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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辅全文阅读

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要做首辅txt下载     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78章 大闹内阁

    胡宗宪的愤怒是真真实实的,他在东南领兵多年,面对着狡诈的倭寇,和俺答有很多相似之处。

    东南有万里海疆,西北有万里长城。倭寇背靠茫茫大海,多达十几万人,还和东南的海商大族有密切的关系。

    而俺答纵横草原,控弦之士二十万,又和晋商扯不清楚。

    毫不客气地,唐毅和胡宗宪面对着同样的局面,甚至由于宣大离着京城更近,处理起来更加困难。

    大胜一场固然值得欣慰,可是如何把优势转化为胜势,如何用最的代价,解决边患?非常值得思考,绝不是拍拍脑门,就能随便胡八道的。

    东南因为开海而回归太平,西北要想安全,开边议和是必由之路,只是规矩必须由大明来制定。

    斗而不破,以势压人!

    正是唐毅方案的精髓所在,胡宗宪一眼就看穿了,他举双手双脚赞成。

    谋国之言,竟然被言官成了居心叵测,还结交近侍,谁是近侍?不就是我胡宗宪吗?

    来吧!老子早就忍够了,不拿出血性,还当老子是摆设呢!

    胡宗宪愤然起身,大声道:“准备轿子,我要去内阁!”手下人伺候着胡宗宪换好了一品朝服,迈步就往外面走,迎面正好撞上了杨继盛。

    “部堂。”杨继盛惊道:“您这是有事?”

    “当然!”胡宗宪毫不犹豫道:“椒山,有一帮畜生弹劾行之,你知道吗?”

    杨继盛头,他同样气得不得了,“实在是太欺负人了,行之刚刚立下不世之功,朝廷的赏赐还没到,一帮科道言官就敢随意攻击朝廷重臣,真是该杀一杀威风!”

    胡宗宪突然仰天大笑,杨继盛不明所以。

    “椒山,你是个老实人,我问你,科道言官真的有胆子随便攻击一个功勋卓著的朝廷栋梁吗?依我看,是有人授意的,他们不过是马前卒,咬人的狗而已!”

    杨继盛愣了一下,他没想那么多,听到胡宗宪的法,⑧♂⑧♂⑧♂⑧♂,m.↖.co¢m也觉得有理,“部堂,您谁是幕后之人呢?”

    “你是真不知道?”胡宗宪玩味一笑,“很快就会让你知道了!”

    正在这时候,轿子来了,胡宗宪撩开了轿帘,一屁股坐了进去。

    八抬大轿出了兵部衙门,直奔西苑而去,一路上胡宗宪脸色铁青,越想越是生气,怒火熊熊燃烧。自己在东南将近十年,耗尽了心血,熬枯了头发,没有自己撑着东南的大局,那帮人能安心在京城享乐吗?

    受益最大的一群人,反过头来,狠狠咬了自己一口,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要不是唐毅苦心周全,把自己调到了京城,只怕要遭受的屈辱更多。

    一年多以来,徐阶清洗严党,到了不遗余力的地步,好些干吏,只是名义是依附严党,就被人骂得身败名裂,丢官罢职,甚至祸及家人。

    不把这股歪风刹住,往后还不一定有多少忠心国事的大臣受到伤害呢!

    为了唐毅,为了自己,为了千千万万实心做事的人,必须出这个头!

    到了西苑禁门,胡宗宪沉默了一会儿,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难看,他下了轿子,到了门口,递上了牌子。

    胡宗宪挂着少保衔,在六部尚书当中,和杨博平起平坐,比起两位新进入阁的大学士位置还高,看门的哪敢多,尤其是这位还黑着脸呢!

    赶快往里面通禀,没有多大一会儿,李春芳从里面笑嘻嘻走了出来。这位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谁都不得罪,严徐党争那么激烈,他对徐阶执学生之礼,对严嵩佝偻如属吏,穿了,就是个三教踹不出响屁的窝囊玩意,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青词。

    这么个东西,也能入阁,胡宗宪越想越气,他只是微微一哼,懒得一句就往里面走。

    李春芳摸了摸鼻子,无奈苦笑了一声,赶快跟了上去。胡宗宪直接到了徐阶的值房前面,这里原本是严阁老的值房,每当胡宗宪入京述职的时候,严嵩都会亲切接见,勉励一番。

    才不过一年不到,物是人非,不胜唏嘘啊!

    胡宗宪顿了顿,朗声道:“下官胡宗宪求见徐阁老!”

    话音没落,徐阶笑呵呵从里面出来,一见胡宗宪,忙道:“是汝贞来了,快快请进。”见徐阶很热情,胡宗宪的怒火减了两分,毕竟人家掌权,何必找不痛快。

    到了里面,有侍从奉茶,胡宗宪沉吟了一下,道:“元翁,下官此来是想犒赏有功将士,还有加强九边防务的想法。”

    徐阶头,“好,老夫正要找你呢。”

    “此次唐帅大胜俺答,为历年少有之壮举伟业,从马芳、戚继光、杨安以降,有功将士共有七千八百余位,其中战死疆场者就有四千多人,按照每人一百两计算,就要八十万两,另外斩杀人头将近五万,每一颗人头赏银五十两,就要二百五十万两,加起来是三百三十万两。”胡宗宪又道:“此战中戚家军千里奔袭,战力无双,杨安的火铳兵同样犀利,更是证明南兵可用。为了防守住九边,下官提议调五万南方的士兵北上,充实九边,所需白银,要二百万两!”

    徐阶听着胡宗宪的话,脑袋嗡嗡作响,打胜仗固然好,可是赏赐也同样要命,加上调兵,就要五百多万两,眼下的内阁连五十万两都拿不出来。

    而且调兵也不是一件事情,五万人马,足以打破九边的平衡了,那些世袭将门肯定要受到冲击,就连晋党也未必答应。

    胡宗宪的要求太过分了,徐阶神情凝重,默然不语。胡宗宪也没有吱声,只是淡淡看着,他已经想好了,徐阶要是好好商量,答应了要求,咱们一天云彩散,就当那些言官是放屁。

    你老徐要是不同意,嘿嘿!你是少师,我是少保,论起圣眷,也不差你什么,大不了把官司打到陛下那去!

    足足沉默了五分钟,徐阶长叹一声,打破了沉默,“汝贞,国库空虚,你也是知道的,想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是不可能的。赏赐吗,先发一百万两,剩下的老夫再想办法。至于调兵,老夫以为还是要缓缓。”

    胡宗宪脸色一沉,“元翁,可否明示缘由?”

    语气不善,竟有些逼宫的味道,徐阶颇为不喜,他称呼一变,道:“胡部堂,此战马芳打得很不错,九边之兵还是可用的,大肆调动南兵北上,眼下行之手里握着几万强兵,要是再调动人马,老夫担心人言可畏,只怕对行之不好……”

    不愧是首辅,水平就是高,明明是打压,还能成是为了你好!

    开什么玩笑,唐毅手下有多少人马?戚继光是蓟镇总兵,打完了仗,还要还给江东,唐毅手上不过是马芳和杨安两部,经过了大战之后,剩下的人马还不到一万。而他要防御的长城足有一千里,平均一里分十个人。

    对面的俺答至少有十五万人,还都是来去如风的骑兵,不调兵北上,能行吗?

    你徐阶为什么反对,是想把唐毅置于绝地吗?

    朝廷就是这么对待功臣?

    难怪那些言官敢肆无忌惮,果然是有人做他们的靠山!

    胡宗宪想到了这里,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徐阶一愣神,这家伙有病啊,内阁也是你撒野的地方?

    没等徐阶话,胡宗宪先站了起来,“徐阁老,有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次宣大和蓟镇的人马都伤筋动骨,想让他们守住边疆,不增兵就是不行!至于赏银,至少二百万两,另外还要拨五十万两的火铳火药,补充消耗,不然,我兵部就不答应!”

    胡宗宪声色俱厉,徐阶被得愕然无语,倒不是被问住了,而是被胡宗宪的态度惊到了。自从严家父子倒台,严世藩滚蛋,还没人敢和徐阶这么话。

    你不就是一个的兵部尚书,别以为在东南立了一功劳,就能爬到老夫的头上为所欲为,别忘了,你还是严党呢!

    “胡大人!”徐阶咬着牙,怒道:“这里是内阁,请你自重!”

    让我自重,谁该自重啊?

    胡宗宪只觉得荒谬透了,满腔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

    “胡某只重理字!唐大人为大明立下大功,朝中诸公,哪一个不要感谢唐帅?偏偏有一帮宵之徒,大肆污蔑攻击唐帅,内阁对他们的胡言乱语,坐视不理,纵容偏袒,如此行径,不让天下人心寒吗?”

    “胡汝贞!”

    徐阶气得一拍桌子,豁然站起,虽然比胡宗宪矮了一个头,但是气势犹在胡宗宪之上。

    “你也是九卿重臣,不懂言官有风闻言事的权力吗?他们弹劾对错,内阁自会处理,结果还没出来,你就内阁纵容偏袒,有什么证据?”

    真别,堂堂首辅,百官之师,一旦发飙了,还是很吓人的。

    可是胡宗宪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丝毫不退,冷笑道:“言官就靠着一张嘴,首辅大人如此爱护,时刻记着他们能风闻言事。在您老的心里,边关的兵将算什么?他们提着脑袋,为大明流干了一腔热血,胡某不过是讨要他们该得的赏赐,有什么错?这大明朝,难不成又要让功臣寒心,宵得志吗?”

    胡宗宪痛心疾首吼道:“哪怕严分宜柄国,有功将士,该得到的赏赐都没有少过,徐阁老,您忍心吗?”

第679章 急流勇退

    唐毅受到攻击弹劾,最愤怒的人还是唐顺之,只是他没有选择去内阁闹,而是找个机会,求见嘉靖。

    唐顺之心知肚明,以徒弟的功劳地位,区区一群言官是奈何不了他的,关键还是在嘉靖身上,什么边臣结交近侍,当初曾铣就是被这个罪名放倒的。捕风捉影的东西要说没用就没用,可要说有用,也就有用。

    关键在于上面怎么看待。

    唐顺之把情况和嘉靖透露了一下,哪知道嘉靖皇帝立刻勃然大怒。

    “唐毅是朕的状元,是天子门生,这些年来,他劳苦功高,侍君纯孝,刚刚立下了功劳,就有人迫不及待弹劾他,居心叵测,坏我栋梁,决不轻饶!”

    唐顺之没有料到嘉靖会如此态度鲜明,莫非宝贝徒弟在嘉靖心中这么有地位?唐顺之又一思量,明白了过来。

    自从严嵩去后,科道言官以倒严功臣自居,越发放肆,虽然不敢直接对嘉靖如何,可是指指点点,含沙射影的一类事情没少做。

    每次嘉靖一发火,徐阶就借口开放言路,言者无罪,庇护言官,可以说双方积怨已久。嘉靖是个十足的阴谋论者,唐毅有那么多光环加身,又刚刚打赢大战,只要脑筋正常,就不会吃饱了撑的,弹劾唐毅。

    偏偏就有人弹劾了,里面一定有阴谋。

    问题在哪呢?

    唐毅打赢之后,除了提议和谈之外,还提出了一整套强兵的计划。

    显然,按照这一套方案,会有很多人受到冲击……想到这里,嘉靖就认定了,是有一帮人唆使言官跳出来攻击唐毅。

    当年东南开海就是如此,现在整顿九边又是如此!朕才不会上当。

    要不是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畜生,俺答和倭寇又怎么会那么嚣张?

    新仇旧恨,嘉靖虽然老了,可他只要活着一天,就是无上至尊。愤怒的嘉靖立刻下令锦衣卫,去锁拿弹劾唐毅之人。

    唐顺之吓了一跳,言官固然讨厌,可是借助锦衣卫的力量,去迫害文官,难免会引起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惹得官员们对唐毅有了看法,那可就不好了。

    “陛下,臣以为言官虽然不对,只需加以惩戒即可,先让刑部查一查吧,倘若真有居心叵测之徒,再交给锦衣卫也不迟。”

    刑部都是徐阶的人,显然唐顺之是想大事化小,小小敲打也就足够了,毕竟科道是一群疯狗,谁惹了都不好办。

    嘉靖说出去也有些后悔,他如今厌倦政务到了极点,要不是打赢一场大战,心情愉悦,他才懒得管事。

    “好,就依唐阁老的意思,你去告诉刑部,他们要是敢党护同僚,朕绝不姑息!”

    有这句话就够了,不找出几个祭旗的,别想轻松过关了。

    唐顺之从万寿宫出来,回到内阁,刚到了大门口就看到李春芳来回走动,急得直跺脚。

    “唐阁老,您可算是回来了,胡部堂和元翁吵起来了!”

    “什么?”

    唐顺之脑袋嗡了一声,要坏事啊!

    他快步如飞,跑到了徐阶的值房外面,正好听到胡宗宪的那一句严阁老都不短赏赐,你徐阁老忍心吗?

    唐顺之几乎昏倒,胡宗宪啊胡宗宪,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啊!

    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

    徐阶曾经曲意侍奉严嵩,做出了种种丑态,如今斗倒了严嵩,徐阶迫切要和严嵩划清界限,甚至都到了病态的程度,曾经就有一位郎中去徐府拜会,被管家给挡住了,他私下和别人抱怨,徐阁老的门比起严阁老还难进。

    结果没过些日子,吏部就是怠惰政务为名,把他赶到了广西做推官。从他天堂到地狱,就是一句话而已。

    胡宗宪你纯粹找不痛快啊!

    唐顺之立刻冲了进去,一扯胡宗宪,“胡大人,你胡说什么?”

    被大声一吼,胡宗宪也冷静下来,心说自己这是怎么了,胡子一大把,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往外秃噜?胡宗宪有些后悔,可是转念一想,大丈夫做了不悔,悔了不做,徐阶还能把我怎么样?

    唐顺之拼命给胡宗宪眼色,他就是无动于衷,唐顺之只好说道:“元翁,胡部堂带兵的出身,难免脾气暴了些,还请元翁能够见谅。”

    徐阶此刻怒火滔天,他早就不喜胡宗宪,先是跟着严党,接着又跟着唐毅,成心和老夫作对是吧?

    要是不给你一点教训,老夫岂不是成了笑柄。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漏齿,越是愤怒,就越是平静,徐阶反倒笑了起来,“老夫哪里敢怪朝廷的大功臣,还请唐阁老代劳,送胡部堂离开吧!”

    说完,徐阶起身,就往后面走,唐顺之还想说两句,最后只化为一声长叹,拉着胡宗宪出了徐阶的值房,一转身,到了自己的屋子中。

    两个大男人相对而坐,全都呼哧呼哧喘气,唐顺之虽然早就和徐阶不是一路,只是他没有直接撕破脸皮,哪怕唐毅被赶出京城,他都没有出手。

    原因很简单,双方实力差得太多了,直接拉开车马炮,大开大合杀一场,走不过三个回合。相反,唐顺之按兵不动,他也是心学的巨擘,门人弟子众多,徐阶未必看得清楚,谁是真正的徐党,谁是唐党!

    分不清敌我,徐阶就没法痛下杀手,唐顺之想做的就是牢牢抱住徐党,等到徐阶倒台的那一天,凭着徒弟的实力,完全可以接收徐党的成员。

    拥抱有时候比对抗更有杀伤力,只是一切都因为胡宗宪的大闹而变成了空。

    当初为了胡宗宪能调回京城,唐毅煞费苦心,由于胡宗宪出身严党,加上和唐毅的关系,他被视作唐党的标志性人物之一,徐阶早就想处之而后快。

    “汝贞兄,你好歹也是领兵十年的大将,又在京城一年多,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你非要和徐阁老吵,华亭可不是宽宏大度的人,他必然会报复的。”唐顺之忧心忡忡说道,这边能撑住场面的大臣不多,除了自己,就是胡宗宪了,难怪唐顺之埋怨。

    “呵呵呵,荆川兄,你见识高明,本来我是极为佩服的,只是这一次我却没法苟同。我不和徐阶吵,他们就能放过我吗?”胡宗宪咬着牙说道:“自从我进京以来,弹劾我的奏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的目的我都清楚,我做了那么多年的总督,提拔了多少人,有些人眼红,想要取而代之,不把我攻击倒了怎么会善罢甘休,说到底,还是我挡了人家的路!”

    胡宗宪的这番话反倒让唐顺之没有话讲了。

    他说的都是事实,朝廷的位置就那么多,永远都是僧多粥少,胡宗宪不是一个人,光是他提拔的红袍官员就不下三十位之多,大多数还在东南的官场上春风得意。不把胡宗宪干掉,就没法动这些人。

    “行之为了护着我,暗中摆平了不少的明枪暗箭,我心里头有数!”胡宗宪叹道:“胡某人是知恩图报的,行之帮了我,我就要替他鸣不平!”

    唐顺之长叹一口气,“汝贞,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你也不能自己找死啊!说句不客气的,徐华亭没准已经下令手下的言官,弹劾你了。”

    “弹劾就弹劾,反正兵部尚书我也当腻了!”胡宗宪满不在乎道,他在东南,前呼后拥,光是随从就上千人,简直和皇帝没什么区别。

    可是到了京城,车不过一辆,轿不过一顶,凡事都不能做主,还要被一帮讨厌的言官等着,横挑鼻子竖挑眼。

    俺胡宗宪是七尺的汉子,不是受气的小媳妇。

    “汝贞!”唐顺之沉着脸道:“你不能耍小孩子脾气,兵部至关重要,下一步南兵北调,整顿九边,都离不开兵部,你要是走了,行之,还有咱们的大业该怎么办?”

    “照样办,还会办得更好!”

    胡宗宪突然神秘兮兮一笑,“荆川兄,你那么聪明,我要是离开了兵部,你说说接兵部最好?”

    “谁?”唐顺之愣了一下,突然从胡宗宪的笑容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你不会是想让行之接替兵部吧?”

    “没错!”胡宗宪断然说道:“我算是看透了,徐阶手段不在严分宜之下,而且为人虚伪,惯会收买人心,百官马首是瞻,唯命是从。他又对行之厌恶打压,打了胜仗,都有人挑毛病,要是打了败仗又会如何?常在江边走,没有不湿鞋。九边绝非久留之地,万一出了点纰漏,还不被吐沫星子淹死。反正行之的军功也够了,他赶快回京,你们师徒联手,抗衡徐阶才有把握。”

    听这话,胡宗宪也不是一个什么都不顾的傻大胆,看起来莽撞,实则他是深思熟虑过的。

    唐顺之当然盼着徒弟能回来,他的舞台还是京城,军功的加持有了就行,太多了反而会成为拖累。

    只是对于胡宗宪这种自我牺牲的作法,唐顺之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唉,荆川兄,掏心窝子说几句,我这辈子最大的功绩就是抗倭,再让我留在官场上,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让开位置,只要你和行之在,还有谁能欺负我?胡某早就想急流勇退,颐养天年,正好遂了心愿,你该替我高兴才是。”

    唐顺之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说什么了,凭着胡宗宪的功劳,他只要退了,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只是唐顺之的心扑通扑通乱跳,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第680章 不太听话的学生

    正如胡宗宪所说,他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急流勇退,对大家伙都好,

    一个功勋卓著的抗倭统帅,泼天的功劳,足够保证胡宗宪的安全,唐顺之也有自己的算盘,由于胡宗宪严党的色彩,继续留着他,心学内部颇为不满,对唐毅都生出了很多微词,如果能华丽抽身,安然退下,未尝不是好事。◇↓◇↓小◇↓说,

    关键是要确保兵部能回到唐毅的手里,说起来唐毅的资历还很浅薄,想要执掌一部,尤其是兵部这么重要的衙门,还有些欠缺。

    胡宗宪反倒十分有把握,“荆川兄,想要执掌一部,最难的一关就是廷推,不过行之因为这次的功劳,已经挂上了兵部尚书的衔,只要陛下点头,越过廷推,不是不可能。再有让那些言官弹劾我吧,他们弹劾的越狠,我走得越委屈,陛下心里就会越反感,到时候行之接替兵部,就水到渠成了。”

    看起来胡宗宪是把一切都想妥了,连唐顺之也不好说什么,事到如今,只有按照剧本走下去了。

    “汝贞兄,只怕要委屈你了。”

    “不算什么,我胡宗宪有恩必报,有仇不饶只盼着行之执掌大权之后,能狠狠收拾这帮言官,留着他们在,朝廷就再也没有敢办事的臣子了。”

    多么痛苦的领悟啊,胡宗宪是恨透了言官。

    你主战,他们说轻启边衅,你主和,他们说威风扫地。打败了说你懦弱无能,打胜了说你不可不防,你做事他说你野心勃勃,不做事说你尸位素餐

    道理永远在他们那里,可不管是抗倭,还是对付俺答,或者是财政,民生,哪一样不是千头万绪,需要手段灵活,平衡利益,哪能非黑即白,任凭一帮人瞎嚷嚷。

    而且胡宗宪也看得出来,这帮言官根本就不是主持正义,为了朝廷,为了苍生,他们不过是利用风闻言事的权力,充当大人物的打手。

    看上面的脸色,揣摩上面的喜好,帮着铲除敌人,说穿了,他们就是老虎的伥鬼,就是跟着狮子后面的豺狼,就是在天空盘旋的秃鹫,十足的机会主义者,消费正义的真小人

    唐顺之的心情更糟,说起来做为心学的大佬巨擘,很多清流都是出自心学门下,这帮人没有领悟知行合一的真谛,反而片面夸大心的作用,整日里高谈阔论,不做实事,和魏晋的名士一般,盼着有朝一日能悟道,立地成圣,变成和阳明公一般的人物,匡扶社稷,解民倒悬。

    对于这帮异想天开的家伙,唐顺之只想送给他们两个字:做梦

    才情是老天爷给的,可是学问却是自己的,唐顺之号称天才,他也是几十年苦读苦思,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再说说唐毅,别人都看到他少年得志,风光无限,实则唐毅有今天的地位,更是付出了无数倍于普通人的汗水。

    从最初的纸店,木工作坊,酒坊开始,一点点积累产业,到了运河票号,再到交通行,十几年的付出,又搭上了东南开海的顺风车,才有了今天的庞然大物。

    至于官职,唐毅干过翰林,做过知府,知县,市舶司提举,巡抚,少詹事,翰林学士,顺天府尹,兵部右侍郎

    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每一任都政绩斐然,就算比起官场的老油条,也丝毫不逊色。

    治国理政靠的是有经验,有能力的大臣,而不是靠着一帮只会动嘴巴批评人的清流。国初设立言官,是为了纠察不法,维护吏治,防止权奸误国。

    坦白讲,开国百年,言官的作用还是积极的,他们就像是身体的白细胞,忠诚地执行自己的使命,坚守道义,维护法度,从言官走出来的名臣更是不计其数。

    只是自从正德之后,士风崩坏,尤其是大礼议,彻底打断了文人的骨头,再也没有人敢说真话,嘉靖任用张骢,严嵩一般的小人,他们几十年如一日,打压正直的言官,不断给这个曾经光荣的群体掺沙子,塞害群之马。

    到了徐阶这里,此老好弄权术,一味任恩,对言官百般袒护,动辄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殊不知六部九卿,京城的大小衙门,凡事做事的人都对言官嗤之以鼻,偏偏又无可奈何。

    长此下去,肯定难以善了,早晚会出大事的。

    “汝贞兄,你暂时什么都不要说了,都交给我运作,虽然徐华亭的人马众多,咱们也不是没有战将,我会尽力争取,体面致仕。”

    胡宗宪心里空落落的,他的骄傲和自豪不允许他欠别人的人情,哪怕是唐毅也不成只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接受。

    滔天的权势转手失去,几十年的宦海沉浮,后世又会如何评价自己胡宗宪满腹惆怅,摇摇晃晃,出了内阁,一阵风吹拂,空中降下了雨点,又夹杂着雪花,落在了身上,五味杂陈,胡宗宪打了一个激灵,急匆匆上了轿子,回转家中,等待着命运的发落

    首辅值房,徐阶脸色铁青,笼在袖子里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浑身上下,都燃烧着熊熊怒火,吓得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会遭池鱼之殃。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个长须飘洒,英气勃勃的中年人到了徐阶的值房,他看到徐阶的模样,愣了一下,随后恢复了正常,熟练地凑到近前,拱手给老师倒了一杯茶。

    “师相,您消消气。”

    徐阶没有接茶杯,而是自嘲地笑笑:“叔大,外面是不是都传开了”

    张居正嘴角抽动,勉强道:“师相,都是一帮闲的没事干的,才乱嚼舌头根子,不用在意的。”

    “唉”徐阶长叹一口气,“叔大,不用安慰老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让胡宗宪这么一闹,老夫是脸面扫地,如何在朝堂自处啊”

    张居正伺候徐阶十几年,早就把老师的脾气看了一个透,哪怕是最喜欢的学生,说话也留着七分,能讲三分就不错了。

    “师相,朝中万斤重担,都在您老的肩上,胡宗宪不自量力,在内阁撒野放肆,朝中的正直之士自有公论。师相切莫灰心丧气,我们这些人还都要靠您老庇护呢”

    好听的话谁都喜欢,徐阶脸色缓和了一些,端起茶杯,不凉不热的茶水,没什么滋味,润润喉就放下了。

    “弹劾的事是谁干的”

    他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张居正晃了一下神,忙说道:“师相是说要弹劾胡宗宪吗您老以为谁合适,就是谁,弟子这就去送信。”

    徐阶打量着张居正,把他看得浑身发毛,好一会儿,徐阶才悠悠说道:“叔大,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弹劾唐毅的奏疏,是不是你让上的”

    张居正的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他做的那么隐秘,怎么还是被看穿了是由谁把消息走漏出去

    这帮该死的东西,怎么就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酥油,什么都能说出去那些言官知道张居正骂他们,也不服气,你张居正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小小的翰林学士,美其名曰储相,可是大明朝开国以来,拢共的首辅几十个,每一次馆选就选了三四十人。

    你把自己看成个人物,实则拿开了徐阶,你什么都不是

    唐毅什么身份,别的不说,翰林院里面就有三分之一的人以唐毅的弟子后辈自居,光凭你的一句话,就弹劾唐毅,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

    不和徐阁老通气,我们有这个胆子吗

    不经意之间,张居正的额头就浸出了汗珠。

    “师相,弟子”

    “不要说了”徐阶突然摆摆手,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起身在地上走来走去,好半晌,徐阶把心头的火气压下去,重新到了张居正的面前。

    “叔大,为师把你视作中兴大明的希望,衣钵传人,为师自然会替你铺好道路,唐毅固然走到了你的前面,为师心中有数,也有办法让他一辈子别想觊觎首辅的位置。”徐阶突然脸色一变,几乎咆哮道:“你给我听着,少自作主张,少用阴谋算计唐毅的手段不是你能想象的”

    张居正只觉得耳边雷鸣滚滚,老天爷啊,哪怕面对着严党,徐阶也没说过这种话,唐毅真的有那么厉害张居正哪里知道,徐家在东南的产业太多了,偏偏唐毅的交通行又是所有产业的上游,攥着金融命脉,再加上那么多心学的门人支持唐毅。

    一旦把唐毅逼上了绝路,把什么都抖出来,鱼死网破,徐阶也承受不起。

    而且徐阶也不是真想得罪死唐毅,相反,一旦他退下来,政治上要靠张居正保护,在经济上,还要仰仗唐毅,说穿了,好处都想霸着,占便宜没够。

    “叔大,唐毅那边不要动手了,只是弹劾胡宗宪即可,用最快的时间,把他赶出朝堂。”徐阶的恨意滔天,简直不想多看胡宗宪一眼。

    张居正连忙点头,诺诺退下,从内阁出来,张居正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是个心智坚定的人,搞的小动作被老师识破,他难免挫折,可是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老师要放过唐毅,只办胡宗宪,人在高位久了,总想着好处占尽,可是别忘了,人终究和棋子不一样,是有思想的,一个大胆的念头在疯狂滋长未完待续。

第681章 一个不该抓的人

    自从送走了张永明等人之后,唐毅就在思索如何把宣大变得固若金汤,老百姓可以不再受俺答的涂炭。

    不论是整军经武,还是议和开边,都需要雄才大略,而眼下帝国的两大主宰,嘉靖已经风烛残年,即便他在壮年,也没有大魄力,曾铣的复套固然在经济上行不通,可是他却是一位天才的统帅,把如此能臣给杀了,还能指望着嘉靖干什么好事情。

    另一位内阁首辅徐阶,或许年轻的时候,徐阁老壮怀激烈过,可是他同样不年轻了,和严嵩漫长的斗争,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锐气,同样不值得托付。

    想要彻底解决边患,绝对不可能,唐毅只是想把议题抛出来,让大家讨论思考,等到时机成熟,再着手解决。

    不过有一是必须要做的,就是强化边防。

    唐毅借着大胜的余威,找齐了宣大所有将领,和大家伙进行了交谈。

    “身为一个武人,一个有血性的汉子,我不相信你们甘心当懦夫,一遇到了敌人,只敢龟缩在城里,甚至要靠着杀自己人,去欺骗朝廷,欺骗自己的良心,那是武人的耻辱!”经过了一战之后,唐毅出话来,字字重若泰山,好些人额头都潮了,心督帅不是要大开杀戒吧?

    唐毅把话锋一转,“当然,你们的难处,本帅也心知肚明,朝廷以文御武,上面又派遣监军,镇守,巡按,你们头上一堆婆婆,有功劳是别人的,有过错都要你们扛。加之军户制度崩坏,朝廷粮饷不济,你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话的实在,就连马芳在内,都心有戚戚,要不是唐毅给他们撑腰,给予无条件的信任,充分的后勤支援,这一次大战也不会这么顺利。

    大家伙都盯着唐毅,想要听听督帅有什么高见。

    “很多事情牵连太广,本帅也无能为力。但是有一,希望你们都记住,做人要自强自立,别人看不起你们,可是你们自己不能看不起自己!”唐毅怒冲冲道:“眼下好些将门子弟,骑不得马,拉不开弓,甚至连字▼▼▼▼,m.≌.co¤m都不认识,平时对手下士兵百姓非打即骂,到处圈占土地,逼着军户当佃户。遇到了鞑子呢?就畏敌如虎,一胆子没有,如此饭桶废物,还能指望别人尊敬你们吗?”

    唐毅的话掷地有声,众人脸色发红,纷纷站起,马芳带着头,单膝地、

    “督帅,末将有罪!”

    “我等有罪!”众人跟着一起道。

    唐毅看了半天,摆摆手,“你们都起来吧,本帅请大家过来,一不是骂人,二不是降罪,而是想和大家伙聊聊心里话。九边的军户虽然崩坏,但好歹年年打仗,还有一些战斗力,可江南呢,承平了一百多年,区区倭寇杀来,竟无兵可用,万里海疆,形同虚设,生灵涂炭,惨不忍睹。所幸近十年来,朝廷大力募兵,总算是把倭患渐渐平定下去了。可是东南的那些世袭军户呢?几乎都荡然无存,你们想一想,这一幕会不会发生在九边,你们还能高枕无忧下去吗?”

    凡事都讲究以理服人,唐毅的话戳到了大家的痛处。

    汤若安抢先道:“督帅,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一次我们见识了杨将军,戚将军的人马,知道我们比起东南的士兵,差着不少,而且听朝廷要把南兵北调,我们也是忧心忡忡,睡不着觉啊!”

    “是啊是啊,督帅,我们几代人除了会打仗,别的什么都不会,要是军户都给废了,我们就完了。”

    提出南兵北调的就是唐毅,只不过他借着张永明的嘴里出来,这帮人还拿他当好人呢,唐毅也乐得误会着。

    “你们担心南兵北调,要本帅,关键不在南兵,而在你们,试问南方的兵丁到了北方,要适应气候,要安顿住处,要发粮发饷,花费比起你们多了数倍。朝廷也不宽裕,难道是吃饱了撑的?显然不是,根子在你们身上,是你们打不了仗,才不得不调别处的人马。”

    祖洵脸色涨红,羞愧道:“督帅得在理,都是我们不争气,给祖宗丢人啊!”

    大家伙纷纷自责,唐毅呵呵一笑,“知耻而后勇,你们能认识到这一就还有挽回的余地,没有人是天生会打仗的,南方的抗倭兵丁也是经过训练出来的。只要你们肯吃苦,就有机会成为战场的好汉!”

    唐毅盘算过,以朝廷的财力,调万八千人有希望,要想调几万人北上,根本是做梦。到底还要靠着边军自强自立。眼看着铺垫差不多了,唐毅抛出了自己的方案。

    “本帅准备成立两个学堂,一个是冷兵器学堂,一个是热兵器学堂,也就是火器。”唐毅冲着马芳和杨安道:“你们两位分别负责,所有将门子弟,十岁之前,必须进入学堂学习读书识字,十五岁开始,学习打仗,十八岁出师,考核不过的,继续学习,连续三次不过,就永远失去领兵的资格!”

    “你们继承世袭的官职,领取朝廷俸禄,这些学堂一律不管,也不干涉,但是想要领兵打仗,必须经过学堂考核,不成,就在家里头别出来丢人!”

    冷热兵器交替时代的战斗,很大程度上还取决于将领的水平,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马芳的成功充分证明了只要有勇气,肯吃苦,大明的健儿并不比别人差。

    边军战斗力差,很大程度上在于将领严重退化,世袭官职,没有了竞争,人就难免懈怠,所谓的学堂,就是在不碰触军户制度的基础上,激发大家的竞争意识。

    除了将门子弟之外,还会从民间征召优秀的青少年,暂定的比例是将门七,平民三,三成平民起到的效果就是横冲直撞的鲶鱼,他们会逼着将门子弟重新恢复骨子里的血性。

    这个方案大多数人是同意的,毕竟所谓将门,混得好的还是少数,有些凄惨的连饭都吃不饱。

    那些世袭的指挥使,指挥同知还好,可是更多的世袭是千户,百户,往往孩子一大帮,只有一个人能继承官位,其他的都和普通的人没啥区别。

    唐毅搞得这个学堂,对他们是一大福音,把孩子送进去,只要肯吃苦,有出息,从学堂毕业,最起码能混一个百总,总旗干干。

    起冲击,还是那些尖的将门,只是唐毅挟着大胜的威风,他们不敢反对,而且下面的人都支持,他们要跳出来闹事,就成了可怜的孤家寡人。

    而且唐毅对这些人也做了工作,只要有我在,一定会保护大家伙,只要你们争气,就没人能欺负你们……而且唐毅又悄悄引进了几个天津的商行。

    卖给俺答铁器、粮食、药物、茶叶,唐毅是一百个反对,可是卖给他们家具,丝绸,布匹,瓷器,一负担都没有,相反还是一条来钱的路子。

    为了赢得大家伙的支持,唐毅暗中撒出去大把的股票,把大家伙的口袋都塞满了。

    别人手里摆不平的将门,到了唐毅这儿,就老实的和面条似的。

    人心笼络住了,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唐毅首先做的就是征召新兵,补充缺额,然后扩大军械作坊的规模,权力生产火药。另外他又把马芳的人马派了出去,让他们分散成无数的队,深入草原,在积雪融化之后,烧掉地面的干草,不给牲畜留下任何吃的。

    坚壁清野,只不过唐毅是把方向变了一下,针对草原进行破坏。

    唐毅又借鉴东南的模式,推广民兵,利用当地百姓守卫家园,凡是主动参加民兵的,免除税负,每年还能多领两担粮食。

    接着大力推动整修水利,开垦荒弃的商屯土地,戚继光从草原带回来的五万奴隶都被唐毅安置在了宣大一线,他们对俺答恨到了骨髓,好些年轻人都主动从军,成为了勇敢的战士。

    俺答大败之后,果然不甘心,他出动人马,频频攻击宣大,有时候更是数万骑兵一起出动,声势浩大。

    不过眼下九边的配置可不是一般,宣大不用了,蓟辽总督江东本身就是经验丰富的老臣,还有戚继光这样的部下,三边总督王崇古也不是善茬子。尤其是唐毅立了功,身为晋党的干将,要是不打出一成绩来,山西人的脸往哪里放。

    三大总督通力配合,军民将士一起努力,扛住了俺答的反扑不,还接连打了不少胜,一时间九边情况大好。

    唐毅总算是有时间去关心朝堂的变化,把积累的报告都翻了一遍,唐毅死死盯着一份,双手不停颤抖,看了看日期,竟然是半个月之前,唐毅彻底怒了!

    “王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我?”

    唐毅言官尊重幕僚,直呼其名,还是第一次。

    王寅扫了一眼内容,脸色很不好看。

    “督帅,这个消息胡部堂不让我告诉你。”

    “他不让你就不告诉我?”唐毅气得一拍桌子,“十岳先生,要是默林兄有个闪失,你让我怎么做人啊?”

    王寅倒是挺感动,胡宗宪没有交错朋友。

    “督帅,胡部堂了,他已经准备退下来,继任兵部尚书的人就是你,求仁得仁,我看没什么不好的。”

    “退?”

    唐毅瞳孔猛然缩紧,又散开,一脸愁云,“只怕胡默林想得简单了。”

    正在这时候,周宇急匆匆跑进来,“督帅,南边来了消息,俞大猷被下狱了。”

第682章 威逼利诱

    面对着俺答的十万雄兵,唐毅没有变色,可是听到俞大猷被抓,他的脸色狂变。二话不说,一头扎到了故纸堆,把年后以来的塘报都找了出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见唐毅如此郑重,王寅也吓了一跳,他跟了胡宗宪七八年,远比跟唐毅的时间长,胡宗宪前些日子送来了书信,表明自己要退出官场,颐养天年。

    王寅很是伤感,不过他是个很理智的人,胡宗宪生性豪爽,不拘小节,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

    让他主政一方,是不二人选,可是让他在京城做官,整日面对繁杂细碎的公务,和一帮皮里阳秋的家伙虚与委蛇,绝对是折磨。尤其是严党倒了,清流都视他为严党余孽,日子不好过。

    退了也好,尤其是让唐毅接兵部,有他在,没人能动得了胡大帅。

    王寅思前想后,没觉得有什么危险,加上唐毅又在忙着学堂的事情,就听从了胡宗宪的意思,没有告诉唐毅。

    只是见唐毅失态,王寅也坐立不安,一阵阵心惊肉跳,他觉得事情不简单。

    “十岳先生,您也来看看。”

    唐毅把塘报递给了王寅一份,两个人一起仔细读着,连晚饭都没吃,看到了掌灯时分,唐毅脸色铁青,王寅鬓角冒汗。

    任何阴谋诡计,只要动了,就难免露出破绽,唐毅和王寅都是当世的智者,仔细推敲之后,都心惊肉跳,心里头拔凉。

    不得不说,对方绝对是一个级高手。

    他先是策动言官,攻击唐毅,实际上是卖一个破绽,傻瓜都看得出来,立下了大功之后,嘉靖把唐毅当成了宝贝,攻击他纯粹是活得不耐烦了。

    既然没效,为什么还要做无用功呢!

    妙就妙在这里,刚刚获胜,就被胡乱弹劾,疯狂攻击,别说朝廷大员,普通人也受不了近乎羞辱般的攻击。不用唐毅怒,他身边的人肯定会跳出来鸣不平,胡宗宪大闹内阁,惹怒徐阶,正是掉入了对方的圈套。

    唐毅很了解徐阶,此老在击败了严嵩之后,志得意满,越没有容人之量,自己得罪了他,被赶出了京城,胡宗宪论起根基实力,还不如自己,徐阶肯定不会放过他。

    按理说,应该集中火力,弹劾胡宗宪,把他赶出朝廷,可是唐毅看了这段时间的塘报,在胡宗宪大闹内阁之后,只有零星弹劾的奏折,主要的罪名就是有失大臣体统,不足以执掌戎政。

    一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官,竟然失去了想象力,用如此绵软的罪名攻击胡宗宪,实在是不像他们的作风。

    还是那句话,反常既妖。

    等到抓捕俞大猷的消息传来,一下子豁然开朗,俞大猷在胡宗宪手下十年,立了无数大功,和戚继光一起,被称为俞龙戚虎,名望还在戚继光之上。

    俞大猷清廉自守,不争不夺,再加上年纪大了,谁也不会冒着得罪东南百姓的危险,随便查办俞大猷。

    可以肯定地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抓俞大猷,就是为了背后的神仙,

    尤其是抓捕俞大猷的罪名是贪墨和贿赂,值得俞大猷贿赂的人还有谁,不就是曾经的东南总督胡宗宪吗?

    “枉老夫以才智自诩,没想到连这么点阴谋诡计都看不穿,老夫真是该死啊!”王寅这个自责啊,前后两个恩主,都因为自己的糊涂,陷入了被动,腮帮子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十岳先生,您也不要自责,谁能想得到,他们竟然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唐毅宽慰道。

    王寅摇摇头,“督帅,是我错了啊,总想着以胡大帅的功劳和地位,没人敢把他怎么样,最多赶出朝廷就算了。可是我忘了,张经,李天宠,杨宜,周铣,哪一个不是国士,严分宜和徐华亭都是一丘之貉,严嵩能干得出来的事情,徐华亭都做得到!呃不,是做得更绝!”王寅真的愤怒了。

    胡宗宪萌生退意,唐顺之暗中帮着散布出去,京城中几乎无人不知,徐阶自然不例外。

    人已经决定退了,还丧心病狂,向俞大猷下手,摆明了是不想善了,王寅哪能不担心。唐毅心里更明白。

    要是光想对付胡宗宪,把他赶出朝廷,胡宗宪的势力也就土崩瓦解了,根本不用大动干戈。说到底醉翁之意不在酒,煞费苦心,大费周章,目标还是放在自己的身上。

    唐家父子和胡宗宪都共事过,又是唐毅把胡宗宪调入京城的,双方是解不开的关系,拿下胡宗宪,唐毅也就别想跑了。

    “佯攻督帅,引蛇出洞,借着俞老总镇,再向胡大帅难,遥指督帅。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虚实实,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徐华亭够狠!”

    王寅寥寥几句,把对方的套路解析得明明白白,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只是唐毅不太赞同他最后的结论。

    “十岳公,依我看不像是徐阶的作风。”

    王寅眉头紧皱,沉吟了一会儿,抱歉道:“督帅,的确是我仓促了,徐阶此人伪善得厉害,督帅刚刚立下大功,按照他的出事风格,应该大加赏赐奖励,显得他有多公正,然后再等待时机,或是明升暗降,或是暗中算计,总之他不会立刻动,而且对俞老总镇,还有胡大帅下手,都风险极高,会引来各方非议,的确不像是徐阶的手段。”王寅眉头紧皱,不是徐阶,又有谁会这么大胆子,要对付唐毅呢?

    “督帅,您说会不会是杨博?”

    唐毅也有所怀疑,唐毅赢得漂亮,宣大落到他的口袋,杨博肯定不满,再有胡宗宪占着兵部,晋党更是垂涎三尺,他们完全有理由对胡宗宪下手。

    只是唐毅还不敢确定,他刚刚和杨博谈过,京察刚刚落幕,杨博遵照约定,庇护了唐毅的门人,他只是把严党的余孽,还有一些声名狼藉的官员给干掉了。

    据说徐阶对杨博相当不满,责怪他不遵守承诺,为此老杨博还背了好几道弹劾。虽然不排除杨博故意演戏,声东击西,只是杨博比任何人都清楚唐毅的实力,要真是撕破脸皮,晋商就有覆灭的危险。

    杨博出手的可能性不高……唐毅的眼前快掠过朝中的人物,思前想后,竟然没有找到可能的凶手。

    不过有一点唐毅敢确定,从言官的举动来判断,一定是徐党这边的人,不然没法策动那么多科道的疯狗。

    徐党啊,唐毅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能是他吗?

    现在出手,是不是有些着急了?

    王寅低声道:“督帅,你猜到是谁了?”

    “没有。”唐毅把怀疑藏在了心底儿,“十岳公,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

    王寅想了想,说道:“关键还是俞老总镇和胡大帅,督帅该立刻给胡大帅修书,提醒他注意,再有,务必要保护俞老总镇,免得屈打成招。”

    唐毅思索了一下,“俞老总镇我是信得过的,至于默林兄,不用我提醒,他也会知道该怎么做。”

    “督帅,您的意思是?”

    “赶快想办法,我要回京,在宣府隔靴搔痒,没法全力应变,实在是太被动了!”唐毅用力一锤桌子,要是自己在京城,断然不会犯给宵小可趁之机!

    ……

    俞大猷就像是做梦一般,他去年领兵出海五个月,连续捣毁了十几处窝巢,又顺势彻底打通了泉州到琉球的航路,并且在琉球建立了一个补给站。

    腊月的时候,俞大猷才返回6地,毕竟上了年岁,老头子感染了一点风寒,一直过了年,才恢复过来。

    俞大猷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把一辈子练武的心得写了出来,又自创了一套拳法,正在推敲招式的时候,朝廷的钦差突然驾临,直接拿着圣旨,就把他给抓了,一刻也不停留,直接押着他进京。

    一路上除了带着刑具之外,其余食物和水一点不少,说话也算客气,可是俞大猷却没法平静。

    圣旨上的日期是半个月之前,如果按照正常的路程计算,钦差少说要二十天才能赶到东南,到自己的驻地,怎么也要二十五天。

    可人家满打满算,才十五天,路上不一定跑死多少匹战马,付出了多少代价。

    俞大猷暗自感叹,他不过是一介武夫,朝廷想要拿他,一道旨意就够了,何必这么大动干戈?

    作为一员大将,俞大猷虽然不知道生了什么,可是他清楚,肯定不是小事。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俞大猷满心感慨,突然外面有人咳嗽了一声,紧接着推开房门,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中年人,满脸笑容。

    “总镇,下官是都察院御史韩丘,久闻总镇威名,心中好生佩服。”说着,竟然躬身施礼。

    俞大猷呵呵一笑,“一个阶下之囚,有什么名声,大人说笑了。”

    “不然!”韩丘用力摇头,一脸的惋惜感慨,“您老清正廉洁,人所共知,这一次抓您进京,实则是被人陷害了。”

    见俞大猷不解其意,韩丘凑得更近了,低声说道:“您还记得嘉靖三十七年春天,倭寇进犯福州的事情吧?”

    俞大猷怎么会不记得,他因为那一次的事情,险些丢官罢职。

    “总镇,有人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都是胡宗宪有意纵容倭寇,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韩丘淡淡一笑,“您老只要愿意作证,牢狱之灾没了,还能升官财,何乐而不为啊!”8

第683章 真汉子

    韩丘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徐阁老的弟子,在严党独大的时代,他外放知县,足足干了九年,三次考评,一直是优等评价,却迟迟得不到升迁,积攒了一肚子怒火,好不容易熬到了苦尽甘来,老师成了辅,韩丘被调入进城,成为督察御史。网

    虽然还是七品,可是都察院在京城,天子脚下,只要一本弹劾对了,就能平步青云,连升几级都是轻轻松松。

    关键就是上面有人看重你,而这一次正是他赢得上面欢心的最好机会,一定要好好表现,拿出真本事来。

    在他看来,别管多大的名气,武夫就是武夫,只要好处足够大,就不愁不开口。而且他提到的事情,还正是俞大猷的痛处。

    当年赵文华倒台不久,胡宗宪靠着白鹿勉强稳定了位置,可是内部兵力不足,外面又因为徐海和王直逃走,倭寇觉得朝廷失信于人,大举反攻,一时间东南的烽烟四起。

    胡宗宪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把不少福建的兵丁抽到了浙江布防,结果倭寇突入福州,烧杀抢掠,大肆折腾了一番,时候罪名竟然落到了俞大猷的身上,说他贻误军机,怠忽职守,差点要下狱查办。

    幸亏唐毅出面周旋,算是把俞大猷保了下来,不过也挨了四十军棍,被降三级留用。

    在动手之前,京里的神仙已经给了韩丘一份详细的资料,让他仔细研读,韩丘看到了这部分内容,觉得是可乘之机。

    俞大猷只要脑筋正常,就一定会怨恨胡宗宪,引诱他开口,也就一点不困难了。

    “俞老总镇,你这些年在东南很不容易,权奸误国,上下其手,贪墨国帑民财,陷害忠良,你也是受害者。眼下奸党倒台,拨云见日,正是惩奸除恶的好时候,你还有什么犹豫吗?放心大胆说出来,自然有人做主……”

    韩丘循循善诱,俞大猷始终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韩丘觉得他听了进去,就更加卖力表演,可事实上,俞大猷想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老将军年轻的时候,就曾经上书,抗倭之策,结果按察使大人以“小校也配上书言事”为名,打了一顿军棍。

    后来俞大猷迹,遇到了昔日打自己的老长官,他不但不怨,还越恭敬,弄得对方羞惭不已。

    俞大猷做人当得起两个字:厚道!而且是厚道极了!

    当年胡宗宪让他顶罪,俞大猷心知肚明,可是他更清楚,当时的东南可以没有俞大猷,不能没有胡宗宪。更何况唐毅为了那件事和胡宗宪差点撕破脸皮,其后的几年,胡宗宪和俞大猷不止一次道歉。

    心胸宽广,为人忠厚的俞大猷早就不在乎了。

    让他惊讶的是韩丘竟然会提起旧事,显然,他一个小小的御史没有这么大能量,多半是上面有人,在背后指点。

    捉拿自己的目的也是为了攻击胡宗宪,甚至是更大的人物。

    身为男儿大丈夫,岂能为虎作伥,陷害忠良!

    不管别人怎么看胡宗宪,他在抗倭之中,表现出来的雄才大略,让人折服,我俞大猷,宁死也不做小人!

    想到这里,俞大猷仰起头,紫红的脸膛,遍布着皱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韩中丞,八成是老夫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您说的事情老夫一点也想不起来。”

    韩丘脸色一沉,“俞老总兵,那么大的事情,还能忘了?也罢本官就提醒你一下,在嘉靖三十七年,胡宗宪先后三次从福建抽调人马一万八千多人,造成兵力空虚,你手上只有五千多人,倭寇来犯,你浴血奋战,寡不敌众,被倭寇攻入内6,杀伤百姓数千,抢走财物三十多万两。胡宗宪重浙江,轻闽地,福建的百姓都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这还有假吗?”

    果然是冲着胡大帅去了!

    “当然有!”俞大猷挺直了胸膛,朗声说道:“中丞大人,不管是浙江还是福建,都是大明的子民,东南抗倭一盘大旗,你却区别各省,是离间我大明军民,要不是这身官衣,老夫都怀疑你是倭寇派来的奸细.。”

    “胡说!”

    韩丘气得用手一指,“姓俞的,你不要血口喷人,当时浙江兵力是福建的四倍,轻重一目了然,就算傻瓜都知道。”

    俞大猷用白眼扫了他一下,蔑视道:“蠢才,打仗布防,讲究轻重缓急,哪能平均分配兵力,浙江不但比福建富庶重要,而且更是南京屏障,关乎江南半壁安全,福建可以丢,浙江万万不能有失。”

    俞大猷斜了他一眼,促狭道:“中丞大人,你身上的官服就是浙江的绸缎做出来的,要是按照你所说,平均分配兵力,只怕倭寇毁了桑田,抢了绸缎,你连衣服都穿不上了!”

    言下之意,没有胡宗宪,你还光屁股呢!

    把老实人逼上了墙角,反击更加强烈。俞大猷虽然不是完全欣赏胡宗宪,可是人家已经放弃了偌大的权势,乖乖回京,结果还被追着不放,简直欺人太甚。

    韩丘差点昏过去,果然是粗鄙武夫,宁顽不灵!

    他咬着牙,“俞大猷,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官最后问你一句,到底愿不愿意指证胡宗宪?”

    “什么罪名?”俞大猷淡淡问道。

    “当然是祸国殃民,戕害百姓,搜刮民财,养寇自重!”

    回答韩丘的只是一口浓痰,准确吐进了他的嘴里!

    啥时间,韩丘脸都绿了。扭头到了外面,哇哇大吐。赶快让人拿漱口水,用力擦洗,刷出了血。

    “给我动刑!”

    韩丘扯着脖子怒吼,手下的军卒捧着刑具冲了进去,他们知道俞大猷功夫好,先就用指头粗细的铁链子,把老将军从里到外,捆了一个结结实实。

    俞大猷自知躲不过皮肉之苦,老将军索性把眼睛闭上了,他这些年在东南,也颇受心学影响,为国征战,抗倭护民,所作所为,无愧于心。

    有本事你们就来吧!

    就不信会任由你们一手遮天!

    啪!

    沾着凉水的鞭子抽在俞大猷的身上,一道狰狞的血痕,反手又是一鞭,没有多大一会儿,身上的衣服都碎掉了,露出里面粗树皮的一般的肌肤。

    一道道伤口,有刀疤,有箭疮,盘虬在一起,好像是无数蚯蚓,又好像是老树的须根。

    征战三十年,杀敌整十万!

    每一道伤口都是替大明,替天下百姓受的。

    打吧,你们打的不是俞大猷,打的是自己的良心!打的是自己的脸面!

    俞大猷闭着眼睛,好像一座雕像,渊深似海,巍峨如山,不言不语,漠视着无知的宵小。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真是一条汉子!

    韩丘看在眼里,只觉得越愤怒,不知道从哪里还涌出了一种羞愧,五官跟吃了苦瓜一样难看,受刑的人坦然自若,而用刑的人却苦大仇深,不得不说实在讽刺。

    高大坚毅的俞大猷面前,韩丘越渺小丑陋,刺激着他变得癫狂,姓俞的,看你的老骨头硬,还是我的刑具厉害!

    “给俞总镇换点新鲜玩意,让他尝尝滋味!”

    ……

    “大人,他们动手了。”

    唐毅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默默养神,听到谭光的话,眉宇动了动,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哪里?”

    “山东,济宁。”谭光等了一会儿,又说道:“十岳先生让问问,要不要出手?”

    “不必!”唐毅断然说道:“你去告诉十岳先生,这世上有比是非更高的道德,他们敢私刑审讯俞大猷,就是找死。立刻给鹿门先生写信,让他把舆论给我造起来,不就是想斗吗?咱们就看看谁的道行更高!”

    唐毅真的愤怒了,他很清楚,斗争免不了,可是斗争不能毫无底限,一旦打破了规矩,没有了原则,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后果就是东林党和阉党一般,互相只想着摧毁对方,而置国家百姓于不顾。

    偌大的明朝,陷入党争不能自拔,左手打右手,结果就是被野猪皮用微小的力量给打败。神州6沉,苍穹染血,教训还不惨痛吗?

    俞大猷兢兢业业几十年,有功无过,是东南百姓的守护神,如此忠贞志士,动了他,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至于胡宗宪,他的确存争议,但是抗倭大业是他一肩扛起的,已经选择急流勇退,为何还死死不放,赶尽杀绝?

    还有自己,唐毅扪心自问,在宣大的种种作为,都是为了大明,当你一心扑在公事,想要干出成绩的时候,偏偏掣肘来自自己人。

    不单要防着俺答的明枪,还要应付自己人的暗箭。

    那就是三头六臂,也防备不过来。

    为了一己之私,为了党争倾轧,连续算计三位忠心国事的大臣,把国家放在哪里!还真应了那句话,做得越多错得越多,这天下还有公平吗?

    难怪宵小得志,忠良寒心呢!

    世间事有可以忍者,有万万不能忍者,这一次对手显然突破了唐毅的底线,此前总是算计得失对比,束手束脚。

    既然你们不要底限,老子何必讲规矩。

    比起朝堂的势力,我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是论起其他力量,老子早就不惧任何人。

    来吧,咱们都斗一个生死出来!8

第684章 唐毅回来了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克己复礼,谨小慎微,整日被规矩羁绊,算的什么英雄。

    张居正是非常讲究享受的,穿必须是最好的丝绸,卧必须是上好的檀木大床,夫人死后,他身边更是不乏绝色佳人,至于吃,就更加讲究。

    比如面前的一个小碗,不过拳头大小,可是要想填满,至少要一百多只鸡,道理很简单,每一只鸡取用的只有小小的一块舌,凑成一碗鸡舌羹,还不要上百只吗?

    张居正端坐在桌前,用夹子把长长的美髯分开,慢条斯理品着鸡舌羹,脑子却不断思索着眼前的局面。

    说起来当年唐慎考试的时候,他还充当过辅导员,眼看着唐家父子一步步崛起的。

    眼下唐慎后来居上,福建巡抚一干就是七年,七年时间,正是福建开国以来,展最快的时候,福建山多田少,自古就有下南洋的习惯,本来是没有办法,不得不背井离乡,自从开海之后,众多的侨民反倒成了福建的独特的优势。

    别的不说,光是遍地开花的书院学堂,就足见福建财力之雄厚。

    一对父子,哪怕不算其他人的力量,也绝对不好惹。

    不过张居正充满了信心,他跟着徐阶十五年,时刻揣摩着严徐两大高手的较量,论起权谋手段,张居正自问不在老师之下,以有心算无心,哪怕对手是强大的唐毅,他也有把握。

    大半碗的鸡舌羹入肚,精力充沛,手下人撤去,张居正又对着镜子,仔细检查一遍,确保一丝不苟,才迈着大步,离开了府邸,他坐上了轿子,直奔内阁,却不是去看老师,而是去拜会大学士严讷。

    离着西苑还有一段路,突然街道上传来了喊叫之声,乱哄哄的,轿子不由得慢了下来,最后干脆走不动了。

    张居正脸色一沉,他如今是翰林学士,小九卿之一,又是裕王的讲师,也算是一号人物,谁这么猖狂,竟敢挡着他的路。

    撩开了轿帘,管家游七急忙跑了过来。

    “回禀老爷,有人卖报纸呢!”

    张居正一愣神,他倒是听说过报纸,这玩意还是唐毅弄出来的,最初是因为开海之后,商业繁荣,以前各大钱庄票号为了解市场,洽谈业务,天天派人到街上收集消息,汇总之后,给各处写信,通知自己的人,把握市场变动。

    只有大钱庄票号有这个财力,普通的商行根本不行,而且钱庄再大人手也有限,经常消息不准确,不全面,吃了很多亏。

    唐毅就以市舶司的名义,雇佣观风人员,汇总消息,定名为《东南商抄》,大受商人欢迎。从最初单纯登载物价信息,渐渐展出了广告,还有奇闻异事,娱乐消息。

    后来文人也加入其中,利用报纸传播文章,诗词歌赋。

    最近几年,东南的报纸多达二十几种,经常有到南方办差的官员带着厚厚一摞子回来,引起很多京官的好奇,张居正也看过不少。

    只是京城风气相对保守,出现报纸还是第一次。

    不会是东南的旧报纸吧?

    张居正好奇之下,让游七去买一份回来。游七答应,挤进了人群,好半晌,才从人群挤出来,帽子差点没了。

    “老爷,您请看。”

    张居正接过来,扫了一眼,顿时脸色狂变。

    “三十年征战,东南第一名将!”

    斗大的标题,下面写着出使琉球实录。

    这是一个名叫罗万化的年轻举人所写,他是江西上虞人,在去年的时候,到东南游学,恰逢俞大猷船队出海剿杀倭寇,并且要开通前往琉球的航路,大明需要派遣使者前往,罗万化主动请缨,随同船队出海。

    几个月的海上奔波,罗万化与水手士兵同吃同住,还曾经亲自斩杀两名倭寇,经过两个多月的航行,到达琉球,他拜会了琉球王,并且和俞大猷一起,挫败了一次倭寇入侵,得到了王室的礼遇。

    经过谈判,琉球王室答应划分出三里方圆的港口,给大明作为通商的口岸,可以设立仓库,进行贸易。

    罗万化的经历在读书人眼里,十分传奇,他更是在归国的路上,写下了洋洋洒洒,两万多字。

    除了记叙海上风光,异域习俗,最多着墨的就是俞大猷。

    从老将军年轻时候立志抗倭写起,一直到重建水师,痛击倭寇,罗万化热情赞颂了大明的水师,船坚炮利,最大的战舰足足安装了六十四门火炮,拥有三层甲板,宛如海上长城,炮火齐,两三百丈之外,就能击中敌舰。

    京城的老少爷们印象中,战争还是像评书一般,两边各派出一员大将,你一刀我一枪,大战三百合……

    罗万化描绘的战争场面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的,报童扯着嗓子大吼,一袋子报纸顷刻之间,就销售一空。

    揣着满满的铜子,报童撒腿就往印刷作坊跑,赶快再去排队,等着印出来的报纸。

    报童忙着赚钱,看报纸的人不停赞叹,罗万化和俞大猷的名字深深刻在了脑子里。张居正是神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区区一份报纸,他很快就看完了,对于海上的那些奇闻异事,他倒是也有兴趣,只是眼下却无暇顾及。

    张居正只剩下满心的疑惑,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冒出一份专门赞颂俞大猷的报纸?

    时机如此巧合,到底是要干什么?

    “你出手了吗?”张居正的眼前,闪过一个俊逸潇洒的身影,反应的还真快,“来吧,就让咱们斗一场!”

    张居正遇强则强,战意滔滔,揣着报纸,一路到了西苑,进入内阁,大学士严讷正在值房中,闷着头,对着青藤纸,拧眉瞪眼。

    要到清明了,嘉靖又要祭天敬神,烧香拜醮,青词是少不了的。

    在翰林院写青词,到了礼部还是写青词,入了阁,依旧写青词,除了被人尊一声严阁老,也没什么差别。

    严讷一副宝宝心里苦的德行,猛地一抬头,见到张居正。

    “你怎么来了?”他觉得有些不礼貌,忙换了一副口气,“我的意思是张大人那么忙,怎么有空到我这?”

    “当我愿意来啊!”

    严讷只比张居正早两科,同样对徐阶执弟子之礼,人家张居正是徐阶的嫡传弟子,显然对他这个青词宰相没有任何的尊敬。

    从怀里掏出来报纸,扔到了严讷的面前。

    “看看吧。”

    严讷接过来,仔细看了起来,没一会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变幻不定,手指不自觉颤抖起来。

    “就这点胆色,也配在内阁执掌大权,真是丢大学士的人!”张居正越鄙视严讷,只是他还要借助严讷,不好太过放肆。

    “严阁老,那位已经出手了。”

    “看得出来。”严讷变颜变色,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由得埋怨道:“叔大兄,我当初就说过,不要动俞大猷,他好歹是功勋卓著的老将,眼下可如何是好啊?”

    问问问,一点应对的法子都没有,我怎么就和你合作了呢?

    张居正抱怨也没用,他一个翰林学士,想要号令四方还是太困难了,而老师徐阶又不想和唐毅闹翻,张居正只能借助严讷,扯大旗作虎皮。

    严讷为什么愿意掺和呢?

    关键就在曾经的浙江巡按王本固身上,王本固比严讷晚了一科,考中进士之后,正在等着分配官职,结识了严讷,恰巧严讷的夫人在年前难产死了,王本固就把妹妹嫁给了严讷。

    几年之前,因为招降徐海和王直的事情,王本固和唐毅还有胡宗宪闹了一场,结果唐毅趁机把徐海和王直都给放了,并且把罪名推给了王本固。

    嘉靖震怒,把王本固锁拿京城,问了一个昏聩无能,怠忽职守的罪名,一家人都给配到了辽东。

    王本固怒气攻心,没有多久,就病倒了,死在了异乡,连尸体都没法回乡安葬。

    严讷当时不过是小小的翰林,他没法替大舅哥出头,当时唐毅和徐阶也没有闹翻,他只能把仇恨深藏在心里。

    为了这件事,他被媳妇骂了不知道多少次,颜面扫地。

    过了多年,他总算熬到了内阁,本来都把这事忘了,结果张居正突然找到了他,推心置腹地聊了一番,就提到了往事。问他想不想报仇,入阁之后,严讷也膨胀了起来,觉得自己算是个人物了,当然有想法,只是他脑筋不够用,不知道如何出手。

    张居正就给他指了一条明路,直接攻击一位功勋卓著的大九卿,风险太高,不管有多少罪名,凭着胡宗宪的功劳,最多就是丢官罢职而已。对严讷来说,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张居正不行啊,他还要把火烧到唐毅身上,唯有彻底搞垮胡宗宪才行。

    他才给严讷建议,从俞大猷下手,老将军名气大,和胡宗宪又有仇口,只要他愿意充当证人,胡宗宪就跑不了,顺藤摸瓜,就能掀开东南的旧事。

    方案很不错,只是错看了俞大猷的为人,别的人或许会落井下石,俞大猷重情重义,砍了他的头,也不会反咬胡宗宪一口。

    “都怪你出的馊主意,这下子俞大猷成了英雄,成了忠臣,奸字就贴到了我们的头上了!”严讷哭丧着脸,一筹莫展。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

    “进来。”

    一个中书舍人到了严讷的耳边,低声说道:“师相,唐部堂进京了!”8

第685章 造神

    “唐毅怎么回来了?他不是疆臣吗?擅离职守可是大罪啊!”严讷慌里慌张惊呼道。

    张居正别提多鄙夷了,蠢啊,疆臣也是能进京述职的,更何况之前因为议和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召唐毅回来,问问情况,听听他的意见,顺理成章。

    严讷无话可说,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不停乱跳。唐毅这两个字,就好像两座泰山,压在了身上,弄得严讷都喘不上气。

    严世蕃何等嚣张,都奈何不了了唐毅,反而被赶出了京城,别看自己入阁拜相,手上一点实力都没有,和唐毅斗,就是死路一条。

    严讷这时候也惊醒过来,他光想着替大舅哥报仇,却忘了胡宗宪背后还有唐毅呢!

    “我明白了!”他猛地一拍大腿,一脸的懊恼,愤怒道:“张叔大,难怪你要帮我报仇,我总算是明白了,你想暗算唐毅?”

    张居正只是微微冷笑,没有否认,这时候才察觉,总算没有笨到家,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严讷场子都悔青了,他抱着脑袋,痛苦地趴在桌子上,好好的大学士,干嘛听张居正的忽悠啊,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自己挖坑,自己埋。我怎么这么糊涂啊!

    “不行,我,我要去找唐毅,把事情都说清楚。”严讷起身就要往外面走,都到了门口,张居正连动都没有动。

    “张叔大,你不怕我告诉唐毅?”

    “呵呵,严阁老要是觉得能说清楚,只管去就是了。”张居正满不在乎道。

    严讷挣扎了一下,反倒成了泄气的皮球。

    官场争斗,生死之间,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他授意韩丘去抓人问口供,双方已经撕破了脸皮,即便是他想收手,唐毅会放过他吗?

    见严讷无精打采,仿佛认命一般,张居正气不打一处来。

    “严阁老,你是内阁大学士,唐毅不过是区区的宣大总督,你竟然怕他到了如此地步,不怕人笑话吗?”

    “笑话就笑话,总比丢了命强!”严讷没好气道:“我就是一时糊涂,被你给利用了,要是唐毅招我算账,你可要……对了!”

    严讷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了张居正,咽了口吐沫,神色凝重道:“叔大,你快去找徐阁老,让他老人家出面,唐毅不敢驳元翁的面子,对,快去找徐阁老,快去啊!”严讷念念叨叨,好像着了魔。

    这位的智商真够感人的,张居正都怀疑他怎么混到今天的。

    “严阁老,你还不明白吗?没有元翁的授意,我张居正胆子再大,敢动俞大猷,敢动胡宗宪吗?他们一文一武,可都是一品大员,功劳泼天啊!”

    严讷愣了一下,貌似也有道理,只是他忽略了关键,张居正没有提到唐毅,严讷只当这三个人都是一体的,没有多想。

    “只要阁老能出手,就不怕唐毅了。”严讷反倒平静下来,他不服别人,唯独对徐阶是五体投地,仿佛有了徐阁老,就有了无穷的胆气,面对唐毅也不知道怕了。

    张居正见严讷上当了,心中暗爽,有这位大学士当挡箭牌,他躲在后面排兵布阵,实在是太爽了。

    “严阁老,元翁何等身份,岂会对一个小辈出手。”

    “啊,他老人家不出手,我们可怎么办啊?”严讷的心又提了起来。

    张居正对他的智商一点都不抱希望了,“严阁老,元翁不方便直接出手,可是咱们只要抓到了铁证,元翁自然会给咱们撑腰,主持公道。”

    严讷傻傻道:“要是抓不到呢?”

    “抓不到就赖你的智商!”张居正真是要昏倒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拍到了严讷的面前。

    “这里面有俞大猷的罪状,你赶快让人送出去,务必在进京之前,把俞大猷的嘴巴撬开。”

    严讷接过来,看了半天,咬了咬牙,又跺了跺脚。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盼着徐阁老能帮忙就好了。

    ……

    唐毅回来,把别人吓得鸡飞狗跳,他倒是没事人儿一样,先去万寿宫面君,谈的都是边防事宜,有关俞大猷的案子,他一个字都没提,至于胡宗宪和唐顺之,他也没有去拜会,迫不及待回到了家中。

    王悦影一手抱着平凡,一手拉着平安,见到了爹爹,平安迈着小腿跑了过来,用力抱着大腿,小脸在爹爹的身上蹭了蹭去,像是亲昵的小兽。

    倒是平凡,咧着嘴,别过脑袋,哇哇大哭。

    平安趁机进谗言,“爹爹,弟弟不喜欢你,让他跟着娘,平安听爹爹的!”

    “小东西,这么点就知道争宠了是吧?”唐毅刮了一下儿子的鼻子,笑道:“你小子这么大的时候,还望爹爹身上拉屎撒尿呢!”

    平安小脸变色,把脑袋摇晃的和拨浪鼓一样,“没有,就是没有,平安最乖了。”

    “好,平安最乖最懂事了。”唐毅摸了摸儿子的头,冲着媳妇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月影,你先带他们下去吧。”

    王悦影愣住了,丈夫以往回到家里,从来都是陪着儿子玩够了闹够了,才舍得处理正事,这一次怎么连多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竟然要主动赶自己走?

    王悦影何等聪明,她冲着平安的屁股一拍,让他先走,然后抱着平凡,到了唐毅的面前,咬着嘴唇,低声道:“哥,没事吧?”

    “唉!”唐毅叹口气,“我要说没事,肯定是敷衍你,情况有些棘手,不过我还能应付。”

    王悦影颔,灿然笑道:“哥,我信你!”

    媳妇带着孩子下去了,三个字“我信你”比起“我爱你”可有分量多了,后者只是一时的冲动,而前者则是沉甸甸的托付。

    哪怕是为了家人,也要振作精神,打赢这一战!

    唐毅不顾疲劳,到了书房,立刻召集了手下的谋士,大家伙凑到一起,茅坤最先说道:“大人,俞老总身在济宁,算起来被刑讯已经三天了,锦衣卫那边的消息,俞老总是铁骨头,什么都没说。”

    “大人有识人之明啊!”王寅感叹道:“只要俞老总不说,这把火就烧不下去。”

    “不,十岳兄,事情不那么简单。”说话的是沈明臣,“我刚刚得到消息,自从赵炳然出任闽浙总督之后,他就大肆调查胡大帅任内的各种账目,追查金银流向,还收买一批胡大帅不喜的人。”

    “他们是处心积虑,早有准备,绝对不是无的放矢。”沈明臣总结道。

    王寅脸上的忧虑之色更加强烈,他别提多懊恼悔恨了,要是自己再多用一点心思,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么被动。

    眼下刀柄攥在别人的手里,被动应付,实在是太难了。

    几个谋士脸色都不好看,不论是唐毅,还是胡宗宪,在东南都有太多不能对外人言说的秘密。俞大猷只要泄露一点,对方就可以名正言顺调查,顺藤摸瓜,把东南给掀个底朝天。把一切都寄托在俞大猷的坚毅上,风险实在是太大。

    “大人,要不……”王寅在脖子上比了一下,随后又摇摇头,“昏了头,昏了头了!”

    茅坤却眼前一亮,“十岳兄,这个办法或许不错,只是委屈了俞老总,我们替他报仇就是……”

    “不行!”

    唐毅用力一拍桌子,脸色铁青,狰狞可怖。

    “三位先生都是当世奇才,能到我唐毅的幕府,是唐某的荣幸,你们替我出谋划策,尽心竭力,唐某感激不尽。可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们为了对付我,向无辜之人下手,自毁长城,戕害忠良,人神共愤!我唐毅要是也和他们一样,为了一己之私,不顾一切,岂不是也成了小人!”

    茅坤脸上烧,低声说道:“大人自然和那些人不同,只是任由事态展下去,只怕会不好收场。”

    沈明臣摇摇头,苦笑道:“成大事者,切莫妇人之仁。”

    王寅没说话,从神色看得出来,也是赞同他们的看法。

    “三位先生,阴谋暗算终究拿不上台面,我有办法扭转乾坤。”

    三个人大喜,一起道:“请大人赐教!”

    唐毅面带微笑,“我这一次和俺答打了一仗,现打仗啊,一定不能落入别人的节奏,对方既然敢出手,就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手,再冒险妄动,搞不好会陷得更深。这一局人家抢到了庄家,我怎么押胜算都不大,唯有另开一局,重新制定有利于我们的规则!”

    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快就领会了唐毅的意思。

    不论是胡宗宪,还是唐毅,也包括俞大猷,在东南做事太多了,值得攻击的地方不计其数,纠缠其中,输多赢少。

    可是要换一个角度呢?让抗倭大功深入人心,作为指挥抗倭的统帅和大将,自然就神圣起来。

    唐毅第一时间让人报纸,就是这个思路,经过商量,他们很快分头行动起来。

    琉璃苑作为京城最大的戏园子,立刻安排歌颂抗倭的戏码,有以戚继光为主角的《义乌兵》《战台州》,有以俞大猷为主角的《海上雄师》,还有围绕着胡宗宪的《别母出征》、《收王直》、《定海潮》……

    除了昆曲之外,评书,大鼓,小曲,小调,书籍,图画,童谣……凡是能用上的形式都拿了出去。

    一股从底层刮起的造神之风,风靡京城……8

第686章 扩大

    张居正从严讷的值房出来,建议他立刻下令,调查报纸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并且禁止出售。≧≯≯

    虽然张居正没有摸清楚唐毅的心思,但是他出于本能,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

    做了亏心事,总会心虚的,严讷下了死命令,不许京城出现任何有关俞大猷的宣传,报纸、书籍、戏曲、评书,全都不可以。谁敢违抗命令,严惩不贷。

    严讷觉得凭着大学士的威风,还对付不了几个报童吗?

    还别说,他真就不行。

    京城的治安都在顺天府手里管着,从上到下,几乎都是唐毅的人马,严讷的命令不但没有管住满世界乱跑的报童,还把自己给暴露出来。

    “是他!”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几个谋士听说严讷出面之后,都是一惊,赶快搜集各方资料,仔细研究起来。半天的时间,他们就把唐毅请了过来。

    “大人,毛病多半就出在严讷身上。”茅坤叹道:“捉拿俞大猷,必须经过刑部和大理寺的审核,还有内阁批文,恰巧严讷就分管礼部和刑部,他完全有动手脚的本事,嫌疑非常大。”

    徐阶标榜“三还”宣言,不再独揽票拟大权,内阁大学士都各有分工,除了徐阶总揽全局之外,唐顺之分管工部和兵部,李春芳分管吏部和户部,剩下的刑部和礼部就是严讷的分工。

    这一次捉拿俞大猷,事突然,完全越过了唐顺之和胡宗宪等人。

    玩弄阴谋诡计,不但要有谋略,还要有能力,想要拿下一位功勋盖世的老将军,可不是轻松的,尤其是还要躲过各方耳目。

    顺着思路找下去,牵连其中的人也就不难现了、

    先要有理由,弹劾俞大猷的人是都察院御史陈聊芳,此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十分低调,和那些成名已久的骂神不同,他弹劾俞大猷贿赂上司,谎报军功,贪墨军饷,折子送到了内阁,严讷亲自批文,交给了刑部和大理寺。

    上午批文下来,下午捉拿俞大猷的人马就派了出去。

    为了保持神秘,韩丘等人连驿站都没住,只是他们动作再隐蔽,还是瞒不过锦衣卫的眼睛,当人马赶到了南直隶的时候,还是被现,锦衣卫立刻把消息送到了宣府,不过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没法提前阻止了。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都牵扯进去,严大学士好本事啊!”沈明臣怒不可遏道。

    “不止。”王寅摇头,“还有内廷,内阁票拟之后,还需要批红,才能成为圣旨。对了,大人,黄公公怎么没有动作,就算不拦着,也该尽快给您送消息,莫非?”

    黄锦也出事了?王寅都吓了一跳,要是牵涉到黄锦,事情可就捅破天了。唐毅连忙摇摇头,苦笑道:“前些日子陛下又找了一帮老道进京,要炼金丹,黄公公一直在忙活此事,批红是吴太监给的。”

    说起来也是武将的悲哀,假如直接对胡宗宪下手,哪怕是个巡抚,布政使,都要经过嘉靖亲自过问,整天伺候在嘉靖身边的黄锦就不可能不知道。

    对方显然想到了,他从俞大猷下手,哪怕老将军在民间的名声再高,在文官的眼睛里,还是一个粗鄙武夫,连明六部都没有做,直接就给拿下了。

    “严讷的手够长啊,连内廷都有人买他的账。”沈明臣疑惑道。

    王寅不客气道:“不可能是严讷,他不过是青词宰相,二十年为官,没做过任何值得称道的事情,谁会为了他得罪大人。”

    “那会是谁?”沈明臣追问道。

    “还能是谁,显而易见了。”王寅幽幽说道:“都察院那边张宗宪被弹劾,右都御史王廷主事,此人是徐阶的学生,刑部尚书黄光升也是徐阶的学生,大理寺卿是马森,徐阶可是他的大恩人,大明朝的三法司,都成了他徐阶开的,狗屁‘三还’,还不是大权独揽,比起严分宜都要厉害三分。”

    马森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资历很老,做过按察使,布政使,巡抚,严嵩倒台之后,他被召入京城,接掌户部。

    不过由于他此前举荐的江西布政使宋淳贪赃枉法,马森也受了牵连,被御史弹劾,差点丢官罢职,徐阶从中周旋,把他降为大理寺卿,依旧是大九卿之一,马森欠了徐阶天大的人情。

    “除了徐阶,谁能指挥动三法司,又是谁能让吴太监帮忙批红?”王寅反问道。

    大家都沉默了,综合眼下的信息,矛头所指,就是徐阶。

    当然,唐毅还有另外一种猜测,就是有人打着徐阶的旗号,狐假虎威。但是不管怎么样,都是徐党的势力,把账算到徐阶的头上,没有问题。

    “对了,鹿门先生,十岳先生,你们可查清楚了,严讷为什么会卷进了?我看他不是多事的人。”

    茅坤道:“大人还记得王本固吗?”

    唐毅失声一笑,“怎么不记得,那可是不下于京城几位骂神的搅屎棍子。”

    “他是严讷的大舅哥,前些年死在了辽东。”茅坤低声说道。

    “原来如此!”

    唐毅不由得感叹,官场说起来也小的很,不经意之间,就会得罪人。好在总算是有了方向,不至于像是没头苍蝇,乱猜乱想。

    下面的任务就是如何破局反击,唐毅动用关系,把陈聊芳的奏疏给弄到了,其中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事情不少,几乎都可以忽略,唯独有一条罪名,写的十分清楚,就是俞大猷曾经将八万两的银票,分三批送给上司,一个月之后,俞大猷得以升任福建总兵。

    陈聊芳据此认定俞大猷贿赂上司,数额巨大,罪行严重,不严惩不足以整肃军纪。

    唐毅隐约记得的确俞大猷升官了,如果此事当真,的确有些麻烦。不但涉及了俞大猷,也涉及到胡宗宪。

    沈明臣记忆很好,他立刻向唐毅介绍了情况。

    的确有八万两银子,只是却不是贿赂,而是俞大猷打了胜仗,从倭寇手里缴获的,胡宗宪让他就地变卖,得到八万两银子,全都充作军饷,上缴总督府。

    “有证据吗?比如收据,或者是账册?”唐毅追问道。

    沈明臣摇摇头,咧着嘴苦笑道:“大人,要是我没记错,这笔银子没有进入公账,而是采买了礼物。”

    “礼物,给谁的?”唐毅隐约感到了不妙。

    “严世藩,还,还有王直!”

    嗡!

    脑袋一下子大了三圈,胡宗宪这个人什么都好,唯独不拘白了,就是有点匪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比如唐毅就知道胡宗宪克扣了不少军饷,其中有一部分用作宴饮款待,还有更大的部分是用来打点严家父子,收买倭寇头子,买通间谍细作。

    他出手大方,一次送出几万两,好些倭寇头子都是被他收买的。银弹攻势之下,倭寇内部人心惶惶,互相猜忌,乱成了一团,最后弄得王直和徐海不得不先后投降,不得不说,银弹攻势有些时候比起铅弹还管用。

    问题是这些钱都没法正式走账,只能靠着其他途径填补亏空,变卖缴获战利品,征收提编,截留朝廷税款,甚至以军用名义,低价采购生丝,再高价卖出……

    总而言之,能捞钱的法子胡宗宪都用过。

    事急从权,如果这些行为生在一个名声很好的大臣身上,或许没有事情,可问题是胡宗宪和严党关系密切,加上他确实喜好排场,作风奢侈,人家很容易就把他和贪污联系起来,说也说不清楚。

    看得出来,对方果真是一个高手,也足够卑鄙。利用别人为国为民之心,反而作为罪状,偏偏又让你有口难言。

    俞大猷战场上有了收获,没有上缴而是私自售出,这是事实,把银子转给胡宗宪,没有任何凭证也是事实,胡宗宪又把银子给花了……哪管情理说得通,法理上也讲不清楚的。

    饶是唐毅机敏过人,都觉得事情很难办,非常不好开脱。

    几个谋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许久,茅坤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鹿门先生,您可是有主意了?”

    “哈哈哈,大人,说起来也是天意,如果直接把俞老总押到京城,三司会审,明正典刑,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是谁让他们自作聪明,在半路途中,审讯俞老总,就给咱们翻盘的机会。”

    其实也不是对方犯傻,因为把人弄到了京城,大庭广众之下,贪污的事情就算坐实了,也不过是把俞大猷贬为庶人,胡宗宪最多致仕了事,根本牵连不到唐毅,显然对方不会满足处心积虑的一击,只拿下两个可有可无的棋子,故此才会在途中威逼利诱,撬开俞大猷的嘴巴。

    “大人,眼下咱们要把水搅浑了,凡是东南的大家族哪个没有受过胡大帅的好处,岂止一个严世藩,徐阶如此,就算严讷也是如此,要把事情散步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真相;其次,要动东南的世家豪商,替俞老总和胡大帅鸣冤,不光要在京城歌颂抗倭功绩,两京一十三省,尤其是士林,舆论都要造起来!”茅坤大声说道。8

第687章 凄惨

    孙鑨是浙江余姚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授官武库主事。网≥他为人正直,看不下去嘉靖整日修玄,置国事于不顾,上书劝谏,极言宠幸方士之害,嘉靖震怒,打了孙鑨二十廷杖,逐出京城。

    换成普通人,只怕仕途就此终结,不过孙鑨不同于别人,或者说他有一个好班头,唐毅深知孙鑨的人品和才学,在同年之中是顶尖儿的,他暗中运作,把孙鑨调到了济南担任推官,由于政绩斐然,又升任登州知府,按察副使。

    严党倒台之后,空出不少职务,由于孙鑨官声极好,被破格升为山东按察使,成了丙辰科少数穿上红袍的官员。

    执掌一省刑名之后,孙鑨严肃法纪,查处不法之徒,尤其是大力打击遍布山东的土匪山贼,处以极刑,绝不手软,山东的治安大为扭转,百姓感念孙鑨的功绩,有“孙青天”之称。

    在两日之前,孙鑨得到了报告,说是济宁的大王庄,住进了一伙人,都骑着马,看起来十分凶恶,有人给他们送食物的时候,听到了里面有惨叫的声音,似乎在拷打什么人。

    孙鑨正在巡视地方,得到了消息之后,立刻调集二百兵丁,还召集了一批民状,连夜把大王庄给包围了。

    “我家大人驾到,还不出来?”

    士兵们在一座四合院前面,扯着嗓子大喊,喊了半天,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孙鑨把脸一沉。

    “动手!”

    用士兵抱着圆木,十几个人一起用力,嘭嘭嘭,连着三声,两扇朱红的大门轰然倒地,孙鑨带头,走了进去。

    没迈出两步,迎面就走了一伙人,为的一位脸色铁青,别提多难看了。

    “你们是哪来的兵,敢到这里撒野?”

    孙鑨翻了翻白眼,心说好大的狗胆,竟敢抢我的台词!

    “你们是哪里的,有百姓告你们,私设刑堂,拷打无辜,本官乃是山东按察使孙鑨,特意过来查看,到底有没有不法,怎么,你们还敢拦着吗?”

    一听孙鑨是山东按察使,韩丘也吓了一跳,他虽然是京官,可是和按察使还差着好大的距离,不能太过无礼。

    他想到这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感情是孙大人,在下是都察院御史韩丘,这厢有礼了。”说着,他抱拳拱手,深施一礼。

    孙鑨愣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韩大人,既然是到了山东地面,为何放着驿站不住,跑到大王庄来,不知道您是公事,还是私事?”

    韩丘看了看四周,冲着孙鑨比划了一下,;两个人到了一旁。韩丘低声道:“孙大人,我是奉了旨意办差,还请老兄行个方便。”

    “哎呦,还是钦差啊!”孙鑨呵呵一笑,“韩大人,我姑且叫你一声韩大人,朝廷早有规矩,凡是钦差大人,所过之处,都要提前通知,住处由地方衙门安排。据我所知,山东的各级衙门都没有得到公文,您这个钦差……恐怕不真吧?”

    “别诬陷好人!”韩丘吓了一跳,假冒钦差,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孙大人,本官有秘密公事在身,不方便通知,还请孙大人不要过问,免得惹火上身!”

    “哈哈哈!”

    孙鑨放声大笑,“我这个人就不怕事大,实话告诉你,本官很怀疑你们是江湖的贼人假扮的,来人,给我搜!”

    孙鑨为了对付地方的土匪山贼,从唐毅手上借来了一批人,都是军中的好手,由他们训练出来的衙役兵丁,比起一般的军队还厉害。

    一声令下,二话不说,就冲进了院子,每一间房子都不放过。

    韩丘手下的人也不是好惹的,人家是钦差随从,纷纷亮出刀剑,和衙役对峙起来,奈何他们的人数太少,有些兵丁冲到了后院,找到了刑讯俞大猷的房间。

    “启禀大人,的确私设公堂,有人几乎被打死了!”

    孙鑨脸色铁青,迈着大步就往后面冲。

    “站住!”

    韩丘气急败坏,心说怎么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了明晃晃的圣旨,高高举起。

    “本钦差圣旨在此,尔等还不退下!”

    衙役一愣,孙鑨却冷笑道:“你说是圣旨就是圣旨吗?本官不信!”

    “哼,本钦差还骗你不成,拿去看吧!”

    “正有此意。”孙鑨把圣旨接过来,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立刻变得恭谨小心了许多,忙把圣旨合上,双手奉送到韩丘的面前。

    “果然是钦差大人,恕我无礼,请大人不要怪罪。”

    韩丘故作大方,呵呵笑道:“不知者不怪,你赶快走吧,办公务要紧,本钦差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慢!”韩丘刚要走,孙鑨转到了他的前面,一伸手,把他给拦住了。

    “韩大人,旨意是真的没错,可上面只让你押着俞大猷去京城受审,可没让你在山东私设公堂。本官身为山东一省的刑名,你在本官治下胡作非为,本官可是要弹劾你的!”

    “你!”

    韩丘真的气到了,按察使罢了,在地上算个人物,可老子是堂堂的钦差,竟敢管到我的头上,你有几颗脑袋。

    “孙大人,有些事情还是别掺和的好,免得自讨没趣。我奉劝你一句,做到按察使不容易,可别自毁前程。”

    孙鑨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韩大人,这话还是留着你自己享用吧,有本官在,断然不准你胡来。”

    孙鑨一扭头,对着手下人说道:“你们听着,把院子给我封起来,把他们都看好了,本官立刻上书朝廷,请旨定夺!”

    韩丘哪里答应,还想争辩,可是孙鑨手下是他好几倍,秀才遇上兵,很快局面就被孙鑨控制住,六百里加急,两天的时间,就把消息传到了京城。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内阁之中,唐顺之难得了脾气,大手拍在桌子上,啪啪作响,震得人耳朵生疼。

    “俞大猷何许人也?东南最富盛名的宿将,一声立功无数,斩杀的倭寇以十万计,东南百姓大族无不视俞大猷为海疆长城,国之栋梁。究竟是谁,下令抓的俞大猷,还严刑拷问,是谁,站出来!”

    徐阶脸色铁青,他也没有想到,下面的人竟会如此猖狂,抓人也就算了,私刑拷打,据孙鑨所说,俞大猷身受重伤,命在旦夕。

    幸好没有被打死,不然就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徐阶老脸通红,他咳嗽了一声,“荆川,你不用激动,此事老夫一定彻查到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说着徐阶的目光狠狠扫了严讷一眼,吓得严讷一缩脖子。

    坏了,阁老已经知道了。

    严讷想要说两句,可是他一见唐顺之声色俱厉,一副吃人的样子,就吓得不敢多话了。

    内阁会议匆匆结束,徐阶立刻派遣右都御史王廷,还有兵部左侍郎杨继盛,以及锦衣卫指挥使6绎,三个人连夜离开了京城,前往山东,探查情况,将俞大猷押进进城。

    前后又是七天时间,京里面就像是一个大锅,不断加热,水温飙升。

    越来越多的人听说俞大猷被抓了,有人还不知道俞大猷是谁,去琉璃苑看看,要不到街面上,随便捡一张报纸,俞龙戚虎的大名,还有谁不知道。

    忠肝义胆,铁骨铮铮,倭寇的克星,百姓的守护神,重建水师,扬威异域,多少青年人都把俞大猷视作偶像。

    一听说俞大猷被抓,大家伙的第一印象就是朝廷又在陷害忠良。

    没有办法,朝廷这些年做的事情的确太让人寒心了,百姓根本不信任官员,加之唐毅大肆的宣传,俞大猷的形象越高大,几乎都要却带关羽和岳飞了。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涌起了两个字:冤案!

    等到俞大猷被押解进京的那一天,四九城的百姓,国子监的学生,甚至翰林院的新科翰林,江南会馆的商人,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成千上万的人都聚集了过来。

    完全是迎接凯旋将士的规格,俞大猷还是戴罪之身的事实早就被抛到了天上。

    兵部尚书胡宗宪作为俞大猷的老上级,没有什么躲藏,直接到了城门,阴沉着脸,押运俞大猷的车辆一到,胡宗宪第一个冲了上去。

    “部堂!”

    杨继盛想要拦住,胡宗宪一把甩开了他的胳膊,撩开了车帘,向里面看去,只见俞大猷牙关紧咬,脸色铁青。

    躺在马车里,一动不动。

    “志辅这是怎么了?”胡宗宪惊问道。

    杨继盛脸色很不好看,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6绎,他没有什么顾忌,直接说道:“胡少保,我们去的时候,俞老总的腿上和手上的伤口已经化脓了,那帮畜生把俞老总的左手两个指头给碾碎了,腿上伤口入骨,筋肉糜烂,惨不忍睹,大夫说,说……”

    “说什么?”

    “说俞老总怕是废了,这辈子再也没法上战场了!”

    轰!

    将军马革裹尸,幸事!

    不死而废,像是普通人一般凋零,比死了还痛苦。

    胡宗宪一听,放声痛哭,“志辅兄,都是我害了你啊!有本事就冲着我胡宗宪来吧!”

    声若杜鹃啼血,四周的人听到全都傻了,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给俞老总伸冤,给俞老总报仇啊!”

    一时间声震寰宇,隐藏在暗处的那些人吓得脸色苍白,怕是不能善了啊!8

第688章 以势压人

    唐毅一袭儒衫,坐着马车,出现在了人群外面,他虽然低调,可是这是什么地方啊,多少双眼睛盯着。△↗,

    这些天就流言蜚语,说什么的都有,俞大猷不光是胡宗宪的部下,他长时间在福建,甚至当过福建总兵,他的顶头上司正是唐毅的老爹唐慎。

    人们私下都说,俞老总一生起起落落,与世无争,到老了遭了飞来横祸,还不是有人想借题发挥吗

    胡宗宪固然显赫,可是早已日薄西山,心生退意,为了他大动干戈实在是不值得,显然,人家真正要对付的是冉冉升起的唐家父子。

    俞大猷死守着秘密,宁死不招供,保护的是唐毅,要是不来,可就太无情无义了。

    唐毅没有让人们失望,他脸色凝重,从人群中通过,到了马车前面,探身看去,俞大猷惨白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唐毅颤抖双手,轻轻掀开了被子的一角,血腥气刺鼻,胸前横七竖八的鞭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流脓。

    伤口仿佛藤条,深深刻在树里,竟然比起战场受的伤还要多几倍

    只看了一眼,唐毅踉跄着转身,泪水噼里啪啦,仿佛断线的珍珠。

    “痛死我也”唐毅扬天长叹,“大明栋梁,东南长城。成千上万的倭寇杀不了他,战场的子弹,刀剑杀不了他,纵横海上,猛如虎,勇如龙老哥哥啊,没想到你竟然倒在了自己人的手里,他们比倭寇还凶残可怖啊”

    话不用多,只是这几句,就足以激起所有人的同情,是啊,征杀疆场三十年的铁汉子,指挥船队打得倭寇落花流水的真英雄,敌人战胜不了他,却被自己人打败了。

    有如此狗官,自毁长城,还用得着倭寇吗

    大家伙越发悲伤愤懑,更有人咬牙切齿,脸红脖子粗,嚷嚷着要给俞老总报仇。

    唐毅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杨大人,王大人,陆大人,听说俞老总遭了无妄之灾,我已经让人去请李时珍李太医进京,算起来,他很快就会到了。俞老总如今生死未卜,还是让他到我的府上养病吧。”

    杨继盛和陆绎都没有说话,倒是王廷满心腻歪,他从进城就不舒服,搞没搞错,俞大猷还是戴罪之身,岂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

    “唐大人,我等奉命押解俞大猷入京,送到你家,只怕是不妥吧”他把“押解”两个字说的很重,意在提醒唐毅,俞大猷的身份。

    唐毅苦笑着拱拱手,”王大人,俞老总伤势如此严重,到了狱中,只怕用不了一天,就要丧命,倘若您的牢房真需要有人顶着,俞老总犯过什么罪,我都顶着,让我去替他吧”

    “还有我”

    胡宗宪黑着脸说道:“要是俞大猷都有罪,我姓胡的就该剐了,要杀人只管动刀子就是,不用玩这些没用的”

    自从俞大猷被抓,胡宗宪就一直忍着,忍到了现在,他也受够了,话就像是刀子,狠狠刺出,一点不留情面。

    “胡部堂”王廷强压着怒火道:“俞大猷有没有罪,还要朝廷审讯才知道,你们替他坐牢,算什么”

    “算朋友之谊,算做人的良心”胡宗宪冷笑一声,“王廷,老夫懒得和你多说,给句痛快话,让我们带着俞老总去养病,还是要把他送到狱中”

    王廷一下子被问住了,正在这时候,老百姓纷纷不干了。

    “快给俞老总治病,他要是死了,你们全家陪葬”

    “不许把俞老总关进监狱,我们都信他”

    “狗官,你们把俞老总害成这样,还想要要他的命吗我们不答应”

    老百姓阵阵高呼,滔天的怒火翻腾,王廷只觉得自己就像是烤炉中间的鸭子,滋滋冒油,脸色由白转红,由红变紫,都快熟透了。

    杨继盛看了看,思忖着说道:“王大人,俞老总一路上昏迷不醒,伤势严重,还是救人为先。即便有些担忧,派个人跟在身边,等到俞老总醒过来,再来禀报就是了,我想朝廷也会体谅的。"

    “这才像是一句人话”旁边有个百姓脱口而出,王廷吐血三丈,心说我说的都不是人话啊,也太过分了吧

    又一琢磨,杨继盛是徐阶的徒弟,比自己还亲近,愿意怎么闹,你们折腾,我可不挨骂。

    王廷没话说,陆绎就更没话说。

    很快就商定下来,派了两名锦衣卫跟着,唐毅和胡宗宪亲自护送着俞大猷,到了唐府,住进了专门划出来的院子,一应用具都准备妥了,除此之外,唐毅又请来京中最好的创伤大夫,给俞大猷联合会诊,商定救治方案。

    医生这边忙着,那边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首先惊动的人就是徐渭,眼下他是侍读学士,翰林院的二把手,亲自率领着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地的翰林,一共十几位,到了唐家,没进病房,只是在外面看了看,就推了出来。

    徐胖子擦了擦眼泪,“诸位,俞老总当初还交给我一套剑法,他和我说,大丈夫当提三尺剑,为国杀敌,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黎民。以俞老总之才学,未必考不上进士,奈何他的父亲做官清廉,只给儿子留了个百户的武职,家徒四壁,俞老总才不得不投笔从戎”

    徐渭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俞大猷不是寻常的武夫,他和大家伙,至少曾经是一样的。

    年轻的翰林们用力点头,一个个眼圈发红,纷纷赞叹,他们考中进士之前,就曾经见过俞老总领兵杀敌,保卫东南的土地免受涂炭。

    他保护了大家伙,现在大家伙考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虽然人微言轻,也该替俞老总说话,鸣不平才是

    正在这时候,数量更多的国子监生也赶来了,领头的是文坛盟主王世贞,高拱转任吏部右侍郎之后,国子监祭酒交给了王世贞,带着国子监的司业,从病房里出来,嘴唇铁青,嘴里只剩下四个字:“岂有此理”

    私设公堂,王法何在,天理何在

    这两位都和唐毅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们来一点不奇怪,可接下来就让人眼花缭乱了,先是詹事府,接着是顺天府,然后是兵部,全都是唐毅做过长官的衙门,也说得过去。

    到了下午时分,工部派出了一位侍郎带队,前来探望,转过天,竟然是吏部来人,而且来的还是吏部天官杨博。

    老头子足足在病房坐了一刻钟,还和昨天赶到的李时珍聊了一会儿才出来,到了外面,眼睛就红了。

    “太惨了,老夫领兵多年,士可杀不可辱,俞大猷有罪论罪就是,哪怕砍了头,也是罪有应得,可是不能羞辱他两根手指被活生生碾碎了,还怎么让他提剑杀敌不给一个交代,天下武人都会寒心的。”

    听到老天官的话,大家纷纷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多年带兵的老前辈,说出话来就是在理。只是唐毅满肚子腹诽,你都跑到吏部去了,还以军方大佬自居,跑来收割成果,真是脸皮够厚。

    当然了,杨博出面,等于帮了唐毅的大忙,他成功将话题引向了追究罪责。

    不是俞大猷的罪,而是随意捉拿,私设公堂

    韩丘第一时间就被抓到了锦衣卫诏狱,押进了天字号牢房,日夜有人照看,想要自杀都做不到。

    自从杨博露面之后,接着高拱又带了一帮人过来,他没说什么,可是此时无声胜有声,高拱代表了裕王的态度,那可是谁也没法无视的。

    接下来就好玩了,京中的六部,大大小小的衙门,除了都察院之外,几乎全都到了,每天光是来探病的人就排成长长的一队。

    除了文官之外,成国公朱希忠,英国公张溶,定国公徐延德,三大国公一起前来,尤其是徐延德,他年老多病,好些年都不出来了,这一次竟然亲自来探望俞大猷,让人浮想联翩。

    三大国公代表着勋贵集团,虽然他们实力不比国初,但是却也能让人看出风向所在。

    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面,到了第五天,司礼监的二号人物石公公竟然亲自来了,还送来了一盒灵芝。

    这一举动,不知道要吓死多少人,没有嘉靖点头,石公公怎么敢来

    难道连陛下都觉得俞大猷是冤枉的吗

    这下子有人要倒霉了

    嘉靖让石公公送药,却没有想那么多,不过是想恶心一下科道言官而已。哪知道竟然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稻草。

    大学士严讷在当天就以身体不适为名,请假修养。

    “真是没出息的东西,这么点动静就承受不了,连娘们都不如”张居正暗暗咒骂,只是他忽略了额头的冷汗。要知道从头到尾,张居正穿针引线,苦心筹划,可是行动全都交给了严讷,或者说打着严讷的旗号去办的。

    他一点都没有露头,就算如此,听到了前去探病的那些大人物,还是心惊肉跳。张居正本来没有那么怕,俞大猷毕竟是武夫,武将的命从来没有文官金贵,冤假错案层出不穷,俞大猷之前被打过,也被关过,不都没有什么动静吗

    更何况他手里攥着真凭实据,至少拿下俞大猷不成问题。

    可他万万想不到,遇上了唐毅这条狐狸,根本不和你打官司,反正俞大猷昏迷着,也没法对簿公堂。唐毅只是不停甩悲情牌,张居正空捏着一把证据,施展不出来,郁闷吐血未完待续。

第689章 弃子

    “李先生,俞老总怎么样了?”唐毅关切问道。≧>≥网

    “死不了!”李时珍没好气道,别人都觉得唐毅是个宝儿,跟着他升官财过好日子,唯独李时珍,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错误的事情就是和唐毅搅和在一起。

    李时珍有一身通天彻地的医术,有著书立说的雄心壮志,甚至还有一身好功夫,重走神农之旅,悬壶济世,拯救苍生,青史名标是跑不了的事情。

    偏偏遇上了唐毅这个混蛋,先是给了他放大镜,显微镜,让他看到了以前不敢想象的东西,接着又给他无数的尸体,供应解剖之用。

    从此之后,李大神医就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挖坟盗墓都要砍脑袋,他把尸体弄成一堆烂肉,要是传出去,只怕天下人都要喊打喊杀,非剐了他不可。

    这也就算了,毕竟也是自愿的,可接下来呢,什么破事,他都跑不了。

    给徐海的老婆接生,给裕王调理身体生孩子,闯宫去救嘉靖……一桩桩,一件件,哪个是大夫该掺和的事情?

    倭寇,夺嫡,皇家,想想就让人头大如斗,李时珍在治疗了嘉靖的病之后,连唐毅都没见,留下一封信飘然而去。

    在信上只有一行字:山高路远,永不再见。

    唐毅看到了之后,摸了摸鼻子,无奈苦笑,原来我这么讨厌啊!

    不过李时珍,你别想逃得出去,我可是有无数的手段。果然俞大猷被刑讯,唐毅知道的很早,如果他立刻出手,老将军不会这么惨。

    可唐毅知道,如果不够惨,就没法激起公愤,就没法破局,他咬着牙,任由韩丘折磨拷打俞大猷。到了生死关头,才弄出孙鑨“恰巧”撞破的戏码。

    扪心自问,唐毅觉得自己非常丑陋卑鄙,和那些人区别真的不大,事实上进入了争权夺利的角斗场,只有把自己变成心肠如铁的狠茬子,才能活下来。

    要说不同,唐毅的铁石心肠还有一丝软弱的地方,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人性。他交给了谭光一包树皮,让他去找李时珍。

    别看李时珍不辞而别,唐毅要想找到他还是有办法的,关键是怎么让李神医帮忙,这家伙脾气又臭又硬,横起来连皇帝老子都不怕。

    奥妙就在那包树皮上面,唐毅也给李时珍留了一张纸条:金鸡纳树,治疗疟疾,镇痛解热、局部麻醉,拥有神效。

    李时珍立刻熬了一锅药,给一个病人服下,迅退烧了。盯着树皮,李时珍大眼瞪小眼,气得胡须乱颤。

    唐毅这家伙明明不懂医术,却总能弄出奇奇怪怪的东西,真是百思不解,可李时珍知道,无论如何,都要跑一趟京城了,疟疾可是要命的大病,要真是有神效,不知道能救多少条性命呢!

    李时珍就这样被请到了京城。

    “我手上还没有死人呢!”李时珍自负地说道:“俞老总气功精深,底子很好,半个月之内,我有把握让他下地行走。”

    “不行!”

    唐毅断然说道。

    李时珍一愣,“都伤成了那样,还怎么更快啊?”

    “不,我需要时间越长越好,最好两三个月别醒来。”

    “你干嘛不说一辈子别醒来!”李时珍气得翻白眼,“唐毅,我只会治病救人,可不会害人,你的破事老夫不想管了。”

    李时珍一甩袖子,就要离开。唐毅呵呵一笑,“李先生,金鸡纳树产自美洲,是当地土人治疗热病的神药,后来西洋人现之后,作为贴身必备的救命宝贝,能够治疗疟疾,效果非凡。”

    李时珍顿了一下,“唐毅,老夫要走神农之旅,重写医书,我自会寻找尝试,不劳你费心。”

    “哈哈哈,李先生,我的书房有一幅地图,还有几本航海日记,你去看看美洲在哪里,再说这话也不迟.。”

    李时珍深深吸了口气,迈步到了书房,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心高气傲的李太医低头了。

    茫茫大海,数十倍大明,辽阔无垠,风浪,海盗,船难,土著,密林,猛兽,毒虫……哪怕训练有素的水手,去一趟也只有七成人能活着回来,更何况李太医还是个十足的旱鸭子,他死不死无所谓,可是能救无数人的神药何时能推广天下?

    回来之后,李时珍闷坐在唐毅的对面,心气一下子落到了谷底儿。

    “李先生,我和俞老总都是好人。”

    “他是,你不是!”李时珍耿直道。

    唐毅被噎得差点倒地,“成,就算为了俞老总,你总不会忍心他被弄到大堂上,被一群刀笔小吏凄厉,尊严扫地,一生的功名付诸流水吧?”

    李时珍眼睛不停转动,闷着头沉思许久,“给我两万斤金鸡纳树皮,我要验证药效,再有,我只能让俞老总躺一个月,时间太久了,会伤到他的神智,醒过来也是废人了。”

    “一言为定!”

    唐毅爽快地举起了巴掌,李时珍却只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

    俞大猷生死未卜,李太医全力抢救。

    每天都有人向外界释放消息,告诉俞大猷的情况,京城各个衙门不断有人来拜访探望,无人不表示同情哀痛。

    在京做生意的江南商人,读书求学的士子,甚至有普通的京城百姓,他们进不去唐府,只能在院墙外面,默默给俞老总磕头,祈求上天保佑这位老将军。

    百姓们的感情是朴素的,俞大猷征战几十年,他立下的功劳和历代名将不遑多让,尤其是他率领船队,到达东番,琉球等地,设立海上据点,几乎等于是开疆拓土,向海外宣扬天威。

    如此英雄,哪怕有些小错,将功折罪也就是了,可眼下连正式审讯都没有,就被打得命悬一线,生死未卜。身为大明的百姓,他们都觉得脸上烧,对不起老将军。

    民间的情绪越来越高涨,朝中的那些大人物还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可是东南文武的一封联名奏疏,却让内阁不得不正视。

    浙江巡抚谭纶,福建巡抚唐慎,总兵官汤克宽,卢镗、刘显等等,近一百位文武大员,联名上奏,质问朝廷。

    俞大猷身为一品武将,担负抗倭重任,要抓他总要经过总督和巡抚衙门,为何没有任何公文,骤然抓走俞大猷,东南军心大乱,将领士兵惶恐不安,以致抗倭战局大乱,还请朝廷尽快拿出办法,安抚人心,不然东南重新糜烂,恐难收拾……

    这一封奏疏最可怕的不是上面的内容,而是两大巡抚牵头,闽浙总督赵炳然被扔在了一边。

    谁看不出来,赵大总督已经压不住场面了,东南接下来会生什么,谁心里头都没底儿。

    谭纶唐慎上书之后,南京兵部尚书王忬,工部尚书朱衡,礼部尚书高仪,魏国公徐鹏举等等,又是十几位文武重臣,同样联名上书,要求朝廷给个解释,不然东南民心大乱,江山不稳。

    除了他们之外,漕运总督赵贞吉,盐道总督刘焘,两个徐阶的心腹也私下里给徐阶送信,其中不乏责怪之意。

    赵贞吉去过东南办差,刘焘在东南作战多年,都熟悉俞大猷的为人,抓谁也不能抓他啊?

    就在东南官员集体上书之后,九边的众将也动了起来。

    蓟辽总督江东,三边总督王崇古,大同总兵马芳,宣府总兵杨安,蓟镇总兵戚继光,昌平总兵祖洵……又是好几十人,他们都认为随意抓捕俞大猷,人心惶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被人抓走,军无战心,将无斗志,惶惶不可终日……

    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压力,内阁一下子就坐到了火山口上。

    徐阶脑仁都快炸开了,他对于局面洞若观火。

    要说唐毅的势力真的大到了这种程度,东南听他的,九边也听他的,都跟着一起起哄?徐阶不信,其中固然有一些是唐毅的亲信,他们挑头,但是能号召这么多追随者,绝对不是唐毅一个人能做到的。

    实际上,从上书之人的身份就看得出来,这场危机的本质。

    参与上书的分成三类,第一是以谭纶、唐慎、王忬、王崇古等人为代表的六部和督抚,这些人是大明朝廷真正做事的一群人;第二类是汤克宽、卢镗、戚继光、马芳等带兵武将,他们和俞大猷都有袍泽之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至于第三类,就是魏国公徐鹏举等人代表的勋贵集团。

    长久以来,明廷重文抑武,勋贵的势力被压制到了极限,他们除了能世袭罔替之外,别的都要听从文官的安排。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他们借着俞大猷的事情,跳出来施压,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了,在这场大戏当中,勋贵只是配角。

    真正对决的还是文官内部,以六部督抚代表的实干派,和以科道言官代表的嘴炮派。

    长久以来,言官因为拥有风闻言事的权力,位卑权重,上至天子,下至普通官吏,都在他们的弹劾范围之内,有些固然是罪有应得,但是更多的却是互相倾轧,争权夺利。

    六部九卿,督抚州县,作为官场上真正做事的一群人,长时间受到言官的无端指责,横挑鼻子竖挑眼,做与不做,都是错。

    尤其是徐阶取代严嵩之后,更加袒护言官,而且利用言官作为清洗对手的工具,使得这群疯狗有恃无恐,胆子更加大了。

    有他们没日没夜,鸡蛋里挑骨头,谁不是惶恐忧心,无暇做事。

    这一次韩丘私刑拷打俞大猷,引起了普遍的担忧,要是再不约束言官,俞大猷能被抓,下一步就是地方督抚,谁也别想安心做官。

    都说民不聊生,展下去,恐怕是官不聊生。

    今天不替俞大猷说话,明天轮到了自己,就没人替你说话了。

    这是在东南流传最广的一句话,以阳明学会为核心的心学势力更是在背后推波助澜。曾经那些对徐阶抱以厚望的心学弟子,在徐阶上台一年多之后,越失望。

    先徐阶没有任何拨乱反正的举动,严党虽然倒了,天子修玄,官场贪墨,百姓困苦,没有什么改变。

    严嵩贪赃枉法,而徐阶醉心权术,他把官场视作棋局,安插自己的亲信,互信牵制,最终的目的是让所有人都听从他的安排,跟随他的指挥棒转动,种种作为,和他“三还”誓言大相径庭。

    心学内部越不满,甚至有人喊出斗倒严嵩,徐阶已经完成了使命,该把权力让出来的口号。

    “风雨飘摇,人心不稳啊!”

    徐阶哀叹一声,让人把李春芳叫了进来。

    “师相,有何吩咐?”李春芳恭恭敬敬站着,徐阶心中哀叹,多听话的学生,偏偏就没有本事,要不然……唉!

    徐阶迟疑了好一会,李春芳一动不动就这么等着。

    “子实啊,你去都察院告诉王廷一声,老夫将韩丘交给刑部了。”8

第690章 师徒情深

    从徐阶的值房出来,李春芳仰头看了看天,红日当空,辞得睁不开眼睛,他垂着头,低声叹了口气。

    虽然白目迟钝,但是李春芳也明白,眼前又是一场大乱的开始。严嵩倒台不过一年多,新的斗争又开始了,南北的军头争相表态,纷纷替俞大猷抱屈,绝不是一件小事情,很有可能会变成燎原大火,把现有的朝局烧一个面目全非。

    曾经高高在上,或者冉冉升起的新星,堕入凡间,身败名裂,连普通人都不如。李春芳突然觉得有些时候平凡也是福气,无能也是优点。

    至少可以置身事外,不用担惊受怕。

    他没走出多远,迎面正好撞上了张居正,两个人是同科进士,李春芳是状元,眼下已经入阁拜相,张居正难免心里头苦涩,如果自己此时也能入阁,应付眼前的局面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迟愣一下,张居正连忙抱拳施礼。

    “下官见过阁老。”

    “是叔大兄啊!”李春芳满脸含笑,“你这是去见师相?”

    “嗯,翰林院有些事情,想要请师相定夺。”张居正淡淡说道,李春芳心里头暗笑,我在翰林院混了十几年,就没遇到过值得首辅出面的事情,他也不点破,笑道:“既然如此,我刚从师相那出来,还要去都察院一趟,回头我请叔大兄吃酒。”

    都察院!

    张居正的神色就是一变,李春芳看似无心,实则却是在提醒自己,或者说是看自己的笑话。

    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张居正好几次拜会严讷,徐阶知道,李春芳也知道,稍微脑补一下,瑜亮之争的戏码都看得出来。

    十几年来,徐阶跟老母鸡似的,保护着张居正,不让风吹雨淋,不让冲锋陷阵,只是看着,严党倒台,立刻把他送到裕王府,争到了帝师的名额,又执掌翰林院,培植势力。

    徐阶对张居正的栽培和提拔是不遗余力的,甚至很多徐党中人都感到眼红嫉妒。似乎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偏偏降下唐毅这个妖孽,死死把张居正压制住。尤其是击败了俺答之后,唐毅的名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有人把他和阳明公放在一起,视为宰辅之才,朝廷未来的希望。

    种种光环加持,又有年纪优势,唐毅只要不出大错,养望十年,再也无人能制。

    张居正能不嫉妒吗?

    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人物,他怎么能甘心大好的舞台让给别人,自己只当一个小配角。捉拿俞大猷,剑指胡宗宪,意在唐行之……多妙的一步必杀棋啊,只可惜,张居正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唐毅早已经把他甩在了身后,而且还是连车尾灯都看不到的那种。

    从这段时间,唐毅展现出来的实力看,他俨然是和徐阶、杨博站在一线的超级大佬。

    没错!

    在高端战力,比如六部九卿,唐毅或许差得很远,可是在中低端,他的同年学生已经开始发力,尤其可怕的是唐毅在勋贵,军中,民间,士绅,豪商,都有强大的号召力,综合实力之强,底蕴之雄厚,哪怕徐阶也有所不如。

    当听到李春芳要去都察院的时候,张居正猛然有一种天都塌了的感脚。

    不用问,老师是要抛弃棋子,熄灭唐毅的怒火了。纵观徐阶为官之道,甚至都会觉得他是玄武转世,忍功天下第一,老师被诬陷忍了,学生被陷害忍了,朋友被罢黜,同样忍了,不但忍了,还把孙女送出去,给敌人糟蹋。

    唐毅暗中和徐阶争斗,甚至给他难堪,在别人看来,绝对是不死不休,可是徐阶却未必,没准此老再一次选择忍让。

    要真是那样,自己的下场会如何?会不会也成为弃子?

    张居正突然打了一个冷颤,身上冒出了一层细腻的冷汗,失去了老师的庇护,独自面对唐毅,双方简直就是小白兔和雄狮的差别,随随便便,就能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越想越怕,连李春芳走了都没错察觉,好一会儿,张居正才醒悟过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老师的庇护,既然拜了徐阶为师,就该学学老师的长处,忍,无论多难,都要忍了。

    他想到这里,匆匆来到了徐阶的值房,张居正是这里的常客,没人拦着,到了房中,徐阶的值房是一明两暗,一共三间。

    中间是会客室,东边办公的书房,西边是休息的卧房。张居正透过门上的窗户,能看到老师正在书房批阅奏折。

    张居正犹豫了一下,推金山,倒玉柱,跪在了门前。

    “不孝弟子张居正,前来请罪!”

    说完,以头杵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待着老师的裁决。

    听到了张居正的声音,徐阶愣了一下,又低头批阅奏折,只是他脑子一片混沌,手只是机械地动着,把字都写在了桌案上。

    徐阶一怒,把毛笔扔在了一边,他满心都是怒火。

    让他气愤的人很多,弄得徐阶都分不清谁更讨厌。

    唐毅、胡宗宪、唐顺之、王忬、唐慎、谭纶、杨博,王崇古,甚至是黄锦,严讷,王廷,等等人都在名单之上。

    而最让徐阶受不了的就是外面的这一位!

    扪心自问,上面的那些人都和徐阶合作过,也都有大大小小的冲突,大家伙各自有各自的算盘,每个人的利益都不一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怎么折腾,徐阶都能接受。

    唯独张居正,你小子自从考中进士,进入翰林院,老夫就像护着小鸡仔一样护着你,平心而论,哪怕对儿子,都不及对你上心。

    老夫把一生所学,一腔热血,都灌给了你,指望着你能承袭老夫衣钵,一来能照顾徐家,让徐家昌盛繁荣,老夫安度晚年,二来,也是让你继施政方针,中兴大明,做一对传承千古的师徒贤相。

    徐阶对张居正的心思,哪怕在唐毅强势崛起之后,他都没有变过。

    谁能想到,应了那四个字:恩多成怨!

    给的越多,反而越贪婪,越不知足。

    徐阶闭着眼睛回想,他总算清楚了,从一开始张居正就处心积虑,他先是冒冒失失弹劾唐毅,让自己误以为他想直接压制唐毅的势头。

    可笑当时自己权衡利弊,让他不要动唐毅,只是针对胡宗宪。

    哪里知道,这个忤逆弟子阳奉阴违,反而从俞大猷下手,无非就是想把东南的事情彻底掀开,不给胡宗宪退路,也顺势把唐毅搞垮。

    野心还真够大的,胃口也不小!

    可惜啊,你没有一副铁齿铜牙,你没有,为师也没有啊!

    同时动两位军功起家的朝廷大员,外加一位兢兢业业的老将,能不引起天下武人的反弹吗?

    现在官场上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杨博那帮人也跟着摇旗呐喊,愣是要把事情引到文武之争上面。

    别看武将被文官压制得死死的,可是武将毕竟是真正带兵的,南北的战局都要靠着他们,大不了人家一甩手,来一个同归于尽。天下大乱,看谁先倒霉。

    徐阶不是一个善于处理复杂局面的人,他的全部功力都在权术和人事上面,只要把人摆平了,就没有什么困难的。

    只是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一个前提,就是大家伙要遵守游戏规则,按照两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按部就班,老老实实,徐阶才能天下无敌。

    自从于谦惨死之后,文官之间就有一个规矩,只要立下了泼天的军功,就要保持体面,最多罢官致仕,不能再穷追不舍。

    就拿王阳明来说,平定了宁王之乱,哪怕他的对手多么恨他,只能把王阳明压制在西南,甚至不敢罢了他的官。

    胡宗宪十年抗倭,平定东南,论起功劳,甚至远超王阳明,只是名声不太好而已,但总要给他一个体面。

    至于唐毅,功劳、圣眷、人望、实力,都是顶尖儿的,更是不能轻易为敌。

    你突破了底限,人家就要拼死反扑,弄成了眼前的局面,几乎不可收拾,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一个不听话的学生,哪怕才华再高,也不是好的继承人,徐阶真有心,直接把他给废了。

    几次想硬下心肠,却又迟疑了。

    十几年的相处,人都是有感情的,再说了,废了张居正,谁能继承他的衣钵?

    唐毅?

    那小子表面上温良恭俭让,实则处心积虑,势力深不可测,一旦他进入内阁,就仿佛蛟龙入海,再也无人能制,为了祖宗江山,为了大明的安危,也决不能选择唐毅。

    其余众人,能拿得出手的不多,比如杨博,高拱,张四维……这些人都算是一时之杰,可是他们和徐阶都不是一个路上跑的车,理念不同,人脉势力也不一样。哪怕给他们再大的恩惠,也别指望着他们能全心全意向着自己,保不齐还会反咬一口。

    不是渊明偏爱此,此花开后少花开!

    正是徐阶此时的无奈写照。

    唉!

    不知道跪了多久,两条腿都麻木的张居正突然听到了一声长叹,简直比起世上最好听的音乐还要悦耳百倍。

    房门推开,徐阁老从里面走了出去。

    “进屋说吧!”

    张居正如蒙大赦,躬身进了值房,双膝一软,老老实实跪在了地上。

    “师相,弟子给您惹祸了!”

第691章 封喉一剑

    “为师后悔啊!”

    张居正万万没有想到,老师一开口,竟然如是说。

    后悔,难不成是收错了徒弟,要把自己扫地出门?不怪张居正往坏处想,实在是这次的麻烦闹得太大了,大到了他也不知道如何收场。

    “都是弟子无能,弟子……”张居正汗流浃背。

    “不是你!”徐阶厌恶地一摆手,“是为师,为师不该与虎谋皮啊!”

    徐阶扬天哀叹,这些年唐家父子能安全走过来,实话说,离不开徐阶的庇护,当然唐毅不会感激徐阶,因为他为了倒严,为了击败景王,出了大力,很多时候,徐阶不敢冲,不敢下手,都是唐毅豁出命去拼去斗,才有今天的局面。

    而且唐毅在东南的时候,给了徐家太多的方便,太多的好处。

    总体而言,唐毅不欠徐阶的。

    没有这个底气,唐毅也不敢和老徐对撕。

    徐阶恨的是不该给唐毅那么多机会,明明知道此人是一条龙,还把他从天南折腾到地北,对别人来说,那是折磨,是打压。可对唐毅来说,简直是最好的历练,如鱼得水,平白增加他手里的牌而已。

    “唉,叔大,为师也想着对唐毅下手,只是为师不是用你的办法,老夫准备着把唐毅推上兵部尚书的位置,然后再找机会,或是出任东南总督,或是西南平叛,或是九边督军。”

    张居正不解其意,“师相,以唐毅在军中的实力,他只会立更大的功劳啊!”

    “没错,就是让他立功!”徐阶突然阴测测说道:“不但让他立功,老夫还要帮着他,让他名扬天下,成为大明中兴的希望,无数人的榜样,内圣外王,超凡入圣,我大明读书人的楷模,对了,最好能超越阳明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张居正听老师的话,第一印象是老头疯了,被活生生气疯了。

    可是当听到“阳明公”三个字的时候,豁然开朗!

    捧杀啊!

    以此次的功劳,就有人提议给唐毅封爵,如果他再打胜仗,一个伯爵,甚至侯爵是少不了的。

    封爵啊,简直比入阁拜相还难得,多威风,多好的事情啊!

    只不过张居正却清楚,一旦封了爵位,唐毅就永远别想入阁。

    内阁大学士,论起权力不下于汉唐的宰相,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本质上还是天子的秘书,重在“辅政”二字。

    因此内阁大学士要从熟悉礼法,文学修养极高,资历德行俱佳的翰林官中选择。

    汉唐那种出将入相,文武全才的丞相重臣,是不会出现在明朝的。唐毅本身是六首状元,再军功赫赫,威望无人能及。首先任何一个皇帝就不敢轻易让他入阁,威胁到皇权。而其他的大臣也会排斥过于强大的存在,至于内廷,那些太监也不愿意看到超强的大学士,独揽大权。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王阳明,受封新建伯,再也无缘内阁。

    徐阶看出无法消灭唐毅,干脆就推着他去走王阳明的老路,只要入不了阁,就没法左右朝局,哪怕再强大,也不足为虑。

    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首辅的手段就是厉害,热情洋溢,甜言蜜语,直接把你忽悠成神,迷迷糊糊,就失去了问鼎权力巅峰的资格。

    张居正十分钦佩老师的主意,不过却没有五体投地。唐毅毕竟和王阳明不同,尤其是他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人心惊肉跳。

    光是封爵就能压制住唐毅的野心,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张居正心里也清楚,老师并不想真的和唐毅彻底撕破脸皮,毕竟徐家还有那么多产业,徐阶想要舒舒服服养老,就离不开唐毅的帮忙。

    说到底,徐阶栽培张居正,只是想让他抢到唐毅的前面,等到他和张居正相继为相,都退了下来,再让唐毅上去。

    到了那时候,唐毅也该四五十岁了,到了天命之年,唐毅本事再大,也没有改天换日的勇气和冲动,徐阶的忧心也就没了。

    作为老朱家的首辅,徐阶要对列祖列宗负责,不能放任一个足以威胁社稷安全的妖孽,去颠覆旧有的一切秩序。

    徐阶的心思如此,可张居正呢,他才不相信唐毅会老实认命,徐阶在日,唐毅尚且不安分,要是徐阶走了,谁还能制得住他,怕是自己也别想坐稳首辅的位置。

    还不如趁着唐毅立足未稳,赶快把他干掉。

    可惜啊,两个人的算计都落空了,面对着唐毅的反扑,就连徐阶在内,都亚历山大。

    “叔大,为师问你,可有什么把柄留下?”

    “没有!”张居正果断回答道:“弟子一切的事情都是借助严讷的名义发出去的,只不过要是严讷管不住嘴巴,弟子就难以自保了。”

    “不会的,为师想办法点一下他的哑穴。”徐阶信心十足,严讷是南直隶人,和徐阶算是同乡,这些年来,都是靠着徐阶的提拔和重用,严讷才能有今天的位置,知恩图报,让他背黑锅也没什么不妥。

    俞大猷不过是一员武将,还没有死呢,扔出去一个大学士,足以平息天下人的怒火,要是还不行,都察院,刑部,一大堆人头等着唐毅去取,他想砍多少,就让他砍多少。

    “叔大,为师听说唐毅最喜欢读《老子》,其中有一句‘上善若水’,你可知接下来的几句啊?”

    张居正有神童之名,博览群书,记忆超群,毫不迟疑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人、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忧!”

    背完了一段话,张居正也明白了老实的心思。徐阶还是想息事宁人,得过且过。

    张居正很不喜欢徐阶消极的态度,可是他却不敢多说什么,眼下他还是“戴罪之身”,随便说话,惹起老师的反感,随时会把自己抛出去,那可就完蛋了。

    徐阶这么干也有自己的想法,随便抓人,拷问俞大猷,显然都是超出了官场的底限,破坏了规矩,唯有让唐毅把这口气出来,至少让官场的人看出徐阶的诚意。

    把俞大猷这一篇掀过去,一切重新恢复正常,徐阶才能利用首辅的权威,给唐毅点不硬不软的钉子,让他知道得罪徐阁老的下场。

    徐阶和张居正商量妥当之后,立刻下令刑部和大理寺,联合查办韩丘私刑审讯俞大猷的案子。

    私下里,徐阶又把曹大章找了过来,让他给唐毅传个话,还想要处置谁,都和他说一声,哪怕觉得他徐阶不适合当首辅,他都愿意退位让贤。

    嚯!

    真是好大的手笔。好大的诚意,连首辅都不要了!

    沈明臣被唬得张大了嘴巴,“徐阁老要真心认错,我都感动了。”

    “屁!”王寅不客气道:“连这点小手段都看不出来?徐阶明显是以退为进,俞老总虽然冤屈,而且也都知道对方剑指大人,可毕竟没有发生,只是猜测而已,就凭着眼下的局面,抛出来都察院,还有严讷,足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滔滔舆情,就会被徐阶压下来,大人的一番辛苦筹划,只怕要落空了。”

    茅坤也感叹道:“徐阶真是能忍,老夫本以为面对着各方逼宫,徐阶会为了面子,奋力一搏,没想到他竟然从善如流,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还能说什么,徐华亭这个人阴着呢,他能花十五年时间,干掉严家父子,就有足够的耐心,把大人赶出朝堂,我说的对吧?”沈明臣笑嘻嘻道。

    “难得,你总算有了点脑子!”王寅轻笑道,沈明臣气得举起拳头,王寅连忙转向了唐毅,“大人,你准备就这么息事宁人吗?”

    “当然不!”

    唐毅可不是傻瓜,他发动了那么多势力,要是一点斩获没有,就草草收手,别说外人,就连自己人也看不起他。

    而且不能重创徐阶的声势,甚至把他从首辅的位置赶下来,就始终处在徐阶的阴影之下,时刻都有危险。

    唐毅可不希望被毒蛇猛兽盯着的感觉,徐阶出招,咱们也出招。

    转过天,前些日子被弹劾,在家休息的张永明突然上书,他首先表明对俞大猷的案子深感痛惜,主动请罪,要求致仕回家,其次,张永明提到自从严嵩柄国,任人唯亲,科道言官良莠不齐,以致龙蛇混杂,不复清正廉洁。有些御史言官阿附权贵,甘当走狗,辜负了圣上的天恩,也对不起供养的百姓。张永明提议对科道言官进行考察,将其中的败类赶出去,还科道清誉……

    奏疏上去,张永明主动弃官离去,以示他好不恋栈,完全是一颗公心。

    这一道奏疏实在是太妙了,张永明身为左都御史,他提议考察科道,外人无话可说,而且由于韩丘的问题,使得科道言官第一次出在了道德的下风,抬不起头,不敢大声嚷嚷,说他们是正确的,清廉的,经得起考察的……

    可如果不阻止这一道奏疏,真的要考察言官,吏部可是在杨博的手里,他会放过清洗徐党势力的天赐良机吗?

    唐毅这一手简直不能用狠辣形容,徐阶想抛出几个人,就天下太平,没那么便宜,老子要让科道一起陪葬!

第692章 两面煎熬

    “临溪公,让您老受委屈了,都是晚生之罪!”

    说着,唐毅深深一躬,当初因为他的提议,张永明被言官攻击,接着又因为俞大猷的案子,逼得老大人辞职归乡。网

    官场上有几个人能做到左都御史的高位,却因为自己弄得丢官罢职,唐毅实在是觉得对不起朋友,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反倒是张永明,满脸含笑,甚至看起来比之前还年轻了几岁。

    “行之,老夫早已经厌倦了官场争斗,退归林下,颐养天年,是求之不得的。”张永明笑着看了看四周,唐毅会意,让手下人准备了一桌酒菜,两个人到了十里亭旁的房舍,相对而坐。张永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前一亮,“竟然是二十年的花雕,老夫长安宦游多年,想的就是家乡的味道,好,真是好啊!”

    连喝了几杯,张永明的脸上微微有一丝红润,他缓缓放下了酒杯,有些感慨道:“行之,眼前的局怕是不好应付,我猜杨博未必会实心实意去对付徐阶。”

    唐毅笑着点头,“换成是我,也不会替别人火中取栗,以山西人的精明,杨博此时怕是正和徐阶谈条件呢!”

    张永明是浙江人,他倒是为官清廉,只是张家是个庞大的家族,分支众多,经商做生意的不在少数,早就和唐毅牵扯不清。

    张永明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官位,但是不能不在乎家族的安全,要想保住家族,就要确保唐毅能赢,这就是所谓的利益共同体。

    “行之,既然杨博不可靠,你为何还要提议考察言官?”

    “临溪公,兵法有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晚辈不敢自夸,可有些事情还是明白的,徐华亭手里捏着六部科道,京城官吏有七成以上,唯命是从,无论采用什么手段,都无法正面击败徐阶。”唐毅轻笑道:“这一点徐阶和严嵩非常相似,呃不,是华亭远胜过分宜。”

    的确如此,徐阶接收了严嵩的势力,并且还掌控了科道,加上他的名声远比严嵩要好得多,而且内廷大总管黄锦的手段远不及麦福和袁亨,锦衣卫又缺少强有力的人物。

    原本支持朝廷的两条腿,内廷已经瘸了,而徐阶又是有史以来,最强悍的辅。即便是考察言官,也没法撼动徐阶的地位。

    张永明听着,差点吐血,心说考察没用,我还辞职什么啊,这不是自讨没趣吗?唐毅觉出了张永明的不悦,连忙拱手,“临溪公,都怪晚生没有把话说清楚,在官场的圈子里,徐阶固然是无敌的,可跳出了这个圈子,他的弱点就太多了。现在京城不少官员都说徐华亭越来越像严分宜,晚生希望能把这个印象坐实了,撕破徐华亭道貌岸然的伪装,把他的丑陋一面,暴露在天下人面前!”

    唐毅得意地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徐阶的党羽不是称赞他是中兴明相吗,不是说他‘三还’誓言有古仁人之分,说他大度清廉,任人唯贤吗?还说他海纳百川,广开言路吗?晚生不才,就是要把他的画皮一件件剥开,让徐华亭道德破产,我看他还怎么以心学之主自居!”

    有些话唐毅本不想说,可是人家张永明牺牲了一个左都御史的职位,总要让他明白,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

    听完了唐毅的话,张永明彻底愣住了。

    他总算是明白了唐毅的心思,同时也不得不伸出大拇指,抱以钦佩的目光。

    这小子出手是真够狠的,专门往祖坟上刨啊!

    面对挟着斗倒严党雄风,近乎无懈可击的徐阶,任何权谋高手都要退避三舍,杨博偃旗息鼓,甚至嘉靖都一心修玄,不理世事。

    唯独唐毅,他还斗志昂扬,机智百出。

    都察院出了丑闻,张永明以左都御史之尊,提议考察言官,绝对是顺天应人,徐阶要是粗暴地拒绝,一味袒护手下,就是包庇党护,若是虚应故事,不用心处置,就是擅政弄权,当然了,他也可以真心考察,把言官中的害群之马都剔除干净。

    可是别忘了,那些害群之马不少都是徐阶的马仔走狗,为了徐阶在冲锋陷阵,把他们都剔除了,只会寒了手下人的心,徐阁老也就不用玩了。

    张永明突然豁然开朗,自己辞职,能把辅逼到墙角,实在是太值得了!

    除了兴奋之外,张永明更是老怀大慰,他没有押错宝。

    以唐毅的手段和权变,这一场斗争即便不能大获全胜,也不会大败,而且凭着唐毅的年纪,也经得起挫折,绑在唐毅的战车上,至少能保证张家几十年的兴旺繁荣,这笔生意做得太值了!

    张永明带着满心的兴奋,乘船离开了京城,踏上了南去之路。

    ……

    左都御史执掌风宪,权柄之重,直追吏部尚书,是无数人眼红心热的位置,可是此刻却成了一个火山口,竟然无人敢接。

    想想也知道,属下出了丑闻,案子没有了结,那边又磨刀霍霍,要进行考察,谁接了左都御史,没准今天上班,明天就被抓去顶缸,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贯威风凛凛,横着走路的御史言官此刻惶惶不安,走在路上生怕被人认出来,每逢议事的时候,都躲在没人的角落,不敢轻易言,即便如此,还经常被同僚嘲笑,头都不敢抬。

    实在是有人受不了了,大家伙一起找到了右都御史王廷。

    张永明走了,您就是都察院的当家人,该给大家伙做主,说几句话吧!

    御史胡维新是徐阶的心腹,也是铲除严党,出力最多的人物之一,他咳嗽了两声,“总宪大人,咱们都察院自从开国以来,忠臣志士云集,多少前辈,豁出一腔热血,正君道,斗权奸,远的不说,为了能铲除严党,前前后后,越中四谏,戊午三子,多少忠良,拼了一条性命,因此获罪罢官,甚至家破人亡。都察院的金字招牌,是用血换来的。”

    他这一番自肺腑的感叹,很快激起了御史们的共鸣,没错,他们是骄傲的御史,是正义的化身,是大明朝的良心!

    只是为何转眼会落到了人人喊打,风雨飘摇的地步,实在是令人费解。

    “诸位同僚,大家伙拍着胸脯想想,俞大猷是立过功劳,可是他贿赂胡宗宪,多半也不是空穴来风,就这么一个不清不白的武夫,他不是没死吗?凭什么拉着我们都察院陪葬!照我说,这就是有权臣奸党在背后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想要抹黑铁骨铮铮的言官。”

    当初上书弹劾俞大猷的陈聊芳也站了起来,拱手说道:“我弹劾俞大猷,罪证历历,不容狡辩,贪墨粮饷,虚报军功,俞大猷的罪绝对不少,而且每一条都和胡宗宪有关,我要是说一句假话,就让老天殛了我!”

    他赌咒誓,其余的御史纷纷点头。

    胡维新冷笑道:“权奸已经出来了,胡宗宪算一个,宣大总督唐毅也是一个,再有他的老师唐顺之,还有他爹福建巡抚唐慎,八成也都跑不了!他们想一手遮天,想迫害我们,是痴人说梦,大家伙要战斗到底,要和他们拼了!”

    胡维新攘臂高呼,只是应者寥寥。

    他列出的四个人,没一个好对付的,唐毅和胡宗宪不用说,唐顺之成名四十年,学问人品,当世一流,在场的言官之中,就有不下十位曾经求教唐顺之,甚至直接拜师。

    至于唐慎,说句不客气的,他比唐毅还难对付。

    唐慎这些年销声匿迹,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一件事情上,那就是经营乡勇。

    这些年下来,乡勇已经扩展到了三十几万人,遍布东南各省,其中光是南直隶,浙江,福建就有二十五万。

    乡勇分成三个档次,其中最强的是东南抗倭的主力,占据东南募兵的三分之一,有6军,有水师,,战力凶悍,比起戚家军稍有不如,可数量却是十倍!

    第二档次的乡勇是省府州县,下辖的兵丁,他们以保境安民为职责,守护地方安全。

    至于第三个档次,挂在巡检,河道,盐道等等衙门之下,而实际上就是地方乡绅豪族的私兵家丁。

    历朝历代,权不下乡镇,地方都是乡绅自治,乡勇就是他们手上维护秩序的利器。

    乡勇和地方势力完美结合,除了唐慎,谁也指挥不动,敢动唐慎,就是和东南所有乡绅为敌,都察院有三分之二的御史出自南方,谁想找这个不痛快!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落在了王廷的身上,可怜巴巴看着他。这位右都御史就仿佛馅饼,被两边的目光炙烤着,滋滋冒油,他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罢罢罢,本官就走一趟!”

    王廷没办法,只能前往内阁,去拜见徐阶。

    把牌子递进去,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了徐阶的召见。一见面王廷就吓了一跳,几天不见,怎么徐阁老苍老了那么多啊!鬓角的白显得格外刺眼,保养白皙的脸上也多了好些皱纹。

    “下面人不愿意?”徐阶单刀直入,淡淡问道。

    王廷满脸凄苦,躬身道:“师相,下面的确都认为是有人陷害都察院,要讨回公道!”

    徐阶瞳孔猛地一缩,伸手揉了揉几乎炸裂的太阳穴,他也是个两面煎熬的馅饼,而且比起王廷承受的火候,还要大百倍不止啊!8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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