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离间
姜零染从容谈杀伐的样子总在孟致沛眼前绕,他觉得有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却又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不免烦忧,此刻听着老侯夫人喋喋不休又一成不变的骂街话,他更是心烦意乱的厉害。
捏了捏眉心,不耐道:“母亲别总挑她的刺儿。若不是您让我去保下郑清仪,她今日必会跟着我回来的!”
姜零染对他的情谊,他是明白的。
今日不肯回来,又言说让他仗杀郑清仪,可见是还在气头上——这是他唯一能想到姜零染变的桀骜不驯的理由。
老侯夫人听着这话,震惊又哀伤,眼泪簌簌的掉,颤着手点着孟致沛:“这些年我养育你容易吗?现如今你为了个祸家的女人就这般指摘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不如一根绳子吊死算了!”越说越伤心,哭的呜咽。
孟致沛更头疼了。
叹了口气,起身去哄老侯夫人:“您别哭了,我不去接她就是。”
虽说他们有不对的地方,但他亲自去请,她却犟着不回,这就是她的大罪过,他不能原谅!
就算老侯夫人不说,他近期也是不打算再去接她的!
看惯了乖顺的小绵羊,又如何能容忍她那副牙尖嘴利的刻薄样。
郑明蕴得知孟致沛去接姜零染,忐忑烦心的等了小半日,直到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禀说,孟致沛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这才舒畅的笑了。
而姜老夫人在刚恢复了些精气神的时候就拉着半夏问了姜零染的事情。
有了郑明蕴半真半假的前话在,半夏自然不敢如实禀报,只说姜零染的孩子没保住,眼下在宝山下的庄子上养着。
姜老夫人听了差点又撅过去,缓过神后气的大骂姜零染蠢货。
煎熬了好几日,终于等到金尊玉贵的孟致沛愿意去庄子接姜零染,姜老夫人满以为姜零染不至于蠢得连台阶都不会下。
谁知等回了这么个消息。
气的砸了药碗,恨声道:“不得用的蠢货!”
她这一辈子也算大起大落,想当年姜家二房何等风光,姜家在京城这个贵人满地的圈子里那也是尖尖上的人家,她这做老夫人自然也是风光得意。
可二房忽然之间就没了。
大房平庸,她也要内敛。
直到这三两年间,姜零染与姜婉瑜接连说了亲,一个侯府,一个伯府,姜家仿佛又重新的挺直了腰板,她刚觉得日子舒坦了些,姜零染就闹出这档子糟心事儿。
半夏噤若寒蝉。
但想到要做的事情,她不忍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
忍着惶惧,小心翼翼的上前收拾了碎碗片,又打发了房里候着的两个小丫鬟去重新煎药。而她则轻柔的去给老夫人揉按太阳穴。
老夫人气的哼哧哼哧喘气,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别按了,别按了。”
半夏忙收了手,度着老夫人的神色,小心道:“不怪老夫人生气,这件事情实在是四姑娘做得太过分了。”
老夫人神色阴郁,闻言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半夏却了解老夫人,见状忙又道:“四姑娘性子怪癖,在府的时候有您约束着还不显,这一离了家,便暴露了本性。按说平肃侯狎妓本不是大事,可四姑娘她心思窄,遇事又冲动,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老夫人深觉半夏的话有理,认为姜零染就是这样一个乖戾不逊之人。
又怒骂丫鬟陪房不得用,未能替姜零染分忧解难:“...再不济传消息回来告诉我也行啊!”
半夏叹息着道:“那些人的卖身契都在四姑娘手里捏着,还不是四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又怎么敢往您耳朵里传消息?”
这话隐约有离间祖孙关系的嫌疑了。暗指姜零染不想再受老夫人的控制,翅膀硬了,要自主自己命运的意思。
老夫人却听进了心里,一时眸光冷凝。
半夏看火候差不多了,半是苦恼半是无解道:“若是能有一个与老夫人贴心,又与四姑娘亲近,还能有些脸面去调解他们夫妻关系的人去帮衬四姑娘,这就好了。”
姜零染回门当天,郑明蕴曾隐晦的告诉她,想把姜诗韵送去给平肃侯做妾,她明白郑明蕴这是存心要让姜零染不舒坦。
本无意掺和到这种事情中去,可这两年老夫人的身体大不如前,她也要为自己的以后考量才是。
老夫人好半晌未语。
半夏却发现老夫人浑浊的眼珠变的明亮锐利起来,她看着,垂下了眼。
老夫人的想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但她思忖过后便吩咐半夏去庄子上,转告姜零染多为姜家着想,不要为了一己私欲任性妄为,尽快的回到平肃侯府去。
半夏领命而去。
晚膳前赶回来,禀道:“...四姑娘说会谨遵老夫人的教诲。”说着快速的睃了眼老夫人的脸,略带愁闷的道:“只是奴婢瞧着四姑娘神色淡淡的,并不上心的样子。”
老夫人周身阴沉,轻蔑哼了声,没在多言,派人去请郑明蕴。
半夏悄悄的吁了口气,明白老夫人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原本就算她与郑明蕴合力去说,老夫人也不见得会答应,不光因为姜零染还未生下嫡长。
更因为姜家若接连送去一嫡一庶两女,会显得过于趋附谄媚。
可经此事后,能与平肃侯府继续保持姻亲关系已是老夫人首要考虑的事情,谄媚不谄媚的反倒在其次了。
郑明蕴在内室里呆了两刻钟左右,满面喜意的离开了。
不多会儿,郑明蕴身边的丫鬟福椿便来找半夏,悄悄的塞给她一包银子,还道:“夫人说,等到五姑娘进了侯府,再给姐姐看赏。”
意思是让她尽快劝着老夫人落实这件事情。
半夏心中明白,接下银子揣在了怀里。
庄子暖阁里,半夏走后,姜零染支颐静坐,闭目虑事。
不管是她小产还是孟致沛保下郑清仪,姜家大房都没有任何替她出头亦或者维护的意思。
反倒是她今日拒绝了孟致沛,老夫人就巴巴的派了人来,警告她,不要任性妄为!
听听,多么大义凛然的话。
可刀子没割在他们身上,自然不关痛痒!
姜零染睁开眼,眼底的坚硬锐利快要冲破眼眶,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深吸了一口气,缓和着心头的戾气。
...若不是燕柒横插一脚,她绝不会生出重回姜家大房的念头。
怎奈这是她目前最佳的退路。
可是回姜家也是分情况的。
一被姜家大房请回去。
二庄子被买,她不愿回平肃侯府而无处可依,所以回到姜家。
这是两种概念,也直接决定了她回去后会有怎样的待遇!
瞧着目前的情况,姜家大房应该没有人愿意让她回去...那她就再加一把火好了!
写了两封信,交给了文叔。
有了李道士的事情在先,文叔已经不再质疑姜零染了,接了信,立马就离开了。
而青玉的表哥大虎则被姜零染派去监视郑清仪。
第三十二章 休妻
这边,郑清仪得知姜零染没随孟致沛回来,很是开心了一阵儿。
又盘算着怎么才能让孟致沛尽早的接她回去,这不明不白的住在花楼里算怎么回事?
使人去平肃侯府传了个信儿,然后装扮的娇艳可人儿的等候着孟致沛的到来,直等到子时过半,也没见着人影儿。
她渐渐惶恐起来,自她从京兆府回来后,已经几次传信给孟致沛,都没能得到回信儿。
若孟致沛从一开始就是在哄她开心,并未打算纳她,她该怎么办?
想到翠娘怒视她的神情,郑清仪打了个寒颤。
次日一早,郑清仪发现枕边多了一封信。
信封是黑金硬纸的,与素常的信封极不相同。
她疑惑的看了眼屋子,门窗都是严实的,这信怎么进来的?
待到看完信的内容,郑清仪满脸狂喜,已是顾不上质疑信的来源。
思虑片刻,汲鞋下楼,使了几个银钱托龟奴跑腿儿去传个话。
龟奴掂了掂这一角碎银子,心里嗤笑,她整日将自己吹捧的如何如何尊贵,出手却这么寒酸!
换做往常,龟奴必是不愿辛苦这一遭的,只是这几日倚香阁没营业,他也没什么赏银收入,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挣个喝茶钱了。
等了半个时辰,郑清仪才等到人。
来人一身粗衣短打,右脸颊上一道深长的刀疤,想来是受伤后没护理好,刀口长得皱皱巴巴,拉扯着下眼睑都往下耷拉,翻出违和与左眼的下眼白。
他身形干瘦,微微岣嵝着腰,脚下虚浮,眼中带利。
进了豆蔻房便反手关了门,在外间的椅子上敞腿一坐,抓起桌上摆放的点心便大口的嚼起来。
郑清仪看他这般,皱眉急道:“胡子哥,我找您有急事。”
王胡子斜她一眼,语气不善道:“爷饿了好几顿了,还不快去准备点吃的。”
郑清仪无奈,转身去准备了酒菜。
王胡子吃饱喝足后,眼睛便在郑清仪身上滴溜打转儿,剔着牙笑道:“都说怀孕后的女人会格外有味道。”说着站起身,解着扣子靠近她:“今儿好好的伺候伺候爷。”说完拉着她往里间去。
郑清仪有了孟致沛这个靠山,怎还愿意委身王胡子这样的地痞流氓,奋起反抗,被狠打了两个耳光。
王胡子掐着她的下巴,恶狠狠道:“别以为傍上了平肃侯就能摆脱我,我永远都是你的男人。”说着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腹部,冷笑道:“也极有可能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爹。”
郑清仪神色巨变,脱口道:“孩子是平肃侯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王胡子凉凉反问:“是吗?”
郑清仪从这两个字里读出了威胁的味道,一时心惊。
孟致沛会松口说出纳她之言,一半是因这孩子,另一半则是她伪造了处子之身。
若被他得知了她与王胡子的关系,继而质疑孩子血统问题...郑清仪不敢想!
王胡子见她被震慑,得意的笑了笑:“随便谁的,你是我的就行。”说完抱起她丢在了榻上,俯身压了过去。
郑清仪咬牙忍受。
完事后,王胡子才道:“找我来有什么事?”
他帮郑清仪,郑清仪予他财色,公平交易。
郑清仪狠狠剜了眼王胡子的后脑勺,拢紧衣服下了榻,拿出匣子里的信给他看。
王胡子不识字,让她念给他听。郑清仪念后,王胡子道:“信哪来的?”
郑清仪道:“我一觉醒来,信就在房间里了。”
王胡子皱了皱眉:“信的内容于你虽有利,但来的蹊跷,慎用之。”
郑清仪却不愿意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道:“打铁需趁热,若再耽搁下去,孟致沛还能记得接我进府的承诺吗?!”
王胡子道:“你打算怎么做?”
郑清仪道:“我要把信的内容变成真的!”
她没空去管写信人的目的,只要信的内容于她有利,能帮助她进侯府,这就足够了!
她受自己胁迫一时,便是一世,若她真的进了侯府,于自己只有好处!再说,若是此计不成,自己也没损失!王胡子想着点头道:“好,我帮你。”说着手心朝上,冲她伸出了手。
郑清仪暗暗磨牙,肉疼的拿出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王胡子要接,郑清仪却猛地收了回去。
王胡子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郑清仪道:“还有一事。现在所有人都在谣传,说那封索银信是我写的。你要替我正名!”
她从京兆府无罪释放,没成想清白没找回来,反倒因孟致沛的袒护而坐实了罪名!
王胡子晃了晃空空的手掌。
郑清仪把银票拍在他手里:“你能行吗?”
王胡子仔细辨别了银票的真伪,揣在怀里道:“没有爷办不成的事儿,等消息吧。”说完穿衣离开了。
郑清仪在他走后,立刻换了床单被褥,又彻底的洗了身子,这才减免了些恶心感。
王胡子银票收的干脆,办起事来也是干练有速的。
他混迹市井多年,自有一番传播消息的途径,不过两日,京城里便铺天盖地的传扬,郑清仪肚子里的是文曲星下凡,武曲星转世,此后必然是救国救世的大英雄!
且那日姜零染一手策划倚香阁事件就是为了除去这个福胎,不过平肃侯目光如炬识破姜零染奸计,这福胎才得以保住!
传得火热,相信的人却不见得有几个,多半是当个乐呵嚼嚼牙。
孟致沛听后只觉荒谬。
认为这是有人变着法的编排他的事情,心下愤恼。
更后悔听从了老侯夫人的话,出面保下了郑清仪。
若郑清仪死在牢里,那关于侯府,关于他的一切丑闻都将随着郑清仪的尸身长埋地下,而不是像现在!
老侯夫人否认姜零染一手策划的传言,但对福胎的事情却深信不疑,甚至派人去打听卜算出此言的大师。
且她认为,这个孩子关乎着侯府的未来,生下后绝不能认一个妓子为娘亲,合计着把孩子记在姜零染名下,充作嫡长。
谁知事情同孟致沛一说,遭到了他的强烈反对。
“母亲糊涂,一个妓生子如何能担的起侯府嫡长?传出去岂不被人耻笑!”说着想到什么,语气颓废了几分:“再说,今雪也不会同意的。”
老侯夫人看儿子这般惧内,怒道:“她若不答应,自有更孝顺明理的人来做这个侯夫人!”
孟致沛吓了一跳,母亲这是要他休妻吗?!
第三十三章 消息
大虎回了庄子,向姜零染禀告监视郑清仪的发现。
“郑清仪收到信后就联系了一个叫王胡子的人,小的去打听得知他常年往来京城与扬州,专贩瘦马。郑清仪能来京也是他的缘故,且他们...。”余下的话大虎不敢轻易在姜零染面前说。
姜零染看懂了大虎的神色,惊道:“你是想说,他们二人之间不清白?”
大虎点头:“王胡子去了倚香阁后,在豆蔻房里待了近两个时辰才离开。而后郑清仪便要了水沐浴。”
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厢竹和青玉虽未通人事,但该明白的也都尽明白了,听了大虎的话,都是羞窘的垂下头装死。
大虎瞥见青玉的模样,不觉脸通红,他掩饰的轻咳了声,接着道:“而且,京中的消息也是王胡子传扬出来的。此人虽上不得台面,但在此道上,颇有几分神通。”
姜零染恍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原来郑清仪还有另外一张嘴替她出声,难怪前世她的恶名能传得那么快!
不清白...姜零染默默的嚼着这三个字,想起前世孟致沛言辞凿凿说他用郑清仪的时候是干净的,且原也是官宦之家的姑娘,从小受过良好的教养,绝对担得起侯府妾室的身份,以此为由强力说服老侯夫人。
说的天花乱坠,还是个妓子!老侯夫人眼高于顶怎会看得上?却也不想因一个妾室而使母子情分有了隔阂,勉强应下了。
到头来,却是这么个干净法儿。
就是不知道,孟致沛是知情不报,还是他自己也被郑清仪蒙骗了?
不似知道老侯夫人与李道士秘密时的无所谓...郑清仪可还欠着她人命呢!这么精彩的秘密,她要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发挥到极致!
大虎禀完没听到姜零染的回应,悄悄抬头睃了眼,见她怔怔出神,侧目看向厢竹与青玉,二人皆冲他摇头。大虎便不敢出声打扰。
须臾听姜零染道:“那个叫王胡子的男人,你再去细细的调查,我要知道他的一切。”
大虎点头应下,又问:“倚香阁那边还需要监视吗?”
姜零染摇头:“不必再去了。”
她原是担心郑清仪收到信后未能按照她的想法去做事,现在看来,比她预想的效果还要强上几倍!
大虎应是,看姜零染没了吩咐,颔首退了出去。
姜零染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郑清仪的,另一封则送去了平肃侯府名下一处建在北郊的庄子上。
现如今那庄子上住着孟致沛的九位通房。
这消息被平肃侯府瞒得严严实实。老侯夫人曾严令警告过府里的人,谁敢嚼舌根坏了孟致沛的声誉,便将她活剐了喂狗。姜零染之所以察觉是因为成亲后的几个月里孟致沛总是找各种理由去庄子上小住,且每次都拒绝她的陪同。
时间长了,姜零染就从下人的闲言碎语中听出了些端倪,派了文叔去查,这才得知原委。
当信念崩塌,她整个人都是木的,迷惘问他:这就是爱吗?
他带着被戳破秘密的窘迫,用不耐烦的语气戒她:为人妻,需大度。
她怔住,脑海里浮现起那些经他口说,被她郑重錾刻在心头的承诺,“嗤”的笑出了声。
原来竟是如此!
思及往事,姜零染被自己蠢的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她就该明白孟致沛的滥情自私,无论如何也该断臂止损,也不至于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厢竹看姜零染又发起了呆,神色说不出是懊恼还是仇恨,皱眉忧心道:“姑娘?”
自来了庄子后,一日要出神五六回,却也问不出她在想什么,不免担忧。
“嗯?”姜零染回神,疑惑反问:“怎么了?”
一脸没事的反问她怎么了!厢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无奈道:“您刚吃了药,别费神了,去歇一会儿吧?”
姜零染摇头:“我不累,你去问问文叔,北郊庄子可有消息传回来?”
厢竹应下,还不等去,文叔就来了。道:“庄头今早去了侯府,不过见了什么人就不知道了。”
姜零染道:“不年不节又没有召见,庄头忽然进城,多半与那封信,和那几个通房有关。”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文叔知道姜零染所做的事情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道:“我立刻让人去打探消息!”
拢共算起来还有一多半的陪房在平肃侯府里当差,虽然对姜零染这个主子有二心,但打听些消息还是可用的。
“不行!”姜零染道:“他们都认为我不知道北郊庄子的事情,若贸贸然去打探,恐怕会被老侯夫人和孟致沛察觉。暴露了咱们自己不要紧,就怕牵扯出宋妈妈来。”
她说出通房丫鬟的时候,文叔以及厢竹青玉震惊的眼珠儿都快掉出眼眶了,紧接着便是逼问她如何得知的。
她自然不敢话实说,编谎道是宋妈妈偷偷告诉她的,为的是让她规劝孟致沛远离女色,奋发向上。
文叔道:“可那些通房丫头都是侯府里的家生子,对他们母子的敬畏早就根深蒂固了。收到您的信,除了心中愤慨,多半也是不敢做什么实举的。”
姜零染道:“郑清仪是重头戏,可她们九个不见得就无法成为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着扯了扯嘴角,垂眸轻慢道:“刮骨疼,割皮也是疼。大斧子小砍刀,只要能让他疼,我就不会吝啬去用!”
文叔从姜零染笃定从容又不乏杀伐决绝的脸上看到了姜浮杭的影子。
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哭。
姜浮杭和孟月姑没死之前,姜零染的柔善是优点。可没了父母若还是这般性情,就着实令人担忧了。姜霁从没放心过。现在姜零染终于不再懦弱了,只是,代价有点太过悲壮了。
姜零染不知文叔心中所想,道:“倒是可以探听一下孟致沛母子对郑清仪的态度与后续打算。”
郑清仪从京兆府回去也有几日了,福胎的传言也在京中传扬,可侯府里却没有什么动静。
她有点拿不准孟致沛对郑清仪是否还如前世那般情深不移。
若不是,她需待尽快想些办法去督促。
看着文叔道:“王路母亲的丧事应该已经处理完了吧?”
文叔明白姜零染的意思,点头出去做事了。
第三十四章 赏人
城中言论一日日的发酵,众人都稀奇纳罕平肃侯府的坦然自若。
究竟是无所谓还是缺心眼儿,这妻刚小产,妾还怀着,他们就都能做到不闻不问,寝安食香?着实是一家子硬心肠。
温泉庄子上日子静谧,姜零染无事抄经,有事写信。
二月十二,厢竹代姜零染去送添妆。
郑明蕴没看到温泉庄子的地契,脸上的笑登时就垮了下来。
神色傲慢的捏起礼单看了眼,顿时一震,再凑近了些细瞧,眼底瞬间就漾开了笑,温和道:“今雪她有心了。”
这添妆着实丰厚。
温泉庄子一时没得到不要紧,她总会从姜零染手里抠出来的!
厢竹看着郑明蕴的神色,心下松了口气。听得郑明蕴问及姜零染的身体情况,恭谨答道:“姑娘身子骨还很弱,大夫嘱咐静养,故而不能亲来给三姑娘添妆,请三姑娘莫怪。”
郑明蕴巴不得她不回来,免得晦气了好日子。闻言笑道:“一家子骨肉,不必这么生疏客气。我是知她的心的,这就够了。”
而后又慈爱的叮嘱了几句安心静养之类的话,厢竹一一应下,告辞离开了。
五姑娘姜诗韵听说了姜零染丰厚添妆的事情,唯恐郑明蕴见钱眼开,念了姜零染的好儿,从而取消了她进平肃侯府的事情,忙赶来姜婉瑜这里探口风。
姜婉瑜正忙,姜诗韵搭不上话,干站着又不好,便帮着丫鬟整理起了衣衫首饰,看到匣子里一对儿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镯,艳慕不已。
姜婉瑜无意瞧见了姜诗韵的眼神,轻蔑笑道:“以后你就是平肃侯的姨娘了,什么好东西没有,还用眼馋这些?”
庶出就是庶出,上不得台面。
姜诗韵怎会听不出这贬低嘲讽的语气,但她不在意,反倒暗暗雀喜,因为姜婉瑜的话让她放了心。
倚香阁里,翠娘终于从京兆府拿到了确定无罪的书文。
喜气洋洋的在门外放了两挂鞭炮,重新开门营业。
那日京兆府抓人的阵仗不小,翠娘本以为生意会大受影响,谁知一开张便宾客满座。
所有人的目的只有一个,一观那个让孟致沛神魂颠倒,丢妻弃子的妓子到底是何等风姿!
他们的好奇对于翠娘来说就是银子!
麻溜在一楼的大厅里摆了一张鲜花编就的蒲团,让打扮的摇曳多姿的郑清仪端坐在上面,供人观赏。
半日下来,“看票”收到手软,再加上酒水小食,竟也抵得过楼里正常一日的收入。
管事白菜找到翠娘,提醒她见好就收,免得消息传到平肃侯耳中,他要怪罪!
翠娘听到平肃侯这三个字便怒的想骂娘,气道:“我倚香阁这些日子的损失还没找他清算,他有脸谈怪罪?”说着眼风狠狠刮了眼郑清仪,阴冷着道:“再说,她现在是倚香阁里的姑娘,不是他平肃侯府的妾!想要不挂牌不露脸,拿银来赎回去!”
这话占着理!白菜听着点了点头,又道:“只是,她那肚子里的孩子需谨慎着些。”
郑清仪怀了福胎的传言都快传疯魔了。
这孩子是吉是凶,是死是活,都不是他们能操纵的!
翠娘哼笑道:“已经嘱咐下去了,茶饭什么的都不重要,安胎药是一顿不能少!”
白菜见翠娘虽借机刁难,但到底心里有谱,也不多话,自去忙了。
同一条街上,街东头的万花楼里,燕柒正同好友小聚。
围着八仙桌,正正好的坐了八个人,个个贵身华服,气宇不凡。
一身着青衣竹纹的高瘦男子站起身,指着壶里的酒,笑问酒桌上的人:“这是我家的新品,你们说实话,喝着如何?”
此人名叫木捷中,家中世代酿酒,商行遍布京城内外,每次得了新酒方都要拉着他们鉴酒。
他对面的身着柿红色锦袍的男子略皱着眉,砸了咂嘴:“我喝着没上次的好。”说着撞了撞身旁的人:“孜沽兄,你说呢?”
二人一个是秦家二公子秦云融,一个是苏家大公子苏孜沽。
秦家是当今皇后的母家,这秦云融是皇后的亲侄子,太子殿下的亲表弟,活脱脱的皇亲国戚!
苏家也不差,祖父苏子炎生前是当朝帝师,伯父现任刑部尚书,其父当朝次辅,姑姑是湘王妃,一家子的权贵!
苏孜沽一口没咽下去被秦云融撞了下,差点呛了,哑着嗓子道:“...有些太烈了。”
燕柒身边的墨衫男子却一脸喜意,如获至宝道:“你家的酒就这个喝着最爽口!”说着又一口闷了,痛快的嘶了声:“够劲儿。”
他名王荃,其父禁军统领王占。
一人闻言笑了起来,调侃道:“你小娃娃一个,还懂得酒好不好?”
说话的是万家二公子,万景西,其父万冗是都察院御史。
王荃“嘿”了一声,不乐意道:“万景西,你好意思说我吗?不就比我大三岁?”
众人闻言皆笑。
木捷中又问燕柒:“你说说看,如何?”
这满桌子尽是舌头挑剔的主儿,但若说真有鉴酒本领的,也就燕柒一个。
燕柒捏着青瓷杯,就着杯沿抿了一小口,舌尖化开,酒汁入喉,他道:“口感确实有点凶,胜在不涩重,不过京城内怕是不好销,往北边试试。”
木捷中点头。
与他预想的差不离,这京城里的人大都喜欢口感甘醇的纯酿,这么烈的,少有人喝。
但北边就不一样了,天气阴寒冷冽,多喜欢喝些烈酒驱寒暖身。
王荃闻言立马抱住了酒壶:“先给我留几坛子再送走!”
木捷中哭笑不得:“我还能少了你的酒不成?”
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一位身着素罗对襟小袄,下着丁香色绣缠枝纹马面裙的姑娘走了进来。
姑娘衣着素雅,身形高挑,秋娘眉下一双艳丽桃花目,鼻子秀挺,朱唇小巧。
唇角上提,笑意疏朗又不乏风情。
她就是万花楼的花魁,云痴。
秦云融看她回来,忙问:“可探查到出了什么事?”
云痴笑了笑,目光在众人身上游走一圈儿,却卖起了关子:“你们猜。”
秦云融的好奇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被她这三个字又重重的砸回肚子里,一时猫抓似的难受:“你可真是...。”他想说刁钻。但看了眼燕柒,又咽了回去。
万景西不以为意道:“看人都往西边跑,莫非又是倚香阁出乱子了?”
本是一句无意调侃,却看云痴眼眸一瞠,旋即掩唇笑道:“你可真猜对了!”
众人一听是倚香阁的热闹,好奇心再次攀高:“平肃侯又去了?”
云痴摇头:“是那鸨母翠娘,在楼里搭起了场子卖票赏人。”
“赏人?”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王荃奇道:“赏谁?”
燕柒眼光波闪,心中已有答案。
“郑清仪。”云痴说着望向燕柒,看他丝毫不惊讶,便知他已经猜到了。
燕柒笑着起身:“莫说他们,我也好奇极了。”
当然,这好奇是在他见了姜零染以后才有的。
第三十五章 无味
翠娘怎么也没想到燕柒会光顾。
压下惊诧,忙笑脸相迎将一众公子哥请了进来,告罪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了。柒公子莫怪。”
面上热情,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想当初燕柒为了不让云痴挂牌接客,豪掷千金的买下了万花楼,现在的他可是正经八百的万花楼大掌柜。
秉着同行不串门的原则,打那以后燕柒再未踏足万花楼之外的任何一家花楼,十分的守规矩。
且他与云痴颇有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思,面对娇艳舞姬相邀,妩媚红牌留宿,他一律拒绝,从不含糊。
他有钱有权又护犊,当初京城选举花魁时,他压下各花楼推举出来的红牌,力捧着相形失色的云痴稳居花魁宝座。
这么深情不移的燕柒今日怎么想起光顾她这倚香阁了?莫非是腻了云痴,想要寻些野味儿又怕在万花楼里太过打眼儿,故而来了她这倚香阁?!
燕柒不知翠娘心中所想。
折扇在手指间转了个圈,扇尾垂着的一穗红缨晃晃悠悠久不停。
他目光在熙攘的大厅一扫而过,微微侧首道:“生意这般红火,可还有空闲的房间供我们哥几个小坐?”
这京城里哪家花楼的生意能好的过万花楼?翠娘不知燕柒这话是夸还是损。又听他要房间,殷切笑道:“您来了,没有也是要有的!”
他可不单单只是万花楼的大掌柜!
翠娘私心里不想在这个同行对头面前露了拙,吩咐白菜把楼里最明亮舒适的房间腾了出来,又从窖里搬了最好的佳酿供他们品尝。
燕柒轻晃酒盏,嗅了口晕腾出来的酒香,笑问翠娘:“可有漂亮的姑娘?”
翠娘心道:这群人难道真是来玩儿的?!
若真是,那可就是财神爷照拂了!
喜不跌的点头道:“有,有。”说着忙念了几个与云痴样貌性情大不相同的红牌姑娘的名字,问燕柒道:“柒公子听着那个比较顺耳?我这就带来让您瞧。”
这一串儿人名里没有燕柒想要听的名字。
他也懒得打哑谜,直接问道:“郑清仪可挂着牌?带她上来让我们瞧瞧。”
翠娘这才明白燕柒到访的原因。
暗骂自己愚钝。
这一群公子哥整日没事做,最是喜欢寻些热闹看,破天荒的来了她这里,必然也是奔着这一点的,可她却不能提前意会。
压下心中的懊恼,道:“您稍等,我这就去把人带来。”
不多时,翠娘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位着轻粉纱衣的姑娘。
单说样貌的话,不算出众,别说红牌,就连一般的妓子都不及。
要说优点,胜在窈窕的身段与润白的肌肤了。
可这两点,在花楼里是最基本的了!
郑清仪听翠娘说一众权贵世家公子哥要见她,心中激动澎湃,也顾不得坐了大半日腰酸背疼的辛苦,忙跟着翠娘上了楼,含蓄迈过门槛,娇怯怯抬眼一看,粉腮霎时羞红。
虽然她一个都不认识,但他们浑身上下透出的雍容贵气足以令人心驰神往。
燕柒的折扇在另一只手掌心里缓慢的敲,目光凉浅的在她身上过了一遍,顿觉索然无味。
王荃定睛一看,指着叫道:“这不就是厅里坐着的那位吗?”
翠娘笑着附和:“公子好眼力。”
王荃撇嘴,大失所望。
还以为多么天人之姿呢。
早知是她,他连楼都不上的!
燕柒看另几位也是失望大过于惊喜。拂衣起身道:“人也看了,酒也喝了。那就走吧。”说着示意百香给银子。
一时房间中走了个干净。
翠娘和郑清仪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郑清仪回神就恼了:“这叫什么事儿?耍我玩呢?”
翠娘横她一眼:“姑娘当自己是天仙呢?那么多公子哥没事耍你玩?快别往脸上贴金了,下去坐着去!”说完抬脚追了出去。
郑清仪撕着帕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哼,权贵又怎样?还能贵重的过平肃侯不成!
燕柒折扇一展,摇着风赶走鼻翼间的浊气,走着忽的想起什么,目光在三楼巡睃一圈儿,一时眼底忽明忽暗。
翠娘追了上来,陪着笑道:“柒公子怎么这就要走?容我再给您喊几个可人儿的姑娘弹弹小曲儿吧。”
燕柒笑着答道:“这提议不错,听的人心痒。”
翠娘刚以为劝住了他,就看他指了指王荃,遗憾道:“怎奈他家里管得严,不让逛花楼,我们也不好丢下他一人享乐。”
王荃一看燕柒的手指头指向他,脚下仓踉着差点踩空。
又拿他做说辞!!
十会有八回都是这句话,他也不显腻!
白了眼他舞扇摇风的模样,暗哼道:“这么冷的天儿卖弄风骚,也不怕冻成面瘫。”
木捷中正好走在王荃身边,听到这话,忍俊不禁。
翠娘怎会听不出燕柒这话是托词,可她没胆子戳穿,笑着点头,又邀着得空来玩儿。
燕柒满口应下。
一行人刚要出门,迎面十几个青衣小厮急头急脑的闯了进来。
百香眼疾手快,展臂挡在了燕柒身前。
为首的青衣小厮叉腰站在门槛内,倨傲的抬着下巴,声音不善的喊着:“鸨母呢!给我出来!”
翠娘自经了上次的事情便有些受惊,最见不得有人咋咋呼呼,听见这一嗓子,竟下意识的往燕柒身边缩了缩。
白菜忙上前,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众人一眼。
统一着装,鞋底儿沾泥,举止粗糙,带着点狗仗人势的猖狂...白菜心中有了计较,揖了揖手,客气发问:“我叫白菜,是这倚香阁的管事。不知各位是那个府上的兄弟?今来有何贵干!”
王路瞥了眼白菜,哼了哼,字正腔圆喊道:“我们是平肃侯府的!”说着将落在白菜身上的眼睛转开,一副不屑与之交谈的样子。道:“找你们鸨母出来!”
翠娘一听是平肃侯府的,心底火气浇油似的蹿了丈高,帕子一捏,腰一扭就从燕柒身边冲了出去,一把推开白菜,指着王路的脸破口骂道:“你算哪根葱,也敢在你翠娘这里逞横耍狠!就算你们侯爷来了也是客客气气的,还不好好的跟老娘说话!”
一根皮包骨,涂了红蔻丹的鸡爪子差点戳进王路的鼻孔里,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回过神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儿,怒了!
第三十六章 得罪
王路狠狠一把搡在翠娘的肩膀上,看白菜上前要拦,又是一脚踹开,一招手,身后十几人就要冲上来,却在这时,有东西压在了他蠢蠢欲动的肩膀上。
他怒目看过去,就见肩头上压着一柄做工精致的折扇。
目光沿着折扇走,王路对上了一双幽深冷沉的眼睛。
他在孟致沛身边多年,随他一起参加过无数的宴会,立刻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浑身的怒意变成了惶恐,道:“燕...燕公子!”
燕柒见被认出,收回了折扇,似笑非笑道:“有事说事,别学你家主子,仗势欺人!”
这点评,太踏马对胃口了!翠娘看着燕柒,眼睛里布灵布灵闪着崇拜的星光。
王路脸色灰白,塌肩束手诺诺应是,再无刚刚的勇猛。
秦云融诧异的看着燕柒。
旁人或许不太清楚,但他知道,燕柒最是不爱搭理京中权贵,今日怎么给出这么“多管闲事”的一句告诫?甚至暗指孟致沛品行不端。
有了燕柒,翠娘腰杆挺得笔直,喝问王路:“你家侯爷吩咐你来做什么?这般大呼小叫没规矩,若是惊着了柒公子你有几条命赔!”
秦云融等人听到翠娘的话,皆是好笑不已。
她可真会扯虎皮拉大旗,与燕柒不沾亲不带友的,也敢用他的名号吓唬人!
再看燕柒,悠悠的摇着折扇,听到翠娘的话,略挑了下眉,就再没动作。
看样子竟是愿意被她扯来用?!
秦云融再次惊诧了。他怎么从燕柒身上看出了点儿针对平肃侯府的味道呢?
这...莫非孟致沛得罪了燕柒?!
王路听了这话儿,顿时慌乱不安起来,略抬起头看了眼燕柒的方向,见他面色从容和缓,没一点受惊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
但为求周全,还是小心的告了罪,看燕柒似有似无的颔了颔首,他明白这是不计较的意思,彻底的放了心。转而回答翠娘的话,道:“我们侯爷说,郑姑娘怀着孕,身子重,请您允她好生歇着,她的牌子就暂且先去了吧,一应的开支侯府月底结账。”
这就是要包下郑清仪了!翠娘的眉头重重挑起,又淡淡落下,眼珠转动间嘴角勾了个笑,道:“还以为侯爷腻烦了,不打算再理会,我这才挂了她的牌子。怨我没问清楚侯爷的意思。”说着挥手示意白菜去安置郑清仪,又道:“原来侯爷虽身未至,心里却时时记挂着郑姑娘,这是她的福气。”
“只是侯爷需给个明确章程出来,我也好知道他的意思,不至于慢怠了郑姑娘。”
王路明白翠娘这话是要银子的意思,从怀中掏出了两张早已经预备好的银票,递了过去。
翠娘接过,展开一看,顿时眉眼带笑,和煦道:“你回去只管告诉侯爷,在侯府的软轿来接人之前,我一定好好照顾郑姑娘和孩子。”
燕柒看这几个小厮裹杂着怒意而来,还以为孟致沛终于明了些事理,打算灭了郑清仪。
却不曾想听到这样的消息。
他不明白孟致沛为什么能容忍一个设计陷害他妻子痛失了孩子的人存活于世。
想起那双惶惶不定的眸子,他忽然有些烦闷起来。
攥紧扇子阔步离开了!
这一走,走的措不及防,翠娘“嗳嗳”追着叫了两声,也没能让他们止步,泄气的撕了撕帕子。
燕柒这一离开,王路顿觉那一股子压榨着他佝偻下脊背的沉肃气息消失不见,他有种喜获重生的轻松。
一行人昂扬着去,失望的回。
秦云融歪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儿,一脸困惑道:“平肃侯他怎么想的啊?为了这么个人儿连妻儿都不要了!鬼上身了?”
万景西道:“若真如天仙也就忍了,这根本不及姜家妹妹啊。”
云痴养了只兔子叫白雪,它不像猫儿,洗干净了便没异味儿,所以兔笼子时常都是放在靠近窗户的桌台上。
燕柒正拿了块点心逗它,看它缩在笼子里,睁着惶惶不安的大眼睛看看他,再看看他手里的点心,不敢上前。忽然听万景西提及姜零染,听意思还见过她,一时微怔。
恍然记起万家母女与姜零染极为亲密,万景西这厮见过姜零染也不足为奇。
几人听闻此话皆看向万景西,兴致勃勃道:“听说姜四姑娘音容出众,可是真的?”
燕柒顺着这话想了想姜零染的模样...点头暗道:这四字极为贴切。
万景西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姜家妹妹长的可好看了。”
王荃眼珠一转,笑了起来,问他道:“那比起你妹妹呢?谁好看?”
万家两兄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疼妹妹,在他们眼里嘴里,纵是天仙下凡也不及他妹妹一根头发丝。
众人一听这话都是笑了起来,但也好奇万景西的回答。
燕柒轻轻捻着指腹上的糕点碎屑,微微侧目看向万景西。
万景西知道王荃在调侃他,但还是认真答道:“姜家妹妹勉强能与我妹妹比肩吧。”
“嚯!”王荃惊了:“还是头一次在这厮嘴里听到能与她妹妹比肩的姑娘。想来是极其出色了。”
燕柒听到回答,扯唇笑了笑。
可真是大言不惭。
他见过万千千一次,至多是娇憨可人,哪里就比得过姜零染了?
木捷中想到孟致沛的混账行为,再想到姜零染这凄凉的前半生,摇头惋惜道:“真真是红颜命多舛啊!”
苏孜沽一向少话,但提起这件事情也忍不住叹息道:“姜四姑娘也太愚笨了些,她又没错儿,躲着作甚?这么窝囊,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王荃点头:“输人不输阵,这个时候她就该稳居侯夫人的宝座,让那些有贼心的人明白,她们再蹦跶在也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就连平肃侯那色胚,她也能用小产的事情好好拿捏他,让他愧疚一辈子。这么好的机会她也不知去用。”说到最后有些发愁。
因万家母女与姜零染亲近,所以万景西还算了解姜零染的情况,听他们的话多是怨她无能,忍不住为她发声道:“你们不知道,她的日子过的很艰难,寻常里连她大伯母身边的管事妈妈都敢给她脸子瞧。本想着出嫁后能好点,谁知遇到一个强势的婆母,自私滥情的夫君。自小产后发生的诸多事情,她娘家连一个人出面撑腰都没有。这般无依无助的她又怎敢轻言反抗?”
说着叹息道:“唯一能做的可不就是眼不见为净?躲着疗伤嘛!”顿了顿又道:“不过,她性子也确实柔弱了些,千千总是教她,也没能教会半分。”
第三十七章 契机
“或许,她只是太爱了而已。”燕柒低声道。
他不相信她半分心机都无,不去做,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舍不得!
但燕柒并不否认他们判定她蠢的话!
她蠢,蠢得愚不可及!
遇到这种事情怎么会认为躲着就行呢?躲的了一时还能躲一世不成?
就该反击,提刀杀回去,看那畜生下次还敢朝她递爪子!
一个人可怜兮兮的缩着算怎么回事!看的旁人都替她憋屈。
有冷风顺着窗缝吹进来,冷岑岑的扎进了燕柒的眼睛里,他眯了眯眼,眼底沾染了些许冷意。
众人听了这句话都是一怔,旋即看向燕柒的方向。
他沐着日光站立,周身气息却孤冷,精瘦的脊背带出了几分嶙峋的萧条感。
目光淡漠,可那一句喟叹却温柔的近乎怜惜。
房间里因这一句话骤然安静了下来,几人对了个视线。
燕柒因他母亲的缘故,于感情一事上敏感又执拗,滥情背诺者在他眼里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此时他定然是从姜零染的凄凉遭遇想到了自身往事,故而情绪低落起来。
身为挚友,自是不愿他沉溺沉痛往事,忙转移了话题。
燕柒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么不合时宜,看众人小心迁就的样子,他洒脱一笑,瞬间又成了那个万事都无关紧要的公子哥。
面上嬉笑,可心里却在想,那时她说无处可去。他不信,反问她为何不回姜家!
听完了万景西的话,他才明白,她不是不回,而是回不去。
她说他有赤子之心,不会为难一个无所安居的可怜人。
可他有她说的这么好吗?燕柒从不知道自己有善心。
庄子里,文叔带回了京城中的消息。
“王路已经回到孟致沛身边当差了,他把郑清仪被赏的事情透漏了出去,老侯夫人立刻就紧张了,催着孟致沛把人接回府去。”
“不知是什么原因,孟致沛执意不答应。老侯夫人见一时半会动摇不了孟致沛的意思,吩咐着王路去倚香阁打招呼了。”
文叔私心里期待着孟致沛不答应的原因是为了姜零染。
可经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已经看清楚了孟致沛的为人,也明白他眼下不答应多半是为了挽回自身的声誉。
想到姜零染和离后这一辈子也难抬起头,他就心酸的想要去姜浮杭坟前哭一场。
姜零染不知文叔心中的纠结煎熬,明亮的眼底是克制不住的喜意。
她正为找不到好的契机而发愁呢!
眼下,契机就自己找上门了!
趁热打铁!忙写了封信交给文叔,道:“这封信若能顺利,事就成了!”
文叔接信前仔细的看了眼姜零染的神色——没有半分的伤心惋惜。
他垂目恭谨的接下了信,又往京城去了。
平肃侯府里,老侯夫人和孟致沛发生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争吵!
起因是老侯夫人要接回郑清仪,而孟致沛不答应。
孟致沛不傻!若没发生倚香阁的事情,他或许会极力的说服老侯夫人与姜零染,让她们答应郑清仪入府。
可眼下传言对他愈加不利,若在这个时候把郑清仪接回了府,那他昏聩愚昧,自私滥情的名声可就坐实了!
这般烂名在身,以后如何入仕?
老侯夫人只要一想到她的福孙在花楼里被一群思想肮脏的人当个玩意儿盯着瞧,她就摘心似的难受。
连劝带骂的闹了一大场仍没能让孟致沛松口,老侯夫人心疼孙子又埋怨儿子,歪在窗下的软塌上垂泪自哀,听到廊下小丫鬟禀道:“王家夫人来了。”
老侯夫人半坐起身子疑惑道:“是我听错了吗?”
瞿莲道:“奴婢也听到说是王家夫人来了。”说着往外走,打起帘子一看,廊下站的可不就是老侯夫人的同胞妹妹,张宜媛嘛。
因他夫家姓王,故而府里敬称她一句王家夫人。
“夫人不是去岁名山上礼佛斋戒了?”说话间瞿莲已经打起了帘子,请着张宜媛进去。
张宜媛皱着眉,一脸的愁色,边往里走边道:“这不是听说家中出事了,所以我就紧赶着回来了。想来菩萨不会怪罪的。”
瞿莲颔首应是,心中却是唾弃不已。
真是不害臊,张口闭口就是家中家中,也不瞧瞧她的家在哪儿?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抹粉。
张宜媛进了暖阁,一眼瞧见软塌上神色恹恹的老侯夫人,埋怨道:“早就告诉过姐姐,无父无母的女子命里带煞,娶不得!”
说话间来到软塌前,自己搬了个小杌子坐下,又冲着一脸茫然不解的老侯夫人继续道:“她这才嫁来几个月,侯府就出了这么多事情,必然是她妨克的!”
老侯夫人怔了怔神儿,有些迟疑道:“妹妹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姜零染妨克的?”罪魁祸首不是郑清仪吗?
张宜媛看老侯夫人含糊不解,急的直拍大腿:“姐姐怎么还糊涂着呢?您仔细想想,侯府为什么会成为众矢之的?”
老侯夫人有点跟不上张宜媛的思绪,闻言问道:“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姜零染总拖着不回府!”张宜媛解释道:“若她当时直接回了府,哪还有现在这诸般难堪!”
“咱家的人素来仁厚,孩子没了就没了,也没人怨怪她。可她不懂事啊,跑去庄子静养,怎么,这府里还虐待她了不成?她这一走不当紧,全京城的脏话可不都往咱们身上泼?”
老侯夫人听了这一席话,如梦初醒,拍手道:“可不就是这样嘛!”
姜零染一日不回府,城中言论便一日不会消停。
若她回了府,这件事情的定义就是小两口闹别扭,谁还会揪着不放?
过了这个风口浪尖,再由姜零染做主,给孟致沛纳了郑清仪为妾,那京城里的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要说也是说孟致沛管理后宅得当,妻妾和睦。
老侯夫人回过神就拉住了张宜媛的手,道:“还是妹妹聪明,这些我竟是没能想到。”
瞿莲听得暗暗发笑。张宜媛长了一张歪嘴,惯会说些歪理。
可今日的歪理却听得瞿莲身心舒畅。
张宜媛有些得意的笑了笑,道:“姐姐心焦气躁着,不比我旁观者清。”
老侯夫人点头,又问她:“那依你看,现在当如何是好?”
张宜媛斟酌着道:“如今的重点还是在姜零染身上。必须先把她请回来。”
老侯夫人脸一沉,恨恨道:“这蹄子心眼狠毒,一定是早有预谋,所以沛儿去接,她才执意不回。”
张宜媛道:“她知道沛儿迁就她,自然敢蹬鼻子上脸!”说着哼了声:“这次我去,看我怎么让她乖乖回府。”
老侯夫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紧抓住了张宜媛的手,欣慰道:“就辛苦妹妹了。”
瞿莲看着张宜媛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暗啐了一口,多管闲事!
第三十八章 延期
燕柒轻车熟路的翻过院墙,发现院中静寂无声,廊下无人,心中暗道,莫非回城了?
正踌躇着去门房问一问,忽而听到了偏厅隐约有语声。
前几次他来,那带刀门房说姜零染静养着,谁也不见,连通传一声都不肯。
今日怎么会客了?
还是说这“客”非会不可!
燕柒想到一个门房绝不会阻拦的人,心中有些较劲,悄步走了过去。
偏厅里,姜零染垂眸看着杯中茶汤出神。
她已经喝了两盏茶了,可上位坐着的张宜媛对她的说教还在继续着。
“...男人三妻四妾最是正常,哪有光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的?你要大度,要温顺,要懂得尊卑!”
“你不能仗着沛儿看重你,就这般乖戾不逊,让沛儿面上难堪。”
“不过一个妓子,你就这么不依不饶,以后后宅里还要住进许多女人,那个时候你打算怎么闹?”
姜零染左耳进右耳出,坚决不听王八念经。
神游太虚的想着晚膳吃什么,余光看到右侧屏风有东西晃了下,她侧目看过去,这一看不当紧,吓得她差点摔了杯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
燕柒看她吓得瞠目结舌,竟觉得她这般模样十分有鲜活气儿。
眼神示意她尽快结束这场会客,然后转身去了后面的茶房。
姜零染看他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自在,既惊且气。
也没耐心再聆听教诲了,三两句怼走了张宜媛,忙去了茶房,就看燕柒四平八稳的坐在窗下的圈椅上,手里捧着杯茶,见她来,笑着挥了挥手,道了句:“茶不错。”
姜零染气的岔了气。
燕柒惯会察言观色,一见她脸色不好,忙正经道:“我有事找四姑娘谈。”
姜零染嘴刚张开,正要质问他为何屡次翻墙越院冒犯于她,就听他这般说,想说的话噎在嗓子眼里。
他还真是懂!
深吸了口气,平复着心情,她故作从容的进了茶房。
不想与他并排同坐,择了张小杌子坐下,道:“柒公子请说。”
她个子小,坐在小杌子上更是比他矮了一大截,燕柒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又看了看身旁的圈椅,一时摇头失笑。
搁下茶盏,燕柒双肘撑着双膝,弯下腰看着她,问道:“你刚刚见的是谁?”
姜零染不觉得这是他们之间应该交流的问题,看着他,没答话。
燕柒不气馁,换了个方式又问道:“是你大伯母还是你婆母?”说完就看她好看的眉头皱在了一起,约莫猜出了些许她心中所想。赶在她骂人之前解释道:“这不先聊几句热热场面嘛,总不能一坐下就单刀直入的说正题吧!”
姜零染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被他看透,磨了磨牙,没好气道:“孟致沛的姨母。”
燕柒并不知道京城还有这么一号人。
不过听着她对粪水的称呼,他心情颇好,道:“你打算怎么做?”
姜零染不解:“柒公子指的是什么?”
燕柒道:“她上门找你不痛快,你不打算反击回去吗?”
姜零染隐约从他身上嗅到了些酒味儿。
心情说不出的沉闷憋屈。
合着现在连不沾边的人都能借着酒劲儿来她这耍酒疯,听八卦了!
不想再配合他去热场面,冷笑道:“看来柒公子是听腻了城中的传言,来我这儿找最新鲜的了。”
“可反击与否都是我的私事,归不着柒公子过问!”
“您今日究竟所为何来!”
从窗隔透进来一束日光,落在她肩上,燕柒看着那软软一团,只觉得温暖到了心里。
可她的脸依旧冷的像朵霜花,难以接近。
明白再不说点正事,就真的要挨骂了。
道:“这庄子,我等你一个月。”
姜零染乍从愤怒转到欣喜,一时有些懵神,不确定道:“你说什么?这庄子你缓我一个月?”
霜花终于化了!燕柒松了口气,含笑点头。
姜零染恐他反悔,忙站起身福了一礼:“多谢柒公子!”
燕柒心里忽然起了个疙瘩。
她这是受多少欺负长大的?被打都不知反击!
谢他作甚?又不是他的庄子!
她该狠狠的唾弃他夺了她的东西才是!
隋风看燕柒回来,忙拿着修改后的工事图给他看。
燕柒瞄了眼,道:“宝山的事情先延一个月。”
隋风挑眉看他一眼:“宝山塌了?”
燕柒:“...”
张宜媛在老侯夫人面前许了大话,却没能接回姜零染,还碰了一鼻子的灰。
马车上气的骂道:“尖酸刻薄不敬老,活该她没了孩子!”
回到侯府,添油加醋的浑说了一通委屈。
看老侯夫人气的脸色发青,张宜媛擦了擦眼泪,道:“依我看,外甥媳妇这不仅是要拿捏沛儿,连同你我也一并要制服啊!”
婆媳自来就是天敌!老侯夫人不否认这话,一时脸色阴沉的似要滴水。
张宜媛度着老侯夫人的神色,接着道:“她刚强咱们也不能软弱,不然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这是张宜媛的心底话。
她最担心的就是老侯夫人百年之后,她要仰外甥媳妇的鼻息过日子。
所以,就算没有今日的事情,她也并不打算放过姜零染。
一强自有一弱,她要让姜零染现在就怯了她,那样能省去以后许多麻烦!
老侯夫人道:“你有什么主意?”
张宜媛道:“她不回府,可沛儿身边也不能没人照顾,不如挑个好日子把那郑氏接回来。”
老侯夫人明白此举能大灭姜零染的威风。
她皱眉烦忧道:“沛儿他不同意。”
张宜媛没想到这个状况,拧眉发愁。
宋妈妈轻步走了进来,冲老侯夫人使了个眼色。
老侯夫人看了眼张宜媛,借口乏了,下了逐客令。
李道士避开人进了暖阁。
老侯夫人听了他的一番话,吓得脸色惨白:“血光之灾?你可算到是谁要使坏?”
她的福孙可不能有丝毫的意外!
李道士哪里答的出这些!
他不过是为了圆那封信,才胡诌了这些。
听老侯夫人问,他也不能不答,想了想,手指东方。
这个时候最恨不得郑氏一死两命的人大概就是姜零染了吧!
指东方准没错。
这一指,老侯夫人果然笃信不疑。
细想姜零染的歹毒心思,老侯夫人后脊发凉。
事关侯府百年未来,她已是顾不上孟致沛生气与否了。
翻着黄历本子,与李道士一起定了个最近的好日子,便让管家去通知郑氏了。
吩咐完还不忘警告:“这件事情不准告诉侯爷,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管家诺诺应下。
老侯夫人又看了眼宋妈妈。
宋妈妈会意,忙下去封口了,临走前还不忘带上门。
第三十九章 吉日
自信送出去,文叔就时刻关注着李道士与平肃侯府的动向。
他知道李道士去了侯府,可却打探不到老侯夫人做了怎样的决定。
直到二月十六这日,城里才传来了消息,说平肃侯府一早就派了轿子去倚香阁接人。
文叔忙进了城,确认这消息的真假。
厢竹皱眉道:“今日是三姑娘成亲的日子。”
姜零染抄着经文,闻言没抬头,道:“今日是个吉日。”
确实是吉日,可在外人看来,孟致沛赶在今日纳妾却有些故意给姜家办难堪的意思了。
姜婉瑜期待已久的婚事被搅和,怎会痛快?
怕就怕姜家大房不敢冲孟致沛发火,却把愤怒转加到姜零染身上。
想到郑明蕴和老夫人生气的样子,厢竹不免担忧。
姜零染却坦然从容。
生气就生气呗,索性她不在姜家过日子,也碍不着她吃喝。
不能久坐,姜零染不等厢竹催便撂了笔,拿了本游记去软塌上躺着看了。
青玉恐她一时短缺了什么,搬了个小杌子守在一旁。
小丫鬟云梦走了进来,温声禀道:“姑娘,有访客。”
姜零染奇道:“是谁?”
今日这样的热闹日子,谁会有空来看她?
云梦道:“安禄伯世子。”
姜零染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张虚浮泛肿,纵欲过度的脸。
厢竹端着茶点进来,听到这话儿,想起了前两年姜零染随着郑明蕴去安禄伯府赴宴,安禄伯世子意欲轻薄姜零染的事情。
心中一阵恶心后怕,叱道:“姑娘静养着,连女客都不见,更何况男客?这样的消息你们也敢往里传,都只当姑娘好性儿呢!”
厢竹一向持重内敛,对待她们这些小丫鬟也是温和宽容的,云梦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生气,顿时便慌了。
以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大错,惶恐告罪道:“门房同他说了姑娘谁也不见,可他却说他有咱们公子的消息要告诉姑娘。门房不敢瞒着,便把消息传了进来。”
姜零染怔了怔。
安禄伯是朝中现任的兵部尚书。
军中的消息向来灵通,难道是兄长出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姜零染坐不住了,急道:“快请他进来!”
安禄伯世子单志远被请进了偏厅里。
看到了厅中的姜零染,被色欲浸淫的失了神采的眼睛顿时亮了,舔了舔嘴唇笑道:“四妹妹有礼了。”身子矮下去,可眼睛却没从姜零染的脸上移开。
姜零染听着这称呼皱了皱眉,起身还了一礼,也顾不上斥他粘腻的眼神,开门见山道:“世子说有我兄长的消息是吗?”
单志远点头,向她走了几步,亲昵道:“我特意来,就是为了告诉四妹妹这个消息的。”
姜零染忍下了后退一步的冲动,道:“世子请说!”
单志远看了看厅中的侍女,面有难色:“这消息绝密,关乎我父亲的性命。请四妹妹谅解。”
姜零染没有讨价还价的立场,抬手屏退了厢竹与青玉。
单志远看着二人出去,提醒道:“关门!”
姜零染听着这话,暗暗捏了捏袖中的匕首,定了定心神。
听到“关门”二字,厢竹顿时警惕起来。却看姜零染冲她点了点头,她只得关上了门。
姜零染道:“世子现在可以说了吧!”
单志远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根拇指粗细防油防水的密封竹筒,递给了她。
姜零染认出这是军队中书信往来特用的竹筒,心中的疑虑打消了大半,慌忙打开,从里面抽出小小的一条信纸。
可信纸展开后却是空白的,她疑惑看向单志远,却发现他不知何时远离了她足有五步之远。
看着他脸上狡诈油腻的笑,姜零染心中警铃大作!
想要喊厢竹,却发现舌根麻痛发不出声音。
想要逃走,却浑身发软!
她明白这竹筒定有蹊跷,用力的掷开了,可她气力受限,用尽全力也只扔出了一步远。
单志远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帕子蒙住了口鼻,远远踢开竹筒,上前一把抱住了朝思暮想的人,深深的嗅了口她身上的味道,心神荡漾。
销魂低喃道:“四妹妹,你知道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吗?”
说来也巧,今日孟致沛纳妾,姜家嫁女,两府一个赛一个的忙碌,单志远猜想今日定然无人顾得上庄子里的姜零染,所以他才赶了过来。
果不其然,一切都顺利极了!
姜零染虽然气力受限,但却没到不能动弹的地步,手一抖,袖中的匕首就掉在了手心里。
紧攥着狠扎在了单志远的身上。
腰间乍然刺痛,单志远皱眉后退一步。
单手按在疼痛处,手心里殷红一片,再看她手中的带血匕首,单志远震惊又害怕。
若她没有中毒,这一下岂不要了他的性命?!
起初的浓情蜜意在此刻皆变成了愤怒,他咬牙阴鸷道:“贱蹄子,我好心好意的来看你,你却敢伤我!”说着抬手掐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扼住她的脖颈,狠狠将人压在了八仙桌上。
纵然是没中毒,比力气姜零染也是不敌他的。
赶在他夺走匕首之前,她将匕首甩了出去。
铁质匕首重重的砸在大青石地面上,发出锵锵一阵响。
有了前车之鉴,厢竹与青玉生怕单志远使诈,纵然退了出来,却也不敢走远。
听到厅中的响动,暗道不好,立刻推门冲了进去。
看到眼前这一幕,厢竹气的眼睛都红了,狠狠一脚踢在了单志远的两腿间。
单志远一声惨叫,扭曲着脸萎在了地上。
他觉得命根子像是折了!
一时惊恐又愤恨,忍痛骂道:“贱人,我要宰了你!”
青玉上前去查看姜零染的情况。
姜零染借着青玉的搀扶勉强站起了身,瞥了眼地上的人,手指指了指一旁的鹅颈椅。
厢竹会意,搬起鹅颈椅朝着单志远就砸了下去。
这一下砸的结实,单志远登时就不动弹了。
厢竹大着胆子上前探了探鼻息,转而向姜零染道:“还活着。”
姜零染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二人这才意识到姜零染的不对劲,忙扶着她离开了偏厅,请来了孙大夫。
想来是种刁钻的毒。
孙大夫一时也没有头绪,熬了一剂能缓解蒙汗散的汤药给姜零染服下。
大概这毒与蒙汗散一脉同源,姜零染喝下药后,气力稍有回缓。
她道:“去把人绑起来,等文叔回来再做计较。”
厢竹留下青玉守着,寻了绳子便去了偏厅,却发现偏厅里空无一人,气的跺脚道:“狗杂碎,跑的倒挺快!”
第四十章 魔鬼
文叔回来,刚简单说完了城中的情况,青玉就按捺不住的告诉了文叔单志远的恶行。
文叔怒的要拎刀去寻人。
姜零染看文叔的状态,知道他这一去的结果必然是一死一伤。
忙拦下他道:“您冷静点。”
文叔眼睛血红:“姑娘叫我如何冷静,我恨不能活剐了他!”
姜霁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好保护好姜零染的安危。
平肃侯府与姜家大房,一个是姜零染婆家一个是娘家,有这层关系在,纵是姜零染受了委屈欺负,文叔能做的事情也有限。
可单志远不同,不沾亲不带故,就算他今日去剁了他,脏水也泼不到姜零染身上。
姜零染何尝不想剐了他解恨!
“他有爵位在身,杀了他,您就是死罪!”看文叔张嘴要说话,她紧接着又道:“我知道您不在乎生死,可您有没有想过,若您死了,谁还能护着我不受欺负?”
文叔气的浑身发抖,紧握的拳头上青筋爆现,可听了这话,他却差点哭出来。
是啊,将军府已经没了,没人能护着姑娘了。
软骨头的姜家大房不会为了姜零染这个眼中钉而向安禄伯府发难的。
再者,这件事情也不宜宣扬。
姜零染知道这句话必然能打消文叔报仇的心思的,可看着他斑白的鬓角,因忍泪而抽动的嘴角,她的一颗心终究是无法保持平和了。
她另立门户是要过的更好,而不是孤立无援的受人欺负!
单志远这狗东西敢一而再的对她动手,就是笃定了她受了欺辱也不敢张扬。
也确实,这种事情怎好宣之于口?
可是,能被欺辱的不单单只有女人!
既然他喜欢用强,那就让他也尝一尝其中的乐趣好了!
姜零染压下眸中泪意,冷声道:“他被我伤了,必会就近的找医馆包扎,您找到他,断他两条腿,然后趁夜扔去南城的米粒街。”
文叔震住了!
南城有一条小倌街,是城中喜好龙阳的男人必去之处。
幢幢小楼不输花楼的奢华雅致,当然,消费也是极高的。
而没银钱进楼的也大有人在,便有人做起了便宜生意。
距离小倌街不远有一条米粒街,矮门陋户的类似于私窠子,价格极其低廉,会去的人自然也都是不挑嘴的。
把白净却没反击之力的单志远扔在哪处,结果可想而知。
姜零染笑意轻幽,眼睛望着窗外一叉树枝上未化尽的冰凌。
冰凌被日光照的折射出细碎的冷光,她看着,眸光也泛了冷意:“就是不知,若被折腾死了,安禄伯府会如实按照死因发丧,还是杜撰出一种体面的死因再发丧?”
文叔在姜零染的一番话中沉淀了情绪,滚烫了血液。
他平静的低眉颔首,轻声道:“姑娘放心,保证不留痕迹。”说完悄步退了出去。
屋子里静极了,姜零染转眸看着目露惊悚,不敢上前的两个小丫头,心头一时有些沉重。
“想要杀死魔鬼,只有先成为魔鬼...我的经验之谈。”说着自嘲的笑了笑:“你们怕我了吗?”
厢竹回神,目光重新聚焦在姜零染身上。
她笑着,眸中却晶莹闪烁着泪光,孤零零的坐在临窗的炕上,说不出的寂寥可怜。
这一刻,厢竹心中哀恸委屈极了,撇了撇嘴,摇头道:“奴婢不怕。”
青玉跟着摇头:“奴婢也不怕。”
姜零染笑了,这次的笑终于带了些温度。
“他是一个人来的,对吗?”文叔在前方杀敌,她们也要做好善后工作才行。
厢竹点头。
姜零染扯唇:“好极了。”
厢竹明白这三个字的意思。
没带随从便没人知道单志远来过这里,就算被文叔捉了去,安禄伯府也是找不到他们头上的。
姜零染道:“庄子上下你去叮嘱一番,谁敢说出去半个字,一律仗杀!”
厢竹竟从这般嗜杀的姜零染身上找到了安全感。
或许,她骨子里也隐藏着魔鬼属性吧。
点头称是,下去做事了。
费了这会儿神,姜零染便有些气力不支,下炕的时候脚下猛地一软,她忙扶住了炕桌,才不至于摔倒。
青玉吓了一跳,紧张道:“姑娘还是觉得不舒服吗?”
姜零染不想她担心,摇头道:“只是有些累了,歇一会儿便好了。”
这边青玉刚扶着姜零染躺下,窗户便被敲了两下,她皱了皱眉,出了内室低声问道:“是谁在外面?”
没人应答,随即窗棂上又是两声脆响。
青玉的眉头皱的更深,庄子上没人敢这么敲姜零染的窗户,直觉告诉她,窗外的人一定不是庄中的人。
唯恐是单志远去而复返,她心中惶恐警惕,转身磨脚的在房间里找武器。
打开门一看,窗下站着的却是身姿笔挺的燕柒!
燕柒已经知道姜零染身边两个丫鬟的名字。
见青玉气势汹汹的抄着把鸡毛掸子走出来,他挑了挑眉,暗道:莫非不止带刀门房武艺高强,这小丫鬟也是武学高手?
青玉一看是燕柒,忙把鸡毛掸子背在了身后,道:“怎么是柒公子。”
“不是我还有谁?”燕柒笑道:“你家姑娘呢?”
青玉皱眉看他一眼,委婉问道:“公子何故来找我家姑娘?”
庄子的事情不是已经谈好了?他怎么又来了!
青玉这话可问住燕柒了。
他总不能说上次他回去之后就派人去细查了平肃侯府与姜家大房的所作所为,心中不齿两府,又哀怜姜零染处境吧?
今日是孟致沛纳妾的日子,猜想着她心中定然难过,他推拒了秦云融几人组的酒局,又婉拒了信王的邀请,鬼使神差的就来了这里。
哑口无言片刻,反问道:“我来找谁的?”
青玉道:“我家姑娘。”
“对啊!”燕柒理直气壮道:“我来找你家姑娘的,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
青玉进去通传的时候仍觉得燕柒的话哪里不对。
姜零染浑身绵软,思绪却还算清醒,隐约听到廊下语声,看青玉回来,问道:“是谁来了?”
青玉走到榻前,发愁道:“姑娘,燕柒他又来了。”
姜零染皱眉不解道:“他来做什么?”
青玉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她问燕柒有什么事,他不说,要她怎么向姜零染通传?
面对姜零染的询问,她只得摇头道:“他没说。”
第四十一章 好看
姜零染撑手坐起了身,道:“去把我那件高交领滚狐狸毛的袄子拿来。”
看着姜零染脖子上被单志远掐出来的淤青,青玉心疼的不行,道:“姑娘刚歇下,还是别去了。那燕柒瞧着脾气挺好的,我去告诉他您睡着,想必他不会怪罪的。”
姜零染摇了摇头:“快去拿吧。”
她不觉得燕柒是个很闲的人,来寻她,约莫是庄子的事情有了变故。
心中有些发愁起来,有了今日孟致沛纳妾的事情,她若是再回姜家住,日子可想而知的艰难。
燕柒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姜零染扶着青玉的手走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衣服太素净的缘故,燕柒觉得她今日格外的苍白羸弱。
姜零染见了礼,道:“柒公子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燕柒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你先坐下再说。”
姜零染确实有些累,可她看着这张八仙桌便想到单志远,心中一阵恶心。
但她在燕柒面前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强压下心中情绪,恭谨落座:“公子请说吧。”
燕柒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的!
可他能糊弄青玉,却不敢糊弄她。
想了想,还真叫他想出了点与她有关联的事情,正色道:“有件事情我想问一问你的意思。”
姜零染一看他这般神情,不免跟着提起了心:“公子请讲。”
燕柒道:“这庄子的买与卖本是你我的事情,可前日你大伯父托人传话给我,说庄子免费给我,条件是要我帮你堂兄找份差事做。”
姜零染愕然的看着燕柒。
他不觉自己在说废话吗?
既然知道这庄子的买与卖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又何须去理会姜冼木的话?
更不用说他从不插手朝政,想让他卖官鬻爵,怕是他连途径都找不到!
姜零染瞪着眼睛看他好一会儿,没从他正色凛然的脸上看出戏弄她的破绽,道:“柒公子答应我大伯父了?”
燕柒心中冷笑,他不让人参姜冼木一本就已是慈悲为怀了,又怎么会答应他的狗屁条件!
摇头道:“这庄子是你的,我做什么要答应他啊?”
所以呢?!
他多此一举来问她,图的是什么?!
姜零染一肚子的疑惑,眼睛瞪得更大了。
燕柒终于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有些蠢。
对上她的眼睛,他不自在的咳了声,厚颜强笑道:“那个,我是担心你把庄子卖给了我,你大伯父要怨你。”
看来她想错了,他很闲!
所以才这么爱管闲事!
姜零染道:“家中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应对,不劳柒公子费心了。”
饶是燕柒善谈,听了这话也是聊不下去了。
可他刚来不能就这么走了啊,看着空无一物的桌子,他恍然叫道:“茶呢?我还没喝茶呢!”
姜零染:“...”
青玉端着茶点过来。
燕柒看姜零染端起茶盏抿了口,忙也跟着端起,茶一入口他险些喷了。
舌尖的麻痛告诉他,这沏茶的水是开水!
姜零染看燕柒神色不对,紧张道:“公子怎么了?可是茶水有什么不妥?”说着便看到了他被烫红的上唇瓣,皱眉看向青玉。
青玉束手垂首,不打算认错。
她确实是故意的。
谁叫这人有事没事总往姑娘这里跑,难保不是抱着和单志远一样龌龊的心思!
“没有!”燕柒咧嘴笑的光明灿烂:“非常好!”
姜零染知道青玉心疼她,可她不该戏弄燕柒。
刚要告罪,就听他这般说,再看他有些傻气的笑,思绪一恍。
京城里没人敢招惹燕柒的原因不止怯于他的身份,更因他做事太过特立独行了。
京城里谁同谁结了仇怨,为了维持风度,大都是文绉绉的斥对方几句,而后甩袖离去,再不往来。
可燕柒不是,他有仇怨当场就报了。
前世,因武状元冒犯了花魁云痴,他当场差点把人打死,而后又不顾仗势欺人的骂名,多方打压,武状元在京城里险些待不下去。
后来还是信王殿下出面劝阻,他才放过了武状元。
就是这样一个不顾声名,只图痛快的性格才更让京中权贵避之不及,怯于招惹。
他也曾教过她受到欺负时该如何绝地反击...那狠厉的模样她仍记得分明。
可记忆好像出了错,印象中那个冷傲乖戾,睚眦必报的男人与眼前这个笑成二傻子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燕柒看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瞧,笑问:“我长得好看吗?”
姜零染听出他话中的调侃,脸颊爆烫,掩饰性的端着茶猛灌了一口。
燕柒正看着她红透的耳朵闷笑,目光一转瞥见一抹青,眉间轻起皱褶,明亮的眼底霎时沉肃冷厉。
姜零染有所察觉,疑惑看着他。就听他问:“你手腕怎么了?”
姜零染忙放下茶盏,扯了扯因举杯喝茶而滑下去的袖子。
燕柒见她遮掩,冷凝目光从她手腕处上移,落在她脸上,蕴着锋利味道的剑眉略挑,道:“孟致沛今日来过了?”
姜零染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气,有一瞬的怔忡不解。回神后低眉抿笑道:“今日是他的好日子,又怎会出现在庄子上?这伤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让公子见笑了。”
燕柒怎会看不出这淤青是人为掐出来的?!
盯着她舒展平和的眉眼瞧了片刻,扯唇笑了笑,不置可否的点头。
这一笑中,姜零染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与冷淡。
他在生气!
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伤的人又不是他!
“行!就当你是不小心碰的。”燕柒倾身上前道:“那你说说,怎么碰的?碰哪了?”
这话就有些较劲了!姜零染眉间微蹙,抬眼看他。
他在笑,不是稚气的傻笑,危险的冷笑,而是微微浅笑。
敛去怒气后,他整个人温雅又从容...如果忽略掉那眼底隐藏极好的冷沉的话。
姜零染自知无法辖制这个诡谲多变的男人的想法。
心生退避!
“公子听过城中的传言便该知道我是个很麻烦的人,为了公子着想,您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顿了顿又道:“待我兄长回来,地契我会立刻奉上。”
现在最适合她的生活就是沉寂无声。
可但凡牵扯了燕柒,便都是花团锦簇轰轰烈烈的,故而,她并不打算与他有过多的交集。
活了两世,她也从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会与他有了买卖交易!
且他的身份太高了,性格执拗又对她的事情充满好奇,这种种,于她都是不可控的危机。
再者,这庄子虽偏僻,但周遭却也住着人家,若被人知道他翻墙越院的来找她,不定传出什么花边传言呢。
这一世,她很爱惜羽毛的。
第四十二章 威胁
话落,周身的压迫感更重了,姜零染甚至能感到他带有实质性的逼人目光钉在她的身上。
想来他从没有被人下过逐客令吧!
可覆水难收,姜零染也不曾后悔。
攥紧着袖子,忽视心中的怯懦,起身道:“身体不适,就不送公子了。”
燕柒负手站在天井里,看着她转过回廊,头也不回的离开,一时心口憋闷的厉害。
厢竹听云梦说姜零染来了偏厅,从后罩房绕着找了过来。
一眼瞧见燕柒脸色铁青,人畜勿近的模样,吓得脚下一顿。
燕柒看到厢竹,脑中灵光一闪,招手道:“你过来。”
厢竹依言走了过去,福礼道:“柒公子有什么吩咐吗?”说话间扫了眼厅中,却没看到姜零染与青玉的身影,皱了皱眉,不明白眼下是何种情况。
燕柒看到了厢竹的眼神,态度愈加和煦,温声道:“你家姑娘受了伤,我让她回去休息了。”
厢竹心头一跳,悚然看他一眼。
听他话中的意思,姑娘把受伤的事情告诉他了?
这怎么可能呢!
燕柒度着厢竹的神色,从容着又道:“你家姑娘把庄子送给了我,我算是欠了她一个人情!”
说着脸上多了几分的愤慨:“他家在京中还算有些势力,你们姑娘若想要出气,怕是不易。”
厢竹皱眉,一时为回京寻人的文叔悬起了心。
就听燕柒仗言道:“所以,这气,我替你家姑娘出!”
厢竹欣喜又难以置信:“真的吗?公子真的愿意帮忙?”
燕柒点头,自夸道:“我是一个非常有侠气的人,最看不惯的便是恃强凌弱!”
厢竹想到姜零染曾说过燕柒是个好人,又听他这一番打抱不平的话,彻底的打消了心中疑虑。
想起单志远令人作呕的嘴脸,咬牙恨声道:“他不止一次想要轻薄过姑娘,公子您一定...。”
“住口!”
一声冷冽的喝止!
厢竹吓得一缩肩膀,转身就看姜零染神色凛然的站在回廊的入口。
她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道:“你诈我的话!”
燕柒远远对上姜零染的眼睛,眸光深了深。
没理会厢竹,几步走到回廊外,迎着她近乎尖锐的目光,扯唇轻笑,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清冷:“四姑娘骗了我,你的伤,不是自己碰的。”
厢竹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白着脸来到姜零染面前告罪。
虽说是单志远衣冠禽兽,可若这件事情传了出去,世人却只会唾骂姜零染不检点。
这个世道,若一个女人毁了清誉,那同杀死她有什么区别!
姜零染将厢竹拉到身后,看着燕柒道:“柒公子警敏,有些事情我不说,您也猜得到。”
“可不管柒公子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好奇我的事情,都请您忘记今日所听到的。不然...。”
燕柒看着她缓步走出回廊,冷如冰塑的身子沐在阳光下,却未沾染上半分的温度。
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是冷意决然,微仰着头与他对视,气场强大且充满了攻击性。
他看着,心中说不出何种滋味儿,像是欣赏,又像是有些怜悯。
知道她未完的话后是威胁,可他还是想要问个清楚。
“不然,四姑娘要如何?”
话音刚落,就看她眸光骤然狠厉,肩膀一动,燕柒的脖子上瞬间便有了凉意。
她四周究竟蛰伏了多少危机,竟逼得她随身带着匕首防身?
手臂抬着,腕间的袖子又滑了下去,白皙的肌肤上一圈淤青格外刺目,燕柒垂眸看着,负在背后的手悄然紧握成拳,轻缭笑道:“四姑娘要灭口吗?”
姜零染看出了他的不以为意,道:“劝柒公子不要挑衅拼死求生的人。”说着目光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转了下,声音愈低:“真的很危险的。”
她的冷静,凶狠,都在替她塑造一个坚不可摧的护甲,可她持匕首的手却在微微的发着抖,燕柒知道,她在害怕。
可她的眼神中却没有半分的退缩。
她怕,却依旧会去做!
何其孤勇!
他必须要解释了:“我并无恶意,若我的造访让你有了危机感,那么我道歉。”
姜零染质疑这话的真实性,冷笑道:“我在你眼里不就是一个可供消遣的笑话吗?您今日听了这么劲爆的消息,岂不快哉?”
燕柒错了错后槽牙,原来他带给她的是这种印象!
“看来我的品行在四姑娘眼里并不过关。”他想告诉她,她所经历的痛苦在他这里并不是哈哈一笑的呈现,可说出口的话怎么就成了这么阴阳怪气的一句自嘲?
“公子品格贵重,我怎敢诋毁。”姜零染身上脱力感越来越重,但她不敢在燕柒面前露出虚弱的一面,咬牙强撑着。
燕柒哼笑:“你连匕首都敢对我用了,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姜零染头晕目眩,视线中的男人有了重影。
脚下一阵阵的发软,手中的匕首像是有千斤重,她怕误伤了他,也怕露馅,狠厉道:“既知我什么都敢做,就不要招惹我!”
“滚!”
燕柒下颌崩的更紧了。
深深看她一眼,甩袖离去了!
看着那一道矫健的身影从墙头翻出去,姜零染松了口气,眼前猛地一黑,身子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百香看燕柒跳出院墙,忙迎上前道:“公子,咱回吗?”
燕柒死瞪着宝山,胸膛剧烈起伏。
他怎么陷害她了?
值得她这么憎恶?!
离得近,百香这才看到了燕柒的神情,讶然的瞪大了眼,好笑道:“公子这是在生气吗?”
不怪他诧异,实在是第一次见燕柒生气。
或者说,第一次看燕柒这么明明白白的把怒意挂在脸上,而不是用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冷笑代替。
燕柒扫他一眼:“谁生气了!”
百香觉得冷飕飕的,缩了缩脖子,暗道:这可不就是在生气嘛!
不过,是哪位雄才现身了,竟能在短短两刻钟内把燕柒气的一副嫌命长的样儿?
姜家,郑明蕴砸了半个博古架,心头怒火不减半分,她踩着一地的碎片,磨牙恨声道:“这个丧门星,自己晦气还要牵连我的婉瑜受人耻笑!”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吓得皆不敢动弹,就连自持身份“高人一等”的高妈妈这会儿也是不敢去纠正郑明蕴话中对姜零染的称呼。
第四十三章 体面
素芝斋里气氛同样冷凝。
老夫人神色阴郁的端坐在拔步床上,眼角唇周的皱纹像是被刀子割过一般,蕴着煞气。
未免两府交恶,也为了给孟致沛留脸面,自倚香阁的事情发生以后,姜家非常宽厚的没有出面去质问,本以为孟致沛会念他们的好,以后懂事一些。
可没想到,他们竟然目中无人到这般地步,挑在今日把那妓子接回府。
人活一张脸,这才三个月,他就敢无所顾忌的折损姜家颜面,以后日久年深,姜家岂不是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了?!
“不知好歹的狗崽子,面子给足了他,却不知收敛!”老夫人眯长的眼睛里冷光闪烁,道:“去把大老爷请来。”
既然他们硬要把脸伸过来,那就怪不得她赏巴掌了!
自那次郑明蕴趁机夺了掌家权后,这还是老夫人头一次动大怒!半夏和木香胆战心惊,巴不得寻个吩咐出去躲躲,此刻听到吩咐,二人异口同声的称是。
半夏反应快,不等木香动作,就快步的出了屋子。
木香暗暗气恼,瞪了眼半夏的背影又偷偷的睃了眼老夫人的脸,比之刚刚稍有好转。
她心下微松,大着胆子奉了杯茶上去。
姜冼木很快就来了,低头耷脑,缄默着进了屋子。
老夫人看他这要死不活的绵软样儿,脑海里不禁想起二子的雄姿英发,气宇轩昂。
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淡淡撇开眼,道:“你打算怎么做!”
不用问,姜冼木也知道老夫人问的是什么事。
愤懑的哼了声:“如今人都被接进府里了,儿子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我去把人撵走吧?”说着抬眼瞥了眼老夫人,没好气的怨道:“不是儿子说风凉话,这四姑娘也太无用了些,白长这么好看了!”
当初还商议说送她进宫,得亏没送,不然就这蠢笨性子,不定怎么给家里召祸呢!
仔细想想,郑明蕴说的不错,姜家二房就是与他命里犯冲!
姜浮杭活着的时候压的他半分光芒都无,好不容易夫妻两个死绝了,留下一儿一女又都是不省心的!
因着姜零染这个祸家精,他这些日子受了多少闲言碎语?脊梁骨都快给人戳断了!
老夫人看他像个后宅女人似的絮絮叨叨说不到关键处,眸中的烦躁更多了几分,沉声道:“你可去找了孟致沛?”
提起这个,姜冼木顿时像是炸了的炮仗,拍桌起身,怒声道:“我怎么没去!婉瑜的轿子一离开,我就马不停蹄的去了平肃侯府,可门房告诉我,孟致沛伤势未愈,不见客!”
“我还能冲进去揪他出来见我不成?”
混账东西,伤没好他怎么纳妾的?!
糊弄人糊弄到他的头上了!
为了维护两府的体面,姜冼木没拆穿门房的话,可不代表他能被人随便愚弄!
老夫人无可奈何的闭了闭眼。
究竟多无能,孟致沛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无视他?!
纵然看不上大儿子的窝囊,可家中也没有顶天立地的二儿子撑门户了。
她能依靠的只有大房!
想到此,老夫人的心头浮起浓重的怅然,愤怒感倒是抵消大半。
沉默片刻,老夫人道:“晚上你走一趟万家。”
姜冼木思忖着道:“母亲的意思是要万冗出面弹劾平肃侯?”
老夫人冷哼一声,不善道:“姜家丢了这么大的脸,他平肃侯府也别想逍遥快活!”
姜冼木皱起了眉。
自从有了侯府这门姻亲,朝廷上下对他都客气了几分,如今若要因后院一点小事而交恶,是否太过小题大做了?!
郑明蕴听半夏说老夫人找姜冼木商议姜零染的事情,忙赶了过来。
廊下偷听着二人的对话,气的暗啐了一口。
该死的老虔婆一贯的偏心二房!
说是给姜家找脸面,倒不如说是给姜零染撑腰!
连累的她的婉瑜灰头土脸的出嫁,反过来却还要姜冼木去给她撑腰,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深吸了口气,压下顶到嗓子眼的怒火,嘴一撇,无泪呜咽着进了屋子。
老夫人和姜冼木听到这一腔,齐齐的皱起了眉。
厌烦的瞥她一眼,姜冼木没好气道:“哭天嚎地的,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郑明蕴听出姜冼木是真的恼了,哭声戛然一止,从手指缝里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暗骂他榆木脑袋!
老夫人默不动声的抿着茶,心里对儿子斥儿媳的这种戏码感到十分的快意。
郑明蕴委屈道:“老爷这话说的有失偏驳了,家中如今成这样,哪里是我的缘故?您斥我做什么?我知道老爷疼爱四姑娘胜过咱们的婉瑜,可我又何尝不是?”
说着吸了吸鼻子在老夫人身边坐下:“不是儿媳埋怨,四姑娘她怎么也是世家嫡女,打小读圣贤书长大的,如今却连夫妻间的关系都处理不好,竟延伸到两府的纷争!”
“让万家帮忙容易,可这一纸弹劾书递上去,两府可就彻底的有了嫌隙!”
“再者若真的把决策权交到皇上手中,谁又能保证事情的发展真如咱们所想?就算皇上给咱们找回了体面,斥责了孟致沛,可母亲想过嘛,那老侯夫人拿孟致沛当眼珠子似的,若是孟致沛此遭吃了挂落,她岂不怨恼?以后受磋磨的不还是四姑娘。”
郑明蕴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老夫人的神色,见她皱眉沉吟,心道有戏。眼珠一转,趁热打铁道:“这桩官司平肃侯府做的固然不对,可咱们四姑娘也不能说无错!真要闹上了朝堂,不管皇上怎么判,咱们家姑娘落一个不顾夫家体面的名声那是跑不掉的。”说着低了低声音,忧愁道:“五姑娘和六姑娘可还没出嫁呢。”
老夫人越听神色越凝重,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是我思虑的不够周全了。”
郑明蕴心中一喜,忙奉承老夫人耳聪目明,心思灵敏。
而后还不忘踩姜零染一脚:“是四姑娘她不懂事,气的母亲一时糊涂了。”
姜冼木不明白郑明蕴乌泱泱的说这么一大堆是在铺垫什么。
忙与她打起了配合,问她道:“那以你看,现在应该怎么办?”
第四十四章 谋利
郑明蕴赞赏的看了姜冼木一眼,而后做出高深莫测状:“自然是从败局中谋利。”
“谋利?”老夫人一头雾水。
姜冼木不明白话题怎么会转到这两个字上。
无奈哼笑道:“眼下两府的名声都快臭成屎了,还能有什么利益可言?”
郑明蕴解释道:“倚香阁事情的对与错暂且不论,就单说孟致沛挑在今日纳妾,故意落咱们家的脸面,那就是他的大错!”
“做错了事情便要弥补!”说着快速的睃了眼老夫人,声音中加了些小心:“只是四姑娘身上已是没什么可弥补的了,倒不如把这个机会放在钰儿或者老爷身上。”
“若此番能让钰儿入仕,亦或者让老爷往上走一走,那便是此战最大的胜利啊!”
看老夫人皱起了眉,郑明蕴唯恐她不答应。哀愁的捏着帕子压了压眼角,哽咽道:“自从二弟没了,姜家的荣辱就牵系在老爷一人身上,可独木难支。若是钰儿入仕,朝堂之上他们父子相互帮衬,必能让姜家重新光耀起来的。”
说着又回到了事情的根本上,补了一句:“这家里也只有老爷和钰儿前途光明了,她们这几个姊妹在夫家才能硬起腰杆。”
这已经不是郑明蕴第一次在姜零染身上打主意了,前几日她听说万夫人卖了宝山下的温泉庄子,唯恐姜零染偷摸的也跟着卖了,忙派人去打听,意外得知了燕柒买庄子的事情。
想到姜零染的温泉庄子,郑明蕴的心思就活泛了起来,催着姜冼木给燕柒传了信,隐晦的表示愿意用庄子给姜钰换一个职缺。
等了两日,好消息没等回,反倒得了一句警告,让他们安分守己些!
想到燕柒的秉性,吓得姜冼木一夜没睡着,次日上朝一切如常,他这才松了口气。
燕柒的路子走不通,平肃侯府的这个机会,郑明蕴是一定要抓牢的!
姜冼木由衷赞叹郑明蕴的智慧。
这臭如粪坑的局面还真叫她给寻出“利”了!
老夫人何尝不想让后一辈的有出息?可这些年姜冼木的官路越走越死,别提往上升了,就连给姜钰铺路都是坎坎坷坷,至今未成。
郑明蕴这话虽然自私了些,不过,却也是大实话。
平肃侯府里不见半分喜气。
孟致沛怎么也没想到,母亲竟然瞒着他把郑清仪接进了府。
“您知道您在干什么吗?”孟致沛怀疑她得了失心疯!
事到如今,老侯夫人不得不把福胎的事情说了出来。
孟致沛大呼荒唐。
老侯夫人看他情绪濒临崩溃,忙安抚道:“我只要她活十个月,一旦孩子生下,立刻送她下黄泉。”
孟致沛听了这话情绪稍稍平息。
心中暗骂李道士该死,不好好的侍奉他的三清五圣,胡乱算什么命?
再说,他算的准吗?
一个挂着道士头衔骗吃骗喝的乞丐罢了,皇觉寺的小沙弥都比他可靠!
看老侯夫人万分笃信,他无奈道:“我和今雪以后会有很多孩子的,母亲何必为了一个妓生子生事?”
老侯夫人眼一瞪,厉声斥他:“那是带着大福气的孩子,我不许你这么贬低他!”
这些个下人最是看人下菜碟的,若连孟致沛这个做爹的都贬低他,那阖府奴才谁还会尊敬他呢?
孟致沛翻了个白眼,真不知李老道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一句疯话也当真言!
老侯夫人糊涂,他却不能含糊。语重心长劝道:“就算您想要那个孩子,可也没必要把人接进府里吧?随便找个院子安置十个月,也就是了。”
“现在可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怕是府门上又要被人泼粪了!
老侯夫人知道人言可畏,看着儿子半日下来急的嘴角都起了燎泡,心疼道:“我何尝不知道把人养在外面更妥帖,只是李道士算出姜零染要杀那孩子,我这才迫不得已把人接进府来。”
孟致沛嗤笑一声,下意识的就想否认此话,可嘴张开,他却忽然想起上次去庄子姜零染所说过的话。
那弑杀的神情,不似作为。
老侯夫人见他被说动。语气又柔和了许多,半是哄半是劝道:“就十个月,十个月一过,这世上就再没有郑清仪这个人了。”
“我的儿,为娘的还能害你不成?”
孟致沛知道老侯夫人操劳多年求的就是他能好,侯府能好。
此刻看着她苍老脸上的哀求,终究是狠不下心拒绝。
老侯夫人见他点头,大松了口气。
孟致沛瘫坐在椅子里,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央声烦躁道:“今日姜冼木来寻我,必是为了这事。现在该怎么办?”
不禁埋怨老侯夫人糊涂,接就接了,偏要赶在今日,这不明白着与姜家对着干!?
老侯夫人确实不记得姜婉瑜今日出嫁,不然怎么也会避开。
想到姜家不悦,她一时有些发愁。
她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冷着姜零染,就是因为姜家大房不重视她,若因今日之事惹恼了姜家,姜家借着姜零染的事情向他们发难,那他们可就是实实在在的落了下乘!
丢了面子不说,反要被他们拿捏。
老侯夫人想想就不爽快,皱眉凝思片刻,道:“此一时彼一时。你明日先去姜家赔罪,再去庄子接人。”
“想来他们深明大义,必然能体会我的一番苦心的。”
孟致沛想到要再次纡尊降贵的去看姜零染的冷脸,有些烦愁的点了点头。
绡月阁里,郑清仪看着宽敞舒适的房间,嘴角的笑意克制不住的往外冒。
经老侯夫人指派来的丫鬟娉婷与知霜看她这般,鄙夷的撇了撇嘴。
廊下有清浅的脚步声,郑清仪心口砰砰直跳,一定是孟致沛来了!
充满爱意的期盼目光却迎来了一位样貌粗糙的胖道士,郑清仪失望又惊诧,这可是后宅,这道士怎么混进来的?!
来的人是李道士。
他目光犀利冷沉的盯着郑清仪,虚抬了抬手,娉婷和知霜忙颔首退了出去。
收到第一封恐吓信时他惊恐又意外,他从没想到当年的事情还有多余的“知情人”活着!
唯恐老侯夫人担心,他不敢实话实说,一边顺着写信人的意思做事,一边悄悄的调查。
而最有动机的人便是郑清仪了——毕竟她是最大的受益者!
心中有了这个念头,李道士接到了第二封信,这更加笃定了他的想法。
秉着悄悄除掉“知情人”的打算,他顺水推舟的促成了郑清仪入府。
可这半日观察下来,他觉得郑清仪与他心中设想出的“知情人”相差甚远。
又或许是隐藏的太好,骗过了他?李道士心中起了试一试她的打算。
第四十五章 欺负
郑清仪被他冷幽幽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疑声道:“是侯爷让你来的吗?”
李道士反问道:“你不是知道我,怎会不清楚我来做什么!”
郑清仪听的懵怔:“我何时知道你?”皱了皱眉,话也不客气了:“你谁啊,来做什么的!”
李道士冷笑一声:“送你去地狱!”说着搁下拂尘,从袖中掏出一捆麻绳,朝她走了过去。
郑清仪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怔了一息,立马嚎了起来:“侯爷救命啊,有死道士谋色害命啊!”边说边拿了桌上的富贵梅瓶朝他砸了过去。
李道士闪身躲开。
梅瓶摔在地上,“嘭”的一声四分五裂。
郑清仪见没砸着,抡圆了胳膊使出王八拳朝死道士脸上使唤。
李道士没想到她这么泼,咬牙瞅着空隙,一拳砸在她的脸上。
郑清仪被砸的一懵,不受控制的仰倒在地上。
李道士摸了摸脸上被抓出的血道子,眼神狠厉了几分,啐了口唾沫,将麻绳套在了她的脖子上,攥绳的两只手相互持力,麻绳瞬间绷紧。
麻绳绞在皮肉里,撕扯的痛感加之窒息感让郑清仪惊恐万状。
脸颊憋的紫红,眼珠子似是胀大数倍往外凸。
她挣扎着踢着脚,吼间发出咕咕桀桀的求饶声。
李道士阴冷质问:“说,谁派你来的!”
郑清仪的耳朵嗡嗡作响,模糊听到死道士的话,拼命的摇头。
有句话叫不见棺材不落泪!李道士冷道:“好,那你就带着你的秘密下黄泉吧!”话落双手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郑清仪的手将脖颈的肌肤都抠破了,可还是没能减缓麻绳的束缚。
凸出的眼珠爆出了血丝,她痛苦的大张着嘴,觉得自己要死了。
李道士皱眉,难道真的不是她?
可除了她,谁还有动机?!
眼看着她要被勒死,李道士松开了手。
写信人明摆着要保她,若他今日杀了她,那背后之人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
没找到写信人之前,他不能打草惊蛇!
郑清仪一口气缓过来,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到咳出了血沫,咳出了眼泪,她才像是活了。
手脚并用的爬到了角落,背靠着墙壁,她多了几分安全感,大口的喘着气,泛着血丝的眼珠惊恐的瞪着道士。
李道士朝她走了两步,看她瞬间如临大敌,他眯了眯眼,阴沉着道:“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郑清仪又惧又怒,闻言嘶声大骂:“派你奶奶个腿儿,老娘是轿子抬进来的正经妾室,你今日敢戕害我,仔细侯爷扒了你的皮!”
李道士盯她片刻,确实没看出什么端倪破绽来。
一时困惑又失望,缠好麻绳,捏着拂尘离开了。
郑清仪看着李道士的背影,茫然又惊惧。
而让她由惧转怒的是,在李道士前脚离开,娉婷与知霜后脚就走了进来。
这说明什么!?
她求救的时候,她差点被勒死的时候,她们就在门外看着!
她还当她们是好的,打算好好器重,原来竟是一对儿黑心黑肺的贱蹄子!
郑清仪咬牙站起身,几步奔到娉婷面前,狠揪住她的头发,巴掌就朝她脸上招呼起来。
娉婷哪能想到会挨打,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头发撕扯着头皮,疼的她弯下了腰,脸颊上不知挨了几下,火辣辣的疼,耳朵嗡嗡作响。
她失声尖叫着知霜救她。
知霜碍着郑清仪怀着孕,不敢下狠劲的拦她,可看娉婷被打的没还手之力,也是急了。
抱着郑清仪的腰,大喊道:“郑姨娘,您不能打她,她可是老侯夫人的人!”
郑清仪毫不理会,娉婷打过瘾了,一脚踹开,转身开始招呼知霜。
等到撒了气,心里的委屈也冒了头,顾不得披头散发,衣衫散乱,光着脚就跑出去找孟致沛了。
单志远是被一盆凉水浇醒的。
激灵灵的坐起身,懵怔的脑子渐渐清晰起来。
他记得他从医馆出来,没走几步就被人敲了闷棍。
睁开眼就到了这里!
看着陌生的庭院以及手提水桶的男子,他下意识的想,这是哪家赌坊的后院?
不对啊,他欠的银子上月都还清了!
他惊慌又茫然,惶惶瞪着眼看着男子。
百香弯腰打量了他一眼,挑了挑下巴,问道:“清醒了吗?”
单志远后脑勺疼得厉害,一盆凉水浇在身上也冷的厉害。
此刻面对男子的询问,磕磕巴巴的点头道:“清醒了。”话音刚落,后衣领子倏的勒紧,他立刻慌了,挣扎着哭嚎道:“英雄别杀我,我给你银子,你别杀我!”
百香瞥他一眼,低喝道:“闭嘴!”
揪着后衣领把人拖进了厅,往地上一掼,揖手道:“公子,人醒了。”
这一下摔得结实,单志远捂着腰,疼的呲牙咧嘴。
心里啐骂男子不得好死。
腹诽着他口中的“公子”是何许人物,敢这般对他!
目光顺着男子揖手的方向看过去,入目是一挂打磨圆润鱼目大小的翡翠珠帘。
左右两旁各摆了一架半人高的鎏金鹿角立鹤的灯台,烛光的照应下,翡翠折射出盈润的色泽。
珠帘后是另一方天地。
小厅正中摆着一鼎铜镂空蝠纹熏炉,炉身四周热气腾腾,衬的冰冷光洁的大理石地面都多了几分温暖劲儿。
熏炉的正后方是一张矮榻,矮榻上大马金刀的坐着一人。
这人一袭墨衣,金冠束发,白皙修长的手里拿着块洁净的细棉布,低头擦拭着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
单志远仔细辨认着,脑海里蹦出一人,悚然的瞪大了眼。
“柒...柒柒柒公子?”
他不是在做梦吧!
这要命的阎王怎么在这里!
燕柒擦好了剑,半举着手,迎着烛光看着剑锋。
冷冽的剑光折射进他的眼底,照应出坚冰一般的锋锐冷冽。
声音却平静无波:“你欺负姜四了?”
单志远正想着何时与燕柒结下了梁子,听闻此言,脸上血色霎时褪尽,惨白一片。
他怎么会知道的?!
从没听说姜家或者平肃侯府与燕柒有什么往来啊!
再者说,姜零染有夫有兄,要报仇,怎么也轮不到燕柒来啊!
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单志远眼底浮现出鄙夷与愤怒。
一个男人愿意为一个不沾亲带故的女人出头,原因只会有一个!
哼,怪不得要搬去庄子上住,原来是为了密会燕柒!
一对儿不要脸的狗男女!
想起她誓死不从,贞洁玉女的模样,单志远心里恶心的不行。
知道他们二人有奸情,单志远反而放松了下来。
彼此都有把柄,且都见不得人,谁怕谁?
就地爬起了身,盘膝坐定,笑着摇了摇头:“柒公子说笑了,我怎会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