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抱抱
自从沈国栋一个人打趴下大憨兄弟俩,就成为整个屯子的孩子王。虽然他跟着沈首长隔段时间才回来一次,每次也就待周末这一天半,但整个屯子的孩子提起他来,都敬佩不已,甚至赵小三儿这个只有四岁的小屁孩儿都在周晚晚耳边唠叨过好几次,这个沈国栋有多会打架,有多厉害。
周晨并不认识沈国栋,上次沈国栋打架的时候他先回家了,并没看见,后来虽然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一直没见过这个人。但这个人不太好惹周晨还是看得出来的,他把肩上背的金达莱枝子往上颠了颠,一脸平静地拒绝:“我打得也不咋好,很多人都比我打得准。”
“谁比你打得准?”沈国栋来兴趣了,“我找他比比!”
“跟你说我弹弓打得好的一定打得比我好,可是他好像不愿意跟你比吧?。”周晨很隐蔽地皱了皱眉,那是他表示不耐烦的小动作,抬眼看了看周围的孩子,“谁说我弹弓打得最好?你跟我比过?还是看见我跟别人比过?”
现在的情况一目了然,沈国栋想找人比弹弓,可屯子里的孩子都怕他,不敢比,不知是谁就跟他说周晨打得最好,让他找周晨的麻烦总比自己倒霉强嘛。
周阳走到周晨身边,慢慢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孩子。周阳平时不太喜欢说话,更从不跟屯子里的孩子打架,所以要说怕,还真没人怕他。但今天他沉着脸往这儿一站,冷冷的目光扫过去,好几个人都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沈国栋也马上明白了,“操!”他转身从人群里扯出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你他娘地敢忽悠老子!”
被扯着脖领子揪起来几乎双脚离地的男孩叫郑福生,是二道坎大队大队书记郑满仓的儿子。沈国栋没来之前,这个郑福生在三家屯一带可是个小霸王,招猫逗狗、打架斗殴,仗着他爹是大队书记,整个大队的大人、孩子都不敢招惹他,他简直是横着走的。
沈国栋来了之后,郑福生就贴了上去,主动做起了沈国栋的小跟班,虽然沈国栋并不怎么搭理他。
钱满仓对沈首长的了解可不像屯子里的农民那样一知半解,平时没少叮嘱郑福生要跟沈国栋搞好关系,那好处可大着呢!
所以,在沈国栋想找人比弹弓,又没人搭茬的时候,钱满仓马上推荐了周晨。现在被沈国栋扯着脖领子提溜起来,郑福生吓得都结巴了,一半是怕挨沈国栋的揍,一半是怕得罪了沈国栋挨他爹的揍,“不、不是我说的,是周军,周军说的,周军是他哥,他、他们一家的!”郑福生结结巴巴地辩解,“周晨前、前几天用弹弓打了好几十只麻雀,真的!可厉害了!”
“操!瞅你那熊样儿!”沈国栋扔下直哆嗦的郑福生,很感兴趣的去问周晨:“你真打了好几十只麻雀?操,老子今年天上飞的都没见过这么多,你在哪打的?下次带我去,咱俩比比咋样?”
“行啊,下次一定带你去。”周晨又往上颠了颠那捆金达莱枝子,很痛快地答应沈国栋。
“那你下次啥时候去?”沈国栋根本就没感觉陈周晨的不耐烦,还站在那追问着,大有这次一定要把这事儿说定下来不可的架势。
“现在农忙呢,等闲了就去。”周晨也表现得丝毫没因为这个家伙的不会看眼色而不耐烦的样子。
“那你啥时候能农闲?”
……
这俩人一个就这样绕着圈地说了半天,一个非要问出个准信儿,一个就是不跟他定确切时间。周晚晚趴在周阳怀里直打瞌睡,这个沈国栋破坏力真是强啊,他就是不用暴力手段都能把人逼疯……
“行了,小二,”最后还是周阳看不下去了,这么墨迹下去一半会儿回不了家,妹妹都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了,“等周晨得空了就去你家找你,今天太晚了,我们得回家吃饭了。”周阳当然是得帮着自己弟弟,和周晨一起忽悠沈国栋。只是这家伙平时做老实人习惯了,忽悠人也是一脸诚恳,很可信的样子。
“操!老子就能在这待一个周末,下次什么时候来还不一定呢!你跟老子定了时间老子好来找你呀!”沈国栋是真没看出来周家兄弟在忽悠他。
“定了时间也不一定能找到那么多麻雀,它们又不听我的,想让它们往哪飞就往哪飞。”小狐狸周晨都要被这个家伙给磨得露出尾巴来了,语气中带出一丝不耐烦。“这事儿只能碰运气,谁都说不准。”
“操!”沈国栋有些烦躁地胡噜了一下他剪得短短的头发。
“行了,都回家吃饭吧,”周阳看着周晨肩上的那捆金达莱有些心疼弟弟了,想尽快把沈国栋支走,“等你下次来说不定麻雀就多了呢,秋天谷子成了(成熟)的时候,那麻雀一大群一大群的,人赶都赶不走,那时候你再来,保准能打个痛快。”周阳一句话就把沈国栋支到了四五个月以后。
沈国栋瞪着眼睛没话说,只能看着周家兄妹离开。
“等等!”周家三兄妹刚走出几步,沈国栋一嗓子又把他们叫住了。周阳和周晨的眼里都有了不耐烦,却也只能忍着回头。这个烦人的家伙是他们的大恩人沈首长的孙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跟他起冲突的。
沈国栋根本就不在乎周家兄弟的不耐烦,确切地说,他根本就没去看这俩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趴在周阳肩上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的周晚晚身上。
周晚晚一直趴在周阳肩上打瞌睡,一开始是强忍着不睡,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睡着了。所以沈国栋面对着周阳的时候,他根本没看到周晚晚的脸,等他们走了,沈国栋才看清周阳怀里的小孩长什么样子。
“这是你妹妹?”沈国直接无视这周阳两兄弟,转到周阳身后,低着头去看周晚晚。见到她睡得流口水的样子,大嗓门立刻降低了好几度。
周阳防备地转过身,面对着沈国栋,一只手防卫地护住周晚晚的头。周晨把肩上的金达莱一扔,跨到周阳身前挡住越靠越近的沈国栋。
沈国栋根本不管两兄弟的态度,又两步绕道周阳身后,盯着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的周晚晚看。
周晚晚从周阳的肩头抬起头来,扑棱了两下头上的小卷毛,因为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玫瑰花一样的小嘴巴肉嘟嘟地半张着。忽然看见一双大眼睛离得非常近地瞪着自己,那眼神,怎么看都像饿狗见到了肉骨头,随时都能扑上来的样子。还迷糊着的周晚晚条件反射地将嫩乎乎的小脸藏到周阳的肩窝,然后才反应过来,她不能害怕,还得保护哥哥们呢。周晚晚抬起头,水润明亮的大眼睛也瞪向沈国栋。
沈国栋正看得起劲儿,周阳又一个转身,严肃地看着沈国栋。周晨没有周阳沉得住气,已经开始眼睛冒火了,周晨这半年来第一次有了挥拳头的冲动,这个缺心眼儿的家伙太欠揍了。
“操!你躲啥呀!”周家兄弟没想到沈国栋倒先急了,“让老子看看!”
“沈国栋,我们要回家了,你也回家吧。”周阳还是尽量很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妹妹长得可真好看!给我抱抱!”沈国栋根本就不管周阳说什么,他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妹妹怕生,不让别人抱。”周晨马上挡在这小子伸出的手。
“操!老子抱抱怎么了?”沈国栋执意去抱。
眼看周晨和沈国栋一个挡一个冲,很快就要演变成肢体冲突了,周晚晚的瞌睡都给吓没了。沈国栋这家伙的脑子跟一般人的构造可不一样,他是出手必伤人的主儿,万一周晨惹急了他,还打不过他,非常有可能被他伤着。
很显然,周阳也想到了这点。“小二,回来!”周阳大声把马上就要向沈国栋挥拳头的周晨叫了回来。周阳对弟妹说话一向柔声细语,忽然这样的严肃,周晨马上明白了大哥没有说出口的情绪,很利落地收回手,但身子还是挡在周晚晚前面。
“沈国栋,你爷爷救过我妹妹的命,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不会跟你打架的。让我弟弟带你打麻雀、比弹弓、爬树、摸鱼,这些都没问题,但抱我妹妹不行。”周阳严肃地对沈国栋说,眼神沉静,语气坚定。
周阳这半年来身体调理得很好,非常健康,虽然看着有些瘦,却绝对不是瘦弱,而是劲瘦,卷起的衣袖露出的肌肉修长紧实,看着就很结实,很有力量,个子也拔高不少,目测得有一米七左右了,比沈国栋要高出一截。两个人从外型上看,沈国栋就稍微弱一些了,所以他说不跟沈国栋打架,就是有了退让的意思。
但沈国栋可不这么想,他打架也从来不看对方实力如何,想打就出手,即使真的实力不如人打不过,也是一定要让对方受个重伤的。
“****!老子就是想抱抱你妹妹,怎么就不行了?!”沈国栋急得眼睛都瞪圆了,烦躁地抓着头发,“等等!你说我爷爷救过你妹妹的命?就是她吗?”沈国栋惊喜地指着周晚晚。
“嗯。”周阳把周晚晚往怀里搂了搂,好想这样抱紧了,妹妹就没遭过那些罪一样。
“咋救得?”沈国栋可不在乎揭人家伤疤,很感兴趣地问。
“去年冬天我妹妹饿得不行了,你爷爷……”周阳顿了顿,没说麦乳精的事,“你爷爷给了我们吃的,救了我妹妹。”
“我知道!她就是我们去南山看的那个死孩子!”拴住在看热闹的孩子群里喊了一嗓子,然后看着沈国栋,“咱们一起去的,你忘啦?”
“她?那个死孩子?”沈国栋惊讶得嘴巴都忘了合上,指着周晚晚说道。
真不是沈国栋大惊小怪,任何人都不可能把眼前这个软乎乎甜丝丝比洋娃娃还漂亮的小女孩儿跟那个干瘦嶙峋的死孩子联系到一起。
“就是她!”拴住很肯定地说道:“当时我妈还说呢,缓过来也没用,过几天没吃的照样还是得饿死,后来不知道咋整地,就活了。”
“哎呀****!”沈国栋喜悦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手掌,“我爷爷救活的孩子,我可不是外人了吧?快点给我抱抱!”
“一码归一码,你爷爷要是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二话不活,一定加倍报答。”周晨很坚决地把沈国栋又伸过来的手挡了回去,言下之意就是跟你没关系,你也别想钻这个空子。
沈国栋眼睛一瞪,耐心终于用尽,正想动手,郑福生把她妹妹小翠推了出来,“沈国栋,我妹妹给你抱吧!”
小翠今年五岁,作为大队书记的女儿,很难得地没有像屯子里其他的小女孩一样干瘦羸弱,身上甚至还有一些婴儿肥,有些黑的皮肤,脸上两团高原红,在屯子里是公认的健康可爱。
“操!”沈国栋又开始不用正眼看人,只瞟了一眼这兄妹俩,“又埋汰又磕碜,谁稀得抱她呀!”
“又埋汰又磕碜”的小翠瞬间眼泪汪汪,在沈国栋的积威下又不敢哭,看着可怜极了。
沈国栋把人家小女孩儿打击得哭都不敢哭,却没有一丝愧疚感,看着一副油盐不进的周家兄弟,开始转移目标,准备忽悠周晚晚了。
“小妹妹,让沈哥哥抱抱!”沈国栋露出一嘴白牙,尽量让自己笑得亲切点,虽然在周晚晚看来还是那样一副饿狗看见肉骨头的表情,“沈哥哥给你糖吃。”
沈国栋开始在身上摸,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蓝色咔叽布裤子,就那么两个裤兜,摸了好一会儿掏出一堆石子、玻璃球、铁钉、甚至还有一个子弹壳,就是没有糖,只能尴尬地举着一张一块钱的纸币诱哄小孩子,“这个可以买一堆糖,沈哥哥带你去买糖!”
周晚晚木着一张小脸摇了摇头,小发卷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其中一个擦过她饱满莹白的额头,显得皮肤更加水嫩剔透,像个水晶娃娃。
沈国栋眼神更加热切,可以媲美饿狼了,这个小娃娃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心越痒痒。
“沈国栋,我妹妹怕生,不让别人抱。”周阳又重复了一句刚才的话,把周晚晚交给周晨,不用言语,甚至眼神都不用交换一个,周晨抱着周晚晚转身就走,周阳定定地挡在沈国栋跟前,一副绝对不会让你追过去的架势。
“操!老子能把你妹妹吃了?”沈国栋看着快速离去的周晨和周晚晚,急得直跺脚。
周阳不说话,寸步不让地挡着沈国栋。沈国栋人虽然横,却也不是不讲道理,这种情况他还真是没办法,只能跟周阳大眼瞪小眼地互瞪。
不过这个沈国栋还真是不擅长,他习惯了用拳头解决问题,遇到周阳这样的,就如同一拳打到棉花上,有力气没处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晚晚被周晨抱着走远。
周阳估计弟弟抱着妹妹走得足够远了,才转身背起那捆金达莱,慢慢地走了。
沈国栋被这三兄妹弄得没了脾气,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个字:“操!”
周阳一路上很机警地回了好几次头,还站在路上等了一会儿,确定沈国栋真的没追过来,才加快脚步往家走。过了两个转弯,周晨抱着周晚晚果然在路边等着他呢。
“这个沈国栋,以后见了躲他远点。”周阳低声吩咐周晨。
“我知道,这小子一身匪气,看着就不咋地,还总是听不明白话,太难缠。”周晨也觉得得躲着这小子点。
“沈首长对咱有大恩,咱要是跟他孙子打起来,就太不好了。”周阳还有另一个方面的考虑。
“囡囡也躲他远点,”周晨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妹妹的小手,转头对周阳说道“这小子看咱囡囡的眼神真欠揍!”
周晚晚想想沈国栋那副要把她当肉骨头啃了的表情,也觉得这人不宜接触。先不说他长大后的那些“丰功伟绩”,就是现在,他这琢磨不透随时随地都可能出手伤人的脾气,也不是他们兄妹能消受得了的。
周晚晚上次在村口就看得很清楚,沈国栋出手伤人,没有任何愧疚感,甚至连打人的动机都不是因为愤怒或者其他负面情绪。他动起手来没有任何征兆,好像出手伤人对他来说如说话走路一样自然,不用有任何顾忌。而且,他好像从不去注意自己出手的力度,周晚晚甚至觉得,如果沈国栋把人打成重伤甚至死亡,对他来说都不会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这个人太危险。这让周晚晚想起她曾看过的一些心理学书籍,上面说过,有一些人缺乏感受他人痛苦和控制行为的能力,可能是正处于青少年时期,大脑发育不完全,也可能是先天脑神经就有缺陷。这种人会有不同程度的暴力倾向,对自己给别人造成的痛苦无动于衷,甚至不会对他人产生同情、可怜这些正常人的情绪。
按前世周晚晚知道的一些沈国栋的经历,这个人单挑造反派司令部的时候已经成年了,但看他的行为,真的是没有任何顾忌地狠辣,再看他后来的一系列行事,周晚晚基本能断定,沈国栋现在这种情绪上的缺陷和行为上的暴力,不仅限于青少年时期,将来也会伴随他一生。
以沈国栋的出身,这样的性格能让他做事果决,作风强悍,再加上环境上的适当助力,当然更容易成功,前世种种也证明了这些。可要做朋友,沈国栋这样的人真的不适合。
无论沈国栋对他们兄妹忽然表现出来的兴趣从何而来,他们都得尽量离他远一点。在他们还没长大的这几年,需要的是低调地休养生息,而不是身边放个稳定性非常差的炸弹。
第六十一章 选择
说起下次卖鱼,周晨又想吃烤兔子肉了,“到时候,二哥再抓一只兔子,给你烤着吃!”他晃着怀里的周晚晚,已经被他快手快脚收拾干净换了衣服的妹妹粉嫩可爱,看得周晨心情舒畅,笑盈盈地跟她计划着,“这次咱留一只兔子腿,用大叶子包上,挖个坑在地里烧着吃,我看别人这么吃过烧田鼠,听说可好吃了。”
“烧三只腿,我们一人一只。”周晚晚也来兴趣了,这个做法很像她前世听说的叫花鸡呀。
“行,烧三只腿。”周晨现在对兔子的不同吃法非常有兴趣,“今天把兔子肉和水芹菜一起烤,很好吃吧?要不试试把水芹菜也包一起烧,我觉得也能好吃。”
“水葱和小头蒜也放点。”周晚晚给周晨补充。
“好!我看妈炖肉的时候也放葱蒜的,估计放进去一起烧着吃,也能好吃。”
……
周晨兄妹俩说了半天,才发现周阳一直沉默着。
“大哥,我要吃糖,还要飞飞飞。”周晚晚不用周晨暗示,就张着小胳膊要周阳抱,又支使她大哥做这做那。
周阳的脸上果然马上露出笑容,把妹妹抱过来,剥了糖纸喂她吃今天高建军给的大白兔奶糖,很耐心地哄她:“吃完糖才能飞飞飞,噎着可不得了。”
“大哥不高兴。”周晚晚用的是肯定句。今天周阳的情绪一直很高,要说有问题,那也是回到周家以后,周晚晚略想一下,基本就能猜出为什么了。
“大哥没有不高兴。”周阳用脸蹭了蹭妹妹的头发,有些愧疚地说道:“大哥就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囡囡。”
“是因为兔子的事吗?”周晨也马上猜出来了。
“奶那意思,是给大姑家送去一半,我就没跟她说给囡囡留一只兔子腿的事,全家二十口人吃半只兔子,奶哪还能给咱囡囡留出一条腿来……”周阳越说越愧疚,“就是留出一只腿,也不能给咱囡囡吃。”
“大哥,我不吃炖兔子腿了,你别不高兴。”周晚晚抱着周阳的脖子轻声说。她知道自己的大哥现在心里很不好受,她也不想让大哥这么难过,可是她必须趁热打铁,让周阳在深深的内疚中下定决心,以后尽可能少顾及周家人,最好彻底放下他们。
“咱把他们当亲人,人家眼里可没咱们。”周晨冷冷地说。
“大哥对不起你们……”周阳的声音更低了,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让年幼的弟弟妹妹来承担后果,这让周阳这颗做哥哥的心如同油烹。
这一刻,他从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弟弟妹妹在这个世界上能依靠的只有他了,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保护他们,照顾他们。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必须凡事为他们考虑,只为他们考虑。至于其他人,他顾及不了,也没有心思顾及了。
“大哥,我们下次多抓几只兔子,拿回来给奶,奶就不会骂我白吃饱了,也不会要把我扔南山上去了,小霞也不会总骂我‘咋不早点死’了。”周晚晚继续小声地说,糯糯的声音有一丝落寞和恐惧,让周阳的心闷痛得几乎窒息。
周晨的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这个聪明敏感的小男孩有一颗最为柔软的心,哥哥和妹妹受一点委屈,他都会感受到几倍的疼痛。
“大哥、二哥养着你,谁都不能再把你扔了。”周阳把周晚晚紧紧地抱住,又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天,他和周晨抱着骨瘦如柴生命垂危的妹妹,恐惧、无助几乎彻底击垮了他们。而他们的亲人正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他们冷漠地看着他们兄妹在死亡线上挣扎,甚至没有任何顾忌地断定妹妹一定会死,没有一丝亲情,推波助澜,迫不及待,甚至不如一个旁观的路人。
“大哥太傻了。”周阳慢慢地抬起头,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却不带一丝温度,“除了你俩,大哥谁都不用管。”
“那我们以后抓了兔子就可以自己吃了吗?”周晚晚高兴地问周阳。
“嗯,都给囡囡吃,谁都不给。”周阳肯定地答道,“谁都不配吃。”
周晚晚把脸埋在周阳的脖子里,乖乖地点头。
对不起,大哥。周晚晚在心里不断地对周阳道歉。就这一件事,这一辈子,我只会在这唯一的一件事上罔顾你的心意,逼你做出选择。我知道你必然难过,可难过总比以后被他们伤得鲜血淋漓要好。大哥,我保证,就这一件事,请你原谅我。以后的一生,只要你想,任何事我都会支持你,会尽我所能地达成你任何的心愿,就像前世你照顾我、支持我一样。竭尽全力。
那只肥兔子当天晚上就被宰杀好了。第二天一大早,周春喜被派去县城,拿了半只兔子,十只麻雀,还有一捆小白菜,一捆小鲜葱,还有一筐周晚晚种在周家后园子犄角旮旯的野菜。
为了能当天赶回来,周春喜得起大早出发,当时周家众人还没去上工。一家人沉默地看着一样样装起来要被带走的吃食,每个人的眼神都很复杂。
在这个年代,食物在任何家庭都是重中之重,全家人每天还喝着稀稀的菜叶子糊糊,却要把食物,特别是珍贵的谁都没吃到一口的肉食拿出去送人,大家怎么会没有意见?
周老太太当然知道众人的想法,特别是几个儿媳妇,眼里的不满太明显了。但她可不会因为儿媳妇的不满就委屈闺女,儿媳妇就是给周家干活、传宗接代的工具,闺女却是她的心头肉,她的希望所在,二者根本不能比。
“你还站这干啥?等着我伺候你吃饭呐?”周老太太把要带给周红香的东西装好,在围着看的一圈人中找到了周军来做那只要杀来儆猴的鸡,“昨个儿就耽误一天的工分,啥也没拿回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地啥心思!你吃我的喝我的,还敢跟我藏心眼子!”
周老太太越骂越起劲儿,开始借题发挥,“这个家谁说了算你知不知道?你还想造反咋地?你那是拿啥眼睛瞅我?你不愿意待就给我滚出去!少了你一个不孝地玩意儿你看我能不能吃上饭?你给我净身出户,啥都别想拿走!这个家啥不是我地?啥我做不了主?”
周家众人都沉默地去吃早饭了。周老太太的铁腕镇压又一次取得了胜利,虽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被赶去厨房受罚的王凤英母女交换了一个愤愤不平的眼神;周春喜看着妻女枯瘦萎顿的样子深深叹着气;目光闪烁的沈玉芬在周春来胳膊上不满地拧了两把……
这个早晨,周家的气氛比平时更加压抑。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去上工了,周老太太盘腿坐在炕头,一边指挥着周玲和周霞做家务,一边对着空气叨叨咕咕骂骂咧咧。
周晚晚搬着小板凳坐在大门口晒太阳,这里能躲开周玲和周霞的骚扰,也听不到周老太太的咒骂。
周晚晚的清净很快就被家里的一群小鸡仔打破了。这群小家伙来周家一个多月了,长势非常迅猛,据周老太太说是周围这些家同一批买的鸡仔里长得最好的。
它们当然长得好,每天有灵泉水喝,偶尔还有空间粮食吃,比周家人的伙食还好,要是再不好好长,哪对得起周晚晚每天的辛勤喂养。
也许是每天这个时候要喝灵泉水,形成了条件反射,又或者是灵泉水喝多了,这些小鸡也有了一些灵性,反正每天这个时候它们都会去找周晚晚,排着队领水喝。
小鸡们排着队,一只一只地从周晚晚手上喝水。在不知道内情的人眼里,就是周家的小鸡仔排着队去啄周晚晚的手指头。这个场景实在是有些怪异,平时周晚晚都躲在仓房旁边去后园子的夹道喂它们喝水的,今天她贪恋阳光,思绪又有些乱,就把它们给忘了。
周晚晚忘了,小鸡仔可没忘,它们队都排好了,就等着喝水呢。一只小公鸡排在最前面,心急地用嘴啄着周晚晚的鞋子,把上面绣的肥猫滚绣球的绣球都啄成乱线团了……
周晚晚只能打点起精神先喂饱这些小鸡仔,它们一只一只地过来,把周晚晚的手指头含在嘴里,灵泉水顺着手指流到它们嘴里,喝几口,周晚晚就撤出手指头,轮下一只。
有序的队伍被一只调皮的芦花小母鸡打乱,它偷偷地跑到前面插队,被它挤下去的一只黑脑袋的小鸡仔急得直扇翅膀,扑腾得尘土乱飞,周晚晚赶紧捂住口鼻,冲那只不守规矩的小母鸡重重一指,自知闯了祸的小母鸡低着头跑队伍最后藏了起来。
“哈哈!太好玩儿了!”大门外一个大嗓门把周晚晚和一群小鸡仔都吓了一跳,小鸡仔们瞬间散开,跑到院子里躲起来了。周晚晚望着趴在大门上露出一口白牙的沈国栋,真希望自己也是一只小鸡仔,可以什么都不管,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
沈国栋非常自来熟地打开大门走了进来,直接蹲在周晚晚面前拿起她的手看,“它们不咬你?”
周晚晚的小手白嫩嫩粉嘟嘟,手背上还有几个浅浅的小肉坑,捏着特别舒服,沈国栋看她手指粉嫩没有任何伤口,不用说也知道这群小鸡仔是不咬周晚晚的。可这家伙还是捏着周晚晚的小手不放,还是用昨天那种他自己觉得亲切和蔼周晚晚看来就是饿狗看见了肉骨头的眼神看着周晚晚,“昨晚上我就要过来找你,我爷爷说你们都睡得早,没让我来。”
周晚晚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句话,就依然瞪着大眼睛有些戒备地看着沈国栋,没出声。
在沈国栋看来可不是这么回事,这小丫头瞪着一双湿漉漉、怯生生、黑幽幽的大眼睛看着他,长睫毛小扇子一样呼扇呼扇地眨着,那种手痒心痒想做点什么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今天没有周阳兄弟阻挡,沈国栋手一伸就去抱周晚晚。
手伸到一半,沈国栋又缩了回来,急切地在衣服上蹭了几把,又伸了出去,一把捞起坐在小板凳上的周晚晚,学着昨天周阳的姿势,把她整个人护在了怀里。
沈国栋小心翼翼地把周晚晚软软的嫩芽一样的小身体抱在了怀里,忽然就理解了昨天周阳兄弟的心情,这么娇嫩的小姑娘,怎么能随便给别人抱呢,万一用劲儿太大给抱坏了咋办?谁知道他们的手干不干净,给抱埋汰了咋办?长得太丑给吓着了咋办?反正以后谁都不给抱!
周晚晚比沈国栋还小心翼翼,她能感觉到这个人现在是没有恶意的,但他不是正常人啊,不能以常理来推断,谁知道啥时候惹了他,被直接摔死的可能都是有的。
当然,要对付沈国栋,周晚晚的空间里一千种办法都是有的,但那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用比较好。
沈国栋僵着胳膊抱了一会儿周晚晚,终于找到点窍门,姿势自然多了。然后他就坐在周晚晚刚才坐的小板凳上,还是那个把她整个人都揽在怀里的姿势,凑近了闻了闻,“甜丝丝的!”自言自语的咕哝了一句,又拿脸去蹭周晚晚的小卷毛,“软软的,香香的!”
周晚晚觉得沈国栋是拿自己当芭比娃娃了,摆弄得不亦乐乎。她特别想提醒这位一下,你手里这个是真人版的,可要轻拿轻放啊……
沈国栋抱着怀里的小娃娃研究了老半天,哪哪都可爱,哪哪都喜欢。终于消停下来,还是那个让周晚晚做在他腿上,自己把她整个人都护在怀里的姿势,心满意足地晒起了太阳。
周晚晚被沈国栋抱在怀里,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小心翼翼,还是因为他在模仿昨天周阳抱她的姿势,周晚晚竟然奇迹般地没有不适感。鉴于这个人非常不稳定的情绪,周晚晚决定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所以她对目前的情况也算勉强能接受,就静静地陪着这个带着一脸做梦一样傻笑表情的家伙晒太阳。
第六十二章 出手
晒太阳是一项多么健康安全的户外活动啊,至少不会刺激沈国栋挥拳头打人,希望他今天所有的兴致都放在晒太阳上,晒完赶紧回家,周晚晚可以陪他晒到太阳落山。
“对啦!我给你带糖了!”沈国栋从兜里掏出几块大白兔奶糖,还有一个蔫巴巴的小苹果,“这个苹果有点小,”沈国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下次我看见大的,新鲜的,再给你拿来!”
周晚晚看着那个小苹果没说话,别看又小又蔫巴巴的,可在这个时代还是很难得的。
沈国栋剥开一块糖,横着就塞周晚晚嘴里了。周晚晚木着一张脸,张着根本合不上的嘴在心里咆哮,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把那么大一大块奶糖横着塞到她的小嘴巴里的?!
周晚晚的小嘴巴还从没含过这么大一颗糖,以前两个哥哥喂她吃糖,都是糖块比较小的硬糖,昨天第一次吃大白兔这种大块的奶糖,周阳也是很仔细地掰成几块喂她,哪见过沈国栋这样粗鲁地硬塞的。
“甜吧?”沈国栋又凑过去闻了闻周晚晚蓬松的小卷毛,笑得一嘴白牙在清早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下次沈哥哥来再给你带!”
周晚晚的嘴都被撑木了,想用手把糖拿出来,手却被沈国栋一直攥着,挣是挣不出来的,她那点小劲儿对沈国栋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啊!对了!”沈国栋忽然架着周晚晚的胳膊把她举起来,让两人脸对脸,眼睛对着眼睛,很严肃地说道:“我爷爷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命是我救的,你记住了,是沈哥哥救了你,知道吗?”
周晚晚木着一张嘴没办法说话,回答沈国栋的是她控制不住从嘴里哗啦流出来的一滩口水……
那摊口水从周晚晚的嘴里直接掉到沈国栋的衣襟上,他的白衬衫瞬间抹上一道黏糊糊的口水印子。
沈国栋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周晚晚被撑得合不上的肉嘟嘟的小嘴巴,和她无辜的湿漉漉的小眼神儿,哈哈大笑起来。“哎呀!你还流口水呐?小孩子都流口水的吧?哦,对了,你会说话不?”
周晚晚皱着小眉头极力控制着嘴里又要流出来的口水,不想跟这个家伙浪费力气,跟你说话你能听?你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
沈国栋又被周晚晚可怜兮兮的小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把她抱在怀里,很自然地伸手去给她擦嘴巴,丝毫没觉得小孩子黏糊糊的口水有多脏。
这对于沈国栋来说绝对是破天荒头一次,倒不是他有什么洁癖,只是他从没主动或者被动地为别人做过任何事。确切地说,他从没觉得有为别人做什么的必要。就是他大伯家的小堂弟摔倒在他面前,摔得鼻子出血,膝盖破皮,他也只是觉得这小子真笨,哭得真难听,一点都没觉得有去把他抱起来哄哄的必要。
周晚晚摇晃着脑袋躲沈国栋的手,这样根本治标不治本啊……
沈国栋擦了两下也终于发现问题的根源了,不顾周晚晚的躲闪,直接上手,一把把那块糖从她的嘴里抠了出来,然后在周晚晚的目瞪口呆中没有任何犹豫地放到自己嘴里。接着动作迅速地又剥了一块糖,掰成三小块,把其中一小块塞到她嘴里,“这回就好了,吃吧!”
周晚晚在沈国栋一系列利落迅速得没给她任何拒绝余地的动作中呆住了,等她回过神来,嘴里里已经又给塞进一块糖了……
沈国栋大口嚼着嘴里的糖,一点都不介意这是从周晚晚嘴里抠出来的,好像对胸前那一块黏糊糊湿哒哒的口水印子也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两个人坐在清澈灿烂的阳光中笑眯眯地吃糖,看起来也很和谐的样子。
“囡囡。”沈国栋忽然轻声叫道,好似嘴里这两个字是一朵枝头上娇嫩的小花,或者一根轻飘飘的小羽毛,他叫得重一点就会飞走。
周晚晚抬头看他,眼睛黑亮清澈,清晰地映着沈国栋的笑容。
“我知道你的小名儿!”沈国栋笑眯眯地向周晚晚眨眼睛,很调皮的样子,“还知道你叫周晚晚!”
周晚晚愣愣地看着这个笑容灿烂温暖的大男孩,这完全不是沈国栋平时的样子,忽然有种一只上古凶兽在阳光下晒饱了太阳,把柔软温暖的肚皮亮出来给你,让你抚摸的感觉。
“我叫沈国栋,你看,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了。”沈国栋把下巴放在周晚晚柔软的头发上轻轻地蹭着,语气慢慢放缓,“我还知道你没妈,我也没妈,我还没爸。我爸抗美援朝的时候牺牲了,我妈跟部队去修宝成铁路,也牺牲了。
他们都说我是烈士遗孤,说这可光荣了,我不觉得有啥可光荣的,我连我爸妈长什么样子都没记住,光不光荣跟我有啥关系?我跟我爷爷过。”沈国栋把周晚晚抱得紧了一点,像周阳一样用一只手护住她的头颈,有点像抱一个小婴儿,“我听说你因为没妈差点儿饿死你,没事儿,沈哥哥以后给你好吃的,你再也不会挨饿了。”
周晚晚靠在沈国栋的肩膀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酸的。沈国栋的身世听着可怜,可也没有自己兄妹几个可怜,他至少还有一个靠谱的爷爷,有优越的家庭环境,能健康成长,还能走到哪里都称王称霸地横着走。比他可怜的人太多了,哪轮到周晚晚来可怜他。
可不知为什么,周晚晚听了他这些话就是觉得心里不好受,也许是这个小霸王难得地对人敞开心扉,也许是这个男孩传递出来的真诚的善意,也许只是两个不记得母亲模样的小孩的互相安慰,总之,这一刻,周晚晚觉得沈国栋一点都不危险,还很真诚温暖,让人愿意靠近,觉得可以信任。
“五丫!你偷吃糖了!我告诉奶,告诉老姑!看奶不揍死你!”美好的晒太阳时光被周玲尖利的叫声打破,周玲手里拿着沈国栋扔在地上的糖纸,叉着腰指着小板凳上的两人,脸上的红痕因为激动更加明显,一副拿捏住他们把柄的嚣张样子。周霞站在远处的牲口棚边上,手里拿着一捆柴火,沉默地看着这边。
沈国栋站起身,把周晚晚放在小板凳上,轻轻地揉了一下她的小卷毛,“别怕。”
“你想揍死谁?”沈国栋一步跨到周玲身边,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她,抓住她的衣服就把她扔了出去。
周玲的身体急速地划过一道抛物线,越过周家一米多高的木障子摔了出去。
沈国栋看都没看被他摔飞出去的周玲,几大步走到周霞身边,扯着她的后脖领子就把她提起来,“你瞅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把周霞吓得牙齿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别以为我没看着,你俩刚才在这嘀咕啥?是不是你让她来吓唬囡囡的?”
沈国栋直接把周霞提到周晚晚面前,问周晚晚:“她打过你没?”
周晚晚赶紧摇头,周霞如果得罪她了,她自己会解决,用不着沈国栋插手。
“以前没有,以后就说不准了,一样得教训!”沈国栋手一扬,周霞也飞了出去……
障子外一片寂静,摔出去这俩不会死了吧?周晚晚担心地想去看看。沈国栋也想去看看,直接抱起周晚晚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在她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副心情愉悦的样子,“甜甜的,奶糖味儿!”丝毫不担心被自己扔出去的那俩孩子的情况。
周晚晚对沈国栋的行为见怪不怪,她基本已经能肯定,沈国栋就是属于那种脑前额叶皮层先天发育不良患者,缺乏共情能力,有暴力倾向,这属于先天缺陷的范畴,人力无法改变,只要不危及她和哥哥们,她也就不跟着操心了。
不过周晚晚还真是白担心了,周玲和周霞应该都没什么大事,都已经站起来了,一个一身泥,一个一身灰,两个人的落点一目了然。
周玲落到障子外的排水沟里,春天以后,雨水挺勤,沟里即使是没多少水,也有挺多的烂泥。周霞落在灰堆里,那是周围几家人平时倒草木灰和垃圾的地方。两个人落的地方虽然脏,但都够柔软,摔是摔不坏的,但被那样扔出来,估计吓也得吓得不轻。
看见沈国栋出来,两人哆嗦着靠着障子站住,一声儿都不敢出。
“你俩给我听好了!今天这就是一个警告,以后我要是听囡囡说一句你俩对她不好,我就捏死你俩!”沈国栋随手从障子上掰下来一个手臂粗的木头,扔到周玲两人脚下,吓得她俩战战兢兢几乎蹦起来。“我这手劲儿,捏死你俩足够了!知道不!”
周玲两人赶紧点头,点一下还怕不够,慌忙点了好几次。
“说话!”沈国栋不耐烦地喝了一句。
“知……知道了!”
“知道了!”
周玲两人赶紧颤颤地出声儿。
“你俩身上咋整地?”沈国栋又问。
周玲和周霞互相看了一眼,又不解地看沈国栋,她俩身上咋整地还用问吗?
“你俩打架自己在地上滚的,是不是?”沈国栋忍着上去踹两脚的冲动,主要是这俩笨蛋太脏了,怕熏着周晚晚。
“我俩没……没打架。”周玲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看到沈国栋瞪过来的眼神,马上改口,“我俩打架了,三丫要出去玩不干活,我……我拦着她,我俩就打起来了,她把我推水沟里去了,我起来就把她按灰堆里了。”
“行,就这么说。”沈国栋点头。
“我没要出去玩儿,活都是我干的!扫地、洗碗、抱柴火、洗衣服都是我干的,就让你去园子薅几颗小白菜你都不去,凭啥说我没干活?你这么说奶就得揍我,还得不让我吃饭!”周霞一听就急了,要是真按周玲这么说,她得饿好几顿饭,还得让王凤英母女欺负不知道多长时间,那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你个白吃饱,让你干点活咋地?一大家子都靠我爹养活呢,你还敢让我干活!”周玲这话说得非常溜,显然不是第一次说,或者是平时听别人说得多了,记得特别牢。
“我不是白吃饱!我也有爹,我爹也能养活我!你个丑八怪!”周霞被说急了,开始口不择言,周家人平时都不敢提周玲脸上的红疤,怕惹她哭闹。
“你个小**!”周玲一听丑八怪马上就炸了,脏话挑最狠最毒的一串一串地骂出来,大有周老太太和王凤英合体的架势。
周霞本就气愤,被周玲这样一骂,平时对她的顾忌也没有了,俩人开始对骂,势均力敌,不知谁先动了手,然后厮打起来,从障子边打到排水沟里,再滚到大街上,然后又跌到灰堆里……
这次不用找借口了,俩人比泥地里打滚的猪还脏,基本分不清谁是谁了……
周晚晚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俩这一身泥再粘一身灰,恶心得她想吐。她拿小手捂住眼睛,又有点忍不住想知道他们打到什么程度了,就从手指缝里一眼一眼地瞄。
沈国栋以为周晚晚在跟他玩游戏,很配合地在她面前一来一回地逗,“猫儿!”
看着沈国栋不厌其烦地反复重复这个逗小宝宝的动作,周晚晚一脑门黑线,只好把手拿下来,很配合地冲他露出小白牙,表示我玩儿得很开心,你还是歇歇吧。
那边周霞和周玲的战斗告一段落,周霞以大一岁的年龄和常年干家务的身板儿胜出,将周玲按在灰堆里狠狠地扇了几耳光,她自己其实也没占到太大便宜,脸上几道抓伤,严重的地方都流血了。血水混着泥水和灰尘,很是恐怖。
沈国栋看了他们一眼,就马上把周晚晚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不让她看了。这小子倒是把周阳昨天的动作学了个遍,不知道是模仿能力太好还是无师自通。
“你俩赶紧给我滚回去!别在我面前晃!”沈国栋厌恶地皱眉,“还有,脸上的伤没好之前别往囡囡跟前凑,吓着她我直接把你俩鼻子耳朵割下来喂狗!”
第六十点五章 希望
……而不是身边放个稳定性非常差的炸弹。
兄妹三人回到周家,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周老太太正坐在炕头大骂周军。正如周晨设计的那样,周军出去一天,一只麻雀都没带回来。周家损失了一个人的工分,竟然还没给周红香一家弄来几只麻雀,这是周老太太难以忍受的巨大损失,不骂个痛快是绝不会罢休的。
周军低着头蹲在东屋北炕沿下,手指头抠着鞋帮上干了的泥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任周老太太骂得若沫横飞。
周阳三兄妹进门,周老太太耷拉的三角眼淬了毒一样瞪过来,周阳一把将周晚晚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怕吓到她。周晨赶紧解开手里的草窝子,将那只又肥又大的兔子拿了出来。
这只兔子解救了挨骂的周军和周家眼看又要遥遥无期的晚饭。
一家人因为这只兔子,晚饭都吃得格外香甜。这可是真正的肉啊,不是腥臭的猪下水,是肥美鲜嫩的鲜肉啊。对于三年多没尝过一口肉食的周家人来说,这只兔子的吸引力简直无与伦比。
至于兔子的来历,按照兄弟俩事先商量好的,“……在东大沟的小树林里抓的。”周阳省却一切细枝末节,用最简单的语言交代。
“明天我也去抓!”周军坐不住了。扔下被他舔得干干净净的饭碗在炕上蹲了起来。
“你赶紧给我上工去!我还敢指望你?!”周老太太在地上手指狠狠一点,周军的脑袋丧气地耷拉了下来。
“东大沟那个小树林就几亩地大,能养住兔子?”严凤英撇着嘴不服气周阳兄弟比自己儿子运气好,“肯定是别的地方跑来的,让你们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能碰上死耗子,那也是一只运气好的猫。至少饿不着。”周晨凉凉地把王凤英顶回去。
“你运气好?那你去碰,一天给我捡回来一只兔子算你能耐!”王凤英拿着筷子指着周晨开始叫嚷:“你这是跟长辈说话呐?三弟,就这样的,你还不拿大鞋底子抽他?”
周春亮在炕上闷头喝粥,一言不发。
周晨又要说话,被周阳一把拉住,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嘴。
周阳站起来抱着周晚晚,拉上周晨,默默地盯了王凤英一眼。王凤英被周阳那眼盯得有些气短,本来想借题发挥,把被周老太太痛骂的郁气撒到周晨身上,被周阳这一眼看得一下就泄了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妹三人回了西屋。
周娟阴测测地盯着三兄妹的背影,眼睛眯了一下。
“别跟她吵,说不明白理,只能惹一肚子气。”回到西屋,周阳看周晨还有些不高兴,劝他道。
“我知道。可今天看她那样子,就是来找咱的茬,咱咋地都得被她咬两口,还不如干脆顶回去出出气!”周晨现在已经很少跟周家人生气了,甚至吵架都能这么气定神闲地分析利弊。
“咱倒是没啥,就怕把她得罪狠了,她趁咱们不在家欺负囡囡。”周阳摸摸周晚晚的头,很低地叹了口气。
周晨一听就急了,把周晚晚抱起来,架着她的胳膊举着,眼睛仔细地盯着妹妹的眼睛看,“囡囡,大哥、二哥不在家,有人欺负你没?”
“没人欺负我。”周晚晚笑眯眯地去摸周晨的脸,“他们不敢。”
“你记住了,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二哥,二哥帮你揍她!”周晨深深地看着周晚晚的眼睛说道,“一定要告诉二哥,知道了吗?”
“知道了。”周晚晚很乖地点头,“谁敢欺负我,让二哥揍她!”
周晨这才放心点,想了想,跟周阳检讨,“我就不应该为了痛快痛快嘴得罪她,咱囡囡还这么小,放在这个家里真是不放心。”
“只要咱俩争气,他谁也不敢小看咱囡囡。”周阳宽慰周晨,“咋地也是自己亲人,不能无缘无故向咱囡囡下黑手。咱俩以后也都注意点,没必要的事,就别争了,等囡囡再大点,能送她上学就好了。”
“嗯。我都听大哥的。”周晨摸摸周晚晚蓬松柔软的小发卷,低低地应着,“咱还是得抓紧多赚点钱,不行就送囡囡去公社的小学,听说公社小学的老师有好几个是师范学校毕业的呢,教地可好了。”
“是得多赚点钱,镇里小学的学费贵不少呢。而且去镇里上学吃穿上也不能亏待了囡囡,可不能因为家穷让别的孩子欺负了她。”周阳开始很认真地考虑周晚晚去镇里小学上学的事了。
“我还以为奶能让咱俩明天再去抓兔子呢,那样咱还能再卖一次鱼。”周晨很遗憾地说道,“没想到让大伯娘给搅合了。”
“老人都说“小满浇麦田”,这几天水汽越来越重,小满前后还得有一场透雨,到时候咱就又能去卖一次了。”周阳好似早就想好了一样对周晨说道,“离小满也没几天了。”
相对于周晨的随机,周阳对生活更有一种沉稳的笃定和计划。这些日子来,他好像越来越能把握身边的人和事了,是那种事先各方面都考虑周到,然后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的稳重,这种自信和控制力,是周晚晚前世在已经成年的周阳身上都很少看到的东西。
前世的周阳兄弟俩,此时正深陷在饥饿的深渊不能自拔,还要随时担心生命垂危的周晚晚,生活犹如建立在万丈悬崖边上,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可能,恐惧无措占据了他们全部的身心,根本没有任何余裕去成长。
而几年后,当他们终于长大,对生活有了一点把控的能力,又遭遇周晨去世的打击。周阳以后的人生,一直在痛失弟弟的悔恨、伤痛中渡过,同时,他还要强忍身体的病痛照顾妹妹,应付周老太太和继母的刁难,在极度贫困的环境中挣扎求生。这一切的一切,将周阳的成长空间挤压到了极致,让他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一身愁苦的劳动符号,除了照顾好妹妹,对生活已不抱任何期待。也让他彻底失去了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这一世,周阳兄弟俩的境遇已与前世完全不同。他们全心照顾的妹妹长成了聪明健康的漂亮娃娃;他们基本摆脱了饥饿的威胁;他们的身体健康强壮,能为精神的崛起提供最坚强的保障;他们基本摆脱了家庭的束缚,能更客观、更透彻地看待周家众人,也能很好地抵御他们给予的伤害;他们甚至能赚到数目不小的钱,对未来有了积极、稳妥的规划。
这一切,让他们对自己、对未来的信心大增,也让他们迅速成长。所以,周晨聪明灵活,周阳稳重妥帖,这才是他们本来就应该有的样子。
周晚晚对两个哥哥信心十足,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善,眼界的拓宽,年龄阅历的增长,两个哥哥会更加优秀,他们的成长会更加迅速。这些,才是他们幸福生活的真正根基所在,什么东西都代替不了。
这也是周晚晚今生的最大目标,她能给予两个哥哥物质上最大的帮助,而幸福生活的能力,却需要他们自己去获取。
现在,在周家西屋这间墙壁乌黑、采光昏暗、简陋破旧的屋子里,因为有了周阳的坚定如山,因为有了周晨的聪明灵动,因为有了周晚晚的喜悦期许,生活变得那么值得期待,那么美丽多彩。
说起下次卖鱼,周晨又想吃烤兔子肉了……
第六十三章 沈哥哥
沈国栋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样血腥的威胁有什么不对,还能抽空向周晚晚表功,“放心吧!有沈哥哥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周晚晚把额头抵在沈国栋的肩膀上不吭声。周玲和周霞这俩人真的不足为患,沈国栋这种血腥恐怖的威胁可真是让她有些不适应,特别是当你知道他这不只是威胁,惹着他,他是真的要付诸行动的时候,那种寒毛倒立的感觉就严重了好几倍……
周霞和周玲也被沈国栋吓坏了,她俩现在是真的相信沈国栋不是说说而已了。两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周家跑,周玲跑丢了一只鞋都不敢回来捡。
沈国栋这回顺心了,用手反复顺着周晚晚的头发和后背。软软甜甜的小娃娃全心依赖地靠在怀里的感觉是那么的好,让他的心瞬间就柔软起来,同时保护欲也爆棚,“别怕啊!有沈哥哥在呢,谁敢欺负你,沈哥哥就真的把他拿去喂狗!你说割鼻子好还是割耳朵好?”
周晚晚把脸更深地埋到沈国栋的肩头,表示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你觉得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个好吗?好吗?!
“我跟你说,对付这样的就不用跟他们废话,直接一砖头拍下去,打得越狠他服得越快!”沈国栋可不管周晚晚想不想听,他的谈性正浓呢,“以前我刚跟我爷爷去军区大院那会儿,邓建军那小子不服气,跟我叽叽歪歪地,我一板砖就把他削蒙了,要不是小张拦着,我能削下来他半个脑袋!你看现在咋样?他见了我得叫哥!我还真不愿意搭理他,一板砖就拍熊了的货!”
沈国栋把他们刚才坐的小板凳拿到大门口,抱着周晚晚坐下,一副要痛说革命家史的架势。
“小张你还不知道,他是我爷爷的警卫员,能当半个保健医生,身手也不错,我跟他学了好几招儿,还挺管用!”沈国栋放松地倚在周家大门上,把周晚晚放在自己身上靠着,揽着她小小的身体,忽然非常有倾诉欲,想起什么说什么,“对了,我说是我救的你,其实跟他也有一点关系呢,不过救你的主要是我,你记住我就行了,不用管他。”
“那次我爷爷把你大哥叫到家里,问明白了情况,本来是让小张给你大哥拿点粮食吃,然后小张顺嘴就跟我说了这事,我问他小孩子不是都喝奶,拿粮食能吃进去吗?他说还是吃奶粉或者麦乳精啥地比较好,我就做主,给你大哥拿了一罐麦乳精。你看,还是沈哥哥好吧!要是吃苞米碴子,你能长这么白白嫩嫩吗!”沈国栋拿手指头轻轻点了点周晚晚肉呼呼粉嫩嫩的小脸蛋,他现在还是有点不敢碰这个小娃娃,觉得自己稍微一用力就可能伤着她。
周晚晚笑眯眯地冲沈国栋使劲儿点头,大眼睛闪着崇拜喜悦的光。确实是这样,前世今生,如果没有沈国栋这罐麦乳精,她都活不过来,这个人不经意间救了自己两次命,虽然他不知道,但周晚晚不能忘,有机会她一定会好好报答他。
沈国栋被周晚晚放光的大眼睛看得通体舒畅,瞬间豪情满怀,抱起她高兴地抛了两下,“哎呦!你能听懂,是不是?真聪明!”
周晚晚无语了,感情沈国栋今天跟她说这么多话是没指望她能听懂啊?难道这家伙真的把她当成真人芭比在玩儿?一点都没有把她当成是个活的、有血有肉能思考的孩子来看待?
沈国栋丝毫没觉察到周晚晚的挫败,像发现了玩具新功能的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你能听懂我说话对吧?能听懂就点点头啊?”
周晚晚冲沈国栋点点头。觉得他俩都好傻,却又存了一点恶作剧的心思,不是我骗你,是你自己让我点头不让我说话的,真想看看他一会儿知道自己会说话时会是什么表情。
“那你会说话吗?叫声沈哥哥我听听。”沈国栋很耐心地诱哄着,尽量让自己从表情到语气都很和蔼可亲,可是很显然,让你一只老虎做出兔子的表情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的和蔼可亲也只能是他自以为的和蔼可亲,至于周晚晚看到的,依然是一副饿狗看见了肉骨头的热切凶猛。
“国栋!可找着你了!你咋跑这儿来了!”周晚晚刚要开口,就被一个大嗓门给打断了。
那人看着有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军装,这个年代的军装没有肩章,看不出来他的级别,腰上扎着武装带,很利落干练的样子。他快步走到沈国栋面前,“快点跟我回去,军区来人接参谋长了,有急事,就等你了,好几个人满屯子找你找不着!”
“啥事儿这么急?过了周末再说都不行?”沈国栋很不愿意走,紧紧抱着周晚晚不肯站起来。
“我的小祖宗!你快着点吧!军区的车都等老半天了!没大事儿能来找参谋长吗?他还养着病呢。”来人急得直跺脚,伸手就去拉沈国栋。
“别拉我!”沈国栋赶紧护着周晚晚躲开。
“这个就是小张,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个。”沈国栋完全无视小张急得直冒汗的脸,不紧不慢地跟周晚晚介绍。
“小祖宗!咱快走吧!下次咱们再回来还不行?”小张好像挺忌惮沈国栋的样子,虽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沈国栋不让他拉,他就真的不去拉,只是搓着手在地上直转圈。
“下次啥时候回来?”沈国栋问,他也知道今天不走是不行了,只想能尽快回来找周晚晚,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完呢。
“尽快尽快!参谋长的身体允许,下周末你放假了咱就回来!”小张赶紧保证。
“好吧,你自己说的,别忘了。”沈国栋这才站起来,把小板凳搬到院子里,又把周晚晚放到小板凳上,蹲下来叮嘱她:“沈哥哥下周末就回来看你,那俩丫头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揍她们,别怕,像沈哥哥教你的,下狠手,往死里削,削一次她们就再也不敢惹你了!”说完想想又觉得不妥,“不行,你太小了,被他俩揍了就糟了。她俩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跑,别让她俩抓着,等沈哥哥回来收拾她们,知道不?听懂了点点头。”
周晚晚乖乖地点点头。
“真乖!”沈国栋轻轻地碰碰她头上柔软的小发卷,小心翼翼的样子像在轻抚一只蝴蝶的翅膀,“沈哥哥下次来给你带好吃的啊,那个蔫吧苹果你别吃了,我下次给你弄个新鲜的,还有大白兔奶糖!有什么好吃的沈哥哥都给你拿来!听懂了没?”
周晚晚再次乖乖点点头,柔软的小发卷在头上一晃一晃,让沈国栋忍不住又去摸摸。
“别再让鸡叨你的手了,”沈国栋拿起周晚晚的手仔细地看她的手指尖,“叨坏了咋办?以后也别一个人坐大门口,被人给抢走了就糟了!”
沈国栋大有化身话唠的趋势,絮絮叨叨没玩没了地叮嘱个不停,急得小张额头青筋直跳,可又不敢催这个祖宗,万一他倔劲儿上来,死活不走了,沈参谋长都拿他没办法。
周晚晚也觉得沈国栋这样太过了,再不走,那个小张都要急得暴血管了。
“沈哥哥,”周晚晚笑眯眯地打断沈国栋,“再见!”然后抽回自己被握着的小手,向他摆了摆。
“你真的会说话呀?”沈国栋的表情实在很难形容,像一个忽然发现自己的玩偶娃娃会说话的小孩,不敢相信又非常惊喜。
“嗯,”周晚晚点点头,“沈哥哥再见。”
“再叫一声。”沈国栋震惊过后剩下的就全是惊喜了,兴致勃勃地蹲在周晚晚面前,等着她叫自己。
“沈哥哥,”周晚晚又叫了一声,“再见。”
“再叫一声!”
“沈哥哥再见。”
“再叫一声。”
周晚晚不说话了,只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沈国栋。沈国栋在周晚晚清亮的目光下马上投降,“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走了!”沈国栋终于站起身,准备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揉了一下周晚晚的小卷毛。
小张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在前面快步走了出去。沈国栋慢悠悠地走到周家大门口,回头看着周晚晚笑了一下,一如刚才他对周晚晚诉说父母时一样,那笑容虽然让周晚晚觉得还是不靠谱,却莫名知道可以信任。
“沈哥哥再见。”周晚晚也冲沈国栋灿烂地笑了,欢快地挥了挥手。
沈国栋满意了,心满意足地挥了好半天手才跨出周家大门,跟着心急火燎的小张走了。
沈国栋走了,周晚晚脸上的笑容好半天才退下去,这个沈国栋,还是很危险,却也挺有意思。
周晚晚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挂在半空中的大太阳,刺目炙热,已经十点多了。她把小板凳搬到障子下,那里靠着障子边种了一圈向日葵,今年雨水充足,都长到一人高了,粗壮茂盛,叶片比蒲扇还大,正好乘凉。
周家东屋传来周老太太的厉声咒骂,一会儿功夫,脏得泥猪一样的周玲被周老太太用烧火棍给抽出来:“……败家玩意儿!讨债鬼!你前世跟我有仇啊?一天天就知道霍霍我!给我滚出去收拾干净!整不干净你就死在外边!”
周玲跌跌撞撞地被打出来,直着嗓子哇哇大哭着,疯了似的往当街跑去。
周老太太还是不解气,手里的烧火棍追着周玲就扔了过来,周玲背后有鬼追着一样跑到当街,一转眼就跑没了影儿,哇哇的大哭声却好半天才慢慢消失。
周老太太平时挽得一根毛刺儿都没有的头发也乱了,配上她阴狠的神情,宛如女鬼。她阴森森的目光在院子里梭巡了一圈,指着放柴火的牲口棚厉声喝道:“你给我出来!别以为没你啥事儿了!一个个地不收拾你们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都是欠揍地货!皮子紧了是吧!今天我就一个个地替你们松松!”
周霞从牲口棚窜出来撒丫子就往后园跑,周老太太只能指着她的背影大骂:“反了!反了你了!有能耐你死在外面!都死干净了我就省心了!”
周晚晚预感不好,一闪身进了空间。果然,周霞跑了,周老太太阴狠的目光在院子里仔细找了一圈,没找到周晚晚,只能颠着小脚回屋。很快的,屋里传来周兰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听得在园子里薅草的张三脖子的娘直皱眉头,“这是咋地了,值当对一个不会动弹的小孩子下这么狠地手?”
周晚晚一直在空间躲到周阳和周晨放工才出来。周玲被王凤英和周娟在北大泡子洗干净带了回来,周霞也不知道在哪把自己弄干净了,悄无声息地躲在灶坑前烧着火。
李贵芝一回来就发现周兰发烧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屁股上好几个大紫疙瘩,一看就是让人下死力气拧出来的。周平抱着瘦成一把骨头的周兰抹眼泪,刚叫了一声:“奶……”
周老太太嗷一嗓子就炸开了,“你叫唤啥?她死了我还得给她偿命去?她是祖宗!我得打个板儿把她供起来!这还摸不得碰不得了!”周老太太跳下炕,就往抱着周兰的周平怀里撞,“我把老命给你!你掐死我吧!掐死我你就称心了!”
坐在炕沿上的周平被周老太太撞了个趔趄,手里的周兰险些掉下来,她赶紧护住周兰,哭着喊道:“奶!你这是干啥呀?我说啥了?奶!奶!”
蹲在炕沿边上的周春喜赶紧拉住疯了一样的周老太太,“娘!你这是干啥呀?”
周老太太回手就抓了周春喜一把,在他脖子上留下四道血檩子,又疯了一样拿头去撞周春喜,“我死了得了!我活着干啥呀!一个个地都盼着我早死呀!”
“娘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周春喜的胳膊上又被周老太太抓出几道檩子,躲又不敢躲,只能硬扛着。
第六十四章 砸筏子
周娟在周红英耳边嘀咕了两句,周红英马上眼睛冒火地冲了过来,一把把周平推到在炕上,揪住周平的头发就给了她两个耳光,回头对周老太太叫道:“娘!你打二哥有啥用!挠死这个小**!一准儿是她和二嫂在背后跟二哥嘀咕啥了!”周平放开周兰就去挡周红英挠过来的手,那手指又长又黑,真被她挠上了,毁容都有可能。
全家人,除了在大队部没回来的周春发都聚在东屋等着吃晚饭,听到动静的王凤英也从厨房跑了过来,只有周霞和周玲因为上午的事不敢见周老太太,躲在厨房没过来。
看到屋子里乱成一团,周老头和周春亮一如既往地事不关己,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不说话。王凤英和周军咧着嘴笑,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样子。李贵芝已经吓哆嗦了,堆崴在炕沿边儿上动都动不了,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喊出微弱的几声:“别打了,别打了……”被淹没在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尖利的哭骂声中,自己都听不见。
周春来到是真心想去拉架,走到周老太太跟前正不知道从何下手,沈玉芬也走了过来,嘴里说着:“娘,你有话好好说啊!”手上却拉着周春来不让他上前。想上来拉架的周富也被王凤英按在凳子上,再想动,又被周娟按住。
周晚晚被周晨抱在怀里,冷漠地看着这一屋子各怀鬼胎的周家人,对谁吃亏谁受伤一点都不关心。周晨也静静地看着,黑幽幽的眼睛如同宁静的湖泊,不起一点波澜。周阳看着乱成一团的北炕,想过去拉架,看看身边的弟妹又不放心,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站在原地护着他们。
“囡囡闭上眼睛。”周阳把周晚晚的耳朵捂上,不想让妹妹看见这一幕。要不是周老太太和周春喜站的地方离门太近,现在走过去怕会误伤妹妹,周阳一定会带着弟弟妹妹离开这里,这样的场面,妹妹看了说不定会吓得不敢睡觉。
一直站得远远的周娟人没过去,嘴可一直没闲着,“奶呀!您老可别伤着自个呀!那可就真趁了人家的心了!”
“奶!您快点停手吧,一会儿我老姑都被二丫骑上打了!”
“奶呀!你看把我二婶吓得,都不敢出声儿了!”
……
她每劝一句,周老太太的火气就大一分,最后把所有的怨气都集中到瘫软在炕沿边的李贵芝身上。可周老太太是有个规矩的,儿子、孙子、孙女她说打就动手,从无顾忌,对儿媳妇,她是从不亲自动手打的,要打也是她支使儿子动手打,今天气成这样,她还是没忘了自己的规矩。
周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死了吧!我活着干啥呀!都看不上我呀!黑了心肝呀,想我死自己不下手,让男人孩子气死我!我周家娶的好媳妇呀!到我周家二十多年,没给我周家传宗接代,现在又开始看不上我们这两个老的,这是想要我们的老命啊!”
周老太太大又哭又嚎了一通,发现周春喜只是站在那搓着手转圈,一点都没有上去打李贵芝给她出气的意思,怒从心起,嗷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抓着周春喜又开始撒泼,“我生你这个儿子有啥用!?就是为了给你媳妇欺负的?你个没囔气的!你个老婆奴!你这是要你娘的老命啊!”
周春喜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周老太太,抽空冲李贵芝喊道:“大丫娘,你快给娘道个歉!”
“娘……娘,我咋地了?我没干啥呀……”李贵芝哆哆嗦嗦地摊在炕边的地上,吓得脸色煞白。
“你这只不下蛋的母鸡!我周家都让你祸害完了!你还用干啥?!你啥都不用干,你支使你男人和孩子干就行了!我就是你眼中钉,我死了你就称心了!”周老太太放开周春喜,眼睛血红地冲李贵芝扑去。
周红英放开周平,扔掉手里薅下来的一把头发,也去给周老太太帮腔,“二哥!二嫂这么气娘,你咋就不吭气?你咋不削她给娘出气?你这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了?!”
“娘,大丫娘真没说啥,她这才刚回来,她啥都没干……”周春喜急切地跟周老太太解释着。
“奶!是我错了,你打我吧,你别为难我娘了,我娘一回来就看见六丫病了,啥都没说,真没我娘啥事儿啊!”周平披头散发地从炕上起来,顾不上被扯坏的衣服和头发,赶紧过去帮李贵芝求情。
“没法活了!一个个地都冲我来了!”周老太太啥都不听,大有周春喜不打李贵芝给她出气,她就哭死的架势。
“大丫娘,你给娘道歉,你,你跪下给娘道歉。”周春喜没办法,只能让李贵芝妥协。
李贵芝坐都坐不住,倚在炕边哆嗦成一团。
“道歉就完了?哪有那么便宜?就得揍她,不狠揍她她能长记性?”周红英可不满意就这么轻飘飘放过李贵芝。
显然,周老太太也不满意,拍着大腿嚎得更大声。
“爹,你揍我吧,是我不好,我不该惹我奶,跟我娘没关系呀!”周平周到周春喜面前,眼泪哗哗地留下来。
周春喜看着干瘦的大女儿,二十三的大丫头了,哪还能随便打,而且他也一直在屋里,孩子根本啥都没说,他是真打不下去手。可是今天不打一个,周老太太那根本过不去。一边是跟着他吃尽苦头的妻女,一边是哭嚎不休的母亲,周春喜抱着头长叹一声蹲在地上,左右为难。
“他爹,你打我吧!我该打,我没给你生个儿子,我是周家的罪人呐!”李贵芝挣扎着去够周春喜的衣襟,紧紧攥住支撑着她跪在地上。
“咱不都说了,不提这个了……”周春喜扶住李贵芝抖得不成样子的身体,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没儿子是咱没这个命!我也认了!”
“你认啥?为了这么个站着茅坑不拉屎的,你就不要儿子了?”周老太太听不下去了,“你这样的,一辈子就是个绝户头的命!”
“娘……”没儿子一直是周春喜心里过不去的坎儿,被自己的娘这样说他心里的痛苦简直要灭顶。
“二哥!今天你要是不揍二嫂,你就是不孝!你们一家大大小小都没把爹娘放眼里!活该你绝户!”周红英指着周春喜的鼻子叫道。
“二叔,我奶都哭成这样了,你咋不心疼呐?”周娟坐在南炕边的凳子上,嘴上说得着急,屁股却一动没动。
“他爹!你打我吧!我该打呀……”李贵芝跪都跪不住,被周平搀着才勉强没摊在地上。
“爹!你别打我娘,我娘身子骨太差了,你要打就打我吧!”周平赶紧拦在周春喜面前。
“我生了个啥儿子呀!老天爷呀!你咋不下来个雷劈死我这个老不死的呀!”周老太太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周春喜还不动手,是真的伤心了,哭得眼泪鼻涕一起下来。
……
周阳和周晨对视了一眼,两人一起看着一直绷着一张小脸儿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周晚晚,都觉得妹妹这是给吓着了,得赶紧离开。
周晨抱着周晚晚,周阳走在外侧挡着闹成一团的众人,就要出东屋,“三乐、四乐,你俩干啥去?奶都哭成这样了,你俩倒是过去拉一把,劝劝呐!”刚走出几步的兄妹三人就被周娟叫住了。
“囡囡吓坏了,我们带她去拜拜黄大仙儿。”周阳急中生智,赶紧答道,这个老实孩子能想到这个借口,也算是不容易了。
“我们都小,也不知道咋劝,这不是都看着二姐呢嘛!二姐咋办我们就跟着咋办。”周晨可不是好惹的,几句话就把周娟说得脸一红,撇过头不吱声了。
三人走出东屋,快步回到西屋,周阳把门插好,长出了一口气。要不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好出门,他是真不想在这个家待着。
周晨抱着周晚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断地顺着她的头发和后背,“囡囡不怕啊,大哥在呢,二哥也在呢,囡囡不怕,不怕啊。”
周阳走过来接过周晚晚,跟她额头抵着额头,试了一下温度,总算放下点心,也抱着她在屋子里走着,记得妹妹很小的时候,母亲刚去世,她又饿又病,一晚一晚地哭闹,兄弟俩就这样轮流抱着她在地上走,只有这时候,她才能安静一会儿,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哥哥们,又可爱又可怜……
“要不,咱真去拜拜黄大仙儿?”周阳平时可是不信这些的,可今天看妹妹被吓着的样子,又觉得如果真有黄大仙儿也挺好的,至少能有个可以求的,总比没着没落地着急好。
“先看看吧,”周晨摸摸周晚晚的额头和小手小脚,觉得温度都正常,“现在看着都没啥事儿,看晚上能不能睡着觉再说。”
“嗯,晚上咱俩都精神着点儿,别睡死了。”周阳也同意。
“大哥,我不怕。”周晚晚见不得两个哥哥着急,赶紧安慰他们。
“囡囡真厉害,咱不怕,有大哥、二哥呢,咱啥都不怕啊!”周阳乱七八糟地安慰着妹妹,其实他心里最怕。
现在他甚至比母亲刚去世时更怕妹妹有一点点不妥,那时候他对妹妹当然有很深的感情,但支撑他一直坚持下去的更多的是作为大哥的责任。但现在,经过这半年多来兄妹三人的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弟弟妹妹成为他生活中的阳光,是他对家这个词全部的向往所在,他们从彼此身上获得依靠、温暖、希望和力量。三个人就是一个整体,真正的血脉相融,缺一不可。
谁说亲情天生存在血脉之中,不需要经营,其实,亲情和其它任何感情一样,都是需要去努力经营的。你付出的越多,从对方身上得到越多,彼此的牵绊就越牢靠,感情也就越深。再加上天生的血脉相连,所以我们在亲情中无私地付出得到毫无保留的回报的机会更多。
周阳三兄妹是幸运的,在他们幼小的时候,生活的变故和残酷的现实给了他们一个经营亲情的绝佳环境,他们幼小纯净的心灵全心全意地接纳着彼此,也毫无保留地给予着彼此,这让他们对彼此的感情深入骨髓,没有一丝瑕疵又坚不可摧。
所以,周阳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害怕妹妹有事,这也让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更应该去全心全意在意的、去守候的是什么。
周晚晚抱着大哥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颈窝里,静静地待着。她当然不怕,她只是在想,周老太太今天这出闹得有点说不通,她这绝对是借题发挥,很明显这是冲李贵芝母女去的。
周晨也看出来了,在确认周晚晚暂时没事以后,他跟周阳谈论起今天周老太太的反常,“奶这是咋地了?就为了六丫发烧大丫姐叫了她一声,不至于闹成这样啊,我看她就是冲着二伯娘去的。”
“二伯娘这些天没惹着奶呀?奶不是在生大伯娘的气吗?咋又找上二伯娘的茬了?”周阳也不解。
“奶这是拿二伯娘砸筏子,敲打咱一家人呢。”周晨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原因最有可能。
砸筏子,是三家屯这一带的土话,类似于找毛病、杀鸡儆猴的意思。
“咱家啥不是奶说了算?有啥好敲打的。”周阳看妹妹乖乖地趴在自己肩上,赶紧放低声音,低低地说道。
“今天二伯从大姑那回来,不是说大姑过几天就要回来在生产队干活了吗,奶这是敲打咱全家呢,让咱看看,这个家她想整治谁就整治谁,谁也别想起一点刺儿。这是让咱全家都得敬着大姑,不能像今天早上给大姑拿兔子肉时一样,都撂脸子。”周晨小小年纪,看问题已经很明白了。
“那也不用冲二伯娘去呀,二伯娘平时话都不咋说,奶把她踩到泥里去她都不吭气儿,用她砸筏子有啥用?。”周阳平时虽然不说家长里短,但对家里的事还是理得清的。
第六十五章 底线
“大伯娘这些天被奶治得老老实实地,奶一时也找不出啥毛病。再说,奶要是无缘无故地治大伯娘就得得罪二丫姐,奶可是还指望着二丫姐以后嫁到徐家帮衬着家里呢,不能太得罪二丫姐。
四婶又滑不留手地,奶想找茬也找不出来,而且四叔也没二伯听话,奶要是让四叔打四婶,万一四叔不打,奶多没脸,还咋敲打咱们一家人?就二伯娘最顺手,今天六丫又发烧了,看二伯娘和大丫姐的脸色,好像有点怪奶的的意思,奶就抓住把柄了呗。”周晨分析得头头是道。
“要是咱妈在,奶一定先找咱妈砸筏子……”周阳失落地说道。
“是啊,咱妈手巧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抓,脾气还好,挨骂也不顶嘴,咱爸又听奶地话,咱妈被奶痛骂一顿,咱爸再打咱妈几下,咱妈也不会说啥。其它人跟咱妈一比,干活不行,生儿子不行,啥啥都不行,就更不敢吭气了,啥都得听奶地。”周晨有些讽刺地说道。
周阳沉默了,把脸放在周晚晚的头发上一下一下慢慢地蹭着。兄妹三人听着东屋从敞开的门窗里传出的吵闹声,静静地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这番话,让他们更加清楚地看明白了周家众人的算计和自私,也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唯一为他们着想的母亲走后,他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了。
其实,周晚晚觉得,今天周老太太找李贵芝母女的茬,还有一个周晨不知道的原因,那就是周平的婚事。
周平去沤麻坑相看的事看似过去了,可周晚晚知道,王凤英和周老太太绝不会就此罢休。换亲的事很有可能在最近被提起,或者已经在众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进行着了。
为了拿捏住李贵芝母女,周老太太必须在最近好好整治他们一番,让他们彻彻底底地服帖,完完全全地剥夺他们的话语权,这样,换亲的事才能顺利进行。毕竟,这是新中国了,婚姻自由,周平如果真的拼死反抗,周老太太还是没有办法的,包办婚姻是犯法的,真给捅出去,周老太太就得被抓起来蹲大狱。
所以,周晚晚肯定,今天这一局周老太太必胜。李贵芝母女一定会被整治得很惨。
周家的晚饭被推迟很久才上桌,兔子肉炖土豆,高粱米菜叶子糊糊,是过年都没有的好吃食。虽然每人只分到一两块肉,甚至周晨和周晚晚的碗里只有土豆没有一块肉,但这总算是三四年来第一次吃到肉,大家都非常期盼。
如周晚晚所料,兴奋的周家人里并不包括周春喜一家,李贵芝和周平在地上跪着,都披头散发,李贵芝半边脸肿得变了形,看来周春喜最后还是动手打她了。
周春喜耷拉着脑袋坐在炕桌旁,一言不发,碗里的肉也一块没动,很可能是留给一口都肉都没分到的妻女的。
刚过了十五,月亮又白又亮,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众人脸上的表情都看得很清楚。周春发一家面带喜色,对周老太太极尽奉承,周老太太女王一样拿着勺子给地桌上的儿媳、孙女分着菜,好像她手里拿着的不是一点缺油少盐的饭菜,而是众人的命运。
周兰一直在北炕躺着,悄无声息,周晚晚忽然有些担心,害怕周兰挺不过去。毕竟,这件事在前世是没有过的,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周兰病死,那周晚晚心里还是会过意不去的。毕竟,周兰前世今生都没有得罪过她,她要报复,一定会去找正主儿,绝不想牵连无辜。
周阳悄悄地把自己分到的两块肉都放到了弟弟妹妹的碗里,周晨想推,被周阳一个眼神制止住。周晨没再做声,把肉一块一块地嚼碎喂给了周晚晚。周晚晚特别不想吃这两块没滋没味儿的肉,可哥哥们不会同意,饭桌上那么多双眼睛又都看着,只能勉强吃下去,心里无限期盼快点下雨,他们就可以去抓兔子吃了。
吃到一半,沈玉芬忽然捂着嘴跑了出去,刚跑到外屋门口,就传来她干呕的声音。
“这是咋地了?”周春来马上扔下碗跟了出去。
周老太太阴沉地盯着周春来慌慌张张的背影,周红英把筷子一摔,“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恶心巴拉地!”又冲周春来喊,“瞅你那没出息样儿!娘哭成那样也没见你着急,你把媳妇打个祖宗板儿供起来得了!”
周春来夫妻在外屋门口都没出声儿,回答周红英的是沈玉芬又一阵剧烈地干呕。
好半天,周春来自己回到东屋,把两个人的饭折成一碗,“娘,玉芬闻不了菜味儿,我把糊糊端过去给她吃。”说完也不管周老太太的脸色,直接走了。
“哎呀!这老四媳妇不会是有了吧?”王凤英一拍大腿,说道。
周老太太阴沉的脸色这才有所好转,狠狠地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贵芝母女,阴阳怪气地说道:“有了又能咋地,别又生个赔钱货。就怕那些个臭不要脸的,一辈子只会生赔钱货还有脸作妖儿!”
木木地跪在地上个的李贵芝母女一动不动,一副任打任骂的认命姿态。
这个晚上,周晚晚半睡半醒地醒了好几次,每次都是被周阳或者周晨打扰醒的。他们谁醒了,就过来摸摸她的脑门儿或者小手小脚丫,确认她睡得很好没有发烧再回去睡一会儿,一会儿谁醒了又再来摸摸。
周晚晚一直装作睡得很熟的样子,她知道,两个哥哥这是怕她被惊吓到,不放心。可是你俩能不能排个班?这样两个人轮流不定时地打扰真的很扰人睡眠呐……周晚晚在心里幸福地抱怨着。
这一晚,周晚晚虽然被数次打扰醒,却觉得非常温暖安全,如在最为甜美的梦乡。周阳看着妹妹睡梦中还带着甜甜的笑,终于放心,将周晨推醒,让他也来看。两个傻哥哥静静地对着妹妹傻笑了半天,才安心睡去。
第二天的早饭桌上,李贵芝披头散发一边脸青紫红肿,木呆呆地坐着,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周兰。周兰烧了一晚上还没退烧,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可能马上就不行了。
周平在旁边一边拿着湿布给周兰冷敷,一边控制不住地掉着眼泪,她已经哭了一晚上,现在眼睛肿成一条缝,不比昨天挨了周春喜几个打耳光的李贵芝好多少。
“一大早晨你哭啥?嚎丧呐?死了就扔出去!臭丫头片子,养活大了也是个赔钱货!”周老太太尖着嗓子骂着周平。
周晨抱住周晚晚,让她趴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周阳也一言不发地坐过来,把弟弟妹妹挡在自己身后。他们都想起了当初周晚晚被扔的事,无论过了多久,这都是兄妹三人不能提及的痛,今天看着周兰,就像看到了当初的周晚晚,一时心里五味陈杂。
周晚晚能感觉到哥哥们的情绪,她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虽然这件事是周老太太故意找茬所起,但如果不是沈国栋来找自己,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周兰受这样的无妄之灾终究还是跟自己有一点关系的。
无论当初自己被扔时周春喜一家人是如何地冷漠旁观,那都与年幼的周兰无关。周晚晚不会让无辜的周兰替她的父母买单,所以,她不能袖手旁观。
恩怨分明,不伤及无辜,这必须是她的底线。她太了解自己的心魔了,如果不加以控制,很可能走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境地,那时候她手染无辜者的鲜血,就再也没有资格谈什么幸福生活了,所以,即使是为了自己和哥哥们以后能良心安宁,她也得出手救周兰。
吃完早饭,周家人都去生产队上工了。夏忙已经开始,地里的玉米、黄豆、谷子、糜子、高粱都陆续分出四片叶子,得开始锄第一遍草了。春争日,夏争时,这个季节的田间管理和水肥决定着一年的收成,生产队长已经在地头开了好几次动员会了,强调夏忙必须全员下地,缺一天工扣两天的工分!
这种情况下,怀孕的沈玉芬也得下地了,周春来倒是想让媳妇在家歇几天,可被沈玉芬拉住了。去跟周老太太说,只能是被灰溜溜地骂回来,还得被拿住偷奸耍滑的把柄说很久,犯不着。
李贵芝和周平更别想在家照顾生病的周兰了,周老太太早上的那一通骂可不是无缘无故地,她就是防着这娘俩提出歇一天工的要求呢。
到时候如果她不答应,周兰又在这一天死了,她这个做奶奶的难免名声不好听,所以先往死里骂一顿,让她们打消了歇工的心思,提都不敢提,到时候周兰怎么样也没她的事儿了。
周晨眼睛尖,看见了周兰身上的伤,把周晚晚抱到西屋反复叮嘱,让她一定离周老太太远一点,就在自己家屋里待着。看见周老太太的影儿就藏起来,千万不能让她抓住。如果周老太太要揍她,她一定得快跑,实在跑不了就大哭。
周晨还悄悄告诉周晚晚,他一大早已经去前街张三脖子家了,张三脖子他娘不去生产队干活,整天在家,周晨给了她两只麻雀,求她多听着点周家的动静。要是听到周晚晚哭就过来看看,把她先带到张家待着,等他们兄弟俩放工了再过来接妹妹。
周晚晚这才知道,周晨一大早要出去打麻雀是用来干嘛的。幸亏她非要跟着,配合他从空间里放出一些来,他才打到两只,要不他这个后备计划还做不成了呢。
周阳沉默地给周晚晚穿好衣服,系好鞋带,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反反复复地摸着她的小脑袋,一脸沉重。
周晚晚知道,大哥这是不放心自己,却又无可奈何。在当时的农村,孩子被家长揍两下太正常了,就是周兰被周老太太掐成那样,周家人也没一个觉得过分的,打自己家孩子天经地义,理由都不需要找,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所以,他们兄弟再担心妹妹,也没有办法。谁家孩子没被打过呢,谁家会因为孩子被打了就责怪老人下手重呢?这简直不可理喻。
即使老人下手重了,打伤了,甚至打残了,那也是为了孩子好!做小辈的只能接受,不能怨恨,更没处说理。
周晚晚也知道,我们的国情,即使到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后,这种事也是一个社会问题,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途径。所以,现在两个哥哥才会这样担心,这样无奈,因为周老太太真的会对她下狠手,以她的年龄,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好在周晚晚不是一般的小孩,虽然不想招惹周老太太,可也完全不怕她。所以周家人都走了以后,她还是来到东屋看周兰。
好在今天周老太太比较正常,没有对着留在家里的几个孙女发飙。周玲和周霞现在见了周老太太还像见了猫的老鼠,吃完饭就赶紧自己找活儿干去了。周兰一个人躺在北炕,无声无息,不凝神去看,连呼吸都看不到。
周晚晚趁周老太太去后园子间茄子苗,把一张方凳放倒,踩着爬上北炕,去看周兰。
周兰脸色灰白,没有一丝人色,静静地躺在炕上,薄被下的小身子瘦得几乎看不出轮廓。
周晚晚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孩,首先视觉上的冲击就让她有些受不了。她怕时间来不及,连身体检查都不敢做,先给周兰喂了几口灵泉水。至少这几口水能保证周兰不马上断气,以她现在的状态,死亡是分分钟都有可能的事……
周晚晚拿着周兰的一根头发,用意识在空间里给她做了个身体检查,与当初的自己检查结果差不多,都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导致的并发症。周兰现在甚至连当初的周晚晚都不如,至少周晚晚没有这么惊吓过度又发了一晚上高烧。
第六十六章 旁观
以周兰现在的情况,吃药喝灵泉水,一天就能把这次的病治好,但要增强体质,保证以后的身体健康,至少得药物、灵泉水、灵液三管齐下持续调养两个月,不过她比周晚晚有优势,那就是她不存在灵肉分离的危险,调养下来就能保她一生健康无忧。
可周晚晚没打算帮她调养身体,一码归一码,她这次发烧有周晚晚的原因,周晚晚觉得自己有义务治好她,却不觉得自己有必要继续帮她。
去市场买一斤大白菜还得付两分钱呢,这么珍贵的东西周兰凭什么什么都不付出就得到?
前世的经历让周晚晚变得非常计较这方面的得失,她的付出必须给自己觉得值得的人,别人,再容易的举手之劳她都要得到回报。当然,这一世,周晚晚需要的回报都不是物质上的,她看中的是这个人给予自己的善意、重视、亲情、友情或者其他一切正面积极的情感。
至于在周晚晚心中定位为不相干或者不值得的人,她能很容易地做到无情漠视,她不是慈善人士,她没那么多的爱心来给别人。
周晚晚把药物和灵泉水喂周兰喝下,看她的脸色慢慢恢复一些血色,才放下心来。
周晚晚强迫自己仔细地看看周兰,今世周兰的样子,就是前世自己的样子,自己一定得记住,不能忘了自己曾经受得苦,不能忘了两个哥哥曾经受的苦……
这天中午,周阳和周晨汗流浃背地跑回来看周晚晚。今天他们在东大沟锄土豆地,离屯子四里远,来回就是八里地,他们得在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里跑个来回。现在生产队管得特别严,迟到一分钟都可能扣工分甚至受处分、挨批斗,但是兄弟俩还是跑回来了,他们实在是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家。一个上午,两人都在各种担心中煎熬着,不回来看看,下午根本熬不下去。
周晚晚什么都不能说,她能理解哥哥们的心情,他们担心牵挂她的心,一如她回护牵挂他们的心,她只能珍而重之地收下,并且加倍回报。
周晚晚用最甜蜜的笑让哥哥们安心,又哄他们喝下灵泉水和能量补充剂,时间短促,兄妹三人说不了几句话就得分开了,两个哥哥分别用额头碰了碰周晚晚的额头,安心地跑去上工了。
下午,周兰的烧基本退了,安静地躺在炕上睡着。周老太太一上午只去看了一眼周兰,确认她还有气儿,就任她自生自灭不再理会。
周晚晚冷笑,至少现在知道了周老太太还不算太偏心,对几个孙女都是一样的冷漠无情,她要不要为了这事心里平衡一下?
下午天气最热的时候,沈玉芬被周春来送回来了。她脸色煞白地躺在炕上,隔一会儿就要趴在炕沿边儿上呕吐几下,胃里实在没什么能吐的东西了,只能痛苦地干呕着,看着非常可怜。
周老太太看着她这个样子没说话,脸色非常不好看。现在正是挣工分的关键时候,平时一个二等工一天是八个工分,现在能拿到十个,她这一闹小病儿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这得耽误多少工分?
闹小病儿是三家屯这边的土话,意思是孕妇的妊娠反应严重。
周春来送了沈玉芬回来,叮嘱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走了,沈玉芬耽误了一个工周老太太就很不高兴了,要是他再被扣工分,那就更没法交代了。
周霞和周玲今天也学乖了,看周老太太脸色不好,干完活也躲了出来。现在两人也在高大的向日葵下面乘凉,只是尽量离周晚晚远远的,一副很忌惮她的样子。自从沈国栋教训了两人,她们吃饭都要坐得离周晚晚远远的,时不时偷眼看过来,也是随时准备跑的架势,让周晚晚哭笑不得,看来,对某些人来说,越简单粗暴不讲道理的方式越管用……
两人看周晚晚没有找他们茬的意思,放心地自己玩儿起来。周霞用向日葵的叶柄左掰一下右掰一下,做了项链耳环挂在脖子耳朵上,周玲拿了一个掏空了瓤子的青菇娘放在嘴里咬得起劲,不时发出吱吱的声音,有点像春天的时候小孩子吹的树皮叫叫。
这些小女孩儿的游戏周晚晚小时候也玩儿过的,现在虽然不再感兴趣,但看着两个小女孩玩儿得不亦乐乎,也觉得挺有意思。
三人相安无事地在院子里待了好半天,下午三四点钟左右,院门被推开,赵四奶穿着一件打了好几块大补丁的斜襟大褂走了进来。她比去年冬天的时候脸色好了不少,虽然还是干瘦,却显得精神了很多,花白稀疏的头发在脑袋后面挽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小疙瘩,头发蘸了水,梳得一根毛刺儿没有。脚上一双敞口布鞋,藏青色的鞋面打了黑色的补丁,针脚细密整齐,磨得已经起毛的芽边刷洗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个利落干净的老太太。
“你奶在家不?”赵四奶在三个小丫头身上看了一圈,问挨门口最近的周晚晚,说完也没真指望她回答,而是去看周霞和周玲的方向。
周霞两人对看了一眼,因为周晚晚没出声,她俩有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回答。周晚晚也没说话,她现在是尽量低调,不引起任何关注最好。既然赵四奶觉得她太小不懂回答这个问题,那她当然乐得不说话。
“在……在家。”周玲一边回答一边瞄着周晚晚,好似只要她不高兴了就马上逃跑的样子。
“这小丫丫,长得可真俊儿!”赵四奶老树皮一样的手在周晚晚脸上摸了两把,蹭红了好大一块,“长大了四奶给你找个好女婿!”
周晚晚睁着大眼睛不吭声,一副懵懂的样子。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您老还是歇歇吧!前世要不是她考上了大学,赵四奶还真的联合周老太太和继母薛水芹,要把她嫁给一个鳏夫给周铁柱换亲。
看着这个笑眯眯的老太太,周晚晚真不明白,她这一辈子不知道做了多少件这样的事,不知道把多少个女孩子的青春就这样葬送,她怎么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呢?甚至有可能还觉得自己在做一件积德行善的好事,毕竟换一场亲,就让两个娶不上媳妇的男人成了家……
今天赵四奶的来访,周晚晚觉得很可能与周平换亲的事有关。周老太太已经做好了铺垫,现在周春喜一家就是周老太太脚底下的泥,想怎么踩就怎么踩的,不趁这个时候把周平的亲事定下来,更待何时?
“大妹子,在家呐?”赵四奶踩着一双半大的解放脚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招呼着周老太太。
闻声而来的周老太太亲热地把赵四奶让进了屋里,周霞和周玲偷偷地跑去听墙根儿了,周晚晚坐在小板凳上没动。无非就是换亲那点事儿,她没兴趣听,也不打算参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别人干涉得了一时,干涉不了一世。看昨天的样子,李贵芝母女已经彻底放弃抗争了,别人更没必要为他们操什么心。性格决定命运,你自己的态度就决定了别人对待你的方式,也影响着可能会帮助你的人的态度,如果你自己都不积极努力,怎么能指望别人对你有信心?
人类的善心也是需要激发的,不是你可怜就一定要有人帮你。你跌到了,如果你努力地尝试爬起来,那别人当然会乐于向你伸出手,拉你一把。反之,如果你跌到了,就甘心做一滩烂泥,那谁会向你伸出手?只会看不起你。
周晚晚自认自己现在是个冷漠而斤斤计较的人,她不会对任何不值得的人浪费一丝力气。所以,这次她会袖手旁观,而且不会有一丝不忍与愧疚。
周老太太和赵四奶在屋子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两人都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
赵四奶挽着周老太太的手,一再表示,“这事儿交给我,大妹子你就放心吧!”
周老太太拍着赵四奶的手,“老姐姐,我就全都拜托给你啦!”并承诺:“事儿成了,一定好好谢谢老姐姐。”
赵四奶脚底带风地走了,周老太太心情大好,也不骂人了,在院子里数了一遍小鸡仔,看看天色,已经将近傍晚,进屋去叫沈玉芬起来做饭喂猪了。
好一会儿,沈玉芬苍白着脸走了出来,刚走到牲口棚准备抱柴火,就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周老太太站在外屋门口,阴沉着脸看着沈玉芬,一身藏青的衣服几乎与夕阳拉出的阴影合为一体,只露出一张耷拉着三角眼的脸,好像一个隐藏在暗处窥视人的鬼魂。
沈玉芬喘着气歇了一会儿,还是费力地站起来,一步一挪地抱了一捆柴火,慢腾腾地进屋了。
过了一会儿,沈玉芬拎着一桶猪食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沈玉芬就这样干一会儿活干呕一阵,慢腾腾地喂完猪,又做好了晚饭。周老太太坐在东屋的炕头,不时骂两句,“这是作妖儿给谁看呢!谁家媳妇没怀过孩子,哪个像这样的,还啥啥都不能干了?”
“偷奸耍滑的货!耽误我多少工分!这一年白吃我多少粮食你不知道啊?怀个孩子就不能上工了?多少人把孩子生到地里的,就你娇气,你怀的是个金蛋啊?”
……
晚饭的时候沈玉芬没有上桌,做完饭她就躺倒炕上起不来了。周春来顶着周老太太阴沉的脸色给她端过去一碗糊糊,周老太太看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喂周兰的李贵芝母女,难得地没有发作。
只有周红英叫了两句:“她是祖宗啊!还得给她端到炕上去!四哥你就惯着吧,早晚把她惯上天!”
众人都没接话,只有王凤英想附和两句,周娟拉了她一把,拿眼睛看了周老太太两眼,王凤英才没了声音。
周兰的病已经彻底好了,傍晚的时候,周晚晚又去看了她一次,给她又喂了一次灵泉水和药,还给她吃了一些能量补充剂。晚饭的时候,周兰胃口大开,把李贵芝分到的半碗糊糊吃了个干净,周平把自己碗里的糊糊分给了李贵芝一半,母女三人的脸上这些天来第一次有了笑容。
这天晚上,沈玉芬折腾了半宿才睡,剧烈得几乎要把胃呕出来的声音让人听着都跟着难受。周春来进进出出地伺候着,还得给被吵醒的周老太太和周红英陪着笑脸,一时手忙脚乱很是狼狈。
第二天一早,脸色煞白的沈玉芬还是出现在了周家的饭桌上,她强压着喝了几口糊糊就跟着众人去上工了。在家也歇不着,还得看周老太太的脸色,还不如去上工,生产队长虽然又倔又不讲情面,却也不是不通人情,多少还是能照顾一下她这个孕妇的。
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大,闷热潮湿,人一动就一身黏糊糊的汗,一场大雨眼看就要来了。周阳兄妹三人热切地期盼着这场大雨的来临,下了雨,他们既可以卖鱼赚钱,又能再改善一次伙食了!
这些天铲地活计重,周老太太让周霞和周玲从后园子挖一筐荠菜回来,准备晚上做菜团子,虽然掺的粮食还是很少,可好赖算是口干的,总比喝稀糊糊好点。
从今年开春开始,周晚晚就一直在周家前后园子的犄角旮旯撒一些常见的野菜种子,这些种子都在空间催好芽,并做了基因改良,野菜长势迅速,口感也好,为周家省了不少粮食。
临近中午,周玲和周霞刚摘完荠菜,外面就开始狂风大作,北面的天空迅速压上来一大片黑云,眨眼的功夫就盖住了小半边天空,一场大雨马上就要来临了。
周老太太赶紧吩咐周霞去抱柴火,让周玲去把小鸡赶到鸡架里,她自己颠着小脚去关窗户、收衣服。
周家院子里挂着的几件衣服除了周娟洗的一件花布衫,其他几件都是周晨洗的,他受母亲的影响,越长大越爱干净,就是现在铲地这么累,他也要起早把兄妹三人的衣服洗了,绝对接受不了穿着满是汗碱和灰土的衣服出门。
第六十七章 嫉妒
周阳虽然觉得周晨这样没必要,洗干净了干一天活回来还是脏得不行。可周晨坚持,他也就默默地支持着弟弟,周晨起早洗衣服的时候,周阳就主动接过给周晚晚穿衣服洗脸喂饭这些事,还帮着他在周老太太面前打掩护。
“一天就知道穷折腾!”周老太太一边恨恨地把衣服从晾衣绳上拽下来,一边叨叨咕咕地骂着,“好好地衣裳几天就搓坏了!可别指望我给你们添置,谁有那个闲钱!”好在这个时候周家洗衣服是用不起肥皂的,只是加点草木灰搓搓,要不然周老太太更有得骂了。
“我就该你们的!”周老太太骂骂咧咧地把衣服收起来卷成一团,狠狠地扔在西屋的炕上,又去把窗户摔得啪啪直响。
该,在三家屯这边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欠债的意思,一个是活该的意思,周老太太这句就是她欠了周晨兄妹的,要给他们干活,嫌弃他们给她添乱的意思。
周晚晚踩着小板凳上炕,把被周老太太扭成一团的衣服铺平叠好。这可是她二哥辛苦洗出来的,不能让他回来看见这样乱七八糟的样子堵心。
天色越来越暗,乌云越压越低,随着一声闷雷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天地间很快就形成白茫茫的一片水幕,什么都看不见了。周晚晚担心着哥哥们,他们一定被浇透了……
果然,大雨刚下一会儿,上地干活的人们就陆续回来了。跑在最前面的是周阳和周晨,他俩体力好,队长一说回家,就撒开腿往家跑,要不是小队会计非要大家把农具交到队里才能回家,以他俩的速度,一定能赶在大雨下来之前回来。
周阳兄弟俩一进屋就找周晚晚,“打雷了,囡囡怕不怕?”周阳的衣服都湿透了,顾不上去换,赶紧过来问周晚晚。
看见她好好地坐在炕上,没哭也不像害怕的样子,才和周晨放心地去换衣服。
周晚晚指着炕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跟周晨邀功:“我叠的!”
“囡囡真厉害!”周晨身上湿着,不能抱妹妹,只好拿手指点了点她的小鼻头,“明天二哥给你烤肉吃!”后面一句压低声音在周晚晚耳边说道。
周晚晚大眼睛都笑弯了,欢快地点头。
周阳兄弟俩换完衣服好一会儿,周家其它人才陆续回来,众人都在家里坐定了,周春来才背着沈玉芬回来。
夫妻俩除了一身水,身上还有好多泥,显然是摔跤了。
“玉芬下坡打滑了,出溜出去挺老远!”周春来把沈玉芬放到西屋炕上,顾不上打水换衣服,赶紧跑到东屋冲众人解释。
这个时代,夫妻之间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互相关心是不被大众所接受的,甚至是羞耻的,周春来这样背着媳妇回来,要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是要被别人说闲话、笑掉大牙的。
周家众人都尴尬地没说话,周老太太气哼哼地转过头不去看小儿子,这个将来也是个老婆奴!
又一个闪电劈下来,周家昏暗的屋子随之一亮,周老太太这才发现,都回来了,就她老闺女周红英还没到家呢。
“红英咋还没回来?你们都是死人呐!就不知道去接接?”周老太太马上有点坐不住了。
周家众人面面相觑,周红英在学校待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地,冒这么大雨接她干啥?
“一群丧良心地!你们的心肝都是黑的呀!”周老太太指着在东屋的三个儿子就开骂,“这大风大雨地,你老妹子还没回来,就没一个惦记的?”
大家都沉默着,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是错,谁接茬谁是找骂。
“三乐、四乐!”看周老太太真急了,瞪着眼睛就要开骂,周娟马上冲回来就待在西屋没过来的周阳兄弟喊道,“你俩别一回来就知道玩儿,老姑还没回来呢,你俩去接接。”
夏天几个屋门都开着,再加上灵液的调养,周阳兄妹的五识非常灵敏,东屋说的话,西屋的兄妹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欠儿登!”周阳低声嘀咕着,“就她奸,拿别人都是傻子咋地!”自从昨天周老太太跟周春喜一家撒泼时周娟让他们兄弟去拉架,周阳就对这个二堂姐有很大意见,她当时就是把他们兄弟往周老太太的枪口上推呢。今天周娟又来这一出,周阳就更加反感她了。
欠儿登,是爱表现,什么事儿都拉不下的意思,一般这种人都爱干损人利己甚至损人不利己的事,所以在三家屯这一代是个贬义词。
“她没拿咱是傻子,她是吃准了咱怕奶,不敢不去。”周晨也低低地说道,“她这是明着欺负咱呢,以为咱像二伯一家都是泥捏地?”
周阳把周晚晚放到周晨怀里就要往东屋走,周晨赶紧拉住他,“哥,这时候可不能得罪奶,她能把咱吃喽!”
“我知道,那咱也不能让周娟这么欺负!”周阳难得地来了脾气,二姐都不叫了,“她今天要是能欺负得了咱俩,明天就可能冲咱囡囡下手,咱俩倒是没啥,囡囡这么小,她咋办?今天这事儿绝不能忍。”
“当然不能忍,”周晨也同意,“你让我去,我有办法治她!”
“你别去,我当大哥的,要还护不住你俩,要我这个大哥干啥?”周阳执意要去。
“等要打架了你再去,”周晨笑眯眯地拉着周阳不放手,“咱今天动嘴就行。”
周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周晚晚抱了过来,要动嘴,他确实不如周晨。要不是怕带妹妹过去吓着她,就是不打架他也得跟周晨过去,多一个人也能给周晨壮壮阵势。
兄弟俩谁都没想起来,东屋还有一个周春亮在。他们的父亲,在孩子受到了欺负的时候,没有任何表示,正事不关己地抽着旱烟,好像眼前的事与他完全无关一样。
“奶,我和我哥正系兔子套呢,看这雨下得,明天放晴了也不能下地,我俩寻思着再去东大沟那边的小树林子看看,要是能套着兔子,再给我大姑送点肉去。”周晨走到东屋谁都没看,只对周老太太说道。
一提到大闺女,周老太太啥脾气都没了,挥手赶周晨回去,“快去吧!多整两个,你大姑可惦记你们了,你们也多惦记着点她。”
“唉!”周晨干净利落地答应下来,却不急着走。
“二丫姐,你平时跟老姑最好,老姑现在还没回来你可惦记了吧?”周晨问周娟。
“那可不咋地,我就怕老姑挨浇啥地。”这个家里,说便宜话谁都没有周娟在行。
“那你去接接老姑呗!我和我哥这是去不了,要能去我俩早去了。你也没啥事儿,在家待着心里还着急,干脆去学校看看呗。”
周娟瞪着眼睛憋了半天,也没找到不去的理由。一时脸都憋红了。
“四乐你安地啥心呐!这老大地雨还打这老大地雷,谁出得去门?出去出点啥事儿咋整?”王凤英听不下去了,“你老姑在学校好好地坐着,用得着谁去看?她又不傻,能顶着这么大地雨回家?”
“我二姐又没做亏心事,怕啥打雷?”周晨似笑非笑地说道,“再说,刚才她不还让我们去吗?咋轮到她就不行了?还说惦记我老姑,原来只是用嘴惦记呀。”
王凤英也无话可说了,只能眼睛喷火地瞪着周晨。
周老太太耷拉着三角眼阴沉沉地看着王凤英母女俩,这几天刚转移到李贵芝母女身上的怒气又回来了,这俩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几天不收拾就要起刺儿!
“奶!我去看看我老姑吧。”周富站了起来,他再不出头,母亲和妹妹就得被周老太太收拾了。
王凤英欲言又止,她当然不舍得自己儿子冒这么大雨出门,可一时又找不到什么理由阻止他去,周老太太可是在一旁恶狠狠地盯着呢……
周富披着一块破塑料布出门了,这么大的雨,这块塑料布也只能保证他不浇湿了脑袋,连上半身都护不住。
周富走了,周晨也回到了西屋,虽然把周娟噎得无话可说,周阳兄弟俩还是有些不高兴。
“你说她咋总看咱不顺眼?咱招惹她啥了?”周阳很不解,周娟最近好像总针对他们兄妹,这敌意来得莫名其妙。
“管她咋想地,她敢欺负到咱头上来,咱就把她打回去,来一次打一次,还怕她不成?”周晨冷冷地笑,“要不是怕得罪她狠了,她趁咱不在家对咱囡囡下手,我绝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你做得对,让她知道咱们不好惹,以后别来招惹咱就行了,逼急了,她真对咱囡囡干点啥,咱后悔就晚了。”周阳摸着周晚晚的小卷毛,心里七上八下,他越来越觉得妹妹一个人在这个家里不安全。这里不再是那个能让他渴望回来,也能让他放心出去的家了。
周阳兄妹当然不知道周娟为什么对他们有这么大的敌意,其实,周娟对他们的敌意由来已久。
周娟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开始羡慕周阳几个,因为他们有一个好母亲。李秀华勤快能干,手巧人缘也好,家里家外都是把好手。总把她的几个孩子收拾得干净利索,他们出门,一提是李秀华的孩子,人们对他们都善意地微笑。
反观周娟自己,母亲奸懒馋滑样样占全,在家他们姐弟几个经常受母亲牵连被周老太太咒骂甚至是克扣饭食,出门也从来没有一件干净衣裳穿,更别提被提到母亲时别人脸上的讽刺、嘲笑了。
所以小时候周娟每次看到李秀华轻声细语地跟周阳兄妹几个说话,或者跟他们有说有笑地聊天,她都想,如果我娘是这样的该多好。
周娟慢慢地长大,这种羡慕也变成了嫉妒。凭什么都是一家人,她小小年纪就得给两个弟弟缝补拆洗,还得为不长脑子的母亲操心,而周阳几个就可以在李秀华的保护下无忧无虑地傻玩儿?
李秀华死后,周娟觉得自己舒服多了,特别是看着周阳兄妹几个无依无靠被周家人捏扁揉圆肆意糟蹋时,她觉得老天还是公平的,大家都遭罪,甚至他们比自己还不如,她的优越感就回来了。
可惜好景不长,这兄妹几个才倒霉了几个月,情况就变了。他们甚至比李秀华在时过得还好了。他们个子长了,眼睛亮了,甚至那个要饿死的小崽子都长得白白嫩嫩,完全把周家的其它孩子给比下去了。
更让周娟接受不了的是,她在周家极力讨好周老太太,又找了个好对象,就是想做周家孙辈的第一人,谁都别想越过她去。可这些周阳他们好像根本不在乎,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这兄妹几人的变化越来越明显。
他们根本不在乎周家谁受宠谁遭罪,不用费劲去巴结蛮横的周红香和阴沉的周老太太,就为了饭桌上多分一口糊糊或是为谁铺路。他们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而且还过得很畅快,周娟好经常能听见西屋传来兄妹三人的笑声。
周娟的优越感又一次被打碎,她费力去争取到的一切,这兄妹三人根本不在乎,而且人家还比她过得舒服自在!
周娟心里的怨气越来越大,她必须做点什么给这兄妹三人添堵,他们笑不出来了她才能畅快!
周娟这些常人理解不了的想法周阳兄弟当然不知道,他们在商量着明天去卖鱼的事。
“要是二乐要跟去咋整?”周阳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上次他们抓了兔子回来,周军就说下次跟着他们去。
“给他找点事儿干呗!”周晨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他小辫子多着呢,随便抓一条就能让他老实。”
“哥,咱明天带俩桶去吧,能多卖点。”周晨兴致勃勃地提议,他们现在的存款是三十二块零三分,周晨把三张大团结藏得那叫一个隐秘,从公社回来周阳和周晚晚就没再见过。
他们兄妹现在太需要多赚点钱了,有了钱,他们就有了底气,不用看谁的脸色过日子,不用依附于任何人,也不用怕挨饿受冻了。
第六十八章 惦记
周阳考虑了一下,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还是摇头,“不行,这雨下得透透地了,咱明天得绕二里地的小道呢,一人一个桶拿不动。”
“那咱来回两趟咋样?”
“明天再看吧,就怕来来回回太显眼,桶也没地方藏,再被人发现就糟了。”
周晨也只能同意。周阳考虑得很周到,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第二天一早,不用周阳提,周老太太就催他们赶紧出门了。周军果然要跟着,周晨什么都没说,就带着他了。走到屯东头,周晨在周军耳朵边嘀咕了几句,周军就离开他们转身往北走了。
兄妹三人看他拐过一个弯儿往北大泡子去了,才慢慢地往东边走去,又走了一段,确定周军真的离开了,他们才调转方向,穿田间小道往南边河套的方向走。
“二乐上次出来打麻雀,打着了两只,跟赵大壮在防风林里烧了自己吃了。我跟他说今天赵大壮还要去,让他去那边等着。”不用哥哥问,周晨就主动说了,“跟咱打兔子,累够呛还啥都吃不着,他也就是图个新鲜,真让他满山跑,他才不愿意呢。”
周阳笑笑没说话,周军好吃懒做偷奸耍滑这已经不是啥秘密了,平时没人跟他计较,但要到较真的时候,他这样的小辫子太多了,一抓一把。
今天还是跟上次一样,兄妹三人先抓好一桶鱼,再饱餐一顿烤鱼,才带着一桶大鱼和两只兔子去了乡里。
下午三点,高建军看见等在路边的兄妹三人就笑了,“我就知道你们今天一准儿能来!”又给了周晚晚几颗大白兔奶糖和一个用泡沫纸包着的油桃,“我有同事跑南方的长途带回来的,到咱这就没剩下几个好的,我给你留了一个。”
周晚晚笑眯眯地道谢,却不去接,这个油桃对她来说再平常不过了,可对高建军来说就非常珍贵,这样对双方价值不对等的礼物还是不要收比较好,否则大家心里都会有计较,还不如什么瓜葛都没有,就单纯货银两讫地做生意。
周晨和周阳也不肯收这个桃子,要是几块奶糖,他们还是能知道价值并且回报得起的,可这个油桃他们见都没见过,又是从大老远的南方运过来的,这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虽然他们很想给妹妹尝尝,但还是不能收。
高建军看几个孩子这样,一把把油桃塞到周晚晚怀里,故意用不耐烦的口气训他们,“小小年纪,咋都这么墨迹呢!赶紧地,称鱼!我还得赶好几个小时路回去呢!昨天就让同事带话儿回去了,今天一准儿有鱼,人都在公司门口等着我呢!”
周晨和周阳没办法,只得让周晚晚收下这个油桃,然后赶紧给高建军称鱼。今天兄弟俩抓的鱼又大又多,整整有五十多斤,卖了二十六块八毛钱。兔子也肥,可周阳决定今天的两只兔子不卖了,一只送给高建军,作为他给妹妹零食的回报,一只留着自己兄妹几个打牙祭。弟弟妹妹计划了那么久要烤兔子肉吃,咋地也得让他俩吃上。
周晨没意见,周晚晚有意见又不好在外人面前说,最后只能按周阳说的来。可高建军不肯要他们的兔子,说啥都要给钱,最后拉扯了半天,高建军扔下三张大团结走了,留下周阳兄弟为咋还他这个人情苦恼。
可这苦恼都是带着欣喜的,他们现在有了六十二块零三分的存款了。六十多块呀,在他们整个二道坎大队,估计除了大队书记家现在谁家都没有这么多钱!
养一头猪也就卖个六七十块钱,那还得是在收购站评上好等级了,万一猪太瘦或者有别的毛病,估计都卖不到六十块钱。
周晨拿着三张大团结在周晚晚面前晃,“这些,够囡囡上三年学的!等大哥、二哥再接着卖鱼,送囡囡到公社小学来上学!”钱是人的胆,到什么时候,手里有钱的人说话都是有底气的,周晨这些话说得很是豪迈畅快。
周晚晚咯咯笑着,“也送二哥来上学!”
周晨捏了一下妹妹的小鼻子,没说话。很多事不能跟妹妹说,他也想上学,可如果上不了,他也一样能活出个样子来。
兄妹三人又去了供销社和食品站,可什么都没买就出来了。今天食品站还是没有油条卖,供销社倒是进了一点饼干,可那是要收粮票的,没有粮票有钱也不卖。其它的东西,周晚晚都不肯要,周阳兄弟俩也没什么要买的,兄妹三人就空着手回来了。
其实也不是他们没有需要的东西,他们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可是他们舍不得破开一张大团结来花。这几张硬硬的纸币就是他们的脚底下的铺路砖,有了他们,他们走起路来都硬气,谁都舍不得拆开一张花掉。
当然,如果妹妹有什么需要的,周阳兄弟俩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买的。可是饼干没有粮票不卖给他们,他们想给妹妹买个小铁勺子又没有,只能空手而归了。
空手而归的兄妹三人兴高采烈有说有笑,他们兜里有一大笔钱,(这对当时的农村孩子来说,真的是一笔巨款,甚至好多大人一辈子都没一次有过这么多钱。)小推车上还有一只肥兔子等着他们饱餐一顿,还有什么能比吃饱了数钱更让人高兴的呢!
一路上,周晨又打了十几只麻雀,留着回去应付周老太太。
周晚晚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她要用这些麻雀搅浑周家的水,让这些人都去算计自己的小九九去,别来招惹他们兄妹。
周阳三兄妹饱餐了一顿兔子肉,真的按周晨和周晚晚计划的那样,把肉包在大叶子里挖坑埋上,再在上面烧火,烧熟的肉又嫩又清香,配上水芹菜和水葱、小头蒜,别提多好吃了。他们吃完了又仔细收拾了一下,一直休息到天擦黑才回家。
十多只麻雀一拿出来,周家众人的眼神就都变了。周晚晚看着他们,嘴角冷冷地笑了一下,她就是那只引诱夏娃的毒蛇,可是如果夏娃内心没有贪婪**又怎能受诱惑呢?
如周晚晚所料,这个晚上,周家的气氛非常诡异,每个人的眼神都特别有内容。兄妹三人事不关己,高高兴兴地睡觉去了。周家人愿意怎么争就怎么争去吧,只要不波及他们,谁赢谁输他们都无所谓。
第二天周晚晚就后悔了,这些麻雀确实是激化了周家的内部矛盾,可也点着了周老太太这个大炸药包。现在周老太太是看谁都是白眼狼、黑心肝,抓住谁骂谁,简直是无差别攻击。所以对那几只麻雀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周阳三兄妹也得夹起尾巴做人,就怕碍了周老太太的眼,她还在怀疑周阳几个私藏了呢,骂他们比别人更凶、更理直气壮……
周家众人谁都没再提麻雀的事,周晚晚也没见到周红英如往常一样,在别人喝稀糊糊时带着一脸优越感地吃她的烧麻雀。这十几只麻雀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周家众人在饭桌上也更沉默了。当然,周老太太的坏脾气也因为这种沉默而越发严重,恶性循环之下,有那么几天周家除了周老太太的咒骂,简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周老太太的坏脾气一直持续到赵四奶再次来到周家才有所好转。两人在屋里说了很久,最后赵四奶手里拎着一个鼓鼓的小布口笑呵呵地走出周家,周老太太也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脸。
周晚晚猜测,周平换亲的事应该是定下来了。前两天她就无意中听到周娟跟周老太太和王凤英说道:“……只要人嫁过去了她还能真去死咋地……她要敢死咱还省事儿了呢!省得隔三差五回来哭哭啼啼。她真死了,那沤麻坑的徐春就得给她哥还一辈子债,她就休想再走出咱周家一步,得给我哥一辈子做牛做马还咱这条人命,咱怕啥……”
周晚晚冷笑,周娟才是周家心最狠的一个。周老太太和王凤英敢这么大胆子算计周平,她在背后起了很关键的作用。作为一个还没出嫁的姑娘,周娟的心思真不是一般的深沉歹毒,这让周晚晚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前世看似什么都没对他们兄妹做过的堂姐,也开始更加堤防着她。
时间进入六月,天气越来越热,夏忙也进入白热化阶段,生产队每天上工的钟声越敲越急,老队长吼叫着开了好几场动员会。家家户户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幼童,看不到一个闲人,能上地的都去了,夏天保住一棵苗,秋天就是一口饭,被饿怕了的人们谁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有丝毫松懈。
周晚晚每天睁开眼睛周阳已经去上早工了,天彻底黑下来两个哥哥才能回家。她在灵泉水里加了一些降温解暑的药给他们喝下去,又增加了能量补充剂的剂量,可两个哥哥还是黑瘦了下来,虽然知道他们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周晚晚还是控制不住地心疼着……
这天周晚晚又坐在大门口等着两个哥哥回家,他们兄妹现在每天相处的时间只有那么一点点,周晚晚分分秒秒地珍惜着,每天都坐门口等着他们。周阳和周晨也是队长一说放工就往家跑,就怕妹妹等急了。
沈玉芬因为是孕妇,队长多少有些照顾,今天被安排在离家近的东山补谷子苗,回来得比别人早一会儿,看见乖乖地坐在门口的周晚晚就笑了。
她的孕吐没那么厉害了,人也有了一些精神,这些天每次看见周晚晚都笑眯眯的。好像是才发现家里有这么一个乖巧漂亮的小娃娃一样,偶尔还会给周晚晚带回几朵野花,或者摸摸她的小卷毛逗一逗她。
周晚晚一如既往地乖巧而客气,孕妇总是母性泛滥的,对你笑一笑就是好人了?没到利益攸关的时刻,谁知道谁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过善意总是比敌意令人舒服的,周晚晚觉得如果周家人都像沈玉芬一样,对他们兄妹即使是表面的善意也好,这样她就知足了。
可惜,周晚晚还是天真了,周家人怎么可能对他们兄妹有一丝一毫的善意呢,她的幻想很快被乡武装部长的到来彻底打破了。
乡武装部长叫孙长河,退役前是建国初东北剿匪部队的老兵,一脸黑黑的络腮胡子,浓重的八字眉,进院子的脚步把周家的鸡都吓得飞跑。他是来周家送东西的,确切地说,是沈国栋托他给周晚晚送东西的。
孙长河拿出一个绿色的军用单肩挎包,里面是两个红红的大苹果,大概有半斤的大白兔奶糖和半袋奶粉,甚至还有一个用子弹壳粘的大炮模型。周家人看见这些东西眼睛都直了,这些东西里拿出任何一样都是极为紧缺的物资,别说他们这样的农村家庭,就是吃供应粮每个月拿工资的城里人,一年能见到这其中的一两样就算非常不错的了。
孙长河也不看周家人的脸色,直接把东西放周晚晚怀里,让她抱好,才转达沈国栋的原话,“……都是给囡囡的,谁敢动一下,我把他屎捏出来!”
然后也不管周晚晚听不听得懂,代替沈国栋跟她解释,不是他失约,是沈参谋长的身体又出问题了,紧急回省医院治疗,他也跟着回去了,时间实在是来不及,要不他就自己来了。
然后孙长河才跟战战兢兢地招待他的周家人说起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这些东西是他去县武装部开会,县武装部沈部长让他代为转交的,沈部长就是沈参谋长的大儿子,沈国栋的大伯父。
孙长河交代一番后就匆匆离开了,周晚晚坐在周阳怀里,抱着这个挎包像抱着一个炸药包,真是左右为难。这些东西,给不给周老太太都是个问题。
给她,她不会感激,只会觉得理所应当,这让周晚晚心里非常的不舒服;不给呢,他们兄妹就成了周老太太的眼中钉,周家众人的公敌,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吃独食,那他们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第六十九章 卖苇叶
周晚晚想了想,人在矮檐下,该低头还是得低头的,她不能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而给兄妹三人惹麻烦。不过,让她低头,别人也别想消停。周老太太不是想要吗?那她就偏不让她拿到手,还得让她无话可说。而且,周晚晚还想用这些东西把周家的水搅得更浑,让他们乱起来,这样,她和哥哥们才有消停日子过。她的东西也算没白糟蹋了。
这边周晚晚在琢磨自己的心思,那边周晨已经开始应对周家众人的询问了。
“……就是路上碰上了,说了几句话,我们也不知道他咋会送这些东西来。”
“……谁知道他为啥只给囡囡,囡囡话都没跟他说过。”
“大伯娘,沈国栋要是因为大伯父是大队会计才送这些东西,他咋没指名说给四丫、给你?”
……
周晚晚听了几句,周家众人虽然没提分东西的事,眼睛却都盯着呢,今天他们兄妹是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把东西拿走的。周老太太已经开始瞪周春亮了,示意他把书包抢过去交给她保管。
交给周老太太保管,那这些东西的去处就再也由不得他们兄妹做主了,而且周晚晚觉得这次绝不能便宜周红香和周红英,不能惯他们这种臭毛病。
周晚晚在周阳耳边说了几句,周阳皱着眉头摇头,周晚晚又拉过周晨,兄妹几人小声研究了一下,最后周阳皱着眉头勉强点了点头。
周家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周老太太、周红英、王凤英几个已经开始坐不住了,一副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出手的样子。
兄妹三人商量好了,由周晨宣布他们的决定:“沈国栋说了,这些东西只给囡囡,别人都不能动,但咱们是一家人,虽然以前别人吃好东西的时候我们囡囡都是看着的,可这样的事我们做不出来。”说着,周晨的目光扫了扫李贵芝和王凤英,李贵芝抱着周兰低下了头,王凤英没事儿人一般盯着周晚晚怀里的挎包不放,好像以前她给周玲偷吃糖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我们商量了一下,咱现在就把这些东西分了,但话我得说在前头,今天咱一家人把东西分了,那就是咱周家欠了沈国栋的人情了,以后这个人情得咱全家一起还。要是不同意还这个人情的,今天就别拿东西。”周晨停了一下,扫了一圈周家众人,问道:“有不同意的吗?”
周家众人沉默,王凤英笑嘻嘻地嚷嚷道:“三乐、四乐你俩小孩子懂啥,人家沈首长家啥样人家,还能在乎这点东西?啥人情不人情地,人家不用咱们还!赶紧分东西吧!”
“大伯娘,那你是不同意咱一家还这个人情了?”周晨问道。
“还啥人情,咱这嘎达穷地就剩土坷垃了,拿啥还?人家也没指望咱还啥人情。”王凤英的混劲儿上来了,头一拧嘴一撇,“小孩子家家地你懂啥?”
“大伯娘,我再小也知道不能张开手白拿别人东西,那不成要饭地了?你要是不同意还这个人情,今天这东西也就别要,正好别人还能多分点呢。”周晨不紧不慢地说道,几句话就把王凤英放到了周家众人的对立面。
“谁说我不要了!”王凤英看其他人闻言亮了一下的眼睛,马上急了,“人人都有的,凭啥我们没有。”
“别人都同意以后要大家一起还人情,大伯娘同意不?”周晨追问道
“同意!咋不同意!”王凤英赶紧说道。以后是以后的事,现在先把东西拿到手再说。
“大家也都同意了?”周晨又问周家众人。
看周家众人都点头了,他才打开挎包开始分东西。
两个苹果切成八块,从周阳开始,周家七个小点的孩子都分到一块,剩下一块给了孕妇沈玉芬。糖也是这七个孩子分,每人两块,剩下一块也给了沈玉芬。别人都没意见,只有周军和周红英很不高兴。
周军是一点东西都没分到,刚要说话,就被周晨给顶了回去,“二乐,你今年十六了,还想跟两岁小孩儿抢东西吃?”
“那你俩咋有?”周军急了。
“我俩比你小啊。”周晨也不和他说什么东西本来就是给自己妹妹的话,他要是能把这个看清楚就不会来争了,索性也跟周军来混的。
周军气得使劲一吸气,把大黄鼻涕都吸嘴里咽了下去,却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周红英当然也不高兴,她什么时候跟家里的孩子平分过东西啊,有好东西可都是她吃独食儿的。可今天她又实在不敢争,有沈首长、县武装部长这些名头压着,连周老太太想为周红香争取点东西都不敢说,她就更不管说啥了。所以周红英只能恶狠狠地咬着苹果,瞪着也跟她一样吃苹果的周霞和周玲生闷气。
剩下的半袋奶粉被周晨分成了三份,一份给了周兰,一份给周晚晚,剩下的一份给了沈玉芬肚子里没出生的小孩。
这种分法周家很多人不满意,可又找不出理由反对。这个晚上,周家沉浸在一片暗潮汹涌的宁静中。
回到西屋,周阳兄妹三人很快收拾好睡觉了,周阳和周晨异常沉默,都把自己的那份东西都留给了周晚晚,一点都没动。
周晚晚知道,两个哥哥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为妹妹保住食物而愧疚,这种情况下她怎么都不可能说服两个哥哥吃这些东西的,也就什么都不说了。沈国栋的人情她记下了,以后一定会加倍还过去。哥哥们对她的关爱和愧疚她也感受到了,她会更加珍惜,也会更加努力,他们马上就会长大,会变得强大起来,这种受制于人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的……
转眼就到了六月五号,农历五月初四,明天就是端午节了。周老太太准备了一下午明天要给周红香带去的东西。
队里组织几个干活实在为人机灵的社员明天去县城卖包粽子的苇子叶和过端午用的菖蒲草,多少能换点现钱回来,周阳有幸入选其中。周老太太就让他顺便给周红香带些东西,一点都没考虑周阳要背着五六十斤的苇叶走六十里路有多辛苦。
先是小白菜、小葱、菠菜、野菜各一捆,然后是一个小冬瓜,一点早豆角,十个大土豆,还有一小包奶粉和几块大白兔奶糖。
周家菜园子里的菜长得特别好,也比别人家早熟很多,所以叶子菜和小葱是早就能吃了,至于冬瓜和早豆角,周家人还一顿都没吃过,冬瓜还没长成,早豆角也就那几个半大的,都还没到吃的时候。可周老太太为了女儿,还是摘下来了。
至于土豆,当然是周晚晚从空间拿出来的,周家的饭桌上只有绿叶子和一点点粮食,两个哥哥淀粉摄入不够,没有饱腹感,周晚晚心疼他们,就又让周老太太找到了一些土豆。数量不多,省着吃能吃到分麦子,周老太太今天这一送,一家人就又要跟着饿两天肚子了。
至于奶粉和大白兔奶糖,奶粉是周老太太从周兰嘴里抢过来的,奶糖是沈玉芬和周霞、周兰分到的。
周晚晚不知道周老太太是用什么办法把这些东西弄到手的,也不关心,这个结果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家里有好东西,周老太太是绝对不会拉下周红香一家的。所以她把东西都分下去,与其让周老太太盯着他们兄妹三人要,不如让她去跟别人要,既转移了周老太太的注意力,又让其他人对周老太太的不满加深。
五月初四晚上十一点,周阳就起身出发了。他得背着五六十斤的苇叶和十多斤给周红香带的青菜走六个小时,赶在清晨五点前走到县城的早市。苇子叶一斤四分到一毛钱,他背这一次能卖三五块钱。
这个时候是不允许个人出来卖东西的,但是如果以生产队的名义还是可以的。如果工人稽查队来查,没有生产队和大队开的证明,就可能被连人带东西都给带走,情节严重的还会被批斗游街。
所以即使是代表集体去卖东西,老队长还是得挑机灵踏实的社员去,要不然到了那话都说不明白,再被抓去可就麻烦了。
周晚晚给周阳吃了能量补充剂,又灌了满满水壶灵泉水,叮嘱他只能自己喝,谁都不许给,才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他。
第二天就是端午节了,可生产队是一分钟假都不能放的。抢农时就是跟老天爷抢粮食,晚一会儿就少一口,必须得争分夺秒,所以大家都和往常一样去上工。
周家的饭食还是菜糊糊,因为少了十几个大土豆,今天的糊糊更稀了。
周红英吃完饭不肯去上学,直到大人们都上工走了,周老太太从灶坑里给她扒拉出来一个烧熟的土豆,她才满意地一边啃一边走了。
周晚晚走到周家院子里,放眼望去一片葱绿,却没什么能吃的东西。园子里除了叶子菜其它的蔬菜都没长成,地里青苗长势正旺,却也不能添肚子,土豆、地瓜还得一个多月才能吃。可家家的粮口袋几乎都空了,农民们现在每天只能靠着一堆青菜维持在饿不死的状态,盼着分麦子眼睛都要盼出血了。
周阳昨天半夜走之前吃了四条烤鱼,是周晨提前给他准备好的,要不然他只能空着肚子出门。周家人谁都不会关心他空着肚子走这来回一百二十里地,还得背那么重的东西。
周晚晚知道,周阳这一整天一定吃不到任何东西,队里卖苇叶的钱他们一分都不会花,去周红香家送东西更是别指望有饭菜招待。
周晚晚在周家前后园子转了一圈,最后钻进了周家后园边上的那两个柴火垛中间的小空里。
周阳下午五点多回到家,一身疲惫,眼睛却亮亮的。跟周老太太交代完,兄妹两人回到西屋,周阳献宝一样从兜里拿出一个铝勺子给周晚晚。
他走的时候周晨在他兜里装了两块钱,让他买点吃的,再看看县城有啥新鲜东西给妹妹买回来。周阳自己一分钱都没舍得花,走了好几家商店,才找到这种调羹一样的铝勺子,他们兄弟本来准备给妹妹买一个长把的小勺子的,这次虽然没买着,但能买到这种也很不错了。
“囡囡以后用这个吃饭!多吃点,快点长大!”周阳笑眯眯地哄着妹妹,周家吃的都是糊糊,妹妹太需要一个趁手的勺子了。
接着周阳又掏出一堆水果糖,足有一斤多,周晚晚怀疑他把二哥给的两块钱都用来买这两样东西了。周阳剥了糖纸塞到妹妹嘴里一颗,其它的就赶紧藏起来了。
周晚晚的眼睛酸涩难忍,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傻大哥,这一天又累又饿,自己一定一块糖都没舍得吃,都拿回来给她了……
周阳简单梳洗了一下,就被周晚晚拉去了后园子的柴火垛旁边。
周晚晚让周阳在外面等着,自己钻进了那个两个柴火垛之间的小空隙。周阳吓得赶紧去抓妹妹,里面要是有个耗子之类的东西咬着她可咋整!可惜他的手慢了一拍,周晚晚已经小泥鳅一样溜进去了。
周晚晚没让她大哥着急多久,眨眼的功夫就出来了,小手攥着两个鸟蛋,放到周阳手里,说了句:“还有。”就又钻进去了。
周晚晚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拿出来十多个鸡蛋大小的花皮鸟蛋和三个大甜瓜,露出一嘴小白牙冲她大哥无辜地笑。
周阳捧着这些东西震惊得都呆了。周晚晚只能提醒他:“快藏起来!”
周阳才赶紧慌慌张张地脱下外套把东西包起来。
周晚晚打头阵在前面探路,周阳拿着东西走在后面,兄妹俩安全地把东西带进西屋。周晚晚童言童语地给她大哥解释这些东西的来历:“我钻进去就看见有一窝蛋,还有好几颗瓜秧,结了好多瓜,这几个最大。”
那个空隙很小,周晚晚钻进去勉强可以,别人是进不去的,所以她只要说得合理,谁都没办法查证。况且周晚晚为了做得真实,还真的在那里栽了几颗瓜秧,还顺手种了两颗黄瓜、西瓜和西红柿,要不是地方太小,她还能多种点别的。
第七十章 利息
“大哥快吃瓜!一会儿我们再出去烧鸟蛋吃!”周晚晚把一个大甜瓜往周阳手里塞。她大哥这一天什么都没吃,现在必须得好好补补。
最后兄妹俩决定,三个大甜瓜他们三人一人一个,一会儿两人出去偷偷把鸟蛋烧熟,兄妹三人饱餐一顿。
兄妹俩一通忙活,晚上周晨就在被窝里吃到了甜蜜多汁的甜瓜和香喷喷的烧鸟蛋。
周阳兄弟俩各吃了一个大甜瓜,鸟蛋都只意思一下吃了两个,剩下的都留给了周晚晚。周晚晚没办法,只能暗自计划着以后多找机会给哥哥们弄吃的,现在计较这几个蛋一点意义都没有。在食物不够充足的情况下,她说什么哥哥们都不可能敞开肚子吃的。
时间进入六月中旬,麦子都抽穗扬花完毕,开始灌浆了。今年的雨水及时,麦子长得棵壮穗大,浆也灌得好,一天一个样儿,眼看着麦杆被沉甸甸的麦穗慢慢地压弯了腰,农民们睡觉都觉得踏实。
这个时候的乡村是最美的时候,田间地头的零碎地块上,春天补种的豌豆花粉嘟嘟一串一串地挤在一起,开得热热闹闹,小麦绿中带黄,丰收在即。高粱玉米都长到一米多高,其它农作物也都郁郁葱葱长势旺盛,整个大地孕育着无限的生机和希望。
周家院子周围种的一圈向日葵也开花了,黄澄澄的大花盘迎着太阳露出笑脸,让周晚晚觉得整个院子都明亮了起来。
园子里的各种蔬菜也开始开花结出青嫩的小果实,馋得周红英放学回来就蹲在黄瓜架下看,几个长得比较大的黄瓜已经被她系上了红绳做记号,就等着再大点就摘了吃。
周阳兄妹三人最近是不缺瓜果吃的。自从周晚晚发现了柴火垛空的瓜秧,他们兄妹每天都能吃到甜瓜。周阳曾经爬上柴火垛从上面看了一下,那个小空里的甜瓜秧和黄瓜秧已经爬满了半面柴火垛,结了大大小小上百个果实,西红柿也快要熟了,挤挤挨挨结了一堆。
最令周阳惊喜的是,竟然还有几个大西瓜。周阳兄弟长这么大也就吃过两三次西瓜,生产队偶尔有一年种一点,最多也就种几亩地,产量又低,分到社员手里一家最多一两个。周家的一半要送到周红香家里去,剩下的一半他们也就分到一两口尝尝味道而已。
别说西瓜、甜瓜这些稀罕东西,就是家里菜园子种的黄瓜、西红柿,周阳兄弟以前也没吃到几个。
菜园子还得留着种土豆、地瓜和豆角、茄子这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呢,瓜果这些不顶饱的也就意思一下种一两垅尝个味道而已。周红英一向护食,那点出产都把在她手里,周家除了能拉下来脸不怕骂的王凤英和周军母子敢偶尔偷吃点,其他人都得等着周红英和周老太太分配,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有了周晚晚的秘密基地,今年周阳兄弟俩可以敞开肚子吃瓜果了。每天清早,周晨就带着周晚晚去摘甜瓜、黄瓜,哄着她吃一点,剩下的藏在衣服里带走,他们兄弟这一天就不用在烈日下忍饥挨饿了。
过了几天,西红柿和西瓜熟了,他们的日子就更滋润了。周晨一把瑞士军刀使得出神入化,不但能把西瓜切成各种形状来哄妹妹多吃两口,甚至还用西瓜皮给周晚晚雕了个小兔子,生动有趣极了。周晚晚爱不释手,最后也没舍得扔,拿到空间里收藏起来了。
周家的气氛却和他们兄妹三人截然相反,六月中旬的时候周老太太又派周春喜去了一趟县城,周红香早就说要回来劳动,上次周阳去送东西时她还说就这几天了,可到现在还没回来,周老太太一直惦记着可别是出了啥事。
周春喜当然不会空手去,周家园子里的出产一向都是紧着周红香一家先吃的,今年的菜又长得特别好,当然得给周红香一家先送去尝尝鲜。可是,周红英不愿意了。
那几根黄瓜她都眼巴巴地看了好多天了,刚能吃就被周老太太都摘走了,她一向跋扈惯了,脾气上来不管不顾,跟周老太太争了几句,一气之下把那几根黄瓜都踩了个稀碎。她吃不着别人也别想吃!
周老太太气得肝疼,却也不能拿她的宝贝老闺女怎么样,只能搜刮别的东西给周红香带去。
没长够大的小茄子、小豆角,一家人盯着盼着终于能吃的嫩角瓜,周老太太一样一样地都给周红香摘了去,甚至周红英宝贝得不得了的菇娘都给钱燕摘了一大堆。
周晚晚冷笑,她本想着大河无水小河干,周家的食物充足一些,哥哥们多少也能跟着吃到一点,可照周家现在的情况来看,园子里的出产除了给周红香一家的,再可着周红英吃,剩下的那一点哥哥们跟二十个人平分,能吃着的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她辛苦浇灌的成果就这样便宜周老太太母女?笑话!
周晚晚趁人不注意,拿着微型喷雾在准备给周红香送去的东西周围转了一圈。
送走周春喜,大人们也都上了工,周晚晚又去园子里转了一圈。
当天中午,周红英放午学回来吃饭,如往常一样在园子里摘了几个菇娘带去学校。
下午两点多钟,拴住飞跑着来到周家,告诉周老太太,周红英拉裤子里了,躲在厕所不肯出来,老师让周家去人把她接回来。
周老太太一听就麻爪(手足无措)了,她可从来没去过学校啊,那学校还挨着大队部,要是遇着大队干部她可咋整?周老太太又担心老闺女又怕见着干部,一时急得在地上转磨磨。
拴住传完话,站在门口等了老半天,按三家屯的习俗,大人会给传话的小孩子一点家里产的零嘴以示感谢。
可周老太太现在自顾不暇,哪想得起来给她报信的拴住。拴住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空着手回学校了。
周老太太本想支使个人去地里叫个儿子回来代她去,可最近周霞和周玲怕她如老鼠见着了猫,除了干活,一天都抓不着她俩的影儿。本来有心帮忙的拴住又让她的抠门给气走了。
最后周老太太只能硬着头皮颠着小脚去学校。这双小脚可是封建残留,可别把她拉去批斗啊!周老太太一边走一边忐忑不安地跟黄大仙和列祖列宗念叨着。
周老太太到的时候,周红英还躲在厕所不肯出来。她今天丢人丢大了,以后没脸见人了!
下午一开始上课,周红英就剧烈地肚子疼,她刚站起来准备上厕所,没走两步就拉在了裤子里,她本想快点跑到厕所里偷偷处理了,可没想到今天这肚子拉得特别邪门,开始了就控制不住,她还没走出教室,就从裤腿了流了出来……
周红英躲在厕所里说什么都不出来,周老太太左劝右劝,最后周红英才答应换了裤子跟她回家。
周老太太又颠着小脚回到周家,给周红英取了换的裤子,可到厕所展开一看,本来好好的裤子,不知道怎么裤裆就开了一个大洞,正好能露出整个屁股。
周红英一看那条裤子马上放声大哭,这不是明摆着笑话她拉裤子里,给她穿开裆裤吗!
周老太太只能一哄再哄,急得满脑门儿汗,好容易把周红英哄好了,还得折腾回去给她再拿一条裤子……
这一天下午,周老太太顶着大太阳来来回回在学校和周家之间跑了三个来回,又是着急又是劳累,当天晚上她的小脚就肿得下不了地。
而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红英的同学看她都马上捂住鼻子,也许当时她的样子让大家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臭屎味儿,以至于再也没有人愿意跟她同桌。
周晚晚偷笑,同学们不要怀疑,那就是臭屎味儿!特制臭味剂,留味儿持久,为周红英量身定做!
焦头烂额的周老太太没发现,一向当天来回的周春喜那天晚上没有回来,到了第二天晚上周春喜才疲惫地回到了周家。
周家人这才知道,周春香一家人昨天晚上全家拉肚子拉到住进了县医院。周春喜一个人跑前跑后照顾了一天一夜,现在总算控制住了情况,可全家都手软脚软躺在床上起不来。
周晚晚接着偷笑,现在的情况,用周老太太一贯的说法就是:想吃我种的蔬菜,你们有那个命吗?这只是一点利息而已,以后再想占我的便宜,咱们再慢慢算总账。
谁都没有怀疑是园子里的蔬菜有问题,因为周春喜也吃了,可他一点事儿都没有。至于周红英吃的菇娘,那就更不可能有问题了,她还分给别的女同学了呢,人家就没事儿。
别人当然都没事儿,泻药里都附带DNA锁,周晚晚就是为这几个人量身定制的。
过了两天,周晚晚就无暇顾及周家姐妹的事了,她迎来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个打击。
事情还得从孙长河又一次来到周家说起。
那是六月中旬的一天傍晚,孙长河端着个铝饭盒来到周家,饭盒里是一整条足有二斤重的红烧鲤鱼。
不用说,这又是沈国栋托他带过来的。
周晨把鱼肚子上的肉留下来给周晚晚吃,其它的都交给周老太太处理了。他们兄妹早达成了共识,食物要么就让周家人看不到,让他们看到了就赶紧分出去,否则留到最后只能给自己招惹一身麻烦。
周阳追着放下东西急匆匆就走的孙长河出去了,周军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也悄悄地跟了出去。
很快,周军回来跟大家抱怨:“三乐让孙长河跟沈国栋说以后别带东西来了,说五丫不吃。五丫不吃我吃呀!谁不吃都给我,我都吃!”
所以周阳回来,周红英首先向他发难:“三乐,你傻呀!干啥不让沈国栋送东西来?五丫不吃别人也不吃啊?”
“咱家这老些人,就送这么点够谁吃地,沈首长这个孙子也是,太抠了,那么有钱,多给咱点能咋地。”王凤英眼巴巴地看着周老太太把那条鱼一半给了周红英,一半给了周老爷头,别人一口都没尝着。
李贵芝则盯着周晚晚的碗,看着周晨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鱼肚子上的肉,不停地念叨着那句“我们五丫咋这么命苦……”
周阳兄弟都没说话,他们已经越来越明白,跟这个家里的人讲道理真的太没必要了。如果他们真能懂得道理,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这天晚上,无论周家人说什么,兄弟俩都保持了沉默。
大家刚躺下,东屋就开始折腾起来,周老头和周红英一趟趟地跑起了厕所,最后,周红英拉得路都走不动,一个来不及,又拉在了裤子里……
周晚晚想起沈国栋曾经说过的,周家谁敢吃他的东西,他就把谁捏出屎来的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也算是变相地帮他事先诺言了吧!
第二天晚上,周阳带回来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河套的大泡子里的鱼被人发现了。
其实从昨天孙长河来送鱼,说这是他们乡里干部给县领导送去的鱼时,兄妹三人就有预感了。据他们所知,在杨树沟乡,能出产这么大鱼的地方也就只有河套里的那几个水泡子了。
第二天傍晚,周阳趁放工的时间跑去看,果然,河套里一片狼藉,大泡子里的水都下去了一半,周围还有好几个为了放水捞鱼现挖的人工大坑,大泡子里的鱼一条不剩,都被抓走了。
周晚晚估计,应该是端午节时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去河套摘苇叶,发现了泡子里的鱼。
好在小平板车兄弟俩藏得隐秘,还没被发现。周阳也把它带了回来,跟周晨商量着明天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周晚晚正在发愁如何安慰两个哥哥的时候,周阳和周晨却商量了起来过些天农闲了去小寒山的事。
“……河套离家那么近都能找着鱼,那山里总得有一些犄角旮旯没啥人去,说不定就能让咱找着点啥。”周晨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事儿气馁。
第七十一章 分麦子
“嗯,咱多吃点辛苦,不怕挣不着钱。”周阳也同意弟弟的看法。
“一时挣不着也没事儿,咱现在有六十块钱,够囡囡念完小学的了,咱俩咋地十多年也挣够囡囡上大学的钱了!”周晨好像对妹妹能上大学抱着极大的信心,现在就计划给她挣学费了。
“囡囡,你说,你想上个啥大学?”周阳一听妹妹上大学的事儿,眼睛都亮了。
周晚晚无言以对,她这俩哥哥的脑子到底什么构造?他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不是她上个啥大学好不好?
不过对周阳兄弟俩的反应,周晚晚也感觉很高兴。他们的内心正一点一点地强大起来,只有对自己,对未来的生活有信心的人才不会在乎一时的得失,才不会因为失去一个机会或者一个资源而手足无措怨天尤人。
这小兄弟俩已经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已经学会了去掌控自己的生活,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开端呐!
转眼到了六月末,人们迎来了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天气。
阳光暴烈地炙烤着大地,空气干燥炙热得几乎能点火就着。人们挥汗如雨地在田间锄第二遍草,心里却无限欢喜,马上就要收麦子了,马上就能吃上一口新麦面了。
终于,在大家盼望的目光中,老队长搓着手里的麦穗宣布:“麦子成了!明天开镰!”
麦子开镰,那可是农村一年中最紧迫最为争分夺秒的时刻。六月的天,娃娃的脸,已经成了的粮食再收不到手,那可真是作孽的事了。所以,这个时候,除了没有行动能力的奶娃娃和下不来炕的老人,全屯子的人都出动了。
周家也不能例外,周老太太也得颠着小脚下地,不能干重活,跟着孩子们拾个麦穗、送个水还是可以的。
周家就剩下了周晚晚和周兰两个人,周阳兄弟怕家里没大人,谁家的淘小子蹿进来欺负妹妹,每天走的时候都会把大门锁好,甚至还弄了一些刺玫枝子插在障子上,就怕保护不周妹妹被人欺负了。
对哥哥们的这些做法周晚晚都乖乖地接受,只要能让他们安心,她是怎样都无所谓的。可就苦了赵小三儿了,这小子每天趴在障子空抽抽着一张小脸儿往进递东西,弄得周晚晚哭笑不得,真弄不明白到底他俩谁被关起来了。
三家屯全员出动日夜不停地忙了七八天,终于赶在下大雨之前把麦子收进了粮仓。累得又黑瘦了一圈的人们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大家最为期盼地分麦子了。
周红香也赶在这个时候带着钱刚和钱燕回来了。劳动她可以不参加,麦子却一定是要分到手的。
第七生产队今年种了一百亩的麦子,亩产一百八十多斤,总共收了将近一万九千斤的粮食。
全队上下一片欢欣,这个产量可是创了生产队亩产粮食的记录了。这个数字相对于后世小麦亩产四五百公斤的产量当然不值一提,但是三家屯五十年代小麦亩产的最高记录是六十二公斤,再看今年的产量就不能不让人惊讶了。
这些粮食先挑最好的交给国家六千多斤,又留了一点作为队里应急和农忙时送饭用的集体口粮,剩下的全队按人口平分。最后核算下来,每人能分到二十六斤半的麦子。
按以往队里分粮食的标准,五岁以下的小孩是只能拿到大人一半的量的。可今年老队长做主,孩子们也分大人的量,“娃娃们跟着挨了好几年的饿了,今年让他们都多吃几口细粮!”老队长的烟袋锅子敲得咚咚响,说出的话也敲锣一样响亮。
对这个决定,社员们都没意见,谁家没个孩子,让孩子多吃几口大人们有啥可争的。
所以,周家二十口人,分到了五百三十斤麦子,装了将近三个麻袋!
可是今年周红香母子五人的麦子是分不到手了。任周红香怎么求怎么许诺,甚至扑到分粮食的大称上不下来,也没能动摇老队长丝毫。
不给分就是不给分,不劳动还想要粮食,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拿周家的工分换?那工分是你挣来的?你伺候一天庄稼了?没有,那你有啥脸来分粮食?
老队长外号韩老倔,倔劲儿犯了是敢跟乡革委会主任呛声的主儿。他一辈子扑在土地上,对庄稼、对农活比对儿子还精细。所以对逃避劳动的周红香特别看不惯,去年分救济粮的时候已经通知她了,不劳动就不给分粮食,自认已经仁至义尽,今年她竟然还不来队里劳动,那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最后,周红香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今年的麦子她是说什么都得带走的,家里六口人,就靠着钱守义每个月二十七块五毛的死工资生活,如果没有这些粮食,他们一家就得扎起脖子饿死。
好在周家有这五百多斤的粮食呢,周老太太怎么也不能让她空手回去。
在周老太太的主持下,周家开了一次家庭会议。中心议题就是给周红香分麦子。
这件事,周老太太当然能直接做主给周红香分了。可她也是有自己的考虑,这一分,就不能分少了,至少得有个二百斤。这么多粮食,可不是一捆青菜两把豆角,她做主也就做主了,儿子媳妇们最多也就在心里嘀咕几句。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大袋子粮食,她必须得让家里人都同意了才行。至于大家是主动还是被动地同意,那就不是她在乎的事了。
周老太太要的,就是一个形式。一个全家人主动帮助周红香的形式,这样她以后说话办事才能更硬气,周家人适应了这个模式,以后再为周红香做啥事,也能更习惯。
周家这个家庭会议开得比周老太太预想得艰难。无论她和周红香怎么诉苦甚至是哭诉,周家众人都一言不发,气氛沉默得近乎诡异。
这个时期,人们对粮食的渴望超过黄金。当饥饿这把大刀时时悬在头顶时,人们看在眼里的也就只有那口吃食了。所以被饥饿折磨了好几年的周家人有多看重这些粮食也就可想而知了,要让他们把到嘴的粮食无偿送给别人有多难更是可以想象。
“老三!你大姐现在遇着难处了,你就说你是帮不帮吧?”周老太太只能转变策略,打算各个攻破,所以先找全家最好说话的软柿子捏。
周春喜抬头看了一眼饿得皮包骨头的妻女,长叹一声蹲在了地上,一言不发。
周老太太一看不行,马上拍着大腿开始又哭又嚎,骂全家人都是白眼狼黑心肝,述说着周红香有多惦记着他们,对他们多好多好,当年周红香没嫁人的时候受了多少苦,嫁了人又多照顾娘家,周家众人有多对不起这个大女儿,等等。
可周家人今天像集体失语了一样,无论周老太太怎么哭闹,就是不肯松口。周老太太一看,马上要使出她的杀手锏——晕倒,却被周红香一把拽住。
今天可不是周老太太要拿捏哪个小辈,那时候的周老太太有儿子心疼,占着长辈的名分,一晕倒她有没有理都有人维护她。看今天这个形势,周老太太要是晕倒了,周家众人正好马上转移话题,把分粮食这事儿给岔过去。
周老太太在周红香的眼色下也马上明白了这个道理,她几下把头发打乱,披散着花白稀疏的乱发,涕泪横流地哭起来,“我不吃了!我把我那口省下来给我外孙吃,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饿死呀!”
周老太太越说越伤心,从炕沿边滑到地上,跪坐着求几个儿子:“你们就开开恩,救救你大姐一家吧!我这个老不死地死就死了,不能看着孩子们挨饿呀!我不吃,你爹不吃,你妹子也不吃!把我们那份儿分给你大姐还不行吗?”
周老太太这一跪,周家几个儿子都坐不住了。首先是周春喜和周春亮妥协了,马上去搀扶周老太太,“娘!你这是干啥呀!你快起来,有啥事儿好好说,我们都听你的!”
周春来坐在条凳上左右挪着屁股,想起来又被沈玉芬一把按住。
周红英也坐不住了,“娘!凭啥我不吃?家里这么些白吃饱不饿着他们,干啥要把我那份麦子给大姐?我不干!”
“你给我闭嘴!”周老太太厉声打断周红英,“你咋这么没良心!你咋也跟那些畜生一样,一点人性都没有了!?你大姐都要饿死了,让你分点粮食都不行?”
“我不给!我就不给!”周红英也开始哭嚎,“凭啥拿我那份?就这样儿的,”周红英开始用手一个一个地指着周兰、周霞、周晚晚,“早晚扔南山地货!还给他们吃啥白面!把他们那份给大姐!”
一直沉默的周阳兄弟俩在周红英手指头指到周晚晚时眼睛几乎冒火,周阳一挺身就要说话,被周晨一把拉住,周阳还要起来,周晨赶紧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被给人家当枪使了。”
周阳转头看了一下垂着眼睛但手紧紧抓着周春来衣服的沈玉芬和盯着他们兄弟的周娟,才深吸了一口气坐下,把怀里的妹妹转了个身,不让她看见这些人的嘴脸。又用双手护住她的腰背和头颈,像抱一个小婴儿一样把她保护起来。
周晨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乖乖靠在周阳怀里的妹妹,清亮的黑眼睛带温柔的笑意看着她。
周晚晚回报给两个哥哥甜甜的笑,她当然不会在乎这些,她只是把这场闹剧当热闹看而已。
麦子周红香是一定会拿走的,这毫无悬念。她也不在乎这些,反正有她在,哥哥不会挨饿就是了。
最后,周红香果然如愿。可称麦子时周老太太的脸就黑了。周家这次分的五百多斤麦子分别装了两个整麻袋和一个大半袋,不知是王凤英的示意还是周富自作主张,反正他只是把那大半袋的麦子扛了进来,还去生产队借了一杆秤回来。
意思很明显,就是这大半袋一百多斤的麦子也不能全给周红香的,她拿了多少得记上账。
周老太太瞪着周富的眼睛几乎赤红,周军还不怕死地嚷了一句:“爷、奶和老姑三口人也分不到一百斤麦子呢!”虽然全家人都知道周老太太所谓的拿他们三口人的那份就是个幌子,不能当真。可现在有一个人起头说要当真了,其他人当然乐得顺水推舟,能少分走一点麦子也是好的。
当天下午周红香就红着眼睛走了,钱刚背上背着周老太太强行分给他们的一百二十斤小麦。
周红香还找到了老队长,跟他承诺,秋收就回来干活。当然,她这个回来干活的机会也是求来的,如果再不回来,到秋分粮食的时候就更没有他们的份儿了。
分了麦子,三家屯人的伙食终于有了改善。虽然还是不够吃,但偶尔做一顿掺了大半菜叶子的贴饼子还是可以的。能吃上一顿饱饭,并且看到了丰收的希望,这比什么都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割麦子之后翻麦地、种秋白菜,社员们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热情。虽然还是全靠人力,但再也看不到谁在放工的路上累得直打晃了。活还是一样地累,肚子也只能维持个半饱,可人们的精神状态不一样了。
所以说希望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有了它,就算是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也能让人坚持着不倒下。
食物不那么紧缺了,周家饭桌上的气氛却变得诡异起来。按理说周老太太将自己的口粮送了出去,应该在饭桌上收敛一点,可她却恰恰相反。谁敢对她的食物分配有一点表示,那就是点着了炸药包,非闹得全家鸡犬不宁,其恶劣程度直逼精神病人。
这样的周老太太闹得周家人人自危,就怕惹着她弄得自己一头包。
对周老太太这不可理喻的逻辑,周晚晚还是能猜出一些原因的。这次分麦子的事情可以说是周家几个儿子第一次集体反对她这个母亲,虽然被她哭闹着应付了过去,但她自己比谁都清楚,她是不占理的。
如果周老太太现在以一副理亏的姿态坐在周家的饭桌上,那她以后对周家人的统治就困难了,当然就更不用想还要填补周红香了。
所以她现在必须拿出铁血手段,再次确立并巩固自己在周家的地位。别以为周老太太这种疯婆子一样得谁咬谁的手段不入流,可这对周家的男人绝对好使。
周老头怕麻烦,周老太太作得太厉害了,他为了过上清净日子必然会出手。他不会去分析什么对错,那些他都不在乎,他的目的就是要过上清净日子,所以,他只会挑软柿子捏。谁听话、懂事、容易息事宁人,他就会要求谁更听话、更懂事,而这个息事宁人的人选当然不会是得谁咬谁的周老太太。
至于周家的几个儿子,周春发只要不关系到他大队会计的面子,是什么都不管的,其他三个,两个愚孝,剩下一个周春来有什么想法也就只能憋着了。
周家的日子就这样扭曲地过着,周晚晚和哥哥们任他们鸡飞狗跳,丝毫不往心里去。周家的人和事越来越难影响到他们三个,甚至对周家人感情最深的周阳,现在也能心安理得地吃周晚晚给她准备的小灶了。
第七十二章 本性
七月下旬的时候,周家的小鸡开始生蛋了,周家的鸡蛋当然不可能给大伙儿吃,这是要留着卖钱买一些日用品的。
当时的农村,家家都养鸡,却基本上家家都不吃鸡蛋,大队供销社二分钱一个收购,卖了在供销社买盐、火柴这些必需的日用品。有一些上学的小孩子,没有本子铅笔了,从鸡窝里拿一个鸡蛋,到供销社直接换。当时对这个现象有一个很形象的比喻,叫“鸡屁股银行”,意思是说农村家庭一年的零花钱基本都是从鸡屁股里出来的。
周家当然也是一样,当然,鸡蛋也不是一个都不留,但即使留几个不卖,也都进了周红香和周红英的嘴里,别人一个都别想看到。
周晚晚当然不可能让周老太太母女占这个便宜,很快的,周家人就发现周红英得了一种不能吃鸡蛋的怪病,只要一碰鸡蛋,马上全身起疹子,又疼又痒,怎么都不好,非得疼够一天一夜才能消。
周老太太又心疼又着急,因为这种病周红香家的几个孩子也得了,县医院的大夫都说了,这叫过敏,以后不吃鸡蛋就好了。
感谢那位大夫,她的一句话让周家的鸡蛋省出来一半,周春喜也不用隔个半个月就跑一趟县城给钱家的几个孩子送鸡蛋了。
到了八月上旬,农活告了一个段落,地里的草锄了三遍,庄稼都封了垅,可以挂锄了。高粱玉米这些农作物都已经开花结穗,不用人再费心伺候了。
当粉白色的土豆花一片片铺满大地的时候,生产队开始放扒炕抹墙假了。
这个时候是北方农村修葺土坯茅草房子的最好时候。每年生产队都会挑这段雨水少、空气干燥又农闲的时候集中给各家拉一堆黄土,用来扒炕抹墙。
周家男人多,两天时间就完成了所有的活计,大家辛苦了一个夏天,终于可以喘口气歇一歇了。
这时候,周红英从学校带回来一个消息,她被选中去乡里看各大队的*泽东思想宣传队汇演。
周老太太问了老半天才明白,小闺女不是去演出,而是去看人家演出。可这也是个很长脸的事啊,人家咋没选别人去?还是说明周红英有过人之处嘛!
其实周老太太不知道,周红英的过人之处就是举手快举得高,老师看她实在太积极就选了她。而且很多同学不去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一大早就得去当观众,一直坐到天黑,所以学校要求去的同学带一顿午饭。
这顿饭就难住了很多孩子,家里每天都只喝糊糊呢,咋带去?所以没有这方面顾虑的周红英就更当仁不让了。
周红英要带饭,当然得带好的。周家刚分了麦子,那就带馒头,还得是白面馒头。
周老太太让周春亮扛着几十斤麦子去了乡里的磨坊,这次不磨全麦面,而是把麦子蜕皮,磨白面。
周红英去乡里那天,书包里塞着两个白面馒头,激动得她早早就坐在家里等一起去看演出的郑小玲。
书包里那两个白面馒头散发着新鲜小麦特有的香甜味儿,馋得周红英隔一会儿就打开书包看看,最后她一个没忍住,揪下来一块儿馒头吃了,隔了一会儿又没忍住,又揪下来一块。
等到郑小玲来周家找她的时候,那两个白馒头已经被周红英吃得剩下一小块了。周红英如梦方醒,哇一声就哭了起来。她可是跟同学都吹出去了,要带白面馒头,现在可咋整?
郑小玲她爸是大队书记,郑家在吃食上是比其他农民家庭要好一些的,可她都没带上白面馒头,她妈只给她烙了一张黑面饼带着,她能来找周红英,就是看在她带的是白面馒头的份上。现在馒头没有了,郑小玲转身就走了。
周老太太也急得直转磨磨,现做也来不及了呀,人家学校马上就出发了。最后没办法,只能让周红英先走,她在家马上给她烙饼,烙好了让家里人送过去。
周红英不干,非要白面馒头!她都说出去了,咋能最后馒头换成了饼?那她多没面子。
周老太太只好答应,最后给周红英蒸了个死面馒头让周春亮给送去乡里了。
周晚晚看着周春亮手里的馒头坏笑,周老太太舀面的时候她在水里做了点手脚,那两个死面馒头蒸一百年也蒸不熟,外面硬得硌牙,掰开里面一包发黑发霉得干面粉,这样的馒头让周红英可劲儿显摆去吧,估计能让她记一辈子。
周红英当天没等天黑就一个人从乡里跑回来了,在家哭了好几天不肯见人。最后周老太太只得再给她蒸了两个白面馒头让她带去学校,才哄得她肯去上学。
周晚晚很遗憾,她事先不知道周老太太又给周红英蒸馒头了,要不然再玩儿一次,看周红英还有没有脸去上学。
生产队农闲了,周家的活也干完了,周阳兄妹三人正计划着去小寒山,沈国栋忽然找上门来。
沈国栋一进周家院子就一把将周晚晚抱了起来。周晚晚还没反应过来,周晨就冲了出来,为了不造成流血事件,周晚晚只能先跟沈国栋打招呼:“沈哥哥。”
沈国栋笑得露出一嘴白牙,“抱紧了,抱紧了!哎呀要摔了!”一边说一边故意松开手吓唬周晚晚。
周晚晚明明知道他是在吓唬人,可一时没有办法也只能死死地搂住他的脖子,不让自己掉下来。
沈国栋奸计得逞,对准备从他怀里抢人的周晨笑得更嚣张,很无赖地显摆,“你看囡囡多喜欢我!”
周晨无奈,拿这个沈国栋还真是没办法。虽然他行事为人很欠揍,但他对妹妹是真的挺好的,沈首长又是妹妹的救命恩人,所以也不能对他太无礼。
沈国栋才不管周晨作何想法,他用脚勾过来一个小板凳,抱着周晚晚就坐下了,然后很认真地给她解释为什么这么久没来看她:“我爷爷生病住院了,老毛病,这回折腾得动静有点大,我得陪着呀!这才刚出院不长时间。”
“不过我以后就能常来看你了,我爷爷转二龙山干休所这边治疗来了。二龙山就是离绥林十多里地的那座小山,山看着挺小,可温泉有名着呢!省军区好多退下来的老干部都去那边疗养。”沈国栋一边说一边笑,“我爷爷在那边待不住,身体好点就闹腾着要回屯子,我放假了就能回来看你!”
周晚晚闪着亮晶晶的黑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沈国栋,你一个半大小子找我一个小奶娃娃玩儿啥?翻绳跳皮筋扔嘎拉哈?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晶莹剔透的小脸上黑水晶一样的大眼睛,手里捏着她樱粉色几乎半透明的小手指头,心一下就柔软了起来,“给你带的东西都吃了吗?糖啥地就算了,那条鱼好不好吃?咱这地方难得能见着那么大的鱼,以后再有我还给你送来。”
周晚晚笑着点了点头,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一点都不想让沈国栋知道那些东西的去处,只甜甜糯糯地说了句:“谢谢沈哥哥。”
沈国栋要求不多,有这一句话就乐得抱起周晚晚转了好几个圈,“谢啥!以后你想吃啥跟沈哥哥说,我都给你整来!我能救活你,就能养得起你!”
周晨在一边看得提心吊胆,这个沈国栋越看越不靠谱,妹妹被他抱着,周晨的心就没放下来过。
周阳也不放心,他过去接过周晚晚自己抱着,沈国栋先还不肯放手,可周晚晚张着小胳膊往她大哥怀里扑,他只能恋恋不舍地放手。
周阳先对沈国栋送东西给妹妹吃表示了真诚的感谢,又跟他解释,妹妹还小,吃不了什么东西,希望他以后别再送东西过来了。
沈国栋完全不当回事地挥挥手,一副把周阳的感谢和客气当耳旁风的样子。让周家兄妹三个都很无奈。
“我们要出屯子转转,你去吗?”周阳开始委婉地送客。我们要出门了,你还不回家?
“好啊!是去打麻雀吗?”沈国栋轻轻地捏起周晚晚的小发卷研究了一下,被周晨忍不住一巴掌拍掉。他也不生气,又轻轻地戳了一下周晚晚粉嫩嫩肉呼呼的脸颊。
“不是。现在也找不着啥麻雀,我们去小寒山,挺远的,有十里地呢。”所以你还是别去了。
“那么老远!我抱着囡囡吧!”沈国栋可找着从周阳怀里抢人的理由了。
周阳和周晚晚同时扭身躲开他,沈国栋一点都不尴尬,笑得爽朗极了,“那行!等会儿我再抱。”
周晨回屋背上早就准备好的书包,四个人就出发了。
小寒山在三家屯的西边,跟乡里是一东一西完全两个方向。可是去乡里可以走公路,去小寒山就只能走仅能容两辆牛车的乡村土路。好在沿着路两边新栽了一条防风林,多少能遮点阳光。
出了屯子不远,周晨就从一堆高草里拿出了他事先藏好的小平板车。沈国栋一见这车就来兴趣了,推推拉拉研究了老半天,最后还学周晨,兴致勃勃地邀请大家坐一坐。
周阳一直觉得这个沈国栋人虽然不坏,可做事冒冒失失地特别不靠谱,哪敢带着妹妹坐他推的车。周晨只能牺牲自己,让沈国栋拉着跑了好远。还别说,别看路不好,坐在车上还真不怎么颠簸,沈国栋劲儿大,跑得又特别快,最后周晨还坐上了瘾。
周晚晚看沈国栋对平板车要失去兴趣了,悄悄地从空间放出了一群麻雀,还有两只鸽子。这回沈国栋可来劲儿了,平板车也顾不上了,拿着弹弓就开始追着一群鸟跑。
不得不说,沈国栋的体力真是过人,就这么跑来跑去折腾了十里地,走到小寒山脚下他还一点都不累,竟然还能跑老远去给周晚晚摘了一把野百合。
小寒山占地三四百亩,以前虽然没有参天古木,也没什么大的野兽,但草木繁盛郁郁葱葱很是生机勃勃。
现在的小寒山,与南山同病相怜,大树基本都被剥去树皮枯死,一半的灌木也被旱死,扛过大灾活下来的草木经过一个春夏的休养生息虽然枝繁叶茂,却也不能完全恢复原来葳蕤的样子。
“这里能有啥?看着都都要死不活的。”沈国栋一边跟着周阳兄弟俩往里走,一边自言自语,然后又问周晚晚:“怕不怕?里面有大老虎!到沈哥哥这儿来,沈哥哥保护你!”
周晚晚使劲儿摇了摇头,表示我不怕,不去!
沈国栋也不气馁,笑呵呵地拿过周晨肩上的小推车扛着。周晨也不客气,他要拿就给他拿。
一路相处下来,周家两兄弟发现这个沈国栋性格大大咧咧,但为人真不坏,还挺好相处,虽然喜欢逗妹妹,却也都是出于善意。两兄弟对他的印象也慢慢有了改善,几个人相处起来也越来越自然。
几个人慢慢往山里走去,草木越来越茂盛,走起路来也有些费劲了。
因为带着周晚晚,所以比较熟悉地形的周阳建议他们今天不爬山,走山脚的草甸子。
小寒山是典型的两山夹一沟地形,东北的山都是土,不像南方的石头山那么陡峭,小寒山叫山,其实也只是两座高不过一二百米的地势和缓的大土坡。山脚下的草甸子就是两座山之间的沟地,其实也不算是沟,只是一条狭长的草甸子,稀稀拉拉地长了一些树,零星地分布着几个大水泡子。
又走了一段,几个人来到一棵大树下休息。周晚晚觉得这里可以了,就一边分散三个人的注意力,一边从空间里放出了一些兔子和野鸡,她这次没打算让哥哥们捕鱼,一来没有木桶装,二来运输起来也麻烦。
三个人很快就发现了猎物,沈国栋首当其冲,如一只矫健的小豹子,嗖一下就冲了出去。周阳和周晨也很灵敏,但他俩无论看见多少猎物,都留一个人在周晚晚身边,就怕山里忽然出来个什么伤着妹妹。虽然这个小寒山根本不可能有啥大动物,但忽然跑出来个啥吓着她也不行啊。
周晚晚急得不行,你俩这样看着我,我怎么有机会再做点手脚啊……
很快的,沈国栋就抓回来一只兔子。他拎着兔子的耳朵走过来,周晨刚要去搓个草绳子把兔子绑起来,就见他胳膊一轮,直接就把兔子狠狠地贯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兔子当场脑浆迸裂。
这血腥的一幕把周晚晚看呆了。周晨也呆了一下,然后一把捂住周晚晚的眼睛把她抱了起来,又气急败坏地吼沈国栋:“你整这血乎淋拉地干啥!吓着囡囡咋整!”
沈国栋很不解,“一只死兔子,怕它干啥?”见周晨又要跟他急,马上把死兔子扔到旁边的草里,“行了行了,给我看看,囡囡吓着了没?”说着就要去抱周晚晚。
手一伸出去就看见了上面溅到的血点子,赶紧跑旁边的大泡子里反复洗了好几遍手,才又跑回来抓着脑袋冲周晚晚笑,“沈哥哥不知道你害怕啊,来,让沈哥哥看看,吓着了没?”
其实这种程度的血腥场面周晚晚还真不会害怕,只是今生她的身体实在是不好,她不让自己看见那些刺激性的画面也只是个预防而已。
现在看沈国栋愧疚了,周晚晚反倒有点过意不去。为了安慰他,周晚晚只好把手搭在他胳膊上,让他抱过去,表示我虽然有点不适应,但没怪你。
“囡囡害怕不?”沈国栋抱着乖乖地趴在他怀里的小女孩儿,忽然就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不应该了。她这么小,像一个娇嫩的小芽芽,好像稍微用一点力气抱着都会伤害到她,自己怎么能让她看见又流血又脑浆迸裂的场面呢。
沈国栋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又抱着周晚晚在周围转了一圈,还笨手笨脚地给她编了个花环,直到周晨过来抢人,才把周晚晚交出去。
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沈国栋再抓到猎物不摔死了,他直接把脑袋给扭个一百八十度,咔嚓一声,干脆利落,不见一点血地立刻毙命。
无意间看到这一幕的周晚晚嘴角抽搐,所谓本性难移说的就是这样的。所以谁都别想改变一个人的本性,那简直是跟抗拒地球引力一样不可能。
第七十三章 寻来
忙活了好半天,最后他们这次小寒山之行收获颇丰。总共打了五只兔子,三只被沈国栋弄死,鲜血淋漓那只藏在草丛里没敢拿出来,六只野鸡,一堆土豆,几个大甜瓜,还有一堆新鲜的野菜。
周阳兄弟俩野炊经验丰富,快手快脚地开始挖坑、拾柴火、收拾猎物,沈国栋只看了几眼,就能上手帮忙了。
野餐很快准备好了,四个人烤了两只兔子一只野鸡,烧了一堆土豆,撒上盐,配着野菜饱餐了一顿。
沈国栋是第一次这么吃,兴奋得把见了周晚晚就藏起来得口头禅都露出来了,“哎呀****!太他娘地香了!”
周晚晚的小胃口可以忽略不计,三个半大小子把准备的东西都吃了还不见撑,又每人啃了两个大甜瓜才算心满意足。
回来的路上,大家都很兴奋。沈国栋像出去野游的小孩子一样,咋咋呼呼,看见什么都得探索一番。
周阳兄弟俩更是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他们又找到了一个可以赚钱的门道了。先前河套的大泡子被人发现时,兄弟俩不是不失落的。虽然他们觉得靠自己的力量可以挣出一个未来,但毕竟失去了他们赚到第一桶金的所在,心里还是很在意的。但为了给彼此打气,他们都把心里的失落隐藏了起来。
现在,兄弟俩才算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周晚晚也很满意。今天她不但解决了哥哥们心里的一个隐忧,也为他们兄妹以后开发小寒山做好了准备。
小寒山可不同于河套里的那几个泡子,从山上抓猎物是瞒不住的。所以周晚晚也没打算瞒着,她今天放出去两批动物。一批是方便哥哥们捕捉的,行动迟缓,普通人抓住他们不用费太大的劲儿。一批喂了增强几倍体质的药物,专业猎人想抓住他们也得费很大的力气。
第二批动物是周晚晚放出去的烟雾弹。不久以后,当大家都知道小寒山有猎物的时候,也会同时知道,那里的猎物一般人是抓不住的。
周晚晚当然不介意多放出来一批动物,让周围的村民都能吃到点肉食。但她必须同时防范很多问题,现在她没有那个能力顾及那么多人,她必须先保护好哥哥们,其他的对她来说都必须排在这个后面。
如果小寒山的猎物大家都能轻易抓到,那小寒山就会成为第二个河套,被涸泽而渔,焚林而猎。那么她就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掩饰空间的所在了。而且,如果所有人都能抓到,只有哥哥们抓得最多,那他们就会被嫉妒,被觊觎,甚至发生危险。
可如果所有人都抓不到,只有哥哥们能抓到,那么人们首先看到的就是他们的能力和力量,会有所忌惮甚至会产生对强者的敬畏。
当然,这些都是下下策,周晚晚觉得他们最应该做的还是保密工作。尽量让这件事不被人知道是最好的,他们现在还是自保能力很差的小孩子,前世的经验时刻提醒着她,人性永远比你想象得丑陋,千万不要用任何东西去引诱试探它,人能坏到什么程度连她这个曾经做过鬼魂的人都不敢想象。
回家的路走到一半就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几个人坐在路边休息。沈国栋一把将周晚晚从周阳怀里抢过去,将她稳稳地安放在自己怀里,“来,让沈哥哥沾点好运气!”
沈国栋刚才感慨今天竟然能打到这么多猎物时,周晨把周晚晚是吉祥物的话告诉了他,这小子一直挂在嘴边就没停过。
周晚晚把搭在额头上的一个小发卷抚开,根本不想搭理这个家伙。他可不是走了好运,不但白吃了一顿烧烤大餐,还一口气灌了她半壶灵泉水呢。
也许是那半壶灵泉水的作用,沈国栋这一路上精力旺盛得过分,一直伺机要抢周晚晚来抱,周阳兄弟俩对他虽然在态度上有所改善,但还是不放心把妹妹交到他手里,一直严防死守,直到刚刚才让他得手。
沈国栋用手指头轻轻碰了碰周晚晚的小发卷,柔软蓬松,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像大白兔奶糖,但比那个味道清淡,闻了就让他的心都随着柔软甜蜜起来。
直到几十年以后中国第一次举办亚运会,吉祥物这个词才被大部分中国人所熟悉,但沈国栋却极不认同,他对吉祥物所有的印象都是周晚晚小时候娇娇软软一头小卷毛的样子,要多可爱有多可爱,看得人心都跟着变得又软又甜,那些奇奇怪怪的丑动物哪能比得了?
周阳一直关注着妹妹这边,强忍着不去把沈国栋戳妹妹的手指头一巴掌拍下来,周晨可没那么好的涵养,直接站起来要去抢人,刚站起来,远处就飞快地开过来一辆军用吉普车,因为车速太快,屁股后面带着好长一股烟尘。
吉普车一个急刹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几个人面前。沈国栋看见那辆吉普车停下,很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句:“操!”
车还未停稳,就从上面跳下来一个人,是上次那个警卫员小张。小张一脑门汗,焦急地跨到沈国栋身边,“小祖宗!你这是想急死谁呀!咋一眨眼的功夫你就跑这儿来了!你倒是跟家里打声招呼啊,参谋长要是知道你一个人跑这么老远不得急疯了呀!”
“回屯子的路我走了好几遍了,还能丢了?”沈国栋跟小张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学着周阳的样子,用双手护住周晚晚的头颈和腰背,把她护在怀里。
因为他这个动作,周阳兄弟俩放心地站在原地,没有去把妹妹抢回来。
“你看谁家孩子不告诉大人就跑出去几十里地的?参谋长不是答应下周末就带下屯子吗?你自己不说一声就跑了,这么老远,你咋来得?”六十里路,这小祖宗说来就来了,这以后还得了?他三头六臂也看不住了呀!小张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好多。
“我爬上一辆大卡车就来了,走半道儿它要往陵安开,我就跳下来换了一辆往兴化去的,一道儿坐到屯子里,不比你们送我来慢!就是后面那辆车拉得是石头,硌得我屁股生疼!以后你们忙就不用管我了,我自个爬个车就来了!”沈国栋手一挥,丝毫不把自己又爬车又跳车的惊险旅程当回事儿。
小张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被吓停了,这要是出点啥事,他可怎么向参谋长交代呀!
“国栋,以后你要去哪一定告诉我,我一准儿把你送到地方,咱可千万不能再爬车了!这要是让参谋长知道,他得多担心!他的身体刚好一点,你忍心让他再为你操心呐?”小张苦口婆心地劝。
“我都十二了,走这点道啥好担心的?”不知道小张哪句话说得沈国栋不爱听了,他脖子一梗,倔劲儿上来了。
周阳兄妹三人都惊讶了,沈国栋才十二岁?看他的个头怎么也得有十四岁左右的样子呀。
沈国栋虽然比周阳矮一点,可周阳本身就是个特例,周家男人个子都高,特别是周阳,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截,所以他其实是十四岁的年龄长了个十六岁的个头。而且沈国栋看着绝对不比周阳差,很多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没他高的都大有人在,再加上他打趴下大憨兄弟俩的狠劲儿和爆发力,估计不知道内情的人都想不到他只有十二岁。
“咱赶紧回去吧!参谋长发现你丢了不定得急成什么样呢!”小张好像很忌惮跟沈国栋争论,只想快点把他劝回去。
“忙啥地!我好容易回来一趟,”沈国栋完全不着急的样子,“你猜我今天干啥了?”他开始眉飞色舞地跟小张说起今天打猎和吃烧烤的事来。
小张虽然着急,可也被沈国栋的话吸引住了,再看看小平板车上的猎物,兴趣更大了,眼睛都开始放光,“下次回屯子,咱们去那山里看看!”
“下回干啥?现在就去!正好你开车来了,给我爷爷打几只山鸡补补!”沈国栋兴致又来了,指着趴在车窗上听得津津有味的司机问:“你带枪了没?妈的!老子满山蹿了一天,累死了!有枪哪用费这个劲!”
“下次再来,下次再来啊!”小张一听他不肯现在回家,又急得不行,“下周末我保证让参谋长带你回来,他没时间我送你回来还不行吗?咱赶紧回去吧,参谋长的病不能着急!”
“我爷爷纸糊地?”沈国栋眼睛一瞪,“再说,我就回个屯子有啥好着急地?”
周晚晚看这俩人车轱辘话说个没完了,她可不想再跟着去一次山里了,有沈国栋这个不可控制因素在,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沈哥哥,我困了。”周晚晚用小拳头揉了揉眼睛,软软地靠在了沈国栋的肩膀上。
小张看着周晚晚雾蒙蒙水汪汪的大眼睛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沈国栋被周晚晚一声软绵绵甜丝丝的沈哥哥叫得心都化了,哪还惦记什么打猎,无师自通地拍着她的背,晃着身子哄她:“囡囡要睡觉啦,沈哥哥抱着你睡觉。”
周阳走过来准备接过妹妹哄她睡觉,被沈国栋转身躲开了,“我哄就行,别折腾她了。”
“国栋,这谁家孩子?咱,咱可不兴抢人家孩子啊!”小张紧张得都有些磕巴了。这个小祖宗,啥祸都闯过,这回这是又开始偷孩子了?看这小姑娘的样子,别说农村了,就是普通城市家庭都养不出这么水灵的小娃娃呀,别是他从干休所哪个首长家给偷出来的吧!?
“沈哥哥,回家。”周晚晚赶紧催沈国栋,这个小张的脑回路也不正常,现在不赶紧趁机哄沈国栋回家,跟他说什么偷孩子,这不是明摆着惹他又犯倔吗。
沈国栋刚要冲小张发火,被周晚晚一句话压了下去。
“好,沈哥哥现在就带你回家。咱们坐车回去。”沈国栋抱着周晚晚走到车边,小张赶紧给他打开车门,让他坐了进去。
周阳兄弟俩看妹妹被抱上去了,也只能跟着上车。小张手脚麻利地把小平板车和猎物装到后备箱里,上车走人。
周阳兄弟俩以前是摸都没摸过小轿车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被周红香说成大干部才能做上的小轿车,竟然就能坐在里面,两人心里很是激动。但兄弟俩都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言行,节制而礼貌地观察了一圈就规规矩矩地坐着了。
吉普车按着沈国栋的指引很快来到周家门口,沈国栋抱着乖乖靠在他肩膀上的周晚晚下车,躲过周晨要把妹妹抱过来的手,大步向周家院子里走去。
周晨只好在前面带路,周阳礼貌地邀请小张和司机进来喝口水。小张看着大步跨进周家的沈国栋,只能无奈地跟了进去。
周晨直接把沈国栋带进西屋,给周晚晚铺上小被子,让沈国栋把她放到炕上睡。
沈国栋竟然还是不肯撒手,“我哄着她睡着了再说吧,放炕上她哭咋整。”
小张都快急死了,这还得把孩子哄睡着了,那得啥时候能回去啊!
周阳兄弟赶紧解释,周晚晚很乖的,睡觉不哭,也不用人抱着。
沈国栋冲他们“嘘”了一声,示意不要吵了,囡囡要睡觉呢。
几个人都拿沈国栋没办法,只能闭嘴,眼巴巴地等着周晚晚睡着。
周晚晚在几个人的注视下一脑门黑线,这种氛围很不适合小孩子睡觉好不好……
不过为了让沈国栋赶紧回家,她只能让自己很快“睡着”了。
隔了一会儿,身边有衣物摩擦的声音,好像有人走了过来,沈国栋抱着周晚晚没撒手,用气声很轻地说了一句:“等她睡实了再放下。”
周晚晚无奈,只能继续装睡。又过了好一会儿,周晚晚的眼皮都快要控制不住开始发抖了,沈国栋才轻手轻脚地把她放下。
周晚晚觉得有一只手非常轻柔地碰了碰她的头发,才有脚步声陆续走出西屋。
周晚晚长出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装睡了,在好几双眼睛的注视下睡觉真是太有压力了……
又过了一会儿,当街传来吉普车启动离开的声音,周阳兄弟也回来了。
“唉呀妈呀!这搁那整地?咋这么老些!”周老太太惊喜的声音尖利地传来。
然后是周阳低低地解释声,周晚晚听得模模糊糊,估计是大哥怕吵着她睡觉,故意压低了声音。
但周晚晚还是听到一些,大哥把一切都推到了沈首长的警卫员身上,猎物是人家打的,也是人家送的,他们兄妹只是跟着去了一趟。
“他们打了不老少吧?咋没多给咱留点!你俩也是个熊货!跟他们多要点啊,人家又不差这点东西!”
“他们还说啥时候来不?你俩下回还跟着去!去了他就得分给你们点!”
“赶紧把这几只活的松开,明天给你大姑送去!三丫你死愣着干啥,赶紧抱柴火烧水,这死了的得褪毛,搁到下晚儿都臭了!”
“老二媳妇、老四媳妇!出来干活!一天天还得我请你们啊,眼睛里就没一点活!”
……
周老太太在外屋嘴不停地叨叨着,把家里的几个人支使得团团转。
今天下午周老头带着留在家里的几个儿孙去南山割荆条准备编筐窝篓,王凤英带着两个闺女串门子去了,只有李贵芝母女和怀孕不方便的沈玉芬在家。
周家开始忙乱起来,周阳也被支使着去仓房找大瓦盆了,周晨悄悄地回到西屋,躺在周晚晚身边,把她轻轻地抱在怀里。
在周晨轻柔地拍哄下,周晚晚很快就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