昊顿生好感,旋即想起刘青风临走时的交代,起身回礼道:“智深大师此来有何贵干?”
左章笑吟吟的答道:“两日前,刘司官担心薛施主在他办事期间遇到有些碍难的司务,便着贫僧前来协助。
“谁知贫僧正要前来,却不巧被事情绊住了手脚,这才耽搁到今天,还请薛施主见谅。”
薛元昊闻言顿时一喜,正要说什么,却听左章好奇道:“可是贫僧一路走来,见司中并没有多少人,好似并没有需要贫僧帮忙的……”
“有!有有!”薛元昊见状连忙摆手,生怕左章转身离去。
原来,师雪莹的被迫闭关和刘青风的突然消失,不仅让庆州缉妖司缺了两大支柱人物,更让人手本就不多的缉妖司在处理司务时越发力不从心。
而薛元昊虽是缉妖司中的三号人物,可碍于自身修为和平日里刘青风和师雪莹的强势,丝毫没有能指使动缉妖司客卿的自信,无奈之下只能派遣大量司吏去收拾棘手的妖物。
再加上近来几天接连出现颇为难缠的妖物,着实让勉力支撑的薛元昊倍感焦头烂额。
于是,当左章说出协助二字的时候,已经身心俱疲的薛元昊顿时有种身处深渊忽见曙光的幸福感。
“智深大师仗义援手实乃我缉妖司之幸!”薛元昊急匆匆的说道:“康县内恰有妖物作怪,牵扯了大量人手,不知智深大师可否去一趟?”
左章本就有心借着帮忙达成自身目的,闻言含笑点头道:“自无不可。”
薛元昊闻言立即将妖物出现的位置和缉妖司中的联络鸣信说了一遍,然后又叮嘱道:“此妖体型庞大,皮糙肉厚刀斧难伤,虽不曾伤人性命却屡屡毁损农田房舍。
“至于遇到此妖后是擒是杀,智深大师自行定夺便好!”
……
康县,一处密林中,三名身穿缉妖司服饰的男子各持兵刃,一边查探痕迹,一边向着密林深处谨慎前行。
而看他们彼此默契无言配合有度的模样,显然是协同行动惯了的。
过不多久,负责在前方寻踪定向的白脸男子忽然面色一凝蹲下身来,低头细细查看。
而随着他的动作,紧跟着他的两名同伴立即分站左右,将白脸男子护在正中。
片刻后,当白脸男子拨开一片杂草,就见一枚比人脸还大两圈的蹄印出现在地面上,稍作辨认立即轻声说道:“与毁损农田中的蹄印相符,一炷香前经过这里,向东南去了。”
话音刚落,护佑于他左侧的男子立即口齿一翻,一枚铁哨便出现在他嘴里!
下一瞬,空灵嘹亮的鸟鸣声忽然响起,眨眼间便传出数里之外!
紧接着,数声同样嘹亮却音调不同的鸟鸣声在密林各处响起,看范围竟是覆盖了近半密林!
“有两组人没回信。”吹哨男子皱起眉头低语一声,却让白脸男子和另一人瞬间紧张起来。
片刻后,吹哨男子忽然面色古怪的说道:“是乙组和丁组。”
白脸男子和另一名同伴闻言对视一眼,面上的紧张却被略带嫌恶的犹豫所取代。
而就在他们沉默相视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头顶天空忽然响起一阵浅淡若无的掠空声,三人抬头看去,就见一道灰色身影一闪而过,向着东南方而去!
“那是谁?”白脸男子心生疑惑。
“那是……”吹哨男子却是瞥见了那灰色身影的衣着特征和腰间的一抹金光,略作思忖顿时恍然,“是金刀客卿智深大师!”
听闻过左章相关传闻的白脸男子和另一人顿时一惊,诧异之余却也瞬间放松了许多。
与此同时,东南方向数里外的密林中,三名男子一边查看地面蹄印和四周的痕迹,一边步履迅捷的向着东南方而去。
然而没过多久,负责分辨痕迹的男子忽然足下一顿,俯身细细查看起来。
另两人见状立即围拢在他身边,戒备四周的同时打量着查看痕迹的同伴,目光之中隐含催促。
片刻后,俯身观察的男子忽然起身向东走了几步,然后面带疑惑道:“那妖物似是转向了。”
“转去了何处?”一名手持三股钢叉的健壮男子皱眉问道。
负责查探痕迹的男子思忖着不大肯定的说道:“应当是向东而去了。”
“应当?”健壮男子不悦道:“若是追丢了,甲组的人少不得……”
轰隆隆!
话音未落,一阵宛若地鸣的沉重足音忽然从他们身后的西面数丈处传来,眨眼间便来至了近前!
“不好!妖物使诈!”健壮男子意识到不对劲,急吼一声连忙向一旁跃去!
可另两人却是有些反应不及,仓促间正要躲避,却见一个八尺高六尺宽的壮硕野猪蓦然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挟推山倒海之势向着他们冲来!
嘭嘭!
刹那间,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却是猝不及防的两人被野猪直接顶撞了个正着,斜斜飞出两丈,口吐鲜血跌落地上!
“大胆妖物!”
先一步跃开的健壮男子眼看两名同伴跌落地上不省人事,怒火盈胸的同时奋尽全力将手中钢叉掷向野猪!
嗖!
只见那钢叉闪电也似,正中野猪肩头!尖锐的叉尖入体两寸,顿时激得野猪嚎叫一声,转头瞪向健壮男子!
下一刻,野猪那硕大的脑袋一转向着健壮男子撞来,而有心将它引开的健壮男子二话不说调转身形,向来路迂回着跑去!
然而没跑多远,他就见前方忽然出现了三名面带惊愕的男子,却是缉妖司中的丁组同僚!
竟然缀着老子准备抢功劳!
持钢叉男子见状,心念一闪便明白同样没有鸣信的丁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他虽恼怒却还没有失去理智,一边口呼散开一边折身绕树而行,希望能够借着密林地形迟滞身后的庞然妖物,给同伴赢得出手的时机!
但是将将才跑了几步,他身后那不仅没有远离反而不断接近的沉重足音却让他意识到,自己这一番努力恐怕是徒劳!
果然,未等丁组三名司吏占据有利位置,野猪就出现在几人的视野中!
只见它四蹄翻飞极速狂奔,口中两尺长的锋锐獠牙寒光闪烁,活似两把钢刀一般,直指已拒他不足两丈的健壮男子!
“上树去!”
一名丁组持弓司吏眼看健壮男子将被追上,情急高呼一声,手中利箭遥指野猪眼睛,只待它稍有停顿便会放箭!
“便听你的搏一铺!”健壮男子闻言高呼一声,足下一转奔至一棵两人合围的大树下,提气一纵便顺着树干攀了上去!
那野猪眼见仇人上了树,低吼一声加速冲上,庞大身躯狠狠撞上树干!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大树瞬间歪斜抖动,攀着树干的健壮男子顿时一个不稳,身子一歪便跌了下来!
而眼看庞然野猪因着这一撞势头稍止,丁组持弓司吏二话不说松弦放箭,所指恰是野猪那狂意闪烁的眼睛!
然而箭刚离弦,那野猪却一个摆头,张口咬向从半空跌落的健壮男子,眼看着不仅这一箭要落在空处,健壮男子也将被咬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