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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姣姣如卿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txt下载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二七章 偏见

    二道坎小学一共有五个年级,每个年级分两个班级,一共十个班。

    周晚晚入学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中旬了,学校正好这周开始恢复午休,每天上下午各三节课,每节课四十五分钟,中午午休两个小时。

    上午最后一节课刚二十分钟上,小汪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学校的操场上。虽然早上送周晚晚上学的时候它被留在了大门口,现在它却能立刻找到周晚晚在那里。不带任何犹豫的,小汪直接冲二年二班的门口跑过来。

    每个班级门口都有三节土坯累成的台阶,小汪一步跳上台阶,很有礼貌地没直接从敞开的教室门进去,而是把大脑袋伸进门里歪着头寻找,看到坐在第三列第四行的周晚晚,高兴地使劲儿摇尾巴。

    小汪平时的活动范围都是家里或者野外、山上,周家又住在屯子最边上,所以认识它的人并不多,周晚晚班里更没有认识它的孩子,连正在讲课的李老师都没见过它。

    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正是好奇心特别重的年纪,上课的时候飞进来一只蝴蝶都能被吸引过去,别说是小汪这样一条健壮精神又有点傻傻笨笨的大狗了,全班孩子的注意力都跑到它身上去了。

    周晚晚赶紧冲小汪偷偷打手势:快走!不许站在门口!

    小汪轻轻地呜呜两声,乖乖地走了。

    没出十秒钟,窗户上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大狗头,伸着大舌头对着周晚晚笑——小汪确实是会笑的,这一点让周晚晚很费解,狗会笑吗?小汪这样算正常吗?

    挨窗台坐着的那一列孩子先是大叫了一声,然后就有胆大的男孩子隔着蒙窗户的塑料薄膜去戳小汪的头,小汪好脾气地让他们戳,还是冲周晚晚笑。

    李老师气得拿教鞭啪啪地敲讲桌,“集中注意力!集中注意力!”

    周晚晚赶紧又打手势赶小汪:走远点!

    小汪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又失望地呜呜两声,乖乖地从窗户上下去了。

    然后,不出十秒,窗户上就出现了小汪不断跳跃的身影,它是走远点了,走到离窗户十米左右的地方,一跳一跳地从窗户上看周晚晚,大耳朵呼扇呼扇地动着,两只前爪偶尔还冲周晚晚摆一摆。

    孩子们都被这只忽然出现的奇怪大狗逗笑了,不只周晚晚这一班,临近的几个班都没办法上课了,孩子们都趴在窗户上看小汪。

    李老师气得拿起一个黑板擦就冲小汪扔过去,小汪高兴地一甩头接住,这是它最喜欢的接东西游戏,只有表现好的时候家里人才肯陪它玩儿。

    小汪颠颠儿地把黑板擦给李老师送到门口的台阶上,又跑回原地跳,很期待地等着李老师再扔一次。

    孩子们又笑又跳,李老师气得脸色发黑,临近班级淘气的男孩子已经开始拿粉笔头、小石子丢小汪了,老师们也都笑着看这条有意思的狗和李老师之间的互动。

    周晚晚想冲小汪打手势,窗户已经被看热闹的孩子们堵住了,在她考虑要不要跑到门口时,李老师已经拿起硬木板做的教鞭要出去教训小汪了。

    “李老师,那是我们家的狗,我马上就让它回家,以后再也不会来捣乱了,实在对不起!”周晚晚赶紧拦住李老师,他根本打不着小汪的,到时候闹得全校都出来看李老师打狗,还打不着,那就更不好收拾了。

    “谁让你带狗来学校的?!啊!”李老师一腔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对象,手指狠狠地戳在了周晚晚的额头上。

    周晚晚躲闪不及,娇嫩的小脑门一下就被戳出两个红印子,其中有一块还被指甲划破一点,露出了小小的一块油皮。

    “太不像话了!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上学第一天就带狗来捣乱!你以为学校是你们家?谁都得惯着你?”李老师一边训周晚晚,手指又忍不住冲她戳过去。

    周晚晚在他戳过来的时候头顺势一偏,让他虽然戳上了自己,却没戳疼。

    这个时候的老师,并没有后世不准体罚学生的观念,家长也没有像后世那样护孩子,谁家的孩子被老师踢两脚、打两个耳光都是非常正常的事。

    像李老师对周晚晚这样,只是用手指戳两下,这对孩子们来说简直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毛毛雨,根本不算一回事儿。对李老师来说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前世李老师就是个严师,体罚学生不能算全校最严重的,也是数得上的脾气大。教周晚晚的时候就曾经把一个数学总是不及格的男同学一路从教室踢到他们家门口,那孩子屁股被踢得好几天不敢沾凳子,只能站着上课。

    就是这样,那位同学的父亲也是对李老师千恩万谢,老师费心管教自家不成器的笨孩子,这是为了他好!为了表示对李老师的感谢和支持,那位父亲当着李老师的面又狠揍了自家儿子一顿。

    让你小子不争气!这回给你好好长长记性!

    这个时候的社会风气如此,周晚晚不能用自己经历后世的价值观来评断,只能让自己尽量适应。

    所以周晚晚并不介意李老师对自己戳几下,也不介意他话里的偏见,全屯子人都觉得她是被惯坏了的娇娇女,她要去计较就不用过自己的日子了。

    而且今天的事确实是小汪扰乱了学校的教学秩序,做为它的主人,无论是不是主观故意,都得承担起全部责任。

    犯了错误不反省,反而去找别人的毛病,这种倒打一耙的事周******不出来。特别是在前世今生对他们兄妹都有恩的师长面前。

    “李老师,我马上把它带走!”周晚晚看着李老师,等他气急败坏地一挥手,马上跑出教室,冲玩儿得正高兴的小汪挥手,带着它赶紧离开学校。

    周晚晚不亲自带走小汪是不行的,无论你给它什么指令,它都能找到空子钻,处于兴奋状态的小汪要想捣乱的话,智商一定忽然大涨,怎么都能找到理由来捣乱的。

    用周晨的话来说,就是“真怀疑它平时都是在装傻”!

    小汪在周晚晚面前蹦蹦跳跳,高兴得拿大脑袋蹭她,要不是被周晚晚严令禁止舔她,小汪早就上嘴了。

    从出生到现在,小汪从来没离开周晚晚这么长时间。

    就是周晚晚六岁那年生重病昏迷的时候,它也是被特许趴在病房里守着的。

    周晚晚不忍心责怪小汪。是她没跟它交代清楚,这次全都是她的错。周晚晚揉揉小汪的大头,往前一指,“回家!吃饭去!”

    小汪高兴得嗷一声跳起来,嗖嗖嗖几个纵身就蹿出去好几十米,然后一个急刹车,灵活得几乎不受惯性影响一样,转身嗖嗖嗖几下又蹿回周晚晚身边,高兴地绕着她又蹦又跳,随时寻找机会去蹭一下,或者拿大爪子拍她一下,不知道怎么亲热才好了。

    大半个学校的人都认识了二年级那个漂亮的插班生家的大狗,小汪在二道坎小学一炮走红,比周晚晚这个主人还有辨识度。

    说周晚晚很多人还不认识,说那条大狗,所以人都“哦!知道!”。

    周晚晚第一个上午的学校生活就这样在一片混乱和吵闹中结束了。非常有纪念意义。

    回家的路上,周晚晚掏出小镜子看了看额头上的伤,红痕退下去,有些青黑,破皮的地方也油汪汪地渗着一点点血丝,她赶紧抹上药,扫清一切痕迹。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要是被家里那几位知道了,就可能变成大事件。根本没必要。

    这件事她不觉得受了委屈,即使以后她在学校有什么受委屈的事,她自己也能解决,不能什么事都麻烦哥哥们。

    他们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不可能一辈子围着她转。这一点他们双方都要慢慢适应,而且适应得越早,对双方越好。

    走到家门口,沈国栋正准备骑自行车去学校接周晚晚放学。周阳在后面喊住他,“别骑车了,咱们一起走着去。”

    墩子和周晨也都放下手里的活整理衣服准备出发。

    周晚晚非常庆幸自己跟小汪先回家了。他们这是准备全体去接她放学啊……

    到时候她娇娇女的罪名更是坐实了。

    这个时期,娇娇女可是一个备受歧视的身份,那代表的是懒惰、娇气、无能、不懂事、资产阶级习气等等与社会主流价值观相悖的东西,被鄙视、排挤是必然的命运。

    周晚晚不怕不能融入周围的环境,也没想过要交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做好朋友,可还是想给自己少找点麻烦。

    至少像李老师那样善良保守的人不要对她有偏见,也是好的。

    周晚晚和小汪一进院子,家里的气氛马上就不一样了。

    沈国栋二话不说,抱起周晚晚先轮一圈,“上学好不好玩儿?有没有人欺负你?上次交你的小擒拿还记不记得?谁敢不服气就揍他!下狠手,揍趴下一回他就消停了!”

    周阳几个也在旁边问东问西,就怕妹妹第一天上学不习惯、受欺负或者受委屈。

    午饭端上来,都是周晚晚爱吃的东西,沈国栋上次从北京学来的雪花桃泥、溜鸡脯,周晨最拿手的素蒸饺,周阳和墩子竟然把过年给周晚晚做打糕的东西翻了出来,折腾了一上午,中午的饭桌上就有了一盘雪白的打糕团。

    “赵大哥回来探亲了,晚上你放学了我们去找他玩儿!”周晨笑眯眯地给妹妹夹菜,又说了一个能让她高兴的好消息。

    赵大哥是响铃姐订婚两年的未婚夫,在部队当连长,去年休假回来跟响铃姐过来玩儿,是个很会哄小孩儿的人,几天的时间就跟周家兄弟几个混熟了,周晚晚也挺喜欢他。

    “是回来结婚吗?”响铃姐二十四岁了,赵大哥都三十一岁了,也该结婚了。

    “小丫头!你怎么什么都懂!”周晨笑眯眯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其它人也都笑了起来。

    周晚晚低头吃饭,不跟他们计较这个问题。正常九岁的小孩子也懂得结婚是什么了吧?真不知道在哥哥们眼里她到底是有多傻。

    “沈哥哥,你怎么没去上班?”沈国栋周末就说今天一早有事一定得去粮食公司上班的,周晚晚以为他送了她上学,就会马上赶回县城。

    “明天再去。”沈国栋无意多说,给周晚晚夹了两个蒸饺,冲她眨了眨眼睛。

    这两个蒸饺一定是“安全”的。所谓安全,就是一定是周晚晚爱吃的纯素角瓜馅,没有任何夹带的肉或者鸡蛋。

    周晚晚也冲沈国栋眨了一下眼睛,开始放心吃饭。

    沈国栋前年就高中毕业了,作为烈士子女,他只要下乡劳动两年,就一定有被推荐上大学的机会。

    可是沈国栋选择不去上大学,他想马上工作。

    为了说服他,沈爷爷甚至动用关系,让他去全省最好的大学体验了两个月生活。回来以后沈国栋更加坚定了不上大学的决心。

    “大学里那些人,要么一天天搞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不干正事儿!要么酸溜溜地泡在书堆里,眼镜比酒瓶底还厚,人都傻了!老子才不去浪费时间!”

    他说的不干正事儿这些人,在这这个时期干的可都是再正经不过的事了,人家在轰轰烈烈地闹革命!

    沈国栋对闹革命没兴趣,更不是搞学术的料,所以他说什么都不肯去上大学。

    沈爷爷没办法,只能挥挥手把他赶出书房。让他随便折腾去吧!他算是懒得管这臭小子了!

    沈国栋自己找关系,很顺利地进了省粮食公司,成了被重点培养的储备干部。

    谁都不知道他在省粮食公司怎么运作的,在省城待了三个月,沈国栋就被派到绥林县粮食公司做副经理,成为全省粮食系统最年轻的经理级干部。

    “老子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关系还能没有?”在自己家里,沈国栋也不避讳,叉着腰挥着手得意洋洋。

    周晨忍不住奇怪,“副经理同志,你今年才十八,你说说你到底混了多少年啊?”

    家里的人虽然都调侃沈国栋,可是不得不承认,他平时虽然冲动易怒,脾气大下手狠,可要是认真办起事来,确实很有社交方面的能力。

    刚工作一年多,他不用打着沈爷爷的旗号,在县里和省里办事都比沈大伯容易多了。

    这一点让梁晴尤其愤恨。他们家规规矩矩文质彬彬的沈国昌和沈国新被发配到农村去插队,热情上进的沈国红差点被沈国栋废了一条腿,现在还不能走远路,彻底断送了大好前程。

    这个土匪一样不学无术的沈国栋竟然在省里、县里人五人六地混得风生水起!说起沈参谋长家的孩子,人人都先提那个特别有门路啥都能买到的沈国栋,竟然把他排在了他们家沈源的前面!

    老爷子这偏心得也太过分了!

    沈国栋当然不在乎梁晴怎么想,这些年,他甚至连沈源一家的面都很少见。他要忙的事多着呢,哪有那闲工夫搭理他们嫉不嫉妒。

    周晚晚吃了一顿特别尽兴的午饭,全都是她爱吃的东西,周晨甚至没在素蒸饺里夹带任何东西,平时他都趁周晚晚不注意,放两个她不喜欢的芹菜肉馅的来忽悠她吃下去。

    可是睡午觉的时候遇到难题了。要想按时上学不迟到,就得比平时早十五分钟把周晚晚叫醒,可是她有低血压,又是多年养成的午睡习惯,早起这十五分钟对她来说太痛苦,太艰难了。

    周晚晚坚持要按时上学,李老师本来就对她有偏见,小汪又刚刚闯了祸,她再以身体不好的名义请假,李老师更得不待见她了。

    两世的孺慕敬仰之情,周晚晚真心希望李老师能改变对她的看法。即使不能像前世一样相处融洽,至少别总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她呀,她实在是不习惯。

    周晚晚在空间设置了好几个闹钟,又喝了灵泉水提神,还是难受得精神萎靡小脸煞白。

    最后,被低血压起床困难症折磨得东倒西歪的周晚晚还是按时来到了学校,躲学校旁边小树林里目送她走进校门的四个人一条狗都满脸担忧。

    送周晚晚来上学,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就不应该让囡囡来遭这个罪!”沈国栋一语道出所有人的心思,包括一脸懊悔的周晨。

第二二八章 暗助

    下午四点多一点,王校长刚抡起手里的铁棒子敲响了挂在操场上的那一小截废铁轨,二道坎小学放学的钟声就响起来了。

    刚响第一声儿,沈国栋骑着自行车就冲了进来。

    好像他是整装待发的运动员,这放学的钟声是他等待已久的出发信号。

    沈国栋的车速太快了,五十多岁的王校长眼睛已经不太好了,他几乎是看着这孩子如一道影子一样嗖一下从大门口蹿到他面前,那声“王校长好”还没说完,人都已经蹿到教室门口了。

    王校长年老胆小,最近外面形势不好,他又屡遭惊吓,被沈国栋这么一冲一吓,敲钟的手都开始抖。

    二道坎小学今天注定了要度过不平凡的一天,继中午放学那一场喧闹之后,放学的钟声也变得凌乱无章,时断时续。

    李老师刚宣布“放学”,人还没走下讲台,沈国栋意思意思敲了一下敞开的教室门,不等李老师看清是谁,人就进来了。

    班里的大多数孩子都认识他,沈首长的孙子,县粮食公司的经理,他在十里八乡远近闻名。

    一时间孩子们都停下收拾书包的手,注视着这个传奇一样几乎跟他们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里的人。

    李老师一见沈国栋,马上知道他这是来接周晚晚放学了。

    这娇惯得也太厉害了!就在一个屯子,放学还得人来接?!这孩子不好好教育是真不行了!

    沈国栋一边跟李老师问好,一边径直走向周晚晚,“李老师,今天家里来客人了,急着要见我妹妹,我就先把她接走了,打扰您上课了,下不为例!”

    沈国栋一边说,一边把周晚晚的书本塞进书包,水壶、外套、坐垫等等一堆东西胡乱一拎,抱起周晚晚就往外走。

    周晚晚在李老师几乎喷火的眼神里跟沈国栋耳语,“在学校不能抱着我走路!”

    沈国栋对这条今天中午新加的家规还很不适应,但还是把周晚晚放了下来。

    “李老师再见。”周晚晚努力做个懂礼貌的好学生,补救一下自己的形象,虽然可能已经晚了。

    “周晚晚留下,今天你值日。”李老师努力让自己镇定,手里已经捏碎了一截粉笔。

    “老师,今天是我们组值日,周晚晚不是我们值日小组的。”积极表现又非常较真儿的班长兼第三值日小组组长肖玉翠同学赶紧提醒李老师。

    “以后她就是你们组的!”李老师对自己的得意弟子瞪过去一眼。

    沈国栋眉头一挑,“李老师,李大娘在校门口等着您呢,也是来接您放学的吧?”沈国栋笑嘻嘻地跟李老师开玩笑,竟然没生气。

    全班同学哈哈大笑,师娘来接老师放学,在这个闭塞地方和这个保守的年代,可以让全校师生笑上好几年了。

    “胡说什么!”李老师正想逞师威,被沈国栋一句话就给推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当家的,放学老半天了,咋还不出来?”可惜,李老师马上就被打脸了。

    “你进来干什么?!学校是什么地方?是外人随便能进来的吗?太没规矩了!就这样的家长,还指望能教育出什么好孩子?!”李老师气急败坏地明着训斥李大娘,暗讽沈国栋。

    沈国栋却笑嘻嘻地提醒李老师,“我们家小汪正在大门口那边溜达呢,师娘还带了一筐小鸡崽也放那边了,李老师您不去看看?”

    李老师什么都顾不上,几步就冲出教室往大门口跑。

    那一大筐小鸡崽可是花了他小半个月工资买的,今天准备送去大舅子家还人情,要是让那条大狗给祸害了就糟了!

    这个败家娘们儿怎么能把筐扔大门口就进来了!真是没长心!

    教书育人的文明人李老师急了也是会说粗话骂人的……

    沈国栋看着李老师的背影坏笑,然后笑嘻嘻地跟李大娘问好。

    李大娘跟周家这些孩子的接触要比李老师多,平时在队里干活,周阳和墩子两个大小伙子可没少帮她。

    周晨隔三差五地也会去家里串个门儿,送一些他们家里早熟的蔬菜,隔三差五还偷偷给保学和忠学塞俩鸡腿或者几个煮鸡蛋。

    这些东西周晨以前往家里送过,都被李老师退了回去,周晨就偷着给两个孩子,等李大娘知道的时候东西都吃了,她怕李老师生气,也只能帮他们瞒着。

    小汪在屯子里从不惹祸,它对那些笨鸡一点兴趣都没有,要想活动筋骨它就跑小寒山祸害那些吃了强力体能强化剂谁都逮不住的野鸡和兔子。

    李大娘也是见过小汪驮着家里的大公鸡满院子转的,所以她也不担心那筐小鸡崽,而是站在教室外面跟沈国栋说了几句家常。

    周家这几个孩子对李大娘都非常尊重,连沈国栋都能耐下心来听她磨叨几句什么保学学习不努力,连周晨的一半都赶不上,大妞每天活泥巴玩儿,怎么就没有囡囡小时候那么乖巧听话又知道干净呢!

    大妞是李老师和李大娘的小女儿,今年三岁了。前世他们并没有生她。李老师后来肺一直不好,李大娘年轻的时候身体就弱,四十多岁了,更不可能生小孩了。

    可是今生有了周晚晚。周晚晚早在五六年前就着手调养他们的身体,悄悄给他们吃了几天药,又经常让他们吃一些家里的空间蔬菜,这几年李老师全家都非常健康。

    大妞的出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了几句话,李大娘还有事,就急匆匆地走了。

    沈国栋拉着周晚晚的手也准备走,肖玉翠同学不干了,“周晚晚,你今天值日!不许走!”

    周晚晚叹气,世事无常啊,她也有被李老师针对的一天,在前生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沈国栋走回教室,从周晚晚的书包里掏出几块大白兔奶糖,一个水灵灵的大红苹果,这都是他给周晚晚准备的零食,这小丫头一点都没动。

    沈国栋把东西放到讲台上,“我妹妹今天有急事得回家,谁替她值日,我就用这些东西感谢积极帮助她的人。”

    这些吃的可不是用来收买人的,这是感谢。帮周晚晚值日的同学也不是为吃去的,人家是帮助有困难的同学,学雷锋做好事呢!

    肖玉翠同学哑口无言,最后两个小男生争执不下,沈国栋把这个积极帮助同学的责任平分给了他俩,当然,糖和苹果也是平分的。

    “今天特殊情况,我可不是故意的。”沈国栋带着周晚晚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跟她强词夺理。

    今天中午周家四个哥哥和小汪一起被禁止无事随便跨入学校的大门,三个小时后沈国栋就违反了。

    “赵大哥在给响铃姐家夹障子,我们四个都去帮忙,我要是不去接你你回家一个人都见不着。”

    为了表示对周晚晚第一天上学的重视,周阳和墩子非常罕见地歇了一天工,周晨和沈国栋也没回县城去上班。

    周晚晚点头,表示我知道了,你这么做是有道理的,我理解。

    实际上她是懒得跟沈国栋争辩。这人跟小汪一样,想干什么那是怎么都能找到理由的,跟他较劲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事情已经发生了,她才不会为了不能改变的事难为自己。而且,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她没必要为了别人难为关心自己的哥哥。

    虽然李老师对她的印象可能更差了,今天可能还得罪了班长同学,可这些真不算什么,她上学就是为了哄哥哥们安心,没指望在学校混得多好,更没想过要讨好谁。

    不来找她麻烦那最好,要是无事生非来欺负她,那她也不会忍着。

    响铃姐家跟学校一样都在屯子的最西头,只是一个在最南边一个在最北边,但骑自行车也用不了五分钟就能到。

    沈国栋故意放慢速度,慢悠悠地晃荡,中间还停下来给周晚晚摘了两朵鹅黄的蒲公英花,扎在她的小辫子上。

    小汪在前面一眨眼就跑没影了,一眨眼又跑回来围着自行车上的周晚晚转圈。它这是先跑去响铃姐家报信,告诉周阳几个,周晚晚他们要回来了,然后又跑过来接他俩。

    磨磨蹭蹭的,他们终于走到响铃姐家。

    响铃姐家已经跟六七年前完全不同了。两间要倒的破房子换成了宽敞的三间大房子,虽然还是土坯茅草房,可在屯子里已经算是很敞亮的了。

    院子里依然收拾得整整齐齐,最显眼的就是那个大鸡舍,这也是跟房子一起盖起来的。

    周阳他们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帮响铃姐,家里的重活几乎让他们四个全包了,周晨每年送一次小鸡崽给她们娘俩,这可是周家两天下三个大双黄蛋的鸡崽,谁家都不可能有。

    沈国栋卖鸡蛋给干休所的时候,也顺便把他们家的鸡蛋也带上,这样,一个鸡蛋就能比卖上五分钱,卖给供销社,一个鸡蛋才两分钱,不管多大的双黄蛋都是这个价格。

    东北天气冷,鸡只能下大半年的蛋,就是这样,一年下来,就卖鸡蛋这一项,响铃姐家就能赚将近二百块钱。

    这绝对是一笔巨款。响铃姐在生产队累死累活一个工分都不敢耽误,一年下来除了他们娘儿俩的口粮,能拿回家十几块钱就算不错了,而且还得赶上年景好的时候。

    孙老奶一年只在家养鸡,就能赚到这么多钱,这对于他们苦了二十多年的孤儿寡母来说简直是从来都不敢想的事。

    孙老奶和响铃姐都是知恩图报的明白人,没有周阳兄弟几个的照顾,他们不可能盖得上房子,更不可能过上这样富足的生活,所以他们对这几个孩子掏心掏肺地好。

    周阳兄妹几个也愿意接受他们如母如姐一样真诚的关心,这些年两家人相处得特别好。

    所以响铃姐订婚,赵志刚第一次来家,孙老奶就把周阳兄妹几个找到家里跟他一起吃饭,就是表明了,把他们当成家人一样对待。

    赵志刚也是非常聪明的人,跟周阳兄妹几个相处的时候态度和蔼亲切,虽然比他们大了十多岁,又是部队的军官,却从不跟他们端架子,像个大哥哥一样包容友好。

    所以这次赵志刚休假回来,周晨才会像家里来了很喜欢的亲戚一样跟周晚晚说,晚上带她去看赵大哥,用这个哄她高兴。

    “诶呦呦!我们小囡囡今天上学啦!快让老奶看看,上学了就是不一样!长得更俊儿了!”

    看到周晚晚出现在大门口,孙老奶赶紧迎了出来。在周晚晚的暗中治疗下,孙老奶身上的病完全好了,家里家外的活都能拿得起来,养十多只鸡跟玩儿一样,还能抽空去生产队挣工分,这几年活得特别有精神头。

    周晚晚已经习惯了孙老奶这股亲热劲儿,笑眯眯地让她抱着自己,健步如飞地进院子,把她放到早就准备好的小桌子边。

    孙老奶一溜烟儿进屋,很快端出两碗红糖鸡蛋,大的一碗放了三个荷包蛋,小的一碗放了一个,招呼着沈国栋和周晚晚赶紧趁热吃,“他们都有,就你俩没吃了!”

    小汪围着孙老奶转圈,要自己那份零食。孙老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忘不了你!”

    她又一溜烟儿进屋,拿出两个早就剥好皮的烧鸡蛋给小汪。小汪两口吞下去,蹦蹦跳跳地在院子里探险,吓得那十几只鸡挤在角落里发抖,叫都不敢叫。

    响铃姐和周阳兄弟几个还有赵志刚在后园子夹障子,听到动静都回到院子里。

    响铃姐比三年前更漂亮了,皮肤白皙,大眼睛水汪汪笑盈盈,两条黑油油的大辫子垂在身后,显得她身材更加窈窕有致,走起路来轻盈优美,就是不刻意打扮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况且响铃姐今天还打扮了一番,合身的黑色咔叽布裤子和白色带小花的衬衫都是沈国栋新带回来的布料,头上的碎花布发卡是周晚晚和她一起做的手工,让她显得更加清新美好。

    赵志刚皮肤黝黑,还有点粗糙,长眼阔嘴,长得不算丑,但绝对称不上好看,特别是跟各有千秋都帅气逼人的周阳几个一比,就显得更不出彩了。

    不过他胜在气质稳重,身材跟周阳几个比虽然最矮,却也近一米八,肩宽背厚,非常壮实有力,看着就是能让女人放心依靠的男人。

    响铃姐从小没有父亲,十五六岁就独自支撑整个家,还得照顾体弱的母亲,也许找一个这样的男人更能让她有安全感吧。

    虽然在外貌上赵志刚真的配不上响铃姐,年龄也偏大,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

    周晚晚在心里暗暗嘀咕,像舍不得姐姐出嫁,怎么看姐夫怎么不顺眼的别扭妹妹。

第二二九章 态度

    赵志刚却非常喜欢周晚晚。

    这个小姑娘漂亮得像三月枝头最柔嫩的娇花,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宠着,却出人意料地懂事、有礼貌。

    每次看见他都笑得甜甜的,还会不着痕迹地帮他找话题跟那几个男孩子聊天,在一些非常细微的地方也特备会照顾人,甚至连他吃不惯炖肉里大料的味道她都能看出来。

    响铃曾经说过,她嘱咐孙老奶下次不要在炖鸡里放大料了,苏子叶也不要放,可能他不喜欢味道重的东西。

    这孩子的提醒让孙老奶打消了给他烙苏子盐儿发面饼的打算。他确实是不喜欢苏子的味道,如果孙老奶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一个小姑娘能想到这些,真的让赵志刚非常意外。

    周阳几个人在院子坐了一会儿,看妹妹的情绪和身体都很正常,就接着去后园子干活了,还有几米的障子没夹完,他们人多,晚饭前一定能把活儿干利索了。

    沈国栋和周晨见妹妹回家了,剩下的活又不多,就不去干了。今天小家伙受了大委屈了,他们俩一直想着怎么哄她高兴呢。

    赵志刚也把响铃姐撵了回来,“就这点儿活,我一个人都能干完,还有阳子他俩帮忙,就更轻松了!你就别沾手了,再蹭埋汰了衣裳,去帮着大娘做饭吧。”

    “是啊,响铃姐,你回去吧!别心疼赵大哥,我和墩子不会累着他的!”周阳也跟响铃姐开玩笑。

    响铃姐瞪了周阳一眼,眼里的笑意和喜悦却怎么都掩饰不住,“越长大越不如小时候招人稀罕!看让囡囡听着了不笑话你!”

    周阳和墩子笑嘻嘻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接着调侃他们,“我俩总杵在这儿是挺没眼力见儿的!怪不得响铃姐嫌弃我们不招人稀罕呢!看那仨小的多懂事儿,躲出去不在这碍眼就好了!”

    响铃姐的脸红染上了一层醉人的胭脂红,眼睛更加黑亮水润,气得直跺脚,一眼都不敢看赵志刚,扭身就跑了。

    赵志刚被响铃又羞又气又娇又俏的样子吸吸引得挪不开眼,盯着她窈窕轻盈的背影看了好久,直到她转弯走进前院,还有点回不过神。

    “响铃姐走了一个人,带走的可是两个大劳力,墩子,这活儿还得咱俩干呐!”周阳冲赵志刚笑嘻嘻地抱怨。

    “就是,本以为赵大哥来了咱多了个哥,没想到哥却带走了姐,到最后咱还赔了!”

    墩子平时不太爱说话,其实他的嘴一点都不笨,说出的话总是最切中要害的,周晨每次跟沈国栋斗嘴,他关键时刻帮周晨说一句,十有八九就能把沈国栋噎得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赵志刚的脸一下就红了,不过他皮肤黑,脸红也不太明显,再加上在两个大男孩面前没那么多忌讳,还能笑着回击他们:

    “看你俩找媳妇的时候啥样!到时候就得来跟我取经了!现在不帮我,以后要我帮你们可就不容易喽!”

    “到时候再说!”周阳不松口,也不把自己的后路堵住,很狡猾地不接茬,“再说,帮不帮的,那还不是我响铃姐一句话的事!”

    赵志刚被周阳逗得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对对!到啥时候都是响铃一句话的事!就是她不发话,你俩的事我也得帮!”

    “赵大哥,你还是先帮自己吧!”周阳可不欠这种便宜人情。

    墩子闷声不吭地挖障子沟,一铁锹一铁锹地非常卖力,几下就挖出一个埋障桩子的大深坑,手上的青筋都因为太过用力而鼓了起来。

    “行了,行了!墩子,你小子这是挖菜窖呢?不用这么深!障桩子一会儿全让你给埋进去了!”

    后园子几个人热火朝天地干活,前面院子里周晨几个也聊得热热闹闹。

    “……他每天下第二节课就拿一个大列巴在那啃,幸亏他坐最后一排,要不全班下课啥都别干了,都得看他在那啃面包。”

    周晨在给响铃姐和周晚晚讲沈国栋在高中时的事,那还是他十六七岁蹿个子最快的时候,每天吃完饭两个小时就饿,小张叔叔就给他送了一些面包和饼干,让他课间垫肚子。

    绥林地处东北,这边还保留着一些苏俄友好时期的名词,普通人还是管那种大大的酸面包叫大列巴。

    “他们班最漂亮那个韩芳,有一天实在饿得没忍住,就一直盯着他看,这小子啃了俩大列巴,才发现有小姑娘看他,他还问人家‘你饿了’?韩芳就点头,你们猜他怎么说的?”

    “给那个女同学一个?”响铃姐按正常人的思维猜下去。

    上高中的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这个时期,如果家里不是很富余,吃的不怎么好,基本每天最后那一两节课都是饿着肚子过的。那女孩儿也算是大姑娘了,要不是饿极了不可能盯着沈国栋的面包看的。

    “沈国栋说:‘你傻呀?饿了还盯着看,不是越看越饿?!’然后还转过身,不让韩芳看他吃了。”

    周晨说完,响铃姐愣了一下,然后就笑倒在膝盖上。

    沈国栋却不以为然,“她可不是傻咋地!从那以后没事儿就盯着老子眨巴眼睛,操!老子都不在她跟前儿吃了她还眨巴!想要就直说,连咱家小汪都知道没到点儿不能吃饭,你说她挺大个人,这不挑时候就一直盯着人要吃的,不是傻是什么?”

    响铃姐又愣了一下,片刻之后,银铃般的笑声响遍小院儿,连小汪都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凑热闹。

    周晨和沈国栋不明所以,周晚晚在心里叹气。他们家这四个哥哥,荷尔蒙都用来长肌肉了,感情一点儿没发育。

    漂亮女孩儿盯着他看,他竟然一点粉红色的泡泡都不冒,还觉得人家傻……

    响铃姐笑得趴在膝盖上起不来,沈国栋索性不管她了,把周晚晚抱过来,给她讲李老师的糗事。

    “别看李老师现在整天拉着脸教训人,他年轻的时候也傻得不行!

    他有个同学结婚,他去给当傧相(类似于伴郎),人家让他拿个空酒瓶灌点水,等敬酒的时候就让他站旁边给新郎倒水喝。

    他拿个酒瓶子给灌了大半瓶开水,等敬酒的时候,新郎端着酒杯呼呼吹一口,吸溜着杯沿儿喝一点,烫得呲牙咧嘴也不敢吱声儿,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请李老师去当傧相了!”

    好容易直起腰的响铃姐又笑趴下了。

    周晚晚也笑,李老师讲课厉害,生活上却有点呆,这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沈国栋看周晚晚笑了,讲得更来劲儿了,“还有一回,他骑自行车路过大高屯,压死了一只鸡,就站在那等着主人来找,然后一个老头过来,他就把身上带的钱全赔给了人家,还让人带走了鸡。

    可是又有一个老太太拦住他不让走,这事儿惊动了队长,一调查才弄明白,那老头就是个路过的,谁都不知道是哪屯子的,几句话就忽悠住了李老师,得了钱还白拿了一只鸡。

    李老师没办法,又赔了人家老太太一回,气得李大娘回娘家住了好几天!”

    周晚晚又笑,周晨趁机塞给她一口鸡蛋,看着她吃下去了,也跟着笑了。

    周阳三个人从后园子过来了,障子都夹完了。

    响铃姐一看见赵志刚的身影,马上端起摘好的小白菜,一扭身进屋了。

    周晚晚也跟进去,一会儿就喊沈国栋进来端水,给周阳他们洗手洗脸。响铃姐钻进厨房再也没出来,周阳几个在院子里接着调侃脸色微红的赵志刚。

    今天他们兄妹五个留在响铃姐家吃饭。周晨早就把家里比别人家早熟一个多月的豆角、南瓜、辣椒这些蔬菜摘了一大篮子送来,还拿了一大块腊肉,两只活野鸡,黄花菜、蕨菜这些新鲜的野菜也拿过来不少。

    这些年周晨他们猪养得特别好,每年都能养出来三四头三百斤左右的大肥猪,除去送任务猪的一头,剩下的都杀了自己吃。

    他们平时总能在小寒山打着山鸡、袍子这些山货,甚至野猪一年都能遇上两、三头,又有随时都能吃到的鱼虾,肚子里一点儿都不缺油水,所以两头年猪吃不完,就做了很多腊肉、腊肠。

    做腊肉的方法是周晚晚找出来的菜谱上的,周晨试着做了一次,竟然非常好吃,以后家里就每年都做,成了一道非常受欢迎的菜。

    晚饭非常丰盛,孙老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又有周阳几个难得来的这么齐,自从沈国栋和周晨工作以后,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一起来吃饭了,所以孙老奶是可这劲儿地往上端好吃的,就怕这些孩子吃不好。

    有这么多好菜,当然就得有酒。可周家兄弟是不喝酒的,不是不能喝,是不喜欢喝。

    沈国栋工作以后也偶尔有必须喝酒的场合,他该喝就喝,从来没喝醉过,可是在家里从来不喝,“太难喝,除了辣就是辣,还不如牛奶好喝呢!”

    沈国栋也和周晚晚一样不爱喝牛奶,可是他宁可喝牛奶也不想喝酒,可见是多么不喜欢。

    周阳几个就不用难为自己了,不爱喝就滴酒不沾,家里的酒大都是给姥爷和舅舅们准备的,他们看都不看一眼。

    赵志刚也知道这几个小伙子不喝酒。平时跟他们相处的时候几个人都和善友好又有趣,还非常有分寸,能体谅人,但是遇到他们不愿意干的事,是谁都强迫不了的。

    第一次赵志刚不知道几个人的脾气,又觉得喝点酒能拉近距离,就用话逼着周阳代表他们兄弟跟他拼酒。

    当然,赵志刚当时也是有点自负了。两年前周阳才十九岁,而他已经是在部队待了将近十年的副连长了,在他眼里周阳就是个毛孩子,想收拾他太容易了。

    而且这个毛孩子还又反复强调不想喝,他就想着把他灌个半醉,再大度地放过他,这四个不是小舅子胜似小舅子的半大小子就算是给他轻松拿下了。

    可惜,他太不明白周家这几个小子了。没把握又逞强的事他们从来不干。你敢逼着他们,他们就能有一百种办法让你自己挖坑自己跳。

    所以,当你以为把他们逼得就范的时候,其实就是你自己倒大霉的时候。

    周阳几个说不想喝,不是他们没喝过,怕喝醉,而是他们年少的时候好奇,曾经在家里大醉过一场。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想喝酒了。

    也就是那次,大家也发现全家最能喝酒的是周阳。他把三个弟弟都喝倒,哄妹妹睡着了,又检查了家里的门窗,才醉倒在炕上。

    而且他第二天还能按时起来给弟弟妹妹做早饭。

    所以赵志刚找周阳喝酒真的是一个大错误,第一次来老丈人家就被喝得抱着桌腿流口水也不算冤枉了。

    从那以后,赵志刚到响铃姐家里来,都是自备老白干,自斟自酌,再也不敢提让周阳几个陪着了。

    半碗老白干下去,赵志刚的话匣子就合不上了。

    从响铃跟周家兄妹几个人让人羡慕的感情,说道这一大桌子丰盛的饭菜,“就是团长来了也没有这么高的待遇!”

    又问沈国栋,“沈总参谋长每天也就吃这个了吧?”

    沈国栋专心给周晚晚剥虾皮,根本不想搭理这个喝两口就醉,还每次都得喝的醉鬼。

    又一大口酒下去,赵志刚才皱着眉头说出了他的隐忧,“你们家条件太好了,吃,穿,住,我们家根本就不能比,就怕响铃嫁过去跟着我受罪啊!”

    赵志刚家兄弟姐妹六个,他是老大,为了给三个弟弟结婚,他这些年的津贴都给了父母,这才耽误了婚期。

    虽说现在弟弟们都成家了,父母却也老了,需要人照顾。而且家里还有两个十几岁的妹妹,以后也是他的责任。

    赵志刚家的条件确实不好。

    响铃姐的脸蛋儿红扑扑地没说话,抿着嘴笑。一看就知道完全不在乎什么这些。

    孙老奶也不在乎这些,“看你这孩子说的,响铃从小到大啥苦没受过?以后咋地也比那时候强,只要你对她好……”

    “响铃姐从小就受苦,以后嫁过去,赵大哥你可得好好对她!”周阳难得一次打断别人的话,认真地看着赵志刚。

    “我响铃姐这些年不容易,以后你可不能让她再受苦了。男人得扛得起自己的责任,你要娶她回去,就得让她过好日子。”如果不能保证让她过好日子,就不要娶。周阳还是给赵志刚留了脸面,没把后面的半句话说出来。

    “我响铃姐不愁找个好婆家。长得好,又能干,想对她好能对她好的人多着呢!赵大哥,你这么有福气,可得惜福!要不这福气是不是你的就不好说喽!”周晨仗着是年纪小,半真半假地威胁赵志刚。

    “赵大哥,你会对我响铃姐好吗?能保证不让她受委屈吗?”周晚晚年纪更小,所以她问得更直接。

    响铃和孙老奶也放下碗筷,认真地看着赵志刚。这是他们也一直想问又没好意思问的话。

    赵志刚被兄妹三人说得脸上火辣辣地热。这几个孩子,平时再温和不过了,可是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寸步不让,不给人任何含糊躲闪的机会。

    “那是一定的!一定的!”赵志刚赶紧保证。这种情况下他也说不出别的答案。

    “响铃姐,你怕啥?有我们几个在,谁敢欺负你?你忘了那个跟你说酸话的王大亮了?以后谁敢欺负你,我们肯定跟那回一样,让他跪在地上给你磕头认错!”

    墩子最后一句话说完,盯了赵志刚一眼,看得他莫名地脊背一寒,酒都醒了一半。

    “赵大哥,你别多心,我们没别的意思。你自己家也有姐妹,她们到了要出门子的时候你也会不放心,想护着她,是不是?”周阳赶紧缓和气氛。

    “就是,赵大哥,我们就是说着玩儿的。那个王大亮最后也没咋地,就是让我们堵到家门掰折两根手指头,都是小手指,不耽误干活。对了,”沈国栋问周晨,“听说他后来落下个尿炕的毛病?你说这小子咋这么胆小?我也没跟他动真格地呀!”

    没动真格地还把人家手指头掰折了,吓得一个大男人尿炕,你要动真格地会成什么样?

    后半顿饭赵志刚一口酒都没喝,实在是心里太复杂了,酒到了嘴里都是苦的,咽不下去。

第二三零章 冒险

    吃过晚饭已经是彩霞漫天,周阳带着弟弟妹妹把赵志刚送出响铃姐家的门口就不肯再送了,“囡囡累了,得早点带她回去睡觉,响铃姐,你带着小二和墩子去送送赵大哥吧!正好他俩要去西边树林子里看看前天下的兔子套。”

    周晨和墩子去看兔子套,既跟响铃姐和赵志刚一路,不让别人看见他俩独处说闲话,又能适当时躲开,给他们说悄悄话的机会。

    他们俩人正在热恋,当然有很多话要单独说,周阳很有眼色地不让弟弟妹妹去当电灯泡。

    可是这个年代,不想当电灯泡也得当,而且这个电灯泡还是非常必要的存在。

    如果被屯子里的人看见他们两个人单独在路上溜达,即使是保持最正常的距离,即使他们已经订婚两年,是马上就要结婚的未婚夫妻,响铃姐也是要被长舌妇们背后指指点点说闲话的。

    作为家里的大哥,周阳无时无刻不在为弟弟妹妹们着想,已经把照顾人当成很自然的事了。

    他这也是在变相安慰在饭桌上被他们兄妹逼得有些狼狈的赵志刚。

    毕竟他要对响铃姐好,不是别人能逼得出来的,关键还得看他们俩人的感情。为了响铃姐的幸福,周阳不介意退一步,先对他表示出自己的友好。

    赵志刚果然很领周阳的情,拍肩搭背跟他和沈国栋告别,又逗了周晚晚两句,才推着周家的自行车带着脸蛋儿红扑扑的响铃姐离开。

    周晨和墩子打打闹闹地跟在后面,出了屯子他们就会有眼色地落后一段距离,给他们留出说话的空间。

    赵志刚的家在新民公社,离向阳屯五十多里地,每次他都是走路来向阳屯,回去的时候骑着周家兄妹借给他的自行车。

    这样他休假期间过来看响铃姐就方便了。

    看着他们几个人走上公路,周阳抱着周晚晚也慢悠悠地往家走。沈国栋等不及回家,带着小汪先跑了。他回家还有重要的事呢!

    五月的傍晚,天空明净如一块透明的蓝宝石,天边的彩霞色彩浓重艳丽,给乡村的土墙和矮胖的柴草垛镀上了一层朦胧温暖的光晕,像炉火前被考得暖烘烘的厚实地毯和软乎乎的羽毛靠垫,只看一眼,就让人放松踏实下来。

    薛老五媳妇正拉着长声儿叫她家的招弟回家吃饭,远处偶尔传来断断续续“咕咕咕”招呼小鸡上架的声音,柴草燃烧的味道混在朴实的饭香之中,不知道谁家用葱花炝锅的香味儿弥漫了小半条街。

    这个时候的小村宁静又喧闹,周阳抱着妹妹慢慢地往家走,心里幸福踏实,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囡囡,你要是实在不想去上学,咱就不去了。”周阳摸摸妹妹的小脸蛋儿,很认真地跟她谈这个问题。

    今天中午送周晚晚去学校以后,他们几个又商量了一下,周晨的想法确实很有道理,可是妹妹自身情况特殊,以她现在的知识水平,确实是不需要上小学的,她又那么不适应学校生活,如果实在不想去就不要去了。

    等周晚晚到了上初中的年龄,再让她直接参加升学考试,以她的聪明,就是现在去考,也保证能考上初中。

    周晨这次也不坚持了。实际上,今天中午他看着妹妹小脸煞白地勉强起来上学的时候就后悔了,恨不得那时候就把她留在家里,再也不让她去受这个罪了。

    可是对小孩子说话不能这样反复无常,早上他们还那么坚持要送她去上学,刚半天就反悔了,以后还怎么教育她?

    这几个人已经很有身为家长的自觉了,特别是最近两年,在偷偷接触了一些比较有深度的大部头书籍以后,他们自己的世界观在逐步形成,也开始注重妹妹的成长和教育问题。

    最后几个人决定,去不去上学让周晚晚自己选择。

    “今天肖玉翠主动跟我做同桌,还帮我削铅笔。”虽然她的铅笔都是哥哥们事先削好的,肖玉翠同学只是抢过去意思意思地给她修了个笔尖。

    “是嘛!囡囡第一天上学就交到朋友了?!”周阳惊喜得不行,“你可以带她来我们家玩儿!到时候让你二哥和国栋哥哥给她做好吃的!大哥去给你们抓几只野鸡炖上!多请几个同学过来!咱们好好招待!”

    “肖玉翠是班长。”她那只是学雷锋做好事,为了给自己的功劳簿上再加一笔而已,不是真的对她有好感。

    “班长对囡囡这么好啊!那以后肯定没人敢欺负你了!”周阳现在就是一个因为孩子的成长而高兴傻了的家长,********往自己期待的方向猜测,根本就不搭理周晚晚的委婉澄清。

    周晚晚抱着周阳的脖子点头,“当然没人敢欺负我!”

    她只稍微试探,大哥马上就兴奋成这样,可见,他是多么地希望她能上学,去过正常孩子的生活。

    家里的其他几个哥哥一定也是这样期待的。

    所以,这个学她还是要上的。他们对她的期待,她一定都会一一实现,就像他们时时刻刻都让她自豪骄傲一样,她也要成为他们的骄傲。

    为了哥哥们做这些,周晚晚只觉幸福充实。

    周阳让妹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软软的小脸蛋儿贴着自己的脖子,幸福得言语无法表达,只能深深地叹气。

    兄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聊着天往家走。

    “那什么时候请你的朋友来家里玩儿?”

    “我刚第一天上学呢。”

    “第一天上学就交到朋友了,囡囡真厉害!”

    “她是班长。”

    “班长都主动来跟你做朋友,真是太厉害了。”

    “也没有那么厉害……”

    ……

    又走了一段路,小汪已经第二次过来接他们回家了。这家伙嫌周阳走得慢,一直在家里和他们之间做折返跑,傻乎乎地不知道在高兴什么,有时候实在忍不住,还拿大爪子扒拉周晚晚几下,邀请她跟它一起跑。

    周晚晚拿手去推小汪,“去回家找沈哥哥要馒头吃!”

    今天在响铃姐家周晚晚没敢让小汪吃饱。孙老奶和响铃姐特别惯着小汪,给了它很多好吃的,都是他们饭桌上的好菜。

    可是小汪毕竟不是人类,虽然它的身体非常强壮,摄入太多的盐分也会让它不舒服,时间长了还会脱毛、得皮肤病,甚至肾脏衰竭、高血压。

    小汪是要陪伴他们度过一生的家人,周晚晚一直非常注意它的身体健康。

    所以周晚晚偷偷禁止了小汪继续吃下去,让它情绪低落了好一会儿。

    小汪却以为周晚晚在跟它玩儿,也拿粗壮的大爪子推她,大头也上来顶,玩儿得高兴极了。

    周阳纵容着两个小家伙,刻意走慢一点让他们你一下我一下地闹着玩儿。

    忽然,周阳的脚步一顿,抱着周晚晚的手臂也僵硬了一下。

    周晚晚马上发现了他的异样,一抬头,就看见了拿着簸箕出来倒垃圾的周霞。

    周霞今年十五岁了,个子长得不算矮,却黑瘦干瘪,一点没有这个年纪小姑娘的水嫩青春。有五分像母亲的五官本应该柔和精致,却被满脸的刻薄阴冷破坏得干干净净。

    她沉默地看着其乐融融的两人一狗,眼里是压抑的愤恨和阴冷。那是她再怎么渴望再怎么努力也走不进去的世界。

    周霞头上那块被薛水芹打出来的丑陋疤痕已经长好了,现在看不出任何痕迹。是周晚晚偷偷给她治好的。

    有那块疤在,周阳的心永远都不会舒服,看见一次难过一次。他虽然不再搭理周霞,也从没说过什么,可是周晚晚太了解自己的大哥了,他即使今生都不会再把周霞当妹妹,还是会为了她以后的命运担心。

    有这块疤在,周霞这辈子就毁了。再也没有机会利用婚姻来改变命运了。

    周晚晚不关心周霞能不能嫁得好,她只想让她赶紧从他们兄妹的世界里消失。如果让她正常嫁人能达到这个目的,那她非常愿意出手治好她的伤疤,让她赶紧嫁人。

    周霞头上的伤好了,心里的恶却完全被周家人激发出来。周晚晚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做的,只是赵五婶偶尔提起她,都叹息摇头,“这孩子,一点儿都不像你妈,干出来的事儿让人心里发毛啊!”

    赵小三儿更是多次叮嘱周晚晚:“周霞现在太坏了,你可离她远点!”

    周阳下意识地抱紧周晚晚,把她的脸轻轻按在自己身上,挡住了周霞的目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周晚晚乖乖地趴在周阳怀里,什么都没问。

    周阳一定也知道周霞的事,可能比她知道得还要详细,否则不会这样防备她。

    小汪也敏感地觉察到了不对劲儿,不再跟周晚晚闹腾,跑到挨着周霞那一侧警惕地护着周阳和周晚晚离开。

    一路沉默,关于周霞,兄妹俩什么都没说。

    那已经是被他们彻底抛弃了的东西,即使现在还不能做到完全无视,但他们心里都明白,周霞不会再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只等着他们慢慢去淡忘了。

    一进屋,沈国栋手里的短波收音机里传出“自由中国之声”的播报声,兄妹两人的心情才算真正恢复正常,回到了他们熟悉世界。

    沈国栋急匆匆地跑回家,是赶着回来收听敌台的。

    收听敌台,也是这个年代的特殊产物。所谓敌台,一般指“********”、“BBC”、“莫斯科广播电台中文台”、“和平与进步广播站”、“自由中国之声”等境外中文广播。

    在这个时期,这些都是敌人试图策反、复辟的恶毒言论,是严禁收听的。

    可是周晚晚想让哥哥们开阔眼界、建立完整健康的世界观,他们以后要面对的是那样一个热闹而多元的世界,不能把最美好最关键的青少年时期蹉跎在这个闭塞、狭隘的环境中。

    所以三年前她从沈爷爷那拿了一台普通的中波收音机,偷偷换成空间的短波收音机,开始了他们兄妹偷听敌台的岁月。

    “夜色茫茫罩四周,

    天边新月如钩,

    回忆往事恍如梦,

    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心已愁,

    请明月代问候,

    ……”

    吴莺音的《明月千里寄相思》从沈国栋刻意调小音量的收音机里传出来,周阳马上进入状态,抱着周晚晚坐到桌子边,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一曲终了,沈国栋才挪出心思说话,“小二他俩啥时候能回来?”周晨他们回来了,他们才能紧闭大门,拉上窗帘,锁好门窗,在家里安心地收听敌台。

    这个时候,收听敌台是非常严重的罪名,被发现了,轻则隔离审查、批斗、勒令检讨,戴上“坏分子”的帽子,从此不再被组织信任,成为有瑕疵的反革命分子,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重则被抄家判刑,甚至有情节严重者,因为组织群众收听敌台,发表反革命言论而被判了死刑。

    这是一件要承担非常大风险的事。但是,周晚晚觉得她必须去做这件事。

    哥哥们要想真正成长,必须接触不同的世界和声音,即使现在只是听,他们也要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她不敢想象,如果他们在这十年间接触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口号和官方宣传,那十年以后,他们的思想和精神世界将会狭隘、贫瘠成什么样子。

    这件事必须做,但也要尽最大努力保证安全。

    周晚晚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在收听敌台这几年,她除了给哥哥们播放正常的境外广播节目,还增加了很多关于国内民众收听敌台被严厉处置的新闻报道。

    她自己改装的收音机,当然能利用空间的设备自由控制播放的节目。

    其实这几年,她不只增加了安全宣传,还加入了很多流行音乐和名著讲读,更吸引得周阳几个每到晚上就围在收音机前。

    不知道是哥哥们长大了,安全意识增强,还是这些报道起到了震慑作用,在这几年里,安全一直是他们放在第一位的问题,不用周晚晚操心,他们方方面面都想到了,从未有过一丝疏忽。

第二三一章 爱情

    周晨和墩子跑回来的时候,月牙儿已经挂在天边了,“我们把响铃姐送回去了。”

    周晨一边检查窗帘拉没拉好,一边跟周阳几个交代,“还真溜着一只兔子,给赵大哥拿回家去了。”

    周晨看着周阳和沈国栋的表情笑了,“让赵大哥婚前欠响铃姐多点人情,以后结婚了也能对她好点。再说,这个兔子可不是给赵大哥的,是给赵大哥家人的,他们吃了咱的兔子就得念着响铃姐的好,到时候也能对她好。”

    周阳和沈国栋当然不在乎那只兔子,只是周晨不知道,响铃姐的婆婆去年吃了他们送的山鸡也野兔,今年赵志刚没休假的时候她自己找过来一次,说是想要两只山鸡拿去给亲戚送礼。

    响铃姐没让周阳给。抓了自己家里一只老母鸡要给她拿回去,赵志刚的母亲当然不能就这么无缘无故地要未过门媳妇家下蛋的母鸡。臊得满脸通红地走了。

    所以周阳他们决定以后不随便送山货给赵志刚一家了。

    这只是小事,过去就过去了,不足以影响他们的好心情。

    墩子把大门和屋门都锁好,坐在桌前给周晨倒了一杯水。他们为了早点回来听广播,一路跑回来的,晚饭吃的咸,周晨肯定渴了半天了。

    沈国栋看周晨和墩子都准备好了,把收音机开到了正常音量。

    周旋的金嗓子从收音机里传了出来:

    “春季到来绿满窗,

    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

    这首《四季歌》是周晚晚故意放的,这个年代,除了“八个电影,七个样板戏”,人们接触不到任何其他艺术,爱情歌曲更是被严令禁止的黄色反动大毒草。

    可是孩子大了就得谈恋爱,完全没有这根筋也够愁人的了。

    比如沈国栋。他竟然能把小姑娘的媚眼儿看成跟他要面包。就是再护着自己家里人,周晚晚也不能说他这是纯洁,他这离傻也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所以,以后的“偷听敌台”时间要加入一些有关爱情的内容了。

    歌曲,小说,诗歌,这些在时间线上不超前又与爱情有关的东西轮番轰炸,周晚晚相信,以这几个家伙平时的聪明劲儿,总有开窍的那一天。

    周晨从暗格里拿出他的图纸,开始研究弓弩改进,最近他又迷上了弩床,对那种一次能射出十多只箭的巨大战争机械着迷不已。

    墩子在一边认真地给周晨搓零件,细小的钢条上排列着几个更小的卡槽,他宽大的手掌出人意料地灵活稳定,几下就能分毫不差地按周晨的要求搓好。

    周晨研究的东西必须保密,要制作就只能全部靠手工,几乎所有零件都是他们几个手工打磨出来的。

    墩子最积极主动任劳任怨,现在已经荣升周晨的第一助手,所有精度要求高,难度大的零件周晨都放心地交给他来做。

    周阳又点了一根蜡烛,放得离他们近一些,从他房间的暗格里摸出一本《三国演义》,很快就看得入迷。

    沈国栋看过三国的连环画版本就不太感兴趣了,他最喜欢的是《水浒》,看完连环画看小说,后来又出人意料地迷上了《史记》。

    他也进周阳的卧室去翻,一会儿就拿出来那本被他翻得书皮都磨毛了的竖版线装书。

    虽然是线状,每篇古文后面还是附带了白话文翻译的。否则沈国栋是绝不会碰这本书的,拿起来他也看不懂。

    “这篇最有意思!”沈国栋指着《货殖列传》给周晚晚看,“‘财币欲其行如流水’、‘人弃我取,人取我予’、‘无息币,务完物’,你看看人家说的,一看就是赚大钱的行家!”

    “沈哥哥,你竟然一个字都没错,全背下来了!好厉害!”周晚晚惊讶极了,以沈国栋凡遇古文必混乱的脑子,竟然能把这几句话记得这么清楚,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不只记住了,竟然还能从中看出赚大钱来!你不是说古人说的都是用汉字标注出来的外语,分开你认识,放一起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吗?”周晨更奇怪的是这个。

    而且他竟然把鲁迅那些半白半文的文章也列入到了古文的行列里,理直气壮地看不明白。

    “那是他说的没意思!你看这个范蠡,他说‘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沈国栋又流利地背了一段,兴奋得两眼放光,“他把经商比喻成打仗,‘时’、‘用’、‘供’、‘需’,只用这几个字就把两件事都说得明明白白,不啰嗦不转弯抹角瞎矫情,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

    “我从一本书上还看到过几个故事,也是说他的。”周晚晚开始给哥哥们讲范蠡助越王勾践兴越复吴,一雪前耻,功成名就以后急流勇退,带着西施泛舟五湖,后又三散家财,成为闻名天下的陶朱公,被生意人视为财神的故事。

    “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这是后人对他的评价。”

    “你看!我就知道他会打仗嘛!要赚大钱可不是斤斤计较就行的,得脑子清醒冷静,做好前期侦查,算计好各方面各个阶段的利益得失,还得能当机立断敢下狠手!”沈国栋终于找到了他的知己。

    “那个越王勾践也不简单,能屈能伸,盯准复国这个目标不计较一时荣辱,又能利用吴王的自负激他进军中原,内挑拨权臣,外联合齐、晋、楚,最后抓住吴国远征国内空虚的时机,他下的这一盘棋,既需要长期刻苦奋斗,又需要智慧谋略,真不简单!要不范蠡这么厉害的人也不会去帮他。”

    周阳关注的重点在勾践的人格魅力和智慧谋略上。

    “囡囡,那本书上说的三千越甲是个虚数吧?当时吴越的军力对比到底是多少?战前吴、越、楚三国的全局形势、政治情况、国家发展这些也没交代清楚啊!”墩子等不及要问周晚晚战争细节。

    “我觉得吴越两国应该是在东南沿海和长江中下游地区,河川交错,地形大多是水道、丘陵、丛林,大型战车运输上就有困难了,他们是怎么解决减震和耗损问题的?军队装备的是什么铠甲?有非常规武器吗?”

    面对周晨的问题,周晚晚只能摇头摇头再摇头。

    然后周晚晚才想起来,西施!这个故事里还有个起到了非常关键作用的大美人西施呢!她和范蠡还有一段纠缠复杂凄美真挚的爱情故事呢!

    你们四个青春少年,为什么不去关注一下那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为什么不问一句他们俩三江五湖的浪漫游历?!为什么不讨论几句爱恨情仇才子佳人?!

    那四个人围在一起讨论战争、谋略、政治经济、武器装备去了。

    周晚晚抱着小汪的大脑袋使劲儿揉,心里暗暗决定,从今天起,广播里的战争史讲解没有了!武侠评书连载没有了!古今武器介绍没有了!隐含在人物传记里的经济学讲座更没有了!

    全换成爱情歌曲,爱情小说,爱情诗歌!

    他们家要进行一次爱情情商强化培训!

    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四个人没发现,收音机里的新闻播报忽然变成了情歌联唱,甚至还有几首外文歌。

    “囡囡,换台吧?这俩男人腻腻歪歪唱的啥呀?”沈国栋跟守在收音机旁边的周晚晚商量。

    收音机里马上插入主持人的声音,开始介绍这首1968年奥斯卡获奖影片《毕业生》的插曲《Scarboroughfair》。

    “问尔所知,是否如适。

    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彼方淑女,凭君寄辞。

    ……”

    沈国栋听得目瞪口呆,“外国人在唱咱们的诗经吗?”

    “嗯,沈哥哥,你给我翻译翻译,他俩唱得是什么?”周晚晚眨着大眼睛看看沈国栋,又看看周阳几个。

    “小二,你学习好,你能听明白这俩男的唱的是什么吗?原来外国文化人也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啊!”

    沈国栋被主持人那一套一套的诗经念得纠结极了。书读多了人就会变得奇奇怪怪,他再次庆幸,还好自己没跟他们一样。

    周晨的脸有点红,烛光下的黑眸幽深如一湾黑夜中的潭水,谁都不知道里面藏着怎样的秘密,“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脸红什么?”

    沈国栋笑嘻嘻地去捏周晨的脸,被墩子一把拍下来,“不知道你坏笑什么?”

    “我就笑笑,怎么就变成坏笑了?”

    “你人坏,一笑,就是坏笑!”

    “墩子咱不带这样儿的啊……”

    周晨笑着过来抱着周晚晚看他们斗嘴,最后俩人的矛盾语言已经解决不了,只能动手解决——掰手腕!

    周阳无奈地去当裁判。

    “打赌,他俩谁能赢?”周晨在旁边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赌什么?”周晚晚还真不知道他俩这回谁能赢,这俩人平时就是势均力敌,各有胜负。

    “你赢了今天就不用写作业了。”周晨看着周晚晚笑。

    周晚晚讨好地冲周晨笑,她以为没人记得她还要写作业这件事呢。

    李老师是个严肃认真的老师,当天每个学过的新字要抄三页田字格纸,他们今天学了五个新字,周晚晚想想那十五页的作业就头疼。

    所以她偷懒了,在空间复印了十五页纸出来。没想到周晨想起来作业的事了,那她只能认真抄十五页纸来应付周晨了……

    周晚晚跑到已经准备好比赛的两个人面前,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墩子可靠一些,“墩子哥哥,我跟二哥打赌,我赌你赢。你要加油!”

    沈国栋马上受打击了,“囡囡我会赢!你赌我赢!你跟小二赌了什么?别让他俩把你忽悠了!”

    周晚晚真的让墩子和周晨给忽悠了。

    她趴在桌子上抄生字的时候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平时势均力敌的两个人,今天沈国栋就赢得这么容易呢?!

    “永远永远,

    你永远在我心中,

    我会永远爱你,

    或聚或离

    ……”

    广播里开始播放艾瑞莎?弗兰克林非常著名的那首《Isayalittleprayer》,主持人的中文翻译也适时出现,灵魂歌后的倾情演绎没感动这几个缺根弦的家伙,反而是主持人用歌词把他们折磨得萎靡不振。

    “还不如唱诗经呢……”

    “这个主持人真烦人!”谁稀罕你来翻译!

    周晚晚坏笑,爱情培训班正式开班!同学们要努力学习争取早日毕业呀!

第二三二章 知青

    周晚晚的爱情强化训练班开班两周多,终于迎来了检验成果的时候。

    在向阳屯插队的知青又来找沈国栋和周晨给他们捎东西了。

    今年开春,第一批知青来到向阳屯,五男三女,分散着住进了七户人家。

    知青来之前,老队长过来了好几次,希望周家家能住进来两到三个知青。

    他们家房子大,人口少,又都是年轻人,知青住进来能两三个人单独一个屋子,周阳几个人又和善懂事,不会在吃用上跟知青们斤斤计较,老队长也能跟着省不少心。

    周阳不用跟弟弟妹妹商量,态度坚决地回绝了老队长的提议。

    他们几个人的家,绝不能让外人住进来。他们在感情和生活习惯上都受不了。

    “你们家周晨和沈国栋都去县里工作了,你们三个人住五间大房子,咋就不能分出两间来给知青住?人家城里孩子来咱农村扎根落户,以后就跟咱老农民一样干活受累了,多不容易啊!咱能照顾就得照顾点。”

    周阳却不这么认为,“队长,他们来咱农村干啥来了?”

    “扎根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您看,他们就是来当农民的,不用咱们特殊照顾。他们来了又不是没地方住,咱屯子多少家都抢着让知青去住呢,您不用为了这事儿着急!”

    周阳说的是事实。屯子里很多人家都争抢着让知青去自己家里住。知青住进去,他们的口粮就得交给那户人家,一个月有7斤呢。

    按这时候的国家政策,每个知青下乡的第一年每人每月补助7斤粮食和八块钱。插队的知青住在谁家,就在这家搭伙,跟他们家吃一样的东西,粮食也就这家来领。

    向阳屯这一带的农民,每人每天能分上八两粮食就算是特别好的年景了,知青们一天就能分到一斤多粮食,那得是占多大便宜的事儿啊!

    而且城里人吃的又少,住进来一个知青,一年下来就能净赚不老少粮食啊!

    老队长还想说服周阳,墩子把他们三个人的晚饭端了上来,腊肉炒蒜苗,蒸鸡蛋,白面馒头,还有给周晚晚单做的瘦肉蒸鸡蛋、炒青菜和大米粥,普通农村家庭过年能吃上几顿这样的饭菜都不容易,对他们家来说却是最普通的一顿晚饭。

    “队长,知青来了一个月给多少斤粮食?就我们家的伙食,我们跟他们收多少合适?”

    墩子一向是不说则已,说了就能抓住关键点,让人无言以对。

    老队长走了,再也不提让知青住进来的事了。看着那些城里孩子受苦,他不忍心,让周阳他们几个亏钱养着知青,他也张不开嘴。

    后来,有几个知青不适应农村的伙食和卫生条件,找老队长抱怨,话里话外地想去屯子里最敞亮干净那家住,老队长都没答应。

    那家不欢迎你们,你们的那点补贴也住不起那样的人家。

    以周晚晚前世所见,知青和房东之间第一年这点小摩擦还不算什么,等明年知青们的补助停了,跟农民们一样挣工分分粮食的时候,他们跟房东之间的矛盾才真正突出出来。

    知青觉得房东克扣了他们的伙食,房东嫌知青们事儿多,拿的粮食也不如以前多了,他们没赚头,当然懒得应付,态度也不如从前。

    当然,也有个别下乡知青跟房东处得特别好的。

    铁匠炉屯就有一家,那个知青在他们家住了七八年,最后就跟自己家孩子一样,后来招工回城,那家人为了他在队长面前说了很多好话,那个知青招工回去之后也没忘了这家人,逢年过节都会回来看他们。

    甚至那家的奶奶去世,那个知青还回来给戴了孝。这件事当年轰动了十里八乡,连已经上了大学的周晚晚都有所耳闻。

    可这毕竟是特例。大部分知青和房东之间因为生活习惯、利益冲突等等原因,处得都不是那么融洽。

    所以,跟在他们眼里肮脏、狭隘的农民家庭相比,周家就堪比天堂了。这里干净、漂亮、自由自在,周家兄妹几个风趣幽默、潇洒漂亮,跟他们相处自在又放松。这里是他们闲暇最爱来的地方。

    但他们也不是经常有机会过来。平时生产队的活很忙,白天肯定没时间。晚上周家的大门关得特别早,怎么敲都不会开。敲急了还可能让那条威风的大狗给咬掉一块肉。

    “我们家睡觉早。”这是周阳给出的唯一解释,谁都无话可说。

    周晚晚很庆幸哥哥们晚上有偷听敌台这个好习惯,从而完全杜绝了知青们把自己家当成娱乐室的可能性。

    一群热血青年,环境闭塞思想彷徨,在荷尔蒙的冲击下总得给自己找个发泄渠道。无论他们想干什么,在谁家干谁家倒霉,他们家可不能成为那个干坏事的“窝点”。

    前世,这群热血青年可是没少惹祸,今生周晚晚可得看好了自家人,千万不能惹上这群麻烦。

    周晚晚把这些知青视为麻烦,前世的经验使然,也是心怀偏见。这一点周晚晚非常清楚,可是她不准备改变。

    这份偏见可以保护家人和自己,她准备一直保留下去。特别是看到赵宝生的时候,她更坚定了这一点。

    赵宝生今年十六岁,刚上高中一年级,就被他姐姐赵宝华火急火燎地撵到了农村插队,就怕他走得慢了父母再让她去农村。

    十六岁的赵宝生傲气又笨拙,白皙单薄,脸上稚气未脱,还是个孩子。他以前从来没来过农村,甚至最开始下地干活,他连草和苗都分不清,闹了不少笑话。

    这时候他还完全没有威胁性,跟后来那个为了抢夺周晚晚的空间不惜杀人分尸的恶魔判若两人。

    可周晚晚还是本能地防备他。今生,她不准备跟赵宝生有任何关系,前世恩怨前世了,连周红香和周老太太这些人她都能释然放下,不再纠缠,对赵宝生同样可以。

    前提是他别来招惹他们。如果他和他的家人,再敢如前世一样给他们兄妹找麻烦,甚至觊觎还未成年的小姑娘,那周晚晚就新账旧账一起算,不会有任何的手软。

    今天来找沈国栋和周晨捎东西的有三个人,两女一男。

    “沈国栋,你帮我去百货商店买一盒香脂,要那种铁盒子的,你们这的供销社只有擦手油,擦在手上油乎乎的腻歪,像抹了一块猪油!”

    最漂亮的女知青靳红梅办什么事从来都是找沈国栋,在她眼里,城里人沈国栋才能理解她的生活习惯,连周晨都是一个随时可能被赶回来种地的临时工,不配跟她讨论花布的颜色和副食商店里的鸡蛋糕。

    “钱放那吧,再写个纸条,等我啥时候去商店买东西就给你捎回来。”沈国栋对香脂、蛤蜊油和擦手油一窍不通,也不想懂,很敷衍这个事儿特别多的女知青。

    “你上回给我捎木梳就这么说,结果还给我忘了!让我白等了半个月!”靳红梅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轻轻摔了一下水杯。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发脾气也是娇俏可爱让人生不起气来的。

    “那你就自己去买!”你以为老子愿意去呀!要不是给队长面子,老子家门都不让你进!

    坐在桌子边还没来得及说要买什么的夏如月和刘建国都非常尴尬,他们是来求人的,可没靳红梅那么足的底气,理直气壮地支使人。

    “国栋,今天晚上我还讲三国,正好讲到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你们几个都去我那儿热闹热闹?”

    刘建国是这几个知青里面的文艺骨干,参加过*卫兵的文艺宣传队,还讲得一嘴好故事,最近每天晚上知青们都跑到他那听三国,周围的邻居也过去听,天天都把房东家的两间小屋挤得水泄不通,场面非常热闹。

    “再说吧!”沈国栋还是很敷衍,“你们要捎什么都写个条子,等我有时间就去给你们买回来。”

    这个等他有时间,一般都得等到半个月以后了。

    刘建国尴尬地笑了几声儿,跟周晨要了纸笔开始写条子。他这回要捎的东西多,而且有两样百货商店根本没有,但是找沈国栋他肯定能买着。

    本来就老实内向的夏如月偷偷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沈国栋,什么都不敢说,等着刘建国用完纸笔她好接着写。

    她这回想买一斤芝麻油,她哥哥结婚,要拿去老丈人家送礼撑场面的。

    她嫂子的奶奶就想吃这一口,他们全家都是普通工人,根本没门路买到这东西,夏如月就想到了被大伙儿传得几乎无所不能的沈国栋。

    “这个和这个没票买不着。”沈国栋看了一眼刘建国写好的条子,把两斤粘米和二十个鸡蛋划了下去。

    他们把他当成什么了?不用发工资的采购员?前几次捎东西,里面有商店里没有的,或者凭票供应的东西,沈国栋都顺手就帮他们买回来了。

    没想到这些人还蹬鼻子上脸,一点不知道客气,随随便便列个单子就想让他给往回拿东西,他们以为自己是谁?还想支使他?笑话!

    靳红梅和刘建国一个气呼呼一个有些尴尬挫败地走了,夏如月磨磨蹭蹭留到了最后。

    “我哥结婚,是实在没办法了,我才想着来求求你。要是能买着,我们加点钱也行。”

    夏如月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只能红着脸低头看鞋尖。

    “行,我下周末回来就给你带回来。”沈国栋这回答应得非常痛快,“不用加钱,到时候花了多少钱我再跟你要。”

    夏如月激动得冲沈国栋鞠了好几个躬,嘴上语无伦次地道谢,高兴得几乎要哭了。

    “你下周六下午过来拿就行。”现在你赶紧走吧!

    夏如月走了,还没走出大门口就用手擦眼睛。

    “你又咋说那个女知青了?咋还给说哭了?”从园子里回来的墩子调侃地问沈国栋。

    “她为了她哥来求我,我咋地也得帮啊。”沈国栋不停地看表,“囡囡怎么还不放学?操!一定又是李老师压堂了!你说一个小学生,他总给压堂干什么?!那么小的孩子她放学就得饿,这个当老师的怎么不知道心疼孩子呢!”

    “她为她哥求人你为啥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墩子根本不搭理沈国栋关于李老师的抱怨,这些天他回家只要看不到周晚晚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李老师身上,墩子几个都听烦了,根本就不搭他这个茬。

    “要是囡囡为了咱们谁去求人,你想想,得多可怜,谁能不答应?”沈国栋想象一下这种可能心里就发酸。

    “是,咋地都得答应!”墩子夜深以为然。

    周晚晚的爱情培训班办得完全没效果,还得继续努力,检验完毕。

第二三三章 标准

    五月清晨的阳光清澈如水,空气湿润清凉,院墙上的蔷薇花开成一片花海,紫藤花粉嘟嘟一串一串地垂下来,把大树下的长桌笼罩在一片淡紫色的光影之中。

    周晚晚摆好早餐,坐在大树下发呆。

    这么美好的早晨,她却要用来跟低血压起床综合征作斗争,真是浪费呀……

    小汪颠颠儿地跑过来,那大头顶周晚晚的腿,催她动一动。

    周阳几个人风雨不误地每天早上跑一万米,基本上都是从家里到小寒山的一个往返。小汪每天陪跑,回程会加快速度回来叫周晚晚起床。

    周晚晚痛苦地被小汪叫醒,用十五分钟挣扎着起床,穿衣服,十分钟洗漱,半分钟从空间把早饭拿出来摆好,然后再接着痛苦地对抗起床综合征。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痛苦的起床过程对周晚晚来说几乎无药可医。郭老先生常年不断的药丸不管用,空间里的药物和灵泉水只能缓解,只有灵液管用,可是她不能每天吃两次灵液来治疗这个小毛病啊。

    太小题大做了,也太浪费了。那可是能救人命的灵药,而且出产特别少。这么些年,周晚晚才积攒了一小坛,她可舍不得这么用。

    小汪看周晚晚还是不动,就拿爪子拍她,你怎么不运动呢?起来跑一跑啊!

    周晚晚被她拍烦了,开始找毛病,“你早上洗脸了吗?!”

    小汪歪着头看周晚晚,然后恍然大悟,伸出大舌头给周晚晚看。

    “不是吃饭,是洗脸!”

    小汪低头想了一下,呲牙给周晚晚看。

    “不是牙齿!”周晚晚被打败了,再跟这条傻狗纠缠下去,她也变得不正常了,“去玩儿吧!”

    小汪赶紧跑了,体会周晚晚情绪这方面它还是很聪明的,至少知道,现在不是做游戏的时间。

    周阳几个有说有笑地回来了,还没进门就能听见他们大笑的声音。

    院门一开,沈国栋和周阳都穿着跨栏背心,浑身是汗地扭在一起,沈国栋还在那叫嚣,“你挣!使劲儿挣!我琢磨好几天了,这么一架一缠,谁都挣不开!”

    “那要是多对一你怎么办?别人挣不开,你也腾不出手啊。”周晨在后面问。他也穿着一件印着“绥林县文化馆”的跨栏背心,满身的汗。

    “我还有腿呢!老子一腿扫趴下一片,不信你试试?你俩一起上!看我能不能松手!”沈国栋一边跟周阳较劲一边用下巴点了一下走在最后的墩子。

    墩子的白衬衫几乎被汗水浸透了,里面背心的轮廓清晰可见,连上面“二道坎篮球队”的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用不着!让你松手还不容易!”周晨招手叫周晚晚,“囡囡都能!”

    周晚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小脸儿煞白地问周晨,“让沈哥哥松手就行吗?”

    周晨点头,周阳也不挣扎了,对妹妹眨眼睛。

    沈国栋不服气,“先说好了啊,不许威胁我,不许讲条件,咱今天就是纯动手!你得用手制服我才算数!”

    周晚晚点头,话都懒得说,伸出白皙纤细的小手,慢腾腾地冲沈国栋去了。

    那双小手太过柔嫩小巧,在阳光下纤长的手指白得甚至有些半透明,沈国栋每看一次就担心一次,这么烈的阳光,可别把这小家伙给晒化了!

    这双小手有多大的劲儿沈国栋太了解了,就是给她把刀她都可能扎不动自己,就伸着几根小手指头能把他怎么样?

    周晚晚的的小手指直接伸进沈国栋的腋下,灵巧轻柔地动了几下,沈国栋全身触电了一样开始扭动、颤抖,最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着放开了周阳。

    周晨和墩子在旁边也哈哈大笑,周阳活动了两下被沈国栋扭得生疼的胳膊和脖子,笑眯眯地拍了拍妹妹的小卷毛。

    “不算!这个不算!”沈国栋笑够了,又原地跳了两跳活动了一下肩膀,才把刚才那股痒痒劲儿给扛过去。

    “怎么不算?囡囡不是用手让你松开的?”周晨幸灾乐祸。

    “沈哥哥,我一句话都没说。”

    周晚晚早起中气不足,声音柔柔弱弱,一句话就把沈国栋给说心疼了,“好好好!算算算!囡囡真厉害!还聪明!是咱们家功夫最好的!”

    周晚晚懒得说话,走回回桌子边坐着去。沈国栋赶紧跟着,一直逗她说话,“你猜,今天谁跑第一?”

    他们每天跑步回程都比赛,周晨自动弃权,他年龄太小,根本跟不上周阳几个的速度,墩子大多时候会在后面陪着他跑,沈国栋每天都努力争第一名回来跟周晚晚显摆。

    后来周阳和墩子形成默契,每天派出一个人挑战沈国栋,让他每天都拿第一名回来显摆的梦想彻底破灭,但比赛的热情却一直高涨。

    周晚晚伸出手指冲沈国栋一指,你第一呗!

    沈国栋一下就高兴了,开始嘚瑟,“沈哥哥厉害吧?!昨天也是我第一!下周末我再拿俩第一回来!”然后还不满足,非逼着周晚晚夸他两句,“你咋知道沈哥哥跑第一了?”

    你那表情跟小汪刚才从小寒山叼回来一只超级兔子的表情一模一样!嘚瑟得都快飘起来了,还用猜?

    “沈哥哥很厉害,当然能跑第一。”周晚晚敷衍沈国栋,却因为声音软糯气息有点弱,一字一句慢悠悠地吐出来,显得特别认真而有诚意。

    “呦吼!!”沈国栋高兴得一蹦老高,又跑到院子里的单杠上连着做了两个大回环,蹦下来还不消停,拿起最大号的杠铃一个标准的抓举动作,举起来还不放下,走来走去地跟大伙儿显摆。

    墩子看了一眼,敷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牛!”然后进屋洗澡换衣服去了。

    周阳也进屋给周晨和沈国栋找换洗的衣服去了,周晨指着憋着一口气还是不肯放下杠铃的沈国栋教训他:

    “你待会儿给我把它放障子边儿!上回你把它扔院子正当间儿,走道儿多碍事你知道不?囡囡和小汪在家里跑来跑去绊着他俩咋整?”

    沈国栋乱扔完就跑回县里上班了,那东西死沉死沉的,最大号的周晨一个人拿不动,周阳和墩子又去出民工,好几天没回家,这东西就在院子正当间儿放了四五天。

    其实家里的院子宽敞着呢,就是在中间放几十个杠铃也绊不倒周晚晚,更别说小汪了。

    可是周晨有轻微的强迫症,东西必须放在它该放的地方,有一点杂乱无章他都不舒服。

    为了惯着他这个毛病,墩子每次帮他做完手工,所有的工具、材料、零件,都整整齐齐从大到小方向一致呈一条直线给他摆好,连半成品都装箱子里不让他看见,要不他就得惦记到下回做好的时候。

    沈国栋被周晨给训泄气了,走到障子边把杠铃放下,“这样行了吧?”

    “那个是一号!你放二号后面干什么?”周晨当然不满意,这么的一个大家伙,它就应该排最前边,插两个小的中间看着多不顺眼!

    沈国栋又吭哧吭哧把那个大家伙搬出来放最前面,情绪不高,力气都没有刚才大了,“这样好了吧?”

    “别放那么远,你没看每个之间离着半米吗?”周晨接着指挥沈国栋当苦力。

    “这样?”

    “二号和三号之间好像有点近。”

    “挪了二号后面的距离就都变了……”

    “是啊,那你就把它们都挪挪吧!”

    ……

    “小二,我待会儿穿什么?”周阳从敞开的窗户里伸出头叫周晨,当然是给沈国栋解围来了,也是为了大家着想。要不然待会儿周晨心血来潮,要把院子的布局变一变,他们今天就什么都别干了。

    “今天咱俩去县里吃冰糕看电影吧?”周晨终于走了,沈国栋赶紧跑过来游说周晚晚。

    “现在就有冰糕了吗?”才五月份,东北的天气还是有点凉的。

    “没有。”沈国栋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忽悠小孩子还被当面拆穿有什么值得脸红的,一点不受影响地接着忽悠,“我们可以找点别的好吃的,豆腐脑肯定有。”

    “今天大舅舅家打土胚,要去帮忙。”王立芹三年前就闹腾着要分家,因为分出来没房子住,只能又等了三年。

    今年开春她又闹腾起来,李厚华夫妇的心也彻底被她闹腾凉了,打算盖出三间房子来,把两个儿子都分出去单过。

    李家大舅舅的二儿子李庆学今年二十六岁,也结婚两年了。

    这些年李家的日子在周阳几个的帮衬下越过越好,要盖上三间土房在钱上是没问题的,就是打土胚、砍木头、挖地基这些活比较费人工,周阳几个有时间就过去帮忙。

    周阳几个一直有意无意地不让周晚晚过去。上学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周末如果大舅舅家有什么活需要帮忙,周阳就让沈国栋带她去看沈爷爷,或者去县城里玩儿一天。

    周晚晚装作不知道哥哥们的小动作,很配合地跟着沈国栋高高兴兴地出去玩儿,回来再兴致勃勃地给哥哥们讲她今天都干什么了,吃什么好吃的了,看见了什么好玩儿的事。

    李家大舅舅一直想把她训练成一个家里家外都拿得起放得下的干活好手,勤劳朴实,麻利爽朗,精力充沛,耐操耐磨,像大舅和二舅家的几个表姐一样。

    跟她现在完全相反。

    可是各人的情况不同,周晚晚太知道自己的情况了,今生,她永远不可能成为几个表姐那样的人。身体条件不允许,性格不适合,她也没有这个意愿。

    她现在的样子能让哥哥们心安,幸福。对周晚晚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前世,她八岁打猪草、喂猪、干所有的家务,一直到恢复高考,除了做饭,农村所有的活都干得不错。今生如果需要,她自信也一定不会差。

    可是,周晚晚没必要那样做,哥哥们需要的也不是那样一个妹妹。

    看起来他们现在的生活富足无忧,哥哥们也都长成了稳重担当能承担一切的大人,可是他们的成长过程太特殊了。

    经历了少年时期那样的困苦、饥饿、危机重重,甚至几次差点失去彼此,他们几个孩子彼此相依为命长大,内心留下来了永远磨灭不掉的痕迹。

    说是心理阴影也不为过。

    他们需要彼此紧密依靠着获得心理上的安全感,更需要一个全心依靠他们的妹妹来肯定他们作为哥哥的价值。不是他们不自信,只是特殊成长环境下形成的一种迫切的心理渴望,无从解释,却超过了任何感受地强烈。

    这种关系太过特殊,不被被人所理解,却能让全家人都获得最大的心里愉悦。

    周晚晚不能跟大舅舅说这些,说了,他马上就会痛心疾首地后悔,“你们小时候大舅没照顾到你们!对不起你妈啊!”

    大舅舅的感情朴实真挚,很让他们感激,次数多了却让人有些无奈。

    而且他说的也是事实,他们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是自己扛过来的,现在长大了,更不需要人来指导怎么生活了。

    如果跟他说他们都是大人了,知道怎么生活是对自己好,他就会来脾气,“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沟通几次,周晚晚发现他们简直是各说各话,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所以,周晚晚也就不去问大舅舅“为了我好”的标准是什么了?既然是让“我好”,那不是应该以“我”的感受为准吗?

    你一味地让我们接受“你”觉得的好,那“我”怎么好?

    所以,能躲着还是躲着点大舅舅吧。

    墩子换好了衣服从屋里出来,坐在桌子边给大家盛粥。沈国栋不解地问他,“你自个回西边儿睡去就舒坦了?”

    自从盖好房子,他们兄妹几个都在周阳的房间睡觉,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却谁都不肯回去。

    去年周晚晚才搬回自己房间睡,周晨隔三差五还得去看着她一宿。

    前几天墩子却忽然搬回西屋自己的房间去睡了,他嫌沈国栋睡觉不老实总踢他。

    “老子挨着你好几年了,以前怎么没踢你?”沈国栋坚决不承认。

    “被你踢了好几年,不想再忍你了呗。”墩子一句话就把沈国栋给堵得直瞪眼睛。

    周晨和周阳也陆续洗好澡出来,周晨手里还端着一杯周晚晚的牛奶。

    沈国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把背心脱下来准备去洗澡,还不忘嘱咐周晚晚,“你慢点儿吃,等我一会儿。”

    这是他们俩的暗号,是让周晚晚慢点喝牛奶,等会儿他出来偷偷帮她喝掉。

    “是去看电影吗?”周阳很支持沈国栋今天把周晚晚带走。

    去大舅家什么都好,就是他总盯着妹妹,看她干什么都不顺眼这一样,周阳每次都强忍着才能不跟他吵起来。

    周晚晚还没来得及点头,李厚华就推开大门走进来了,他们今天的电影也看不成了。

    “今天你们都去前屯,囡囡也去!你大姨一家子回来了,咱们一大家子全全和和地聚一回!”

第二三四章 借钱

    李厚华这么一说,周晚晚是怎么都得去了。即使她是真不想见大姨一家子。

    周家兄妹五人对李淑华一家都没有好感,自从几年前李淑华和王立芹来家里被周阳给撵出去以后,除了在姥姥家见面,两家基本没什么联系了。

    66年的时候古桃又揭发周晨出身不好,是黑五类家庭的孙子,差点害他被揪斗。

    而李淑华一家对这件事没有一点反应,面都没露,周阳兄妹几个就更断了要跟他们来往的心思了。

    可李老头和李老太太一直没放弃让他们和好的打算。这几年隔一段时间就借着家庭聚会的名义让周阳兄妹与李淑华一家见一面。

    可惜效果不怎么好,主要是周阳完全不配合。敢动他弟弟妹妹,他马上就会变得六亲不认,谁从中调和都是不管用的。

    不过周阳也不想伤老人家的心,姥姥姥爷要他们去聚会,他们就去,却对李淑华一家越来越明显的示好视而不见。

    要去姥姥家,就得做好前期准备。周晚晚脱下身上的碎花双排扣带木耳边的小连衣裙,找出一套深色的斜纹布衣裤穿上,又把松松的毛绒绒的小辫子打散,编成两个紧紧的利落的最简单的三股辫儿。

    脚上的鞋子也换上一双颜色朴素成色不新的。

    文艺清新的小姑娘马上变身朴素利落的农村小丫头,这套装备,马上下地干活儿最合适。如果不是她长得太过白皙漂亮,还真能糊弄过去不少人。

    周晨看见妹妹的样子惊讶极了,“你从哪找出来的衣裳?啥时候做的?太难看了,快换了吧!”

    周晚晚不换,就穿这套去,不招人眼,安全。

    人家走姥姥家都打扮一新,高高兴兴,她去姥姥家得努力把自己藏起来,就怕让谁看不顺眼了给姥姥姥爷添堵惹气。

    这种病态的亲戚关系周晚晚真是无奈得想叹气。

    周晨也叹气,他当然知道妹妹在考虑什么。她越懂事,不想惹麻烦,周晨越心疼。

    他们在自己家里宠孩子,关别人什么事?!

    周晨生气了,倔劲儿上来谁都拦不住,拉着周晚晚出去找周阳告状:

    “囡囡要穿这身儿去姥家,就怕那些人看不顺眼,再惹姥和姥爷生气。我得找大舅问问,咱囡囡哪儿不好了,让他们给这么欺负?!我们还看不惯他们呢!不说明白咱们就不去了!你也不许去!大不了以后不走动了!”

    周阳一看周晚晚的样子又气又笑,“别怕,有大哥在呢,谁也不敢欺负你。去换前几天马阿姨新给你的那件小裙子,咱们穿得漂漂亮亮地去姥姥家!”

    周晚晚又回去换衣服。她不换周晨就要去找李厚华理论了,周阳也会心里不舒服。

    看见一身新衣,打扮得漂亮精致的周晚晚,李厚华果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他什么话都没说,扛起从周阳家借的几把铁锹在前面走了。

    周晚晚坐在周阳自行车大梁的小椅子上跟李厚华打招呼,“大舅,我们先去看姥姥啦。”

    墩子带着周晨紧跟在后面,沈国栋一个人骑一辆自行车,却不肯带着李厚华,“大舅,我后座带着菜,驮不了你,你自己慢慢走吧!”

    三辆自行车你追我赶伴着一路清脆的铃声很快走远了,李厚华有点愣神儿,看了几眼越走越远的几个孩子,默默地独自往家走。

    周晚晚带着双层小花边的新裙子和马淑兰仿照文艺女兵的无沿军帽织的毛线帽子果然引起了轰动。刚到李老头家大门口,他们就被端着一大盆大豆腐的王立芹拦住了。

    “这孩子,这一年得做多少套新衣裳啊?!我就没见过她穿重样儿过!”王立芹一惊一乍地想去摸周晚晚的小帽子,“这是谁手这么巧?给我们家大丫也织一个呗!”

    周阳车把一拐,转了一个小弯儿绕过她进院子,“大嫂,我姥在哪呢?”根本就没搭她的话茬。

    王立芹刚想再说点什么,沈国栋从后面擦着她的衣角嗖地蹿了过去,“端稳了嘿!靠边儿!”

    王立芹端盆的手一抖,真的差点把一大盆豆腐扣地上,气得她冲着早就进院子的沈国栋直跺脚,“这小子!你也……”太缺德了!

    “大嫂,你咋还站这卖单儿(看热闹)呢?那么多人忙忙活活地不是给你家盖房子啊?”墩子带着周晨疾驰而过,周晨抢白了王立芹一顿,连回句嘴的功夫都没给她就没影了。

    王立芹气得脸色煞白地站在大门口直咬牙。

    今天来李厚华家帮忙的人不少,都已经去北河套和泥打土胚了。家里就剩下做饭的女人和跑来跑去的小孩子。

    院子里几个女人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摘菜一边说笑,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几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儿在地上玩儿着弹溜溜,周晚晚看了一圈,没见到叶儿和芽儿。

    周阳刚把自行车停到李老头家敞开的窗户下,还没来得及把妹妹抱下来,就听到李淑华的声音,“你看看!我说啥了?!就这么霍霍钱!一个半大孩子,一年也不知道给做多少套衣裳!

    我们家古桃和古杏上学跟他们借点钱,就一分没有,说啥也不借!娘!你还赖我说,你说就这样的,我能不伤心吗!?”

    周晚晚叹气,怕什么来什么。她就怕李淑华拿她做文章,又说起不借给他们家钱的事儿,一来就遇上了!

    古桃今年十九岁了,考了三年高中,今年终于考上了。古杏十四岁,今年去公社的初中上学。

    他们俩要开学的时候,李淑华去跟他们兄妹借过钱,全家开会表决,周阳弃权,剩下四个人一致反对。

    “我们困难的时候他们帮过我们吗?他们跟我们关系好吗?”周晨两句话就把周阳给逼住了,什么都不再说。

    兄妹五人过来跟李老太太问了好,就准备去北河套帮着干活,理都没理李淑华。

    李老太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周阳和周晚晚留下来说话。

    沈国栋一听也不走了,“我就坐着听听,不插嘴。”

    他往凳子上一坐,无论李淑华怎么瞪都装没看见,翘着二郎腿就是不走。

    周阳和周晚晚不说话,明摆着纵容沈国栋,李老太太也没办法,只能让沈国栋坐这听。

    “别生你大姨的气,她也不是不心疼你们,就是日子过得难,顾不上你们。她心里也不好受。”

    一听李老太太的话,沈国栋噗嗤就笑了,这是天下所有和稀泥的老人的开场白。

    “姥,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谁对我们好不好,我们这么大了,心里还能没数?”周阳没有直接反驳李老太太,可也没顺着她说。

    “姥,你说我大姨心疼我们,我小,不懂事儿,你跟我说说,我大姨怎么心疼我们的?”周晚晚不打算跟李老太太绕圈子了,更不愿意跟李淑华纠缠,索性把话说开了,别以为他们年纪小就好忽悠。

    沈国栋又笑了,不过这次是自豪的笑。

    “你大姨日子过得苦啊!她有什么不对的,你们担待点。”李老太太只能打感情牌。

    她也不想跟几个孩子说这个,以前她也没少说李淑华。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看大女儿生活得实在太苦,一辈子正直要强的老太太还是心软了。

    再公正,她还是一个母亲。所有的孩子她都心疼,但终究还是会偏疼一些生活困难的孩子的。

    “姥,能担待的我们都担待了,不能担待的我们也没办法。”周阳还是不松口。

    谈话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李老太太看出来了,今天她说什么,都不可能缓和这两家人的关系了。

    “我给你大姨担保,你把钱借给她,等古桃毕业了,马上就还给你们。你们要是着急用钱,我老婆子咋地都能把钱凑出来替他们还上。”

    李老太太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家里的亲戚,能借给李淑华这些钱又不会急着让他们还的只有周阳几个了。

    古桃和古杏两个孩子上学,一个高中住校,一个初中住校,一年的饭票钱就得二百多,实在是供不起呀!

    供不起,可是又不能不供。

    最主要的是,这些钱对周阳几个来说不算多,对古桃和古杏来说,却关系终身,李老太太不得不横下心来逼一逼周阳。

    “姥,我们商量过了,这钱我们不借。”周阳就是不松口

    “老太太,我们着急用钱的时候,你真能马上就想招儿还给我们?”沈国栋慢悠悠地插嘴。

    “肯定能!”李老太太马上点头,早忘了沈国栋刚才说就听听不插嘴的话了。

    “你既然这么有办法,现在就想招儿给古桃他们借学费去,还找我们干什么?”沈国栋又问。

    李老太太哑口无言。她这么说只是一个缓冲,让周阳他们听着心里舒坦一些而已。

    周阳他们家两个挣工资端铁饭碗的,每年卖猪卖鸡蛋的钱也不老少,到时候咋地都不会来逼着她这个老婆子要钱的,这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

    可沈国栋就是装傻,不肯给她留一点余地,当面就拆穿了她的话。

    周阳和周晚晚也装傻,装没看见李老太太尴尬涨红的脸,装没看到李淑华的愤愤不平。

    周阳拿出随身带着的保温水壶给周晚晚喝水,摆明了置身事外不会管这件事。

    “咋地,你们有钱了,连你姥家的水都不惜的喝了?还自个带水来,那么嫌弃我们这帮穷亲戚就别来!”李淑华看借钱无望,也不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开始夹枪带棒地攻击周晚晚。

    周阳深深叹气,“大姨,这是蜂蜜和草药泡的水,是大夫给囡囡开的,让她平时就喝这个,对身体好。”

    “你姥和你姥爷这么大岁数都没喝过蜂蜜水,这孩子这么大点儿,倒把福都享尽了!”别到以后担不住,活不长!

    “淑华!你瞎咧咧啥!几个孩子对我们老两口子孝顺着呢!你看我们现在这吃的穿的,差不多都是几个孩子孝敬的!咱这一大家子,最惦记我们老两口子的就是他们!”

    李老太太不得不说句公道话了,就是不借钱,以后李淑华要求到周阳他们的时候也多着呢,不能让她一时糊涂彻底把他们给得罪了。

    “你个当长辈的,有点长辈的样子!”李老太太拿起笤帚疙瘩轻轻打了李淑华两下。

    “娘!”李淑华的眼圈却一下就红了,“你看看囡囡这一身儿,够我们古桃吃一个月肉菜白馒头的了!她一年做了多少身儿衣裳你知道吗?省下来给我们古桃上学,她能少遭多少罪!

    你知道孩子在学校每顿就俩黑饼子,连口菜都吃不起,人家都咋笑话她吗?!”

    李淑华说完委屈得趴在李老太太的怀里抽抽搭搭地哭,李老太太也难过得眼圈发红。

    “阳子啊,你俩妹子上学那咋说都是正经事儿,囡囡少穿两套衣裳,古桃和古杏在学校就能吃上饱饭呐!你从小就懂事儿,这道理不用姥给你说你也能懂。”

    周晚晚目瞪口呆。这道理歪到哪儿去了?怎么忽然话锋一转,她穿两件新衣服都成了罪过了呢?

    “姥,我们小时候,我妈走了,我那时候没本事,不能供小二上学,他就得回家干活,囡囡也差点没饿死。后来我们能挣钱了,我就把小二送学校去了,囡囡也想吃啥吃啥,想穿啥穿啥了。”

    周阳说到这就不肯说下去了。

    他给李老太太和李淑华留余地,李淑华却不肯接受他的好意,“是!你有钱了!有钱了你就开始六亲不认!你妈要是知道你变成这样,不得让你气死!”

    “我妈要是知道我大哥这么有本事,一定睡觉都是笑着的!”周晚晚凌厉地看向李淑华,“我大哥靠自己的本事供我二哥上学,给我买新衣裳!那是我们自己家的钱,想怎么花怎么花!谁都没资格指指点点!

    你想让古桃和古杏出人头地,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别总想着占我们家的便宜,我们不欠你的!”

第二三五章 轻重

    周晚晚在亲戚眼里一直是一个不太爱说话的小姑娘,平时对人礼貌贴心,脾气非常好,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不多。

    谁都没想到,她生起气来会是这样伶牙俐齿不留情面。

    李淑华和李老太太被一个孩子这样教训一顿,一时无言以对。李淑华愣了一下忽然趴到李老太太怀里放声大哭。

    “娘呀!你看看,我说人穷没亲戚,你还骂我脚上的泡都是自个走地!我要是有钱有势,这么小个孩子,她敢这么跟我说话吗!?”

    “我老糊涂了啊!是我老糊涂了啊……”李老太太拍着李淑华的背,落寞地自言自语,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躲在窗外偷听的古桃和古杏看到这个情形,赶紧跑了进来。

    古桃十九岁了,皮肤白皙,眉眼明丽,身材高挑,已经出落成一个非常漂亮的大姑娘了。

    她进屋就侧着身子坐在李老太太身边抹眼泪,手绢半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擦着眼角,哭都像是在演话剧。

    她连着考了三年高中,学习成绩不好,在公社*泽东思想宣传队却混得风生水起,这些年别的没学会,怎么扭身段摆造型却是非常精通的。

    就是不知道这种时候她摆造型给谁看了。

    古杏长得像古祥,十四岁了还不知道打扮自己,再加上五短身材,五官扁平,皮肤黑黄,跟古桃站在一起对比非常强烈。

    “你们比地主老财还坏!有钱就知道自个吃香的喝辣的!一点都不可怜贫下中农!你们等着!我要揭发你们!批斗你们!”

    “小杏儿!别胡说!”李老太太厉声打断古杏,“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你给我过来!老老实实坐着!”

    周阳看着炕上那四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有些发怔。这是跟母亲的关系最为亲近的四个女人了吧?可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觉得亲切熟悉,反而这么陌生呢?

    沈国栋把周晚晚揽在怀里,慢慢地轻抚她的背。动作轻柔缓慢,一下一下,无限耐心。

    好似他会这样一直安慰她,给她温暖和力量,永远都不会离开。

    周晚晚僵硬地站在那里,她不是生气,只是觉得心冷。

    她带着浓重的怨气重生,这些年一直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被心里的黑暗反噬。

    她想让自己真正相信这个世界有美好的情感,也让自己发自内心地去向往这些东西,可是走出家门,她面对的总是失望。

    这一刻,周晚晚忽然明白,她没必要被所谓的善良和亲情绑架,更没必要为了这些人去退让隐忍。因为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的人不会忍心委屈她,更不会要求她去退让。

    而不把她放在心上的人也不值得她去为他们做任何牺牲。

    周晚晚僵硬的脊背慢慢放松,最后轻轻地把头靠在了沈国栋的肩上,“沈哥哥,你没发脾气。”

    “嗯。”沈国栋微微带着磁性的鼻音此刻充满了安抚人心的力量。

    “沈哥哥,谢谢你。”谢谢你对我们的尊重和信任,谢谢你愿意一直把我们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上保护着,谢谢你的陪伴和安慰。

    “傻瓜。”沈国栋温暖的大手握住周晚晚细瘦单薄的肩膀,笑容从眼底慢慢涌上来。

    在认识周晚晚之前,沈国栋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笑起来会那么明亮。

    是的,不是漂亮,是明亮。像是她心里有一颗小太阳,温暖从内心涌上来,先到达眼底,然后蔓延开来,让你看得心里又软又暖,想靠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人人都说周晚晚是个幸运的孩子,沈爷爷救了她的命,沈国栋把她捧在手心里保护。

    可是只有沈国栋知道,他才是真正幸运的那个人。

    跟周晚晚兄妹生活这些年,他得到了很多很多东西,也学会了很多很多东西。其中最让他骄傲的,就是他也学会了先从眼睛开始的笑容。

    这样任温暖笑意从心底涌上眼睛,再蔓延开来的笑,只有得到了有很多很多的爱,体会到很多很多温暖的人才会拥有。

    所以,小丫头,不要对我说谢谢,我也不对你说。

    你给我的东西一个谢字根本承载不住。

    李老太太慢慢缓过神,开始跟周阳讲道理,“姥姥不是老糊涂了,姥姥知道这事儿你们受委屈。可是你们都是姥姥的孩子,哪个受苦姥姥这心都猫抓一样难受啊!

    这点钱,对你们来说也就是给囡囡买几件衣裳的钱,她那么多衣裳,穿两回就忘了,小孩子又是长个子的时候,几个月就小了,衣裳压箱底就再也不会拿出来。

    囡囡两年不做新衣裳能咋样?你想没想过,囡囡两年的新衣裳就能换小桃儿和小杏儿一辈子不受苦啊!

    你们都是姥姥的孩子,姥姥一样疼啊!可是姥姥心里总得分出个轻重缓急来呀!不是姥姥偏心眼子,是小桃儿他们这事儿确实是比囡囡的重要啊!”

    周阳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耐心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老太太:“姥,您一直说我们都是您的孩子,您是一样疼,所以才会想让我借钱给我大姨。

    可是你想没想过,我大姨他们在我心里跟囡囡根本不能比。

    就像闹大灾的时候,您有一碗饭,您看我大舅他们饿了,自己一口都不吃,也会心甘情愿地给他们吃。可是如果普通屯邻家的孩子来了,队长对您说这孩子也饿了,他也是孩子,他比你自己的孩子还饿,你把饭分给他半碗吧!您会分吗?

    您会让自己的孩子吃不饱,把饭分给别人家的孩子吗?

    您现在就是那个队长,您觉得自己做得公正,我就是您,您说我会怎么办?

    况且,在我们几个心里,我大姨连普通屯邻都比不上,说她和古桃跟我们兄妹有仇都不为过!

    姥,您在想着一碗水端平的时候先替我考虑一下,在我心里,谁才是最重要的?我会为了谁掏心掏肺?”

    李淑华放声大哭,李老太太彻底沉默了下来。

    古桃从手绢里偷偷瞄了好几眼专心哄周晚晚高兴的沈国栋,却没得到一丝回应。

    周阳带着周晚晚和沈国栋出来了,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这种情况,今天就是李老太太毫无芥蒂地对周晚晚,周阳和沈国栋也不放心把妹妹一个人留在李家了。周晚晚也不想留在这。

    今天如果她留在李家,等待她的就是被围观,然后听李淑华、王立芹之流的各种怪话,酸话,还不如去接受大舅舅的劳动改造痛快呢。所以周晚晚决定跟哥哥们去北河套。

    周阳和沈国栋刚从李家出来,就看见墩子和周晨站在不远的路边等他们。

    “你俩咋没走?”周阳紧蹬几下来到他们身边问道。

    周晨一下跳上墩子的自行车后座,拍拍他的背,示意他出发,“等你们一起过去。”

    周晨和墩子也是不放心李老太太要说的事。

    周阳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跟周晨两人说了一遍。

    “呦!咱家小兔子也会咬人啦!”周晨一听妹妹为了帮大哥竟然急得都跟人吵架去了,又高兴又自豪,伸手去摸坐在周阳车上的小卷毛。

    周晚晚伸头给她二哥摸,非常骄傲,“我帮大哥吵架了。”

    “吵得好!等中午回去他们要是不服,二哥再去找他们吵一架!让他们再也不敢来招惹我们家小兔子!”

    “不许叫我小兔子!”周晚晚冲周晨呲她的小白牙,上次叫卷毛儿小狗就叫了好几年,这次又来个小兔子!她不是又得当好几年兔子?

    “快跑快跑!”周晨赶紧拍墩子厚实的背,“小兔子要咬人了!”

    墩子像被狠踩了一脚油门的发动机,脚下生风,嗖嗖往前冲。

    “囡囡,你等着,我帮你把他们给追回来!”沈国栋也蹿了出去。

    “我们追不?”周围问妹妹。

    “不追!”周晚晚坏笑,“让他们先去,多干点活儿!”

    果然,等周阳带着周晚晚手里捏着一把野花慢悠悠赶到北河套的时候,周晨他们三个已经脱掉衬衫,穿着跨栏背心打了一行土坯了。

    打土坯盖房子是这个时候北方最常见的一种建筑方式,土坯是用黄泥掺上麦秆做的。

    先在黄土里掺上铡碎了的麦杆儿,用水和成泥,放在阴凉的地方醒几天,然后再活一遍,就可以打土坯了。

    土坯模子是一个用木板钉的方形框框,先把模子沾上水,放在地上,把黄泥填进去,抹平,一提模子,一块湿土坯就打好了。

    打好的土坯就放在原地晾晒,两三天以后就能成型,然后竖起来接着晒,晒到七八成干,就可以码成一堵带通风孔的土坯墙,放在那让它慢慢干透了。

    干透的土坯就可以代替砖来盖房子了。

    这个活每道工序都非常费体力,一块土坯湿着得有十多斤,打一天,大男人都腰酸背痛。所以做这个活儿的基本没有女人。

    可是周晚晚却在河套边上看到了李叶儿和李芽儿的身影。他们也和这群男人一样,和泥,挑泥,脱坯,麻利干脆,不知疲倦。

第二三六章 失踪

    宋屯叫的北河套其实就是周晚晚兄妹三人当年抓鱼的河套,因为在宋屯的北面,就被他们叫做北河套。

    这个河套是干岔河改道之前的河床,早就干涸废弃了,绵延几百里,像一条巨大的伤疤趴在大地上。

    周晚晚已经有三四年没来过这里了,河床底下他们当年抓鱼的那几个小水泡还在,沙滩和大石头却找不到了,都被密密麻麻的芦苇和高高的蒿草遮挡住了。

    河床边上也遍布一人多高的蒿草和灌木,一直绵延到远方,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当年的样子了。

    大舅家打土坯就在河套边上深挖几个大坑,就地取土和泥,土坯就打在河套边的草地上。

    大舅已经提前在河套边上收拾出一大块地方,用来晾土坯。十多个人散步在场地里,挥汗如雨地和泥、挑泥、脱坯。

    “囡囡!过来!”芽儿知道周晚晚要来,一直注意着,看见她高兴得赶紧大声叫她,还一边叫一边又跳又挥手,十二岁的小姑娘,还跟小时候一样活泼。

    周晚晚手里攥着一把野花也高兴地冲她挥手,“我去跟舅舅打个招呼就去找你!”

    芽儿使劲儿点头。在她旁边的叶儿也冲周晚晚和周阳挥手,“阳子哥你用自行车带囡囡过去!这么埋汰,穿那么干净来干啥?好好的衣裳都给糟蹋了!”

    叶儿也还跟小时候一样爽利直接。

    芽儿冲周晚晚做鬼脸,周晚晚不理她,乖乖地冲小辣椒叶儿笑,“叶儿姐,你打得土坯真齐整!一会儿我过来你教我!”

    叶儿就是个顺毛而驴,两句好话就给拿下了,“你别学这个!可累了!等你大几岁再说!一会儿你过来喝咱自个带的水,不喝他们的!”

    场地边上放着两大桶清水,一个胡撸瓢,是准备给干活的人喝的,谁渴了就过去就着胡撸瓢喝两口,大家不分彼此,谁也不嫌弃谁。

    叶儿十五岁了,已经有了一些小姑娘的心思,自己带了水,也不让两个妹妹去跟那群大男人一起喝。

    李厚华五十多岁了,身体却非常健壮,干起活来一点都不输年轻小伙子。看周晚晚兄妹过来,他一边挑起满满两大桶黄泥,一边嘱咐周阳,“看好了囡囡,又是泥又是水的,别蹭她一身”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这活儿大男人干着都累,周晚晚一个小女孩儿也就是来看看热闹,李厚华还没严厉到让这么小的孩子干这种活的地步。

    李金华就热情多了,他乐颠颠地自己跑过来看小外甥女,逗她说了一会儿话,让周晚晚哄得眉开眼笑地走了。

    周阳把周晚晚送到叶儿和芽儿干活的地方,哄芽儿逃避劳动专职给他们家看孩子:

    “芽儿,阳子哥来了,你就不用干活了,去跟囡囡玩儿吧!你的活儿阳子哥给你干!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一大片花,开得可好了!你俩去摘花玩儿!”

    “我还看见野草莓了!都有红的了!”周晚晚也帮腔。芽儿才十二岁,干多了重体力活儿对身体不好。而且这么多人,真不缺她干的那点。

    芽儿马上就被说服了,眼睛直放光,肉嘟嘟的小脸笑成了一朵太阳花,可是看看身边的叶儿,又不太敢马上答应,“我干一会儿再跟囡囡玩儿,玩儿一会儿就回来干活。”

    叶儿没反对,那就是答应了。芽儿高兴地冲周晚晚眨眼睛。

    周阳嘱咐了周晚晚几句就去干活了,沈国栋跑过来给周晚晚送水,手脚麻利地在旁边给她搭了个简易凉棚,把他们四个人的衬衫拿过来做顶棚,又要去摘周晚晚说的野草莓,被周晚晚给撵回去干活了。

    她刚才趁着摘野花的机会在那边放了点东西,是要给芽儿惊喜的,怎么能让别人发现呢。

    周晚晚也不去凉棚里待着,就在叶儿和芽儿身边打转,见缝插针地趁他们干活的空档往他们嘴里塞好吃的,小饼干,糖果,肉干,花生,她随身的小挎包像个百宝箱,手伸进去掏一掏就有好吃的。

    芽儿吃得小肉脸鼓鼓的,像个贪吃的小松鼠。叶儿也不撵周晚晚了,也不说怕崩她身上泥点子了,一边吃一边跟她说话。

    对这个娇娇软软懂事嘴甜又漂亮的小表妹,叶儿还是很照顾的,干不好活儿就慢慢教呗,反正她还小嘛!

    把打土坯的详细流程教了一遍,叶儿小老师的瘾过足了,才开始跟周晚晚闲话家常。

    “这一片马上要修河道了,要不我大伯也不能这么着急把土坯打出来。听说柳林公社那边的民工都开工了,咱这边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到时候这北河套就再也不能打土坯了。”

    “那盖房子咋整?”叶儿含含糊糊地问,又用眼睛示意周晚晚再给她一块小饼干。

    “谁知道呢!再找个地方挖土呗!就是没有这边宽敞,怕折腾不开,要不大伯也不能这么着急,找了那么多帮工,大哥他们都十多天没去队里上工了。这要是平时,大伯肯定不答应。”

    叶儿比一般女孩子还要细一些的小胳膊轻松地拎起一桶黄泥挪了个地方接着干活。

    “这么忙,大姑带着古桃和古杏来了还不帮娘干活,净瞎捣乱!”芽儿难得抱怨什么事,这小姑娘性格像她娘邱翠兰,和善大气,很少有能让她生气的事。

    “特别是那个古桃!一天就知道臭美!跟娘哭穷,说她上学饭都吃不上,用的手绢可是新的!她兜里还有一盒香脂,洗完手就偷着抹,以为谁傻子不知道呢!”叶儿重重地往土胚模子里摔了一铁锹黄泥,实在是气得不轻。

    “那娘为啥还把咱家这回卖鸡蛋的钱给她了?”芽儿一听就不乐意了。她和姐姐都舍不得买一块新手绢,要不是囡囡平时总给他们,他们用破了都舍不得扔。凭什么拿钱给那个古桃呀?!

    “娘心软呗。”叶儿撇撇嘴不说话了。她从小就心疼母亲操劳辛苦,从来不肯说母亲一句错处。

    周阳他们这些年也帮衬了李家不少,吃、穿、日用品、紧缺的布料、粮油这些东西没少送不算,就养鸡一项上,就能让他们每家每年增加几十块钱的收入。

    当然,这些好处是一点都不让李淑华一家沾的。自从几年前撕破脸,周阳他们就完全不搭理他们,好东西更是一点都没他们的份儿,这也是李淑华最愤恨的地方。

    不同于毫无保留地照顾响铃姐母女,周阳他们经过商量,最后决定不帮李家卖鸡蛋。

    毕竟跟干休所做生意这是一件需要严格保密的事,跟响铃姐母女他们都没说实话,只说是有门路,至于什么门路,是一点都不透漏的。

    李家人多嘴杂,又有几个让人非常不放心的人,兄妹几个更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所以李家几个舅舅这几年的生活条件好了,却没好到可以全力帮助李淑华一家的地步。

    当然,即使他们有跟响铃姐家一样的收入,也不可能全力帮助李淑华的。他们每家都有自己的一群儿女需要照顾,怎么可能拿钱去填古桃和古杏这个无底洞。

    就是李老太太,她手里也不是一点钱没有,可是她还得留着给小儿子跑工作娶媳妇呢!

    李国华在沈国栋的介绍下去县副食品公司当了售货员,是临时工。这些年一直折腾着想当上正式工,到时候要跑工作当然得需要钱,再娶个城里姑娘,那用钱的地方就更多了。

    所以李淑华来娘家是借不到大钱的,就只能靠古桃姐妹俩装可怜糊弄点小钱回去。

    芽儿沉默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赶紧把周晚晚招过来,在她耳朵边嘀咕,“前几天咱自个家人打土坯的时候周霞过来帮忙了,我爷和我奶撵她她也不走,后来就不搭理她,她还是不走,还跟我奶哭,我看我奶是要心软了!”

    周晚晚心里一动,周霞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她主动接近姥姥家,一定不是后悔要认亲戚那么简单。

    “她今天要是还来,你可离她远点,你都不知道,她现在心可狠了!”芽儿吐了吐舌头,更小声地跟周晚晚告密:

    “我娘不让我跟你说,怕吓着你,听说周铁柱那只眼睛就是她给扎瞎的,根本不是自个儿走道摔的!开春儿刚化雪那会儿,她把你爷扔当街排水沟里,身上都冻成紫黑色儿的了!”

    薛水芹最后还是生了个儿子,跟前世一样取名叫周铁柱,今年四岁了,周晚晚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的眼睛瞎了一只。可见这件事全家人都是知道的,就对她保密。

    “那我姥还搭理她?”李老太太一向精明,怎么会看不明白周霞心思歹毒不能沾惹?

    “我奶不信,说那都是别人瞎说,再咋地我老姑也不可能教出这样的孩子。”芽儿也学叶儿撇了撇嘴。

    周晚晚也跟芽儿一样无奈。母亲的心总是偏的,李老太太明白了一辈子,到老了在儿女身上就开始糊涂了。

    不等周晚晚细问下去,李金华偷偷摸摸地跑了过来,“囡囡,你带啥好吃的了?”

    周晚晚笑,二舅这么大岁数了,躲着大舅的样子还像个孩子。

    李金华的样子基本没变,还是那张嫩嫩的娃娃脸,几乎跟三十岁的李庆云看着差不多大。

    他每天没心没肺地听大哥的吆喝干活,听老婆的吩咐干家务,甚至连叶儿和芽儿都能管着他,他却一点都不在意,高兴了就扯着嗓子唱两句,累了就偷懒歇一会儿,每天过得乐呵呵地。

    周晚晚拿出小饼干要喂李金华,他摇头不吃,“小孩子吃的!”

    周晚晚又拿出糖块儿,他还不吃。花生也不吃,果脯也不吃。

    周晚晚明白了,拿出两根水灵灵的嫩黄瓜。李金华高兴了,“还是你们家的黄瓜下来得早!我们家园子里黄瓜秧还没有一尺高!”

    李金华看看自己都是黄泥的手,怕李厚华发现,也不敢去洗,就张着嘴等着周晚晚喂。

    周晚晚把芽儿和叶儿也叫过来,四个人蹲在沈国栋搭的那个凉棚里吃黄瓜。

    他们三个吃,周晚晚喂。

    “爹,囡囡真懂事儿!知道咱们又热又渴,就给咱们带黄瓜!”芽儿有吃的就高兴,蹲在那美得像个偷到油喝的小老鼠。

    “那是!囡囡像你老姑!你老姑从小就懂事儿!”李金华咔嚓咔嚓地嚼着嫩黄瓜,摇头晃脑地跟女儿显摆。

    全家就他提到李秀华不伤心难过,每次都非常骄傲。

    “囡囡还好看。”芽儿觉得还是自个的小表妹比较好。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直把周晚晚当成亲妹妹来过姐姐瘾。

    “你老姑也好看!囡囡长得像你老姑!”李金华把身子往里缩了缩,怕李厚华发现他偷懒。

    周晚晚笑,也许,在每个傻哥哥的心中,自己的妹妹都是最聪明可爱懂事漂亮的吧!在母亲心中,二舅舅应该也是一个特别好的哥哥。

    “囡囡可聪明了。”芽儿还是不服气,她不记得李秀华了,就觉得自己的小表妹好。

    “像你老姑!你老姑就是给耽误了,要不能嫁给周春亮那个畜生?!”李金华难得地生气了。

    “囡囡,你还带啥了?”叶儿赶紧把话题岔开,周春亮再畜生,那也不能在周晚晚面前骂,咋地那都是她爹呢。

    “还有水萝卜,可水灵了!”周晚晚又去她的小挎包里翻,拿这些自己家里产的东西,李金华他们才能吃得安心,空间里的东西,味道非常好,一点都不比水果差,“那边还有野草莓,待会儿我去采来,都红了,一定好吃!”

    “我也跟你去!”芽儿赶紧看着叶儿申请。

    “都去!你们仨都去!干这些得了!这也不是小丫头能干的活儿!”李金华抓过周晚晚的胳膊,就着她的手大大地咬了一口黄瓜,跟几个孩子走后门,“采回来多给我留几个!”

    周晚晚看都不看被李金华的泥手弄脏的袖子,笑呵呵地点头,“可多了,待会儿二舅管够儿吃!”

    最后叶儿还是留下干活了,放两个妹妹去采草莓。河套这边每天都有放牛放猪的过来,哪能有什么野草莓,说是让他们去采草莓,其实就是放他们去玩儿。

    叶儿笑眯眯地给两个妹妹放假了。

    一开始周阳几个还都能看见两个小姑娘跑来跑去的身影,一会儿去草甸子上摘花,一会儿去水泡子里洗手,几个人时不时地拿眼睛瞄着他们,跑远了就叫回来,这又是草又是沟的,就怕出什么事儿。

    快到中午的时候,宋屯的猪倌不小心把几十头猪赶进了他们打土坯的场地。一群猪在刚打好的土坯上乱跑,瞬间就给毁了不少。

    大家赶紧对一群猪围追堵截,这群猪看见这么多人,又慌又怕,更是乱窜,一时间场面非常混乱。

    最后还是周阳制止了追着猪乱跑的众人,大家围成一个大圈,把猪慢慢赶到一起,整群往一个方向赶,才把这群捣乱的猪赶走。

    可是一上午打好的土胚被毁了一小半。十一二岁的小猪倌吓得要哭,这要是让他赔,他爹不得揍死他呀!李厚华叹着气挥手让他走。

    然后他吆喝着大家把被踩坏的土坯趁着还是湿的赶紧重打一遍,实在不行的就把泥收起来重新和一下,要不重新和泥更费力气。

    大太阳热辣辣地晒着,必须争分夺秒地重打这些土胚,要不干了就更难办了。周阳和墩子被派去和李庆云一起回屯子拉麦秆,怎么补救都得损失一些,还得重新和泥。

    周晨去给贪晌干活儿的人们送水,沈国栋忽然想起来,“囡囡呢?我怎么半天没看见她了?”

    一直在叶儿身边帮忙的芽儿也惊叫,“她去水沟那边洗草莓,老半天了,咋还没回来?!”

第二三七章 寻找

    沈国栋几步蹿下河套,在周晚晚刚才洗手的水沟附近迅速找了一圈,除了几个湿乎乎的小脚印,什么都没有。

    “你最后一次看见囡囡是在哪?她在干什么?说没说要到哪去?”沈国栋用让人眼晕的速度窜上河堤,一把拎起芽儿急切地追问。

    芽儿被沈国栋吓得直结巴,“囡囡就,就,就在那边洗草莓,我,我在那边摘草莓,”芽儿的手都有点抖,来回指他们当时所在的地点,“我,我后来去那边上了个厕所,回来就帮着赶猪……”

    芽儿一句“上厕所”提醒了沈国栋,他把芽儿一放,推了她一把,“到你们小丫头上厕所的地方去找,快!在那附近也找找!你俩都去!”

    沈国栋焦急得控制不住手劲儿,一把就把芽儿重重推到地上,又赶紧把她扯起来,重重往地上一顿,“赶紧地!”

    叶儿被沈国栋的情绪感染,一句废话没有,撒腿就往跟人群相反的方向跑,离土坯场一二百米的地方有两块大石头围起来的一个小旮旯,隐秘又干净,是她告诉两个妹妹去上厕所的地方。

    芽儿也顾不上被摔破皮的手掌,跟着叶儿就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呼唤周晚晚,“囡囡!囡囡!你出来呀!别吓唬我!”

    李厚华和李金华也觉察出事情的不对劲儿,赶紧过来跟沈国栋询问情况,沈国栋却没时间跟他们解释,又往河套里跑。

    李庆学和李庆生跟在他后面,也准备一起去找周晚晚,却被他拦住了,“你俩先别跟着,我去看看再说!”

    沈国栋跳下河堤,站在河床底下的一块大石头上,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冲一大片绵延几十里看不到头的高草和灌木大喊,“囡囡!你是在上厕所吗?跟沈哥哥挥一挥手!让我看见你!囡囡!动一动草也行!让我知道你在哪!”

    沈国栋换着方向喊了一圈,狭长的河道一点动静没有,只有风偶尔吹过高草的沙沙声让他空欢喜一场。

    沈国栋的手不受控制地抖着,心里的焦灼恐惧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吞噬。

    他跳下大石头,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跪到地上。

    沈国栋慢慢站起身,死死地攥住拳头,不能慌,不能乱,囡囡懂事安静,绝不会乱跑,一定是去哪儿玩儿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肯定的!

    芽儿和叶儿也跑了回来,站在岸上带着哭腔儿在跟沈国栋报告,“没有!那边哪儿都没有!”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岸上齐齐站在那里的一群人,眼里暗沉沉一片,如风暴来临前黑色的大海,“李庆学、李庆生,你俩骑自行车回屯子,先找阳子和小二,看囡囡是不是回去找他们了。

    如果没有,让他们骑自行车赶紧来河套。你俩一个带着家里人在屯子里找,看囡囡是不是在哪玩儿忘了回家!

    一个去大队书记家播广播,把囡囡的样子说清楚,谁看见了马上给送回来!咱们重谢!要是让我知道谁敢把孩子给圈住不放,我捏死他全家!”

    李庆学和李庆生听了这么一大串还有点愣神,他们反映的工夫,沈国栋几步从他面前几乎成九十度角的河堤下窜上来,狠狠推了他们一把,“快去,就按我的原话说!”

    “重,重谢是多少?”李庆学一边跑去骑自行车,一边问道。

    “要多少给多少!快去!”沈国栋几乎想踢死这个磨磨唧唧的李庆学!

    “国栋你先别急,小孩子不懂事儿,说不定……”一直在远处和泥的李老头才听到消息赶过来,话刚说一半就被沈国栋厉声打断。

    “闭嘴!你算什么姥爷!?囡囡是那不懂事儿的孩子吗?!她不会乱跑!你给我滚一边儿去别添乱!”

    李老头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背过气去,李厚华和李金华赶紧一边儿一个搀住他,“爹!您别生气,国栋这是太着急了,不是故意要气你。”

    “爹呀!你就先别生气了!找孩子要紧!”李金华急得直跺脚。他年轻的时候在外面没少跑,对这件事要比别人重视很多。

    他自己虽然单纯善良,却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能坏到什么程度。小外甥女那么漂亮可爱,即使才九岁,要真被人拐走,也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

    孩子刚丢这半天时间是最关键的,能不能找到就看这几个小时了。越往后越没希望,过了一天,孩子都不知道被运走多远,转了几道手了,基本就找不着了。

    “找!都赶紧沿着河套找啊!”李金华急得也带上了哭腔,这是他最亲近贴心的小妹的小女儿,他没护得了小妹,不能再把她的小女儿给弄丢了呀!

    囡囡今天要是真丢了,他死都没脸去见小妹!

    沈国栋一把揪住没头苍蝇一样往河套跑的李金华,“都给我站住!听我指挥!谁也不许乱跑!”

    沈国栋整个人严肃锐利得如一把出鞘的刀,眼里似有狂涛巨浪,仔细去看,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暗黑。

    他没有如李金华一样喊叫,短促的几句话却把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那声音里的压迫感太强了,逼得所有人都不得不郑重对待。

    “大舅,派你信得过的人,回屯子去找民兵连长,让他带所有的民兵把路给我堵上!这附近所有的路,无论大路小路,小毛毛道儿都不能放过!连只鸟都不许随便飞出去!”

    沈国栋的眼里闪过一丝血光,声音却冷静无比,脑子飞速运转着。

    现在他必须专注,无论心里多么慌乱焦急,他都得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他现在必须拿出最理智最高效的方案来。

    “再派人去我们大队,找郑满仓,就说我说的,让他有多少人叫多少人,也跟着去堵路!然后让他播广播,按我刚才说的,一直播,循环播,别停下!剩下的人带来找我!

    再派一个人去我们家,看看囡囡是不是回家了!

    然后,大舅、二舅,你俩一个人带一拨人搜河套,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别乱走,人都排成一排,俩人之间隔一米,仔细找,什么都不许放过,脚印、被压倒的草窝、摘下来的野花、囡囡身上带的东西,只要有一点痕迹都叫我过去,不许乱动,就在原地看着,等我过去看了再说!”

    沈国栋手一挥,示意李厚华安排人。这里面都是他们队的社员,谁可靠稳重,谁办事能力强他都不了解,再着急他也不能越俎代庖,否则反而更耽误事。

    李厚华迅速安排好人手,和李金华各带一队人马开始沿着河套仔细搜索起来。

    沈国栋紧紧咬着牙跟,憋着一口气不敢松。冷静!冷静!现在绝不能胡思乱想,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必须想全面了,还落了什么没想到?

    “国栋哥,我们干点什么?你让我们干点什么吧!我们一定好好干!”芽儿哭得满脸是泪,却不敢出声儿,抽泣着求沈国栋。

    沈国栋猛然想起来,“你们回家,让你妈、你奶,家里所有的人出去雇人,一个人五块钱,越快越好,雇的人都来找我,听我安排!”

    “一个人五块钱?”叶儿被这么多钱给吓着了,她在生产队干一个月能赚来五块钱就算不错了。

    “对!五块钱!来得早再加一块钱!让他们快来!越快越好!”

    沈国栋的脑子飞速转着,如果囡囡真是被人劫走了,那现在最紧要的是什么?是时间!必须抢时间,晚一分钟囡囡就多一分危险!

    钱已经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了,他赚钱就是给囡囡花的,如果小丫头找不着了……

    沈国栋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立时一阵剧痛满嘴血腥,他必须逼着自己清醒!

    冷静!不能被脑子里的想法逼疯,囡囡不知道在哪儿等着他去救呢!他必须争分夺秒!现在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叶儿和芽儿撒腿就往屯子里跑,没人告诉她们现在是在抢时间,她们却能感受到情况的紧急,几乎是发足狂奔。

    刚跑出几百米,周阳骑着自行车迎面飞速而来,“阳子哥……”

    叶儿刚说出几个字,周阳带着一阵凌厉的冷风从她们身边飞一样掠过去,没做丝毫停留。

    两人刚目送周阳过去,墩子和周晨又绝尘而来,叶儿刚把芽儿拉到路边,自行车上的两个人就疾驶而过,快得芽儿几乎闭眼屏息躲过那阵疾风。

    “怎么回事!?什么叫囡囡丢了?!囡囡好好的怎么会丢?!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周阳丢下自行车抓住沈国栋的衣领,对着他就是一顿狂吼。

    沈国栋紧紧攥住周阳颤抖的手,死死咬住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李厚华这些外人,他能硬撑着不让自己崩溃,能逼着自己冷静,可是面对跟他一样焦灼的周阳,他的情绪几乎失控。

    他也想狂吼发泄,也想找个人问问,好好地囡囡怎么会丢?!

    可是现在不行。他们都必须冷静,必须全力以赴地找人。

    “大哥!你放开!”周晨和墩子也赶到了,周晨不等墩子停下自行车,从后座上跳下来就扑倒两人中间,死死抱住周阳的胳膊。

    “大哥!囡囡丢了!先找囡囡!先把囡囡找回来!”周晨冲周阳大喊着,几次把涌上来的眼泪逼下去,憋得眼里一片血红。

    “都听我说!”沈国栋一把甩开周阳的手,深吸一口气,把声音里的哽咽逼下去,“囡囡丢了,先都给我闭嘴!什么都别问!现在地里藏不住人,带走囡囡的人最可能沿着河套跑,你们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去追!”

    沈国栋抬手看表,“从囡囡丢到现在最多两个小时,要是走路,又抱着孩子,最多跑出去十里地。所以前面十里地你们慢点骑,仔细看着找,过了十里……”

    沈国栋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下去,他又深吸一口气,使劲闭了一下眼睛,“过了十里就加快速度追,有岔路就停下打听一下,干岔河这一段近百里经过的公路就咱们这边,我让他们把路都堵上了,要跑也是往远了跑,你们追到天黑要是还没有,就回来吧……”

    沈国栋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动了好几下,才把话接下去,“回来,回来以后,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周阳和墩子什么都来不及说,骑上自行车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飞快地走了。

第二三八章 线索

    “小二,河套这嘎达有好几个大深坑,都是这些年扒炕抹墙拉土挖出来的,大的有一人多深,去年赵福他们家二蛋就差点没淹死在里头,咱们也赶紧去看看吧!”李老头看周阳他们走了,赶紧去找周晨商量。

    周晨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

    他脸色煞白,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几乎是祈求地望着李老头,“姥爷,囡囡可懂事儿了,她不会往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李老头深深地叹气,再不忍心都得逼着周晨面对现实,“囡囡不会往那边儿去,咱就是去看看,没有咱们也就安心了。”

    周晨的嘴唇颤抖了好几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去看看!”沈国栋咬着牙硬逼着自己和周晨,这种时候,能减少一种可能性也是好的,“马上去,看了就安心了。”

    然后他又搀扶着李老头,“您给我们带路。”

    李老头拍了拍沈国栋的胳膊,叹着气往前走去。

    屯子里的高音喇叭忽然开始广播,没有像往常那样先播一段激昂的前奏音乐,一阵电流接入的吱吱声之后,李庆生几乎变调的声音焦急地传了出来:

    “广播找人,广播找人!老李家的外甥女丢了!有看见的马上给送回来!有看见的马上给我们送回来!”

    李庆生的声音开始带上了哭腔,“只要把我小表妹送回来,要多少钱都行!真的是要多少钱我们都给!我小妹九岁,叫周晚晚,长得特别好看,小卷毛儿,大眼睛,眼毛可长了,眨巴起来呼扇呼扇的……”

    李庆生哽咽得说不下去,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把孩子送回来,要多少钱我们都给!要是谁看见了不说,或者把孩子给我们圈起来不放,我们杀了他全家!”

    沈国栋和周晨一个大坑一个大坑地仔细查看,又在李老头的指导下忍着心里的恐惧用木棍在坑里试探。

    每试探一次,他们的心就使劲儿翻腾一回,如同心脏被一根细线紧紧勒住,慢慢收紧,慢慢流出鲜血,窒息的憋闷和尖锐的疼痛混合在一起,逼得整个人几乎都要崩溃。

    向阳屯的高音喇叭也响了起来,“现在广播找人,周晚晚,九岁,穿红色带黄色和紫色小碎花连衣裙,黄色小帽子,头上有发卷,失踪两小时……”

    这是郑满仓的女儿郑小燕的声音,应该是在读广播稿,声音平板规范,不带一丝感情。她竟然真的在反复播放,一直循环着,可见郑满仓是多么的重视沈国栋的话。

    郑满仓也很快带着二十几个壮劳力过来了,“国栋,我着急过来,先带这么些人。乔四喜和韩老倔带着民兵去帮着堵路了,后面还有人过来,要干啥你就说话!”

    沈国栋过去用力地握了一下郑满仓的手,点点头,忽然,看见郑满仓身后的那群人,他眼中精光一闪,回身就去找周晨,“你去替大舅。”

    然后把周晨拉到一边悄悄叮嘱他,“我刚才给忘了,你找到大舅先让他数数今天的干活的人,看少没少谁,再排查一遍,看有没有谁看着不对劲儿。”

    周晨马上明白了沈国栋的想法,“我带几个人过去,要是有不对劲儿的,或者信不过的,马上把他替下来,让大舅带回来交给你。我也会注意着那些人的动静,谁不对劲儿马上就抓住!二舅那边也得找信得过的人去传话。”

    沈国栋拍了拍周晨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赶紧去安排人手。

    周晨走了,沈国栋又让急匆匆赶回来的李庆学带着几个人去找那个捣乱的小猪倌,“先看看他在哪,在干什么?身边要是有人都一起带过来!他随身的东西也给我带过来!”

    郑满仓也把带来的人分散出去,“就在这附近找,沟沟坎坎仔细搜一遍!”

    在河套搜索的人陆续有线索传过来,沈国栋一个细微的痕迹都不放过,每一处都仔细检查,却每次都失望而归。

    从宋屯雇的人和向阳屯过来帮忙的人也陆续赶到,几百人几乎把屯子和河套周围翻了个底朝上,可就是没有一点周晚晚的痕迹。

    “去公社!全公社广播找人!悬赏一万,谁能把孩子给我们送回来,我们给一万块钱!”沈国栋吩咐闻讯赶来的赵五叔和赵大壮,“去跟郭先有说,让他带着全公社的民兵给我找人!就说我说的,出了事儿我担着!”

    公社武装部部长孙长河已经代替许江的位置做了好几年公社革委会副书记了,现在公社武装部部长是原来的副部长郭先有。

    至于原来的副书记许江,谁知道在哪个山旮旯蹲点呢!他老婆儿子也丢了公职,回原来的生产队种地去了。

    赵五叔和赵大壮骑着自行车赶紧走了,这种时候,大家心焦得都没心思说一句废话。

    周围听着的人却被那一万块的奖金给镇住了。他们一家人干一辈子也挣不来一万块呀!

    这钱得是沈首长出吧?要不谁能有这么老些钱呐!

    沈国栋根本顾及不了别人想什么了,他大步冲被抓过来的小猪倌走去。

    李庆学倒是听话,不只把小猪倌和他身边所有的零碎都给带来了,甚至他的猪都给赶来了。

    沈国栋盯着小猪倌的眼睛,随手捡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胳膊一挥,看着他根本没怎么用力,小猪倌身边一头二百斤左右的大黑猪嚎叫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仔细看那头猪,小猪倌的眼睛都吓得几乎凸出来。它的腿骨从中间齐刷刷被打折,骨头茬子混着鲜血杵在地上,让人目不忍视。

    “老子现在没工夫跟你废话,我问什么你就给我答什么,敢说一句假话,我让你四条腿都跟这头猪一样!”沈国栋阴沉的目光如见血的屠刀,吓得小猪倌浑身发冷,牙齿打颤,连点头都不敢。

    “把这头猪记账上。”沈国栋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赵小三儿说道。

    赵小三儿偷偷抹一把眼泪,迅速地在账本上记了一笔。

    赵五叔一家人听到广播都过来了,路上还遇到了跌跌撞撞哭成泪人的响铃姐母女。

    赵五婶和响铃姐几个去帮着找人了,孙老奶过来一听周晚晚丢了这么半天,这么老多人还没找着人,腿一下就软得不能动了,现在正堆萎在旁边的土坡上抖得全身筛糠一样。

    赵小三儿过来以后默默地拿起纸笔,开始帮沈国栋记雇人的账目,和各种花费清单。

    赵小三儿今年十一岁,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学习非常好,年年考试能拿全公社第一名。

    “你把猪赶进土胚场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支使你这么干的?”沈国栋把小猪倌拎起来,盯着他的眼睛问。

    小猪倌吓得嘴唇都是青的,像被一只饿狼抓在手里的兔子,使劲儿摇头,“没,没人,没人支使我,我。”

    “猪是怎么跑进来的?这个土胚场是队长家的,都在这那么多天了,你能不知道?”

    “我,我……”小猪倌哇一声就哭了,“我去拉屎,出来猪就跑了,等我找着它们,它们都跑进来一大半儿了!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

    沈国栋挫败地扔下小猪倌,这个线索又断了。

    “给他五块钱,找人送他和这头猪回家。”沈国栋吩咐赵小三儿。

    赵小三儿记上几笔,拿一张纸条给小猪倌,“等囡囡找着,你拿着这张纸条来领钱。”

    “啥时候能找着?要是找不着咋整?”小猪倌小声儿问。

    “找不着就******谁都别活了!”赵小三儿把纸条往小猪倌身上一扔,走到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声地大哭起来。

    赵小三五、六岁以后,赵二栓就没见过他这么哭了,一见他伤心成这样,心疼得赶紧去哄他。

    没等赵二栓过去说什么,赵小三儿却忽然自己好了。

    他使劲儿抹了一把脸,眼睛红红地问沈国栋:“国栋哥,现在还干点啥?咱们不能这么干等着啊!”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拍了一下赵小三儿的肩膀,“你在这儿看着,我给你留几个人,啥事儿你看着办,要是有消息,你马上让人去找我。我现在去囡囡姥姥家找她表姐,仔细问问当时的情况。”

    芽儿和叶儿在屯子里找人,沈国栋不能像抓小猪倌一样把两个小姑娘抓来。

    而且,他还怀疑李淑华一家。他得自己当面去套套他们的话,现在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信。

    “我们就摘草莓,洗草莓,哪儿都没去!”李家的院子里,面对沈国栋的盘问,芽儿急得直跺脚,她回想了半个下午,回答了无数遍,真的不知道怎么会把小表妹给弄丢了。

    巨大的压力和负罪感已经要把小姑娘给折磨崩溃了。

    “你坐下,别着急,从今天早上去土坯场说起,你都干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囡囡过来以后你们都说了什么,又一起干了什么,有没有人过去跟你们说话,当时周围是什么情况,所有想起来的事一样别拉下,都跟我说一遍。”

    这种时候,着急是没用的。沈国栋死死地咬着牙,他得冷静,得理智,否则就真的要失去他的小丫头了。

    这个后果他想都不敢想,所以他必须逼着自己耐心,细心。

    芽儿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非常配合沈国栋的询问,慢慢回忆起来。

    芽儿仔细说了一遍,又有叶儿在旁边补充,沈国栋还是没找到什么线索。

    他看了看周围围着的一群人,站起身把芽儿领到她家没人的里屋,严肃地看着她,“说吧!你还跟囡囡说什么了?”

    芽儿一咬牙,把她跟周晚晚说的周霞心狠的事全盘托出。

    沈国栋眼睛一眯,“周霞今天露面了吗?”

    “没有!我也奇怪呢,她前些天天天来,烦死人了,今天这么多人,她怎么就没来呢?”

    沈国栋大步朝门外走去,脸上的线条刚毅冷硬,眼神锋利如刀,“吴保卫!带几个人跟我去老周家!”

第二三九章 沸腾

    ();    周家人都在糜子地里间苗,就在小寒山旁边,早有人过来通知沈国栋,他几分钟就找到了周霞。

    “把老周家的人都给我看起来!再去问跟他们一起干活的人,这几天他们家人谁歇工了,谁看着不正常,今天上午,特别是快中午那会儿,谁离开过,中间就是去上个厕所都问明白!别漏下任何细节!”

    沈国栋带着一队人气势汹汹地向正在干活的七队社员冲过去,如战场上气势千钧的将军,强悍而冷酷。

    很快有人发现了他们,大家都被沈国栋摄入的气势吓住,直起腰来无声地而惊讶地看着他,像等待被狼群围歼的绵羊。

    一行人几息的工夫就来到社员们面前,吴保卫带着人把周家所有人都拉出来隔离,沈国栋不管别人,眼睛钢针一样盯住周霞,冷酷之中带着让人胆战心惊的残忍。

    周霞吓得踉跄后退几步,不管不顾地撒腿就跑。

    不等吴保卫反应过来,沈国栋身形一动,周霞还没跑出两步就被一脚踹飞出去好几米,重重地跌在地上。

    没有给周霞任何反应的时间,沈国栋迅速上前,拎小鸡一样把周霞拎起来,咔嚓嚓几下,她整个人就被扭成一个诡异而痛苦的形状。

    周霞叫都来得及叫出来,沈国栋就掐住她的喉咙把她拎了起来,“老子紧紧手就能捏死你,别耍花样,囡囡呢?!你把她藏哪去了?!”

    说到最后一句,沈国栋的手下意识一紧,周霞的脸瞬间青紫,翻着白眼儿就要厥过去。

    沈国栋一把把她扔到地上,凌厉地扫一眼吓得战战兢兢的周家众人,眼里的冷酷血腥如同没有任何感情的地狱恶魔,“囡囡要是出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都他妈的得陪葬!”

    吴保卫赶紧上前给沈国栋做补充。“有知道什么的,赶紧说!都听着广播喇叭说啥了吧?把孩子送回来给一万块!知道啥说出来也给一千!你们家的人也一样!”

    吴保卫指着周家人告诫他们,“要是谁知道周霞干啥了,现在说出来将功赎罪。也一样给钱!谁敢知情不报,就等着跟她一起蹲监狱吧!”

    周霞瘫在地上终于缓过来一点,疼得在地上打滚,沙哑地叫唤着,“我啥也不知道!我啥也没干!救命啊!”

    沈国栋过去扯着领子把她提起来。“你这些天往你姥家跑什么?别跟老子废话!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要偷囡囡?!”

    “我,我,”周霞被剧痛折磨得脸色青紫,汗如雨下,不敢再有任何隐瞒,磕磕绊绊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薛水芹偷人!周铁柱不是我爹的!我想跟我姥家处好了,把事儿给她捅出来,她要不承认,也有人给我撑腰!”

    薛水芹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后退两步。又忽然张牙舞爪地冲周霞冲了过来,“扒瞎(胡说)!这小*婊*子扒瞎!她把我们铁柱的眼睛都给捅瞎了呀!她那心都是黑的!她啥事儿都干得出来呀!”

    薛水芹忽然冲着沈国栋扑过去,被吴保卫一把拦住,她只能急切地冲沈国栋喊,“那孩子一定是这小*婊*子给偷走地!现在说不定早就给掐死了!她啥事儿都干得出来!她杀人都下得去手!”

    沈国栋被薛水芹那句“早就给掐死了”刺激得满眼血红,拎着周霞的手青筋暴起,吓得周霞顾不上身上的剧痛,声嘶力竭地跟沈国栋辩解:

    “她瞎说!她就是怕我说出来她偷人!不信你去看看,周铁柱是柳树沟屯子楚二江的种!跟那个野汉子长得一模一样!

    她结婚那天楚二江还来过我们家!后来她就在北面防风林的树沟子里养汉(偷人,苟且)!我跟着看了好几回!

    她没结婚之前还跟人跑(私奔)过!就是楚二江他哥!她还给楚大江生了个儿子!后来楚大江蹲监狱了。她又跑回来把自个当黄花大闺女嫁人!”

    周霞说的这些有鼻子有眼,绝不是一时情急能编出来的,可那也不代表她没掳周晚晚。

    沈国栋对周家这些烂事儿一点兴趣都没有,连吴保卫过来给他提供佐证。说楚二江最近几年确实经常来向阳屯都被他抬手打断,“说正事儿!”

    吴保卫机灵地打住话头,赶紧跟沈国栋汇报他刚才询问的结果,“周霞前几天总歇工,今天一会儿工夫都没耽误,一直在地里干活。中午回去吃饭的那个点儿,孩子都丢半天了。老周家也没人歇工。”

    沈国栋一把把周霞扔到地上,好像她是一块肮脏的抹布,“把老周家人都给我看起来!不许他们相互说话!不许乱走一步!”

    不等沈国栋再吩咐什么,赵小三儿从远处狂奔过来,嘴里控制不住地啊啊嚎叫着,整个人几乎处于疯癫状态。

    赵二栓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弟弟,却怎么都追不上他。

    沈国栋听到赵小三儿绝望又癫狂的喊叫,心里狠狠一翻,瞬间就沉了下去。那一瞬间的恐惧几乎要把他击垮,他几乎也要控制不住地像赵小三儿一样嚎叫几声。

    沈国栋的腿颤得一步都迈不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赵小三儿狂奔到他面前。

    “国栋哥!国栋哥!”赵小三儿一下扑到沈国栋怀里,让本来就有些站不住的沈国栋踉跄后退了好几步,要不是吴保卫扶住他,两人就得一起跌在地上。

    赵小三儿举着手里的黄色小帽子给沈国栋看,已经吓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国栋哥!国栋哥!!”

    沈国栋一把抢过赵小三儿手里的帽子,那是今天早上出门时,他亲手给周晚晚戴上的。看到帽子上那一大块血迹,眼睛瞬间赤红,“囡囡呢?!囡囡呢?!”

    赵小三儿已经语无伦次,嘴唇抖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赵二栓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冲沈国栋挥手,“快!快回去!他们在公路旁边的沟里找着的帽子!乔四喜他们正组织人沿着公路搜呢!”

    沈国栋一把推开赵小三儿,冲着宋屯的方向发足狂奔。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去好几百米了。

    赵小三儿眼泪都来不及抹一把。也跟着跑了出去。

    等沈国栋回到李家的院子,郑满仓正带着一群人围着找着帽子的赵五婶和响铃姐几个人问话。

    “过了大高屯没到一里地,大道(公路)旁边的树沟子里找着的,帽子上的血和泥都是当时就有的。旁边有一个人的脚印,我也不会看,好像不太大。”

    响铃姐观察得最仔细,把当时的情况反复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把沿河套找的人都叫回来!从大高屯开始往公社那边推,一寸一寸地给我翻!”沈国栋强压下心中几乎灭顶的慌乱。强迫自己冷静安排,“响铃姐,你跟我去大高屯,我去看看!”

    到了找到帽子的地方,沈国栋仔细看了半天,又在周围查看了一番,跟响铃姐说的一样,除了几个模糊的脚印,什么都没有。

    大高屯的高音喇叭里一直循环播放着悬赏寻找周晚晚的广播,全公社的广播现在都在同时播放着这条消息。

    一万块的奖金让全公社都沸腾起来了。所有人都在竖起耳朵张大眼睛仔细观察着周围。说不定自个走运能碰上那孩子,一万块就赚着了!

    孙长河和郭先有带着人也很快赶来了,“我们负责西边这几个大队,王主任负责东边那几个大队。”

    王主任叫王建强,是公社革委会主任,杨树沟乡的一把手。

    沈国栋跟两人匆匆握手,来不及做任何寒暄,马上分配他们带来的人手:

    “孩子应该是被带到东边去了,从大高屯开始,排上人墙往东推。给各个大队发通知,让他们的民兵把所有路口都堵上!这里你们先费点心,我得先去打个电话。”

    沈国栋说完,骑上自行车就往公社去。

    整个杨树沟公社的田野里。沟沟坎坎间,到处都是主动去帮忙找孩子的人,他们这不是在找一个失踪的小姑娘,这是在找金砖呐!

    所有的路口都被民兵把守住了,过往的行人被严肃盘查,车辆被拦截检查。一个小时的时间,没找到失踪的孩子,倒是抓到了好几个投机倒把搞资本主义的。

    而守在公社公路边的沈国栋,也意外地等来了从吉普车上下来的沈爷爷和郭老先生。

    “别废话!囡囡丢了我能坐得住吗?!再说,我不来你小子能支使得动他们吗?”沈爷爷一指在他身后陆续停下来的几辆军绿色的大卡车。

    卡车一停,绿色的车棚里整齐迅速又有序地跳下来一群解放军战士,脚步声急促地响了一会儿,一队队整齐的解放军战士迅速地集合完毕。笔直严肃地站在那里,等待沈爷爷的命令。

    “报告总参谋长!解放军XX独立团一营、二营集合完毕!请首长指示!”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军官冲沈爷爷敬礼汇报。

    沈爷爷严肃回礼,然后做简单的指示,“现在是紧急实战演习!模拟演习情形是敌特分子盗窃国家机密资料,逃窜途中抓走一名九岁的小女孩儿做人质!我们的任务就是保证人质安全,找到敌特分子,救出孩子,追回资料!都听明白了吗?!”

    “是!保证完成任务!”六七百名解放军战士整齐划一洪亮有力地回答。

    “去跟梁团长说说具体情况!要怎么行动你们商量着来。”沈爷爷冲沈国栋吩咐,显然很信任这位梁团长。

    “县公安局和武装部的人都通知了吗?”沈爷爷吩咐完他们俩就不管了,回头去问小张。

    “通知到了,马上就到。”小张言简意赅地汇报。

    确实是马上就到,小张的话音刚落,绥林县唯二的两辆汽车就开到了沈爷爷面前。

    绥林县县委书记、公安局长、武装部长都过来听沈爷爷的指示。

    一番紧张的布置之后,整个绥林县都跟着紧张了起来。几乎是复制杨树沟乡的情况,全县人民的眼睛都警惕地投向了田野大地,所有的路口都被严密把守。

    “您这样太冒险了!!这是在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哪有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就调动大半个团兵力的?!把全县都闹得鸡犬不宁,您要怎么收场?!”沈源把沈爷爷拉近公社临时给他们腾出的房子里,激动得唾沫横飞。

    “老子在搞军事演习!就是调动整个军老子也有这个权力!你少跑这指手画脚!好好配合演习去!不想配合你就赶紧说,有的是人愿意顶替你!”沈爷爷冲着沈源拍桌子,嗓门儿比他还大。

    沈源气得摔门而去。

    “首长……”小张欲言又止,现在外面形势波诡云谲,首长又处在风口浪尖的位置,别说他调动这么多部队,就是在二龙山见个老战友,都有人紧紧盯着,这事儿会不会真的不好收场?

    “放心。我心里有数。”沈爷爷显然很明白小张的担忧,“我在这个位置,糊涂点他们反而安心。他们一个个的斗得跟乌眼鸡一样,我这个老头子太安静了反而让人起疑。我做点蠢事,都知道我老糊涂了,放在那也翻不起大浪来,对我,对你们都有好处。”

    这些事太过复杂,不坐在这个位置,谁都不会明白其中的凶险,沈爷爷和小张都沉默了下来。

    “去把国栋叫进来,现在不想别的,先把小丫头找到再说!”沈爷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中气十足地吩咐小张。

    沈国栋早等在门口,要不是郭老先生抓住他问东问西,他早就冲进来了。

    “爷爷!”沈国栋刚要说自己的打算,就被沈爷爷扬手打断,“先跟我说说,你都怎么找的?说重点!”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开始跟沈爷爷汇报这大半个下午的情况,身体站得笔直,像一个执行任务中的战士。

    听完沈国栋的汇报,沈爷爷沉思了一下,吩咐他:

    “你带着警卫班,亲自去排查三家屯和附近几个屯子跟你们有接触的人员,重点放在那些二流子、不安分分子身上,你们平时得罪过的人重点调查!”

    “是!”沈国栋下意识地向沈爷爷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大步走出去。

    “派一个派去把今天在土坯场现场的所有人都替回来,一个都不许少!把他们今天的所有活动都调查清楚,严防监守自盗!”沈爷爷吩咐身边的警卫员小刘。

    “是!”小刘敬礼领命,迅速跑了出去。

    “附近两个公社限制人口流动,告诉他们,实战演习期间谁要是恶意捣乱,不配合军队行动,就有通敌嫌疑!”

    ……

    沈爷爷一口气下达了十几个命令,一时间他的临时办公室如战场上的作战指挥部,人员穿梭,气氛紧张。

    “首长,”小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艰难地说了出来,“公社的人说附近有几个地方特别隐秘,很适合抛尸,问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查看一下,他们可以派人带路。”

    沈爷爷拿着茶杯的手一抖,脸上瞬间涌上浓浓的悲怆,但那只是一瞬,这个一辈子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风雨艰险的老人,又一次挺了过来,“去,你去安排人手。”

    小张领命,无声地退了出去。

    “等等!”小张刚才那句带路提醒了沈爷爷,“小汪呢?让它去找了吗?我怎么没见着它?”

    被关在家里几乎让人遗忘的小汪终于被想起来了。

    当几乎整个绥林县都为失踪的周晚晚沸腾起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辆大卡车上,离开三家屯已经近百里,早就驶出绥林县的范围了。(未完待续。)

第二四零章 熟人

    周晚晚当时只想离人群稍微远一点,找一块大家不怎么去的地方给嘴馋的芽儿再放一点草莓,怎么都没想到,河堤上人声鼎沸,她只走出几十米,就被人从背后一击,再没有了反抗能力。

    剧痛袭来,周晚晚在电光火石的那一瞬间,竟然感受到了无比的熟悉。

    前世,她被赵宝生一棍打死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所以这熟悉的剧痛让周晚晚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猛然受到这样致命一击,周晚晚已经没有能力带着身体躲进空间了。在那几乎完全没有反应余地的瞬间里,她只有两个选择,趁还有一点点力气,迅速让意识躲进空间,或者冒险自救,来一场生死不知的赌博。

    前世,她就是在受到袭击的时候下意识地躲进空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灵肉分离,带着深深的孽气和遗憾漂泊世间几十年。

    今生,只要有一点希望,她都不能让自己死去。她不能想象,如果她死了,她的家,她的哥哥们会怎么样。

    她永远不会让自己这样伤害他们。

    所以,即使躲进空间也有活下去的可能,而且如果万一她这次遭受的重击已经致命,至少她还能保有完整的灵魂。

    可是,周晚晚宁可放弃灵魂永生的机会,也要选择冒险自救。

    躲进空间,那是被动地把命运交给未知,自救,即使结果是魂散身死,她也是为了自己和她的亲人们努力过了。

    而且,自救总比躲进空间活下去的希望大一些。

    在那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瞬间,周晚晚想不了这么多,她只是凭自己内心最强烈最真实的感受选择了要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最大机会。

    在感受到剧痛的那个瞬间,她甚至没有抬起胳膊的力气,更没有把灵液送进嘴里的机会。

    她只能用仅剩的一点点力气在短得几乎是眨眼的瞬间从空间输出灵液,让它尽量多地流到身上,然后通过身体的渗透吸收来治疗她的伤势。

    周晚晚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灵液渗透吸收的治疗效果她并没有把握,她连自己用仅剩的那一点精力输出了多少灵液都不知道。

    她只能尽最大努力,在彻底陷入昏迷前告诫自己,不能放弃,一定要坚持,如果你放弃了,那你就是全家的罪人,哥哥们的人生就永远都不可能完整、幸福了……

    她笃信这一点。就如同如果哪个哥哥出事,她的人生也不会完整、幸福一样。

    周晚晚意识慢慢苏醒的时候先听到耳边的说话声,一开始还模模糊糊,很快就清晰了起来。

    她先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除了有点虚弱,应该没有大问题。然后又仔细听了一下身边的动静。

    如果这是绑架,她得先在绑匪不知道的情况下多收集一点信息。他们当时打晕她,没有接着下手,现在忽然下手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哎呀!真好看!”一个年轻又油滑的声音充满调侃地说道,“快来看咱们秀才捡的媳妇儿嘿!小是小了点,可是真好看呐!”

    “油耗子你想媳妇想疯了吧?!人家那就是个奶娃娃!滚滚滚!被在我们铺上满嘴喷粪!”一个粗粗憨憨的声音说道,伴着推搡、拉扯的声音,刚才调侃的人好像被撵走了,在有点远的距离接着油嘴滑舌地说着一些不着调的话。

    “秀才,这孩子到底咋整啊?你这么守着一下午了,她也不醒,不会是让那个疯婆子给打出毛病来了吧?”还是那个粗粗憨憨的声音。

    “我看这孩子来历不简单。你看她这白白嫩嫩的小样儿,还有身上的衣裳,可能是省城哪个大干部家的孩子,不会是给绑架来的吧?咱给整这儿来不得给咱队里招祸呀!队长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另一个人担忧地说道。

    “可不是!要真是大干部家的孩子咱救她还赚着了呢!就怕是啥资本主义家庭或者海外关系不纯洁家庭出来的娇小姐,父母被打倒了,她偷跑出来,咱再给救了,那可说不清了!咱这一帮人,谁都惹不起这样的祸呀!秀才,你可想好了!你家那些事儿都够你受的了,可别再给自个惹麻烦了!”又换了一个人,几乎是趴在周晚晚的头顶说道。

    “招不招祸地另说,这孩子都这么躺一下午了,从咱们捡着她那时候这身上就又是泥又是血的,得赶紧找个大夫给看看呐!这么小个孩子,真给拖出毛病来多造孽。”

    “这荒山野岭地,哪来的大夫?咱队医务室那个小芳,就会用红霉素药膏,啥病都是这一样药!要不给秀才媳妇要点抹上?”

    大家七嘴八舌地围着周晚晚讨论着,周晚晚至少可以确定,这些人没有恶意。

    “散开点!散开点!别围着她!”一个让周晚晚心惊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本来打算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

    “刚子,你去伙房看看,让他们给烧点热水怎么这么慢。这都等多半天了还没好。”

    “秀才,说你捡了个媳妇你还拿白眼翻我,你看你这贴心劲儿地!还给她要热水,咱啥时候喝过热水?伙房那几个可是大爷,我可不去找骂!再说了,这小丫头也不醒,你给她要热水干啥?”

    “行了,我自己去,你们都给我离远点,别围着她,空气不流通。”那个声音慢慢离开了,在挺远的地方还在冲这边告诫,“油耗子你给我离那远点儿!大个儿!帮我看着点儿!别让他上手!”

    一群人接着围着周晚晚吵吵嚷嚷,周晚晚顾及不了这些,在心里仔细琢磨,她是捡来的?听着这些人不是要害她的人。那她现在暂时安全。

    而且有了熟人,她躲进空间的计划除非紧急,否则就不能轻易实施了。

    可是,既然认识她,为什么不送她回家?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不为人知的理由?认识她,为什么不跟他的同伴们直说?说她是被“捡”来的,这个偶然中又有多少必然?

    看似现在安全了,可是这安全背后又迷雾重重。

    可是,她必须醒了,无论这背后有多少谜团,只要她还活着,就总有解开的一天。

    她还活着。这是一件多么让人喜悦的事啊!

    “呦!还是咱们秀才有本事!还真要来热水了!”门口又传来那个调侃的声音。

    周晚晚慢慢睁开眼睛,向说话的方向望去,马上落入一双充满担忧的黑眸之中。

    看见她醒来,那双眼睛蓦然一亮,欣喜像涨潮的海水,一下就涌了上来,“囡囡!你醒了!?”

    这一刻的担心和欣喜都是真挚自然的,周晚晚能看得出来。她慢慢勾起嘴角,轻轻地叫了一声:“郭哥哥。”

    郭克俭放下水盆跑了过来,在她头上和身上比划了一下,最后还是不知道该把手放在那,只好笑着扶了扶眼睛,“你还认识我呀,我以为三四年没见,你早就把我给忘了呢!”

第二四一章 记住

    “郭哥哥。”周晚晚又叫了一声。她刚受过几乎致命的重创,即使灵液修复了创伤,还是非常损耗精力,说话都有些费力气。

    “你有没有觉得那里疼?是头上受伤了吗?敢动吗?你头上有血,当时没有水清洗,我也不敢动。”郭克俭把他好容易打来的一盆热水端了过来。

    “大个儿,你去帮我再打一盆凉水来。”

    坐在周晚晚不远处的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起身离去,出门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周晚晚。

    “真好看呐!原来秀才认识人家小姑娘啊!我说咋半路忽然叫停车呢!”坐在对面板铺上的一个白白净净十八九岁的男孩子笑嘻嘻地说道。

    周晚晚这才认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因为是晚上,她只能大概看出一个轮廓。

    这是一个长筒形的屋子,南北各靠墙搭了一个长长的大板铺,铺上一个挨一个地放着铺盖卷,屋子中间的空地上并排放了几张黑乎乎的长条桌,还有几条长凳凌乱地放在那。

    全屋只有两个盏油灯,一个在长桌上,一个在周晚晚旁边。很显然,这应该是一个类似于工地宿舍的环境。

    郭老将军两年前被定罪为“破坏革命的”的“内奸”,撤去全部军职,开除党籍,扭送到外省一个偏远山区去劳动改造。

    郭克俭在军队任职的叔伯都被打倒,全家分散在不同的地方接受革命教育。

    郭克俭一家也受到牵连。他的父母被停职、停薪,一边在县委做清洁工一边不停地写交代材料,试图说明自己与郭老将军的所谓“历史遗留问题”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交代材料写了几尺高,却如石沉大海,组织上没有给他们任何回应。

    他们只能抱着微弱的希望接着写,接着接受似乎永无出头之日的组织审查。

    郭克俭一家兄妹三人,他高中毕业主动报名去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自己,走了很多关系,才争取到一个水利工地突击队的名额。

    他的大妹刚上初中,因为家庭问题被同学歧视欺负。一次学校组织批斗会,积极分子拉她去给一个有海外关系的老师陪斗,她的头低得不够,被一个手里夹着钉子的同学一巴掌扇下去,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疤,彻底毁容。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长期心理压抑恐慌,再被毁容,最后精神失常,再也不敢走出家门了。

    郭克贞在学校也受尽欺凌,她却和姐姐完全相反,走上了一条积极参加革命的道路。

    被排挤,被歧视,都不能打消她的革命积极性,为了取得革命大家庭的信任,她还曾经主动把父亲拉去学校开过批斗会。

    最后,经过郭克贞的不懈努力下,她终于栖身于革命大家庭之中。别人的态度怎么样周晚晚不知道,至少沈国慧是很喜欢她的,曾经还带着她去过沈爷爷那里。

    “连累了孩子们呐!”提到郭老将军,沈爷爷只摇头叹息着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不肯再提了。

    今天在这里看到郭克俭,在周晚晚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这里应该是某个水利工地的青年突击队宿舍,这几年,郭克俭一直辗转各个水利工地,做着最苦、最累、最危险的工作。

    “郭哥哥,我怎么会在这里?”她现在是九岁的小女孩儿,在状况不明的情况下还是表现正常一点比较好。而且,她也想听一听郭克俭的说法。

    “我在车上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你在路边走,还满身是泥,就让司机停车,我过去看看。等我过去,她看见我就跑,没跑几步就摔了一跤,然后她就扔下你跑了,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郭克俭说得非常简洁,却让周晚晚心中充斥了更多疑问。

    “你怎么会被那个女人抱着?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哥哥们呢?沈国栋怎么没看好你?”郭克俭也有一肚子疑问。

    “郭哥哥在哪捡到我的?当时周围有什么人吗?那个女人你认识吗?她当时有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冲对方摇头。

    “我当时一眼就认出你来了。”郭克俭忽然一笑,微微上挑的眼尾在昏暗的油灯下流光溢彩,竟然有点晃人眼睛,“小卷毛儿!”

    郭克俭轻轻碰了一下周晚晚垂在鬓边的小发卷,难得带了点调皮的味道。

    其实,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周晚晚垂下来的手。柔软洁白,像一朵盛开的玉兰花。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忘记过这双小手。

    那年秋天,这个小女孩儿站在一片深红浅绿中伸出素白的小手,一伸一缩,灵活地挽了几个指花,还调皮地在他眼前左右晃一晃,然后就变出一团深红浅红。

    无数次回想当时的情形,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了那把小花束,只记得那团红色衬得这只小手更加晶莹柔白。

    “啧啧!真是有缘分呐!啧啧!”那个白净的男孩子坐在对面的板铺上,一直注意着两个人的动静,调侃地啧啧称叹。

    其实全屋子二三十人,进进出出地都在关注着他们这边。

    大个儿把凉水打回来了,郭克俭仔细兑了温水,想把周晚晚扶起来,又有点不知道如何下手,“我给你洗洗伤口,还沾着泥呢,洗好了咱们再去医务室看看,要不发炎了就糟了。”

    周晚晚努力自己坐起身,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就觉得眼前发黑。

    郭克俭看着小女孩单薄瘦弱的肩膀和在灯影下更显苍白的小脸,心理莫名一阵翻腾,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地伸过去扶她了。

    周晚晚乖巧地任郭克俭扶着做好,把毛巾围在脖子上,小心翼翼地清晰后脑那块沾着血迹和泥巴的伤口。

    当年那句“离我远点”,此时此刻,两个人只能刻意选择遗忘。

    “不怎么严重,就是破了点皮,血都没流多少。”郭克俭仔细给周晚晚检查伤口,轻柔地安慰她,“没看起来那么严重。”

    当时捡到她的时候小丫头整个后脑的头发几乎都是泥水和血迹,他真的是吓了一跳。

    周晚晚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能醒,就证明灵液起作用了,当然不会严重。按郭克俭的说的程度,过两三天,外伤就应该会全好了。

    洗完伤口,郭克俭又仔细地给周晚晚擦了一遍手。毛巾用温水仔细清洗,轻柔地擦过白皙的手心和纤长柔软的手指,细心又轻柔。

    “谢谢你,郭哥哥。”至少现在看来,郭克俭是救了她的。

    郭克俭忽然就笑了,“等你身体好了,再给郭哥哥变个戏法吧?这次可不许再当众让我出丑了!”

    这就是一笑泯恩仇的意思了。

    周晚晚当然得接受他的示好,很轻很轻地点头。她现在头晕眼花,小小动一下都会天旋地转。

    郭克俭又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面,郭克俭从昔日的高干子弟变成落魄的“内奸”孙子、接受改造的反革命子女,却比以前爱笑了。

    “明天工程队的车回去接人,路过你们那,可以把你带回去。今天就只能先在这待一宿了。”郭克俭安慰周晚晚,“你不要怕,明天一早就能回家了。”

    看周晚晚沉默,郭克俭又补充了一句,“这边是新工地,没有电话线,不能给你家那边打电话。要不也能通知他们一下,让他们别担心。”

    周晚晚没有说话。她在这住一个晚上,家里的人就得急疯了。

    她必须想办法回去。能早回去一分钟也是好的。她都不敢想,她丢了这段时间家里会乱成什么样。

    “郭哥哥,能跟你们队长说说吗?让司机现在就送我回去,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必须马上回去,队长和司机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

    郭克俭有点失神地看着眼前这个认真的小女孩儿,那么柔弱甜美,虚弱得几乎坐都坐不住,却有着那么坚强笃定的眼神。

    她说话的时候,甚至让人忘记了她的弱小和年龄。

    那一瞬间,这种强烈的反差在周晚晚身上碰撞出强烈的美感,如脆弱的蚌壳中蕴含着的美丽珍珠,让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几乎散发出温润的光晕。

    “我去说说。”郭克俭不得不认真对待周晚晚的要求,即使他并不希望她现在就回去。

    “尽量给你争取,你不要着急。”郭克俭又认真地加了一句。

    郭克俭起身,端着水盆出去了。

    周晚晚有些虚弱地闭上眼睛。她得马上给自己配药,尽快恢复一些体力,好应对接下来的事。

    哐啷一声,脸盆掉在地上有些刺耳的声音响起,大家一愣神的功夫,屋门被一脚踹开,一道黑影闪电一般蹿进屋来,在谁都没看清楚的瞬间,直接扑向周晚晚。

    “小汪!”周晚晚根本就没看清楚扑过来的是什么,可是她的感觉却马上认出了这是她家那只小笨蛋。

    小汪疯了一样扑过来,一把将周晚晚扑倒,抱住她的头用自己的大脑袋使劲儿蹭。

    因为被严令禁止舔周晚晚,小汪最近几年又养成了这个有事没事都蹭蹭的坏习惯。

    屋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一群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哗啦一下冲了进来,“不许动!举起手来!”

    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钢铁枪管冷森森地散发着让人脊背发冷的寒气,所有的人都被吓得睁大眼睛,举起双手,一声不敢出。

    郭克俭慢慢走了进来,身上湿淋淋一片,头上比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

    沈国栋的手稳稳地举着枪,眼里黑森森一片,“郭克俭,你最好别找死!”

    沈国栋将郭克俭重重推给旁边的一个战士,“看好了他!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死了!”

    然后,沈国栋锐利如刀的目光急切地在屋里一扫,找到被小汪疯了一样抱住的周晚晚,冷硬的下颚不为人知地颤抖了几下,快速向他们走去。

    小汪一百多斤的硕大身躯被沈国栋一下扔开,周晚晚只觉眼前一亮一黑,马上就落入一个熟悉无比的怀抱。

    沈国栋死死咬住牙根,极力控制着自己要把周晚晚狠狠揉搓进身体里的冲动。

    他用颤抖的双臂小心翼翼地托着周晚晚细瘦的脊背,如手中捧着一片轻柔的羽毛,如眼前绽开一朵三月枝头最娇嫩的小花,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不是失而复得,这于他,是死而复生。

    “沈哥哥。”周晚晚搂住沈国栋的脖子,轻轻地叫他。

    “嗯。”沈国栋把脸埋在周晚晚小小的颈窝里,不肯抬头。

    “沈哥哥。”

    “嗯。”沈国栋的声音沙哑无比,还带着一点鼻音。

    “我……头晕……”最后一个字刚吐出一点,周晚晚就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这一次,她可以放心地晕倒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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