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知错
燕柒单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提着剑,剑尖斜垂在地面上。
漆黑光洁的地面映着皎白的银光。
一室的沉肃。
单志远感到了从珠帘后传来的压迫感。
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解释道:“柒公子您千万别误会,我真的没有,是姜四她...她前两日她遣人给我传话,说有急事要告诉我。我念着两府的交情这才去见了她,谁知她这般不知检点,一见面就急不可耐的扒我衣服,我...。”
燕柒持剑的手腕一挑,一落,剑尖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冷窒的房间内“锵”的一声响!
单志远吓得一缩,未完的话哽在了嗓子眼里。
燕柒挑眉抬头:“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人话!”
从燕柒平静的脸上单志远看到了愤怒,心底发憷。
可这种事情怎么能承认?
咬牙辩解道:“柒公子,我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您千万不要被她给骗了。”
燕柒看了眼百香。
百香会意颔首,上前拎着单志远的后衣领就要往外拖。
单志远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手指甲扣着大理石的缝隙,失声惨叫道:“柒公子饶命,我说,我都说!”
百香松开了手。
单志远爬起身,也不敢托大坐着了,乖乖的跪好。
燕柒微偏着头,目光冷凝的睇着他道:“哪只手伤的她?”
单志远没想到燕柒知道的这么细致,更加笃定他们二人之间不清白。
觑了眼珠帘后阎王似的黑脸,单志远知道燕柒这是打定主意要给姜零染撑腰了,更是不敢说实话了。
抽噎了几声,真叫他挤出了几滴泪来,趁着这可怜劲,哭嚎着拍打着地面,叫冤道:“柒公子您要信我,我真的没有啊!那贱人惯会以色惑人,您可千万不要被她骗了啊!”
燕柒下颚绷紧,眯长了眼。
百香不等燕柒吩咐,直接拖着根棍子来到单志远身前,从怀中掏出了块帕子递给他:“咬着!”
这步骤,赌坊讨债的时候用过!单志远门清。
可赌坊也只是吓唬吓唬他,没人敢真对他动手。
燕柒却不同!
单志远浑身发起了抖,惶恐的看着帕子又扭头看着燕柒:“柒公子要做什么?我是安禄伯世子,我身上有爵位!你不能伤我!皇上不会纵容你的!”
百香看他废话,手往前一松,帕子塞进他的嘴里。
他踩着单志远的胳膊固定了手掌,高举棍子狠狠的砸了下去。
“咔嚓!”
悦耳的骨裂声后是撕心裂肺的嚎叫。
燕柒舒缓了眉眼。
淡淡的掠了眼剑锋的冷光,他站起了身,长剑撩开珠帘,缓步来到单志远身前。
眉目睥睨的看着匍匐在地上发抖的人。
单志远险些晕过去,断掌之痛与致命的恐惧感让他整个人都崩溃了,尖声嚎叫着从燕柒身边爬开。
百香看他一眼,警告道:“噤声!”
单志远不敢不从。
颤抖着收了声,捧着被砸碎的手骨,磕头求饶道:“柒公子饶命,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燕柒撑膝蹲了下来,看着他,嘴角浅浅勾起了笑意:“知错就好。”
单志远警惕的看着他手中的冷剑,犹觉得自己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挪着身子又往后蹭了蹭。
燕柒抬手,长剑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单志远那副像是永远立不直的脊梁骨顿时僵硬笔直,眼珠转到眼角,瞄了眼薄如纸片的剑刃,他抑制不住的哭了出来:“柒公子饶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靠近姜四姑娘了。”
燕柒没理会这话,问道:“世子喜欢什么?”
“说出来,我送给你,当做今日招待不周的补偿。”
尾音悠扬,却不是愉悦的味道。
单志远觉得他的话像一只尖锐的铁钩子,抓着他的皮肉,慢慢的撕扯,皮肉分离,鲜血淋漓。
他疼惧交加,冷汗涟涟,拨浪鼓似的摇头,泣不成声道:“不不不,柒公子没有招待不周,没有。”
燕柒眼眸深沉,笑容却可掬:“世子不说,那我就帮世子选了。”
城中,文叔未搜到单志远的踪影,心有不甘的守在了安禄伯府附近。
直等到了下半夜仍是不见单志远的回府,他不禁想,这杂碎莫不是猜到了他要来,所以躲起来了?
烛光寥寥,寂静安谧的府宅忽然喧腾了起来。
不多时,便有三五群小厮提着灯笼出了府,形色匆匆的四下分散开来。
寂静的夜色里,单志远和几家赌坊的名字清晰的传入了文叔的耳中,他皱了皱眉,看来单志远确实没回家。
他转身隐在夜色里,抄着近路赶去了小厮说的几家赌坊。
文叔一夜未归。庄子里姜零染忧心不已,天蒙蒙亮,她就让大虎带着人回城去寻了。
辰时刚过,万千千的马车就到了庄子外。
姜零染听了讶然道:“她这是什么时辰起床赶来的?”忙让厢竹去接,她则裹了斗篷站在了廊下迎候。
不多时就看万千千脚步轻盈,神色鲜亮的走了过来,一见她,登时笑了:“你还没用早膳吧?”说着几步跑到廊下,拉着她的手道:“我在家没吃饱,快赏我口吃的。”
姜零染被她逗得笑起来,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不是不让你来?”
自她住进庄子,万千千几乎一天一封信,期间有几次闹着要来住,都被她强言拒绝了。
她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是非了,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住在她这个要和离的弃妇院子里,于她名声有损。
万千千嘻嘻一笑不作回答。
知道她受不得冻,忙拥着人进了屋。
青玉很快便准备了早膳,二人用了膳,一时懒懒的不愿动弹,歪在暖阁的矮榻上说话。
万千千看着她,皱眉道:“气色怎么还是这么差?刚刚早膳你也没吃几口。”
姜零染身上仍觉绵软,多坐一会儿便觉得支撑不住。
她猜想,毒可能并未解。
又因担心着文叔的安危,她几乎一夜没合眼,气色怎么能好?
可这些事情她不想告诉万千千,笑嗔着捏了捏她的脸:“你少来气我。知道你的小脸蛋粉嫩。”
万千千拍掉她的手:“少在我面前打科插诨,你是不是没养好?药呢?可还吃着?大夫怎么说?”
姜零染心里暖洋洋的,口里却笑她啰嗦:“我以为万伯娘来了。”
第四十七章 补偿
万千千白她一眼,扭头看向厢竹。
厢竹福了一礼,抿笑道:“姑娘是昨夜没睡好。孙大夫说姑娘的身子骨调理的还不错。您别担心。”
万千千这才放了心。
又想起昨日孟致沛纳妾,她自然难以安眠,一时心疼不已。
她不想在姜零染面前提起孟致沛这个人,以免她伤心伤神,连小月子都坐不好。
可看姜零染如今这光景,她终究是忍不住,愤愤的砸了下矮榻,怒道:“猪油蒙了心的下流货色,真是打死都不解恨!”
矮榻被她砸的一震。姜零染捧着她的手看了看,骨节都起了红印,皱眉道:“小心点。”
万千千看她捧着自己的手温柔责怪的模样,不自觉的颓了气焰,替她抱不平道:“瞧着温润尔雅,没想到骨子里却是个混的,可见人不可貌相。”
姜零染捂着她的手搓了搓,神色清浅道:“他怎样都与我不相干了,你别生气了。”
万千千心里咯噔一下,小心问道:“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与他和离?”
姜零染点头。
万千千心情复杂起来的问道:“你想清楚了吗?”
京城的世家里,没有和离的先例。
若夫妻二人真到了仇深似海的地步,极大多数,女人都会在几年内病死。
换做娘家背景殷实些的,夫家就算有杀心,也是不敢的。便权当没这么个人,留她后院自生自灭了。
而和离归家的姑娘,日子却不见得能轻松多少。
据听说,前朝有一小户人家的姑娘因貌丑而被夫家嫌弃,姑娘的父母为了维护体面,把和离归家没几日的姑娘毒死了。
想到姜家大房的冷血行径,若姜零染和离归家,最好的结局怕也是青灯古佛了吧。
姜零染笑问她:“你今日特特来劝我的吗?”
万千千看着她的笑,沉闷的摇头。
她那么爱孟致沛,那么期待一个孩子,一个家,可这短短数日,皆成空了。
为父为夫的孟致沛却看不到这些。
不歉疚,不自责,不惩凶,只是迫不及待的纳了那阴毒妓子。
若此刻自己劝她放下这些事情回侯府去,日后又要她用怎样一颗枯木的心去看待那一双害死她孩子的人呢?
将心比心,只要想一想,万千千心都碎了。
“今雪,我终归是支持你的决定的。”
姜零染抿笑道:“谢谢你,娇娇。”
娇娇是万千千的乳名。
万千千却笑不出来,心口的涩重让她想哭一场。
她一个事外人都如此难过了,更何况姜零染?
“在我面前就别故作轻松了。”
姜零染神情一僵。
眼睫颤着垂了下去,唇边没敛尽的笑里满是苦涩。
默了片刻,哽咽道:“我没想到会小产...是我太鲁莽,害了他。”
想到前世那个小小弱弱的孩子,她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我真的没想到...。”
厢竹和青玉不忍看的垂下了头。
自打进了庄子,没人敢在姜零染面前提及这件事,而姜零染自己也像是不在乎似的。
可怎么能不在乎呢?
万千千瘪嘴抱着她一起哭:“不怪你,你别把错背在自己身上...。”
这边,孟致沛来到了姜家。
赔了礼,道了歉,表了以后绝对会待姜零染好的决心,说起了去庄子接人的话儿。
老夫人没搭茬。
姜冼木以及郑明蕴低头喝茶。
孟致沛自觉从进门起便受冷落,尴尬之余心生不悦。
但想到如今的形势,他还是强忍下了情绪,真诚着又道:“不管侯府以后有多少孩子,今雪的地位都不会改变。她是嫡母,是唯一的平肃侯夫人,我定会敬她,爱她。”
老夫人听到这,看了孟致沛一眼,冷哼道:“侯爷说的真好听。不过您说的,与做的,却是两个极端。”
郑明蕴冷笑着接话:“打量着侯爷是看我们小门小户,所以才敢肆无忌惮的欺负四姑娘,是吗?”
孟致沛忙起身团团一揖,面露惶恐道:“绝不敢存了这样的混账心思啊。”
姜冼木踏实的坐着受了礼,瞟了眼孟致沛,凉凉开了腔:“我们家虽比不得侯府尊贵,但府里的姑娘也都是手心里捧着长大的。侯爷做了这么多对不起四姑娘的事情,不觉得该给些补偿吗?”
老夫人眉头一皱,抬着三层褶的眼皮,眼角狠狠的夹了眼姜冼木。
她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仕途不顺了!
孟致沛一怔。
补偿?!联想到姜家人的品性,他心中恍然明了。
他还奇怪今日他们怎么这么同仇敌忾的为姜零染撑腰了呢。
呵,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弯下的腰挺直了,他看着姜冼木道:“补偿是一定要给的。”
“只是我还年轻,怕是想的不够周到,还请伯父指点。”
姜冼木听了这番奉承,在椅子里坐的更舒服了。
受用的抖了抖袖子,刚要说话,却不经意看到了老夫人一副要掐死他的模样。
茫然一怔,疑惑想,他说错什么了不成?
老夫人没眼看姜冼木的蠢样子!
他就这么赤眉白眼的冲孟致沛开口要职缺,岂不落人下称?传出去姜家能有什么脸面立足!
脑子怎么就不会转转弯?这种话要哄着孟致沛自己说出来才是上策啊!
郑明蕴眼看着姜冼木临到关键处卡住了,心里暗骂他无用。
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故作矜持的将话头接了过去:“听说皇上最近下放了数名朝官去历练,眼下京中空了几个不错的职缺。老侯夫人已经在为侯爷疏通了,是吗?”
孟致沛没说话,心中已将郑明蕴要说的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心中冷笑着,眼角眉梢泛起了嘲讽。
老夫人撑着额头,闭了闭眼。
要说这郑明蕴不傻,可再精明也是后宅里的精明,与男子打起交道就蠢得没边儿了!
这话说的比姜冼木还要直白!
她听着都刺耳,更不用说孟致沛了!
“...要说一家人最重要的是什么?”郑明蕴真诚的望着孟致沛:“是相互扶持!”
“你也知道,你堂兄能干又用功,怎奈你伯父朝上不得力,导致了你堂兄一直赋闲在府。眼下正是个好机会,不如侯爷一并帮着疏通了吧?也算补偿了。”
第四十八章 死磕
拿捏着侄女的后宅事情给儿子换前程,郑明蕴这不要脸的本领是娘胎里带的,还是拜师学的?孟致沛心中讥讽不齿,可脸上却不显。
她说的不错,老侯夫人确实在帮他疏通。
可他不是姜钰的爹娘,凭什么就一并帮着疏通了?
他就算补偿也是该补偿姜零染,轮八圈也轮不到姜钰身上吧?
目光在郑明蕴和姜冼木的脸上扫过,没错过他们脸上的想当然,心中的轻视更浓了几分。
换做往常他必然好一番冷嘲热讽,让他们清楚明白,两府只是姻亲关系,别奢望着平肃侯府能成为供他们予取予求的爹!
想占便宜,别处找去!
可眼下的情况于他非常不利!又因昨日纳妾冲撞了姜婉瑜婚事的缘故,他更是要伏低做小些日子。
再转念一想,补偿谁不是补偿呢?
他若是帮姜钰谋了职缺,那姜家还敢计较郑清仪进府的事情吗?
就连姜零染以后怕是也没脸在他面前甩脸子了!
想到以后整个姜家都要对他毕恭毕敬,他心中一阵飘飘然,厌恶感消散了大半,音色谦和道:“这是自然。”
郑明蕴和姜冼木对视了一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老夫人正想着怎么找补找补,就听孟致沛一口应下了,她嘴角动了动,又把话咽了回去。
打发了叫花子,该说正事了!孟致沛再提去庄子的事情。
这次三人没有迟疑,愉快的应下了。
孟致沛也不耽搁,起身告辞就要走。
郑明蕴看的暗暗着急,趁孟致沛不注意,五指叉开朝老夫人挥了挥。
老夫人会意,忙道:“四姑娘性子倔,在闺中的时候最喜欢她的五妹妹,两个人也亲密。如今她怨气未消,你去了怕是难请回来。让她五妹妹随你一道去,也好帮着劝慰劝慰。”
孟致沛想到姜诗韵,眉头皱了起来。
那么一个只会涂脂抹粉要衣要钗的小姑娘,真的懂怎么劝和夫妻矛盾?!
顺着老夫人的话想了想,孟致沛道:“老夫人的话有道理。只是,五姑娘是否太年轻了些?”说着看向郑明蕴:“不如大伯母辛苦一趟。待请回今雪,必定厚礼相谢。”
郑明蕴听着“厚礼”二字,心下微动,却没敢一口应下,而是希冀的看向老夫人。
对这个利欲熏心的儿媳,老夫人已是无话可说!深吸了口气道:“四姑娘倔归倔,但还是非常温厚的,只要侯爷诚心所至就一定能把人请回来的。”
说着顿了顿又道:“若你此次不成,我再让她大伯母出面。”
孟致沛觉得留个退路也是不错,点头应道:“还是老夫人想的周到。”
老夫人温和点头,面上带着慈爱与期许,语重心长道:“我年纪大了,也不求别的,只盼着你们能和睦恩爱,不要因着些末小事而坏了两府的厚交。”
孟致沛听出了敲打的味道,脸上笑意淡了些,但还是点了点头,谦逊应是。
老夫人更满意了。
姜诗韵很快便到了。
孟致沛听到脚步声,扭头看过去。
就见姜诗韵一袭鹅黄色软缎绣缠枝纹的对襟袄子,下着浅金粉色的百褶裙,腰佩禁步,莲步轻移间环佩叮当作响。
她低眉嗪首的迈过门槛,鬓间一支蝶恋花步摇随着她步伐的频率前后晃动,映着粉白的脸颊,娇俏又灵动。
他看着,眸光亮了几许,暗道:姜冼木这个黑心钱串子,生出的女儿倒是不差。
姜诗韵摇曳婀娜的进了厅,依次向老夫人,姜冼木与郑明蕴行了礼。而后又同孟致沛见礼。
孟致沛回过神忙风度翩翩还了一礼,温声道:“就辛苦五妹妹了。”
姜诗韵柔声应着,似是不经意的抬眼看了下,正对上孟致沛温和含笑的眼眸,她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脸颊轻染绯色。
孟致沛瞧见她小女儿态的娇羞样,脸上的笑意更加柔和了。
待到送走了二人,郑明蕴疑惑的问老夫人,为什么不让她去庄子?
老夫人淡淡瞥她一眼:“如今就是应该孟致沛出面道歉的时候,我们娘家人跟着去,会给外人一种帮着孟致沛去劝和的四姑娘的错觉。”
“显得太过谄媚没骨气,于家风有损。”
郑明蕴心下嗤笑,这世道谁还在乎什么家风不家风的,不全奔着钱权走的吗?真是后宅里呆久了,迂腐!
燕柒在商行里看账,手里一把金算盘拨打的啪嗒啪嗒作响。
不多时百香进来,揖手道:“公子,姜四姑娘并没把消息传回姜家和平肃侯府。”
在金算盘上游走的骨节分明的手指顿住,孟致沛抬头道:“那个带刀门房呢?”
百香道:“他从昨日傍晚进城后,就一直城中转悠。想来是在找单志远。”
燕柒皱起了眉:“这丫头脑子里想什么呢,派个门房就想惩治单志远?”
又想到她与平肃侯府与姜家的关系,暗暗叹了声气,她这是无人可依了吧!
那杂碎单志远必然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敢一而再的犯浑。
想到她手腕上的淤青,他心中一阵不痛快,犹觉昨日太善良了!
百香看他还有心情关心姜零染,无奈道:“公子还是先想想您自己吧。元诚伯府已经报了官,就那阵仗,单志远的行踪能瞒半日就不错了。”
说着叹了口气:“元诚伯拿他那混账儿子当眼珠子疼,若是知道您下了黑手,还不立马就去御前哭诉?”
皇上自然是护着他,可文武百官却不尽然。
届时在朝廷安稳与燕柒被罚之间,皇上会如何抉择?!
燕柒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嘴角略勾起些锋利的笑,眼眸深处冰岑岑的凉沉。
他道:“我不去找他,他就该谢天谢地的烧高香了!”
“敢来招我,我让他明白死字怎么写!”
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兴奋了起来:“你说,他真的会来找我算账吗?”
百香不明白这有什么可乐的。
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思考起来。
元诚伯老来得子,单志远自打降生便是要星星不给月亮,骄纵的全京城都有名。
素常里单志远就算是犯了事儿,那元诚伯也是违心的黑变白。
若让他知道单志远昨晚的遭遇,怕是要心疼的哭死过去了!
百香眼前隐约浮现出了元诚伯鼓动文武百官跪在勤政殿外求皇上惩罚燕柒的画面,一时脑门冒汗。
苦着脸点头道:“多半会的。”
燕柒却笑了起来。
手指屈起,一下慢过一下的敲击在桌面上,语气隐约的迫不及待:“好啊,正好我这口气没出舒畅。”
百香惊的下巴差点脱臼。
这...他这是要和元诚伯府死磕到底了不成?!
第四十九章 同乘
孟致沛和姜诗韵的马车一前一后的出了城。
姜诗韵挑着帘子探头往前瞧了一眼,而后轻咳一声。
车夫听到这声咳,驾着马车往边道偏了偏,车轮正好碾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
车厢内姜诗韵感到颠簸,忙抓紧了窗棂,就听车厢底部的车轴咔嚓的一声响。
车轴瞬间断开两截,车轮左右飞了。
车厢整个掉了下来,被拖行丈余远,才停了下来。
王路跟行在孟致沛的马车旁,听到动静忙扭头,这一看吓得不轻,忙敲着车厢道:“侯爷,姜五姑娘的马车散架了。”
孟致沛心中一惊,喊着停车。
姜家让姜诗韵随他出来,他为长,就有看护姜诗韵的责任。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怎么交代!
下了马车就看到姜诗韵被丫鬟扶着出来,看样子像是没受伤,他松了口气,疾步走了过去。
姜诗韵揉着被磕出包的脑袋,一脸痛苦。
饶是她早有准备,可马车失去平衡的时候她还是没抓牢,后脑勺重重的磕在了小几的桌角上,疼得她险些掉泪。
孟致沛查看过断裂的车轴,不像是人为。
想来是车夫偷懒,疏于维护修理,这才没能发现隐患。
皱眉训斥道:“你怎么当差的?出门前都不知检查的吗?”
车夫像是吓坏了,跪在地上浑身抖得筛糠似的,闻言结结巴巴的告罪。
姜诗韵宽厚道:“他也是无心的,侯爷别责怪他了。”
孟致沛狠狠的瞪了眼车夫,转身去看姜诗韵,温声道:“五妹妹可有受伤?我这就送你去就医。”
姜诗韵听出孟致沛话中浓重的关切,一时脸颊羞红,声音细柔软糯道:“多谢侯爷关心,我没事,不必就医了。眼下接回四姐姐最重要。”
接回姜零染确实是最重要的事情。孟致沛听姜诗韵这般说,也不在多劝,点头道:“没事就好。”
人没事,可马车坏了,姜诗韵怎么去庄子就成了个问题!
姜诗韵唯恐孟致沛吩咐小厮回去另备马车,欲言又止的看了眼孟致沛的马车,又看着他...。
重新出发。
姜诗韵得偿所愿的坐在了孟致沛的马车上,不着痕迹的将车厢内饰看了一遍,比郑明蕴的马车还要豪奢百倍,她心中的憧憬更加浓厚了。
大着胆子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孟致沛,须臾皱眉忧忡道:“侯爷眼底泛着乌青,想来是被外界谣言扰了神,不能安眠吧。”
说着叹了口气:“四姐姐也太不懂得替人着想了。怎能为了一丁点小事就僵持着不回府,眼睁睁的看着外人非议侯府,抹黑侯府。让侯爷为难烦忧呢。”
孟致沛尴尬的咳了声,谣言扰神不假,可他却并没有夜不能寐的情况。
眼底有乌青...昨日是他与郑清仪的好日子,原本他是不愿去见她的,可她忽然找到他说有道士要害她,抱着他哭的可怜柔弱。
她怀着身孕,又初到新环境,自是惶恐不安。
他心有不忍,答应了晚间去陪她。
一进她的屋子,扑面一阵甜腻的熏香,孟致沛闻出是她在倚香阁时常用的香料。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倚香阁里他们二人的美好往事。
外间无人,孟致沛径直进了内室,就看到郑清仪神情娇俏的立在床榻边。
修长的脖颈上系了一条两指宽的红纱绣芙蓉花的绦带,身上只裹了一件素纱,白嫩的玉足踩在丝绒地毯上。
她身后刚好点了一盏灯烛,昏黄的烛光将素纱照得更显薄透,窈窕的轮廓越发清晰。
梦幻又诱人。
郑清仪清楚看到孟致沛眼底的情色,娇羞抿笑,上前抱住了他。
灼热的体温相互熨烫着彼此。
孟致沛咽了咽口水...没节制的闹了一夜,直到天边泛了鱼肚白,他们才沉沉睡去。
这一早起床精神便觉不济。
不过这些床笫之事他自然是不能与姜诗韵说的。
听着她话里话外替他抱不平,孟致沛心中莫名的涌起一阵委屈,好似他真的经历了不公一般。
“今雪若能像五妹妹这般善解人意就好了。”
他这是说自己比姜零染体贴懂事!?姜诗韵心中狂喜,面上却还要装出矜持:“四姐姐的性子打小就比旁的姊妹要乖戾些。我祖母与母亲不止一次的劝她要温顺行事,可她仗着侯爷您喜欢,从未听进心里去过。我祖母与母亲也是无奈苦恼。”
孟致沛想起上次庄子里姜零染的言行举止,非常赞同姜诗韵的话。
她就是仗着自己喜欢,才越发的乖戾张狂!
姜诗韵看孟致沛脸上流露出的厌恶,心下十分满意。
点到即止的换了话题,余下的路程她都以一种小女孩儿崇拜伟人的姿态缠着孟致沛问东问西。
孟致沛被她仰慕的眼神看的浑身舒畅,受用无比。
车厢里笑语不断,很快便到了庄子。
马车稳稳停下,孟致沛下了马车,抬眼看着匾额上笔走龙蛇的“和乐”二字。
姜诗韵在孟致沛身旁站定,与他一起望着匾额,道:“听说着是叔父亲笔写下的,寓意四姐姐一生安和快乐。”
声音里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她嫉妒姜零染!
同样姓姜,凭什么她拥有的都是最好的!
她心有不甘,时时刻刻的诅咒,盼望着姜零染能从云端跌落。
还真叫她预言成真了!二房一下子就没了,姜零染入了大房,如履薄冰的在郑明蕴手底下讨生活,比她还不如。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姜零染竟然不吭不哈的勾搭上了孟致沛,一跃成了侯门夫人。
姜零染出嫁的那日,她捂着被子痛哭了一场!
日夜的诅咒又重新开始。
或许她自身带着几分一说即中的灵性吧,姜零染真就倒了霉!
而她则转了运!
想象着她们从“姊妹”变成了“姐妹”的日子,姜诗韵不放过任何一个较量的场面!她今日精心装扮而来,为的就是衬托姜零染的枯槁灰败。
她相信,老天不会永远眷顾一个人的!
孟致沛听着这话,眼中的鄙夷更重了几分。
门房看着二人从一辆马车走下来,并肩站立如同夫妻,一时面面相觑,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
第五十章 砸门
消息传到姜零染耳中。
饶是早已经看透了人性的凉薄,可这会儿她还是忍不住的难过起来。
相煎何太急啊!
万千千听了厢竹的话,难以置信道:“他们当真同乘一辆马车来的?”
厢竹点头:“奴婢怕门房传的话有误,特意去看了。确实只有一辆马车。”
男女大防,他们二人岂有不懂的道理!
共同忽视,只有一个可能性!
万千千冷笑出声。
姜家这是打量着姜零染不得宠了,所以迫不及待的把姜诗韵送去侯府做妾,以保全两府姻亲关系。
而孟致沛还真敢心安理得的受用!
姜零染可还没出小月子呢。
他们怎能如此肮脏无耻!
她一肚子的怒骂不吐不快,可看着姜零染寂寥的模样,她忽然就不敢开口了。
骂那一方,不都是在姜零染心口补刀子吗?
厢竹同样担心姜零染的情绪,她有点后悔把话传进来了。
万千千轻轻的握住了姜零染的手,温声安慰道:“你别难过,还有我们在呢。”
“他们要做什么随他们去,咱不理会,养好身子最重要。”
厢竹忙不迭的点头赞同:“千千姑娘说得对。姑娘您别生气,不值当。”
姜零染知道她们担心自己,抿了个笑:“我不生气。”
说着又吩咐厢竹道:“就说我病着,不见客。”
厢竹点头应是,退了出去。
青玉端着缓解蒙汗散的汤药进来:“温度正好,姑娘喝吧。”说着将又放下一碟酸梅蜜饯。
万千千看着碗中黑褐色的药汁,拧眉嫌弃道:“刚刚不是才喝了一碗,怎么又要喝?”
“这碗是滋补固体的。”姜零染笑着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了。
青玉忙服侍着漱了口,又含了一颗蜜饯,姜零染才觉口中清爽些。
她如今一日要喝四次这药,可药劲儿一过,仍旧是浑身绵软的厉害。
孙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
文叔不在,也没有可靠的人能去给她请大夫回来。
看了眼更漏,大虎已经进城近三个时辰了。
姜零染心里乱糟糟的,文叔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拖这么久不回,必然是遇到了麻烦事。
这边,厢竹去传了话。
姜诗韵斜了眼厢竹的背影,又看着孟致沛阴冷的神情,眼珠一转,气愤道:“四姐姐也太狂妄了!她怎能这般落侯爷的面子,若被外人知晓,岂不嘲笑侯爷无能,连个后宅妇人都镇不住!”
孟致沛没想到姜零染会给他闭门羹吃,正暗暗着恼,听闻了姜诗韵的话更觉脸上臊热,心底的火气浇了油一般的燎烧起来。
他已是第二次来请,面子给足了她,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装腔拿乔,当他没脾气呢?
姜诗韵度着孟致沛的神色,愁苦着又道:“这大门都关上了,咱们就是想偷偷溜进去,也是不能够的了。难道要无功而返?”
王路觑了眼姜诗韵,心里猜度着她挑拨离间的用意。
姜家大房难道想断了这门姻亲?
应该不会吧,再没有比他们更看重利益的了。
无功而返?孟致沛想到今早大门上泼的粪水,脸上阴冷更重。
眸光狠厉着道:“王路,去把门给本侯砸开!”
今日就是捆,他也要把这贱人捆回去!
王路听得瞠目结舌,这一遭不是来请人的吗?
若砸了门,那他与姜零染的关系岂不更是水火不容了?
愣神片刻,王路立马高声应了是。
他可是非常乐意看孟致沛作死的!
暖阁里气氛静谧沉肃,衬的大门处一下又一下的砸门声格外的揪心。
万千千气的脸色发青,拳头捏的死紧。
他这是打量着姜零染没人撑腰,才敢一次次的欺负啊!
厢竹忧忡道:“姑娘,门房现只有五人当值。”其余人都被大虎带走找文叔了。“...怕是不敌啊。”
姜零染慢慢的转动着手中的杯盏,没做声。
茶雾缭绕间,她恍然又回到了前世同归于尽的那一日。
孟致沛啊孟致沛,死一次不过瘾是吧!
砸门声止了!
姜零染放下茶盏,起身叮嘱青玉:“你在这里陪着千千,等我回来。”
万千千跟着站起了身:“你要出去见他吗?我陪你一起去!”
倚香阁里他能把姜零染打的小产,今日毫又不顾忌的砸门闯院,可见是个心狠手辣之辈。
她不能让姜零染一人去见他!
姜零染笑道:“夫妻间的事情,你一个没出嫁小姑娘如何能掺和?”说着掏出了袖中的匕首给她看:“你瞧,我有防身匕首,不会有危险的。”
万千千不信这话。
若没危险,她带匕首做什么?可见她心里也是没底的。
可也明白自己确实不好出面,道:“我一个人呆着就行,你把青玉带去吧,多个人多个照应。”
说着又叮嘱厢竹青玉:“你们机灵着些,若有什么危险,立刻来通知我。”
她本人虽没什么震慑力,但她父亲好歹是督察院御史,就凭这一点,孟致沛在他面前就不得不收敛言行。
二人点头应是,扶着姜零染出去了。
孟致沛看烂泥一般的瞥了眼被打倒在地的门房,姿态优雅的进了庄子。
轻车熟路的来到姜零染的院子。
就看她身披着件月白色滚狐狸毛的斗篷站在廊下,眉眼疏冷,气息凛冽。
孟致沛厌恶透了如此不逊的她,心头的怒火更是拔高了几分。
可碍着姜诗韵在,他不好说难听话。
冷斥道:“你如今是越发的得寸进尺了!”
姜零染的目光在孟致沛忍怒的脸上一掠而过,落在了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姜诗韵身上。
姜诗韵注意到了姜零染的眼神。
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子糅杂着夺取姜零染心爱之物后的畅快与一往无前的勇武。
压下呼之欲出的讥讽,姜诗韵委曲求全的望着姜零染:“四姐姐,你快别闹了,祖母因着你都病了好些日子了。今日侯爷来能不计前嫌的来接你,已是宽宏大量,你快别任性了,回去吧。”
孟致沛只觉得姜诗韵的每一个字都说进了他的心坎里。
深吸了口气,暂且压下了心头的怒火,饱含着失望与责怪道:“看看五妹妹,你也该懂事些了!”
姜零染眸光深沉,神色惊雷不动,漠然听着二人一唱一和。
斗篷下的手轻轻的摩挲着沾染了她掌心温度的匕首。
一把生铁所制的匕首尚可能捂热。
叵测人心啊,竟比生铁还要冷硬。
第五十一章 迷途
纵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姜诗韵等着姜零染发怒。
可她脸上只有波澜不惊,姜诗韵暗暗咬牙,心机倒是深沉,听了这样的话都能忍住不怒。
正合计着再说些什么添把火,就看姜零染冲着她走了过来,姜诗韵顿时吓得往孟致沛身边缩了缩。
孟致沛顺势抬手一挡,将姜诗韵挡在了身后,目光警惕的看着姜零染,像是防备着她忽然动手打人一般。
姜零染看着他们一躲一挡,竟下意识的顿住了脚。
万般情绪浮上心头,最终也只是轻扯唇角,自嘲一笑。
前世她怎么就那么自信的认为孟致沛是爱她的呢?
望着孟致沛身后一脸得意挑衅的姜诗韵,她淡淡道:“我母亲去世时,唯一一个陪我灵前守过孝的人是五妹妹你。”
姜诗韵一怔,她这会子说起这个做什么?不是在讨论回侯府的问题吗?
回想往事,姜诗韵心中冷哼,她会去灵前守孝不过是为了多看一眼姜零染痛苦的样子罢了!
谁还真心实意的去守灵不成?
“我心中一直记着这份情,今日有四字要送给五妹妹。”姜零染真诚的说道:“迷途知返!”
姜诗韵脸色骤然一白,目露惶恐。
这话隐晦,可她却听得明白!
姜零染这是在警告她,放弃去侯府做妾的心思!
她怎么也没想到姜零染会知道这件事情,并当着孟致沛的面警告她。
惶惶辩解道:“四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不能被孟致沛知晓了。
姜零染眸中最后一点光也沉入了无尽深渊之中。
“如此,我便恭祝五妹妹心想事成,如意安康吧。”她放缓了声音,温和了语调,漠然的脸上甚至带了些笑意。
姜诗韵怔忡,她这是同意自己入侯府为妾了?
这一惊一喜太过突然,姜诗韵错愕之余心生怀疑,姜零染有这么好心吗?莫不是挖了什么坑哄她跳?
孟致沛不耐烦的打断姜零染这满嘴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姜零染,你别东扯西扯,立刻跟我回府去!”
他已经受够了府门被人泼粪,他被嘲讽的滋味儿。
院门口挤着三五个带伤的门房,碍于规矩,不敢进院子来。
姜零染没理会孟致沛,扬声问道:“刚刚是谁下令砸了大门?”
一个脸上带着血的门房垂首踏过门槛,站住了脚,揖手恭敬道:“是...是平肃侯爷。”
姜零染点了点头,又问:“对闯宅者,该如何处置?”
门房小心的抬头看了眼姜零染,又瞥了眼孟致沛,声音低了几分:“棍棒打出去!”
斟酌着又道:“情况严重的,可报官处理。”说完立刻得了孟致沛的一个眼刀子。
门房忙垂下了头,束手立着不敢再多言。
孟致沛冷笑的看着姜零染:“问这么清楚,是想做什么?”
姜零染毫不怯懦的与他对视,同样冷笑道:“自然是照章行事!”
说着蓦然敛笑,端凝的脸上没有半分温度,一字一句道:“给我狠狠的打!”
什么!!门房倏的抬头,震惊的看着姜零染。
孟致沛神色一震,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那么爱他,不会舍得打他的!
定是听错了!
姜诗韵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脱口道:“四姐姐要打侯爷!?”
看来没听错!孟致沛俊逸的脸上登时布满了黑沉的怒意。
心中对她的耐心已是耗尽,一步上前钳住了她的胳膊,切齿道:“你真是越发的...。”
“闭嘴!”姜零染狠狠甩开他的手,冷声喝断他的话。
她可没心情听他的训斥!
揉了揉被捏的生疼的手腕,她斜着眼角,不屑的睇着身侧的男人:“我没让报官,已是给足了你面子,再敢放肆,别怪我不念旧情!”
孟致沛像是被人掏去了脑子般,空空荡荡,一片空白。
他张口结舌的看着姜零染,好半晌才道:“你...你是疯了吗?”
除了疯魔,他想不到能把她改变的如此彻底的第二个原因。
姜零染低笑道:“是侯爷还没清醒吧。”说着扫了眼站着没敢动的门房。
门房接触到姜零染的眼神,立刻转身去找棍子了。
他没清醒?“胡说八道,我何曾糊涂过!”孟致沛怒声反驳着,肩膀上猛地闷疼。
他吃痛扭头,就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门房高举着棍子。
“放肆!”
怒斥声与棍棒一起落下。
孟致沛狠挨了两棍,觉得骨头都砸裂了!
疼的龇牙咧嘴,怒骂着一脚踹开门房,跌撞着往院门口逃去。
却不小心绊到门槛,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这一摔倒不当紧,三五个持棍小厮立时围了上来,孟致沛也顾不得疼,手脚并用的爬起身跑了。
姜诗韵被这阵仗吓得手脚发软,脸色发白,低喃道:“疯了...疯了,你疯了,那可是平肃侯爷,你怎么能打他。”说着想到什么,一把揪住了姜零染的胳膊,喝道:“你快让他们住手啊!”
姜零染侧目看她:“他能打得我小产,我为何不能打他?”
姜诗韵一哽。
姜零染挣开她的手,慢条斯理的抚平衣服上被她抓出的皱褶,音调越发的轻幽冰凉:“五妹妹还是快些去追吧,再迟,可就没有回城的马车可坐了。”说完也不看姜诗韵惊怒不定的脸,转身进了屋。
暖阁里万千千抚掌叫好。
就该这么打回去,看他还敢欺负人!
孟致沛连滚带爬的被打出了庄子,衣衫褴褛的他浑身上下没一处是不疼的。
等候在外的小厮一看孟致沛挨了打,忙围了上去。
孟致沛躲在小厮身后,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抹了把鼻血,恨声道:“给我打回去,死伤不论!”
平肃侯府的小厮也想威风凛凛的打回去,可四手也难敌一棍不是。
被打的连连倒退。
孟致沛眼看要落败,唯恐又要吃皮肉之苦,忙爬上了马车,高声叫着:“快走,快走!”
车夫一跃上了车辕,马鞭一甩,马车飞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追出来的姜诗韵看马车赶得飞快,跺脚大喊着停车。
小厮四下逃窜,门房还要追,被厢竹叫住了。
“不必追了!”他们再勇猛也只有五人,胜在打他们措手不及罢了。
真等他们回过神,局势必会反转。
第五十二章 进宫
门房闻声折了回来,看着砸的不成样子的大门,发愁道:“厢竹姑娘,这大门可怎么办呐。”
“立刻找人来修!”厢竹唯恐孟致沛去而复返,叮嘱道:“大门没修好之前,严守此处,不能放任何一个闲杂人等进庄子。”
几人经了孟致沛的事情,不敢放松,凛然点头应是。
厢竹看他们个个带伤,却也没怨言,只是担心大门,心下感动。
姜零染如今这般境遇,他们能不离不弃,实属难得。
“你们今日做的很好,姑娘定会厚赏。”
众人脸上略显羞赧,诺诺道:“是我们把守不利才让平肃侯闯了进来。姑娘不罚已是宽容,不敢求赏。”
厢竹摇头失笑。
如此忠心耿直,难怪文叔会重用。
“我去找孙大夫来给你们治伤。”
京城之中的看客对平肃侯府的消息已经到了日常三问的地步。
孟致沛去姜家道歉,再到庄子接人,这么重要的消息自然是没瞒过他们。
靠近东城门的茶楼里座无虚席。
他们一早目送着孟致沛的马车出了城,再翘首以盼的等到了马车回来。
当看到满身是伤的随行小厮后,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是在庄子上挨了打?
茶楼里静了一息,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大笑。
“果然有骨气,不愧是将军府出来的姑娘!”
“总算是舒缓了心头这口堵了小半月的郁气!”
碍于孟致沛的身份,他们不敢拦车一探究竟,可隔靴搔痒终是不过瘾,忙使着小厮去平肃侯府打听具体的消息。
自从平肃侯府出事以后,门房上当值的小厮算是狠狠的赚了一笔外快。
原本他们也是不敢把消息卖出去的,可...可这银子一而再的送上门,他们的定力便支撑不住了。
欺上瞒下的发起了小财。
摸着鼓起的荷包,暗想,就算事情败露,狠挨一顿板子也值了!
这不,孟致沛的马车一进了府,门房这里便络绎不绝起来。
王路冷眼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眼高悬的匾额,笑了笑,转身走了。
消息一个接一个的卖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的在京中散开。
众人听完不免痛心姜零染的遭遇。
“...为了个妓子把府里搅得天翻地覆不算,竟还敢把主意打到她姊妹身上,真真是衣冠禽兽!”
“也难怪姜四姑娘要动手打人,换个旁人怕是砍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这姜家也是够奴颜婢膝的了,为了这么一个混账货色,竟不惜再赔上一个庶女。”
“什么姜家?那是姜家大房!当年两房可是分了家的,大房不能代表整个姜家。”
“是啊,当年二房何等高风亮节!反观大房,着实令人不齿!”
茶楼掌柜听着热闹,收着茶钱,一时脸上笑意不断,心里盼着孟致沛能多去庄子几趟。
燕柒在得知孟致沛去庄子接人后,沉默着好一会儿没言语。
直看完了一整本的账册,才吩咐百香去打听结果。
消息倒是好打听,随手揪一个路人都能问清楚。但百香知道燕柒在意姜零染的事情,故而不敢含糊应对差事。
使了银钱去平肃侯府打听了最真实的消息,这才回来。
府门口正好同一个小太监走了个对脸。
百香认出这人是皇上近侍孙得胜公公的小徒弟,小福子。
小福子同他师傅一样,白白胖胖,不笑时看着有福气,笑起来看着又多加了几分喜气,故而很得宫中贵人喜欢。
可这会儿小福子却是神色紧绷,眉眼焦灼。
百香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是为了安禄伯世子的事情而来?
心有忐忑的与小福子见了礼,笑问:“什么风儿把福公公吹来了?”
小福子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也顾不上还礼,拉着百香的手就往府里走,一边走一边问:“柒公子可在府里?皇上急召他进宫。”
“安禄伯这会儿正在勤政殿哭呢!”
...
百香同小福子并肩跟行在马车旁。
车厢里燕柒轻咳了一声。
百香立刻上前,走到了窗户下,低声道:“公子,您叫我。”
燕柒的眼睛没离开账册,问道:“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百香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姜零染的事情呢!
抱怨归抱怨,但还是如实将打听到的消息说给了燕柒听。
耀目的日光照在紫金绡纱帘布上,投映出数个不规则的光点,落在案几上。
车马颠簸,光点也随之晃动,忙碌的像是一只只花间飞舞的蝴蝶。
燕柒看着,忽的想起了她冷眉冰眼的捏着匕首威胁他的样子。
面上再凶,却也没伤他半分。
一时心头的沉郁一扫而空。
百香瞥了眼身后的小福子,担忧的问着车厢里的人:“公子,是不是派人请信王殿下进宫一趟!”
若是皇上发怒,信王在一侧,也好为燕柒说个情啊。
车厢里的人没说话,百香知道,这是不同意的意思。
一时神色更忧愁了。
马车到了宫门口。
燕柒捏着片岁寒三友的竹制书签夹在了没看完的账册里,下了马车就看到百香忐忑的神情。
他笑了笑,音调悠扬道:“见你家公子在谁手里吃过亏?真是白担心。”说着抬步往宫门走去。
小福子忙跟上。
他听到了燕柒的话,心下微松。
只要燕柒不吃亏,皇上就不会发怒,他们做差事的也轻松。
百香却做不到燕柒这般轻松。
以前小打小闹,有皇上护着,朝臣就是有异议也不会为着点小事儿驳皇上的意思。
可眼下他打的可是伯爵世子。
京城的局势向来是牵一发动全身,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绝不小。
而安禄伯这么快就找进了宫里,可见是不打算大事化小的。
私怨一旦闹进了勤政殿,那便不单单只是私怨了…。
勤政殿里,皇上单手支颐,闭目养神。
殿中站着的安禄伯小声儿的抽噎着,近五旬的老脸上,泪痕交错。
时不时的趁着抹泪的间隙,偷偷睃一眼上位之人。
总管太监孙得胜低眉束手的侍立在一侧。白净无须的面上一派平和,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究竟有多忐忑。
安禄伯的一番哭诉明显惹恼了皇上。
可安禄伯不知是没意识到还是在故意的忽视,皇上劝了几句仍是没能让他收起眼泪。
自家孩子揍了别家孩子,别家孩子的爹来找说法,这种事情皇上不好直接赶人走,却也不愿搭理他,闭目养神,晾着他。
孙得胜派了徒弟去请燕柒,顺便把安禄伯控诉的事情转达,让他有足够时间想出应对之法。
焦灼等了小半个时辰,孙得胜看到殿外守着的小太监探头朝他递了个眼神,心下便知是燕柒到了。
恭声提醒道:“皇上,柒公子到了。”
皇上睁开眼,正好看到一抹高挑笔挺如青竹的身姿逆着光走进殿来。
他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脸上隐隐浮现出温和的慈爱之色。
心情刚有好转,就听到安禄伯骤然发出了被狼咬了似的凄惨哭嚎:“皇上啊,求您给微臣做主啊!”
...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燕柒没理会安禄伯的哭嚎,目不斜视的走至殿中,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皇上虚抬着手道:“起来吧。”
燕柒谢恩起身。
皇上看了眼抽噎不停的安禄伯,问燕柒道:“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燕柒一点头:“知道。”
皇上看他一眼,他倒是实诚!
“那你说说吧!”
任安禄伯说破了天,眼泪淹了勤政殿,他也绝不相信燕柒是个无缘无故就对人施以暴行的恶棍。
第五十三章 诅咒
可皇上知道,安禄伯绝没胆子构陷燕柒。
安禄伯敢来找他,燕柒十之七八是真的做了哪些事。
就是如此才让皇上诧异不解,燕柒究竟为什么动手收拾了单志远?
他不是一向不爱搭理京中权贵的!
燕柒面露茫然:“那么多事情,皇上让我说哪一件?”
“请安禄伯世子做客的事情吗?”
安禄伯气的差点吐血!
做客?!
有做客做的去了半条命的吗!?
怒火煎熬着心头血,安禄伯瞠着血红的眼睛,咬牙切齿道:“柒公子这是打算耍赖吗?”
燕柒笑了起来,侧首睨了眼安禄伯:“不替你儿子哭丧了?”
是恶意的诅咒,也是对他直白的挑衅,安禄伯神色阴冷。
忍着撕碎燕柒那张笑意明朗的脸的冲动,冷冷哼笑道:“托柒公子的福,犬子大难未死。”
好生阴毒,生生砸碎一只手掌还不算,竟给单志远灌了蒙汗药,送去了男死囚的牢房里。
若不是他寻找及时,单志远怕是没命活着出来。
燕柒笑意徐徐,听完安禄伯的话,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好说,好说。”
他剜心戳肺的痛苦在燕柒眼里只是一个插科打诨的笑话?!安禄伯想到被门板抬回府的儿子,心中的恨意再也压制不住了。
眦目欲裂的点着燕柒的脸,骂道:“你别得意,他日你一定会遭到比我儿子更惨烈千百倍的报应。”
“我诅咒你,断子绝孙,死无全尸!”
孙得胜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失声喝道:“安禄伯慎言!”
随着这句话砸下,一股子挤压着五脏六腑的窒息感弥漫在勤政殿里。
皇上目光冰凝,睇着安禄伯,似笑非笑道:“伯爷说什么?朕没听清楚。”
安禄伯气恨之下,哪还记得燕柒的身份?骂的格外顺畅。
待听到皇上的问话,他才霍然惊醒。
冷汗连连,双腿打颤。
皇上护燕柒,不输于他护单志远。
朝臣谁若得罪了皇上,以皇上的深明大义,明主仁君的性格,或许还能有五成的生机。
可若是得罪了燕柒,那就难说了!
只是,纵然心中惶恐,安禄伯也不打算低头,他的儿才是受害者!
他就是杀了燕柒都不解恨!
梗着脖子,冷硬道:“皇上赎罪,实在是柒公子欺人太甚,微臣只能忠言逆耳了。”
皇上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描述了。
殿中气氛冷冽起来。
孙得胜捏紧了沁出汗的手心,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即将到来的雷霆。
燕柒的笑意完美无瑕,好似他面对的是最令人心悦的事物。
——如果能忽略他明朗俊逸的五官,而专注的去望一望那双翻腾着戾气的眼眸。
这话的意思是说皇上包庇他,纵他行凶?还是说皇上昏庸无道?不管是那种意思,都足以让燕柒着恼。
安禄伯除了对待儿子的事情上枉为人外,朝堂之上兢兢业业倒还对得起这身官服,所以燕柒愿意给他留几分脸面。
可若有人自己不要脸,那他也不用客气了。
朝皇上甩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呵笑着开了口:“安禄伯如此大义凛然,实乃国之幸事!”
安禄伯冷哼一声,不打算搭话。
燕柒又道:“不知伯爷有没有听说,上月京中有个杂碎仗他爹的势力,明目张胆的把一位已婚配的宋姓民妇给拘在府里侮辱了半月余?”
“那宋姓民妇回家就吊死了。”
“民妇的夫君收了杂碎爹一大笔银钱,不做追究了。只是可怜民妇那一对嗷嗷待乳的儿女了。”
“天子脚下,这么一对儿黑心黑肺,草菅人命的狼父狈子,伯爷与世子可认识?”
安禄伯的脸色猛地一僵,对上燕柒深邃的双眼后,他仿若冰冻的五官一点点褪去了血色。
这件事情他已经上下封了口,燕柒他怎么会知道的?
今日他作为父亲来向同为父亲的皇上讨要说法。
皇上偏爱燕柒,他这一遭必然触了皇上的逆鳞,可他认为此战必胜,却没想到燕柒会抖出这件事!
他惶惧的咽了咽口水,苍白解释道:“微臣不知柒公子在说什么。”
快速的睃了眼上位之人,又道:“有些市井上流传的无根妄言,柒公子听过便罢,还是不要随意在御前散播为佳。”
燕柒勾唇一笑:“果然是忠臣,一言一行皆在替皇上着想。”
这句明夸暗讽的话听得安禄伯脑门上冒了汗。正想着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就听燕柒“啧”了声,懊恼一拍额头:“瞧我,越说越远,还是早早的把正事说完,免得安禄伯又要指责我占用皇上忧国忧民的时间说废话。”
说着抬头看着皇上,道:“皇上让我说单志远的事情,对吗?”
宋姓民妇的事情安禄伯理亏,可燕柒殴打并主使了死囚犯侮辱单志远的事情他却占着十成十的理!
一听燕柒主动的把话题转到单志远身上,安禄伯大大的松了口气。
若皇上追究他宋姓民妇的事情,那他就用燕柒的事情做抵消!
皇上不明白燕柒忽然换了话题的玄机,但他相信自己儿子的不傻,遂点了点头。
燕柒道:“是!人是我下令打的,药是我命人灌的,死牢也是我让人送的。”
皇上皱眉,他葫芦里这是卖的什么药?
还没搞清楚燕柒主动供述犯罪经过的原因,就看安禄伯原本冷僵隐隐透着惶恐的脸皮倏的悲伤起来。
安禄伯泪眼婆娑的望着案牍后的皇上,似是忍受不住巨大的打击,膝盖一软,萎在了地上。
眼泪鼻涕齐流,手掌拍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嚎啕大哭道:“皇上,微臣活不下去了,您赐碗毒酒给微臣吧。”
孙得胜眼皮跳了跳,还从没人敢在勤政殿寻死觅活的撒泼过。
他瞄了眼神情闲适的燕柒,又睃了眼下颚角绷紧的皇上…暗暗猜想事情的结局会是怎样的?
燕柒聆听了会安禄伯的哭声,实在觉得刺耳,看着高得胜道:“孙公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准备毒酒,尽早的送安禄伯上路!”
哭声戛然一止。
安禄伯抬着泪水斑驳的脸看着燕柒,怔了一息,哭声悲切数倍:“微臣心里苦啊!皇上赐微臣一碗毒酒吧!”
第五十四章 讨好
还越发来劲了!燕柒不相信安禄伯这厮不知道他儿子做下的混账事!
明知有错,不关起门来好生教育,还敢舔着脸的来找皇上论理?
合着别人死活都不重要,只他儿子的安危是举足轻重的要命事?
这样的人怎配为官为伯!
想到姜零染手腕上的淤青与隐忍戒备的神情,燕柒的笑意越发冷萃了:“安禄伯真想死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这杯酒我先给你预备下,待会儿了断了官司,你再饮不迟!”
说着看向皇上,揖手道:“我与单志远的官司,只我一人面圣申辩,怕是会被有心人曲解成皇上刻意袒护。”
“还请皇上召单志远进宫,我要与他当面对质!”
皇上听着他为自己声名着想,心下熨帖。
又看他指挥若定,心中明白这件事情定有隐情,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虚抬了抬手。
孙得胜恭敬颔首,领了命,悄步退出去吩咐了。
听安禄伯哭声悲切,一双眼睛却精明外露,滴溜溜的打转,皇上心下冷笑,靠在龙椅里气定神闲道:“安禄伯哭了这半日,也歇一歇吧。”
说着抬手示意小福子。
小福子忙搬了凳子,并准备了茶点,先给皇上换下了冷茶,又依次给燕柒和安禄伯上了茶。
燕柒坦然坐下。
沏的茶是他喜欢的太平猴魁。
安禄伯岂有不懂的!?
说什么让他歇一歇,明摆着是想招待燕柒,又不好只给燕柒一人赐坐,所以他才沾了光!
气的哼哧哼哧的喘气,重重落座。
狠狠瞪着对面悠闲自在的人,一口气梗的心口作痛!
皇上看到了安禄伯的眼神,心中不痛快起来。
他的儿子百般不好也自有他教训,何时轮到安禄伯给白眼脸子瞧了?!
不轻不重的放下手里的茶盏,道:“养不教父之过。若子安真的做错了事情,朕必然会给安禄伯一个交代。”
子安是燕柒的字。
安禄伯刚喝了口茶,才觉舒服些,听了这话,心口的怒火顿时有了复苏之意!
养不教父之过?这不明摆着是袒护之言!
满天下找找,那个敢让皇上给交代啊?
那不成造反了!
若是燕柒做错了事情,皇上会给交代,可若错不在燕柒呢?小福子忖度着皇上没说完的后半句话,看向了安禄伯,没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丝的惶恐。他心下哂笑,浑似无觉的垂下了眼。
燕柒听着这句养不教父之过,低垂的眉略略抬了下,又落下,面上依旧是冷冷清清,像是没听到。
沉默的抿着茶,将这六字混着茶汤嚼了一边,只觉这茶格外涩重。
单志远来的很快,不过他并不是自己走来的,而是趴在木板上,被人抬着进来的。
听着儿子的哀哀叫唤,看着他被打的青肿的五官,安禄伯只觉得心都碎了,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却又怕他疼而不敢触碰。
燕柒负手绕着木板走了一圈,心中舒畅不少,笑着蹲下身,看着单志远道:“世子,被人用强的滋味儿如何啊?”
单志远闻声浑身一颤,睁开肿成核桃的眼,看着眼前笑意吟吟的人,吓得脸色惨白,顿时要躲,可他下身疼的厉害,动弹一下都难,更别提躲了,慌张的抓住安禄伯的胳膊叫道:“爹,救我,快救我。”
安禄伯气恨的上前就要推开燕柒。
燕柒侧身一避,躲开了安禄伯的手,轻笑道:“安禄伯冷静。”
安禄伯被闪了一下,险些摔到在地,扭头恶狠狠的盯着燕柒:“你给我滚开,休想靠近我的儿子!”
燕柒瞟了眼木板上的人,啧啧两声:“就你这猥琐儿子,我多看一眼都要犯眼疾了,更别提靠近了!”
安禄伯被噎的脸色铁青。
燕柒哼笑了声。
吵架,他还没输过!
安禄伯在脑子里搜刮了片刻,想出一句怼燕柒的话,刚张开嘴,燕柒手一抬,制止了他,道:“本公子没空和你闲磕牙,言归正传,说官司!”
安禄伯一句话哽在嗓子眼里,脸色更难看了。
燕柒抬了抬下巴,问单志远:“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在府里时,单志远与安禄伯已经想好了对策。听到燕柒的话,单志远看了眼安禄伯,后者对他略点了点头。单志远轻咳了一声,避开了燕柒炯炯的眼睛,低声道:“我自己说!”
燕柒点头:“行。”
依旧坐回了椅子里。
单志远趴在木板上给皇上磕了个头,道:“事情是这样的,前两日姜家四姑娘传了口信给我,说有急事见我。因着两府的交情,我纵然知道于礼不合,可还是去见了她,可不知怎么就招了柒公子不痛快...。”
话没说完,脸上就被泼了一盏热茶。
燕柒把空茶盏放在桌子上,冷笑道:“看来世子昨儿晚上玩的不过瘾。”
茶水犹烫,单志远一脸的伤,自然受不得这热度。
焦急的用手去抹茶水,却用的是受伤的手,一时手也疼,脸上的伤也疼,咧嘴哭了起来。
安禄伯安抚着儿子,扭头怒的指着燕柒骂道:“你休要欺人太甚!”
燕柒斥他:“闭嘴!”
安禄伯被这二字噎住,心中更憋屈了。
燕柒转身看着已呈看戏状态的皇上,压下心中的无语,揖手道:“世子口里无德,凭白玷污姑娘家清白,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还请皇上听我细说详情。”
皇上点了点头。
燕柒看了眼殿中,见除了孙得胜,就余一个小福子侍候着,也没在清场。
将所知事实说了出来。
安禄伯早知事情的真相。
可就算是单志远调戏了姜零染,又碍着燕柒什么事儿了?
他充什么好汉?
心中觉得单志远有一句话说得对,燕柒和姜零染之间绝不清白!
听燕柒义正言辞的修饰他与姜零染之间的龌龊事,安禄伯心下冷笑:“姜四姑娘有夫有兄更有长辈,何至于轮到柒公子出面?”
皇上也没想到这官司会牵扯了姜零染。
此刻听着安禄伯意有所指的话,他皱眉看向了燕柒:“你为什么帮姜四?”
燕柒没打算遮掩,道:“我在讨好她!”
第五十五章 真相
殿中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谁都没想到燕柒会给出这样一个说法。
几双眼睛齐齐落在燕柒的身上,有震惊,有悚然,有忧忡。
只见他负手站着任人打量,清冷昳丽的脸上挂着些不怎么真切的笑意,一双眼睛明暗交映,叫人看不懂其中情绪。
饶是皇上息怒不形于色,这会儿也是一脸空白,骇然的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急惶惶的搜索着姜零染的样貌,好像是长得不错,难道真如安禄伯说的那样?燕柒喜欢上了姜零染!?
想到燕柒一向执拗的性子,再想到姜零染与平肃侯府的懊糟事情,“轰”的一下,皇上的头都要炸了!
拍桌倾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语调焦急。
燕柒道:“我说,我在讨好姜四!”
“为什么!”心中的疑窦,脱口就问了出来。
以燕柒的身份,怎么用去讨好姜四?
更不用说,他们之间本不该有所交集!
皇上越想越不敢想,吓出了一脑门的汗。
燕柒明白皇上为何失态。
纵然他的名字没在皇家宗谱玉蝶上,可皇上也绝不可能容忍他与一个有夫之妇的女人有纠葛。
脑子里短暂浮现起初见姜零染时,她疏冷又惶恐的眼睛。
以及垂在耳边,看起来柔软细弱的那一缕头发。
他缓缓的吸了口气,平和着不受控制翻腾起的纷杂心绪:“我要买她的庄子,可她一直不答应卖给我。我就想着帮她做些事情,让她承我一个情。届时我再去谈买卖,她也就不好再拒绝我了。”
皇上大大的松了口气。
他耳闻过他在宝山下买庄子的事情。
燕柒又道:“她有兄,有夫,有家人,这不假。可她兄长远在边关,如何能替她讨公道?”说着冷冷哼笑:“孟致沛那杂碎满心满肺都是他的妾,哪还顾得上姜四的死活?更不用说这种事情姜四根本无法向孟致沛开口诉苦!”
“再有姜家大房那一窝子软骨头势利眼,知道这事儿,急着向你讨要赔偿还来不及,如何会真心实意的替她出气!”
“你们就是仗着她无人可依,有口难言!”
越说语速越快,心底的戾气随着血液流动到四肢百骸,一股子血气直冲天灵盖,燕柒眼睛都红了,他恍然察觉,茫然的喘了几口气,再次平和着失控的情绪。
再开口,气息已平定:“冰清玉洁的姑娘,被你儿子恶意欺辱...幸亏没成,若成功得手,岂不落得与宋姓民妇一般的下场!你不教子,不赔罪,竟恬不知耻的来到勤政殿撒泼耍赖,你当所有人都眼瞎心盲,任你蛊惑不成!”
字句铿锵有力,是在质问,也是在回应安禄伯意有所指的污蔑。
安禄伯脸色隐隐发白,他从不知道燕柒有这般犀利的口才!
紧张的吞咽了口水,脑子急速转起来。
若按燕柒的话,那单志远的罪名就大了!
他今日进宫可不是召祸的!眼看着燕柒将要翻转了局势,安禄伯压下心惊,讥笑道:“柒公子别找借口了,虽说是个将要被休的弃妇,但身份家世不差,留做妾室,还是可以的。”
一字一句都在坐实燕柒与姜零染有染的事情。
只要坐实了这件事情,皇上为了遮羞,一定会处死姜零染,而燕柒就算再受宠,也绝讨不到好。
他再顺势哭哭惨,皇上为了封口,也为了平息他的怒火,还不厚赏?
皇上眯眼,冷道:“子安的婚事何时由安禄伯做主了?”
安禄伯面上一慌,告罪道:“皇上明鉴,微臣绝无此意啊!”
他如何敢夺了皇上赐婚的权利。
皇上眼里泛着冷意,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燕柒不愿从安禄伯口中再听到歪曲侮辱姜零染的话。
也明白与他论上两个时辰,也是论不出个结论来,所以他早早的就让皇上召单志远进殿。
这禽兽父子,单志远这蠢货比较好下手!
寒凉的眸光一转,看向了木板上的人。
“世子是当事人,你来说,我的话可否有杜撰!”
单志远早就与安禄伯商量好了,自不会轻易改口。
“那些事情我没做过,柒公子对我下死手,不过是看我知道了你与姜四姑娘的奸情,打算灭口罢了!”
比起安禄伯,单志远的言辞更加的直白,且把事情转到了杀人灭口的层面上。
“我再给世子一个机会,说人话!”燕柒笑意清浅,眸光深沉,银白色的锦袍好似泛着冷冽的肃杀,叫人不敢多看一眼!
单志远听着这话,激灵灵的打了个寒蝉。
这话燕柒昨晚也说过,而后他就让百香砸碎了他的手骨。
那摧心剖肝的碎骨之痛,他连回忆都不想!
心中恐惧着,就看燕柒的目光热切的落在他没受伤的手掌上,单志远一个哆嗦,忙把手缩回了袖子里。
与之敌对的心思消失无影!点头如捣蒜道:“是是是,柒公子说的正是真相。”
安禄伯吓得白了脸,张口就要提醒单志远,却对上燕柒警告的眼神,那黑亮的眼瞳里闪烁着不输刀锋的锐利,他心下一怯。
皇上已开了口:“养不教父之过,这话,安禄伯可赞同?”
失了最佳的反驳时机,安禄伯懊恼不已,听皇上话意要定责,忙道:“皇上所言不差。可是犬子真的是清白的!”
“他秉性纯良,如何会做那起子肮脏事情。”
说着跪倒在地上,艰难又带着悲凉道:“皇上您不能因为要替公子脱罪,而强行把罪名加注到无辜之人身上!”
皇上双手搭在桌案上,上身微微前倾,眯眼无语,看着安禄伯,不怒自威。
孙得胜吓得心跳都快停了。
这安禄伯仗着祖上的荫封功劳,舒舒坦坦的过了这小半辈子,安逸的竟连“君臣”二字都模糊了概念。
眼下竟敢直言指责皇上颠倒黑白。
事已至此,若再草草定案,那可就真的成了欲盖弥彰了!燕柒没什么笑意的笑了笑,负手渡步来到跪倒在地的安禄伯身前,弯腰看着他道:“安禄伯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单志远所做的恶事罄竹难书,你敢在勤政殿说他秉性纯良,是否有欺君之意啊!”
语调渐重,话到最后已是喝问!
第五十六章 败了
看安禄伯眼神波闪猜疑的看过来,燕柒站直了身子,从怀中掏出一页纸,捏在手里抖了抖,凉凉笑道:“你不会以为我只知宋姓民妇哪一桩事情吧?”
安禄伯仰视着燕柒那莫测的笑容以及那薄如蝉翼的纸张,脸上的委屈壮哉尽数变成了惊恐忐忑。
脑子一热,伸手就要去夺。
燕柒闪开,顺势赏了一脚。
安禄伯被踹翻在地,捂着心口哎呦呼痛。
燕柒看了眼孙得胜。
孙得胜会意,忙走过来,双手接过燕柒手里的纸,呈给了皇上。
皇上展开一看,却是张字迹乱糟的账目随笔。
额角跳了跳,这祖宗活是讨债来的!
可他不会拆燕柒的台。
冷声喝道:“安禄伯,你可认罪!”
安禄伯不疑有他,随着话音落下,他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去了,无力瘫坐在地上,如丧考妣。
燕柒扯唇,补了一句:“现在,孙公公可以去给安禄伯准备毒酒了。”
没有人想死,安禄伯发起抖来:“皇上饶命,请容微臣辩解!”
这一句话已是证明燕柒所怀疑的确有其事!皇上没想到眼皮底下养了只危害百姓的毒虫,怒不可遏道:“有什么话,等到三司会审的时候向他们说吧!”
说着命孙得胜去宣刑部尚书苏和,督察院御史万冗,大理寺卿许如意。
孙得胜领命要去,走到安禄伯身边却被他抱住了脚,孙得胜那经过这场面,无措片刻,立刻喝道:“安禄伯这是要阻挠圣命吗?”
谁能经得住三司会审啊?就是没事儿都能审出点事儿来,更何况,他确实有事!安禄伯悲伤的下弯了弯嘴角,哭了。
不是虚张声势的假嚎,而是痛心疾首的真哭。
边伏地磕头,边道:“皇上赎罪啊!犬子是胡闹,可从没有伤及过人命,且后来都给予了丰足的银钱做补偿。”
“请皇上体恤微臣老来得子的一片舐犊之情,赎罪啊。”
说着抬起了磕出了血印的头,一把抹了汹涌夺眶的眼泪,祈求望着燕柒道:“微臣一定会跪求姜四姑娘的原谅,求柒公子息怒,皇上息怒啊!”
安禄伯明白,只要燕柒消火,那皇上必然也会怒气大消。
燕柒似笑非笑道:“你提着厚礼,跪在庄子外求姜零染原谅?”
安禄伯看燕柒缓和了脸上的冰冷,忙不迭的点头。
燕柒道:“你是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彻底的毁了姜四的清誉,是吗?”
“届时别说平肃侯容不得她,就连姜家大房都以她为耻,抹去宗谱姓名,再不往来!”
“姜四无依无助之时,你就能轻而易举的把人给你这混账儿子纳回来,好生折磨至死,对吗?”
安禄伯脸皮一僵。
他确实打了这样的主意。
顶着皇上的御命前去赔礼道歉,他就不信,姜零染还能感谢燕柒所做的一切!
本是想着让燕柒所望落空,却没想到他竟心细至此,连这一点掩盖在真诚之下的隐秘的小算计都能察觉。
皇上顺着燕柒的话想了想,顿时皱眉,狠厉一拍桌子,斥道:“在朕面前还敢耍鬼蜮伎俩。”
“皇上明察,微臣不敢啊!”安禄伯叫苦不迭,他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才起了这心思。
皇上已是厌恶透了他:“朕自然会查清楚。不过姜四姑娘的事情你就此烂在肚子里,朕少你一项罪名。若敢阳奉阴违,朕诛了你!”
说完看了眼燕柒,道:“你跟我来!”
安禄伯望着皇上的背影,哀声哭求,可等来的却是小福子警告噤声的冷语。
单志远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会造成这么天翻地覆的灾难,怔怔的趴在木板上,问安禄伯:“爹,咱们家是不是要败了?”
安禄伯闻言滞了滞,而后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捂着脸哭了。
他岣嵝着脊背,整个人缩成一小团伏在地上,悲切的哭声低弱的回荡在殿中。
御花园里,皇上看着燕柒:“你做的事情姜四知道吗?”
他这儿子机敏警醒,可心地太善良澄净,他就担心他会被人利用唆使。
就如那个万花楼里的可怜妓子!
她是身显名扬了,可伴随的却是燕柒的花名远播!
本就挂着商籍,再背个花名,以后能说什么好亲事?皇上急的是夙夜难眠,恨不能立刻赶走那妓子。
可他生怕自己的举动会加深与燕柒之间的矛盾,想到好不容易才拘着他在京城里生活,若是给气走了,天大地大,他可哪里找去,衡量之下,只得作罢了。
燕柒听出了皇上的弦外之音。
似无察觉的捏了块点心咬了口,摇头道:“她不知道。”
皇上眯了眯眼,仔细的瞧着这个像极了他年轻时模样的少年人。
“她都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你讨好她有什么用?”明显不信他的话。
燕柒抬眼与他对视:“若是做了事情立刻就去邀功,岂不落了下乘?我不屑做,想来她也必是瞧不上的!”
皇上又道:“她不知道,日后怎么领你的情?又怎么心甘情愿的卖给你宅子?”
燕柒笑了起来:“不出一日,安禄伯府的事情就人尽皆知了。我这番殿上争辩,单志远又是被我所害,能瞒得过谁去?她听到传言后,必然能猜到是我的。”
“如此一来,岂不比我自己巴巴的跑去说的效果要好上百倍?”
皇上听他一套又一套的说辞,哭笑不得:“你倒是懂!”
燕柒看皇上疑心尽消,道:“您还有什么事儿吗?没事我回去看账了!”
皇上道:“我前两日就想召你来说宝山的事情。”
燕柒挑眉:“你怎么知道的?”谁背后告他黑状了!
皇上看他一眼:“我不问,不代表我不知道你的行踪!”
燕柒撇嘴不语。
别开了脸,看到一只鸟从树杈上振翅飞出院墙,忽然觉得这京城的生活无趣极了。
皇上看他不悦,缓和了口吻:“宝山下的庄子大多是各府的私宅,且温泉泉眼有限,你尽数都收了,不合适。”
“还有你仗义帮助姜零染这件事情,终究是好说不好听。我虽已让安禄伯保密,可难保不会有别的知情人。传出去后怕是又引人妄断揣测。污了她的清誉,也毁了你的好心。”他可实在不想燕柒身上再背了别的污名。
“这一个月你就在府里歇着,等风头过了再说宝山的事情。”
说着想到一事,神色落寞下来:“你母亲的忌日快到了。这几日我做梦总梦到她,梦里她担心你没人照顾,吃不饱穿不暖。你没事的时候多抄几本经书,到时候烧给她,她收到了,自然安心了。”
燕柒举到唇边的茶盏顿住,透过缭绕的茶雾看向对面的人。
哂笑道:“不就是禁足吗?草民自然谨遵。”
却只口不提关乎他母亲的话题。
第五十七章 讨要
凉亭里皇上看着燕柒的背影,无奈的叹息一声。
看了眼他吃了一半的点心,吩咐道:“这点心让御膳房做些送他府里去!”
孙得胜点头应是,又道:“苏大人,万大人,许大人都已到了。”
皇上起身往勤政殿去。
因单志远犯的案子关乎姑娘家清誉,皇上特意嘱咐三人,保密所审出的案情。
三人慎重记下。
万夫人听说了孟致沛砸门闯院的事情,忧心两个小丫头的安危,紧赶着去了庄子。
一路上怒骂了孟致沛无数遍,等看到被砸的不成样的庄子大门,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这还是侯爷吗?土匪强盗也不及他野蛮吧!
下马车的脚都是软的,等看到暖阁里的两个人,万夫人深深的松了口气,默念道:菩萨保佑。
万千千诧异道:“娘怎么来了?”
姜零染也是惊讶,但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已猜想到万夫人为何而来,一时心下微暖。
万夫人瞪着二人,没好气道:“都是傻的不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往家里传个消息?容的那混人猖狂欺人!”
二人对视一眼,是啊,怎么忘了回府叫人,那样的话堵在半道上还能把人再揍一顿!
暗道一声愚笨。
看万夫人气盛,也不敢分辨,齐齐垂下了眼,乖乖听训。
出了这样的事情,姜零染心中不定怎么难过呢,万夫人也不忍多说。
上上下下的将二人仔细的看了一遍,还是不放心的问:“有没有伤着啊?”
万千千顿时扬起了脸,笑的娇憨:“没。”说着抱住了万夫人的胳膊:“娘,您不知道,今雪可厉害了,把那混蛋打的哭爹喊娘。”
万夫人耳闻了孟致沛被打的事情。
想姜零染性情柔顺温厚,若不是气急了,怎会动手?
扭头看她苍白的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眼底泛青,虚弱的全没有精气神。万夫人皱眉疼惜道:“怎么这般憔悴?药还吃着吗?短缺什么不曾?”
姜零染拉着二人落座,又亲手把青玉端来的茶奉给万夫人,抿笑道:“伯娘放心,我很好。您每日送那么多药材吃食,我这庄子都快堆满了,哪还能短缺?”
“是昨晚吃得太多,积了食,难受的一晚没睡着,今日看着便有些憔悴。”
万夫人了解她就如了解万千千一般,如何不知她向来进食有度,积食这种事情万千千有十次,她也难有一次。
知道她是在宽自己的心,也不揭穿。
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姜零染抿笑道:“我已请家中长辈前去平肃侯府讨要和离书了。”
万夫人惊讶姜零染的决定。
但想着这小半个月发生的事情,她又张不开嘴去劝姜零染与孟致沛重归于好。
可和离不是小事,她慎重问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真的想好了吗?”
姜零染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没有丝毫的迟疑。万夫人看着又是一声叹息。
和离就和离吧,总不会比现在更差!
可这和离书平肃侯府怕是不会轻易给,又想到姜家大房的品性以及姜诗韵那一桩子懊糟事,万夫人皱眉道:“你大伯父当真愿意帮你去要和离书?”
姜零染摇头道:“不是大伯父。我请了姜三叔出面。”
姜三叔?万夫人讶异道:“他能行吗?”
姜家老三是姜老爷子年轻时收养的儿子,挂在了姜老夫人名下养大。
因着这件事情老两口没少起争执,所以姜老夫人十分厌恶这个养子,到了适婚年龄,随便给娶了房媳妇,赶出府去了。
连着本家儿都轻贱的人,还奢望别人能高看不成?
这么多年,姜家三房在京城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姜零染苦笑:“大约是不行的。”请姜三叔去,不过是想让平肃侯府明白她的决心。想到什么,笑意柔和下来:“我兄长快回来了,待他回来,一定能替我要回和离书的。”
连要个和离书都这般艰难!万夫人想象着姜零染在最艰难的时候独自支撑,期盼着姜霁回来的心情,心口涩重。
孟月姑和姜浮杭生前总担心幺女不能嫁得好夫婿,日后受欺负磋磨。眼下他们担心的都成了真,姜浮杭却未能践提刀给女儿撑腰的诺言。
万夫人不敢在姜零染面前露伤心态,唯恐召她落泪,可这会儿却忍不住了,暗暗的抹了抹泪,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儿,不管以后如何,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必不会让你饿肚子。”
“想做什么,大胆去做!”
姜零染微微红了眼,抿笑点头:“多谢伯娘。”
万千千亦是难过,有心开解姜零染,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太过苍白,恹恹咽下了话头。
暖阁里气氛低落。
姜三叔来到了平肃侯府。
老侯夫人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这个姜三叔是何方神圣。
不屑道:“谁有空见他?赶走!”
想到孟致沛那一身的伤,她看见块姜都想踩的稀碎,别说是姜家的人了!
瞿莲道:“他是来要和离书的!”
“什么?”老侯夫人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瞪着瞿莲道:“你说什么!”
瞿莲道:“说是夫人特意请了他来要和离书的。”
若为这事儿而来,老侯夫人就不得不见了!
姜三叔站在厅里,客气的行了个晚辈礼,说明了来意,并表示,好聚好散,两府留些脸面,免得日后尴尬。
老侯夫人脸色铁青。
她没想到姜零染竟真的要和离!
因着纳了郑清仪一事,外界如今一边倒的声伐平肃侯府,若这个节骨眼上和离,那侯府怕是要被粪水给淹了!
冷冷的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皮肤黝黑,高而壮,穿着件洗的泛了白的靛蓝棉布素面袍子,寒酸的连侯府里的下人还不如。
老侯夫人心中轻视,哼笑道:“姜家没人了?让你一个外人来谈这么重要的事情!”
姜浮归面上温和不在,漆黑的眸子盯着老侯夫人嘴角刻薄的笑,音调冷寒:“老侯夫人不就是打量着姜家没人了,才敢欺负四姑娘的!”
老侯夫人被反将一军,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切齿道:“来要和离书,也不看看你的身份配不配的上。”
姜浮归听她一字一句都在拿他的身份说事,也不恼,只觉这人太过肤浅。
“四姑娘托我来,我再配不上,手中也已握有此事的权柄。还请老侯夫人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详谈和离一事!”
老侯夫人看他不怒不恼,悍然不动的模样,暗暗气恨,姜家竟还有个硬茬子。
“两府的姻亲是我与姜老夫人定下的,想要和离书,找老夫人来要!”冷冷说完,端茶送客了。
姜浮归想着姜零染信中的意思,也不多做逗留,转身离开了。
待到姜浮归一离府,老侯夫人便派人去姜家报信了。
想帮姜钰谋官职可以,先把姜零染劝回来再说!
第五十八章 反击
两日之内,平肃侯府与姜家大房先后派了六人前来劝说姜零染。
孟致沛纳妓子为妾的举动终于惹怒了九位通房的父母,再有王路蹿腾着,事态更是变得激化。
九家人商酌出了一个办法,给自家姑娘捎去了信儿。
于前日傍晚前,九位妙龄姑娘抵达京城,堵在了平肃侯府门前,哭诉着讨要一个明确的身份。
也是,一个妓子都能光明正大的成了妾,她们身心干净,温顺懂礼,怎么就配不上一个妾的身份了?
府门前闹腾开了以后,孟致沛与老侯夫人才收到消息。
有了郑清仪和姜婉瑜的事情在前,若此时把这九人接进府,那孟致沛的声名就算是彻底的毁了。
一时骑虎难下,只好死不认账。
谁知这九位不甘示弱,转头就去了京兆府。
京兆府尹夏恽因着早前“孟致沛遭挟持”的案情被朝廷上下好一番嘲笑。
连着皇上都问他,什么时候开始京兆府成了他孟致沛玩笑取闹的场所?
暗指他办事不力。
眼下接了这九位通房的诉状,自然是下了一番狠功夫,当晚就带着衙役敲开了侯府的大门,不收谢礼的把九位姑娘“物归原主”了!
平肃侯府门外都快成了菜市场,谁路过都想要啐上一口,丢一把青菜,亦或者两颗鸡蛋,再不济几块石头。
这种情况下,能挽救局面的只有姜零染回府!
当然,姜零染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平肃侯府的人来到她跟前指手画脚!
统统拒在门外了!
此时,她正捧着杯茶,坐在厅里神游太虚。
文叔自离开庄子,已有三日。
这三日大虎等人将京城文叔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可就是没见着文叔的踪影。
一个大活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前世文叔为了他们兄妹奔波劳碌,不得善终,这一世,她一定要让他荣养天年。
郑明蕴送走了回门的女儿女婿,便马不停蹄的来了庄子,好话道理说尽,得的仍旧是姜零染不咸不淡的晦气脸。
她心中的怒火压制不住的焚烧起来。
把来之前老夫人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
茶盏一坉,呵斥道:“因着你,各府都私传姜家大房薄情寡义,连着婉瑜在婆家都落得没脸,受了好些明嘲暗讽。”
想着女儿哭的满脸泪的模样,郑明蕴火气更盛,言辞也更加的犀利。
“你离家自居,棒打侯爷,心窄不容人,悖逆长辈,你的女则女戒妇容妇德都读到哪里去了?”
“更不用说你离经叛道,孤行己见,给母家招黑,给夫家招祸。”
“这一桩桩一件件谁冤了你不成?你倒先委屈上了!”
“平肃侯府一次次来请,你不理睬。家里来劝,你更是不领情!你找姜老三给你出面讨要和离书,你可曾把你祖母,你大伯父,把我,放在眼里过?”
静静听完这番混淆是非黑白的长篇大论,姜零染转眸看向郑明蕴,片刻又看向厅中的青玉:“给大伯母换热茶,点心也换新蒸出来的。”
郑明蕴仿佛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何曾不明白姜零染这是在敷衍她。
搓扁揉圆的面团一朝变成了硌手的石头,怎能开心!
眼睛里泛着细碎的冷光,切齿轻哼:“四姑娘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掀天揭地啊!”
“可要死,也是你自己去死,别拉着我们做垫背!”
饶是心如死湖,可听着这话也是忍不住的起了波涛!唇角轻勾了些冰凉的笑意,眸光澄澈平静的看着郑明蕴,道:“大伯母说了这一番话,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逼我回去!”
“我知道,我和离与我忍气吞声的回去过日子,于姜家大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
“可既然不打算管我死活,又怎么有脸用我换前程呢?”
“大伯母总说拿我当女儿疼,可我想问问大伯母,若是三姐姐陷入了眼下我这般困局,您会怎么做?”
“听说您打算把五妹妹送去侯府,可六妹妹的婚事还没着落,嫡母嘛,怎好厚此薄彼呢?不如送去元诚伯府,给三姐姐做伴儿。”
娇颜软语,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郑明蕴没想到姜零染敢说出这些,一时脸色涨红又转黑,嘴唇嗡嗡着说不出话来。
姜零染又道:“和离与否,都由我做主!”
“我就不信,谁能挑出我半个字的错来!”
青玉端着茶点进来。
姜零染起身,端起茶盏放在郑明蕴手边,声音中带了几分的嘲讽道:“况且,大伯母不是已经做好了换掉我的准备?五妹妹现成儿的替补。还怕断了与侯府的姻亲关系不成?”
说完直起身,恭谨的行了个礼,道:“身子不舒坦,就不送大伯母离开了。”
刚离开偏厅,姜零染就脚下一软,她忙撑住了廊柱,才不至于摔倒。
青玉和厢竹吓了一跳,上前一步左右扶住了,紧张道:“姑娘怎么样?”
姜零染想到偏厅里的郑明蕴,低声道:“别声张,我没事。青玉去请孙大夫来。”青玉应下,转身就跑着去了。
姜零染扶着厢竹的手回了院子,撑这许久,已是强弩之末,刚进了屋子就支撑不住的跪在了地上。
厢竹也顾不上关门了,转身就去扶,才发现姜零染已晕了过去。
这几日下来,孙大夫实在是寻不到姜零染病结所在。
缓解蒙汗散的药一日日的加重剂量,此时他看着姜零染的情况,已是不敢再用。
收回了诊脉的手,斟酌着道:“我是大夫不假,可最擅长的是女子妇症,诊不明白其他症状也是有的。要不,厢竹姑娘派个人回城去请个高明些的大夫来给姑娘诊一诊?”
厢竹听着这话心都乱了。
文叔和大虎都不在,现庄子里只有三个门房守着,内院里也只几个小丫鬟照应。
谁能进城去请大夫?谁又能保证请来的大夫真的可靠?
可眼下姜零染的情况已是不能再拖了。
厢竹急的没头苍蝇似的,合计着是不是给万家传个消息?就听窗户上清脆的一声叩响。
她怔了怔,听得又是一声。
青玉差点跳起来,瞪着眼看着厢竹,手指头比了个“七”。
厢竹心下明了:“青玉,你先带孙大夫回去休息吧。”
青玉明白厢竹的意思,机灵的点了个头,引着孙大夫离开了院子。
第五十九章 取药
厢竹出了屋子,四下看了看,空无一人,正疑惑着,余光看一道黑影从屋檐上一跃而下。
不是燕柒又是谁。
厢竹还记得那个被姜零染一个“滚”字给气走的背影,再看眼前的人便有些无语:“柒公子,您又来了。”倒是不记仇。
听着这个“又”字,燕柒平生第一次生出了些不自在。
他原本是不来的!
可安禄伯府的事情都传扬的人尽皆知了,姜零染怎么也该猜到是他做的了吧?
难道她不用为上次误解他品格的事情道歉?
焦心焦肺的等了两日,别说人了,连个口信都没有。
他就有点耐不住性子了...。
不过,这找上门来要道歉的行为也确实稚拙了些,但他哪能让人看出他的窘迫啊,扬了扬下巴,道:“你家姑娘呢?我找她有事要谈。”
底气不足的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想要显得理直气壮些,但看厢竹的神色,显然是没成功,他更觉尴尬了。
翻进来几次,哪次不是说有事情要谈?厢竹忍下翻白眼的冲动,恭谨道:“公子见谅,我家姑娘睡了。”
燕柒道:“说谎可不是好习惯。刚刚大夫还诊脉呢,哪里会睡得这么快?你快去请,我去偏厅等她。”说着抬脚就要走。
厢竹没想到他这么自来熟,急忙叫住了他:“我家姑娘真的歇下了,公子若有事,就等明日吧。”
燕柒站住了脚,扭头看她道:“她是不是身上不爽利?大夫诊出什么结果了吗?”
姜零染就算不喜欢他,也不敢不见他。
更不用说,他现在是“有功”之人,她更没有理由不见了。
这么躲着,有些蹊跷。
厢竹不知道燕柒怎么想的。
姑娘家的病症如何能对一个陌生男子吐露?
偏他问的坦荡,好似他本就该知道一般。
厢竹心中无奈腹诽,摇头道:“没,我家姑娘好着呢,公子多虑了。”
燕柒眯眼瞧定她,上下齿一磨,薄唇轻启,语调低沉清凉道:“说!她到底怎么了!”
随着话音落下,厢竹觉得有一股子压榨着她脊梁骨的气势笼罩下来。
那双和煦的眸子一息之间变得冷冽。
厢竹心下震颤,几乎有一种被“逼供”的错觉。
可吃了上次被套话的亏,她已经不敢再相信燕柒了。
谁能保证这生气的模样不是装出来的?
吞咽了口水,压下惶惧道:“我家姑娘确实睡着了。公子...哎,公子您不能进去!”话没说完,就看燕柒调头就往屋子走,厢竹吓得变了脸色,不敢大声宣扬,迈着大步子就追了上去。
燕柒一进屋子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他皱眉轻唤道:“姜四?”
无人应。
他左右看了眼,约莫出内室的方向,走了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床榻上面色青白的人,心下一紧,两步上前,伸手探在了她鼻翼下。
还有呼吸。
燕柒大松了口气。
厢竹追了进来,一把推开燕柒,警惕斥道:“柒公子要做什么!”
“大夫怎么说?什么病?”燕柒越过厢竹的肩膀看着锦被下那一小团,揪心的厉害,这才几日,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若他再迟几日来,看到的岂不是她的棺椁了?燕柒不敢想。
厢竹刚要再下逐客令,就看他眼珠一转,钉在了自己身上,那周身散发出的威压更浓重了。
“你若是想要你家姑娘死,那就继续守口如瓶!”
厢竹说不出话了。
燕柒度着厢竹的神色又道:“疾症是何?告诉我,我现在就回城请大夫。”
厢竹心中猜疑,但看着燕柒的神色,除了焦灼与紧张,再无其他,她不由得信了几分。
可这件事情关乎姜零染的清白与声誉,真的能对燕柒说吗?
燕柒看厢竹还在纠结,气的咬牙:“人命关天!你家姑娘都快死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厢竹被他的话吓住了。
看了看床榻上的人,惶恐道:“柒公子真的能帮我家姑娘找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吗?”
燕柒点头:“到底是什么病!”
厢竹摇头,艰难道:“不是病,是中了毒。”
“毒?!”燕柒惊的瞪大了眼,再看一眼姜零染的脸色,一颗心坠入了深渊。
音调紧绷道:“她怎么可能会中毒呢?中了什么毒?谁下的毒?”脑海中浮现孟致沛与姜家大房几人。
厢竹道:“那日安禄伯世子...他骗姑娘说有我家公子的消息,姑娘见了他,而后他给了我家姑娘一封信。就是拿了那信,姑娘才中的毒。”
“可孙大夫查不出是什么毒。”
燕柒觉得手心生疼,低头一看,原来是拳头攥的太紧,指甲扎破了皮肉。
看着掌心一点红,他喘了几口气,道:“你好好照顾她,我去取解药!”
翻出院墙,立刻上了马,甩鞭就走。
百香“嗳嗳”的叫着追了上去:“出什么事情了公子?”脸色怎么难看成这样?
燕柒一路狂奔到大理寺。
因从未与大理寺的人打过交道,刚到门口就被拦下了!
他平缓着胸口梗的作痛的那一口气,道:“找许如意来见我!”
衙役一听这人竟敢直呼寺卿的名讳,皱眉就要训斥,却看这男子身后的小厮道:“这是柒公子,还不快去通传!”
衙役听着这个名头,心下一跳,转眼再看燕柒笼了冰霜的脸,惶恐更甚了。
磕磕绊绊的点头:“卑职...卑职不知是柒公子,这就去通传。”说完撒丫子跑着去找许如意了。
许如意来的很快,歉疚又惶恐的告罪。
燕柒没空听他絮叨,直接问道:“单志远关哪了?”
许如意这一路来都在猜想燕柒突然造访的原因,听着这话,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燕柒是来找单志远的!
难道他们二人之间还有私怨没了结?可人都关进大牢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燕柒看他怔忡,沉声道:“问你关哪了!”
许如意回神,忙道:“在...在牢里,还没审完,关着呢。”
燕柒揪着许如意道:“带我去见他!”
许如意被拽的仓仓踉踉,却也不敢言语,只是努力的迈大了步子跟上他的脚步。
到了牢房门口,燕柒看着蜷缩在稻草堆里的人,冷笑道:“他倒是好眠。”
许如意命狱卒开门,听到这话笑了笑:“是个心大的,昨儿还闹着要吃肉呢。”
第六十章 要保
牢门打开,百香看燕柒要进去,忙拦住了,低声道:“您如何能入这污秽之地!公子要问什么?属下去问。”
燕柒瞥眼看向百香。
百香对上燕柒的视线,心下一凛,颔首退至一侧。
燕柒道:“都退下,我要与世子单独谈谈。”
百香无法,只得遵从,看许如意还在迟疑,忙请着离开了。
梦中单志远正左手揽美右手端酒,眼前是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耳边丝竹声声,快活的似神仙。
忽而听到一声语调冰凉的轻唤:“世子!”
这比阎王索命还要恐怖的声线早已嵌入心底,单志远登时就清醒了。
从小气窗透进来一束日光,照在不知何处出现在牢里的燕柒身上,雪白的一张人脸,单志远乍然一瞧,还以为见了鬼。
激灵的打了个抖,手脚并用的往墙角退缩:“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燕柒蹲下身,看着半隐在角落里的人,冷声道:“解药在哪。”
单志远立刻便明白他口中的解药是什么,恨得牙根做痒。
他还敢说与姜零染之间没有奸情!
冷笑道:“你休想从我这里拿到解药!”
他原本打算在庄子上享用一次,待到姜零染毒发,必定会来求他,届时他用药换人,又是一顿豪奢盛宴。
有一有二,还怕没三吗?姜零染这一辈子算是死死的捏在他手心里了。
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燕柒这个活阎王!
这等落差,折磨的他想死。
“是吗?”燕柒弯出好看弧度的嘴角笑意冷岑,眸光深沉意味不明,周身浸出的阴冷仿若要把这牢房冻住。
单志远看着笑了起来:“柒公子生气了?哈哈哈,你不是喜欢姜零染吗?我偏要拉着她一起下黄泉,在阴曹地府和她做一对鬼夫妻。”
“我踏马气死你!”
死猪不怕开水烫,他如今都这般境遇了,还有什么不敢做,不敢说的!
燕柒微微笑,眼睫半垂,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匕首通身银白,纂刻缡龙纹样,触手冰凉。
单志远认出这匕首,只觉后腰一阵肉疼,冷讽道:“都开始私相授受了?”啐道:“一对狗男女!”
燕柒抽刀出鞘,迎着光看着锋利的刀刃儿,似笑非笑道:“这匕首倒是趁手。”
他在探姜零染鼻息的时候看到了她枕头下露出的一小节刀柄,想起她威胁他的样子,私心觉得这把匕首于他而言不太友好,鬼使神差的就做了一次梁上君子。
这会儿却正好派上用场。
撑膝站起了身,朝着单志远逼了过去。
监牢设了一间小厅。
说是小厅,不过是干净些,有几张椅子的逼仄小屋子罢了。
许如意正旁敲侧击的向百香打听燕柒来的理由,就听牢房里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他吓了一跳,抬步就要出去看情况,却被百香横臂拦了。
许如意紧张道:“这...这案子还没了结,人可不能死在牢里了。”
百香道:“公子有分寸,许大人不必紧张。”
许如意噎了下。
听着这声儿令人头皮发麻的嚎叫,他十分怀疑这“分寸”二字的真实性。
百香指了指许如意倒的茶,笑的人畜无害:“许大人喝茶。”
牢房里。
温热的血液从单志远的指缝一点点流失,这一刻,他仿佛已经预见了死亡。
燕柒掏出帕子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眼也不抬,淡声道:“这血约莫能流小半刻钟吧?世子别怕,我陪着你走完这俗世最后一程,也算相识一场的赠礼。”
说着嘴角带了些笑,抬起眼睫,露出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
看着吓得没人样的单志远,他心情大好,温声道:“至于姜四,我自有大把的银钱给她找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材,阎王就是想收她,那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单志远看燕柒老神在在,一片坦然的样子,心中恨意滔滔。
他自然相信燕柒的话!
这毒虽罕见,却也不是什么奇毒,依着燕柒的人脉势力,想要找出解药并不难。
好汉不吃眼前亏,单志远道:“我可以给你解药,但你要立马给我找大夫来!”
这就怂了?燕柒心中嗤笑:“解药在哪?”
单志远道:“在我书房博古架的第三格,有一盆红宝石珊瑚石榴花的玉石盆景,解药就在那底座的下面。”
燕柒心中咯噔一下,如果没记错,安禄伯府昨日就被抄了。
那等贵重摆件,怕是早被人收入囊中了。
心绪一转,他道:“是何毒?”
解药都说了,也不差说出毒名了。单志远道:“醉旖香。”
“何处买的?”
“东市。”
燕柒记在心里,起身离开。
单志远急的叫道:“柒公子,你要给我请大夫啊!”
许如意踮脚巴望着,终于看到走廊尽头燕柒倾长笔挺的身姿。
迎上前还没来及说话,就听燕柒道:“世子受了些皮外伤,许大人给找个大夫来吧。”脚下没停,转眼没了踪影。
许如意担心着单志远的死活,也顾不上去送燕柒,紧赶着去了牢房,就看单志远两手血,惨白着脸嚎叫着:快请大夫,我不想死。
上前查看,发现真的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及血脉,许如意松了口气。
姜零染醒来已是掌灯时分。
厢竹和青玉欢喜的要掉泪,上前将人扶起来,道:“姑娘可觉得好些?”
姜零染点头道:“睡了一觉,觉得浑身轻松多了。”
厢竹和青玉对视了一眼,想说并不是睡一觉的缘故。
姜零染汲鞋下榻,看窗外天色暗沉,道:“我这是睡了多久?文叔可有消息?”
厢竹和青玉又对视了一眼。青玉鼓着嘴摇了摇头。便由厢竹回话道:“姑娘睡了三个时辰。眼下酉时刚过。”
“文叔他...大约快有消息了。”
姜零染听着皱眉:“什么叫快有消息了?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大虎怎么说的?”
厢竹摇头:“大虎没传回消息,是...那个...。”
姜零染看她吞吞吐吐,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念头,提着心道:“文叔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厢竹看她着急,不敢再瞒,况且这件事情也瞒不住。
“奴婢告诉姑娘,姑娘可不许生气。”
姜零染身边这两个丫头,一个活泼一个沉稳。
若青玉说这句话,那着实正常,可若厢竹说,那就是大大的不正常了!
姜零染变了脸色,急道:“别让我着急,你快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