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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辅全文阅读

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要做首辅txt下载     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老师就是用来坑的

    一驾马车在路上飞奔,离着老远看去,马蹄几乎不碰地面,就好像传说中的马踏飞燕一般。看着好看,可是坐在车里面的滋味可想而知,彭管家一阵阵头晕目眩,胃里不停反酸水,简直要了他半条老命。

    “我说这咋比做船还难受啊?”

    同样脸色惨白的吴天成抓着车板,咬牙说道:“忍着点吧,人家爹出了事,咱们这点罪算啥!”

    话刚说完,突然马车一顿,这两位都坐不住了,从前面直接滚到了后面,彭管家一头撞在了车上,吴天成倒是走运,正好撞在了彭管家的身上。

    “嘿嘿,我没事!”

    “我有事!”彭管家脸色铁青,脑袋挨了一下,胸口又被撞了,差点背过气,这两位两滚带爬,从马车上下来。

    “朱山,到底怎么回事?干嘛停车?”

    吴天成走到前面,一抬头正好看到路中间有两个皂隶拿着铁尺绳索挡在了中间。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个探头缩脑的中年人。吴天成也认识他,正是那个方账房。

    其中年长的皂隶冷笑道:“朱大小子,没想到还敢回来,对了,还有吴账房,真是买一送一啊,把他们拿下!”

    皂隶挥着铁尺就往上冲,朱山眼睛都红了,攥着拳头就要拼命,吴天成也吓得脸色苍白,自从看到了方账房,他就感到了事情不妙。八成是给雷七算账,惹来了麻烦。竟然官府的人都冒出来,这不要命吗,赶快逃跑吧!

    对官府的恐惧几乎刻在了小人物的骨髓里,吴天成就准备逃跑。哪知道一个令他喷血场景出现了。

    被撞得很挫的彭管家晃晃悠悠走过来,伸出大巴掌,抡圆了就打过去,左右开弓,一口气打了十几个。嘴里还不依不饶地痛骂:“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王家的马车也敢拦,你们真是活腻歪了!”

    彭管家越说越气,拳打脚踢,到了最后,更是怒喝道:“跪在地上,自己打自己!”

    被打得很凄惨的皂隶竟然乖乖跪在了地上,年轻的还有些犹豫,年老的却乖得像是哈巴狗。

    一边抽自己的嘴巴,一边哭求道:“彭管家饶命,管家大人饶命啊,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

    多少年之后,吴天成掌管了东南半壁的钱袋子,回忆起这一幕还记忆犹新,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权势。就是那些看似牛气冲天的家伙,见了你都要乖乖跪下!

    “彭管家,别浪费时间了,救人要紧!”吴天成说道。

    “哼,便宜你们了!”

    重新上了马车,三个人继续向前,前面是一座石桥,过去就是刘河堡。朱山正赶车往前,突然看到石桥下面探出一个脑袋,正在偷偷看着他们。

    “那是……爹!”

    朱山都顾不得赶马车,从上面跳下,跑到了石桥前面,淌着冰凉的河水扑了上去。

    “爹,爹,你怎么在这?”

    朱掌柜的看到儿子,老泪再也止不住了。

    “儿啊,爹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吴天成也凑了过来,帮着朱山,把朱掌柜的抱了出来。秋天的河水已经很凉了,朱掌柜的又待的时间太久,两条腿都抽筋了,疼得龇牙咧嘴。可他并不在乎自己,而是焦急说道:“大山子,你娘呢,她跑出去没有?”

    “出去了,她都见到小相公了。”

    “哎呀,还是她有本事,我他娘的就是废物!”朱掌柜的放下了心,却越发惭愧,加上又冷又饿,竟然不停哆嗦。

    吴天成急忙说道:“朱老哥,不用怕,一切都有我师父呢,咱们赶快回太仓吧!”

    朱掌柜的脸色一变,颤抖地问道:“路上有鹰爪孙,能行吗?”

    所谓鹰爪孙就是老百姓骂官府差官的话,说他们是甘当鹰犬爪牙的三孙子……

    没等吴天成说话,彭管家拍着胸脯说道:“给他们一百个狗胆,敢拦着我们王家的车,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彭管家还真不是吹牛,马车一路平平安安,什么麻烦都没有遇到。到了唐家,朱掌柜的和媳妇见面,抱头痛哭,讲述了以往经过。

    自从三天之前,就有人在他们家周围来回晃,还打听有没有个很会算数的小娃娃。朱家夫妻就有些警觉,朱掌柜的想着先把订货送给天妃宫,然后就去太仓,看看两个儿子,再把情况告诉唐毅。

    哪知道当天晚上大火突然从竹楼烧起来,很快蔓延到了朱家的院子,内掌柜的急忙往外跑,哪知道路上竟然有人巡逻,阻挡前来救火的人。内掌柜的顿觉不妙,她没敢走前后门,而是从侧面跳墙,连蹿了两条胡同,最后才跑出了刘河堡。

    到了外面之后,内掌柜的知道不妙,从小路直接跑向了太仓,走了整整一夜,连鞋都跑丢了,才赶到太仓。可她不知道唐毅住在哪,身上又没钱,饿得几乎昏倒。实在是忍不住,偷了两个馒头,还没等吃,狗就追着狂咬。

    她一路跑,说来也巧,正好赶上朱山和朱海跑出来看门,两个小子立刻赶走了恶犬,把老娘接了进来。

    “唉,还是你机灵啊!”朱掌柜的也说起了他的经历。

    给天妃宫送货之后,又帮着搬东西没来得及回家。刚刚在客房休息,虚辰就慌张张跑进来,说有官府的人要抓他。朱掌柜的不明所以,急忙从后门跑了。他往家里跑,结果离着老远就看到了火光,大路上又有人盯着,吓得他躲在桥下,幸亏吴天成他们赶到的及时,不然冻也冻死他了。

    这两口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着。

    吴天成悄悄一拉唐毅,附在耳边,说了路上遇到官差和方账房的事情。唐毅听完,又结合着两口子的话,他基本确定,多半就是给雷七算账的事情。

    唐毅一脸苦笑,说道:“爹,您老猜对了,还真出事了!”

    唐秀才脸色铁青,怒道:“不就是帮着算点账,何至于纵火杀人,还伤及无辜!简直无法无天了,毅儿,不用怕,咱们立刻击鼓鸣冤,我看知州陈大人是个清官,他肯定会给咱们做主的。”

    “唐爷说得对!”女掌柜的怒道:“奴家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我,我和他们拼了!”

    “别忙!”

    唐毅赶快制止了大家疯狂的念头。

    “能查到我的头上,多半雷七已经倒霉,对了,这些天太仓有什么大事没有?”唐毅这么一问,大家都傻眼了,先是安家,接着找事情,谁顾得上别的啊。

    倒是王世懋眉头紧皱,说道:“表弟,我倒是听说一个案子,就在三天前,有个姓雷的商人杀了他的妻子,闹到了知州衙门,听说当堂就判了秋后问斩。”

    “啊,这么快?”唐毅失声惊呼,简直不敢置信。

    “哎,那个女子是判官胡彬的侄女,死得也凄惨,直接就给定了罪。”王世懋不解地问道:“表弟,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唐毅苦笑一声:“那个姓雷的怀疑挣的钱被妻子黑了,找过我清查账目,结果查出了五千多两的亏空。没想到他竟然会杀了妻子,只是叛他秋后问斩,真是天大的冤枉,那样的妻子只怕谁都会动手!”

    “你还会算账?”王世懋突然瞪大了眼睛,抓着唐毅的肩头,怒吼道:“表弟啊,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王世懋表情夸张,也不知道这家伙是傻啊,还是傻啊!

    “表哥,我摊上麻烦了!”

    王世懋挠了挠头,苦笑道:“要不你躲在我家算了,没人敢把你怎么样的!”

    “不!”唐毅摇摇头,笃定说道:“表哥,据我判断,这个案子绝不寻常,要不然怎么会对一个算账的赶尽杀绝,其中一定有冤情。弄不好这把火会烧到我的身上,所以这个案子我必须管!”

    “管?你要怎么管?官府已经定案的事情,我可帮不上什么忙!”

    “呵呵,用不着你,只要你带着我去见魏良辅魏老大人就行了。”

    “啊,魏老大人,他可说过,除了昆腔,不要拿俗务干扰他,老人家会不高兴的。”

    唐毅嘿嘿一笑:“管他呢,他可是答应收下我的,没听说过,老师就是用来坑的!”

    这年头都讲究尊师重道,听到唐毅大逆不道的话,王世懋几乎昏倒,谁还敢给你当老师啊!倒是吴天成用力点头,说道:“师父放心,弟子记住您的教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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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谁是狐狸

    “不好了,好多鹰爪孙来了!”朱山慌慌张张跑进来,听到他的话,大家脸色狂变,朱海更是抄起了门栓,就要拼命。

    “别动!”唐毅急忙怒斥道。

    朱海抓着门栓,不服不忿,吴天成可怜兮兮问道:“师父,难道咱们坐以待毙吗?”

    “我是怕你们找死!”唐毅脸色铁青说道:“不能以卵击石!”

    唐秀才面色凝重,抓着唐毅的胳膊,求助似的问道:“毅儿,咱们该怎么办?”

    “表弟,官府的人应该能卖我几分面子。”

    “不行。”唐毅快速否定:“现在情况不明,还不知道是什么罪名。你又不是官身,贸然插一脚,不但帮不了忙,还会有损王家的名声。”

    唐毅眼珠转了转,说道:“爹,还是按我刚才说的,先去找魏老大人。您就要委屈一下,带着大家伙……”

    还没等说完,就响起砰砰的砸门声,叫骂不断。

    “快滚出个带活儿气的,官府公干,快滚出来!”

    “来了!”唐毅急忙说道:“爹,您千万记着,不要反抗,您有功名在身,他们不敢怎么样。孩儿立刻就会救你们,千万别乱来!”

    “放心,倒是你可要小心啊!你要是有差错,咱们都完了!”唐秀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眼泪都快出来了。

    唐毅还想嘱咐两句,外面轰的一声,大门都被撞飞了。唐毅哪里还敢停留,和王世懋两个撒腿就往后院跑。

    刚到了后院,王世懋突然一惊,问道:“表弟,你家有马?这下好办了!“

    急忙解开了缰绳,王世懋飞身上马,唐毅还不会骑,只能爬上去,紧紧搂着王世懋的腰,生怕被甩下去。好好的策马奔腾,竟然是跟一个男人,唐毅脸涨得通红,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学会骑马……

    容不得他多想,王世懋就催动战马,飞一般冲出了后院,他们在前面跑着,后面官差提着刀就追了上来,双方不过差了十几步而已。

    王世懋和唐毅一溜儿烟冲出了巷子,官差拼命追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越来越远。

    “哈哈,太,太刺激了!我终于明白鲜衣怒马的感觉了!”

    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个。唐毅都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兰陵笑笑生的弟弟了,总不能差距这么大吧!

    好在王世懋虽然疯癫,还没有糊涂,连续穿过几个街道,来到了一处幽深的巷子里。他勒住了马,两个人跳了下来,唐毅腿一软,好不容易站稳。

    “表弟,前面就是魏老大人的别院,咱们赶快进去求救吧!”

    “慢!哪能这么进去!对老人家太不尊重了。”

    唐毅眼珠转了转,正巧街边有个剃头铺子,唐毅借了点清水洗脸,又平静了一下心情,还跑到点心铺子买了四样糕点,然后大摇大摆,向着魏良辅的宅子走去。

    王世懋看到这一幕,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我疯癫,你小子比我还疯癫!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家里出了大事了!

    看着王世懋傻愣愣的模样,唐毅腼腆一笑:“表哥,初次拜会老人家,总要带点礼物不是。”

    “啊,啊!”王世懋彻底无语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虚礼!

    两个人到了门前,把礼物奉上,家人微笑着说道:“老爷吩咐了,只要唐神童前来,不用禀报。”

    “多谢!”唐毅迈步往里走,王世懋跟着,唐毅突然说道:“表哥,麻烦你帮着看门,若是有人追来,一律挡驾。”

    “嗯!”王世懋不知道唐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听从。

    唐毅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深吸口气,迈步走进了小院。

    魏良辅的品味不用说,小院奇花异草,茶叶末色养鱼缸,红色的鲤鱼来回游动。廊下挂着画眉八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真会享受!”唐毅暗自感叹,说话间到了魏良辅的书房,老头正好坐在门前的躺椅上晒太阳,手边拿了本书,正在看着。

    还挺用功,可是唐毅扫了一眼书名,顿时一口老血,喷出三丈外!

    如意君传!

    “这个老不羞啊!”

    唐毅咳嗽了一声,魏良辅一抬头,看着他古怪的表情,竟然哈哈一笑,满不在乎。

    “原来是唐神童来了,老夫还以为你是个有趣的呢,没想到也这么道学,额不,是假道学!伪善!”

    挨得上吗?

    唐毅也不废话了,而是躬身施礼,笑道:“老大人好品味,小子自愧不如。小子此番前来,是想请老大人履行诺言,您可是许给我一个要求,不会反悔吧?”

    “什么话,老夫一把年纪,岂会说了不算。说说吧,你想要老夫干什么?”

    唐毅突然眉开眼笑,说道:“是这样的,小子读书一直缺少高人指点,难免偏颇,可名师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您老说是不是!”

    送上门了!

    自从见到唐毅的戏词,魏良辅就下定决心要收他,可是碍于面子,老头不好直接提出来,现在唐毅亲自找来,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江湖认有句话,叫徒访师三年,师访徒三年,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敬美或许也提过了,你若是有心思,老夫愿意帮忙。”

    愿意两个字被咬得很死,老头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等着唐毅上钩。

    哪知道唐毅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忙说道:“如此小子多谢老大人了,我早就想——想拜在荆川先生的门下,苦于无人介绍,老大人若是……”

    “噗!”

    魏良辅一口茶水喷出老远,脸涨得通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想拜谁?”

    “当然是荆川先生唐顺之了。”唐毅一脸天真憧憬道:“荆川先生是探花郎,做过翰林官,学问大,人品好,还会武功,您说说,东南还有比他更有名望的读书人吗?”

    一句话,把老魏给问住了,说起来东南的才子不少,比如王世贞,比如徐渭,但是论起学问精深,无人能比得过唐顺之,就连他魏良辅都差着十万八千里。

    可是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老夫看重的徒弟怎么能让唐顺之截胡啊?

    魏良辅越想越气,到嘴边的鸭子,额不,是徒弟,绝对不能让他飞了!他悠悠说道:“想拜师唐顺之,可不容易啊!”

    “没事,我有信心,也有横心,不破楼兰终不还!”唐毅无比认真说道。

    老头彻底疯癫了,突然一拍桌子,怒吼道:“唐毅,你难道觉得老夫比唐顺之差吗?”

    “这个,不好比吧!”

    听在魏良辅的耳朵里,却变成了不能比!

    “好好好,唐毅,老夫可告诉你,论起文武本事,或许比不上唐顺之。可是有一样,唐顺之永远都不是老夫的对手。”

    “什么?”唐毅还真不知道。

    魏良辅得意笑道:“就是做官的本事,他唐顺之刚出仕就得罪了首辅张璁,两次罢官,蹉跎十几年。老夫自从当官以来,顺风顺水,步步高升,一直到了左布政使,岂不是比唐顺之高明万倍!”

    这也值得夸耀啊!

    唐毅突然仰起脸,斜着头说道:“什么都不如品德高尚,我唐毅一定要拜唐荆川为师!”

    看着他认真的模样,魏良辅眼睛缩成了精芒,看了足足一分钟,突然仰头大笑。

    “哈哈哈,别人说老夫都信,唯独你小子老夫一万个不信!”

    “为什么?”

    “因为老夫认识了真!”

    噗,这回轮到唐毅喷血了,不带这么玩的,了真不是说不告诉别人吗!出家人不打诳语,简直就是骗子,无耻!

    “老夫十天前才从天妃宫回来,我那个老朋友是想不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手段的。”

    “他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当然没有,了真是有德高僧,什么都没说,不过,那个小沙弥倒是挺可爱的,给了一串糖葫芦,就什么都说了。一个十二三岁满肚子坏主意的小娃娃,还有一个写字漂亮的秀才爹,不是你还有别人吗!”

    “虚辰,小混蛋,我白给你那么多零食了!”唐毅是仰天长叹:“魏老大人,您想怎么样,是准备公布出去吗?”

    “按理说老夫该替士林除掉一个心术不正的小混蛋,不过么,法理人情,若是你答应拜在老夫门下,或许可以商量也说不定!”

    唐毅眼珠来回乱转,突然愤然起身,双膝跪在地上。

    “弟子唐毅拜见恩师!”

    “好啊,乖孩子,快起来吧!为师知道你也不容易,不必在意。”魏良辅立刻换了副面孔,正在这时候,外面人喊马嘶,家人急匆匆跑过来。

    “老大人,胡判官带着人来抓唐公子了!”

    瞬间,魏良辅的笑容就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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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票票啊,怨念……

第33章 老将出马

    前一秒老魏还自诩会当官,可是下一秒就挨了响亮的嘴巴,而且还被一个小兔崽子抽了!

    魏良辅眼毛都空了,听家人一报信,顿时就明白了。唐毅这混小子明明是来求自己帮忙的,还非要装蒜,说什么打算拜师唐顺之,摆出一副看不起自己的德行,引自己上套,简直气死个人。

    老夫要是早知道你是个烫手的山芋,老夫才不会上杆子收你。魏良辅越想越气,狠狠瞪了唐毅一眼。

    唐毅低着头,心里乐开了花,却装可怜地问道:“老大人,您不会反悔吧?”

    “哼,你要是再叫老大人,老夫就把你赶出去,是死是活,老夫管不着!”

    唐毅多机灵啊,急忙爬起,扶着老头坐下,恭恭敬敬行了拜师礼,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双手展开。魏良辅一探头,鼻子差点气歪了,竟然是一条黑乎乎的腊肉。

    “嘿嘿,束脩,圣人定下的规矩,您老收着,留着晚上添一个菜。”

    “呸,有你这么个逆徒,老夫气都气饱了!”

    魏良辅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还是接过了腊肉,放在了一旁的条案上。正在此时,管家又跑进来,慌张张说道:“老大人,胡判官亲自来了,一定要见您,王公子和他理论不过,请您老示下!”

    一听这话,魏良辅突然寿眉高挑,脸色阴沉。

    “小小的判官就有这么大的排场,你去告诉他,老夫大门开着,有本事他就把老夫也一起抓走便是!”

    到底是作为一省布政使的大吏,发飙起来,还真是吓人。管家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魏良辅眉头紧皱,怒道:“说吧,到底惹上了什么事?”

    “启禀恩师,弟子在前段时间,帮着一个叫雷七的商人清算账目,结果查出雷七的夫人吞没了五六千两的银子。”

    “算账,你还会算账?”魏良辅吃惊地问道。

    唐毅内心是崩溃的,你们怎么都一个毛病啊!

    “恩师,这不是重点好吧?”

    “哼,那你说重点是什么?”

    唐毅急忙说道:“我本以为不过是小事一桩,结果后来听说雷七杀了夫人,被关押起来。接着弟子在刘河堡租住的房舍被火烧了,房东两口子差点丧命。然后又有人闯到了我的家,家父还有其他人都被抓起来。”

    听着唐毅的诉说,魏良辅缓缓敲着扶手,突然笑道:“小子,你来的时候,官差已经到了你的家?”

    唐毅脸色一红,只能点头。

    “哼!臭小子,你为什么不跟老夫实话实话,还,还骗老夫收你为徒!”

    “冤枉,恩师,您这么说,弟子简直无地自容。分明是您老逼着弟子拜您为师,咱们可不能不讲道理啊!”

    “你小子就是挖了个坑,等着老夫跳!”老魏吹胡子瞪眼,反倒唐毅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弄得魏良辅无语了,不过老头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生气,相反,他越发觉得唐毅够冷静,够有心计,是个可造之材。到了危难关头,还能保持冷静理智,实属不易。

    倘若唐毅直接跑来求救,魏良辅作为一个致仕官员,又怕麻烦的要死,他未必能帮唐毅,就算帮了,老头许诺的也就兑现了,也不用欠唐毅什么,相反唐毅想拜在人家的门下,就要看老魏的心情和脸色。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唐毅先设套让魏良辅主动收他,坐实了师徒名分。在这个师徒大如天的时代,弟子有事,老师理应帮忙化解,而且还要尽心竭力,不然士林都会瞧不起。这和用所谓的承诺换取老头出手,程度完全不一样。

    当然了,这么做也有点麻烦,比如魏良辅此时心气就非常不顺,一点不给唐毅好脸色。唐毅则是小心翼翼,满脸笑容,轻轻搀扶师父起来,把一旁的手杖送到师父手里,搀扶着老头往前面走。

    “成了,你也不用演了。”魏良辅顿了顿,问道:“为师只问一句,你到底做过违法的事情没?”

    “绝对没有,弟子敢对天发誓!”唐毅笃定说道。

    魏良辅点点头,突然豪气地笑道:“只要你没错,为师就罩得住你!”

    唐毅感动的眼泪都出来了,有组织真好!

    他毕恭毕敬,跟着老师走到了大门口。此时的大门口,却热闹非常,王世懋抓着门环,死死挡住,就是不让官差进去。在他的对面,有一个中年官员,急得来回乱转。

    “王二公子,下官敬重你们王家,可是你也不能阻挠下官公干啊!唐毅那个小子牵涉到下官侄女的命案之中,下官不能不管!”

    王世懋干脆往地上一躺,耍赖一般说道:“胡判官,有本事你就从在下的身体踏过去吧!”

    胡彬气得几乎昏过去,借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对王世懋。他大哥那可是文坛领袖,什么叫文坛领袖,就相当于后世的超级大V,左右着舆论方向,他要是说一句半句的,别说小小的胡彬,就算是当朝一品也够喝一壶!

    “王公子,你当真不闪开!”

    “不,绝不!”

    “那好,你们看着他,其他人跟我走后门。”

    胡彬转身就要走,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敬美,你起来吧。”

    王世懋急忙看去,只见唐毅搀着魏良辅从里面走出来,看两个人的亲密劲,王世懋瞬间把心放在了肚子里。他是真怕魏良辅不愿意帮忙,毕竟魏良辅是出了名的懒散,没想到唐毅还真有办法。从地上爬起来,他给唐毅竖起了大拇指,却发现唐毅也给他竖起了大拇指。患难见真情,王二公子能如此不顾形象帮忙,唐毅深受感动。

    他们在一旁搞小动作,魏良辅一脸不悦,懒得看胡彬一眼,冷笑道:“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是不是想把老夫抓走?赶快动手吧,还等着干什么!”

    魏老大人不是一贯很和气吗,怎么和传说不一样?胡彬无奈,只能说道:“老大人,请恕下官无礼,那个叫唐毅的小子涉及一桩命案,不得不前来抓拿。”

    “呵呵,人命关天,老夫可不敢拦着。不过老夫听说一件事,唐毅的父亲中过秀才,如今被你们抓捕了?可有此事?”

    胡彬摸不准脉,只能承认,说道:“的确如此,下官想询问案情……”

    魏良辅摆手拦住,淡淡道:“胡判官,按理说你也久在衙门,该知道办事的规矩。有功名之人,岂能随便抓捕,你可有知州大人的牌票?”

    “这个,下官没有,不过……”

    魏良辅不给他分辨的机会,而是继续说道:“人命关天,大凡命案,必须由主官亲自审理。你前来抓人,可经过陈知州的许可?”

    胡彬也不傻,早就看出情况不对,先是王世懋,接着是魏良辅,摆明了要庇护唐毅,这小子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能让这两位出手?

    光是王世懋还好说,几句话就能打发,魏良辅宦海沉浮几十年,纯粹就是个老狐狸,他一张口,看似云淡风轻的提问,全都指向了不合规矩的地方,胡彬脸色发苦。

    “老大人,陈大人将案子托付给了下官处理,下官也是秉公办事。”

    “荒唐!”

    “啊,老大人有什么指点?”胡彬脸色一变。

    魏良辅煞有介事摆手说道:“不是你,而是子羽(陈梦鹤字),他文苑清流出身,难免怠惰政事,可是历来钱、粮、兵、邢,都是主官掌握,尤其是命案,更不容有失。老夫不知道就罢了,遇上了不能不管。”

    说着,也不管胡彬如何反应,老头喝道:“去,把马车赶来,老夫要亲自见见陈大人。”

    不多一会儿,马车赶来,唐毅扶着老头上了马车,他和王世懋都钻了进去,车夫挥鞭,迅速向着衙门赶去,只留下一脸错愕,不知所措的胡彬等人,傻愣愣地喝风。

    “哈哈哈,老将出马,您一个顶我们俩。三句两句,就让胡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真是厉害!”王世懋伸出大拇指,美滋滋说道:“只要见了陈大人,姑父他们就没事了,表弟你也不用担心了。”

    唐毅低着头,心里却总有不详的预感。

    马车刚刚到了知州衙门,唐毅跳下了马车,突然从远处路口急匆匆跑过来一个差役,满脑袋都是大汗,在台阶双腿一软,扑通摔在地上,摔得额头冒了血。

    “怎么回事?”看门的衙役急忙过来。

    “别管我,快去通知堂尊,在雷七的家里搜出了刀剑武器,还,还有通倭书信!”

    通倭两个字好像炸雷,衙役吓得连滚带爬,转身往里面跑。唐毅听得一清二楚,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情况貌似比想的还要遭!

第34章 血书

    从财产纠纷,到人命官司,再到通倭大罪,下一刻就算变成了扯旗造反,魏良辅都不会吃惊。

    签押房之中,老头抓着唐毅的胳膊,怒吼道:“你小子给为师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着老头的咆哮,唐毅同样吃惊,当初雷七信誓旦旦,能对付得了他的妻子,转眼竟然一地鸡毛,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唐毅也是不清楚。不过他有一点敢肯定,自己绝对是清白的。

    “老师,弟子绝对不敢欺瞒,我只是帮着雷七算了算账目。而且……”

    “而且什么?”魏良辅追问道。

    “而且根据账目观察,雷七是个基本老实的商人,说他通倭多半是构陷!”

    魏良辅眉头紧锁,他也感到了异样,太仓相对属于内陆,倭寇几乎没有出现过,竟然冒出了一个通倭的大商人,实在是难以令人相信。

    “唉,不管别人了,先和子羽说清楚,把你们父子摘干净了,老夫可不想徒弟和倭寇扯上关系,那可要灭九族的!”

    说话之间,知州陈梦鹤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离着老远就说道:“晚生给老大人见礼了。”目光扫过,见唐毅也跟在旁边,陈梦鹤顿时眉开眼笑。

    “原来是唐神童,老大人看样子您是如愿以偿,收下了好弟子。这两天再办一个诗会,好好庆祝一番,本官还没见过唐神童的诗才呢!”

    唐毅听到这话,真想冲上去,痛痛快快给他几个巴掌,有没有搞错,你一个父母官,不想着造福一方,天天想着办诗会,吟风弄月,你倒是快活了,地方的百姓可怎么办?若是老子当了官,绝对不学这帮尸位素餐的家伙!

    当然了唐毅只敢在心里想想,表面上还是恭顺异常,和陈梦鹤见礼。然后站在一旁伺候着。

    魏良辅不动声色,看似随口问道:“子羽,老夫听说出了个商人杀妻案,可有此事!”

    “有!”陈梦鹤一口答应下来,脸色顿时变黑了。

    “没想到老大人也听说,真是岂有此理!”陈梦鹤叹道:“那个商人叫雷七,出身草莽,骄横跋扈,豢养上百打手,横行乡里,作恶多端。最近几年经营不善,就侵吞妻子的嫁妆,被妻子发现,争吵几句,竟然痛下杀手,把他妻子活生生打死了!”

    说到这里,陈梦鹤猛地一拍大腿,怒斥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连夫妻情分都不讲,简直和畜生有什么分别!出此恶人,简直是太仓之耻!”

    等着陈梦鹤说完,老头眯缝着眼睛,突然说道:“子羽,此案可是你亲自审理?”

    “这个……”

    陈梦鹤顿了一下,脸上发红,羞愧道:“老大人,前两天正在准备文会,是胡判官审的,他是老刑名,应该不会出错。下官都看过了,证据确凿无疑。”

    “呵呵,子羽,老夫可是听说死者是胡彬的侄女,叔叔审问侄女的案子,怕是不妥吧!”

    岂止是不妥,根本就没有资格,按照大明律胡彬理应回避,偏偏摊上了不负责任的陈梦鹤,竟然让胡彬包办了。

    这下子陈梦鹤的脸红了,他也知道自己所为不妥。

    “老大人,的确是下官疏忽,不过事后都查看过,一点问题没有,雷七的确罪大恶极。”

    魏良辅微微一笑:“子羽,雷七的案子先放一边,老夫想问的是为什么要抓唐家父子!”

    “荒唐!”

    陈梦鹤豁然站起,简直不敢置信。

    “老大人,这几天江南谁不知道‘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唐神童,谁不知道书法一绝的唐相公,敢抓他们,简直辱没斯文,斯文扫地!”

    看着陈梦鹤疾言厉色,唐毅瞬间看透了这位大人的心思。在他的心里,只有士林,士农工商,他的眼睛只盯着读书人。读书人出了点事,他就像点燃的爆竹,其他人却可有可无。唐毅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生气!

    “启禀老父母,小子曾经和雷七打过交道,结果一天多之前,先是烧了小子在刘河堡的住所,接着官差冲到了家中,家父已经被抓了,小子无奈,只能找到了老师,老父母大人,还请给小子做主啊!”

    唐毅虽然不愿意下跪,此时也不得不屈膝。哪知道陈梦鹤十分体谅,急忙拉住唐毅,真诚说道:“此事乃是本官疏忽,我这就升堂,把事情弄明白,决不让令尊受委屈。”

    陈梦鹤一声令下,梆子声急促响起,在知州衙门办公的三班六房,属官差役全都动了起来,急匆匆跑向了大堂。

    陈大人一贯懒散,就连象征着威严的“排衙”都懒得摆出来,因此众人难免手忙脚乱,看着手下如此无能,站在屏风后面看着的陈梦鹤越发羞臊,真是一帮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大步走到公案前面,一句话没说,抓起手里的惊堂木,用力一拍,怒道:“胡彬何在?”

    胡判官急忙躬身施礼,战战兢兢说道:“属下见过堂尊。”

    “免礼。”陈梦鹤阴沉着脸,问道:“本官听说你去抓拿唐秀才和他的公子了,本官问你,谁给你的胆子?”

    胡彬知道魏良辅和陈梦鹤关系极好,就怕找他的麻烦,因此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

    “启禀堂尊,唐秀才有功名在身,属下岂敢随便抓捕他。只是想请他来询问一些事情而已。”

    “你胡说!”王世懋从外面愤怒地走了进来。

    原来魏良辅带着唐毅去找陈梦鹤,同时让王世懋利用王家的关系,去打听唐秀才等人的去处。这就是老头经验丰富的地方,果然王世懋找到了关押唐秀才等人的太仓大牢,他没法救人,只能警告牢头,不许让唐秀才受委屈,然后他急匆匆返回了大堂。

    “陈大人,唐相公未经审讯,就给关到了大牢之中,还请大人主持公道啊!”

    “啊!”

    陈梦鹤气得连拍惊堂木,怒道:“可有此事?”

    胡彬不敢承认,只能推说道:“堂尊,或许下面人不懂事,属下这就让他们把唐相公带上来。”

    “速去!”陈梦鹤吐出了两个字。

    没多大一会儿,就有官差带着唐秀才上了大堂,虽然还不过半天时间,唐秀才脸色惨白,身上尘土污垢,头上还带着草棍,全然没有了潇洒的模样,看着让人心酸。

    “快,给唐秀才搬把椅子过来。”

    等到唐秀才落座之后,陈梦鹤怒视着胡彬,冷冷问道:“胡判官,你该给本官一个交代吧!”

    胡彬脸色大变,慌忙说道:“堂尊,属下审问雷七的时候,听说唐秀才给他处理过账目,就想着唐秀才或许知道雷七家产去向,想让他帮忙。”

    “不是家父处理的,而是在下!”唐毅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朗声说道:“老父母在上,小子的确帮雷七算过一些账目,只是前后不到五天时间,之后我就到了太仓,和雷七并没有打过交道。”

    “嗯!”陈梦鹤点点头,说道:“胡判官,你可听明白了?”

    “回禀堂尊,下官明白了。”胡彬仿佛吃了苍蝇一般,又不敢不认。

    “那好,既然和唐秀才没什么关系,就让他们回家吧!”唐毅和唐秀才急忙躬身施礼,连连拜谢。他们正要往堂下走,陈梦鹤又补充了一句。

    “胡判官,雷七的妻子是你的侄女,这个案子本官亲自过问,你就不要管了!”

    瞬间胡彬脸色狂变,仿佛从三十三天,摔倒了地狱,雷七的案子有多少问题他自己最清楚,要是落到陈梦鹤手里,这不要了老命吗!

    “堂尊,属下……”

    没等他说完,陈梦鹤已经起身,一甩袖子,下堂去了。

    离开了衙门,心情一下子晴朗了。

    “姑父,前面就是澡堂子,去洗个澡,去去晦气吧!”王世懋笑着提议道。

    唐秀才倒是摇头道:“才几个时辰而已,不算什么,还是赶快回家吧,别让天成和朱老哥他们着急。”

    唐毅看出了老爹的急切,点头同意,三个人一溜烟儿回到了家中,和大家相见,还没说话,唐秀才就把儒衫脱了下来,大家还以为他嫌晦气呢。却见唐秀才找到了衣襟的破口,伸出两只手指,小心翼翼掏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破布。

    唐秀才长长出了口气,说道:“毅儿,这是雷七给我的血书,你看看吧!”

第35章 二进宫

    “血书?把您和雷七关在一起了?”

    “隔壁!”唐秀才仰着脸,仔细看就会发现肌肉不停的抽动。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三个时辰,可是唐秀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什么叫做地狱!

    他刚进来,就见到了可怕的一幕,在隔壁牢房爬着一个大汉,在他的后背满是伤痕,有鞭子抽的,有棍子打的,密密麻麻。

    靠近腰部的一块,足有巴掌大小,血肉模糊,皮都没了。最可怕的是竟然有一只老鼠,大模大样爬到了大汉身上,用两颗锋利如刀般的门牙啃咬大汉的伤口,不一会儿老鼠的嘴边都是可怕的血色。

    大汉疼得闷哼连连,他的双手被夹得青紫红肿,腰腿又有伤,根本动不了,只能任由老鼠啃咬着他。丑陋的小东西不时抬起头,闪亮的黑眼珠甚至变成了可怕的血色,就好像山里的恶狼!

    唐秀才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抓起手边的破碗,稻草,向着老鼠就扔了过去。

    “滚,快滚!畜生,赶快滚!”

    也不知是吃饱了,还是被吓到了,老鼠晃晃悠悠走了,唐秀才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铁青,嘴里不停念道:“地狱,地狱啊!”

    过了许久,突然有个微弱的声音传来。

    “朋友,到了这里还有良心,你是第一个!”

    唐秀才哼了一声:“我宁可不要。”

    “过几天就没了,这就是阴曹地府,进来的都是小鬼,谁也出不去。”

    唐秀才突然站起,五官狰狞,对着木栏拳打脚踢,怒吼道:“我能出去,我一定能出去!毅儿会救我的,他才不会看着他爹关在监牢呢!”

    又过了半天,那个声音喘足了气,问道:“那个‘毅儿’是什么人?”

    “我儿子,他叫唐毅,我最骄傲的儿子!”唐秀才的充满了得意。

    他却不知道,这两个字听在大汉的耳朵里,不亚于晴天霹雳!

    “小相公,你是小相公的爹!”大汉竟然用血淋淋的十指撑着地面,愣是坐了起来,激动地吼道:“唐相公,我叫雷七,我叫雷七啊,你可要救我啊!”一霎时,泪水满脸。

    “毅儿,经过这一番,爹总算是明白了,真有人间地狱啊!”唐秀才眼角湿润,紧紧抓着唐毅的胳膊,用力说道:“毅儿,帮帮雷七吧,算爹求你了!”

    唐毅听着老爹叙述,拳头不由得攥紧了。

    “爹,儿子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更何况胡彬已经对我们下手,儿子不会饶过他!”唐毅斩钉截铁道。

    其实在唐毅的心里,还有一个原因没说,如果雷七真正被诬陷致死。对于唐毅来说,也是一个隐患,结交匪人,可不是小罪过。

    “爹,别的不说了,咱们先看看雷七的血书。”

    包括王世懋在内,大家都凑了过来。

    “土地公像——什么意思啊?”

    唐毅不由得看向了老爹,唐秀才摇摇头:“雷七是想和我说,可是狱卒又来了,他只能把血书给我。”

    唐毅眉头紧锁,说道:“我猜雷七应该是告诉我们有证据藏在土地公的神像里,只是究竟是哪个土地公,还不清楚!”

    正在此时,朱大婶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吴天成忍不住说道:“内掌柜的,人命关天,你知道啥,就说吧!”

    唐毅也急忙说道:“朱大婶,不要怕。”

    “唉,小相公,听徐三说过,雷七不信神佛,只信土地公。您说奇不奇,他盖房子的时候,往下挖了三尺,竟然挖出一个土地公神像。雷七连着摆了三天流水席,说什么土地爷保佑,还在家的旁边盖了一座土地庙,不管干什么,他都要先去拜拜土地公。现在看啊,土地爷也不灵啊!”

    放在往常朱大婶肯定要说几句风凉话,此刻她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应该就是这个土地像了。”唐毅知道很多商人都特别笃信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拜土地公不算什么。

    “表哥,你熟悉太仓的情况,怕是要麻烦你呢!”

    “没说的,这么好玩,额不,是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就放一百个心。”王世懋倒有个积极的劲头,风风火火就闯九州了。

    “师父,我怎么觉得王二公子不靠谱儿啊?”吴天成歪着头说道,唐毅白了他一眼,意思是那还用你说。

    “那怎么还用他啊?”

    唐毅淡淡叹口气,落寞地说道:“你们比他还不靠谱!”

    ……

    这一次唐毅师徒还真误会了王二公子,刚刚过了三更,王世懋就气喘吁吁,从后墙跳进了唐家的宅子,一路到了书房。把一个包裹重重砸在了桌面上,用手指着,累得都说不出话。

    唐毅拿过了包裹,急忙打开,只见里面有几本账册,一摞清单,底下还押着一份笔记,拿出来一看,正是雷七所写,唐毅迫不及待翻开,他急需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匆匆浏览一遍,唐毅发现这是雷七在离开刘河堡之后的活动记录。

    从唐毅手里拿到清查结果,雷七如同他所说一样,开始疯狂搜集证据,询问手下人口供。差不多六七天前,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而且还带着证据找到了太仓州同知孙雅芳。

    同知是太仓的二把手,比起判官胡彬还要高,雷七的生意里面有一成干股就献给了孙雅芳。两个人有利益结合,雷七判断老孙一定会帮忙,就回家静等消息。

    哪知道刚回家,竟然发现妻子和一个手下摆了一桌酒菜,两个人衣衫不整坐在一起,喝酒逗笑,肆无忌惮。

    雷七是个男人,当时就疯了。好一个贱婢,偷银子不说,还敢偷人,你让我雷七当活王八,老子不杀了你!

    雷七一气之下,就奔着两个人冲上来,那个手下功夫不差,跳窗逃走,只剩下妻子胡氏一个,雷七一顿暴打,把胡氏打得浑身是血,昏死过去。他还不解气,出去叫人,把胡氏捆起来,直接送到官府顶罪。

    谁知就在他出去的一瞬间,回来一看,胡氏已经消失了,雷七发了疯一样寻找,听人说有个男人背着受伤的女子跑进了胡判官家。

    转过天,怒不可遏的雷七再度找到了孙雅芳,老孙客气接待他,问过情况之后,叹道:“雷七,你是聪明人,自古以民告官,无论输赢,吃亏的都是老百姓,我朝也不例外!”

    孙雅芳倒是没有说假话,朱元璋算是历代皇帝中最疼惜百姓的,他不但鼓励百姓状告不法官吏,甚至准许地方的乡绅耆老将违法官员捉拿到京师定罪。

    老朱想得不错,可是地方的官吏盘根错节,势力惊人,岂是小老百姓能对付的。就算雷七是个富商,想要状告官员,也是一样要先挨一顿板子。

    “老大人,小的雷七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了绿帽子,大不了我和胡彬拼了!”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孙雅芳笑道:“老夫也早就看不惯胡彬的做派。南直隶的巡按御史最近就要到太仓巡查,老夫会找机会把罪状送上去,如此岂不是更好!”

    雷七一想,也勉强同意了,还给孙雅芳留下了五百两银票。

    满怀希望地等着,哪知道三天之后,突然噩耗传来,胡氏重伤身死,胡彬带着衙役直接捉拿了雷七,把他投入死囚牢,严刑拷打,两天时间就以杀人,谋财的罪名,定了秋后处决……

    日记只到雷七被抓的前一天,唐毅看过之后,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儿。毫无疑问雷七是被冤枉的,而且不只是胡彬,那个孙雅芳更不是好东西。

    “太仓的二三把手都涉及其中啊!”唐毅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摇头叹息,想要破局救人,恐怕不容易。

    正在他思索的时候,突然朱掌柜的变颜变色跑了进来。

    “小相公,大事不好了,官差又来了!”

    “什么!”唐毅豁然站起,知州陈梦鹤都放了自己,谁这么大的胆子,还敢抓人!

    唐毅慌忙把手上的日子和账本等物卷好,让朱掌柜的送到王世懋手里,让他藏好。朱掌柜的急忙点头,唐毅昂首阔步,走出了书房,这时候老爹和吴天成也都跑到了院子中。

    上次被撞倒的大门,还没来得及修,又被撞倒了。

    胡彬陪着一位年轻公子走了进来,只听年轻公子大笑道:“没想到啊,唐神童竟然勾结倭寇,还拿了倭寇的二百里银子,你可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万浩,你不要诬陷好人!”唐毅怒斥道。

    “好人?等到大堂上去说吧!”

第36章 他在怕什么

    如果说第一次抓人,还遮遮掩掩,有所顾忌,这一次则是准备万全,肆无忌惮。唐家的前后都被封锁,根本不给唐毅逃跑求援的机会。

    官差粗暴地冲上来,用绳索把唐毅和唐秀才够捆了起来,吴天成和朱家人都眼睁睁看着,绳索深深陷入唐毅的手腕,看着都替他疼。可是唐毅丝毫没有害怕,脸上还带着轻蔑的微笑。

    “不愧是我师父,就是好样的!”

    吴天成突然来了勇气,扯着脖子大喊道:“我也给雷七算过账,把我也绑起来!”

    还有主动送死的,胡彬一摆手,两个官差扑上来,把吴天成也给捆了起来。唐毅气得直翻白眼,怒道:“蠢货,你当陪绑的,有什么用?竖子不足与谋!”

    吴天成疼得龇牙咧嘴,挤出一点笑容,说道:“师父,弟子太笨,在外面也没用,不如陪着您,万一他们动刑的时候,弟子皮糙肉厚,还能替您挡几下。”

    唐毅张大了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收下吴天成,多半怀着游戏的心态,图一个好玩而已。除了唐秀才之外,在唐毅的眼中,其他人更像是电视剧中的人物,一点也不真实,他的心态就是一个看客。

    他知道这种心态不对,可是却没有办法克服,穿越始终是他的心病。直到此刻,他被捆成了粽子,生命真正受到了威胁。有人愿意陪着自己,有人担心自己……我不是过客,我是有生有死,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大明人!

    霎时间唐毅身上似乎发什么特殊的化学反应,他对老爹,吴天成,还有所有人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放心吧,有我在大家都没事的!”

    老爹目光坚定地点头,吴天成神色激动:师父,我信你!朱家两口子眼中含泪,朱山和朱海兄弟攥紧了拳头……

    “哈哈哈,真是感人啊,唐神童,到了这时候,你还这么有自信!”万浩居高临下,满是嘲讽地说道。

    唐毅看了看他,突然也笑了起来,“万大公子,其实你该感到羡慕,我唐毅到了这个地步,有慈父,有朋友,更重要的是我清白无罪,问心无愧!倒是你万大公子,诬告构陷,就不怕身败名裂吗!”

    唐毅目呲欲裂,吼声如同春雷,在耳边炸响,万浩竟有种错觉,捆住的不是个少年,而是一头猛兽,仿佛随时会把他吞下去!

    该死,本公子岂会怕他!万浩急忙甩甩头,咬牙道:“唐毅,少跟我斗嘴斗舌的,胡判官,还不把他们带走!”

    “是。”胡彬急忙点头,让人押着唐家父子还有吴天成,直奔知州衙门。

    人都走了,万浩站在当场,脑中总是闪过唐毅轻蔑的笑容,该死!一个小娃娃,有什么好怕的!

    他突然一转头,盯着随从而来的两个家伙,其中一个是春芳楼出现过的国子监生韩童,另一个则是胡彬的长子,叫胡辉。

    “你们有一刀毙命的罪证吗?”

    韩童谄媚地笑道:“大公子,衙门办案,就看嘴大嘴小,由您坐镇,不用说一句话,光是胡大人就能把唐毅置于死地!”

    “哼,不要大意,那小子鬼着呢!走,陪着本公子去看看热闹。”

    说起来万浩和胡彬搅在一起,还有些过程。

    春芳楼被唐毅击败之后,万大公子怒气攻心,气得几乎发疯,同时也怕的要命。万浩来到江南就张狂不已,士林早就看不惯他。

    偏偏又出现了疑似抄袭的问题,谁能放过这个机会,大肆传颂,更有人提议联名上书,废了万浩的功名,禁止他参加科举,甚至还有言官要弹劾万镗。

    把个万公子吓得连家都不敢回了,拼命想着挽救的办法,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还有一个人比万浩还要悲催,那就是韩童,大家都认为是他帮着万浩买的戏词,走到哪里,都是鄙夷的目光,更有人破口大骂,弄得韩童跟过街老鼠一样,好不凄凉。

    正巧他躲在小酒馆喝闷酒的时候,胡辉也跑了过来,腮帮子上还有鲜红的掌印,两个倒霉蛋凑在了一起,询问之下,总算是弄清楚了怎么回事。

    原来雷七被抓进大牢,虽然定了罪。可是据说雷七手上还有证据指向胡家,无论胡彬怎么拷打,雷七都咬紧牙关,就是不说。

    胡彬整天为了此事发愁,胡大公子就来了聪明劲头,他想着一死百了,只要把雷七弄死,什么麻烦都没有了。因此他找来几个狗腿子,商量来商量去,发现通倭历来都是大罪,而且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一经发现,绝对掉脑袋。

    胡大少爷就自作主张,伪造了几份书信,又弄了一批刀剑武器,悄悄埋在了雷七的一处庄园地下。

    然后就出现了唐毅看到的那一幕,官差慌里慌张,把发现雷七通倭的事情,报告了上去。

    由于当时胡彬不在,陈梦鹤又招待魏良辅和唐毅,事情就传到了同知孙雅芳的耳朵里。老孙并没有见猎心喜,而是压了下来,悄悄告诉了胡彬。

    得到消息的胡彬同样没有喜悦,而是把儿子叫过来,左右开弓,狠狠抽了一顿巴掌。

    “糊涂,愚蠢,蠢得不可救药!逆子,你知不知道,陈梦鹤已经不让你爹审这个案子了!”

    “怎么会?”胡辉也吓傻了。

    难怪胡彬生气,通倭的罪名的确够大,可是同样也意味着案子会成倍扩大,不光是陈梦鹤会插手,甚至会惊动苏州府,乃至巡抚。一旦案子闹大了,就不是胡彬这个程度的能压得住。

    痛骂了儿子之后,胡彬懒得搭理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思考对策。胡辉狼狈地跑到了小酒馆,和韩童撞见,胡辉贪酒,量还不大,喝了几杯,就管不住嘴巴。

    “都怪那个姓唐的臭小子,要不是他,我爹也不会被知州大人训斥,还丢了审案的权力,这下子全都完了。”

    “姓唐的小子?他叫什么?”韩童对唐字十分的敏感。

    胡辉倒是没去春芳楼,随口说道:“我怎么知道,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弄的,竟然请来了魏良辅帮忙,那个老棺材皮也是的,仨鼻孔多出一口气!”

    “是唐毅!”

    韩童失声叫道,简直如获至宝,自己被士林痛骂,又没脸见万大公子,不都是这小子害的,如果能抓住他的把柄,把他弄倒了,不就能咸鱼翻身了……

    韩童越想越高兴,急忙询问情况,胡辉嘴上没把门的,渐渐都说了。

    原来胡彬通过雷七的手下知道有人帮着他算账,胡彬就怀恨在心,后来更是听说雷七手上有他的罪证,胡彬又越发担心,生怕藏在了这个神秘的账房手里。

    他急忙派人调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雷七在这段时间,除了太仓之外,就只去了刘河堡,刘河堡地方不大,账房先生更少,很容易就找到了方账房和葛账房。见到了官差,这两位就腿软了,自然供出了唐毅和吴天成。

    这才有火烧竹楼,跑到唐家拿人这些后续事情。

    韩童听完之后,眼前突然一亮,大笑道:“胡老弟,这下子咱们都有救了!”

    “咱们?我听不懂。”胡辉茫然说道。

    “哈哈哈,贤弟,胡大人发愁,那是因为唐毅背后有魏良辅,可是只要能找一个比魏良辅还有实力的,就不用怕了!”

    胡辉翻翻眼皮,不屑道:“韩兄,你喝多了吧,太仓还有谁比魏良辅名头更大,那可是从二品致仕的官员!”

    “从二品,好大的官啊!”韩童突然大笑道:“比起二品太宰如何?”

    ……

    唐毅被五花大绑,胡彬为了羞臊他,专门走热闹的街道,大庭广众之下,不少人都探头缩脑地看着,有人还认出来了,忍不住惊呼道:“这不是唐神童吗?”

    “啊,就是‘人生如之如初见’的那位?他犯了什么罪啊?”

    “谁知道啊,世事无常啊!”

    大家议论纷纷,胡彬一脸的得意,突然走过一个街角,有个黑影向胡彬猛扑过来。

    “胡大人,你还我的女儿,快还我的女儿啊!那丫头老实本分,她不会逃跑的,准是你把她藏起来了,还我的女儿啊!”

    没恶心到唐毅,倒是先恶心自己了。胡彬不耐烦地挥手,怒斥道:“快把这个疯子带走!”几个官差拖着这个比要饭花子好不了多少的家伙往胡同里走,凄凉的喊声不绝于耳。

    唐毅一直注意着胡彬的表情,老花子冲出来的一刹那,胡彬眼中竟然闪过了一丝恐惧,他到底在怕什么啊?

第37章 出其不意

    治下出了通倭大案,陈梦鹤愁得一夜之间,差点白了头,尤其是当孙雅芳告诉他唐毅和通倭之人有牵连的时候,陈梦鹤几乎昏倒,第一反应就是绝不可能。

    “唐毅聪明机智,又是魏老大人的学生,前途无量,他怎么会和倭寇扯上关系,绝不可能,绝不可能!”陈梦鹤连连摇头。

    孙雅芳人老成精,叹道:“堂尊,卑职也是这么看的,只是历来通倭的案子都非同小可,不能不慎重!”

    “唉!”

    陈梦鹤深深吸了口气,五官都扭曲到一起了,怕麻烦,怕麻烦,还来了一个**烦!

    “孙老,你在太仓最久,经验丰富,这类的案子应该怎么办?”陈梦鹤认真地问道。

    孙雅芳暗暗高兴,别看陈梦鹤是翰林出身,你科举考得再好也没用,不还是要听老夫摆布。

    把得意藏在心头,孙雅芳妆模作样,想了半天,说道:“大人,卑职以为必须快刀斩乱麻,把案情厘清。巡按大人就要到了,若是他来之后,您把案情弄的清清楚楚,人犯都绳之以法,上报朝廷,也是功劳一件。”

    言下之意,你要是办不好,巡按大人没准就要弹劾您了。

    别看巡按御史只有七品,但是上至封疆大吏,下至末品小吏,都要受其监督,权柄重的很。

    陈梦鹤果然点头同意,说道:“就按你说的办,立刻升堂,不过本官还觉得唐毅是冤枉的。”

    “那就更好了,堂尊正好给他洗清冤屈。”孙雅芳嘴上说道,可是他的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要快刀斩乱麻,就是不给唐毅反应的时间,一个小娃娃再厉害,能有多大的本事,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翻案,他们已经挖好了坑,就等着唐毅跳进去。

    一旦这个所谓唐神童和倭寇牵连起来,陈梦鹤和魏良辅怕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太仓知州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说不定还能高升一步呢!

    孙雅芳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不过他也留了一手,并没有亲自冲在第一线,而是把主攻手的任务交给了胡彬。

    “威……武……”

    大老爷升堂,陈梦鹤端坐在中间,左右陪伴着同知孙雅芳,判官胡彬,还有吏目、班头等人,一个个拧眉瞪眼。两排皂隶手里握着水火棍,敲击着地面,堂口摆着老虎凳、夹棍、皮鞭等等刑具,看起来真令人毛骨悚然。

    “师父,我这两条腿怎么不好使了啊!”吴天成苦着脸说道。

    唐毅轻笑了一声,在他的耳边说道:“告诉你,我的腿也软了!”

    “啊,师父都没招了,我还有什么咒念啊!”吴天成不停哀嚎,带着一肚子苦水,唐毅,老爹,还有吴天成三个都被押上了大堂。

    两旁衙役用力敲着地面,胡彬朗声说道:“罪犯见了大人,还不下跪!”吴天成就要跪下,唐秀才却来了脾气,反正都这样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老子有什么好怕的!

    “启禀老父母,学生有功名在身,不必下跪,而且还请老父母将学生刑具除去,坐下问话。”

    没等陈梦鹤说话,胡彬就冷笑道:“好一个唐秀才,你勾结倭寇,罪不容诛,还想坐着,真是做梦!堂尊,卑职以为罪犯顽劣成性,理应先打二十大棍,杀杀威风!”

    衙门的水火棍,一头方的一头圆的,有胳膊粗细,别说唐秀才那么单薄的身体,就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挨二十棍子,也受不了啊。

    陈梦鹤摇头说道:“不好吧,还没有定罪,士林尊严要紧,先除去他的刑具,再给个座位。对了,唐神童也一样的待遇。”

    胡彬还想争,却发现孙雅芳微不可查地摇头,他索性闭上了嘴。

    差役遵照大人吩咐,给唐毅和老爹去了手铐,又拿来了条凳,让两个人坐下,至于吴天成,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只能跪在地上。

    陈梦鹤示意胡彬,让他发问,胡彬迈步站出来,盯着唐毅父子,仿佛像猎人看到了猎物。

    “启禀堂尊,卑职奉命调查雷七杀妻一案,昨日在雷七的城南别院发现一处地窖,其中藏匿刀剑武器三百余件,另有书信十余封,根据下官查证,都是雷七和倭寇之间的通信,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至于唐毅吗……”胡彬冷笑道:“他曾经帮着雷七做事,还拿过银子,卑职怀疑他和倭寇同样有联系。尤其是此人又混迹士林,居心叵测,一旦给倭寇通风报信,太仓必定危险,到时候大人的安危也怕不保啊!”

    什么叫阴险,这就是阴险!

    近几年来,倭寇在东南沿海越闹越大,烧杀抢掠,无所不作,罪行累累。上至官吏,下至百姓,对倭寇都是又恨又怕。只要和倭寇扯上了关系,不说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也差不了许多。

    胡彬这么说,就是想把唐毅至于死地!

    “真够狠的,想要小爷的命,就看咱们谁能斗得过谁?”此时的唐毅浑身上下燃起来熊熊斗志,他不等陈梦鹤说话,直接开口道:“老父母在上,小子认为胡大人不愧姓,胡说八道的胡!”

    “小子,你敢辱骂本官!来人,掌嘴!”胡彬怒吼道,两旁的衙役就要动手,陈梦鹤急忙摆手,拦住了他们。

    陈梦鹤语带着犹豫,问道:“唐毅,你和雷七之间,可有关系?”

    “小子不敢欺骗老父母,雷七曾经让我帮他算过账目,不过五天时间而已。”唐毅知道这事情知道的人不少,瞒着也没用。

    “只有五天时间,雷七岂会把要命的事情告诉他?胡判官,你可有别的佐证?”陈梦鹤也不傻,疑惑问道。

    胡彬急忙拱手,说道:“启禀堂尊,卑职有两个证人。”

    “把他们带上来。”

    不多一时,衙役押着两个人走上来,前面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体格雄健,只是眼眶发青,眼圈泛红,纵情酒色的样子。身后跟着的是方账房,两个人上来之后,就跪在了堂上。

    “说吧,你们都知道什么?”胡彬问道。

    “启禀大人,小的张环,曾在雷七手下做事,听他提起过,曾经给一个叫唐毅的年轻人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啊!

    一听这话,在场都吸了口冷气,知州陈梦鹤一年的俸禄不过五十两,二百两可相当于四年啊,唐毅这小子何德何能,能值二百两银子!

    看着大家疑窦丛生,胡彬得意地笑道:“方账房,你也说说吧。”

    方账房上了堂两腿发软,颤抖着说道:“启禀大人,小的见过唐毅在码头和雷七见面,往来频繁。”

    陈梦鹤眉头紧皱,问道:“唐毅,他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真的,可是……”

    “还想狡辩吗?”胡彬用手一指,得意道:“唐毅,你小小年纪,有什么本事,能让雷七给你二百两银子?肯定是替他充当眼线,探听消息,你还敢抵赖不成!”

    唐毅此时后背都湿透了,他总算是领略了胡彬的厉害。张环和方账房所说都是真的,只是这个真的都是打折的,张环只说唐毅拿了二百两,方账房只说唐毅见过雷七,就造成了唐毅和雷七有不可告人的勾当的嫌疑,有时候打了折的真话比假话更可怕!

    当然了,唐毅也可以反驳,指出他们的漏洞,只是……唐毅偷眼看了看胡彬,这家伙一脸智珠在握的模样,骤然警觉。

    只要反驳,必然说出雷七求他算账的事情,又涉及到杀妻的案子。偏偏那个案子已经判了秋后问斩,光凭着自己一张嘴,想要推翻绝对不可能。

    如此一来,今天过堂就没有任何成果,事情就会拖下去……

    原来如此,胡彬要做的就是把案子拖下去,由于自己涉嫌通倭,肯定会被关在监牢里面,胡彬就可以从容制造罪证,甚至暗中下手,总之自己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凭他摆布。至于知州陈梦鹤,他这种空降官员,不食人间烟火,根本不是地头蛇的对手,只会被玩得团团转。

    奋起反驳也是输,不反驳还是输,当真是好手段!

    不行,绝对不行!

    唐毅脑筋急速旋转,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绝对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突然唐毅眼前一亮,高声说道:“胡大人指责在下有通倭嫌疑,我这里正好也有一份证据,可以证明通倭之人不止我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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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豪赌

    审时度势,越是危急的时刻,越不能走错一步!

    唐毅很清楚,自己最大的靠山就是魏良辅,可是老头毕竟是致仕官员,县官不如现管,而且对方也拉来了万浩,背景一下子抵消,唐毅的弱小彻底暴露出来。

    更要命的是大明朝就不是一个法治的地方,道理和逻辑是讲不通的,有的只是诡辩和臆测,大堂辩论更是看谁的声量大。面对一个经验丰富,根基深厚,心狠手辣,底牌众多的胡彬,正面对抗,唐毅绝没有胜算。

    唯一的生路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跳脱和胡彬的缠斗,另辟战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唐毅不顾胡彬的指责,突然双膝跪地,厉声说道:“老父母大人,小子有一件证物呈上。”

    陈梦鹤一下子来了兴趣,急忙问道:“什么东西,快快拿来。”

    唐毅将发髻解开,小心翼翼从里面抽出一个纸卷,展开之后,双手奉上,有衙役接过,送到了陈梦鹤手里。

    陈梦鹤扫了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只见上面开列着数量惊人的好东西:珍珠二十颗、金五十两、银一千两、珊瑚树两棵……

    粗略估算一下,差不多有三千两左右,陈梦鹤不由得吃惊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启禀老父母,这是雷七在三个月之前,送给胡大人的一份寿礼!”这张礼单正是雷七留下的证据。

    唐毅害怕有失,他先是交给了王世懋,自然没有人敢为难王二公子。在唐毅被押解到衙门的时候,王世懋气喘吁吁赶上来,趁着胡彬去禀报陈梦鹤。王世懋有了和唐毅说话的机会,代价就是两个五十两的大元宝。为了唐毅,王二公子也下了血本。

    “表弟,万浩被我甩下了,有啥话,就赶快说吧。是把证据交给陈大人,还是去找魏老?”王世懋气喘吁吁问道。

    “都不要!”唐毅凝重道:“弓箭没射出去才有威慑力,敌情不明,不能把牌都打光了。”唐毅拿了两张礼单,藏在了发髻里,又说道:“听我的你安排几十名好手,把胡彬家给我暗中包围起来。”

    “你要干什么?不会要绑架胡家的人吧?”

    连绑票都想出来了,这位脑洞还真大,唐毅也没法和他仔细说,只说道:“如果从胡家跑出什么人,一定抓住!我们父子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上了!”

    王世懋用力点头:“成,你放心,我这就去!”

    王世懋转身离开,就在此时,万浩在韩童的陪伴之下,也赶了过来,有这位在,官差们再也不敢放水,把唐毅盯得死死的。

    “唉,还是怕事了!”

    唐毅暗自苦笑,心说自己要是胆子大一些,当初直接找到雷七,帮着他搞掉胡彬,或许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吃一堑长一智,在吃人的世道,要么吃掉别人,要么就被别人吃,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老父母在上,胡大人指证小子和雷七有关系,进而和倭寇不清不楚,最大的证据无非就是小子收了雷七二百两银子。可是这份礼单的价值在三千两左右,数额之大,十几倍于小子。而且雷七还是胡彬的侄女婿,关系密切,更是在小子之上。众所周知,这些年雷七的生意越做越大,和胡大人的庇护脱不了关系。”

    唐毅讥诮道:“若是按照胡大人的标准,要治小子通倭的罪,小子也可以怀疑胡大人和倭寇有更深的关系,甚至雷七只是他的手下。罪行有暴露的危险,他才丢卒保车!”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会构陷,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听到唐毅的指责,胡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是一阵红!

    “好一个刁钻的罪犯,本官清正廉洁,岂会和倭寇有染。更何况雷七暴虐无常,人面兽心,他能杀害妻子,又岂会给本官送大礼!”胡彬怒极,大声的叫嚷道:“堂尊,他的礼单根本就是伪造的,他的说辞都是欺人之谈。罪犯伶牙俐齿,刁钻成性,如不用刑,恐其不招啊!”

    胡彬一脸的悲愤,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陈梦鹤脸色阴沉,一拍惊堂木。

    “唐毅,不许胡乱攀扯!无凭无据,以民告官,可是要受重罚的!”

    “老父母大人,学生还有秀才功名,我,我就要告胡彬!”唐秀才虽然跟不上儿子的思路,但是他牢牢守着一点,那就是不能让儿子吃亏。

    以民告官不成,那我一个秀才告胡彬,总没有问题吧。

    “也有道理啊。”陈梦鹤被问住了。

    “哼,堂尊,您可不能被他们欺骗了,罪犯没有一丝证据,竟敢诬陷卑职,卑职以为应该立刻退堂,把他们押到大牢,好好审讯。”

    想收场了,要是被押到大牢,那才是死无葬身之地呢!

    唐毅愤然说道:“启禀老父母,事到如今,我也不能不说实话了。胡彬确系雷七的幕后指使,小子曾经帮助雷七算账,其中雷七从倭寇手里赚的钱,有七成要交给胡彬!”

    轰!

    一个炸雷在堂上响起,震得大家七荤八素,陈梦鹤差点趴下,瞪圆了眼睛,喘着粗气问道:“证据,你有证据吗?”

    “有,雷七被捕之前,送给了小子一份账本!”

    陈梦鹤眼睛都红了,急忙问道:“在哪里?”

    “就在刘河堡的竹楼!”

    “为什么不拿来?”

    “已经被烧了!”

    噗,老血吐得满地都是,他娘的,不带这么开玩笑的,这就好比天天追更的小说,突然太监了,此时的郁闷还要胜过千倍万倍不止!上至陈梦鹤,下至衙役,都气得闷哼出来,内伤惨重。本以为唐毅能拿出什么证据,一下子把胡彬弄死呢,没想到竟然被烧了,那还说什么啊!

    看来这位唐神童已经被逼疯了,开始胡言乱语,大家纷纷摇头。唯有胡彬感到了一丝寒意,他也怀疑雷七给了唐毅什么证据,可是唐毅为什么要承认通倭,还说自己也拿了倭寇的钱?

    他是嫌死的不够快,还是想拉自己下水!

    十拿九稳的事情,怎么就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胡彬眼中转了转,站出来说道:“堂尊,犯人满口胡言乱语,攀扯卑职,居心险恶。卑职以为还是收监下狱,慢慢审讯为好。”

    陈梦鹤阴沉着脸,盯着堂下的年轻人,一天之前,还顶着神童光环,被当成可造之材,转眼之间,就要身陷囹圄。陈梦鹤的确有种痛心疾首的感觉,可是他也不能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既然和倭寇扯上关系,就必须查清楚!

    “唐毅,如果你没有证据,本官只能退堂了。”

    “启禀老父母,小子的证据虽然被烧了,可是却有人看见了纵火之人!”唐毅脸上充满着强烈的自信。

    “小子的房东朱大婶亲眼看到两个纵火犯,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们应该就藏身胡大人的府邸。只要老父母答应去搜查胡府,必能找出罪犯,到时候一问便知!”

    “噢!你这么有把握?”陈梦鹤好奇地问道。

    “没错,小子愿意用性命担保,若是搜不出来,小子情愿被治罪。但是若不搜索胡府,小子死也不服!”

    唐毅说完,以头碰地,伏在地上,唐秀才和吴天成也都跟着趴在地上。

    “这个,胡判官你怎么看?”

    想搜我的家,怎么说得出口!

    “堂尊,罪犯满口胡云,不能听信啊!”

    “老父母,胡彬是做贼心虚!他和胡彬的关系比小子深厚,过从比小子紧密,身份比小子高,如果他勾结倭寇,危害更大!为了大人的安危,为了太仓百姓的安全,小子恳请大人,一定要搜查胡府,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唐毅疯狂地吼道:“胡彬若是还敢阻拦,就是做贼心虚,就是欲盖弥彰,他的府中藏着罪犯!”

    “你胡说!”

    “你胆怯!”

    “你胡乱攀扯!”

    “你构害诬陷!”

    ……

    “够了!”陈梦鹤猛地一拍桌案,怒吼道:“胡判官,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雷七一案一直都是你处理的,未免不能服众。就让唐毅查一查,如果没有,本官问他二罪归一!”

第39章 死而复生的女人

    朱红的大门冲南开,雕梁画栋贵人宅。

    五进的院子占据了小半条街,青砖砌成的院墙,高有一丈,气派十足。胡家在太仓已经住了三代人,繁衍生息,二十几口,加上家奴院工,足有上百人,算得上一个大家族。

    唐毅深深吸了口气,他能站在这里可不容易,胡彬百般阻拦,弄得陈梦鹤都犹豫了。就在关键时刻,老头魏良辅赶来了。自己这位便宜老师竟然押上了一生的清名,替唐毅担保,才换来了陈梦鹤点头。

    不过陈梦鹤也说了,搜查不许破坏东西,不许为难胡家人,有一点冒犯,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听在唐毅的耳朵里,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要进入胡家的宅子,彻底扭转案子的钥匙就捏在了手里!

    “唐小相公,我还叫你一声小相公!”捕头周巡抱着肩膀,满不在乎地笑道:“胡判官是在下的长官,这次过来,说白了就是走过场,小相公,你想找到犯人,恐怕是不成了?”

    “呵呵,周捕头,不是我想找到什么,而是有人想找!”唐毅用手指了指天空,周巡突然一愣,“你什么意思?”

    唐毅淡淡一笑:“周捕头,看你也干了不少年了吧?”

    “十八岁就接了俺爹当捕头,一直到现在。”

    “那你知道为什么没法升官吗?”

    “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提到了伤心事,周巡立刻瞪圆了眼睛。

    唐毅呵呵笑道:“周捕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胡彬设计雷七,又想把我牵连进去。你以为知州大人会不清楚吗,他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你说什么?”周巡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顺口说道:“不可能,知州大人一向不管政务的……”

    “哈哈哈,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地方上都被胡彬、孙雅芳这些人把持得水泼不进,知州大人无法插手而已。试问哪个当官的不想掌权,甘心当个傀儡啊!”

    唐毅说的还真不差,地方官被架空,算是大明朝的普遍情况,尤其是东南,世家盘踞,根深蒂固。一个赤手空拳的知州能干什么,要么就老实听地方的摆布,要不就奋起反击,这些年稀里糊涂被弹劾,甚至死掉的官可不在少数。

    “难道知州大人要反击了……”不知不觉,周巡已经被唐毅带进沟里了。

    “周捕头,实话告诉我,知州大人已经暗中告诉我了,胡府里面藏着关键证人,只要找到,胡彬就会一刀毙命!”

    唐毅说的格外笃定,根本不像撒谎,周巡不由得信了三分。

    “小相公,你知道这个证人是谁吗?”

    “知州大人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高深莫测,他怎么会告诉我!不过……”

    “不过什么?”周巡追问道。

    “你周捕头升官的机会到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

    唐毅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一转身,用力叩响了门环。

    梆梆梆,声音传入胡府。

    几个捕快跟着周巡的身后,低声问道:“大哥,这小子的话不能信啊!”

    “哼,老子是那么容易上当的!”周巡在心里却说道:“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如果真是知州大人安排的,那陈大人也太厉害了,老子跟着他,咸鱼翻身的机会就来了……”

    这时候府门打开,一个老管家探出了头。

    “你们干什么的,这是胡家,也敢随便胡来!”

    周巡笑着迎了上来,说道:“在下是衙门的捕头周巡,奉了堂尊的命令,当然,胡大人也是知晓,要来贵府查看一番,行个方便吧!”

    老管家急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大公子胡辉从里面急匆匆走出来,一见周巡,顿时一瞪眼睛。

    “我道是谁呢,敢情是老周,你来干什么?”

    “呵呵,大公子,我过来查人,你爹也同意了的!”说着,周巡将牌票递了过去,胡辉扫了一眼,知道不是假的。

    “公事我不拦着,不过要是有什么冲撞,我一定告诉家父。”

    “放心,给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胡大人!”

    周巡一招手,唐毅,连同其他的捕快一起冲进了胡府。周巡抱着刀站在庭院中间,高声说道:“大公子,把贵府的男丁都叫过来吧。”

    胡辉点头,很快三十几口人都站在了院子中间,上至五六十岁的老院工,下至七八岁的孩子。

    “周大捕头,都在这里,你看看哪个像是犯法的?”

    周巡看了一眼唐毅,唐毅笑着摇摇头。

    “这些人里面自然没有。”

    “既然没有,还不给我走!”胡辉毫不客气道。

    “别忙啊,这些人里面没有,不代表别人抓不到啊!表哥,出来吧!”唐毅仰着脖子喊道,突然从两旁的院墙探出十几个人影,他们纷纷跳了进来,其中还有人提着两个“粽子”,跑了过来,扔在地上。

    这时候王世懋背着手,从外面一步三摇走了进来,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唐毅让他埋伏在胡府的外面,他最初不解其意,可是没过多久,就有人仿佛做贼一样,从后门跑了进去,没一会儿,就有两个家伙背着小包,从里面跑出来,王世懋直接让人拿下。

    唐毅一口咬死胡彬家里藏了纵火的犯人,这一手敲山震虎还真把胡彬给吓到了。他久在官府,耳目众多,自然有人跑回家提前通知。参与刘河堡纵火的两个家丁连忙逃走,哪知道,他们这一跑,正好落到了王世懋的手里。

    “王敬美,你什么意思?”胡辉忍不住又气又怕。

    “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真是个棒槌!”

    王世懋根本懒得搭理他,竖起了两个大拇指,赞道:“表弟,你可真是神机妙算啊,小兄佩服!”

    唐毅微微一笑:“表哥,这才是开始,这个府里还有更好玩的。”

    “哦?当真?”

    “那是自然,不信我就找找!”

    “站住!”胡辉气喘如牛,一伸双臂,挡在了唐毅的面前,眼睛里面冒出火来。

    “后宅都是女眷,惊动了他们,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好大的威风啊!”王世懋可不在乎胡辉的威胁,轻蔑地笑道:“你说后院都是女眷,我怎么记得你还有个弟弟,他在哪呢?”

    “他去降香了!”胡辉虽然反应不慢,可是眼神之中的慌乱却骗不了别人。

    唐毅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只是想快速找出那个人,并不容易!

    突然他看到家丁的边上有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书童,长得眉清目秀,不过穿着很破旧,其他人明显看不起他。这个小书童不停偷看官差,一副想说话,又害怕的模样。

    就是你了,堡垒都是从内部打破的。

    唐毅急忙跑过来,伸手去拉小书童,小书童却吓得连忙缩手。

    “别怕,我不是坏人,是青天大老爷派来的,帮你的!”

    “你,你真能帮我?”小书童怯生生问道。

    “当然,没看见那么多官差,还有那么多好汉吗,他们都是好人,专门惩治坏蛋的!”

    小书童眼睛突然冒出了光,脱口问道:“你们能帮红霞姐姐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胡辉突然浑身一震,破口大骂:“小林子,再说一句,我把你吊在马棚里饿死!”

    “真是好大的威风!表哥,麻烦你让胡公子先闭嘴,省得吓着孩子。”唐毅说道,王世懋一点不客气,一摆手,两个手下冲上来,把胡辉的嘴捂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他频频看向周巡,那位周捕头却神游天外,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差点把胡辉气死。

    唐毅低头问道:“你叫小林子是吧,你说的红霞姐姐是不是被他们打死了?”

    “血,好多血,红霞姐姐疼哭了,那个女人还打她。只有红霞姐姐对小林子最好了,小林子要给她报仇!”小书童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掉下来。

    唐毅却眼前一亮,说道:“小林子,哥哥帮你报仇,你告诉哥哥,那个女人在哪?”

    “她……她是妖精!”

    唐毅屏息凝气,差点闪了腰,“小林子,她怎么是妖精呢?”

    “她,她跑到后花园,就消失了!”

    唐毅眼前一亮,抓起小林子,说道:“你给哥哥带路,哥哥会法术,专门对付妖怪!”

    小林子兴奋地点头,他撒腿就跑,唐毅后面紧紧跟随,王世懋和周巡带着家丁捕快也跟了过来。

    一口气到了后花园,小林子指了指前面的假山,脆生生说道:“就是那里!”

    唐毅急忙跑过来,看了看四周,没什么异样,可是用脚踏了踏地面,却发出了空洞的回声。

    “就在这了!给我挖!”唐毅好似便秘半个月,骤然通畅一般,兴奋地吼道。

    几个家丁抽出腰刀宝剑,兵兵乓乓,没几下突然哗啦一声,地面的覆土落下,露出了一个台阶。

    众人刚要往下去,突然冲出来一个女人,衣衫不整,还露着半截雪白的膀子。

    “你们是……”一看到官差,她突然被掐住了脖子,说不出话。

    “哈哈哈,胡氏,你装死装到头了,跟小爷去打官司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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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大逆转

    一个本已经死去的人,竟然突然活蹦乱跳,出现在了大家面前。这种震撼就不用说了,王世懋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拉住唐毅的胳膊,激动的不停摇晃。

    “表弟,你小子是不是诸葛转世,你怎么知道胡氏还活着?”

    “行了,再摇晃就折了!”其实唐毅也只有一半的把握,刚刚的一会儿,后背都被湿透了。

    唐毅从最初看到雷七的账目,就断定胡氏是一个心机深沉,胆子又奇大的女子。

    最让唐毅怀疑的就是那个诡异的时间差,胡氏挨了雷七暴打之后,三天才死去。

    如果按照常理,侄女挨了打,胡彬就该去抓雷七,为什么又等了三天,根本不像他的作风。

    唐毅一直百思不解,直到被押解过来,看到那个老者哭着向胡彬要女儿,唐毅才骤然想起一种可能。死者根本不是胡氏,而是另一个无辜的女子。

    假设胡氏没有死,雷七手上已经有了详细的往来账目,能证明胡氏私吞家产,还把私吞的银子给了胡彬。

    雷七财力雄厚,和他打官司,胡彬不死也会脱层皮。

    可是胡氏一死,原本的财产争夺案,变成了杀妻命案,胡彬也成了苦主,一下子就把雷七至于百口莫辩的境地。

    越想唐毅越觉得胡氏的死就是个天大的骗局!

    只是想归想,当真正为了生的希望,毫不犹豫押上了全部筹码,唐毅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他甚至不停催眠自己,大不了再穿越一回!

    好在终于赌赢了,不用唐毅说,周捕头已经带着人把胡氏从下面拉了出来,更令人惊讶的是里面居然还有一个赤着上身的年轻男子,正是胡彬的二儿子胡恍。

    假山下面的地下室有一间半房舍大小,四壁有通风口和蜡烛,中间摆着一张楠木大床,上面满是凌乱的被褥和衣服。

    当看到了这一幕,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胡氏和胡恍可是堂兄妹啊,他们竟然搅在了一起,绝对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牲畜,真是牲畜!”

    王世懋狠狠啐了一口,怒斥道:“就凭这一点,胡家就该身败名裂!”王世懋气得转身就走,不愿意多停留一刻。

    “唉,老子不能不管啊,把这两个畜生都捆起来,押到大堂去吧。”

    把廉耻和纲常扔在一边,放在什么时代,都是令人不齿的人渣。捕快们没有一点客气,用尽了力气,把绳索都陷入肉里,疼得胡氏痛叫连连。

    大家听着厌恶,找来一块裹脚布,把她的嘴给塞上了,至于胡恍,他倒是老实,整个人仿佛被抽光了精气神,就是一具木偶。

    周巡带着人往前院走,胡辉被王家的家丁看着,正不服不忿地骂着。

    “王世懋,别以为你爹和你哥哥都是进士,你就敢欺负我们胡家,咱们没完!”

    他喊得起劲,猛一抬头,正好看到两个差役抬着他的二弟和胡氏,顿时眼前一黑,一头栽在地上。

    “成了,把这货也带上吧!”

    周巡吩咐着,捕快七手八脚,把胡辉也捆了起来。一行人大摇大摆,就差吹吹打打,向知州衙门进发了。

    雷七杀妻的一案,太仓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毕竟残忍杀害结发之人,绝对比畜生还不容。甚至有士人联名上书陈梦鹤,要求严办,也因此草草问了一个秋后处决。

    着力有多深,反弹就有多大!

    如今猪羊变色,天翻地覆。拿获胡氏,洗刷雷七冤屈,搞不好都要搬上戏台。到时候咱们也能混个角色,就像包黑子手下的张龙赵虎,王朝马汉一样,也算是极品捕快了。

    周巡咧着大嘴,嘿嘿傻笑,眼看着到了知州衙门,他一回头,想和唐毅说两句,突然猛地一蹿!

    “啊,唐小相公!”

    唐毅正在盘算怎么用胡氏做文章,被周巡这么一喊,差点吓趴下。

    “嘿嘿,小相公,俺老周不是故意的,那个……那个……”

    “有什么直说吧。”

    “是,小相公,俺听说您会写戏词?您看这个案子是不是该写上一笔,到时候您可别忘了给俺老周一个角!”

    想得够远的!唐毅这个无语啊,只能随口说道:“等着过堂之后吧!”

    ……

    签押房之中,陈梦鹤来回踱步,又是皱眉,又是拍手,不停念叨着:“怎么还没消息,还没消息啊!”

    老僧入定一般的魏良辅都受不了,睁开眼睛,说道:“子羽,还不到半个时辰,着什么急啊!”

    “才半个时辰?”陈梦鹤抱着脑袋,哀叹道:“太慢了吧,我怎么觉着两个时辰都多了!”

    魏良辅忍不住摇头,到底是没经历过风雨,要知道是老夫拿一辈子清誉做抵押,不是你陈知州好不好!

    “唐毅那小子不是吃亏的人,他咬死了要去搜查胡府,里面就一定有问题。”

    陈梦鹤还是不放心,苦笑道:“老大人,如果唐毅找不到证据,真的坐实了雷七通倭的罪名,那可不是小事啊!”

    “当然不是小事!”这回轮到魏良辅生气了,老头恨不得把陈梦鹤抓来暴打一顿。

    原来这些年倭寇猖獗,朝堂对通倭处罚的也特别重,不光罪犯要处以极刑,就连地方官都跑不了。谁知陈梦鹤犯了糊涂,昨天就有人呈报雷七通倭,他光是找了孙雅芳,竟然没有通知魏良辅!

    若是老头提前知道了,他肯定会找到唐毅,就能早作准备,不至于如此被动。

    唐毅被抓之后,幸亏王世懋及时派遣吴天成去找老头,魏良辅才能及时赶到,逼着胡彬同意搜查府邸。

    即便如此,也只是挽回了一半而已!

    “子羽,这件事情解决了,你身边必须找一个精明的师爷了,没人帮衬着你,就能让底下人欺负死!”

    陈梦鹤苦着脸说道:“老大人教训的是,只是我怕眼前这关都过不去啊!”

    “启禀大人,周,周捕头回来了!”

    “啊!”陈梦鹤急忙问道:“可找到了什么?”

    衙役变颜变色,有些害怕地说道:“大人,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哼,真是个废物!”

    陈梦鹤往前跑,就听到鼓声咚咚咚响起。敲鼓的正是骚包的周捕头,他立了大功,恨不得满世界都知道,唐毅也没有反对,等到陈梦鹤刚跑过来,周捕头就迫不及待跪在地上,兴奋地吼道:“启禀堂尊,卑职拿获已经死去的雷七妻子胡氏!”

    “什么跟什么啊?”

    陈梦鹤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傻愣愣问道:“周捕头,你说的明白点?”

    周巡涨红了脸,又说道:“卑职把死人胡氏给找到了,带到了堂下,就等着大人过目呢!”

    怎么听着这么瘆人啊,你们跑去抓鬼了不成?

    陈梦鹤求助地看向唐毅。

    “启禀老父母,雷七的妻子胡氏并没有死,我们在胡府把她找到了!”

    这回陈梦鹤可听明白了,同时也吓傻了,胡氏竟然没死!这玩笑有点太大了,陈梦鹤不太懂地方的事情,可不代表他傻!

    雷七的案子就是因为杀妻而起,如果证明杀妻是假的,那后面的罪名都不会成立,相反,胡彬就成了诬陷钩害的凶手,逆转,绝对的超级大逆转!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陈梦鹤眼睛通红,怒吼道:“周巡,还不把人带上来!”

[4958] 第41章 蛇蝎妇人

    两个衙役提着衣衫不整的胡氏上了大堂,用力一摔扔在了地上,疼得胡氏脸上的肉不停抽搐。对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谁也升不起同情。

    周巡撇着嘴,讥诮地说道:“还以为你皮多厚呢,敢情也怕摔!”

    一伸手,把胡氏嘴里的破布揪了出来,胡氏大口大口喘气。陈梦鹤仔细打量,胡氏不到三十,长得的确不错,尤其是露出半截膀子,更是雪白滑嫩……

    想什么呢!

    陈梦鹤晃了晃头,问道:“跪着的可是胡氏?”

    “不,不是!”

    “哦?那你是谁?”

    “民女叫谭红霞。”

    这又是怎么回事?陈梦鹤又看向了唐毅,唐毅从容笑道:“老父母别忙,带个人上来,一问便知。”

    “好,把人带上来吧!”

    很快衙役把小林子带了上来,小家伙进了大堂,就乖乖跪在了地上,脆生生说道:“沈林给青天大老爷磕头。”

    “嗯,你是什么人?”

    “启禀大老爷,小的是胡家的书童。”

    “那你在胡家多长时间?”

    “差两个月一年。”小林子年纪虽小,可说话干脆,陈梦鹤很满意。

    “那本官问你,你可认识此人?”輸入字幕網址:нeìУаПgе·Сом觀看新章

    随着陈梦鹤手指方向,小林子一眼看到了胡氏,小家伙突然呼吸粗重,太阳穴上青筋暴露,小拳头紧紧攥着。

    大堂上可不是撒野的地方,唐毅急忙跑过来,拍拍小林子的肩头。

    “听哥哥的话,把什么都告诉大老爷,大老爷会主持公道的!”小林子对唐毅还是很相信的,用力点头。

    陈梦鹤也说道:“沈林,本官绝不会纵容一个坏人,这个女子自称叫谭红霞,她说的可对?”

    一听到“谭红霞”三个字,沈林突然眼睛都红了,幸好唐毅抱住了他,不然小家伙就冲上去了。

    “她,她说谎,红霞姐姐被她打死了,红霞姐姐死了!”小林子突然捂住脸,痛哭失声。根本没法回答问题。

    “唐毅,怎么还有命案,怎么回事?”陈梦鹤愤怒地问道。

    “老父母,您还记得被雷七打死的那个女人吗?”

    “啊!你说真正死的人是谭红霞?”陈梦鹤惊呼道。

    唐毅点头:“一点都没错,还请大人把尸体,仵作全都找来,一问便知。”

    陈梦鹤点头称是,吩咐周巡去办理。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天色已经黯淡,可是陈梦鹤丝毫不乏累,反而神采奕奕,血液沸腾。一桩惊天冤案就要在他的手上彻底扭转!

    “传本官的命令,把魏老大人,王公子,万公子,还有胡判官和孙同知都叫过来。”

    衙役答应,不多一时,这几个人全都带来,就连被临时安置在班房的唐秀才和吴天成都给带来了。

    不到半天的时间,竟恍如隔世,当唐毅坚持要搜查胡府的时候,唐秀才的心都到了嗓子眼,他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我怎么就那么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在拼,有心无力的感觉让人抓狂!

    在班房的这段时间,唐秀才就好像木雕泥塑,除了眼睛傻愣愣地随着太阳转动,其余和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吴天成也好不到哪里去,眼耳口鼻都愁到了一起,掰着手指头,一点点的挨着,熬着……

    “师父,弟子总算是见到你了!”

    三个人抱在一起,泪珠都止不住了。

    魏良辅,王世懋,还有在场的衙役看在眼里,没有一个人笑话。相反还十分同情,大家都看得明白,如果说雷七是被冤枉的,那么唐家父子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好好的书香门第,秀才相公,竟然被扣上了通倭的帽子,险些被治罪,一辈子的前程都毁了!

    胡彬啊胡彬,真是好狠的心肠,多行不义必自毙,该轮到你了!

    胡彬还站在那里,可是仔细看去,他的两条腿不停颤抖,一张脸都变成了青紫色,眼珠不停转动。一会儿看看孙雅芳,一会儿看看万浩。可孙雅芳垂着头,仿佛没看见一般,至于万浩,更是不时用刀子般的目光,盯着胡彬,恨不得要杀了他。

    胡彬的心里拔凉拔凉的,“好啊,你们都不管老子,老子就拉着你们一起死!”

    正在发狠的时候,周巡已经赶了回来。八个健壮的衙役抬来了一个杉木棺材,放在了正当中,棺材盖还没有钉死,从里面传出一阵阵腐臭的味道,让大家直皱眉头。

    屈指算起来,谭红霞被杀也有半个多月。虽然不是夏天,但是尸体也早就开始腐烂。将棺材板打开,大家捂着鼻子,探头向里面看去。

    只见尸体上血迹斑斑,面目上更是凄惨,眼睛被戳瞎,鼻子被割掉,牙齿都没了,再加上苍蝇蛆虫,根本分辨不清。陈梦鹤看了一眼,急忙转身回到座位,只觉得胃里头不停翻滚,有几个年轻的衙役直接吐了。

    “这个……”陈梦鹤顿时发愁了,他习惯性地看向了唐毅。

    “尸体已经这样了,又如何证明她是谭红霞?”

    他这么一问,就连胡彬都仿佛来了精神,对啊,只要一口咬定死的是胡氏,没准还有转机……

    唐毅接来的一句话,把胡彬好容易燃烧起来的希望之火给浇灭了。

    “启禀老父母,周捕头已经把谭红霞的父亲找到。”

    “当真,快宣上来。”

    没多大一会儿,衙役把那个老乞丐带来,仔细询问,老乞丐说他的女儿胳膊上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红痣,另外小时候折断过右臂。

    有了这两条,周巡也不顾恶臭,亲自动手检查,果然在臂弯处找到了红痣。

    “红霞姑娘,在是为了你的冤屈,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周巡一咬牙,握着匕首,将尸体的右前臂挑开,露出了森森白骨,果然有一处断裂重生的痕迹。

    不用问了,这具尸体就是谭红霞!

    胡氏根本没死,所谓的雷七杀妻案根本不成立!

    “来人,把胡彬除去乌纱帽,押到班房候审!”陈梦鹤总算雄起了。

    “遵命。”两个衙役闯过来,架起胡彬就走。

    胡彬咬着牙,冲孙雅芳和万浩冷笑了一声。

    “孙大人,万公子,我胡彬是栽了,不过你们放心,我懂得规矩,不该说的不说,该说的我也不说!”

    “别让他废话了!”万浩气得一甩袖子,怒道:“还把把他带去!”

    大家把目光重新落在了胡氏身上她毕竟只是一个女子,面对如此压力,再也撑不住了,只能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出来了。

    原来雷七常年在外经商,胡氏耐不住寂寞,勾搭上了雷七的手张环,两个人时常来往。不久前张环就偷偷告诉胡氏,雷七正在调查她把雷七的财产搬回娘家的事情。

    胡氏当然害怕,就让张环盯着雷七,有消息就告诉她。结果在通风报信的时候,被雷七撞破,狠狠打了胡氏。

    雷七当时还算克制,胡氏只是昏过去,结果被张环救回了胡府。把情况和胡彬一说,把胡彬也吓得半死,他立刻展开自救,先是打听到雷七找了孙雅芳,胡彬亲自登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把孙雅芳买通了,两个人联起手来。

    当然这只是临时对策,要命的还是雷七手上的证据。恰巧此时胡府出了问题,大公子胡辉把丫鬟谭红霞打得昏死过去,胡彬一问之,总算闹清楚了原因。

    胡辉这家伙喜好男风,小书童沈林清秀俊美,他就想占为己有。恰巧被谭红霞撞见,这个善良的女子奋力救了沈林,自己却被打得昏死。

    更大的不幸紧接着而来,到了要命的时候,儿子还胡闹惹事,胡彬简直气得半死,可是胡氏这时候跳了出来。

    “二叔,侄女也被雷七打了,您说咱们告他伤人怎么样?”

    胡彬摇头,说道:“伤人不是大罪,更何况还是夫妻,反而打草惊蛇,不妥不妥。”

    “那就更狠一点!”胡氏呲着虎牙,凶狠地说道:“那就杀人,让她背一个杀人的罪名!”

    “杀人?你可不能死啊!”二公子胡恍一激动抱住了胡氏的肩头。

    看到这一幕,胡彬差点昏过去,他娘的,上辈子做了多大的孽,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混蛋!

    倒是胡氏,满不在乎,娇笑道:“奴家也舍不得死,大哥不是打昏了一个吗,就让她替了吧!”

    接来的事情大家都清楚了,雷七落一个杀害妻子的罪名,被判了秋后问斩。听完过程之后,陈梦鹤不停叹气。

    “真是好一个蛇蝎妇人,难为你长了如此歹毒的心肠!”陈梦鹤吼道:“来人,把雷七押上来!”

第42章 大喜大悲

    人身似铁非似铁,国法如炉真如炉。

    雷七走南闯北,一身武功打十几个没问题,可下了大牢不到一个月,浑身上下遍体鳞伤,没有一处好地方,壮硕的大汉瘦的不像样子,一根根肋条看得清清楚楚。

    更要命的是十个手指和十个脚趾都受了伤,鲜血淋淋,他只能趴在担架上,用胳膊肘艰难撑着身体。

    进入大堂的第一刻,他一眼就看到了胡氏,突然雷七就像疯了一样,伸出满是鲜血的手爪。

    “银妇,老子掐死你!”

    激动之下,雷七从担架上摔下来,他不顾身上的疼痛,眼中冒着火,用尽全力向胡氏爬去,每挪动一寸,地上都是血迹。

    “杀,杀,杀了你!”喉咙里含糊不清道。

    胡氏被吓得脸色惨白,不停的向后缩。

    大堂上一团乱麻,唐秀才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唐毅和老爹跑了过来,两个人扶住雷七的胳膊。

    “七爷,七爷,我是唐慎,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做到了!”

    雷七猛地一激灵,仿佛被换回了魂儿,抬头看看唐秀才,又看看唐毅,咧着大嘴就哭了起来。

    “唐相公,小相公,雷七谢谢你们救命之恩啊!我给你们磕头了!”

    雷七这个头没有磕下去,一喜一悲,激动之下,竟然昏了过去。

    “大人,雷七伤势太重,身体虚弱,赶快让大夫给他看看吧,不然有性命之忧啊!”

    陈梦鹤连忙答应,说道:“好,好,快去请最好的郎中。”

    衙役七手八脚,把雷七抬了下去。

    万浩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在心里给胡彬判了一万次的死刑!如果能选择死法,他一定会踏上一万只脚,然后再用大炮轰,把胡彬炸得渣都不剩!

    还有这么蠢的吗,不光没让唐毅身败名裂,还把他陷得更深了。

    虽然从审讯开始,他一句话都没说,但是谁不知是他跟着去抓的唐毅,更是他给胡彬撑腰,挟怨报复的恶名他是跑不了了!

    加上先前的抄袭风波,万公子的心都被掏空了,他只觉得屁股下面不是椅子,而是万丈深渊。

    “不行,绝对不能认输!”

    “陈大人!”万浩豁然站起。

    陈梦鹤鼻子里哼了一声,淡淡说道:“万公子,本官审案有什么不公平吗?”

    “不敢不敢。”万浩冷冷说道:“陈大人,雷七杀妻的案子看似有出入,可是通倭呢,几百件武器,还有往来书信总不会是假的吧?”

    “哈哈哈,万公子说得对,小子恳请老父母立刻清查,也好还一个清白!”

    “好,把武器还有书信全都拿上来,本官要亲自过问!”

    更夫打了四更天,大堂之上,灯火通明,还在紧张的审讯案子。首先拿来的是所谓卖给倭寇的武器,还有联系书信。

    几百件刀剑放在面前,陈梦鹤一窍不通,唐毅看了一遍,倒是胸有成竹,他拿起两把刀,互相拼砍,顿时全都断裂。

    一个小孩子都能折断的刀,肯定是垃圾货。而倭寇素以武器精良著称,这样的武器落到倭寇手里,只怕人家连看都懒得看。

    陈梦鹤立刻把书吏姜建叫了过来,在陈梦鹤的手下有吏户礼邢兵工六房书吏,仿照的是中枢的六部,其中兵房书吏姜建是最懂得武器。

    问到了他的头上,他知道逃不过去只能仔细检查一遍,唯唯诺诺地告诉陈梦鹤,这些武器都是太仓仓库的,本来要拨付巡检司,用来训练民壮。在前些日子,胡彬找到了姜建,说是抓捕罪犯之中,武器损坏严重,需要补充,就从姜建手里弄到了这些武器。

    这边弄清了武器来源,那一边魏良辅和唐秀才亲自鉴定,那几封信都是同一天所写,用的纸张笔墨,甚至字迹都是一样的,毫无疑问,又是伪造的。

    陈梦鹤急忙下令,把胡家的两个公子带上来,他也不客气了,直接严刑拷问,板子打得噼里啪啦,没有十下,胡辉就受不了了,把一切都交代了。

    是他为了让雷七早点死,就伪造通倭证据,最初只放了二十几件破旧兵器,胡彬为了做的更像,一股脑搬进去两三百件。

    这位胡大公子说到了最后,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泪,把韩童供了出来,万大公子也没有跑得了。

    “韩童说了,万公子恨唐毅入骨,我爹恨唐毅帮着雷七算账,又怀疑他手里有雷七搜集的罪证,偏巧魏老大人出面,我爹不敢对付唐毅,就想到了万公子,所以,所以……”

    “你胡说!”

    万浩气得嘴唇铁青,手指着胡辉,不停哆嗦,不过怎么听都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

    “陈大人,魏老大人,在下不过是为了士林声誉,才不得不过问。竟然被人污蔑,简直岂有此理,在下告辞了!”

    万浩转身就走,可是刚到了大堂门口,两个衙役将手里的刀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陈大人,你想抓在下不成?”万浩咬着后槽牙说道。

    陈梦鹤对万浩不说恨之入骨,也差不了多少。一旦真让胡彬诬陷得逞了,制造了天大的冤案不说,弄出了通倭大案,他这个父母官首先就跑不了。

    你万浩不过仰仗着有个好伯父,就真的以为天下人都怕你吗!

    “万公子,本官自然不能凭着胡辉一面之词就抓你,但是天理昭昭,不会放过一个罪人!你就留在客栈吧,在案子查清之前,不要随便走动。”

    万浩惊得眼珠子掉下来,小脸铁青,冷笑道:“好啊,真是好啊,竟敢软禁我,你就不怕我伯父的怒火吗?”

    啪!

    陈梦鹤一拍惊堂木,宛如神灵附体,浑身上下浩气鼓荡,凛然大义地说道:“天下道理最大,就是本官不抓你,朝廷法度不管你,天也要收你!”

    天也要收你!

    一句话,宛如雷霆,在万浩耳边炸响,他不得有倒退两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踉跄着脚步,走下了大堂。两个衙役亦步亦趋,名曰护送,实际上就是监视。

    等到送走了万浩,陈梦鹤坐在公案背后,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雷七杀妻、通倭的案子都被推翻了,可是这个案子并没有结束,反而变得更大了。胡彬身为朝廷命官,谋夺钱财、杀人害命、屈打成招、诬陷通倭、纵火行凶,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要命的官司,加起来足够把他杀八个来回!

    陈梦鹤面对着庞大的案子,又是头疼,又是欣慰。他当知州也有一年多了,想学苏轼,修桥补路,底下人回他两个字:没钱。想救济寒门学子,还是没钱。想整理冤狱,替百姓伸冤,这些人就推诿扯皮。

    说白了,就是下面的人有了默契,就是要架空你知州大人,让你在任上老老实实待三年,然后升官滚蛋,真正掌握太仓的还是他们这些地头蛇。

    如今借着胡彬的案子,正好撕开口子,天上掉馅饼,陈梦鹤再懒散也不能不吃!

    “魏老大人,还有唐相公,案情大白,罪责都在胡彬身上,本官会立刻审讯。你们若是疲乏,可以先回去等消息了!”

    魏良辅点点头,叹道:“老了,熬了一夜,没有三五天恢复不过来,老夫就先告辞了。”

    “恩师,弟子送您!”

    唐毅乖乖搀扶着老师,亦步亦趋,恭恭敬敬送魏良辅出去。

    “孤注一掷,没想到真让你小子闯出来了!”

    “还不是师父帮忙,不然弟子哪能进得去胡府。”唐毅谦逊说道。

    “知道就好。”魏良辅笑道:“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要多想想,千万别冒险,为师这把老骨头折腾不起了!”

    “嗯,弟子明白!”

    唐毅双膝一曲,恭恭敬敬给魏良辅磕了三个头,比起当初拜师,虔诚万倍!

    魏老头上了马车,望着还跪在地上的唐毅,摇着头叹道:“给这小子当老师,但愿能流芳百世,可千万别遗臭万年啊!”

    送走了魏良辅,天光放亮,唐毅正准备回家休息,突然吴天成急匆匆跑过来。

    “师父,雷七不成了!”

    “什么?”唐毅脸色顿时一变,这位不会这么衰吧,刚刚洗脱冤屈就要死了,好好的喜剧变成悲剧,老天这不是玩人吗!

    “走,带我去看看!”唐毅急匆匆向着班房跑去。

第43章 都醉了

    雷七因为腰上伤口太大,只能悲催地趴着,唐毅凑到近前一看,脸上都是紫红色,牙齿紧咬着,胸腔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好像破风箱。

    在雷七身边,站着唐秀才、王世懋,还有个老者在不停摇头。

    “唉,雷七大小也是个爷,真是没想到,竟落了这么个下场!”

    唐秀才眉头紧锁,问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满头白发的老大夫摇摇头,叹道:“唐相公,老夫在江南也算小有名气,什么疑难杂症都能应付。只是雷七受伤太重,邪气入体,阳虚则外寒,阴虚则内热,如今雷七内热外热齐发,表里之症并作,伤口化脓,神志不清,病入膏肓,倘若我的师弟在,或许还有救,其他人……唉!”

    唐秀才也懂点医术,知道雷七情况很糟糕,急忙问道:“令师弟是哪位,能不能把他找来?”

    “唉,老夫的师弟叫李时珍,他的本事远在我之上,只可惜如今远在京城。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回来,雷七只怕连三天也撑不过去了……”

    唐秀才不由得眼圈通红,好人不长命,刚刚洗刷冤屈,就要死了,老天爷就这么无情吗!

    “爹,别听他的。”唐毅和吴天成从外面走了进来,几步到了雷七身边,用手背摸了摸额头,滚烫,又扯开了他的上衣,检查伤口。雷七身上伤口众多,不过由于体质强壮,多半都愈合了。唯有后腰的一大片,流着黄色的脓水,散发着恶臭,唐毅忍不住一皱眉。

    唐秀才急忙问道:“毅儿,你有办法救雷七吗?”

    “孩儿不敢说能救,至少试一试吧!”

    雷七的状况简单说就是伤口感染引起了发烧,神志不清,昏迷,进一步发展,甚至会演变成败血症。在没有抗菌药物的时代,大面积受伤,并且引发感染,基本上等于判了死刑。

    不过雷七身体底子好,如果施救及时,或许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当务之急就是清洗伤口,防止感染扩大。而清洗伤口最好的就是酒精,唐毅敢说,找遍大明朝,也弄不到足够度数的酒精。

    看来小爷要用我的金手指啊,雷七啊雷七,你当初给我二百两银子,小爷前后救了你两次,天底下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偷着笑吧!

    唐毅一会儿拧眉,一会儿瞪眼。可把那个老大夫气坏了,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小子,不懂医术就不要添乱,老夫已经开了药,让他服下去,还有三成救活的把握。”

    唐毅轻笑了一声:“老先生,你怎么看出我不懂医术?”

    “那还用问吗,你连脉象都不摸,如何知道病情?”

    “哈哈哈,望闻问切四门方法可不一定非要切脉才行啊!”

    这两位斗上了嘴,唐秀才咳嗽了一声。

    “毅儿,你真有办法,就赶快救人。”言下之意,没有办法就滚蛋,毕竟唐秀才也不信自己的儿子懂医术,吴天成和王世懋都是一个德行,全都不看好唐毅。

    唐毅拧巴的劲头还来了,思索一下说道:“雷七我救定了,表哥,你马上去弄些蜂蜜和花粉来,调好给雷七服下!”

    “蜂蜜?论起滋补,还是用人参吧!”王世懋晃着脑袋说道。

    唐毅不悦道:“表哥,你能救人,还是我能救人?”

    王二公子还能说什么,“成了,表弟,我都听你的。”

    王世懋转身离开,唐毅又把吴天成叫了过来,吩咐道:“天成,你去街上买几十桶烈酒,越烈越清越好,全都送到家里头。”

    “师父,你要喝啊?”

    “你才喝呢!我是救人!”唐毅凶巴巴说道:“你记着,花多少钱都不怕,到时候让雷七出。”

    这还没救活呢,就想着敲诈雷七啊,师父您可真行!吴天成撒腿就跑,唐毅把老爹叫了过来。

    “爹,孩儿接下来要弄的东西,不光能救雷七,还能给咱家开辟一条财源。您立刻回家,按照我的吩咐准备,您一定记着,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儿子说的这么郑重,唐秀才急忙点头,唐毅在他耳边把蒸馏酒需要的东西说了一遍。唐秀才去准备了,他刚到门口,就和王世懋撞在了一起,王世懋正捧着一坛子蜂蜜,后面还有个衙役捧着蜂花粉进来。

    “表弟,这是我管陈大人要的,你看够不够?”

    足有十几斤的一坛子,能不够吗!

    “放着吧,不光雷七,咱们都能来点了。”唐毅笑着取了一勺,放在嘴里。甜腻之中,透着花草的香气,不用问,一定是上好的百花蜜。

    说起来别看小小的蜜蜂,生产出来的东西全是宝贝,蜂蜜能通便滋润,花粉能美容养颜,蜂王浆营养丰富,蜂胶更是能杀菌防腐,传说中木乃伊就是用蜂胶做防腐剂。

    唐毅本想着给雷七服用蜂胶,奈何蜂胶需要酒精溶解,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蜂蜜和花粉调在一起,加好了温水,敲开了雷七的嘴巴。

    先灌进去一点,渐渐的雷七似乎被香甜的味道刺激,闭着眼睛,不停吞咽,一连喝了三碗,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叫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脸上的颜色竟然好了不少。

    王世懋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低吼道:“表弟,不会一点蜂蜜就把雷七给救了吧,这也太容易了!”

    “你要是觉着容易,那你来。”

    王世懋嬉笑道:“我怎么好意思抢你的功劳呢!”

    救人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唐毅叹道:“雷七身体衰弱,蜂蜜和花粉都有滋补作用,吸收容易,恢复体质,最关键是能够抗菌,减轻感染,要想真正救活他,还差着远呢!”

    王世懋傻愣愣听着,唐毅也没心思解释,冲着老大夫拱拱手,说道:“老先生,你可能不信小子的手段,不过还请以病人为重,你看护好他,如果饿了,就喂他一些蜂蜜,我去准备些东西,一天半天就会赶来。”

    老大夫黑着脸,点点头,“老夫会照办的。”

    唐毅急匆匆回到了家中,王世懋好奇跟着过来,一口气跑到了后院,这时候东西都准备好了,一个头号的铁锅,竹筒几根,大小木桶几个。

    朱掌柜的正在那里撅着屁股,领着两个儿子把灶台垒好。救人要紧,唐毅也不废话,立刻行动起来。

    蒸馏酒并不算是复杂,把铁锅支好,放上一个带着竹筒的锅盖,竹筒烤弯,通向一对套在一起的密封木桶,两个木桶之间装满凉水,用来冷却。然后再用一根竹管通到小木桶上方,引导冷却的酒精流出来。

    朱掌柜的心灵手巧,很快就弄好了装置,在朱家四口人的帮助下,不到一个时辰,灶台就烧起火,渐渐的酒水沸腾起来,没有多大一会儿,清冽的酒水就从竹管缓缓流出,唐毅急忙接了一点尝尝,嗯,差不多三十多度的样子。

    “还要继续蒸!”唐毅正摇头叹息,却没有看到身背后已经多了几双冒着蓝光的眼睛。

    不由他们不发疯,还从来没有闻过如此浓烈的酒香,王世懋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试探着问道:“表弟,我能不能尝尝?”

    唐毅一愣,眼珠转转,大方地笑道:“自便。”

    王世懋拿过酒碗,清澈的酒水,散发着醉人的香气,迫不及待地喝了口,好像一团火,从喉咙烧到了胃里。一口酒咽下,霎时间脸涨得通红。

    “浩,真浩……”王二公子的舌尖都不利索了。

    吴天成接了一碗,嬉笑着给了唐秀才,然后自己又接了半碗,捧着清澈浓香的酒水,就仿佛琼浆玉液般。吴天成以前就是个酒鬼,只是没钱喝不起,这回终于能喝个够了。没一会儿他就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此时唐秀才扶着墙艰难往屋里挪动,还不忘大着舌头嘱咐唐毅。

    “儿啊,给,给爹多留,留点!”

    看着他们喝得爽快,朱掌柜的抽空也喝了起来,他的酒量好,可是两碗下肚,也趴在灶台边会周公了。

    面对着一地的醉鬼,唐毅脸都青了。

    搞没搞错,这是救人的东西啊!

    唐毅好像饿了十天的野兽,凶巴巴盯着朱家兄弟。

    “在酒精蒸出来之前,你们敢喝一口,我就让你们醉死!”

    朱山吓得急忙放下酒碗,苦兮兮看着唐毅。

第44章 献给国家吧

    华灯初上,王世懋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半个多时辰之前,唐秀才和吴天成都陆续醒过来,脑袋一个赛一个的疼,胸膛里还火辣辣的,唇齿之间,弥漫着特殊的芳香。

    “金樽美酒斗十千,好,真好!”王世懋突然脸色一变,狠狠拍了脑门一下,“哎呀,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他急匆匆跑到后院,此时正看到朱山和朱海赶来了马车,唐毅亲自抱着一个酒坛子,上了马车。

    “等等我啊!”

    王世懋跑过来,纵身坐在了车辕上。马车离开唐家,急匆匆向着知州衙门赶去,一路上王世懋贼兮兮地看着唐毅怀中的酒坛子,一副想喝又害怕的模样。

    唐毅笑嘻嘻说道:“表哥,孟德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你要是真想喝,给你一碗也也可以。”

    “好啊!”王世懋实在受不了酒香的诱惑,不由得伸出了手。

    “咳咳,敬美你别听毅儿的,这坛子酒蒸了四次,蒸一次咱们就醉倒了,你要是喝了这个,怕是要醉死了!”

    一听唐秀才的话,吓得王世懋慌忙缩手,仿佛坛子里有鬼一样。

    “表弟,我咋觉得你不像救人,倒像是害人啊!”

    “是你自己贪杯好不,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谁让你弄出这么香的酒!”王世懋嘟囔着嘴,煞有介事地说道:“你可记着啊,千万别让我大哥知道,他这个人啊,最好杯中之物,酒量奇差,酒品更差。喝一点就醉,有一次喝多了,跳到池塘里捞月亮,楞说自己成了酒仙。吓得我爹给小厮定下了死规矩,不许让我大哥碰一滴酒。”

    听到王大盟主的八卦,唐毅来了精神,笑道:“那后来呢?”

    “后来他就中了进士,也怕丢人,又忍不住,就自制了一种酒,美其名曰风州酒,实际上就是往酒里兑水……”

    这也行啊,卖假酒的不会都和王世贞学的吧,唐毅不由得感叹。

    说话之间,到了知州衙门,唐毅进了班房,老大夫还守着雷七。看样子和早上看的时候没多少区别,唐毅心中暗暗高兴,没有恶化就有救。

    “去,准备热水,干净的纱布,锋利的刀子,还有止血药。”唐毅吩咐下去。

    很快准备妥当,老大夫十分好奇唐毅如何救人,可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人家能愿意自己偷学本事吗?

    老大夫转身要走,却意外被唐毅叫住了。

    “老先生,在下只会处置外伤,身体的毛病还要靠老先生调理,您就帮帮忙吧!”

    老大夫犹豫再三,点了点头,仔细看着唐毅如何处置。

    只见唐毅先打开了坛子,顿时浓烈的酒气直刺鼻孔,老大夫眼睛都直了,还从来没闻过这么香醇的酒,魂儿都要飞起来了。

    唐毅毫不珍惜,倒出了一大碗,先是反复擦拭匕首,然后招呼几个人过来,按住雷七的身体。唐毅咬着牙一横心,划开了雷七的伤口,雷七浑身一哆嗦。

    唐毅小心翼翼,将腐烂的坏肉割去,硬生生割肉,就算铁打的汉子也承受不住,雷七的身体剧烈抽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喉咙里一阵阵的闷哼。

    “毅儿,不好了,雷七要醒过来了!”

    “把他的嘴堵上,再来两个人,一定按住他。”唐毅咬着牙说道。

    “好嘞。”唐秀才抓起三四个手巾板,一股脑塞进了雷七的大嘴,王世懋和吴天成都伸手帮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雷七早就已经醒来,剧痛之下,浑身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外,疼得一阵阵昏厥。

    同样的处置伤口的唐毅也不轻松,他有些晕血,加上不眠不休,精神高度透支,浑身也被汗水湿透了。

    终于割下了最后一块腐肉,巴掌大的伤口,都是鲜嫩的红色,唐毅喘息着,把匕首放在一旁,用纱布沾着酒精,擦拭伤口。

    当酒精碰到伤口的一刹那,雷七身躯一挺,疼得昏死过去,按着他的人都吓了吓了一大跳,我的娘啊,这要多疼啊!

    唐毅不管那些,仔仔细细,把伤口清洗一遍,然后敷上止血药,用纱布包扎好。

    “唉,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说完这句话,唐毅身体后仰,直挺挺躺下去。幸好唐秀才手疾眼快,扶住了儿子。凑近一看,唐秀才差点流下泪。

    “姑父,表弟他?”

    “他睡着了。”

    唐秀才轻轻抱起了儿子,到了旁边的房间,小心翼翼把唐毅放在了床上。盯着儿子微蹙的眉头,唐秀才心里头一阵阵绞痛。

    从最初竹楼被烧,到寻找雷七留下的证据,再到公堂大战,搜查胡府,逆转案子,蒸馏烧酒,治病救人,前后四五天的时间,不眠不休,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儿子的身上。

    这个小小的少年,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唐秀才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等到唐毅再度醒来,发现躺在家里的床上,外头日上三竿,阳光刺眼。他甩了甩头,爬起来往外面走去。

    迎面正好看到朱大婶走过来,一见唐毅,顿时脸上堆满了笑容。

    “小相公醒了,唐爷和王公子都在前面等着你呢!”

    “哦。”唐毅匆忙洗了一把脸,快步来到了前厅。刚一进来,就发现前厅比想象的热闹多了。

    正中间坐的不是老爹,而是魏良辅,老爹左边陪着,右边的却是那个大鼻子书生,叫做曹大章的,王世懋和吴天成都在下面陪着。

    就听王世懋大声说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我表弟弄出的酒那可是不同凡响,琼浆玉液,也是比不上,能喝上一口,简直比得上活神仙,飘飘然,把酒临风,恍惚到了蟠桃宴啊!”

    曹大章笑道:“敬美,吹得这么悬乎,怎么不拿了一点,让我也尝尝啊!”

    “一呈兄,金樽美酒斗十千,表弟酿出来的酒,至少十倍,你先拿十两银子,勉强让你尝一口。”

    “你不当土匪都亏得慌!”曹大章夸张地笑道:“我可喝不起!”

    唐毅正好走进来,笑着说道:“哪有那么贵,不过就是多蒸馏几遍,提取出酒中之精罢了,三五斤的烧酒就能浓缩出一斤。”

    唐毅说着,恭恭敬敬给老师问安,又向曹大章问好,笑道:“若是曹兄想品尝,我这就去取,不过这酒劲大,喝多了伤身。”

    曹大章也是喜好杯中之物的人,早就心痒难耐。昨天的时候,胡氏死而复生,雷七的案子惊天逆转,爆炸性的消息就传遍了太仓,曹大章没赶上审问的热闹,就急匆匆去拜会魏良辅。因为是弟子做的,魏良辅心中骄傲,更是把唐毅夸得没边。

    “呵呵,上次在春芳楼就想和唐神童聊聊,这一次我可要去拜会一下。”

    “也好,他们父子遭人陷害,险些蒙冤,明天叫上敬美,咱们一起去。”

    第二天,他们找上了王世懋,一路上王世懋又把唐毅弄蒸馏酒,给雷七治伤的事情说了。弄得曹大章一愣一愣的。

    “上泉公,您老可捡到宝贝了,还有什么是唐神童不会的啊!”

    魏良辅老脸都乐开了花,不过为了师道尊严,在唐毅面前,老头还要绷着。

    “徒儿,聪明要用在正路,你可不要沉迷那些旁门左道啊!”

    还是士大夫的那一套,唐毅可不服气。

    “恩师,弟子谨遵教诲,不过酒精可不是旁门左道。”

    “哦?还有什么大用?”

    唐毅呵呵一笑:“用处大了,受了外伤之后,天地之间有些毒素就会通过伤口侵入人体,造成感染化脓。就拿战场上受伤的士兵来说,很多人并不是死于伤势,而是因为毒素引起的病症。”

    说细菌病毒,怕是会超出他们的认知,唐毅只能归结成毒素。

    “如果受伤之后,用酒精清洗伤口,就会大幅减轻感染的可能。能救人无数的好东西,怎么成了左道旁门呢,恩师,您老说是不是?”

    魏良辅听完唐毅的解释,突然沉默下来,等了半晌,他徐徐说道:“徒儿,为师以为你该把酒精的方子献给朝廷!”

    唐毅眼睛一花,霎时间老师就变成了拿着牛头,郑重其事说着“把它献给国家”的道德模范。

    “凭什么啊,弟子还指着酒精发财呢!”唐毅哀嚎道。

第45章 老师的安排

    唐毅盘算过,江南人或许不喜欢烈酒,但是酒精有医用价值,每年捞千八百两银子还是没问题的,足够爷俩维持舒舒服服的生活。哪能说放弃就放弃啊,老师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害怕经商,被士林看不起,那也不用献给朝廷啊!

    “恩师,弟子也不折腾太大,弄个小酒坊,让天成当掌柜的,负责经营,弟子只要三成利润,家用足够,弟子也好放心跟您老学圣人大道。您老也知道,打开门来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离不开银子,弟子也有苦衷啊。”

    没等唐毅说完,吴天成慌忙躬身摆手。

    “师父,要是开酒坊,您可不能收三成,至少您拿七,额不,是九成,弟子跑腿效力是应该的,应该的!”

    唐秀才也有些不高兴,在他看来,蒸馏酒的办法是儿子弄出来的,那就是赚钱的手艺,吃饭的本事。唱戏的人有句话,叫宁舍一锭金,不教一口春。挣钱的本事哪能随便交给朝廷啊,再说了,就算交上去,也无非便宜一些贪官污吏,能有什么用处……

    魏良辅见大家伙都不愿意,叹了口气,冲着唐毅说道:“你跟为师到旁边的屋子,有几句话和你单独说。”

    唐毅急忙跟进来屋子,扶着魏良辅坐下,老魏不说话,屋子中陷入了诡异的宁静,唐毅的脸上却有些发烧。

    “该死,师父第一次提出要求,自己怎么能拒绝!老头可是帮了自己那么大的忙,区区一点银子有什么放不下的,再说了,除了烧酒,能赚钱的东西多了……”

    唐毅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错,愧疚地说道:“师父,弟子不孝,惹您老生气了,弟子愿意听从您的安排。”

    “你当真愿意?那家里面怎么办?”

    “弟子前些日子盘了一家纸店,空闲下来,重新装修一番,卖笔墨纸砚,做文人的生意,说出去也好听,到时候还请您老赏一个店名,弟子感激不尽。”

    “小脑袋够精明的!”魏良辅呵呵笑道。

    唐毅见老师阴转晴,急忙笑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的确不值一提,你啊,就是小聪明太多了!”魏良辅毫不客气地说,唐毅一下子就被说的愣了。

    魏良辅冷笑了一声:“师父说你,你是不是不服?”

    “弟子不敢,只是……”唐毅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老头为何突然变了脸色。

    “只是什么?”魏良辅追问道。

    “只是弟子不知道恩师所说什么事,还请师父明示。”

    魏良辅点点头,又笑了起来。

    “那天你去拜师,老夫情急之下,说了句我比唐顺之会当官……”

    提到这事,唐毅越发羞惭,嗫嚅着说道:“恩师,都是弟子的错,我……”

    “不要说了,老夫要是怪你就不会收下你了。我知道你小子聪明过人,可是呢,越是聪明人就越固执,越容易犯错误。老夫问你,胡彬的案子可结束了?”

    “这个……”一下子把唐毅问住了。

    “恩师,胡氏已经找到,其他的证据都是假的,剩下的不过是收尾而已,难道还有麻烦不成?”

    “当然!”魏良辅面色严峻,厉声说道:“徒儿,这一个案子胡彬家破人亡都有可能,至于同知孙雅芳,也难逃其咎。而你呢,连秀才都不是,就扳倒了两个朝廷命官,真是好手段,好威风,好本事!”

    连说了三个“好”,魏良辅霎时间眯缝起老眼,玩味地笑道:“你让别人怎么看?”

    唰!

    汗水从额头就流下来,还能怎么看,无非就是这家伙一身是刺,生人勿进,工于心计,不可结交……

    要知道大明朝可是一个泛道德化的社会,什么叫泛道德化,就是一切政治、经济、文化统统给道德让路,一个清官,哪怕他再出格,都是为国为民,都会有一大帮人替他说话,一个贪官,哪怕是做了好事,也要被骂狗血淋头。

    一个人在道德上留下了瑕疵,后果就会极其严重,比如鼎鼎大名的唐伯虎,虽然是因为卷入了科举舞弊,断送了一辈子的功名,其实也和他之前恃才傲物,乖戾猖狂脱不了干系。

    唐毅可是想在科举仕途上大展拳脚的,若是还没有开始,大家就把他打入危险人物一栏,没人跟他玩。在讲究抱团取暖的官场,混成了孤臣,基本上和宣布死刑差不多了!

    霎时间唐毅的小心脏拔凉拔凉的,冷水泼头,怀里抱冰,该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吧?唐毅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魏良辅斜着眼睛,看了看唐毅,见他脸色不停变化,明显露出了害怕的神色,老头顿时眉开眼笑。

    “还不算笨,知道错在哪!不过——”

    唐毅的心又悬了起来,急忙问道:“请恩师指点。”

    “不过——你多想了,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的!”

    不带这么玩人的,唐毅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哀怨地看着魏良辅。

    “弟子的心脏小,您可不能这么吓唬人啊!”

    魏良辅笑道:“傻小子,为师已经让子羽把功劳揽过去了,说是他发现了胡氏之死有诈,才能你去胡府搜查的。”

    毫无疑问这是给陈梦鹤脸上贴金,作为父母官,处置手下的贪官污吏,是情理之中。也不用担心别人会怀疑,虽然功劳没了,但是麻烦也没了,而且陈梦鹤还欠了他一个人情。只要陈梦鹤还是太仓知州,唐毅就等于傍上了大腿,有了靠山。

    唐毅不由得给老师伸出了大拇指,可是随即他又迷糊了,既然把功劳都给了陈梦鹤,那还要献酒精干什么,难道真的是替国家做贡献?怎么看,便宜老师都没有那么高尚!

    “呵呵,小子,你还是差着火候啊,这个案子胡彬他们是在劫难逃,可是别忘了还有一个万浩呢!”

    唐毅顿时倒吸口冷气,疑惑地问道:“恩师,您说会不会是万浩一手设计的局呢?”

    魏良辅摇摇头,说道:“不见得,万浩这个人老夫还算了解,他有些才华,气量不大,嫉贤妒能,但是对阴谋诡计还差着很多,应该是胡彬借力使力,把他拉来撑腰的。但是也不能小瞧他,毕竟吏部尚书万镗掌握着百官的升迁奖惩,侄子丢了面子,他随便暗示点什么,下面有的是卖命巴结的。”

    唐毅不由得大摇其头,他一个白丁,竟然惹上了一尊大神,简直没地方说理去。

    “师父,万镗要是对付我,您可要给徒弟撑腰啊!”

    “呵呵呵,老夫都致仕了,能帮你什么,不过我可以给你拉一面虎皮。”魏良辅大喘气说道,好在唐毅已经习惯了,他顿时来了兴趣,笑道:“恩师,您说的是谁?”

    “当然是——陆炳陆文明!”

    在唐毅的印象之中,能抗衡万镗的,名声又不错,除了入阁呼声极高的礼部尚书徐阶之外,就没有人。

    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老师竟然提到了陆炳,实在是大出预料!那可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锦衣卫头子啊!

    “恩师,您老不会说错了吧?”唐毅疑惑地问道。

    “哈哈哈,没看到酒精的时候,老夫的确想给徐华亭写信,可是看到了酒精,老夫就有了别的想法,你说这酒精谁最需要?”

    “还能有谁,当然是锦衣卫,他们打打杀杀,很容易受伤。再有审讯犯人也会造成感染,如果有酒精,就能避免犯人死亡,他们就能玩更多的花样了。”

    唐毅叹口气,又说道:“其实酒精更应该用在九边的士兵身上,那样就不知道能救多少忠勇之士。偏偏我看武人在朝廷的眼里,比草芥都不如,只怕不会花这笔钱,就算朝廷拨了银子,下面的将领也都会贪墨干净,用不到士兵身上。”

    唐毅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把好好的酒精,献给锦衣卫,真有些明珠投暗,可是谁让他需要靠山呢!

    魏良辅拍了拍弟子的肩头,长叹道:“孩子,有朝一日,你能柄国执政,记得对他们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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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周要来了,小唐终于要进入高层的眼帘了,求大家票票支持啊,差不多小的加更……嘿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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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辅介绍:
天子守国门的豪情淡去,俺答的铁骑在帝京外耀武扬威;倭寇在东南亮出了锋利的武士刀;西洋传教士不远万里来到天朝……
两世为人的唐毅,面对着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大时代,他立志要冲上那个位置!
首辅者:上佐天子,下领百官,调和阴阳,安定社稷,试问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入阁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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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首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