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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姣姣如卿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txt下载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六章 幼狼

    二龙山干休所环境好,设备先进,又有温泉,在全省都是规格非常高的一个干休所,所以按级别拨发的物资和钱款都非常充足。

    可是特殊年代,物资紧缺的情况是全国大形势,二龙山干休所即使是相对不那么紧缺的一个,可也经常出现上级拨不出来足够的紧缺物资,让他们自行想办法解决一部分需求的情况。

    有钱有票可是没处买东西,特别是好东西,这成了干休所后勤部一直头疼的问题。

    沈国栋嗅觉灵敏,又敢想敢干,再加上有沈首长做后盾,几回交到打下来,就把干休所新上任的后勤部长拿下了。

    这位后勤部长叫曲宝剑,是作战部队空降过来的,退伍之前在西南大山里的某部队当连长,后来光荣负伤,立了一等功,被老领导安排到干休所,本意就是让他在这享福、养老。

    可是来了他才发现,后勤部的工作可不是他想象得那样,等着上级分拨钱款和物资,再过一遍手分发下去就行。这里的弯弯绕绕太多了,从没接触过这些的曲宝剑上任好几个月了还是手忙脚乱,顾头不顾尾。

    沈国栋抓准机会趁虚而入,马上就给他们的山货找到了一个更稳妥的出路。

    沈国栋还给有点不放心的曲宝剑吃了一颗定心丸。

    反正上级领导也指示了,让你们干休所自行解决一部分物资问题,你们是从城里副食商店买还是从别的什么地方买,谁都不会来检查的。再说了,来查也不怕,我负责给你们提供这些山货的发票,正规县食品公司开具的发票,到哪都不会出问题。

    这些山货就是从副食品公司买的,有发票为证,谁他都查不出问题来!

    我从哪弄发票这事儿你就别管了,知道太多对你对我都不好不是?!

    反正你就记住了,这些东西是你从正规渠道买来的,没我什么事儿,也没你什么事儿就对了!

    沈国栋说干就干,这个周末就给曲宝剑带来了二十只山鸡,十只兔子,都肥嫩新鲜,活蹦乱跳,附带两张县食品公司开据的食品销售发票,公章俱在,正规齐全。

    曲宝剑看见这些东西,兴奋得直搓手,这回不用担心食堂端不出鸡汤挨首长们的骂了!

    曲宝剑高兴够了,才想起关心沈国栋,这发票和山货你都从哪弄来的?

    沈国栋痞痞地冲他笑,这你就别管了,只管拿着发票报账去吧!

    沈国栋揣着一百多块钱笑得踌躇满志,还是囡囡有眼光!他天生就是赚钱的料!以后一定能赚大钱!到时候供她上大学,穿好衣裳!

    再摸摸身上的发票本,沈国栋更是豪情万丈,发票这玩意儿,老子要多少有多少!要不他不是白在军区大院和县委大院混这么多年了!

    沈国栋这么折腾,沈爷爷当然早就知道了。

    “这小子!挣钱了也不知道孝敬我点!小张,你说说,这小子的小金库有不少钱了吧?”

    小张冷汗都快下来了,首长诶!现在说的是这小子淘得没边儿了,他敢把食品公司的出纳灌醉了偷人家的空白发票本,您怎么不管管呢?!这孩子胆子太大了!以后不知道得干出啥事儿来呢!

    沈爷爷真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沈国栋又没偷钱抢东西,一本空白发票国家又没损失啥,哪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

    要说沈国栋的脾气,其实最像沈爷爷。

    沈爷爷十二岁就偷着跑出去跟人跑单帮,别人挣了点钱就回家买房子置地,他却拿全部积蓄买了张船票跑去南洋,说要去赚大钱。他在那边从身无分文语言不通混到有妻有子事业小成,刚要大展拳脚,战争来了。

    沈爷爷一夜赤贫。他带着妻儿辗转逃难,半路妻子也没了,他带着两个儿子九死一生回到大陆。

    最开始逃回大陆的时候,沈爷爷就见过一起逃难的南洋商人被怀疑私藏了金条,而被活活吊死。他怕自己父子遭到别人觊觎,就隐瞒了身份,只说是东北逃难的难民。

    后来,沈爷爷在一次躲日本兵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地下党,阴差阳错地走上了革命道路,成为党内很早一批参加革命的元老级人物。

    直到建国以后,做党内清查,沈爷爷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儿,隐去了南洋闯荡的经历,成了幼年家贫,长大以后积极觉悟,坚定地走上革命道路的典型。

    所以,有这样经历的沈爷爷对沈国栋做的事不但不反对,反而还挺欣慰。这小子一看就是他孙子!敢想敢干!不像大儿子和大儿子家的两个小子,老实得像只绵羊,都给教傻了!

    狼为啥能吃肉?那是它敢拼敢抢,看准了就扑过去死咬住不撒口!那些老老实实躲在旮旯吃草的倒是不惹祸,可它关键时刻也顶不上去!最后也只能成了别人盘子里的菜!

    小张把沈国栋带过来,沈首长故意板着脸教训他:“你小子胆子太大了!啥事儿都敢干!”

    沈国栋非常不以为然:“我胆大也不是傻大胆儿啊!我都算计好了,那个出纳出去喝酒的时候可是工作时间,他不好好查账,跑出去喝酒,那就是渎职。他再丢了东西,要是让人知道,就得丢了饭碗。所以,就是我想把偷发票的事儿说出去,他都得替我圆回来!

    我也没把事做绝,他那包里钱、公章我可都没动,就丢了个发票本,他干这么多年出纳,准能遮掩过去。

    再说了,有您在,谁敢动我?我怕啥?!”

    沈爷爷被气笑了,这小子难得拍他一回马屁,还别说,拍得还挺舒坦!

    所以说,沈国栋这无法无天的性格,还是很有家学渊源的。

    直到很多年以后,沈国栋变得更敢拼敢抢,更无法无天的时候,沈爷爷再反省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有问题已经晚了。他只能一边担心一边把重孙子抱在怀里不撒手,可不能让你爹给带坏了!

    看到沈国栋拿回来的钱,家里等着的几个孩子也非常兴奋。他们最近正为山货的问题伤脑筋呢,沈国栋一出手就给解决了!

    他们四个人进山,每次都能打个二、三十只山鸡和野兔,这么多东西,又都是活的,目标非常大。特别是要沿着公路运到公社,再站在人来车往的交叉路口等高建军,时间长了必然得引起别人的注意,到时候再被举报个投机倒把,那可就麻烦了。

    现在完全不需要担心了,以后他们就只管周末进山,打了山货就让沈国栋带去干休所,又安全又省事。

    周晚晚拿出她记账的小本本,开始记账。他们账上今年这几个月卖山货的钱,已经有二百多块了,五个人平分,每个人也有四十多块,真是一笔巨款呐!

    周晨昨天还偷偷跟妹妹计划,他们三个今年就挣了一百多块钱,再加上去年挣的,加起来足够盖一栋泥草房的了!

    等他们搬出去,马上就盖一栋自己的房子,在自己家里待着,不用见周家这些人,那才叫舒心自在呢!

    沈爷爷在干休所修养了一个多月就再也待不住了,医生拗不过他,随身给他配了一个专业的保健医生才放他出来。

    小张这个兼职的保健医生终于光荣卸任,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以前他就说让首长带个专业的保健医生,他嫌麻烦非不同意,这出一回事儿就知道了,真到危急时候,还得身边有专业的医生在。

    一回到三家屯,沈爷爷就让沈国栋去抱小囡囡,这么久没看着,他真是想这小丫头了!

    等周晨抱着周晚晚放学回家,一听沈爷爷回来了,赶紧抱着妹妹去看他。上次走的时候病得那么吓人,他们可得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

    有心来看沈首长的人可不止他们兄妹,沈首长家里坐着好几个公社干部和家属,都是来看望他的。

    周晚晚一到,就被沈爷爷接过去抱在怀里了。

    周晚晚看有这么多外人在,也不像平时那样跟沈爷爷斗嘴了,立刻变身为超级懂事贴心有礼貌的好孩子,在沈爷爷的介绍下随着周晨跟公社来的几个领导和家属问好,叔叔伯伯阿姨婶婶一路叫过去,赢得了一片赞誉声。

    公社革委会主任许江的媳妇将碧红盯着周晚晚两眼直放光,几次跃跃欲试想过去抱抱,见沈首长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只能遗憾地放弃。

    沈爷爷也传染了沈国栋的毛病,开始跟众人低调地显摆他这个小孙女多聪明伶俐董事可爱,周晚晚只能厚着脸皮配合他,给众人口算了几道简单的加减法,还背了两首周晨课本上的唐诗。

    沈国栋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他爷爷显摆得差不多了,就过去把周晚晚抢走了。

    他可是看着呢,好几个老娘们儿在那盯着,都等着要抱囡囡呢。囡囡哪能给他们随便抱!

    将碧红目送着周晚晚被抱走了,想了想,坐过去跟马淑芬唠嗑。

第一三七章 莫名(给风吹玲珑响的加更)

    等周晨和周晚晚告辞出来的时候,马淑云正坐在门口,公社来的几个妇女把她围在中间,听她讲周家的事。

    “……这孩子可怜呐!可谁能想到,就这样,她都能长得这么好,还这么聪明懂事!这就是造化呀!老天爷照顾着呢,别人求都求不来!”

    周晨和周晚晚无奈地相视一笑。

    马淑云哪都好,就是嘴碎这一点让人受不了。只要有人跟她说起周家这几个孩子,她的话匣子就关不上,非要把周家的事一件件都详细地讲给人家听,从母亲惨死到父亲无能,从周老太太偏心到亲戚恶毒,现在又添了个黑心的后妈!

    反正这仨孩子就是苦水里泡大的小白菜,最后还能长得这么好,这么懂事聪明,那简直就是个奇迹!

    一群妇女以前也听说过周家的事,可是具体到几个孩子身上,知道的就少了。今天一看见周晨兄妹俩,对这俩漂亮聪明的孩子印象真是太好了。再听到马淑兰声情并茂的讲述,几个眼泪来得快的都开始掏手绢了。

    周晨和周晚晚能无视马淑兰的嘴碎,知道她只是性格使然没有恶意,而且她这样也是喜欢他们兄妹,为他们鸣不平。

    可是沈国栋可受不了。他们家囡囡的事哪轮得到这些人说三道四嚼舌头!就是囡囡以前受苦了,他也会加倍帮她报复回来,用得着这些不相干的人在这说便宜话吗?他们要是真那么好心,囡囡遭罪的时候怎么没见一个来帮帮她?

    “马阿姨,爷爷让你找找咱们带回来那桶今年的新茶,一会儿给公社来的叔叔阿姨每人带回去点。”

    沈国栋给马淑兰找了事儿干,看着她进去忙活了,抱着周晚晚几大步就出了院子。

    这些人看囡囡的眼神儿简直欠揍!他们家囡囡又不是没人要的小猫小狗,你这么眼泪汪汪地看两眼,随手给口吃的就觉得自己是好人了?!

    沈国栋本来就对这些女人哭哭啼啼真假难辨的话很是厌恶,现在她们又凑热闹一样把囡囡的事当成磨嘴皮的闲磕来唠,这让沈国栋非常反感。

    要是按他的脾气,早就找马淑兰把话说清楚,让她以后不许拿囡囡的事做谈资了。可是周晨把他劝住了。

    周晨兄妹几个这些年体会到太多恶意了,所以对一切善意都非常敏感和感激。马淑兰虽然嘴碎,可是她是真心疼爱喜欢她们兄妹几个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周晨兄妹不介意她的嘴碎,也不介意她逮住谁跟谁说他们的事。

    事实就摆在那里,他们不怕别人说。即使现在阻止了马淑兰,不让她说,他们能阻止所有人吗?一定不能。所以就让他们说去吧,他们兄妹早已经能坦然面对了。

    几个人都把这件事当成个小插曲,马上就忘了。

    沈爷爷回来了,周晚晚又开始过上午跟周晨去学校陪读,下午去沈爷爷那跟他晒太阳种树养花下棋的日子了。

    为了预防沈爷爷下次犯病出意外,周晚晚还偷偷把灵液注入他随身带着的小药丸里。

    周晚晚知道,只要沈爷爷心脏有状况,保健医生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吃小药丸急救,这样基本就能保障沈爷爷没事了。

    当然,那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还在,灵液对沈爷爷来说也不能算是绝对的灵丹妙药。

    周晚晚默默地祈祷着,希望沈爷爷永远如这次一样幸运,躲过一切厄运,健康长寿。

    谁都没想到,三天后,将碧红又一次来到了三家屯。她带着一篮子早豆角,是来看沈爷爷的。

    “首长这啥都有,我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豆角是我娘家兄弟从南边淘腾来的种子,比咱们本地的早半个多月呢,现在咱农村也没啥菜,就拿来让首长尝尝。”

    将碧红拿来的豆角叫五月鲜,成熟期短,在农历五月份就能吃了,确实比东北的豆角要早半个多月。

    可是却不比沈爷爷菜园子里的豆角早。有周晚晚在,她和沈爷爷一起侍弄的小菜园当然繁茂极了。

    马淑兰带着将碧红进了菜园子,茄子、豆角、西红柿、黄瓜这些常见的蔬菜早就能吃了,水水灵灵地挂在茂盛的秧子上,比别人家菜园子里的蔬菜早了可不止是半个月!

    将碧红不住口地夸沈爷爷会侍弄园子,眼睛却一直在寻找周晚晚的身影。找了半天没找到,最后只好问马淑兰。

    “跟着首长去挖野菜了。可懂事儿了,听首长念叨园子里的蒜苗不嫩了,就说要去给他挖小头蒜吃。”

    俩人马上就打开了话匣子,把周晚晚的聪明懂事又拿出来说了一遍又一遍。

    等周晚晚牵着沈爷爷的手回到家里的时候,将碧红已经坐了快两个小时了。

    将碧红跟沈首长打了招呼,就冲周晚晚去了,“呦!看把我们小囡囡给晒的!阿姨带你去洗洗小脸儿!”话语间非常熟稔亲密。

    周晚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将碧红给带走了。马淑兰在沈首长的示意下赶紧跟了上去。

    “不是冲我来的?”沈爷爷做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摇着头笑,“小丫头比我老头子有面子呀!”

    周晚晚也奇怪极了,这个蒋阿姨到底是来干嘛的?找沈爷爷拉关系走后门你倒是往沈爷爷身边凑啊,总围着她转这是干什么?曲线救国走亲情路线?那也得找沈国栋去不是?!

    将碧红抱着周晚晚就不撒手了,从长相夸到衣裳,从聪明夸到懂事,一直就没停过。

    马淑兰有些后悔了,没想到这个将碧红是个不着调的,首长没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这么没眼色呢!这抱着人家孩子不撒手是咋回事?

    正在马淑兰脸上要挂不住想出言提醒将碧红几句的时候,沈爷爷笑眯眯地来解救周晚晚了,“丫头,走吧,陪爷爷下棋去,让你蒋阿姨也歇歇。”

    周晚晚牵着沈爷爷的手走了,将碧红恋恋不舍地看着,要不是还顾忌着沈首长的身份,她是恨不得追过去的。

    就是这样,将碧红也没马上走。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马淑兰说着话,眼神却一直在祖孙俩附近转悠。

    好在周晨放学回来了,周晚晚赶紧进屋去跟着学习了。

    将碧红还是不想离开,跃跃欲试地想进去看看小囡囡写字,被沈爷爷给阻止了,“小蒋啊,让孩子们专心学习。我给他们定的规矩,学习的时候就要专心,谁都不许去打扰。”

    将碧红讪讪地回来了,跟沈爷爷说了几句话,才有些不舍地走了。

    她走到大门口,小张去接沈国栋的车也正好停下。沈国栋没看见她一样,抓着书包就往院子里跑,“囡囡!我给你找到一本图画书!带色的!”

    “小囡囡喜欢看图画书?”将碧红拦住小张问。

    “小孩子,都喜欢看花花绿绿的图画。”小张是见过周晚晚画的画的,可是他当然不会跟将碧红说这个。

    事实上,连沈爷爷都不太清楚周晚晚的绘画水平,周晚晚从没在他面前画过,他也一直都以为小丫头是小孩涂涂写写画着玩儿的。

    沈国栋回来了,三人的课后学习小组成员也到齐了。

    每天这个时候,沈国栋都是痛并快乐着。学习这件事,无论怎么学,他都是抵触的,可是他这半个学期的成绩提高了很多是事实,他又总能从这段课后学习时光中找到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感觉。

    比如语文的造句。

    沈国栋拿着他被老师打了个大红叉的作业本皱眉,周晚晚凑过去一看,噗嗤一声笑了。

    老师让用即使……也……造句,沈国栋写的是:我捡到一张纸,上面写着即使。。。。。。也。。。。。。

    估计是还不会用省略号,他把省略号写成了六个并排的句号。

    沈国栋的自尊心不干了,找周晚晚诉苦,“你说我们老师是不是看我不顺眼?说了只要句子里得用上这个词,用对就行。我这哪错了?我让他说,他还跟我急,让我去教室外面罚站!”

    说道罚站,沈国栋忽然嘿嘿笑了起来,“我们班楚平也跟我一块儿罚站,他那个造句才好玩儿呢!他造的是‘老头捡粪,鸡屎也算’!”

    几个人哄堂大笑,连在窗外坐着的马淑兰都跟着笑了出来。

    笑了一阵,周晚晚笑眯眯地看周晨,周晨果然去帮沈国栋了。虽然还没学到这,但周晨学过造句啊,先让沈国栋弄明白什么是造句,再研究这个关联词。

    即使明天下雨,我也要去上学。周晨造了这样一个句子给沈国栋做参考。

    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人民解放军也会迎难而上!沈爷爷也造了一个给沈国栋看。

    沈国栋明白了,可还是纠结自己的作业,“我那个造句哪儿错了?虽然我那么用挺少见的,我还是觉得我没错。”

    周晨被他气得不想搭理他了,沈爷爷也觉得这小子欠揍,你说你非钻这个牛角尖干嘛?!索性也端起茶杯装没听见。

    周晚晚只能去帮着收拾烂摊子,“沈哥哥,你这个句子没错,可是不合学校的规矩。你去上学是为了啥?”

    “学本事,以后挣大钱!”

    “那你说,如果有下属跟沈爷爷汇报工作,是说‘即使有困难,我也会努力克服’好呢?还是说‘这事儿挺麻烦呐!我尽力办吧!办砸了你可别怨我啊!’好呢?”

    周晚晚晃着一头小卷毛儿,把前者的文质彬彬和后者的粗鲁无礼都学得惟妙惟肖。

    沈国栋瞪着眼睛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前者说得比较有水平,可是他说话就是后面的风格,一时间矛盾极了。

    沈首长看着两个小孩子呵呵呵笑,觉得俩都挺好玩儿,一个小大人儿,一肚子古灵精怪,一个死要面子还总被收拾,每天看着这俩孩子他的晚年生活就够热闹的了。

    周晨也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这小家伙脑子里怎么那么多鬼主意呢!

    “那要是我是领导呢?就不用给领导说好听的了!”

    “那你说,沈爷爷对下属说‘即使有困难,也要做好本职工作。’好呢?还是说‘干啥容易呀?!消停干活去得了!’好呢?”

    周晚晚也不跟沈国栋说做到多大的官都得有上级的话了,咱全国人民的最大上级是毛主席,你永远无法超越。直接拿最核心的问题来跟他说。

    沈国栋被彻底说服了,认认真真地去研究造句,一会儿的功夫就造出来一个:即使你不同意,也得按我说得办!

    周晚晚笑着给沈爷爷解释,“其实沈哥哥想说的是‘不服就揍你’!”

    沈爷爷哈哈大笑。周晨也跟着笑出了声儿。

    沈国栋跑过来抱着周晚晚抡了好几圈,在小卷毛儿上响亮地亲了几口,“真聪明!囡囡就是那个住在我肚子里的小人儿,啥时候都知道我想说啥!”

    周晚晚和周晨相视而笑,互相调皮地眨眨眼睛。沈国栋这个口头禅他们私底下学了好多次了,沈国栋自己不知道而已。

第一三八章 找茬

    周晨抱着周晚晚回到周家的时候,已经是开始准备晚饭的时间了。兄妹两个坚持每天不在沈爷爷家吃晚饭,他们要回来陪干了一天活的周阳吃饭。

    刚进院子,周霞听到大门响马上就从牲口棚里跑了出来,看见是周晨两人,她顿住脚步,又慢慢退了回去。

    周晨兄妹俩看她手捂着额头,血流了半个脑袋,可怜兮兮地站着。他们知道,周霞这是在等周阳,想让他看看她受伤血流不止的额头,说不定就会心软了,帮她撑腰,或者像以前一样照顾她。

    周阳不会搭理她。周晨和周晚晚现在再清楚不过了。自从上次周阳把周霞骂了以后,兄妹几个又谈过两次这个问题,周阳已经完全把周霞当陌生人了,因为一奶同胞,所以才不去跟她算害死李秀华的帐,这已经是对她最后的照顾了。

    至于周霞期盼的,周阳会对她心软,那真的是妄想。

    两人都转过头不去看周霞,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多苦都得自己受着。

    周霞头上的伤一定是周家人打的。自从周家狗咬狗乱成一团,周霞就成了公用的出气筒。谁不高兴了,在外面受气了,都可以随手打她几下泄愤。因为打她没有任何麻烦,所以也不用有所顾忌,正在气头上的人,下手往往特别重。周霞隔几天就见一回血已经是常态了。

    周阳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他果然没在周霞身边做任何停留,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进屋了。估计连她头上的血迹都没看清楚。

    薛水芹在厨房还有点担心,看周阳这样不在乎周霞,她就放心了。

    这次她还真有点害怕了,那一铁勺子差点把周霞脑袋砸个窟窿,头皮都掉下来一大块,这小崽子要是死了她就得坐牢去,就是不死,万一那三个找她麻烦,她也应付不了。

    自从上次批斗会,薛水芹和周梅花的身体都受了重伤,他们母女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薛水芹的一只胳膊再也伸不直了,干很多农活都费劲,身体也不如以前好了,头疼脑热的总不断。可是周春亮这个男人却跟没长心一样,无论她怎么笼络,眼里除了他那个老妈和妹子,就没别人。

    周梅花不止身体变得非常差,精神也很不好。每天都跟个小耗子一样,连屋都不敢出,就怕屯子里的孩子再来揍她。

    薛水芹每天看着自己病歪歪畏畏缩缩的女儿,再看看北炕那几个越长越水灵的孩子,心里猫挠一样。可是她惹不起这三个,人家有沈首长撑腰,她只能把气都撒在周霞这个没人管的身上。

    薛水芹恶狠狠地用勺子刮着锅底,最坏的就是这三个小崽子!忽悠住沈首长的孙子来整治他们一家子,把她的梅花打得这样惨!

    他们自个倒好!站在旁边看他们受苦,还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就不信了,她能拿三个小崽子没招儿!?咱们走着瞧!

    周晚晚根本就不在乎薛水芹在想什么,无外乎就是恨死他们了,每天琢磨着怎么整治他们而已。

    沈国栋教会周晚晚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那就是不服就揍!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所以周晚晚根本就不想搭理薛水芹,她要是不老实,一巴掌就拍蒙她!

    过了几天,周晚晚也没精力去注意薛水芹了,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墩子带给她的震惊里。

    那是一个傍晚,周晚晚陪着周晨在学校值日。

    沈爷爷这些天去参加一个老干部会议,周晚晚就又恢复了每天做周晨小尾巴的生活。

    六月末的时候下了几场透雨,旱情终于有所缓解,周晨也不用每次值日都辛辛苦苦地去抬水浇地了。

    但今天的值日有点麻烦,要把操场上班级分担区的杂草铲干净。因为只有两把铁锹,周晨和夏广才两个男孩子就主动把重活承担了起来,让同一组的石云和侯雪芳去打扫教室。

    石云抱着周晚晚不撒手,游说周晨让她把周晚晚带到教室里去玩儿,这里又热又有灰土和蚊子,小孩子待着多遭罪。

    周晨也是这么想的,看妹妹不反对,就让她跟着石云进了教室。反正他就在教室正前方的操场上,一抬头就能看见妹妹。

    侯雪芳谁都不搭理,哼哼地先走了。自从周晨兄妹和墩子成为朋友,她就开始敌视他们了。甚至还纠结了两个女生,形成了一个小团体,每天散播周晨兄妹的坏话,试图让大家都孤立他们。

    按周晨的想法,就随他们去吧,被几个女生说几句又不能少块肉。周晚晚可不这么想,人言可畏,就是没事儿也不能让她们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再说了,要是让墩子哥哥知道了,他得多难过,一定觉得是他连累了他们兄妹,万一他再做出点什么事儿来,就更麻烦了。

    所以周晚晚把侯雪芳孤立他们的计划扼杀在了摇篮里。

    周晚晚的方法很简单,侯雪芳不是到处说他们兄妹不是好人吗?那她就把侯雪芳变成彻底的坏人,反正她那么欺负墩子哥哥,本来就不是好人。

    所以,在老师们发工资那天,周晚晚故意在教师办公室门口路过,教数学的冯老师如往常一样过来抱了抱她。

    接近中午放学的时候,王校长把全校同学召集到了一起,语重心长地讲了一通学习雷锋和拾金不昧,才说起冯老师新发的工资丢了,希望捡到的同学能上交,学校会表扬他这种拾金不昧的精神。

    大家面面相觑了半天,没一个人站出来。

    校长叹气,让学生们回了各自的教室。然后就是各班的班主任老师单独把学生叫到教室办公室,一个一个地问话。

    问到侯雪芳的时候,她的裤兜里掉出一卷钱,正是冯老师这个月的工资。

    侯雪芳在办公室待了很久,最后红着眼睛出来的。同学们还是一个一个地去办公室,却只是走个过场,都是很快就出来了。

    然后学校宣布冯老师的钱找到了,最终也没说是怎么找到的。更没提侯雪芳的名字。

    周晚晚笑,她就知道李老师和王校长会这样处理。前世,有一个毕业班的女同学为了给同学买毕业礼物,偷了老师新收上来的书费,最后学校也是钱找回来就算了,没做任何声张。

    李老师和王校长都是宽容而为学生着想的人。很多年以后,李老师还跟周晚晚说过,学生犯错都是年少不懂事,给他们一次改过的机会,就可能让他们一辈子走上正路。否则,就可能毁了一个孩子一辈子。

    所以周晚晚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很肯定侯雪芳的事不会被宣扬出来。

    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那个毕业生的事能让大家知道,今天侯雪芳的事也瞒不住。

    虽然没有确定,但同学们私下的猜疑和指指点点也够侯雪芳焦头烂额的了。至少她再没有精力编排周晨兄妹俩的坏话了,而且,她想说也没人信了!

    侯雪芳看不惯周晨兄妹,对和周晨兄妹关系好的石云也看不顺眼。

    打扫完教室,石云懒得跟一脸不痛快的侯雪芳待在一起,就带着周晚晚出来玩儿。

    他们来到学校旁边的树林,石云要采花给周晚晚编一个花环。周晚晚乖乖地站在树林边,手里捏着几朵小野花,看着这个爽朗的小姐姐在树林里跑来跑去,等着她一会儿过来把自己当洋娃娃打扮。

    正看得高兴,周晚晚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就被拎了起来。

    “这谁家的小崽子!谁让你在这采花的?这是我们家的,你不知道?”一个男孩子满含恶意的声音在周晚晚头顶响起。

    石云马上发现不对劲儿了,扔了手里的花就跑过来,“二十块你干什么!?快把囡囡放下!”

    这个二十块,是住在学校旁边的赵老六家的独子。那还是解放前,赵老六脑子不好使,脾气又暴躁,娶不到好姑娘,他爹就给他花二十块钱买了一个外乡的漂亮姑娘给他做媳妇。

    这个姑娘生头胎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赵老六就给儿子娶了个名字叫二十块,本打算二十块娶的媳妇,至少也得给他生五个八个儿子才划算。她这一死,一个儿子就二十块,太贵了。

    二十块随他爹,脑子笨,可是爱上学,上了九年小学还没毕业,今年都十八了,总算升上了五年级,他爹乐得逢人就说。

    二十块身边还有几个孩子,都是住在学校附近。现在一群坏小子围着二十块,看着他拎在手里的周晚晚坏笑。

    石云一头就冲了过来,要把被二十块悬在半空中的周晚晚抢回去。

    “你敢过来我就摔死她!”二十块脑子不好使,手可是黑着呢。前两年他跟屯子里的一个孩子打架,用桌子腿硬生生把那个孩子腿打折了。他现在说要摔死周晚晚,那可不是开玩笑,真有可能直接把她摔地上,不死也得是重伤。

    石云满头大汗,又怕又急,却没有哭,硬撑着问二十块:“你们到底要干啥?要咋地才能把囡囡放下来?”

    “不干啥!就是看你们不顺眼!”二十块故意上下晃了晃手里的周晚晚,吓得石云几乎尖叫出声。

    她想去叫周晨或者去找老师,可是这里在学校的边缘,她喊那边是听不到的,她要是自己跑过去,又怕二十块对囡囡下黑手,一时间小姑娘急得团团转。

    周晚晚看了看二十块和他周围的这几个坏小子,都十五六岁左右,身体也壮实,如果不小心对待,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很难不露马脚地脱身出来。

    周晚晚悄悄地从空间拿出喷雾,琢摸着得等二十块不晃她的时候再下手。喷准点,不至于被发现。

    石云正急得不行,忽然看见赵老六和几个男劳力扛着锄头从学校后面的树林里绕出来,估计是放工了,正说说笑笑地抄近路回家。

    “赵老六!快管管你家二十块!我和囡囡也没招惹他,他就抓着囡囡不放!囡囡才三岁!这要是给吓着可咋整!”石云总算是找到了救星。

    赵老六看着二十块哈哈大笑,“你小子这是干啥!逗个小丫头有啥意思!”

    “逗着玩儿呗!”二十块一点都不怕他爹看见他欺负人。

    “赵老六!你快让二十块放手啊!”石云急得直跺脚。

    “他不放我有啥招儿!小孩子的事我们大人可不管!”赵老六跟身边的几个人都笑嘻嘻地,他们几个都住学校附近,有两个人的儿子现在还在围着周晚晚的那群坏小子里。

    周晚晚趁二十块不晃了,悄悄地冲他的膝盖喷了两下,二十块马上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周晚晚趁机就从他的手里跑了出来。

    可是刚站稳,周晚晚还没来得及收拾其他几个坏小子,就被另外一个给抓了起来,“你还想跑?往哪儿跑!”

    周晚晚手腕一翻,抓着她的坏小子也跪了下来,这次她运气没刚才那么好,被摔在了地上,好在没摔多疼。

    石云一见,飞快地往这边跑,打算趁机把周晚晚抢出来。

    周晚晚顾不上自己还趴在地上,正准备收拾其他几个,就被人抱了起来。

    即使是这种紧急的时候,周晚晚不用看也能马上就知道抱着自己的是谁,“墩子哥哥!”

第一三九章 凶狠

    墩子抱起周晚晚,迅速后退了几步,拉开和这群坏小子的距离,手上小心翼翼地检查周晚晚的身体,“摔哪儿了?动动胳膊,哪儿疼?”

    周晚晚赶紧动动手脚给他看,“没事儿,墩子哥哥,我没摔疼。”

    墩子仔细看了看周晚晚的手脚,确认哪儿都没受伤,才把她交给跑过来的石云,“抱着囡囡去找小二,赶紧地,离这儿远点。”

    “墩子哥哥!”周晚晚马上就发现墩子的不对劲儿了,他的脸色太严肃了,却没有生气的表情。这太不正常了。

    “去找小二,墩子哥哥一会儿就找你去,走吧。”墩子跟周晚晚交代几句,就冲站在一旁的赵老六几个大人走过去。

    二十块和那个抓周晚晚的坏小子也能慢慢站起来了。

    周晚晚给他们用的喷雾都是让他们的膝盖和小腿暂时麻木疼痛,像被人狠狠地按了一下麻筋儿,真正严重的疼痛要等几个小时以后才会到来。所以他们现在虽然腿还是又麻又疼,行动不便,却已经能站起来了。

    石云一看,抱着周晚晚就跑,可不能再让他们给抓住了。

    “石云姐姐!我们不走!我们站远点儿看着!”周晚晚非常不放心墩子,说什么也不走。

    石云也想看看墩子要干什么,就抱着周晚晚站得远远地看着。

    “你儿子欺负人,你不管?”墩子走到赵老六满前,脸上还是一片严肃。

    赵老六被眼前这个男孩子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忽然就有点莫名的不自在,“不管!小孩子打个架,大人掺和啥!自个熊包,活该挨打!打死了也活该!”

    反正自己儿子人高马大吃不着亏,赵老六从来不管儿子在外面欺负人。

    “好,你们都听着了,他说的,打死活该!”墩子扫了一眼周围的一群成年人,忽然快速地转身离去。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墩子已经从学校的花坛上踹下来一块大青砖,如下山的猛虎一般冲着二十块扑了过去。

    周晚晚吓得睁大了眼睛,可是还没等她喊出来,墩子的手上的青砖已经砸到了二十块头上。

    二十块和那几个坏小子也被墩子忽然暴涨的孽气给吓傻了,那股完全不要命的狠劲儿让他们心胆俱颤,几个腿脚利索反应快的的撒腿就跑,完全忘了他们人那么多,身体也都比墩子壮的事实。

    二十块和那个跟他一样小腿麻木的孩子,步子还没迈开,脑袋就挨上了墩子的板儿砖!

    没有给二十块任何反应的机会,墩子的砖仿佛就是冲着要他命去的,一下都没打偏,都狠狠地砸在了他们的脑袋上。

    几下砸倒二十块,墩子又冲着另一个去了,那个孩子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吓得狼哭鬼嚎,“爹!爹!救命啊!救命啊!”

    墩子骑在他身上,一板砖下去就让他再也喊不出来了。

    “墩子哥哥!!!”周晚晚凄厉的叫声让墩子手里的砖悬在了半空中。

    周晚晚挣开石云的手,一边往墩子这边跑,一边对吓傻了的石云喊:“去找我二哥!”

    周晚晚跑到墩子身边,墩子也松开了地上那个坏小子,站了起来。

    他扔掉砖,抱起周晚晚,先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别怕!啥事儿都没有,墩子哥哥带你去找小二。”

    可周晚晚已经看见了。

    二十块仰躺在地上,脸上血肉模糊,头上血流如注,身体在一动一动地剧烈抽搐着。以周晚晚有限的医学知识来看,他这是临死前的征兆。

    即使没有任何医学经验的人,也能看得出,二十块马上就要死了。就是地上躺着的另一个坏小子,也头上血流不止,脸色苍白地重度昏迷着。

    这时候赵老六那一群人才反应过来,几个人马上拔腿就往屯子里跑,“出人命啦!快来人呐!出人命啦!”

    赵老六则扑向二十块,“啊!啊!啊!”他已经吓得说不出一句话了,只能张着大嘴无意识地叫着。

    “墩子哥哥!快放我下来!快!!”周晚晚的语气从没有过的严肃和急迫,现在必须救活这两个人,要不墩子哥哥的麻烦就大了。

    墩子被周晚晚的急迫感染,下意识地放了她下来。周晚晚手里的喷雾无声无息地喷在了墩子手上,让他去抓她的手忽然脱力,没有抓住她。

    周晚晚迅速地跑到二十块身边,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让你欺负我!打死你!”一滴灵液和最好的伤药随着周晚晚的手指进入了二十块的嘴里。

    没等赵老六反应过来,周晚晚又转身跑到另一个人身边,也打了他一巴掌。

    墩子的手只脱力了一小会儿,马上就恢复了力气,他一把抱住周晚晚,带她离开了这两个人是的身边,“囡囡不怕?”

    “不怕!他们欺负我!墩子哥哥打死他们也活该!”周晚晚看得出来,去打这两个人的时候,墩子没有一丝犹豫,可是现在面对她,墩子的眼里满是小心翼翼和担忧。

    无论墩子这件事做得是不是过激,周晚晚都不能让一个一心保护自己的人心里受这样的煎熬。

    这个世界的道德与法律她并不怎么在乎,她只在乎那些真心对她好的人心中是否自在舒畅。所以,周晚晚一定不能让墩子有事,更不能让他因保护了自己,还得背负这样的心理负担。

    “咋回事?你俩没事吧?”周晨飞快地穿过学校的黄豆地跑了过来,把去给他报信的石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没事,没事,”周晚晚赶紧安抚周晨,“他们欺负我,被墩子哥哥给揍了。”

    周晨确定了妹妹和墩子没事,抬腿就往二十块两人那边跑。墩子和周晚晚转过身,发现刚才还是一脸死相的两个人都已经坐起来了。

    周晨怒气冲冲地冲过去,一人狠踹几脚,把两人又给踹趴下了。

    周晚晚扶额,二十块他俩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呦……

    周晚晚又鼓动墩子把她抱过去,冲又昏迷不醒的两个人一人给了一巴掌。两个哥哥下手这个狠呐!她做妹妹的只能努力收拾善后了。

    周晨出完气了,才仔细问怎么回事。

    周晚晚简略地给他讲了一遍,然后告诉他,有人去屯子里找人了,说墩子哥哥杀人了。

    兄妹三人一番商量,马上行动了起来。

    当乔四喜带着两个民兵来到小学校时,二十块和那个受伤的坏小子正浑身湿淋淋地站着,头上、身上一点血迹都找不着了,连头上的伤口看着都不怎么大了,血也早就不流了。

    赵老六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张着嘴看着自己死去活来折腾了好几个来回的儿子发呆。

    “这就是你们说的打死人了?”乔四喜指着两个人问去把他拽过来的人。

    去找乔四喜的几个人也傻了,这俩孩子刚才可是躺在地上要死了呀!他们看得真真儿的!

    “他们欺负我妹妹,横行霸道,聚众打架!”周晨指着二十块和几个坏小子义正言辞地告状。

    “四喜叔,二十块说看我不顺眼,要摔死我!”周晚晚可怜兮兮眼泪汪汪地看着乔四喜,小脸儿一半儿藏在周晨的脖子里,一半儿怯生生地露出来,一副吓坏了的小模样。

    墩子被安排在一边一言不发。全大队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小盲流,这里面最好不要有他任何事,要不然人们先入为主的印象会把今天的事弄得对墩子非常不利。

    “二十块他爹看着他欺负小囡囡也不管,还说打死活该!”石云也在旁边义愤填膺地帮腔。

    二十块的臭名声周围几个屯子都传遍了,因为他家成分好,父子两人又心黑手狠,所以大家都轻易不敢惹他们。

    很多人家的孩子受了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谁让大家都是好好过日子的人家,跟这种啥都能豁得出去的光棍儿计较不起呢。

    现在二十块欺负人被揍了,乔四喜都觉得解气极了,估计屯子里的人知道了也得这么想。

    “赵老六,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好好管管你儿子,他以后给你闹出人命来,看你仗着自个是贫下中农,到公社去胡搅蛮缠还好不好使!”

    乔四喜又指着周晨兄妹俩警告赵老六父子:“这俩孩子全屯子有名地懂事儿、仁义,今天我就把话放这了,以后你们要是再敢找他们麻烦,他俩揍死你都没人管!”

    乔四喜能这么说,当然是有沈首长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相信这俩秀秀气气漂漂亮亮的孩子能把谁咋地了,他说这些话也只是吓唬吓唬赵老六他们??——乔四喜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墩子的事儿。

    赵老六和二十块可不这么觉得,二十块刚才死去活来折腾了好几回了,真正心黑手狠的是那个瘦小子!他们可算见识了,哪还敢惹他呀!所以,听乔四喜说以后要让他们揍死二十块,父子俩都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乔四喜又教训了一顿刚才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社员,就回去了。说到底,这也只是几个小孩子打架,要不是有人说出人命了,他根本就不会来。

    这件事表面上就这样过去了。

第一四零章 报复

    过了几天的一个清早,周老太太带着周红英刚准备掏厕所,就被粪坑里爬上来的几个半大小子给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们还没来的及尖叫,几个恼羞成怒的家伙上来就对她们娘俩一顿拳打脚踢。谁让你们不长眼睛,看见老子被按厕所里了,******两个反革命坏分子还敢笑话老子!先揍一顿解解晦气再说!

    揍完这母女俩,几个坏小子一出厕所门就碰见了挑着粪桶过来的周老头。一个家伙恶从胆边生,抢过扁担就狠狠地给了周老头一下,周老头应声而倒,一条腿咔嚓一声断了个彻底。

    思路客

    周老头躺在炕上疼得直打滚,大队和小队调查了好几天对这件事却毫无头绪。那个时候天还没怎么亮,那几个行凶的人都满身满头的大粪,周老太太三人根本看不清是谁干的。

    周阳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能是他们干的吗?他们要是真有这股狠劲儿,咋那么容易就让咱们给收拾了?让他们在粪坑里待到天亮,他们就老实在那里待着,连半夜逃跑都不敢?”

    这个他们当然是欺负周晚晚的二十块和他的小跟班。

    “欺软怕硬说得就是这样的!”周晨可不觉得奇怪,“咱就看着吧!以后这几个见了咱们那就是老鼠见了猫,跟别人还得是横行霸道!”

    “不行!我******还是不解气!”沈国栋转身就走,墩子也一声儿不吭地跟了出去。

    现在墩子对沈国栋整人的本事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跟着他去整这几个小子,比那天他往死里揍他们还解气!

    “我是真想揍死二十块。”那天事后,墩子跟周阳几个人说起当时的情况时,很平静地说道。

    “当时那股气憋着,就想着揍死他!啥都不在乎。现在想想,当时揍死他我也不后悔。以后,哪天要是真出这样的事儿了,你们别让囡囡知道就行,就跟他说我回老家了,等她长大了也别告诉她。”

    周晨见周阳没阻拦沈国栋两个人,也兴高采烈地跟着出去了。

    周阳摸着周晚晚的头还是有点后怕,这要是让二十块给摔坏了,揍死他一百回也换不回妹妹呀。

    所以周阳根本就不阻止沈国栋几个人的报复行动,相反还出力不少。

    当天下午,全屯子的孩子都沸腾起来了。二十块和他的同伙被蒙住眼睛绑在了学校旁边那几棵枯死的大树上,大家随便打去呀!

    消息从三家屯迅速扩散到周围的几个屯子,平时被二十块欺负过的,没被欺负过但对他又怕又厌的,纯粹就是来看热闹的,一时间,一群又一群的孩子涌向小学校的方向,这个周日的二道坎小学迎来了它创立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波孩子。

    直到赵老六放工回来,孩子们才一哄而散,而绑在树上的二十块几个已经昏迷不醒多时了。

    二十块伤好以后再也不肯上学了,二道坎小学终于摆脱了这个年龄最大也最能惹祸的超龄小学生。

    可周老头的伤却好不了了。他一开始只是骨折,可是周老太太和周红英根本就不管他。几个儿子在周老太太的遮掩下,都以为他的病并不严重,也都没当回事。

    周老头躺在炕上行动不便又没人照顾,几天就瘦成了皮包骨头。他一开始还能骂骂周老太太和儿孙,可是只要他一骂人,周老太太就饿他一顿,水都不给喝一口。慢慢的,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躺着了,而他的腿因为骨头错位,再也站不起来了。

    就是这样,周老太太也没有放过他。吃多了就得拉撒,还是少吃少喝吧!衣服褥子换那么勤干嘛?就那么穿着吧!

    等周老头变成浑身骚臭、褥疮满身、皮包骨头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反抗不了周老太太,只能任她摆布了。

    周老太太又有话说了,这么大的味儿,可别放屋里了,白天就抬外面散散味儿吧!周老头便被放到院子一角的麦秆堆上,一待就是一整天,谁都想不起来给他一口水喝,更别提按顿吃饭了。

    一开始周春喜几个还能想起来晚上把周老头抬回来,后来在周老太太的刻意疏忽下,晚上经常就把他忘在了外面。

    一天半夜下起了大暴雨,周老头实在挺不住了,在泥水里爬到门口又是砸门又是叫喊,想要进来,可是雨太大了,大晚上的又都睡得实,根本没人给他开门。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他在泥水里打滚了一晚上。

    没人的时候,周老太太拿着笤帚疙瘩狠狠地点着周老头的脑袋,“死老头子!你活该!一辈子夫妻,我伺候了你四十多年!到头来一有事儿你就把我卖了!那公社的小黑屋是人待的地方吗?!我给吓得都尿了裤子了,你看过一眼吗?!我差点活活饿死,你都没想着给我送一口吃的!你根本没长心呐!从今以后,我就叫你也尝尝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儿!”

    可是,周老头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周晚晚冷笑,他当然得活着,还得多活几年,要不然怎么赎他前世今生犯下的罪!

    进了七月,天气暴热起来,周晚晚和沈爷爷五月末一起种的格桑花早早地就开了。窗台下、障子边,一小朵一小朵看似弱不禁风却坚强柔韧的小花,看得周晚晚欢喜极了。

    她拿一个黑色的大肚子陶罐插了一大把粉白、淡紫的小花,衬着翠绿色的叶子,雅致而清新,让沈国栋给沈爷爷带过去。沈爷爷工作的时候看着,也能有个好心情。

    沈爷爷身体恢复以后就闲不住了,正巧部队在绥林县附近的一个大型军工项目又需要一个身份级别足够高的人来压阵,他就主动接下了这个工作。所以周晚晚已经好多天没见过沈爷爷了。

    不过祖孙俩还是互相惦记着对方,上个周末沈爷爷就让沈国栋给周晚晚带回来一个俄罗斯套娃,说是那边的苏联专家听说他有一个可爱的小孙女,特意送的礼物。

    陶罐里是灵泉水,格桑花开了一个星期还很精神,沈爷爷非说是他和小囡囡种的花好,小囡囡手巧,会插花,放在办公室里谁来跟谁显摆,结果又帮周晚晚忽悠来一大把苏联巧克力糖……

    沈国栋这段时间也顾不上吃醋了,他在忙着调查二十块的事。

    他和周阳几个人讨论了一下,几个人一致认为二十块找麻烦这事儿有点太过巧合了,恐怕背后还有别的原因。所以最近两个周末他们连小寒山都不去了,全力调查这件事。

    钱什么时候挣都行,妹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给欺负了!

    结果还真让他们找出一些端倪,深入调查下去,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钱刚兄弟。

    原来,钱刚兄弟早就跟二十块这一伙儿人混熟了。靠着在县城里跟小混混打交道的口才和“见识”,他们很快就把二十块这几个人忽悠住,让他们几乎对他俩言听计从。

    找周晚晚麻烦的事,他们还真没直接支使二十块,而是不着痕迹地暗示几个人。

    他们在二十块几个人面前先是把周阳兄妹说成没有良心的白眼儿狼,欺负家人,横行霸道,仗势欺人。成功地激起二十块为朋友打抱不平的“正义感”。

    再念叨着惹不起他们,要报复只能背后下黑手,实在不行,大的打不过,不是还有小的吗?反正他们一家子兄妹都不是好东西。

    所以,二十块在回家的路上看见落单的周晚晚,就马上下手了。

    钱刚和钱铁在放工回家的路上让沈国栋和墩子给截住了,要不是因为周围有好多一起放工的社员,他们兄弟根本不用往家抬,直接扔南山去就行了。

    可惜,他们被抬回来也不安全,周阳和周晨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以后,他们又被胖揍一顿,连来拦着的周老太太都被不知谁的拳头打中,一只眼睛立刻就肿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周春亮死死地抱住周阳,由于太过用力,额头青筋直蹦,他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几乎拉不住暴怒的大儿子了。

    周老太太顾不得脸上的伤,死死地拦在钱刚兄弟俩身前,“你要打,就打死我这个糟老太太吧!我给你们那个小祖宗抵命去!”

    她不说还好,这样一涉及到周晚晚,简直是碰了周阳兄弟俩的逆鳞,周阳一手肘狠狠撞开周春亮,扑过去就狠狠地狂揍钱刚。

    拦在中间的周老太太根本就被周阳无视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周阳的拳头狠狠地砸过来,下意思地抱住了脑袋。好在周阳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她才能爬着逃出周阳的攻击范围。可是,虽然周阳没有刻意去揍她,她也被狠狠地踩了好几脚。

    周晨也在周春来和周春喜的钳制下死命挣扎,虽然没挣开,却也让两个人累出了一身汗,衣服都被他扯破了好几块。

    周家又是一片混乱。

    等事情终于平息,大家都睡下以后,周春亮躺在炕上怎么都睡不着,他觉得必须得跟两个小兔崽子说道说道今天的事。

    摄于两个小畜生发起脾气来六亲不认的狗脾气,周春亮也不敢再为钱刚兄弟俩说话了,他自认为很聪明地选择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话题。

    “三乐,你咋不孝顺你奶呢?”

    孝顺周老太太就得听她的话,这俩小畜生听话了,家里就能消停不少,他也就省心多了。

    而且,他们那些好吃食也不能总这么吃独食不是?都是一家人,咋地也得拿出来给大伙儿分分呐!

    “我奶有自个儿女孝敬就够了,”周晨淡淡地说道,“我们要孝敬也是孝敬我妈。”

    “你妈都死了好几年了!你们还想记一辈子?!”周春亮气得坐起了身子。

    一提李秀华他就火大!这老娘们儿自个瞎折腾,把命搭进去了还不算,几个小畜生也学她!一天天把家里搅和得鸡犬不宁!都是让这个败家老娘们儿给带坏的!

    “爹,你还记得我妈咋死地不?”周阳平静地问周春亮,可这平静中的沉重却让周晚晚几乎窒息。

    周晚晚重重地闭了闭眼睛,她善良而重视亲情的大哥,今天这场伤害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

第一四二章 暗潮

    墩子一直不肯拿卖山货的钱,都让周晨给他记在账上,说要攒着盖房子。可就是在这么说的时候,墩子对这件事也是没有真实感的。

    用自己的钱,盖起来属于自己的家,做最美的梦时,他都不敢梦到这样的好事。

    “我,我不用一间,我用不着那么多,我,我跟小二一间就行。”墩子几乎语无伦次地说道。

    做了十几年无根的浮萍,终于找到了一方土地、一个家可以落脚扎根,最重要的是,这个家里有真心信任、爱护、依赖他的亲人,这对墩子来说如同已经实现了人生全部的梦想。

    巨大的感情冲击让他眼睛酸胀,心中澎湃激荡,几乎不能自已。墩子死死咬住嘴唇,就怕自己控住不住痛哭出声。

    “二哥跟我一间!”周晚晚抱着周晨的脖子不撒手,帮墩子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跟你一间!二哥还得跟你一被窝儿,要不你晚上踢被子谁给你盖?”周晨揉揉紧紧贴在他脖子上的小脑袋,感受到妹妹对他的依恋,觉得窝心极了。

    几个人都笑了。

    几张少年青涩的脸在夕阳下慢慢立体起来。生活的磨砺和对新生活的强烈向往让他们快速地成熟起来,眼神坚毅深远,笑容自信温暖。

    “那个老侯家能放墩子走吗?”盖房子在沈国栋看来真不是什么难事儿,反而让墩子彻底脱离侯家比较麻烦。

    “别说那个老侯家,就是我们家,我们要独立门户过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周阳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不管咋说,先有个自个的家,就算暂时不能有个单独的户口本儿,以后慢慢磨也不怕啥了。”

    他们之中,最大的周阳才十五岁,他想当户口本上的户主,还得等三年。

    “我们盖了房子,他们抢咋整?”周晨处处防备着周家人。

    周阳笑着看沈国栋,沈国栋马上明白过来,痞痞地笑了,“那咱这房子暂时只能算我的啦!”

    沈首长孙子的房子,三家屯谁敢觊觎?

    “国栋暂时先别跟老队长说批地基的事,我们仨还得在那住几个月呢,太早让他们知道了,就别想过上消停日子了。”周阳不怕周家人闹,可是他不能让弟弟妹妹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上。所以能不惹麻烦,现在就尽量低调一些。

    几个少年都是行动派,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开始做盖房子的准备了。

    周晨放学急匆匆地抱着周晚晚往家走,今天下午队里没活了,周阳已经去小寒山打草去了,他跟墩子约好了,放学就去帮他放猪,让他去跟周阳一起去打草。

    墩子的个子已经比周晨高了,力气也比周晨大不少,现在有什么体力活,周晨已经很自然地交给他干了。

    周晚晚一边被周晨抱着走,一边对着石云招手,“石云姐姐再见!”

    自从上次石云勇敢地照顾了周晚晚以后,周家兄妹对她的印象都好极了。周阳还特意去学校跟她道了谢。

    连沈国栋都给她带了一条纱巾做谢礼。他看见郭克俭他姐和他堂姐沈国华有了这样一条纱巾以后,每天不是扎脖子上,就是扎头发上,臭美得不行,就给周晚晚弄了一条。周晚晚征得沈国栋的同意,把纱巾作为礼物送给了石云。

    石云蹦蹦跳跳地跟周晚晚使劲儿招了一会儿手,直到周晨急匆匆地走出校门才停下来。

    可是着急去放猪的周晨兄妹俩却在学校不远被将碧红拦了下来。

    将碧红还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我妹妹,叫碧莲,你们叫莲姨就行。”

    周晨兄妹俩礼貌地问了好。

    将碧红伸手就要抱周晚晚,被周晨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周晚晚也觉得这个蒋阿姨有点奇怪,紧紧地抱着周晨的脖子不肯给她抱。

    “小囡囡今儿个咋还害羞了呢?”将碧红把脸凑到周晚晚面前逗她,又回头跟妹妹介绍,“平时可爱说话了!问啥说啥,还懂事儿!这么小就知道告诉沈首长‘生病了就少喝酒’!你说逗人儿不逗人儿!”

    蒋碧莲长得瘦弱白皙,一看身体就不太好,穿得却很不错。一身圆领碎花的布拉吉有八九成新,齐耳短发干净利落,目光柔和可亲。

    可蒋碧莲看周晚晚的眼神却很奇怪,几乎是不错眼地盯着她,太明显的渴望和迫切让周晚晚非常不自在。

    周晨更是警觉了起来,“蒋阿姨,您大老远从公社过来,本应该请您去家里喝口水,可是今天我们家里有点急活儿,我和我妹妹必须得走了。下次您和着、莲姨过来,一定要去我家坐坐。”

    周晨说着抬腿就要走,蒋碧莲马上急了起来,求救地望着姐姐。

    将碧红上前一步拦住了周晨,“小晨呐,你要去干活,带着囡囡多不方便,她跟着你也遭罪,我帮你看一会儿吧?”

    “谢谢蒋阿姨,不用了。”周晨的语气已经很冷了。

    将碧莲看周晨执意要走,急得直拽将碧红的衣角。

    “碧莲,你不是给囡囡带图画书了吗?咋还不拿出来?”

    蒋碧莲马上手忙脚乱地去翻随身的挎包,从里面拿出一本精装的彩页图画书,一看就不是公社供销社会有的东西。

    “这是我家你叔到上海出差买回来的,特意给你买的。”蒋碧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把那本书递到周晚晚面前。

    “谢谢阿姨,我不要。”周晚晚礼貌地道谢,不肯拿书。

    “这小声儿,真好听。”蒋碧莲却没因为周晚晚的拒绝儿收到打击,反而因为她跟自己说话了而兴奋起来。

    她回头欣喜地看着姐姐,“咋长这么好看!说话也利索。”

    蒋碧红安慰地拍了拍妹妹的手,也、慈爱地看着周晚晚笑,“你莲姨家的叔叔可能耐了,是省里食品公司的采购员,全国各地哪儿都去过!以后让你莲姨给你买图画书,你想要要多少都有!”

    周晨和周晚晚越看越不对劲儿,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蒋阿姨,我们先走了,再见。”周晨丝毫不给将碧红姐妹反应的时间,抱着周晚晚紧走几步,转个弯儿就没影儿了。

    “姐!”蒋碧莲急得眼圈都要红了,她还没跟孩子说上几句话呢,咋就走了呢。

    “你就跟姐说,你相中孩子没有?”将碧红胸有成竹地看着妹妹。

    “这么好的孩子,咋能相不中!?老肖也一准儿能相中!”蒋碧莲眼睛里都是喜悦的光。

    他们结婚这么多年,啥都好,就是没孩子。他和老肖眼光都高,一般的孩子也看不上,这回她姐给她找这个可真是太可心了!这要是抱回去,老肖也得稀罕得不行。

    “那就行!你就等着抱孩子吧!姐一准儿能让你抱回去!”将碧红说得特别笃定。一个没妈的孩子,亲爹又不管事儿,家里还是那样的情况,把这孩子给妹妹要来还不容易?

    实在不行,大不了花点钱!只要孩子好,妹妹家也不在乎这几个钱!

    就是沈首长那也不会反对,孩子他们抱走,以后沈首长想了就给他送来,陪他几天,孩子跟着他们总比跟着那么一家子享福,沈首长有啥不愿意的!

    将碧红眼睛转了转,马上就有主意了。

    “姐,那你可快点!”

    ……

    这次相遇虽然奇怪,可并没有引起周晨兄妹足够的重视。周晚晚长得太出众了,谁见了都会又惊奇又喜爱地要抱抱,好吃的好玩儿的也有不少人主动往她怀里塞,兄妹俩早就见怪不怪了。

    至于将碧红那句“特意给你买的”,兄妹俩只当她是性格油滑又浮夸,说的客气话而已。毕竟上次在沈爷爷家这位蒋阿姨就挺不会看脸色的,两人直接就把她看成在人情世故上有所欠缺的人了。

    几个人开始全力准备盖房子的材料,只要有时间,周阳和周晨就上山砍木头、打草,墩子也把放猪的地点固定在了小寒山一带,每天见缝插针地进山砍树,沈国栋周末回来也不满山抓兔子野鸡了,老老实实地跟着周阳他们努力干活。

    周阳三兄妹忙忙碌碌,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周家人对他们态度上的变化。

    首先薛水芹看他们的眼神就非常复杂,有愤恨,有嫉妒,还有一些幸灾乐祸。而沈玉芬好几次对着周晚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甚至有一天,连周玲都跑到周晚晚面前,愤愤不平地瞪了她一眼。自从被沈国栋收拾过以后,周玲还从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来招惹周晚晚呢。

    周晚晚莫名其妙,周晨一脚把周玲踹了个屁墩儿,“离囡囡远点!再敢往她跟前凑,我揍你满地找牙!”

    周晚晚有点发愁,她二哥长相出众,说话也温和委婉,怎么跟沈国栋混到一起以后,有时候语言和行动就都这么暴力了呢……

    周家暗潮汹涌,人人内心都不平静,周娟就是在这时候拦住了薛水芹。

    “知道你为啥总吃那几个小崽子的亏吗?”

第一四三章 汹涌(给hmeng的长评加更)

    薛水芹根本不想搭理这个破鞋,要没有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她至少得少受一半儿的罪。

    “你还没嫁进来名声就坏了。你干啥在别人眼里都是藏着坏心,就是你真受了委屈,也没人为你说一句话。”周娟冲着薛水芹的背影说道。

    薛水芹离开的脚步一顿,周娟说得非常对,她就是吃亏在这上了。要不,就是那几个小崽子有沈首长撑腰,她也不能这么缩手缩脚地啥都不能干。毕竟她占着母亲的名分呢,那沈首长官儿再大,也管不到人家家里去。

    “让这几个小崽子名声也坏了!让他们也尝尝被人指指点点吐唾沫的滋味儿!他们以后说啥也就没人信了,到时候你就能把他们捏在手里,想干啥干啥,看谁还会为他们说一句话!”

    薛水芹被周娟的话吸引,慢慢朝她走了过去,一点都没发现,周娟的笑容像一条用毒药诱惑猎物的毒蛇。

    过了几天,周晚晚发现了他们装衣服的箱子有了异样。

    他们兄妹的箱子,周晚晚都做过特殊处理,他们三个人以外的任何人都是打不开的。一旦有人试图打开,周晚晚马上就能发现。

    要开他们的衣箱,不是要拿东西,就是要放东西,拿走什么周晚晚都不担心,但要是想放的话,就得好好注意了。

    周晚晚留心了一下,在箱子和墙壁的空隙,发现了一团薛水芹穿过的**。

    嫁祸他们偷东西?那也不用放这个。那她这是干什么?

    周晚晚眼中忽然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薛水芹,你太无耻了!用这么龌龊的手段对付两个孩子,真是心思肮脏到了极致!!

    当天晚上,周春来脱下来的衣服里掉出了一件陌生的女人**,沈玉芬马上就炸了,几乎要把周家房盖儿吵翻。

    “周春来!你良心喂狗了?!我跟你吃了多少苦!你在外面找女人?!你这个流氓!你对得起谁?!你还要不要脸了!”暴怒的沈玉芬根本就没想到要遮掩一二,马上就把这件事吵得全家皆知。

    周春来在外面找女人!这可比周春亮让儿子给打了有吸引力多了。周春发一家赶紧跑过来看热闹。

    “这件小衣裳是我三婶儿的!我看见她洗过。”周玲说完偷偷看了看周娟,得到她一个隐秘的微笑,才放下心来。

    周家人都是一愣,接着沈玉芬张牙舞爪地就冲薛水芹冲了过去。她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她也想起来了,薛水芹确实晾过这样的一件!

    沈玉芬母老虎一样骑着薛水芹要撕了她!论长相,沈玉芬确实不如薛水芹,可要论力气,两个薛水芹也不如一个沈玉芬。更别说现在沈玉芬红了眼要跟她拼命,薛水芹心虚没有底气了。

    周春来和周春亮顾不得地上厮打的两个女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三哥,我,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我跟三嫂,跟三嫂真没那事儿!要是有,让我不得好死!”

    周春亮还真相信周春来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兄弟这么多年,周春来的人品他还是相信的。

    可是沈玉芬不相信薛水芹!她现在恨不得活撕了薛水芹!

    事实上,薛水芹也差不多让她给撕了。她被打得满脸是血,身上很多隐秘的地方都被沈玉芬又掐又拧又挠,有苦说不出。

    闹腾到最后,薛水芹全身是伤,对自己的**怎么跑到周春来身上这件事啥都解释不出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冷静过后,周家人谁都不敢把这件事闹大了。

    周家已经是这种情况了,再出点作风问题,还是小叔子和嫂子之间,那他们就等着全家被批斗吧!到时候再增加两顶帽子都算轻的,说不定政府会咋整治他们呢!

    他们是真的怕了。

    沈玉芬不声张这件事,不代表她不计较了。

    从此以后,薛水芹就是她人生中的头号敌人!能让薛水芹难受的事就是她最高兴的事,沈玉芬把给薛水芹添堵当成了她人生的最高目标。

    薛水芹的日子可想而知。

    可是,薛水芹的倒霉事并没有到此为止,周春亮也开始对薛水芹慢慢变得非常不满。

    周春亮的不满是因为她的邋遢。

    周春亮这个人有点小洁癖,以前跟李秀华生活的时候被她伺候得舒舒服服,他从来不知道身边有个邋遢女人是这么让人不能忍受的事。

    周春亮的洁癖纯粹是让李秀华给惯出来的。

    早上睡醒了,身边永远放着干净的袜子和**,家里总是一尘不染,上工回来乱扔的东西转身就被整理得清清爽爽,脏衣服沾满泥巴的鞋袜第二天就变得干干净净。十几年的习惯已经把周春亮培养成一个眼睛里容不得一点脏乱的人。

    李秀华走后,周晨受母亲影响,一样受不得脏乱,马上接替了她,家里还是一样整洁干净。以至于在周春亮的意识里,家就是这个样子的,干净,明亮,整洁,温暖。

    可是薛水芹来了,这个家就完全变样了。

    客观地说,薛水芹不是一个特别邋遢的人,她甚至在这个时代的农村妇女中还算是比较爱干净的。

    可是她的干净跟周春亮眼里的干净差了好几个层次,所以,两个人之间在这方面的矛盾越来越大,最近尤其明显。当然,这之中也有周晚晚推波助澜的功劳。

    前世,周春亮唯一说过李秀华的好话就是“是个干净利索的人”,可见这个男人对妻子最主要的要求是什么了。所以,周晚晚太了解周春亮不能忍受的底线在哪里了。

    在薛水芹又一次把灰土带上了炕以后,周春亮彻底被激怒,一脚狠狠地踹在她的后腰上,让她一个跟头栽到了地上。

    周水芹趴在地上老半天没有动静,周梅花吓得嚎啕大哭,周春亮正在气头上,一听更是心烦,把周梅花也扔到了地上。

    周梅花扑倒薛水芹身上去叫她,一下摸到了满手血。

    周家又经历了大半个晚上的忙乱,薛水芹最后流下了一个三个月的孩子。

    周晚晚茫然地躺在漆黑的夜里,脑子一片空白。周水芹流走的这个孩子,应该是前世的周铁柱。

    前世,周晚晚对周铁柱没有任何好感,他欺负打骂她和周阳,帮着薛水芹笼络周春亮,让他更加漠视甚至憎恶他们兄妹。

    他们没有任何姐弟之情。

    可是,周晚晚还是大睁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睡……

    又是一个周末,太阳热得把地上照得白花花地直晃眼,小麦已经压了圈,马上就能收割了。周阳上午去生产队压打谷场,下午没活,他准备去山里打草,周晨和沈国栋一早就已经过去了,墩子应该也在那。

    “三乐,下午你替你二伯去生产队看牲口,他胳膊疼得伸不开,又犯毛病了。”周春亮难得主动跟周阳说话,一句多余的都没有,就是让他干活。

    “不去。”周阳扎好裤腿,看都不看周春亮就往外走。

    “三乐!”周阳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周春来大声叫住了他。

    周阳回头看他,等着他说话。周春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摆了摆手,“没事!你该干啥干啥去吧!”

    周阳走出周家的大门,周春亮指了指周春来,气急败坏地长叹了一声。

    周阳刚走出屯子,周霞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不顾一切地拦住了他。

    “大哥!我知道你恨我,你们都恨我,看见我就烦,那你就让我跟囡囡换换吧!让我去,以后我再也不回来了,保证让你们眼前清净!你们就能当没我这个人了!我也不用遭罪了!我撑不住了!我真撑不住了!我就要死了!你救救我吧!”周霞越说越急迫,抓住周阳的衣襟,几乎语无伦次。

    周阳缓慢却坚定地从周霞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襟,“你好好说话,这么没头没脑地说得都是些啥?”

    “那家人下午就来了,让他们把我带走吧!大哥,你看,你看看我身上的伤,我活不下去了呀!”周霞撩起袖子给周阳看她胳膊上一块一块的青紫,新旧交替,还有几道溃烂的伤口已经流脓。

    不看身上,周霞只头上被薛水芹打掉的那块头皮就够恐怖的了。

    那块伤口这么久了还没长好,一块长长的伤疤,从额头越过发际线一直到头顶,在头顶正中央紫红色的一块,想用头发遮挡都不行,只能那么明晃晃地晾着,让周霞整个人显得丑陋又可怖,看一眼心里就满满的违和感。

    “别叫我大哥,从你害死我妈那天起,你就不是我妹子了。”周阳平静地绕过周霞,迈开步子就要走。

    “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你别不管我!你要是不管我,我就真的得死了!大哥,我小时候你天天抱着我,跟我说谁欺负我你就揍他,啥好吃的你都留给我吃,你和二哥抬着我坐花轿,过年还给我做冰灯,你都忘了吗?我真的知道错了呀!我错了大哥,你别不管我……”

    周霞说到最后,泣不成声,坐到了地上。

    周阳的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转身回到她面前。

    周霞看周阳回来了,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周霞,人活着,活得好坏,全靠自个。你看咱屯子的大玲子,她比你大一岁,也有个后妈,她爹也不管事儿,可是你看她,不止自个在家里立住了,还把她弟弟护得严严实实,让她后妈想磋磨他们都没法下手。”

    周阳蹲下来,平视着周霞,语气温和,却不带什么感情,“你要想活出个样子来,我可以帮你,我去跟队长说情,让你像大玲子一样,到生产队干活去。你年纪小,队长也不能让你干啥重活,就是拿最末等的工分,也够你一年的口粮钱了。你自个挣钱吃饭,家里谁都没资格再支使你,你不用伺候他们,也不用受气。”

    周阳看周霞并不赞同的神色,认真地看着她,“你要想不受气,就能不受气。全看你自个敢不敢豁出去,你好好想想吧。”

    “大哥,”周霞死死地抓住周阳的衣襟,如同攀住溺水时的那根浮木,“我想回去跟你们过,你让我回去吧!以后就咱仨好好过日子,还跟以前一样,我一定啥都听你的!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周阳把周霞的手拽开,站起身来,“我还是那句话,你在我心里已经不是我妹子了。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看你可怜,换成别人,我能帮也是一样帮。别的你就别琢磨了,我们仨都不可能让你再认你了。”

    周阳转身,背对着周霞大步走开,“去生产队干活的事你好好想想吧,想去就跟我说一声。”

    “我不去!凭啥我去累死累活,你们吃香的喝辣的!你装什么好人!你不认自个妹子!你黑心肝!”周霞彻底没了被周阳认回去的希望,开始无所顾忌地发泄。

    “凭什么!凭什么好事都让那个小崽子摊上!我跟她比差啥了!?你们都向着她!现在她又要去当城里人了!凭什么!凭什么!”周阳歇斯底里地冲着周阳的背影大喊。

    周阳猛地转身,几大步就冲到周霞身边,把坐在地上的她一把拎起来,“关囡囡啥事儿?!你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去当城里人?快点说!!”

    周霞被周阳吓得呆住了,一时哆嗦着嘴话都说出出来。

    “赶紧给我说明白了!这里头有囡囡啥事儿!?”周阳几乎是摇晃着周霞在吼了。

    他心里忽然生起一种非常不安的预感,像是有一场巨大的灾难就要来临,将会破坏掉他最重要最宝贵的一切,而他对这场灾难却一无所知。

第一四四章 紧急

    “城里人要来把那个死崽……把周晚晚抱走,抱走享福。大姑来了一趟,说那家人答应给三百块钱,奶答应了。妈,妈,薛水芹说给她五十,她就让爹答应,爹,爹也答应了,说今天就来人把她抱走。”周霞断断续续地总算说完了。

    “大哥,你要是舍不得她,你让我去吧!你要真让我去成了,等我有钱了,我也给你钱……”

    周阳根本没听到周霞后面的话,他的拳头陡然握紧,眼里一片赤红,扔下周霞就往小寒山跑。

    周阳冲出去几步又快速转了回来,吓得周霞不断地往后退。周阳现在的样子太吓人了,像要把谁活撕了。

    “你咋知道城里人就要来了?他们咋商量要把囡囡抱走的?赶紧说!!”

    “把你支走,让周晨,让我二哥抱着她回来,按住我二哥,把,把她抢走。”

    周霞话音刚落,周阳就往家里跑。

    他全想明白了,一早周春亮就没去干活,坐家里听周晨和周晚晚说话,就是要弄明白他们去哪儿吧?中午他又想把他打发走,这是为了方便他们下手。

    说不定现在弟弟妹妹已经被他们骗回来了!周阳一时间心急如焚,用尽全力地向家里奔去。

    周阳冲进周家,见家里还是他走时的那几个人,并没有弟弟妹妹的身影,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点。

    “你们要是敢碰我弟弟妹妹一下,我杀了你们喂狼!”冷静下来的周阳满脸肃杀,眸光暗沉沉深不见底,瞬间暴涨的气势山一样压着周家众人,让他们屏住呼吸,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

    周阳转身大步离去,屋里的人好半天才动着僵硬的肩膀,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回可是瞎了!让这个狼崽子知道了,这孩子还能抱走?!”周春发紧张过后就是气急败坏。

    屋里的人也都有着跟他一样的担心。

    今天这孩子要是让人抱走也就抱走了,以后这俩小崽子再想找,人家都去了省城了,他们连人家的门儿都摸不着,还哪儿找去?

    可是这让他们知道了,事情就麻烦了。他们不止是怕周阳兄弟俩不好对付,那还有一个活阎王一样的沈国栋呢!

    虽说这是他们老周家自个家的事,跟沈国栋没有任何关系,要是背着他把孩子送走了,他也没资格说啥,可要是在他跟前儿抢孩子,那根本就不能够啊!

    “怕啥!咱这又不是旧社会卖了孩子去给人家当丫头,当童养媳!咱这可是把孩子送去省城的好人家享福!走到哪咱都说得出去!能让人家那样的人家看上,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比在咱这样的人家受苦强多了!咱这是为孩子好!”

    王凤英想起周娟教她的话,马上就有了底气。周老太太和周娟两个周家的核心人物都在地里罚劳动,王凤英就在周娟的指导下成了周家的主心骨。

    “谁家把自个孩子送走不得哭几声闹腾几下,俩不懂事的孩子,他们懂啥好坏!闹腾起来压服住也就得了!这个家大人都在呢,还轮不着他们做主!”

    “沈首长家那个小子今儿个也在呢。”周春亮最担心的还是沈国栋,这小子又不讲理又驴性,见了他周春亮的小腿肚子都发抖。

    王凤英没话了,周娟的道理一堆一堆,到哪儿都说得出去,可是遇上这么个完全不听你说话的,你有再多道理都没用!

    “咱自个家孩子,说破大天去,那也是咱自个做主。那沈首长官儿再大,咱又没犯法,他也管不到咱家里来!”一想到即将到手的五十块钱,薛水芹啥都不怕了。有了这个钱,就是她跟周春亮离了婚,她和梅花两个人也不会喝西北风了!

    “就是!咱又没犯法,怕啥!”王凤英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了,“老沈家那小子再能耐,他也是个人吧?咱家这么多男人,还治不住他?”

    王凤英在屋里扫了一圈,问周春发:“把大乐两口子找回来吧?这么大的事儿,也得让他们出出力!总这么瞒着干啥,他们还能告咱去?”

    “可不行!我大哥昨儿个还问我家里神神叨叨地整啥事儿呢,说不让再咱惹祸了,到时候他可不再帮着咱们了。”周军赶紧阻止,实际上,周富说的是“再整啥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到时候可六亲不认”!

    “就咱几个也行!”周春发比谁都急着要用那三百块钱,他要是再不把基建队的帐给平上,这被查出来就是蹲大狱的事儿啊!

    “我不掺和你们的事儿!”周春来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去拽坐着不动的沈玉芬。

    沈玉芬使劲儿甩开周春来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个没囔气儿的窝囊废!人家都坐这等着分钱呢!他倒好,有钱还往外推!

    沈玉芬算是看明白了,这个老周家,一个个都是狼心狗肺黑心肝的!周春来倒是还算长了那么点人心,可他是个窝囊废!她和周强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个。

    啥亲人、善心,这些东西在老周家根本没用!你跟他们讲这个,那就等着让他们活吃了吧!

    啥亲?啥也没有钱亲!她和儿子以后能靠得住的就只有钱了,她说啥都得多往手里攥点钱!

    有没有他们这孩子都是卖定了,她干啥跟钱过不去?所以沈玉芬不走,也不让周春来走,以后这个男人就是给她们娘俩挣钱的,别的啥都不用在乎!

    周春来看着沈玉芬气急败坏的脸,终究是没敢走,沉默地蹲在门口,脑袋越垂越低,使劲儿地用手抓着头皮。

    “要是实在不行,抱不走五丫,把六丫抱走吧,我,我们舍得。”李贵芝低垂着头嗫嚅着说道。

    几个女人脸上同时现出嘲笑,王凤英差点笑出声儿来,“你以为你想卖孩子人家就买?就六丫那样的,人家能看上?你这是想钱想疯了吧?我告诉你,这钱可没你们的份儿!别瞎掺和!”

    “我,我们不要钱,就是,就是……”李贵芝紧紧抱着周兰,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哽咽着说得是什么已经没人听得到了。

    周阳跑出周家,先跑到前院赵五婶家里,赵五婶家只有三个孩子在,“你们帮我个忙,大壮和二栓去小寒山,半道儿要是遇上小晨和囡囡,拦住他们,告诉他们千万别回家,找沈国栋和墩子去,让他们几个护住囡囡,我们家人把囡囡给卖了,今天就要把她抢走。”

    赵家兄弟三人一听就急了,周阳做个手势不让他们问话,“时间来不及了,先啥都别问了,你俩赶紧走,我怕他们已经去人要把囡囡给骗回来了!如果半道儿没遇上,你们就进山,留一个人在山口等着,一个人进山去找,他们肯定在大沟打草呢,容易找。”

    “阳子哥!我干啥?我也去!”赵小三儿快速地穿上了鞋,站在周阳面前,攥着小拳头问。

    “你别去了,你跑不快,让你大哥二哥快跑,要不该来不及了。”周阳摸了摸赵小三儿的小光头。

    “那我去屯子头儿等着他们吧!万一我大哥、二哥跟他们走差了,我也能告诉他们别回家。”赵小三儿毫不气馁,马上给自己找到了事儿干。

    “行!你去吧!”周阳点点头就和赵家兄弟三人快速往门外跑。

    “阳子哥,你干啥去?”赵小三冲着周阳的背影喊。

    “找队长!得有大人跟那些城里人讲讲理!”周阳边喊边跑。

    赵家三兄弟也快速地跑了出去。

    赵小三儿看自己追不上两个哥哥,索性也不追了,抓住路过的二狗让他去办事儿,“去把咱一起玩儿的都找来,让他们在屯子里喊,囡囡的后妈把她卖了,人贩子就要来抢孩子了!让大伙儿都去她家打人贩子!”

    赵小三儿虽然比二狗小了三岁,可他已经是三家屯没上学这群小不点儿里的孩子王了。二狗听话地转身就跑,一看就是平时听赵小三儿的领导听习惯了。

    而此时小寒山上的周晚晚一行人也觉察到了事情不对劲儿。

    沈国栋脚踩着王福财的脑袋,手里的镰刀在他的脸前面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挥着,每一下都擦着他的鼻尖过去,吓得他叫都不敢大声叫。

    “咋滴?你想说了?我告诉你,老子现在不想听了!老子今天就想给你放放血!”

    沈国栋脚下用力,踩得王福财嗷嗷直叫。这小子胆子也太肥了!敢跑过忽悠他们!

    王福财今年十八岁,是王凤英的娘家侄子,以前跟周晨见过几次面,所以今天他特意大老远跑来给周晨送信,说周阳让周晨带着妹妹回家一趟,他去公社给他们带了好吃的。周晨马上就开始怀疑这里面不对劲儿了。

    王福财以前就不待见他们兄妹,小时候还因为抢周霞的地瓜吃被他们兄弟俩狠揍过一顿。

    以周家现在的情况,这个王福财应该跟他姑姑王凤英一样,恨不得吃了他们才对。怎么会这么老远还冒着大太阳特意来给他们送信?

    再说,周阳根本不可能去公社,早上走时就说好了,他上午去生产队干活,下午可能没活,他就来小寒山找他们。

    “我大哥给我买了啥好吃的?”周晚晚问王福财。

    “油,油条。”慌忙中,王福财能想起来的好吃的也只有油条了。

    “我大哥说给我买糖块儿,你看着他买了吗?”周晚晚又问。

    “买,买了!买了好大一大包呢!”王福财赶紧顺杆儿爬。

    沈国栋飞起一脚就把王福财踹到了地上。这小子在胡说八道!

    这些天,沈爷爷人没来,糖可是一包又一包地往周晚晚这里送,光是外国的巧克力糖就有好几包。周阳怕妹妹糖吃多了不肯好好吃饭,每天都控制她吃糖的数量,怎么可能还给她买糖。

    一开始王福财还硬挺着不肯说,可沈国栋是谁?当年渣滓洞拷打共产党员的酷刑他都偷偷仔细研究过!能放不倒一个王福财?

    可以说在逼供方面,他是既有手段又有胆子,至今还没遇上过能在他手里挺过十分钟的。

    王福财在沈国栋手里马上就熊了,叫嚷着让放开他,他啥都说!

    沈国栋意犹未尽,又使劲儿踹了王福财几脚才让他说话。也别起来了,就爬地上说吧!说不好接着揍!

    王福财知道的还真不多,就是王凤英教他怎么把周晨和周晚晚给骗回家来,答应事成以后给他两个三合面的馒头。

    “为了俩馒头你就敢来惹老子!老子是不是脾气太好了?谁都敢来招惹!”沈国栋对王福财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最后让他带着一脑袋馒头包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王福财有冤没处诉,他哪是来招惹这个活阎王的!要是知道他就是那个沈国栋,他大姑给他蒸一锅馒头他也不敢来呀!

    “把他绑上!谁知道你们家那个老娘们儿要干啥!不能让他回去送信儿!”

第一四五章 人贩子

    墩子和周晨搓了粗粗的草绳把王福财紧紧地绑在树上,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起来。

    “囡囡和小二就在这待着,他们骗你俩回去准没好事儿,咱不能上当。”周阳不在,墩子很自然地接过了哥哥的责任,“我回去看看咋回事儿,把阳子也找过来,咱们再商量以后的事儿。”

    周晨和周晚晚都听话地点头,周晚晚怕墩子冲动之下吃了周家人的亏,“墩子哥哥,你回去看看就回来,把我大哥一起叫来,不管他们想干啥,都别搭理他们,有事儿咱们一起想办法。”

    墩子点头,笑眯眯地碰了碰周晚晚的小发卷儿,他一直觉得自己手重,不太敢去摸她。

    “我跟你一起回去!”沈国栋说道,“看看他们整啥幺蛾子!”

    “国栋在这待着,”遇着正事儿,墩子一改平时的惜字如金,严肃地给大家分析起来,“他们是冲着小二和囡囡来的,你在这看着他俩,要是再来人,他俩就危险了。”

    想了想,墩子又让大家收拾东西,“这里不能待了。王福财能这么容易就找着咱们,别人也能找来。咱们先把小二和囡囡藏起来,以后的事再商量。”

    几个人赶紧把工具和给周晚晚的准备的小帐子、水壶、小枕头等等一大堆东西收起来。

    沈国栋扛起一堆东西就走,想了想又转回来,拿一把草把王福财的嘴堵住,周围又垛了几捆草,“你就老实地在这喂蚊子吧!”

    沈国栋带着大家往东边走了一段路,又往南拐,“王福财看着咱往哪儿走了,万一有人找着他了,也不能让他们找对方向。”

    来到一个隐秘的小山沟,沈国栋迅速地把周晚晚露营的设备摆好,让周晨抱着她去休息,才拍了拍墩子的肩膀,“你在这看好他俩,我回屯子去看看。”

    见墩子满脸不赞同,沈国栋痞痞地笑了,“我回去保证比你好使!不用动拳头就能把老周家那些人吓得尿裤子!”

    墩子一想,也就不反对沈国栋的提议了,跟那些人打交道,沈国栋确实比他厉害。

    沈国栋一边用草绳把裤腿扎好,一边跟墩子交代,“要是有人找来了,你别硬拼,带着他俩往西边泥河大队跑,去找他们的民兵连长马大锤,他认识我,你提我,多大的事儿他都能帮你们顶到我来。”

    “沈哥哥,你跟我大哥快点回来,我想你们。”周晚晚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不让沈国栋打架的话咽了回去。

    情况不明,她不能用自己的好恶来随便要求他们。而且,如果真的发生了冲突,她最希望的还是沈国栋和周阳能保护自己,即使是伤到了别人,也比他们吃亏要好。

    沈国栋被周晚晚说得窝心极了,把她抱起来亲了好几口,“沈哥哥一定快点儿回来!你乖乖等着,不要害怕,沈哥哥在呢,谁也不敢欺负你!”

    周晚晚抱着沈国栋的脖子笑,“沈哥哥最厉害!”

    “那是!”沈国栋牛气哄哄地走了。

    而此时,坐在丈夫自行车后座上的蒋碧莲正在埋怨她姐,“姐,我还是觉着得跟小囡囡那俩哥哥说说,就这么偷摸地把小囡囡给抱走了,到时候那俩孩子闹腾起来可咋整?”

    “你要真想把孩子抱走,这事儿就想都别想!这俩哥哥对小囡囡宝贝着呢!你是没看着,那是整天抱着不撒手。听说那个小的,上课都是抱着妹妹写字儿!”将碧红坐在儿子的自行车后座上,给妹妹又说了一遍自己的打算。

    看着妹妹脸上又露出不忍心的神色,将碧红在心里直叹气。这个妹妹从小就心软得不行,结婚了妹夫又惯着她,把她养成了个没成算的性子。

    “姐为你这事儿可豁出去了,这算是半买半抢地把孩子给你整来了,你可别再瞎捉摸了!等会儿抱了孩子就走,啥都别管!”

    “那俩小哥哥不答应咋整?到时候我走了,你就在公社住着,也躲不过去呀。要是他们再找来沈首长,你和姐夫就得为我的事儿做难了。”蒋碧莲又开始担心姐姐。

    将碧红冲妹妹安抚地笑笑,“孩子都抱走了,他俩再闹腾还能闹腾出花儿来?再说了,咱这孩子又不是抢地偷地,是他们家大人同意了才抱走的,他们俩小孩子,能把我们咋地?你以为你姐夫这个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白当了?

    “谁家这么大的事儿不是大人说了算?他们家大人都同意了的,哪有他们两个孩子说话的份儿!这可是他们家养不活了,咱把孩子接过去享福呢!就是沈首长他也挑不出咱啥毛病!

    “你放心吧,在这边的农村,家穷养不起了,把孩子送人那都不是多大的事儿!要是送个好人家,屯邻都还得夸父母为孩子着想呢!”

    蒋碧莲让姐姐一通话给说服了,慢慢露出了笑容,“要是真能这样,那就好了!我也不是抢他们家孩子,以后要是那俩小哥哥想见小囡囡,我也让见!”

    “我的傻妹子呀!”将碧红被妹妹的不谙世事给气笑了,“你这可真是傻大方!你让他们常见面,那这孩子你就一辈子都养不熟了!”

    将碧红开始给妹妹出主意,“是得让他们见见,不过可不能多见,就见一面,让那俩孩子死了找妹妹的心就得了!

    你把孩子抱走,啥都别管,我在这边拖着这俩孩子一年两年。他们要闹腾紧了,就说还他们妹子了,可省城那是多老远的地方,能说来就来说去就去?这俩孩子能有啥见识,屯子都没出过几趟,到公社腿肚子都得哆嗦,那省城的事儿还不是咱咋说他们咋信?!

    过个一两年,小囡囡这么小,把他们忘了都有可能。到时候她在省城享惯了福,又跟你们处出感情来了,再让她见这两个又土又眼生的小子,保准儿跟他们不亲!更不可能愿意跟他们回来受苦!小囡囡自个不回来,这俩小子也就消停了!

    你就听我的,让他们见了这一回,以后可就一面都不能见了!

    过几年,孩子就彻底把他们忘了。到那时候,这个小囡囡啊,就真是你亲闺女了!”

    蒋碧莲想着那个漂亮聪明的小姑娘软软嫩嫩地贴着她,甜甜地叫她妈妈,什么都顾不得了!

    “姐,我都听你的,你可得帮我把事儿办成了!”

    “放心吧!你和白杨为了孩子苦了这么多年,姐咋能不心疼你们?一准儿帮你们把这个心愿了了!”

    “妈,咱给老周家那么多钱,算是买卖人口了吧?让人告了可咋整?”许兵一边蹬自行车一边问将碧红。

    “胡说啥!”将碧红轻轻地拍了儿子宽厚的脊背两下,“这事儿就咱和老周家人知道,咱们不说,他谁都不可能知道!你怕啥!”

    “咱肯定不会说,可那老周家人真能不说?那老周家都是些啥人呐!咱可不能信他们的人品!”许兵还是不放心。

    “放心吧!他们比咱还怕呢!我也不信他们的人品,可咱得信他们爱钱呐!为了这老些钱,他们就得把嘴缝上!”

    许兵不说话了,他妈说得很对,别说老周家那样的人家,就是他,为了三百块钱也敢冒一回险!

    可是,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的几个人,怎么都没想到,来到三家屯,迎接他们的是这样的局面。

    他们走进屯子,刚看见周家的大门口,一群学龄前的黑小子就把他们围住了,“人贩子!人贩子!人贩子!!”

    孩子们整齐化一地拍着手叫着,几个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瞬间脸就涨得通红。

    “打人贩子呀!他们是来抢小孩的!”不知是哪个小孩喊了一句,率先扔出去一个土坷垃,所有的孩子都行动了起来。

    一瞬间,土坷垃、石头子、粪蛋子、烂菜叶子从四面八方向将碧红四个人扔过来,让他们躲都没处躲。

    许兵被一个尖锐的石子砸在了头上,虽然没出血,却疼得不行,他气急败坏,随手抓住离他最近闹得最欢的二狗扬起手来就要打。

    刘老太太不知道从哪冲出来,一把抢过二狗扬手就给了许兵一把,把他的嘴角都挠出了血。

    刘老太太挠完人抱着二狗赶紧后退几步,坐在地上就嚎:“不得了啦!人贩子打人啦!大伙儿快出来看看哪!人贩子要把我孙子给抓走啦!赶紧出来抓人贩子呀!

    将碧红几个人瞬间就被从各家大门里涌出来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将碧红摘下头上的菜叶子,躲着小孩子们不时扔过来的东西,努力挤出笑容跟大伙儿解释:“我们不是人贩子!大伙儿都认识我吧!我是公社许副主任的媳妇啊!”

    “许副主任的媳妇带着人贩子来抢孩子啦!”一个小孩子拍着手叫道,一群小孩子也跟着他拍手,叫成一片。

    “我们不是人贩子!大家误会了!”将碧红急得不行。

    “许副主任的媳妇倒卖小孩啦!”孩子们又换词儿了!

    ……

第一四六章 心头肉(给simomolily的长评加更)

    几个人好容易解释清楚,进到周家,腿刚迈进大门槛,老队长就带着周阳进了院子。

    “周春亮,你小闺女呢?听说让你给卖了?倒卖人口你知道是啥罪名吗?你以为是你亲闺女就没人管了?我告诉你,国家一样管!”

    老队长没看见将碧红一行人一样,冲着周春亮就是一通教训。

    周阳冲人群里的二狗招了招手,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二狗小胸脯一挺,郑重地点头,撒腿就忘往子头跑。

    “我,我,我没卖孩子,我还,还,还没卖呢……”周春亮吓得都站不住了。他娘因为换亲被扣了坏分子的帽子,他这是也要被扣帽子呀!

    “那你小闺女呢?!”老队长不依不饶,

    “没卖!真没卖!你看看,这买我闺女的……”

    “韩队长!在这儿碰上你了,这可真是巧!”将碧红马上出言打断了周春亮,不着痕迹地躲开他指向他们一行人的手。

    “呦!蒋主任在这儿哪!”老队长像刚看见将碧红一样,转过身来跟她打招呼。

    将碧红是公社的后勤部主任,手下管着一个厨师和两个厨房打杂的。

    “韩队长,您看您这是误会了!”将碧红平时对下面生产队队长的态度可没这么好。

    “咱们这可没啥卖孩子的事儿,就是我妹子没孩子,他们老周家孩子多,说养不活了,让我们领养一个。”

    “哦,这么回事儿啊!”老队长了解地点点头,看周阳一脸急切,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

    周阳迈出的脚步去又收了回来,密切地关注着众人的动静。

    老队长刚才在家里就跟他说了,“新社会了,咱这嘎达不兴卖儿卖女的事儿!这事儿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一定给你做主!”

    周阳握紧拳头,他信任老队长,这个倔老头一向说一句是一句,可是凡事不能全靠别人,他也随时准备好自己站出去保护妹妹。

    将碧红见摆平了老队长,刚要松口气,没想到老队长一转身又换了脸色,冲周春亮声色俱厉地教训道:“周春亮!你到底把闺女卖给了几家?卖一家送一家!你到底有几个闺女!?”

    “他们就是人贩子!是来抢囡囡的!”徐老黑子带着一窜三个弟弟妹妹站在人群中,她一听孩子们说这事儿就跑来了,现在当然得帮着平时跟她关系很好的周晨兄妹。

    “人贩子!人贩子!”小孩子们又开始拍着手叫了起来。

    周春亮彻底慌了手脚,“队长!我们没卖孩子,不卖孩子!不卖了!我们真不卖了!”

    最后一句话,周春亮是冲着将碧红一行人说的。

    将碧红被气了个倒仰。这个没长脑子的!她明示暗示了这么半天,咋还听不明白,他们是领养关系!什么卖不卖的!

    “那你小闺女呢?哪去了?”好在老队长没在将碧红一行人身上多做纠缠,开始逼问周春亮。

    周春亮回头去看王凤英,是王凤英说能把孩子给整回来的,现在他哪知道这俩小崽子在哪啊!

    王凤英和周家所有人都往后躲。经历了周老太太的事,替罪羊的重要性他们太知道了。所有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事儿要是遮掩不过去,那周春亮肯定是被推出来顶罪的那个。

    “三乐!那俩小的呢?!”周春亮没办法,只能问周阳。

    “我还要问你呢!我弟弟妹妹呢!你给我卖哪去了?!他们要是有一点儿不好,我就跟你拼命!你们谁都别想活!”周阳一开始还打算配合老队长做戏,可是说到最后,一枪愤恨全被激起,愤恨地指着周家众人,眼睛都红了。

    “你,你这个不孝子!”周春亮指着周阳气得胳膊直抖,却不敢说别的话再激他。这个狼崽子真急了可是六亲不认!

    “周春亮!别说那些没用地!你小闺女呢!?你说没卖就没卖?不把孩子抱出来谁信呐!”老队长别的什么都不问,就是盯着周春亮要孩子。

    老队长这么反复地强调卖孩子,今后不止周春亮不敢再提这事儿了,就是将碧红也不敢再来抱孩子了,她一来,那就是倒卖孩子,坐实了人贩子的罪名。

    将碧红在旁边急得团团转,蒋碧莲的眼泪都下来了。

    “队长同志,你好!”蒋碧莲的丈夫白杨也看出了今天的情况,不管这个队长要孩子是真是假,再这么下去,他们这孩子是抱不走了。

    白杨跟老队长寒暄了几句,开门见山地介绍了自己的来意,当然没说给钱的事儿,只说他们就是来领养孩子的。然后又着重介绍了自己夫妻的职业和领养孩子的诚意,“……我们两个人都有工作,碧莲又是老师,以后孩子到了我们家,我们不只能把她养好,也一定能教好。”

    见周阳一脸敌意,白杨诚恳地看着他,“你不放心妹妹,我们都理解。你可以跟着过去看看,我们给小囡囡准备了单独的房间,小床和玩具也都准备好了,还有小衣裳,听说她喜欢图画书,我给她买了一摞子。

    你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还可以换。等她长大点,你们也可以经常见面,这个我们都不拦着。

    小伙子,你仔细想想,你妹妹跟着你,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跟着我们,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我能保证她每天喝牛奶吃鸡蛋,能保证她每个月都做新衣裳,能让她上最好的幼儿园,跟省城最好的老师学习,也能保证把她捧在手心里,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让她成为家里的小宝贝,而且是唯一的宝贝。

    你再想想,等她长大了,是跟着你做一辈子农民好,还是跟着我们,受最好的教育,以后生活在城里吃供应粮有个铁饭碗好。”

    围观的人慢慢安静了下来,白杨说的这些,对于一个农村家庭的孩子来说,那就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而且,他们都知道,这个人不是在骗人,他是真的有这个能力。将碧红的妹妹和妹夫在省城里生活优越,这是很多人都听过甚至是有人亲眼见过的事。

    连老队长都沉默了。周家的孩子,以后注定都是要受苦的。大人不积德,报应到了孩子身上,谁都没办法,只能说他们命苦。

    可是,现在有一个好孩子可以摆脱周家这个泥坑,去省城过那么好的生活了。老队长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客观地说,他也觉得周家的小丫头跟着去省城是件好事,他们这农村太苦了呀……

    “阳子,武大婶说一句,你别嫌不好听,你要真为了你妹子好,你就让她去吧……”武大婶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才继续哽咽着说下去,“咱们这些人这辈子就是受苦的命了……要是能让孩子过上好日子,自个就是在心上剜肉也得让他走啊……”

    武大婶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武大婶的小儿子在大灾荒的最后一年,让她送给临县一个干部家庭了。那家也是没孩子,挑了很多家,最后挑中了武大婶聪明伶俐的小儿子。

    “阳子啊,让你妹子要去享福吧……我知道,这事儿换谁都舍不得,可你也得想开点,咱这嘎达苦啊,强留她那是害了她!”赵老奶也抹着眼泪劝周阳。

    “就是,一个小丫头,人家那么好的人家能要,还答应以后就她一个孩子,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呦!”

    “大伙儿放心!孩子到了我们家,我一定比亲生的待她还亲!以后孩子长大了,上了大学,我带着她回来看看各位父老乡亲!”白杨向众人点头微笑,不住道谢。在他看来,今天把孩子抱走已经成了定局。

    “谁说我妹妹要去你们家?我妹妹哪儿都不去!”周阳站得如同一杆锋利的标枪,挺拔凛然,气势上不输白杨分毫。

    “你说的很多东西我现在是给不了我妹妹,可是我能给她的你们永远都给不起。我能保证我永远把她放在心尖上,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没她重要,你能吗?”周阳逼视着白杨,一句一句质问着他:

    “我能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让她安心地趴在我怀里睡觉,不用担心任何事,你能吗?

    “我能保证让她永远快快乐乐,跟我在一起待着她就干什么都高兴,你能吗?

    “我能保证她眨眨眼睛我就知道她想要什么,你能吗?”

    白杨在周阳的一句句质问中慢慢放松了肩膀,眼里也没有了刚才说话时隐藏的挑衅。

    周阳冲着白杨自信的一笑,“我现在虽然给不了我妹妹最好的生活,可是我能保证以后我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不止是有好吃的,好衣裳!还能保证我有的,全都是她的!我这辈子挣的东西,全都给她!这个,你能吗?”

    白杨沉默地看着周阳,这些他都不能。

    周阳又看向刚才劝他送走妹妹的众人,手缓慢却是沉重地捶着自己的心口,“我妹妹就是我的心头肉,你们知道什么是心头肉吗?就是别人敢碰一碰就能疼得想杀人!要是剜走了就一定活不成!”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谁都明白,今天白杨一行人是抱不走周晚晚了。

    “周阳!你个混小子!”人群外,响铃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匆匆地冲到周阳身前,“囡囡呢?!你把她送人了?你这个混小子!你对得起你妈吗!?”

    响铃越说越气,举起拳头就往周阳身上揍,周阳抬起胳膊挡住脸,任她打在身上。

    “你赶紧把囡囡给找回来!快去呀!”响铃打了几下,开始推搡周阳,一边喊一边哗哗地掉眼泪,“快去找回来!当初囡囡那么小你都把她养活大了,现在还怕啥!别人家再好,他们能有你对囡囡好?!你傻呀!又不是养不活,咋能给别人!秀华婶儿那么疼她!你咋能忍心把她送人!秀华婶儿得多伤心!!”

    响铃说到最后,哭得不能自已,慢慢蹲到了地上,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周阳站在响铃面前,急得不知所措,完全没了刚才面对白杨时的气势和自信。

    “响铃啊,快别哭了,囡囡没给送人,快别哭了啊!”赵五婶儿赶紧过来,半扶半抱地把响铃往自己家里拉,“来,到婶子家洗洗脸,婶子给你细说。”

第一四七章 代价

    响铃被赵五婶儿带走了,白杨一行人也准备走了。

    将碧红过来简单地跟老队长打了个招呼,带着许兵就走。白杨却去跟老队长重重地握了握手,“队长同志,今天我们没抱走孩子,可是我们跟这几个孩子有缘,你看你能不能跟他们的家长商量一下,我出钱资助他们上学,不止是小囡囡,就是她的两个哥哥要是想上学,我们也管。”

    白杨不好意思地冲老队长笑了一下,“您放心,我们这回啥主意都没打。我就是看这几个孩子好,这么埋没了太可惜了。”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周阳自己决定吧。”老队长让出位置,把周阳叫了过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老队长很欣慰地发现,这个平时干活肯下狠力气,脑子活心思正的孩子,已经长大到必须把他当成一个大人来对待了。

    “白叔叔,谢谢您的关心。我弟弟现在就在上学,我能供得起他。我妹妹长大了,我也会送她去上学,以我现在的能力,到时候我也一定能供得起她,就不麻烦您了。”

    周阳礼貌而客气地拒绝了白杨,对于一个想抢走妹妹的人,这是周阳的教养能做到的最好态度了。

    毕竟年少气盛,最后,周阳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以后等我妹妹长大了,考上了大学,一定过去给白叔叔报喜。而且,我妹妹现在每天也都能吃上鸡蛋,以后我还会让她天天喝牛奶!”

    白杨被周阳的话气笑了,无奈地摇头。

    在他看来,周阳这是少年意气,以他成熟男人的思维,周阳完全可以接受他的帮助,让自己和弟妹少吃一些苦。可是他又知道,如果周阳真的是那样识时务的孩子,他也不会这么喜欢他,甚至是有点佩服他。

    “好,叔叔就等着小囡囡考上大学来给我报喜!”白杨重重地拍了拍周阳的肩膀,招呼脸色苍白的蒋碧莲回去。

    蒋碧莲踌躇了一下,红着眼圈从挎包里拿出两盒精致的糕点和一套漂亮的小裙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周阳,“我给囡囡准备的,你给她吧。”

    周阳坚决地推了回去,“阿姨,谢谢您,您的心意我们领了,囡囡不缺这个,您拿回去吧。”

    周阳这颗做哥哥的心现在敏感极了,坚决不肯收他们任何东西。

    蒋碧莲只能掉着眼泪把东西装回去。

    沈国栋带着赵小三儿和二狗跑了回来。

    “就是你要买我妹妹呀!?就你一个人有钱是不是?!******!老子今天拿钱买你的命!”沈国栋冲上去就抓住了白杨的领子,白杨刚搭手去拉他,就被他错步转身一个擒拿,白杨惨叫一声,胳膊就耷拉了下来,同时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也滚了下来。

    沈国栋的动作太快了,白杨的胳膊都给卸下来了,周阳和周围的众人都没来得及去阻止他。

    可是沈国栋并没有住手,他根本就没有一丝停顿,卸下白杨的胳膊,膝盖就重重地顶上了他的后腰,刚要从背后勒住他的上身向下用力,周阳才来得及扑过去阻止他。

    也算周阳到的及时,要不白杨这辈子就毁了,“老子就是冲着他的腰去的!直接把他大胯卸下来!让他后半辈子再也站不起来!”没能废了白杨,沈国栋事后说起还很遗憾。

    沈国栋这半年在部队真的没白练,以前他打架是胆子大敢下手,出手不顾后果。现在他依然是敢下手,而且还能精准地计算后果了。

    比如,他已经能知道自己这一出手,是会要人昏迷吐血还是卸一条胳膊或者断两条腿了……

    一番忙乱下来,白杨的胳膊被接上了,后腰也能强撑着站住了,老队长吩咐去找乔四喜的人也回来了,终于能把白杨夫妻给送走了。一直在屯子头等着他们的将碧红母子这才找过来。

    “咋地,觉得我下手狠了?”沈国栋挑着一边的嘴角笑着问周阳。

    “没有。”周阳看着忙乱成一团的白杨几个,平静地说道,“看见人家孩子好就来买,人家不卖就抢就偷,这样的人可算不上啥好人。”

    沈国栋的眼睛瞬间染上笑意,回手给了周阳肩膀一拳,“你小子终于不墨迹了!”

    周阳也笑,又疲倦又轻松,好像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走了很久,终于卸下了来,“不墨迹了!”

    “先别走!”看着白杨几个要走了,周阳又想起一件事。蒋碧莲被吓得脸色苍白,连白杨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这家里的几个孩子太不好惹了……

    周阳冷漠地看向紧张得挤成一团的周家众人,“把卖囡囡的钱还给人家。”

    “没,没卖……”周春亮还试图遮掩,被周阳凌厉的一眼给瞪了回去。

    “赶紧地,把钱拿出来,谁敢独吞一分,老子从他屁眼儿塞进去!”沈国栋慢慢地走到周春亮面前,“你,去把钱收回来。都给谁了,你知道吧!”

    周春亮战战兢兢地看老队长,老队长转过脸不看他。

    周春亮一份儿一份儿地去收钱,周春发,薛水芹,沈玉芬,收上来一百五十块,“剩下的给老太太了。”

    不用沈国栋说什么,已经有民兵去抓周老太太了。

    沈国栋嘎巴嘎巴地捏着手指头,痞痞地围着周家人转了一圈,“合伙儿把我妹妹给卖了,还分了不少钱,挺得意的吧?”

    不待周家人反应,沈国栋的表情忽然一变,暴起一脚狠狠地踹向周春发的胸口,踹得他叫都没来得及叫出来,就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倒地昏迷不起。

    “啊!!打死人了!!”王凤英嚎叫得嗓子都变了调,可是却不敢上前去看看周春发,一边尖叫一边往人群后面挤。

    “杀了你们,老子都嫌你们血脏!”沈国栋脸上是从没有过的严肃,“今天就告诉你们,你们是真惹着老子了!老子让你们从今以后一天好日子都没有!”

    周老太太被带了回来,颤颤巍巍地从斜襟大褂里掏出包得严严实实的一个布包,打开好几层,从里面拿出二十块钱。剩下的不用说,都给了周红香了。

    沈国栋跑回家,拿了一百二十块钱,凑足了三百。

    周阳欲言又止,沈国栋却满不在乎,“咱不欠他们的!你也别琢磨着还我钱了,你的钱还得留着盖房子呢!我亏不着!以后得让周红香给我吐出几倍来!”

    沈国栋拿着这三百块钱却没给白杨,而是交到老队长的手里。

    “这是他们卖孩子的证据,您老给做个见证,我们要告他们!”沈国栋拿手一指周家众人,吓得他们全体哆嗦了一阵。

    “还有他们!”沈国栋又凌厉地指向将碧红一行人,“作为国家干部,参与倒卖人口!你们就等着摔了铁饭碗吧!”

    老队长拿着钱,踌躇了一下,把沈国栋和周阳拉到一边,“我倚老卖老,给你们提个醒,这个事儿,还是别声张了。”

    沈国栋眼睛一瞪,刚要说话,被周阳拍在肩膀上压了回去,示意他听老队长说完。

    老队长对周阳的反应安慰地点了点头,也对沈国栋能就这样被周阳劝住感到惊讶。

    “这事儿人证物证都有,你们要告,老周家这一家子都抖搂不掉,全都得搭进去。可是,孩子,你别忘了,你也是周家人呐。”老队长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花白的头。

    “我知道你恨他们。从你妈,到你妹子,搁谁身上都得恨,咋恨都不过分!就冲你爹今天办的这个事儿,给他戴顶倒卖人口坏分子的帽子,甚至让他去蹲监狱,他都不冤枉!可是你得为那俩小的想想,他们以后还得上学,还得奔前程啊!这有个坏分子的爹,他们走到哪儿都得被人家看不起,啥好事都轮不上,就是考高中、上大学,人家也不给推荐,不让他们去呀!”

    周阳沉默了。老队长说得都对,也是为了他们着想,他不能为了自己一时的愤恨毁了弟弟妹妹一辈子的前程。

    沈国栋也沉默了。他虽然冲动,可是身处的环境让他比这个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如果周晨和周晚晚带着一个狗崽子的身份,以后将是如何的寸步难行。

    老队长拍了拍两个男孩子的肩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干了坏事儿还想消停地过日子,那以后不谁都去干坏事儿了!?反正能成就赚着了,不成也没事儿!”沈国栋一把拽住老队长的胳膊,“这事儿还得您配合我一把!”

    “白杨,是吧?”沈国栋拿着那三百块钱,三十张十元的纸币厚厚的一沓,在手上一下一下地打着,啪啪直响,“你们食品公司油水不小啊!三百块钱说拿出来就拿出来。”

    “这也是我们攒了两年的钱……”蒋碧莲说了半句就被白杨拉到身后去了。这小子一看就来者不善,哪会听他们解释这些。

    果然,沈国栋根本就不接蒋碧莲的话茬,“你想出钱供孩子上学?我弟弟妹妹用不着你供,可我们这老多孩子上不起学吃不上饭了,他们就盼着来你这么个大善人呢!”

    白杨看了一眼在沈国栋手上摔得啪啪作响的三百块钱,很痛快地回答了他,“这三百块钱我本来就没打算拿回去,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给屯子里的孩子上学使吧!”

    “呦!好大方啊!”沈国栋笑得又坏又痞,冲着周围的孩子举起手里的钱,“这些钱以后都给你们上学用了!还不快点谢谢这位大方的叔叔!”

    “谢谢人贩子叔叔!”孩子们喊得又整齐又洪亮。

    白杨的脸涨得通红,周围围观的大人哄堂大笑。

    老队长看着沈国栋闹腾,一声不吱。

    许兵实在忍不住了,想上去跟沈国栋理论,被将碧红死死拽住。现在就盼着这个活祖宗想不起来他们呢,咋还敢往前凑!

    “你们这些城里人可是真有钱呐!两年就能攒下三百块!”沈国栋还是不依不饶地抓住白杨死掐,“我们这儿的孩子一年为了六块钱的学费得哭多少鼻子哦!”

    “以后,我每年出五十块钱,帮上不起学的孩子交学费!”白杨索性也不墨迹了,全都痛快地答应下来。

    “那就立个字据吧!你们,”沈国栋一指将碧红几个,“都给我签字画押当证人!这可是他自愿拿钱做好事的,别以后再出啥幺蛾子!”

    字据很快写好了,大家也都签了字按上了手印儿。老队长收起钱和字据,笑眯眯地拍了拍衣兜,这回屯子里的孩子们都能上得起学了!

    沈国栋接着坏笑,还想说什么,被周阳拦了下来。这些就够了,再多了老队长也不敢要了。

    沈国栋只得收手。白杨一行人终于可以走了,几个人仿佛后面有毒蛇猛兽追着一样,落荒而逃,甚至比送他们回去的民兵走得还快。

    “等等!”怕什么来什么,沈国栋的一句话炸雷一样响在他们耳边,吓得他们一激灵,却又不能不停下来。

    沈国栋慢悠悠地踱到将碧红母子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们一通,直到把两个人都看得冷汗直流,才笑嘻嘻地打招呼:

    “这不是蒋阿姨嘛!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许江同志的爱人吧?你儿子在公社当干事?你们这一家子在公社革委会养得不错啊!你看,大家都吃不饱呢,你们白白胖胖的!”

    沈国栋拍了拍他们的自行车车把,笑得意义不明,“走吧!”

    将碧红和许兵心里七上八下,这啥也不明说,让他们心里太没底了!

    “国,国栋,要不我们也给小学的孩子拿点钱交学费吧?”能破财免灾这在将碧红看来是最好的结果了。

    “用不着!你们走吧!”沈国栋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给的钱,而且还是被迫拿出来的,二道坎大队的人谁敢要?等以后他们不是公社干部了,敢要了他们又给不起了!

    将碧红几个忐忑不安地走了,周家众人的心马上悬了起来。

第一四八章 断绝

    周春发脸色灰白地坐在地上,周家众人窥视着沈国栋的神色,谁都不敢去扶一下,沈国栋却不去搭理他们了,周阳已经说过了,这事儿他自己解决。

    周家的院子里,老队长正在训周春亮,“……要不是怕连累几个好孩子,你这倒卖人口的罪名是妥妥地坐实了!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越活越回去呢!好好的老婆孩子,多少人眼热(羡慕)你啊!你说你咋就给折腾成这样了!”

    ……

    沈国栋在周阳身边小声问:“今天不告他们,以后我还是得收拾他们,你不反对吧?”

    “不反对。你爱干啥干啥,我跟他们没关系了。”周阳淡淡地说道,“别让囡囡看见就行。”

    老队长队冲周春亮吼了一通,又冲周家人警告了一通,接着宣布,作为人民群众的监管对象,周家人不知悔改,改造态度不够端正,队里决定增加他们的劳动量,以后都跟着黑五类分子一样接受劳动改造吧!

    老队长宣布完,让民兵抓着周老太太和周红英接着去劳动,周家众人也都跟着!

    老队长背着手正准备准备回队里去,周阳走上前去拦住了他。

    “队长,您也看着了,从我妈到我妹妹,这个家我们仨待不下去了。您给做个见证,我们今天就把家给分了吧!”

    老队长看着眼前这个认真而平静的男孩子,虽然只有十五岁,可是多少人活到五十岁,也没有他的坚韧和勇气。

    “行,那就分了吧!”分开了,周家还能保住几个好孩子,“这个家咋分?你是咋想的?”

    “就我和弟弟妹妹分出去自个过,从今以后跟他们谁都没关系。我们不用他们养活,他们有啥事儿也别找我们。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啥都不要,就把我们该分的粮食给我们,我妈的东西也不能留给他们。”周阳好像早想好了般,说得有条有理。

    老队长把周春亮叫了过来,问他的意见,周春亮今天几度惊吓,早就六神无主,老队长说啥他都只是点头,点了几次头,周阳、周晨和周晚晚就彻底跟他脱离了关系。

    “空口无凭,咱们还得立个字据。”周阳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异常冷静,“趁大伙都在,一天把事儿办了吧。”

    小队会计曹老蔫儿被请来写字据,写之前,李老师把周阳叫出去认真地跟他说了几句话。

    “分出去以后的事你想好了吗?你弟弟还在上学,妹妹又那么小,没有你爹,你一个人养得活他们吗?能供他们上学吗?”

    见周阳坚定地点头,李老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孩子,一个人顶门立户过日子,不是有口饭吃就行了的。你们太小了,好多事别说遇上,就是见都没见着过,别把啥都想得太简单了。

    就你们仨过日子,要是有人来欺负你们,你们都不知道咋对付。有你爹在,啥事儿他都能在前头给你们挡挡,要是没这么个人,这糟心事儿可都得你一个人扛着。

    再说了,这无父无母,很多事没人教你们,不止过日子上难,就是以后为人处世,那也得不如人,一辈子都受影响啊!

    等你们长大了,订婚都不容易。就是你不在乎,你也不担心你弟弟妹妹?”

    周阳看着李老师,目光坚定温暖,“谢谢您,李老师。我知道您跟我说这些都是为了我们好。我啥都想好了,我们仨分出来自个过,只能比现在好,而且会越来越好!你就看着吧!”

    李老师叹息着拍了拍周阳的肩膀,不再劝他了。

    周阳看了一遍分家文书,上面写得很简单,就是以后兄妹三人分出去单过,自挣自吃,不要周家任何东西,以后也不给周家老人任何赡养,三兄妹与周家人彻底断绝关系。

    周阳跟沈国栋商量了一下,请曹老蔫儿又给加上了几句,从他们分出周家起,所挣得任何东西都与周家无关,今年周阳的工分所得也全都自己拿着,周阳任何时候要迁户口,周家人都不能阻拦。

    文书写改好了,周春亮在上面按了手印儿。周阳认真而缓慢地签上名字,按了手印儿,老队长和几个请来当见证的屯邻也都签字按了手印。

    这份文书,也许没有任何法律效力,却在道德和人情上让三兄妹彻底脱离了周家。在这个时代的农村,这一点比任何写在纸上的法律条文都有用。

    分了家,周阳马上就要搬出周家,这些人,他现在一眼都不想看见,包括周春亮。

    老队长在周家院子里跟围观的社员开了个现场会,“大伙儿也都看着了,这仨孩子可怜,就这么光着身子给分出来了,咱这些看着他们长大的屯邻,也不能一手不伸,总得帮帮他们。”

    “队长,你就说吧,咱能帮这几个孩子干点啥!咱们保证没二话!”赵五叔率先表态,大伙儿也都跟着点头。

    这是三个多好的孩子,咋就这么可怜……众人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乡亲,很多人都曾经抱过他们,亲过他们的小脸蛋儿,现在能帮他们,谁都会伸出手帮他们一把的。

    “他们也没个地方住,我寻思着以前五保户王瘸子那两间房子不是还空着呢吗?就先让这几个孩子住那吧!”按规定,五保户无儿无女,由政府和生产队共同供养,去世后留下的财产就充公。所以王瘸子的房子现在属于生产队的公用财产。

    “行!那有啥不行的!”张三脖子率先表态,大伙也都跟着点头。

    “那房子两年没人住了,得先归置归置!我先去给他们扫扫灰!”赵五叔说干就干,转身就往屯东头走,几个社员也跟着去了,还有几个妇女回家拿水盆和抹布,要收拾屋子,男人懂啥?还得女人去!

    沈国栋欲言又止,他早想好了,周阳他们搬出来,暂时住他家里,等新房子盖好了再搬过去。可是看着众人的热情,他什么都没说。

    接受这些人的善意,是周阳兄妹三人独立出来的第一步。以后跟屯子里的人相处也能有一个非常好的基础。

    沈国栋从来不在这方面用心思,可他却能凭直觉知道什么对朋友好。所以即使心里对那个闲置了两年的小破土坯房十分看不上眼,他也没说一句阻止他们住进去的话。

    房子有了着落,接着就是分粮食搬东西了。

    马上就要麦收了,家家都没有多少存粮了,老队长做主,给三兄妹二十斤玉米,十斤高粱米,五斤小米。

    虽然麦收以后能分点麦子,可是这些粮食得吃到老秋分秋粮,对三个孩子来说真的不多。

    但是,这已经是周家存粮的一半了,老队长没办法,又做主把周家自留地里的土豆分给了他们一垅。

    “粮不够,吃土豆。”这是多少年来流传的老话,都是忍饥挨饿过来的人,谁都没把粮食不够吃当一回事儿。地里有土豆地瓜,有野菜蘑菇,实在不行还有草根树皮,咋地都能对付到落雪分粮食了!

    到搬李秀华嫁妆的时候,薛水芹看不下去了。

    周阳在他们屋子里点这个点那个,这是要把东西都搬走啊!

    “我妈嫁进来带了多少嫁妆那都是有数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呢!你要是不信,去找赵四奶,她是媒人,啥都清楚。去问问屯邻也行,看我占没占你便宜。”周阳根本就懒得看薛水芹,“你们的东西,给我我都不要,嫌脏!”

    李秀华当年嫁进来的时候,嫁妆在十里八村都算是丰厚的。箱子,被褥,脸盆用具,一样样地搬出来,周春亮住的那间屋子几乎全空了。

    “大哥!你把我也带走吧!我们是亲兄妹,我跟你们过才是正理!要不你们三个走了,把我扔下,屯子里的人该戳你脊梁骨了!”周霞跑过来死死拉住周阳的衣襟,手指都攥白了。

    “你爹死了?你非跟你哥过!”沈国栋看见周霞就想一脚把她踹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可是又得顾及周阳的感受,所以只能恶狠狠地骂她一句,走开几步离他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大哥!你带我走吧!我以后啥都分给囡囡!你们对她好我也不管了!好吃的,好衣裳都可着她先挑!她不懂事儿我也让着她!大哥,我都听你的,再也不跟她置气了!你带我走吧!”

    沈国栋气得单手掰断了周家障子上一根手臂粗的木头,几次想过去把这个不要脸的周霞摔死!她也真敢想!啥叫你让着囡囡?囡囡用你让?!

    “在我们家,啥都是囡囡的,我和周晨只会对囡囡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就别惦记了。”周阳平静地看着周霞,手上用力毫不留情地把周霞的手掰开,“我还是那句话,你要去队里干活就去找我,要是不想去,就别再往我面前凑了。”

    “这还不行?!我让着她还不行?!”周霞红着眼睛瞪着周阳,“你们就是咋地都不要我了!不是我不好,是你们就是不想要我了!我做啥都不对!有了那个死崽子你们就都不要我了!”

    沈国栋终于忍不住,一把抓起周霞直接把她扔到了园子里的黄瓜架上。周霞咔嚓嚓砸断了好几架黄瓜,好半天才爬起来。

    “以后别让我再听着你说囡囡的名字,要不我就真摔死你。”沈国栋看着周霞的眼神冷漠极了,却有一种冰冷坚硬的东西沉沉地抵着周霞的心,让她觉得自己敢轻易动一下,沈国栋的目光就能把她戳个窟窿。

    周阳看都不看周霞,进屋接着搬东西去了。沈国栋临走甚至还冲周霞笑了一下,那笑容让周霞瞬间僵硬,坐在那好久都不敢动一下。

第一四九章 新家

    刚从小寒山转回来的赵大壮和赵二栓也过来帮忙搬东西了,赵小三儿在两个哥哥脚边跑来老去忙活得满头是汗,刚剃的光头显得脑袋又大又圆,惹得大家直笑。

    大件儿东西都搬走了,赵小三儿看了看炕上,除了一个笤帚疙瘩就是周梅花枕着的枕头了,“阳子哥,这个是我秀华婶儿的吗?”

    周阳点了点头。当初李秀华带了四套铺盖嫁进来,后来孩子多了,姥姥家又给送来两套,这么多年,周家什么都没给他们添置过,他们一直用的都是母亲的嫁妆。

    赵小三儿一把把枕头从周梅花脖子下面抽出来,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薛水芹,“她枕过的我阳子哥才不稀罕呢!待会我就把这个扔北大沟去!扔了也不留给你们!”

    赵小三儿直着胳膊嫌弃地拎着那个枕头走了,留下终于敢哭出声儿的周梅花和傻愣愣地看着光秃秃屋子的薛水芹。

    人多办事快,用不到两个小时,王瘸子的两间小土房就收拾出来了,周阳兄妹三人的东西也都摆进去了。就是破损的障子都被赵五叔带着吴保卫和几个大小伙子给修上了。

    “先这么对付上,等麦收过了,叔再来帮你好好归置一下。”赵五叔拍着周阳的肩膀诚恳地说道,他非常喜欢这个踏实又实在的孩子。

    “阳子哥,你带着囡囡上我们家吃饭去吧!我看了,这边儿没有锅!”赵小三儿挤到他爹前面,期盼地看着周阳。他早就想让囡囡去他们家吃饭了,他把自个的木头小碗儿给囡囡使!

    “这几天你们哥儿几个就到我们家吃去吧!叔供不起啥好吃的,让你们吃饱还是能行!”

    周阳摩挲了一下赵小三儿的小光头,笑着看了一眼沈国栋。

    一直跃跃欲试却总被周阳压回去的沈国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

    “叔!不麻烦你们了!他们仨都上我们家吃去!”沈国栋嘚瑟得就差没翘尾巴了。

    你看看,这就是交情!他啥都不说,阳子主动就来了!沈国栋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以后他也能抱着囡囡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吃饭了!

    他手痒痒了多久啊,周晨就是不给他让地方!这回他们仨到了他的地盘儿了,看他能不能找着机会把囡囡抢过来!

    赵五叔知道几个孩子的交情,也不跟周阳客气,又嘱咐了他一遍有啥事儿就去找他的话,就拎着赵小三儿走了。

    赵小三儿在赵五叔的手里直踢腾,嗷嗷叫着要跟周阳去接囡囡,让他爹一巴掌拍屁股上,马上不敢折腾了。

    “告诉囡囡,我明天就来看她!给她带甜菇娘!”都已经走出大门口了,赵小三儿还悬在他爹胳膊上跟周阳喊话。

    吴保卫几个也忙完了手里的活,诚恳地过来跟周阳说了一些有事儿就吱声的话才走。

    周阳陆陆续续送走了几拨儿帮忙的人,热热闹闹的院子才空下来。刚要松一口气,响铃又在院子外面叫他们。

    “快过来帮忙!我要拿不动了!”

    响铃确实要拿不动了,她拿的东西太多了。两只老母鸡,一个大冬瓜,一布兜儿蔬菜,甚至还有两个葫芦瓢和一个扫地笤帚。

    “要自个过日子,你们缺的东西多着呢!先拿来这些,你们缺啥再上我们家拿去!”响铃手脚麻利地收拾这东西,站在一旁的周阳和沈国栋完全插不上手。

    “响铃姐,你不用给我们带这么多东西,你家也不宽裕。”响铃家有多困难周阳太了解了,他怎么能要她们孤儿寡母的东西呢。

    “瞎说啥!再困难也比你们新搬出来的强!姐知道你能耐!以后肯定能过好!这不是刚搬出来给你们应应急嘛!”响铃收拾完东西,又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开始给周阳规划。

    “西头搭个鸡窝,以后咱也让囡囡天天吃鸡蛋!”可见这个天天喝牛奶吃鸡蛋的事儿在屯子里已经传开了。

    “你俩还傻站着干啥?!赶紧去把囡囡接回来呀!”

    周阳和沈国栋也顾不上跟响铃客气了,赶紧往外跑,周阳跑到一半,又回头看站在院子里不动的响铃,“响铃姐,你……”你咋不走啊?

    “我给你们拾掇拾掇,待会儿再回去!你们赶紧走吧!看晚了山里起蚊子,该把囡囡给咬着了!”

    周阳点点头赶紧走了。虽然知道妹妹和弟弟很安全,可是他现在特别想见到他们俩。

    俩小家伙看见他们的新家一准儿高兴!想着弟弟妹妹软软嫩嫩的笑脸,周阳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下来。胸中憋了一天的郁气和分家出来以后复杂的情绪忽然都没了,心中全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还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轻松欢喜。

    从今以后,他们就真的可以消消停停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过日子了!周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像一张鼓满了风的帆,感觉浑身使劲儿!

    “我下晚儿就把铺盖卷儿搬过来!以后周末就住这儿了!”沈国栋也不嫌弃这两间破土房子了,显得比周阳还高兴,“省得马阿姨每周还得跟着我两头跑,每次都念叨得我脑仁儿疼!”

    沈国栋每个周末回三家屯,小张夫妻都得跟着,周五晚上送过来,马淑兰给他安排好两天的饭食和生活,再事无巨细地嘱咐一遍,才非常不放心地跟着小张回去,周日晚上小张再过来把不情愿走的沈国栋给抓回去上学。

    这回好了,沈国栋觉得自个这算是在三家屯有家了!以后他自己来,省得被磨叨。

    周阳想了想家里那铺小炕,睡他们四个半大小子再加上妹妹还真不宽裕,可是挤挤也能睡,就痛快地答应了沈国栋,“等都收拾好了,你就搬过来!”

    “呦吼!!”沈国栋欢呼一声,快跑两步翻了好几个筋斗,“快点!咱们带着囡囡回自个家!先保密啊!给小丫头个惊喜!”

    周晚晚看着这个新家,果真是又惊又喜!

    就这么搬出来了?!她还啥都没干呐!

    她想了那么多主意都没用上呢!这两个人一下午就把啥事儿都给办妥了?!

    周晚晚又高兴又遗憾,空有一身本事无处使啊!唉!

    不过,当然还是高兴多过遗憾很多很多了!周晚晚兴奋地指挥着沈国栋抱着她在新家转来转去,早把她的那点小遗憾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顾着高兴的周晚晚没有发现,她从此走上了一条空有一身本事而无用武之地的无奈之路,还在这条路上撒着欢儿地越跑越远,以至于可能让自己成为史上最无用的重生人士了……

    周晚晚举着她嫩乎乎的小手指头这指一下那指一下,沈国栋就乐颠颠地抱着她东跑西看。把新家大概看了一遍,周晚晚在心里欢呼,歪打正着,这个新家选得太好了!

    这栋两间的小土坯房得有十年的历史了,看着破旧,却挺结实,位于三家屯的最后街最东头,东边没有人家,只有一小片荒地,过了几十米宽的荒地就是围着屯子四周栽种的防风林了。

    北边就是北荒地,因为是在最东头,所以离北大泡子还有点距离,离那个废弃的石料堆倒是很近。

    西边就是刘二婶儿家,刚刚二狗和六岁的春丫还从障子空伸出两个小脑袋看他们呢。周晨过去打招呼,俩小家伙害羞地笑着跑了。

    房子不大,前后园子和院子却特别大。因为紧把着一头,东边和北边又都是荒地,根本没人管,所以当年王瘸子在划地盖房子的时候真是一点都没客气,前后园子加起来至少得有五六亩地。

    大家都知道他是五保户,当时年纪又那么大了,所以也不跟他计较。反正住几年他死了,这房子和地还是公家的,然后这块地方就便宜周家三兄妹了。

    周晚晚在心里暗暗打算,这个地方,够大,够安静,把着一头,以后他们有什么事儿也隐秘,所以,新房子也得在这儿盖!大不了给队里点儿钱,一定得把这块好地方给占上。

    “去那儿看看!”周晚晚一指那个塌了大半边的仓房,因为一看就是废弃很久的了,所以根本就没人去注意那里。

    沈国栋乐颠颠地抱着周晚晚就过去了,一点都不会啰嗦什么那边破旧不好玩儿又危险之类的话。有他在,囡囡咋会出危险?所以小丫头想干啥就干啥!什么问题都没有!

    “沈哥哥,那里有一朵好看的花!”周晚晚指着仓房房檐上的一朵小野花笑。

    沈国栋二话不说,把周晚晚放到一个干净的小木墩儿上,助跑几步一蹬土墙就上了房顶,“那边还有一朵蓝色的,你要不要?”

    “沈哥哥真厉害!”周晚晚拍着手表扬沈国栋,换来他一个露出十六颗牙齿的笑容,接着就嘚瑟着去更远的地方给周晚晚摘花了。

    趁着沈国栋去够那朵花,周晚晚爬下木墩,钻进仓房转了一圈儿又跑了出来。

    刚跑出来,沈国栋就从房顶直接跳下来了。

    周晚晚捏着一把小花笑得无辜极了,沈国栋把她抱起来,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又淘气了吧!小猫脑袋都埋汰了!”

    周晚晚低头,可不是,小绣花鞋上的猫头沾上了泥巴,褐色的小猫变成小花猫了。

    沈国栋冲周晚晚眨眨眼睛,把她的小鞋子脱下来踹到自己兜里,“别让小二知道,咱们把鞋藏起来!”

    周晚晚咯咯地笑。沈国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周晨念叨他!这要是让周晨知道了他哄孩子不称职,竟然让他宝贝妹妹走泥坑里去了,那沈国栋以后好几天都别想抱周晚晚了。

    “我帮沈哥哥保密!”周晚晚晃荡着两只白嫩嫩肉乎乎的小脚丫笑,一点自己连累了别人的自觉都没有。

    “真乖!”沈国栋也没有被连累的自觉。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的就是这两个在周晨的淫威下只敢搞搞小动作的胆小鬼。

    “你们俩,过来洗手吃饭!”周晨在厨房忙活了一通,出来叫这俩不着调的过去吃饭。人家周阳和墩子早就自觉地进厨房帮忙去了,这俩家伙满院子乱窜也就算了,竟然还窜房上去了!

第一五零章 纪念日(给Kamus^_^~的加更)

    “不是上前院儿做吗?这儿没锅咱吃啥呀?”因为沈爷爷的家在这边的前面两趟街,所以大家都管那边叫前院。

    周晨和墩子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大盘煮土豆,一盆高粱米稀饭,一盘子形状各异的馒头,甚至还有几个煮鸡蛋。

    墩子把东西都放到院子里的磨盘上,又回去拿了一大碗大酱和一盆水灵灵的青菜和大葱。周阳把墩子他们今天下午在山里烤的野鸡也拿出来,一桌子晚饭有荤有素非常丰盛。

    沈国栋指着那盘馒头问周晚晚,“咋还做得不一样?”

    “不是一家做的呗!肯定是别人在咱们不在家的时候给送来的。”周晚晚拿手在石磨上空划拉一圈,“这些肯定都是别人送给我们吃的!”

    “真聪明!”周晨把周晚晚的小碗小勺子拿出来,抱过她亲了一口,“再聪明也得洗了手再吃饭!”

    周晚晚被抓去洗手了,沈国栋自觉地跟上。他都被周晨念叨出毛病来了,吃饭一看见他先检查一下自个的手洗了没有,要不饭都吃不踏实,就怕他随时找茬。

    大家都洗好了手,开始围着石磨吃饭。

    这个石磨当桌子高度是够,就是没有凳子,只能站着吃。周晨直接把周晚晚放在石磨上,给她盛了小半碗稀饭,又剥了个鸡蛋,完全无视她要自己吃饭的小眼神儿,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周晚晚抗议失败,只能接受现实,慢慢地吃周晨喂过来的东西。被喂着吃饭,最大的弊端就是不能挑食,周晨给什么她就得吃什么,抗议无效。

    可是今天周晚晚没心思烦恼她的人身自由了,她看了一圈围在一起的几个人,幸福得直叹气。

    沈国栋悄悄地把周晚晚不喜欢吃的鸡肉往自己这边挪,用装青菜的盆子挡住,希望能让周晨想不起来这个菜,少喂她两口。

    周晨慢悠悠地从墩子碗里夹过一大块鸡肉,全都撕碎了放到周晚晚的粥里面,让以为自己得逞了的沈国栋和周晚晚悲催地对视一眼,再也不敢搞小动作了。

    周阳看得哈哈大笑。墩子也用碗挡住自己闷笑。

    “二哥!我们一家人第一次在一起吃饭你就欺负我!”周晚晚摇晃着小卷毛抗议,可又不敢太反抗,意思一下躲了一次勺子,还是把周晨喂过来的鸡肉粥吃了。

    “囡囡,我们以前也经常在一起吃饭。”周阳被妹妹的话触动,却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激动。

    “第一次在自己家一起吃饭。”周晚晚冲墩子张开小手,让他把自己抱过去,“墩子哥哥从今天起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谁也抢不走了!”

    墩子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小心翼翼地抱着周晚晚,如同抱着他最珍贵最美好的梦。

    沈国栋吃醋了,期待地看着周晚晚。

    “我们家有大哥、二哥、墩子哥哥,”周晚晚搬着手指头数,对沈国栋视而不见,“不对,我再数一遍……啊!还有沈哥哥!”

    沈国栋长出一口气,周晚晚笑得像个小狐狸,周晨和周阳相视而笑。自从知道他们搬出来,妹妹变得活泼多了!

    开够了玩笑,周晚晚重新被周晨抓回去喝鸡肉粥。周晨才想起刚才的话题。

    “囡囡说得对!这是我们一家人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呢!”周晨努力眨着眼睛,为了这场团聚,他们真的等了好久,经历了好多。

    多少个或是恐惧无助,或是心酸愤恨的夜晚,他以为他们的生活永远都会在周家那个泥坑里挣扎了,却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快摆脱出来。

    现在,他们有自己的家了,亲人安好,还意外收获了珍贵的友情和亲情,人生如一卷瑰丽的画卷在他们面前渐渐展开,那么明丽,那么值得期待。

    所以,这个美好的开始就显得特别值得纪念了!

    “咱们得记住今天的日子,以后每年都庆祝一下!这是我们的纪念日!”周晚晚幸福得又想叹气了。

    在周晚晚的提议下,几个人一起用粥碗干杯!五只大小不一的碗碰在一起,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小盆,但碰撞的声音清脆欢快,高喊的“干杯”高亢激越,这场狂欢没有任何遗憾!完美无缺!

    几张稚嫩的脸上,快乐是那么肆无忌惮,幸福是那么饱涨温暖。有什么能比年轻和希望让他们的心灵这样充满力量呢!又有什么能比温暖和关怀让他们这样留恋依赖呢!

    这就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理想中最美好的样子!

    这五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从今天起,组成了一个真正的家。他们自己选择家人,努力让自己过上想过的生活。他们是这么的勇敢而真诚,又是这么的幸运而快乐。

    “好酒!”沈国栋一大口喝掉自己剩下的半碗粥,向周晨伸手,“给洒家再来一碗!”

    “没有了!一个人就一碗粥。”周晨幸灾乐祸地笑。

    其它几个人也笑了起来。

    沈国栋根本不在意有没有粥,他摇头晃脑地抓起一个馒头,一口咬掉小半个,嚼了几口就停住了,周晨和周晚晚哈哈大笑,周阳笑呵呵地示意沈国栋吐出来。

    墩子不明所以,周晚晚给他解释:“这种方形的馒头是刘二婶儿家的,二哥说他家的锅盖可能坏了一块儿,漏气,蒸馒头总有那么几个一半儿没熟好。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吃着了两个这样的馒头。”

    沈国栋又拿起一个馒头丝毫不受影响地大吃:“哪天我得送刘二婶儿一个锅盖!她总送没熟的馒头这谁受得了啊!”

    沈国栋吃了一个馒头,又满血复活,他撕了一个鸡腿,开始逗周晚晚,“囡囡,就两只鸡腿,你说,咱们以后咋分?”

    周晚晚根本不上他的当,“以后我们家人多了,得烤两只鸡吃了。”

    周阳越过磨盘去揉了揉妹妹的小卷毛儿,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那还少一只鸡腿啊!我们有五个人!”沈国栋非要问个明白。

    “给你吃个鸡屁股!”周晚晚实在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儿。

    周阳和周晨都闷笑,墩子第一次听见这种待遇,笑得一口粥差点没喷出来。

    夕阳温暖明亮的光照在这个院子里,把几个人的笑声都镀上了一层暖光。

    他们的第一场家宴简陋得没有一张桌子,没有一把椅子,甚至食物都是别人凑来的,可是无论多少年以后,他们回忆起来却满满都是温暖和快乐。

    吃过晚饭,沈国栋乐颠颠地回去拿他的行李卷,以后他就搬过来住了!

    周晚晚抱着墩子的脖子不撒手,“墩子哥哥不回去!这儿才是你家!”回去了墩子得在侯家的仓房里搭板铺,又潮又脏,蟑螂老鼠往被子里爬,周晚晚一天都不想让墩子哥哥去受这个苦了。

    墩子被周晚晚嫩乎乎的小脸往脖子上一贴,再听她说的话,马上就投降了。

    “反正猪你也交代好了,不回去也没事儿!别回去了!”周阳也不想让墩子回去,而且他还另有一番打算,“明天咱俩就去见队长,把你调到我们生产队来干活,以后你的的户口也落到我们生产队来,等我们户口迁出来了,咱们一个户口本儿。”

    “墩子哥哥要做我二哥了吗?”周晚晚努力帮墩子平复感情,他这样年纪的小孩儿真是别扭极了,总是想装大人,装成熟。明明感动得不得了,还不肯让别人发现,装得这个辛苦呦。

    “囡囡想让墩子哥哥做你二哥吗?”周阳看着妹妹笑,这小家伙最近总喜欢给她二哥找麻烦。

    “墩子哥哥会扎小辫儿吗?”

    “墩子哥哥以后一定好好学着给你扎小辫儿。”墩子用脸蹭了蹭周晚晚香喷喷的小卷毛儿,心里又软又暖。

    “跟谁学?”周晚晚看着周晨坏笑。

    墩子也看着周晨笑。

    “再捣乱今天晚上就给你洗澡!让大哥给你洗!”周晨才不上他们的当!

    周晚晚老实了。周阳的洗澡技术一如既往地差,他又怕搓疼了妹妹,总是笨手笨脚小心翼翼地急出一脑门儿汗。周晚晚又怕周晨教训周阳,疼了也不敢抗议,那真是对两个人的双重折磨。

    五个人躺下以后,周晚晚新奇地左看右看,这铺小炕现在躺他们五个人刚刚好,再大点儿就得挤了,看来得赶紧盖新房子了。

    周阳也开始谋划着盖新房子的事儿,“我看这儿就挺好,安静,地方大,就刘二婶儿一个邻居,事儿也少,咱就在这儿盖吧,到时候给队里点儿钱,把这房子和这块地买下来,咱的钱足够了。”

    大家也都觉得这里不错。盖房子的材料就差土胚了,麦收过后他们几个就能打出来,几个浑身力气没处使的半大小子,干这点活儿都不当回事儿。

    “我们盖砖房子吧!”周晚晚提议。当然是保暖、漂亮的砖房子比土胚房子好了。

    “大哥现在手里没那么多钱,等过两年就给你盖个大大的砖房子。”周阳觉得有点对不起妹妹,却没有气馁,他现在浑身干劲儿,觉得只要自个肯下力气,啥都能给妹妹挣来。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过几年,大哥有那个能力也没那个机会了。马上就要到一九六六年了,在那混乱的十年,谁也别想正常地开创新生活,他们能安然地过去就算是幸运了。

    不过,做人要知足。他们能搬出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砖房土房又有什么关系呢。

    “砖房子房顶不能长花,不好看!”周晚晚扑腾着一脑袋小发卷往周阳怀里扎,“大哥在房顶给我种上花!种一大把!”

    土房子的房顶是泥和茅草,过几年就会长苔藓和野草野花。

    “行!大哥给你在房顶种上花!要啥色有啥色!”周阳被妹妹的天真逗笑了,拍着她哄。

    周晨也笑眯眯地任妹妹在他和周阳之间翻腾,扯过被角盖上她的小肚子,这小家伙越长大越能折腾,地上都嫌不够,还得上房了!

    沈国栋也笑,琢磨着明天接着上房顶帮囡囡摘花去!

    墩子一直笑呵呵地听着大家说话,自己却没说几句。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离开侯家的事。

    没人比他了解侯家那些人的算计和贪婪,所以他并没有像周阳几个人一样把离开侯家的事看得那么容易。

    再不容易,他也得离开!

    而且还不能闹腾起来,绝不能让侯家那些人来打扰兄妹几个好容易过上的新生活。他得保护弟弟妹妹,不能连累他们,这是墩子的底线,什么事都不能让他改变。

    墩子在被子里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大家慢慢停止了交谈,正准备睡觉,沈国栋嘟囔了一句:“我咋觉着好像是忘了点啥事儿呢?”

    没人搭理他。这小子今天一晚上都极度亢奋,一搭茬他又得折腾老半天不睡了。

第一五一章 小人书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在周晨的大笑声中醒过来。

    敞开的窗户送进来夏季清晨凉爽湿润的空气,天空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窗台上的黑色陶罐里是清早新摘的一大把格桑花,正精神抖擞地在清晨的微风中微微摇摆,生机勃勃得让周晚晚一下就精神了起来。

    沈国栋头上沾着几根茅草,手里拿着一把野花,嘟嘟囔囔地走过窗口,“啥破房子!一踩就漏!”

    刚走过去两步,沈国栋又退了回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晚晚,“囡囡,你醒啦?”

    “沈哥哥。”周晚晚看着沈国栋一头乱发动翘西翘,头上还沾了几根茅草,眉毛上一道黑,忍不住眼睛就染上了笑意。

    沈国栋笑着把手里的花向她摇了摇,“刚上房顶摘的!仓房给踩漏了!”那没心没肺的样儿一点都不像是闯了祸,反而还有点献宝邀功的意思。

    “沈国栋!快过来!”周晨在仓房那边忽然大声叫了起来。

    “囡囡醒了,我得看着她,过不去!”沈国栋也知道闯了祸最好别往周晨身边凑。

    “抱着囡囡过来!给你们看好东西!”周晨叫得欢快极了。

    周晨给他们看的果真是好东西。随着从仓房陆陆续续搬到院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沈国栋的嘴巴也越张越大,“操!老子这一脚踩出个百货商店来!”

    叫百货商店是夸张了,但这堆东西过日子是足够用了。

    大件儿的桌子椅子板凳,小件的锅碗瓢盆全套厨房用品,甚至还有两大箱子书和一大卷微微发黄的大白纸。

    “这些都是王瘸子给他儿子攒的吧?”谁都明白,王瘸子的儿子早死了,就他自己不相信。

    全屯子都知道这老头有啥好东西都不舍得用,全给儿子留着。甚至最后饿死了,还给儿子留了好几斤白面……

    周阳和墩子回来的时候,周晨几个人正在院子里翻这堆东西。周晨一样一样地把锅碗瓢盆拿出来清洗,沈国栋被他支使得团团转,还得不是地被嫌弃笨手笨脚没有眼力见儿。

    沈国栋看两眼乖乖地坐在周晨旁边的周晚晚,深吸一口气,还是不敢惹他,继续去擦桌椅。

    周晚晚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沈国栋笑,幸亏他把房顶踩漏了,要不她还得想办法让哥哥们去发现这些东西。

    关键是她现在行动太受限制了,以前她只要在周晨视线里就行,还是能趁他不注意做点手脚的。可是经历了昨天差点被抢走的惊险以后,周晨是走哪都得把她带在身边,俩人分开超过三步的距离都不行。

    “沈哥哥喝水!”周晚晚觉得有了沈国栋真是太省事儿了,对他笑得格外甜。

    沈国栋丢下擦了一半儿的椅子腿就跑了过来,刚张开手,就被周晨狠狠地瞪住,“手上都是水,不许抱囡囡。”

    “沈哥哥,我喂你喝。”周晚晚老老实实地坐在小板凳上,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哥哥,她是乖小孩,好妹妹,谁都不得罪。

    沈国栋喝完水,又战斗力满格,乐呵呵地去接受周晨的反复折腾了。

    周阳和墩子走进院子,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大堆东西。

    “我一脚给踩出来的!”沈国栋又把自己踩漏仓房的事说了一遍,着重介绍他从房顶掉下来的惊险刺激。

    “这些东西咱能要吗?算不算公家的?”周阳马上想到王瘸子的东西可都充公了。

    “公家只给咱们房子了,可没给咱么东西!这是咱自个找着的!”沈国栋才不管是不是公家的,他找着的就是他的!

    “都是旧东西,不值啥钱,公家要也没用。”墩子也同意自己留着。

    周晨和周晚晚眨着亮晶晶的黑眼睛看周阳。周阳被这俩小的给逗笑了,“想要就留着吧!又不是偷的抢的,咱要是没找着,再这么搁几年也都不能用了。”

    几个人脸上都露出欢喜。墩子过去接手沈国栋的活计,一会儿就找着了窍门儿,根本不用周晨说什么,无论递东西还是打下手,都能做得恰到好处,两个人配合默契,效率大大提高。

    周阳把收拾好的东西都搬屋里去,一边干活,一边跟留在家里的三个人说他和墩子出去的事,“老队长同意了,说今天就去帮着咱们去跟三队的队长打招呼。”新立屯属于二道坎大队第三生产队。

    “那墩子以后就不用回去了呗!”沈国栋把周晚晚抱在怀里,终于可以不用费力不讨好地做家务了,还能抱着囡囡玩儿,别提多惬意了。

    “要把户口迁过来,还得侯家点头。”周阳是从周家那样的人家出来的孩子,所以根本就没指望侯家会轻易放过墩子。他也做好了要跟侯家争斗一番的准备。

    “反正墩子哥哥是不回去了!一天都不回去!”回去就是受罪,也不能让侯家良心发现放过他,所以干脆就不回去。

    “嗯,墩子哥哥不回去了!”墩子想摸摸周晚晚的小卷毛,又怕自己刚干了活的手脏,只站在他们面前憨厚地笑,“老队长都答应了,只要我愿意,他跟三队队长打好招呼,明天我就跟阳子去队里干活,他把工分给我记上。”

    “今天大哥和墩子哥哥都不用去干活了吗?”周晚晚马上高兴起来。

    “不用了!队长给我放一天假,让我收拾家里!”周阳也很高兴。他已经有好多天没好好跟弟弟妹妹待一天了。

    周晚晚也非常高兴,她看着旁边的大书箱子,笑眯眯地邀请沈国栋跟她一起看小人书。

    找着那两大箱子书,大部分是小人书,六三年以前出版的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周晚晚都挑精品搜罗来了一大堆。

    小孩子哪有不爱看小人书的?要看小人书就得学认字,看了小人书表达和写作能力也会有不小的提高,他们现阶段无论是需要学习文化课的墩子和周阳,还是快要上初中的沈国栋和周晨,都非常需要这些小人书。

    等他们养成了爱看书的习惯,再弄一批纯文字版的,慢慢引导,以后他们家就不会有文盲了!

    周晚晚和沈国栋靠在一起翻完半本《花和尚鲁智深》,周阳他们那边也基本把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先吃早饭吧!吃完了再好好收拾。”这回有桌子了,可以不用在磨盘上吃饭了。

    几个人围坐在桌子旁,互相看着傻笑了一会儿,都对坐在椅子上,围着桌子吃饭感觉很新奇。

    因为太在乎这个家,所以几个人对它的每一点变化都很敏感,只要有一点点小小的改善,几个孩子都发自内心地欢喜。

    “……只见那花和尚鲁智深牢牢地扎下马步,双肩一晃,腰上使力,‘啊呀呀’大叫一声,几个泼皮无赖应声而出,噼里啪啦,都掉到了寺院的粪池之中!”

    沈国栋吃了几口饭就开始给大家讲他刚看的那半本小人书,说到紧要处手舞足蹈甚至下桌子在地上比划了起来,周阳几个人也被第一次听说的这个绿林好汉的故事给吸引了过去,都忘了吃饭。

    周晚晚笑得像个小狐狸,等沈国栋讲完了,众人意犹未尽都盼着下半部时,她跟大家宣布:“那两箱子书都是我的!”

    “都是你的!谁都不跟你抢!”几个人都点头同意,看着她跋扈的小模样笑。

    “以后,每天学会五个字儿的人礼拜天才能看一本小人书!每天学会八个字儿,礼拜天可以看两本儿!学不会的不给看!”周晚晚把自己早就想好了的计划说了出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墩子哥哥刚开始学,每天三个字儿就行。”周晚晚又特别照顾了一下墩子,别一开始就让他产生压力,以后厌学就不好了。

    “囡囡,这太多了,一天学五个字儿,那我一个月就得学完一本书了!太多了!我也一天学三个字儿吧?”沈国栋凑过去跟周晚晚商量,“沈哥哥帮你摘花儿去!下个礼拜天带你骑自行车!”

    “沈哥哥那么厉害,一定能学会呀!”周晚晚崇拜地看着沈国栋,“我还等着沈哥哥看完小人书给我讲呢!好多字儿我都不认识,看不懂。”

    沈国栋胸脯马上挺起来了,也不说自己学不会了,只顾着追问周晚晚:“你真的觉得沈哥哥厉害?有多厉害?”

    “沈哥哥特别厉害!什么事儿都难不倒!”周晚晚使劲儿点头,又给已经嘚瑟起来的沈国栋加了一把火,“我觉得听沈哥哥讲故事比看书有意思!沈哥哥懂得好多啊!知道花和尚怎么打坏蛋!”

    “那是!以后你就不用费劲看书了,沈哥哥给你讲!看书哪有沈哥哥讲得好啊!到时候沈哥哥给你一比划,你就知道花和尚怎么打泼皮无赖了!”

    “嗯嗯!沈哥哥好厉害!”

    沈国栋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抬头挺胸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豪情万丈地跟周晚晚承诺:“沈哥哥好好学,下礼拜天给你讲两本故事!”

    ……

    两大箱子书被搬到墙角放起来了,从此就是周晚晚的了,谁都不许动。

    墩子拿着那厚厚一大捆大白纸摩挲,“拿剪子剪开,能订不老少写字本儿,用它学写字儿!”

    周晚晚把这些纸可以糊墙的话咽了回去。虽然她也是这个时代长大的孩子,可是已经脱离太久了,很多在她看来非常普通的东西,在墩子他们看来,就珍贵得不得了。

    “用我画画的纸糊墙吧!我都画完了的,不能用了。”周晚晚还是希望能把屋子收拾得亮堂一点,虽然只是暂时住几个月,但看着黑乎乎的墙壁,心里也不舒服。

    沈国栋非常守诺,真的从省城给她带来了很多画画专用的纸张和工具,所以这几个月,周晚晚可以尽情地画画了。光她画完的稿纸就有一大摞了,正好糊墙。

    “囡囡,你再画个全家福,咱们贴墙上!”沈国栋上次看见周晚晚画的兄妹三人的全家福,羡慕得不行,就盼着哪天这张全家福里也能有他。

    周晚晚点头,“把墩子哥哥和沈哥哥都画进去!以后我们每年画一张!”

    沈国栋得偿所愿,抱着周晚晚使劲儿亲了两口!还是囡囡跟他亲,不用他说就知道把他画进去!

    “周阳!周晨!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出来!”大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几乎破音儿的叫骂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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