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烈焰焚身(十四)
下一秒,她手掌下的胸膛陡然绷紧。
只是隔着一层薄布,她的手已经清晰地触摸到他线条清晰的胸肌,带着一种令她放松的力量。
李未的嘴唇有一点发干,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舔。他知道,那将会被当作紧张的一个标志性动作。
但是,他的确是紧张的。
他觉得他和她就像在进行一场拔河比赛。红色的界标在不住地左右拉扯。上一刻,刚刚被他拉到了自己这头。这一刻,却又被轻易地扯回到了中点。而他手里的那根绳子正在慢慢地滑走。
他扶在她腰上的手紧了一紧,她的身子跟他贴得更近了。
他有点意外,她的身体很软,完全不像她的外表,只轻轻一带,便顺势贴上,一霎那,便仿佛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她看着他,眼角含笑,手指慢慢爬过他的胸膛、脖子,抚上了他的脸颊。年轻人的脸依然是瘦削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呼吸却慢慢地急促起来。
长大之后,没有女人这样靠近过自己,包括母亲。除了亮妹那个无厘头的小丫头,经常会恶作剧似地在他怀里胡乱胡撸他的头发,搞得很没有形状。
想到亮妹,李未有点走神。妹妹的眼睛又大又圆,带着一种憨憨的没心没肺。他在她面前总是毫无戒备,任由她“蹂躏”的,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宠溺。
而面前的这个女人,她的眉眼细长而精致,连睫毛都带着欲说还休的风情。他却不敢懈怠。
他其实是个心思细腻、极敏感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早已察觉到沙菁菁对他的好感,或者说兴趣,却只是装作不知。
人情世故,他懂,然而男女之间那些事,他其实没有什么经验。
何况,她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并且显然也不是他应该找的女人。
但他依然会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不只是因为她那不能被忽视的外表,还因为,她总是让人颇感意外。
你以为她势利时,她忽然变得疏财仗义;你以为她风骚,她又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你以为她浅薄,结果她不仅见多识广还聪明得令人吃惊;你以为她很强悍,她却在不经意间柔弱得让人怜惜。
就像现在,她就像一只幻化人形的白尾狐狸,那么柔顺地被他捧在手上,他觉得自己有点像聊斋中被迷了心窍的傻书生,明知是坑,却不可抑制地只想扑上去,沉溺在这奇异的感觉里。
她的手指移到了他的唇边,他终于抿了一下嘴唇。
下一刻,两片温热的嘴唇便凑了过来,按在了他刚被濅湿的唇上。
电光火石间,李未几乎没有任何的思考,他捧起了面前这颗漂亮的头,便迎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亮光划过了渐渐昏暗的回廊,照在了沙菁菁扬起的脸上。
李未看见,她微闭的眼睛,没有任何装饰的睫毛在轻轻地颤抖,而散落的黑色长发绕过他的手指,在渐起的风中凌乱起来。
他的呼吸已经融入了她的呼吸。
他其实不太懂得怎么接吻,所以只是凭着本能摩挲着对方的嘴唇。但仅仅这样已经令人兴奋不已了。
沙菁菁显然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很快,她温热的舌头便灵巧地撬开了他的牙齿。
唇舌间的纠缠终于让这场刚刚起步的缠绵迅速升温。
闪电过后,闷雷接踵而至。大颗的雨滴打下来,空旷的球场上很快便淹没在一片雨雾之中。
第一百五十章 烈焰焚身(十五)
这场雨一下,就是三天。
雨势来得既急又猛。城边的山腰上总绕着一团团的灰蒙蒙的云,仿佛积攒着流不尽的雨水。
已经有消息说山区已经出现了泥石流,有村落受损、人员伤亡。河水猛涨,河滩早已看不到了,浑浊的河水直逼警戒线,离开河堤也所剩不远了。
这样的天气,李未当然是既不能下河游泳,也不好出门看书,只能老老实实宅在家里。有时被亮妹骚扰得烦了,就躲到阳台去,看着院子里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灌木出神。
自那天晚上与沙菁菁分开后,他便没有再见过她。到第三天,他终于忍不住打沙皮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果然是沙皮。他旁敲侧击地知道了:他姐病了,重感冒,一时怕是走不了了。
他很有些不安和内疚。
那天沙菁菁坚持冒雨回去。权衡之下,他也只好同意。因为那个地方的蚊子实在是太猖狂了,而且专叮沙菁菁下嘴。他们的进程中不停地被这些该死的小东西打扰,搞得虎头蛇尾。
他有些后悔一时兴起选了这么个地方带她来,只顾了讲因果故事,却没考虑到最基本的技术问题。
他骑车带着她,一路狂奔回家,两个人都湿透了。
李未把车一直骑到沙家单元门口,看着沙菁菁跳下车,朝他嫣然一笑,跑进楼去。她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贴在了身上,身体的轮廓清晰可见。
他停了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只手抓住了车座。这个有什么好看的呢?他问自己:你不是都看过了、摸过了吗?
大雨哗哗地下着。他转身大步走进了雨中。
李未站在阳台出神。他很想知道她怎样了?自己那天的表现是不是很可笑?她怎么看?她没有打电话来,是不是后悔了?
他问自己:那你后悔吗?回答是哗哗的雨声。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迷惘过。
连续降雨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凉快。风扇不用吹了,晚上甚至要盖一层薄被。这样倒是很有利于睡个好觉。
李未这几天睡得很踏实。唯一不同的是入睡前,他一挨着被子就会有反应,不得不自己用手解决。而后,便会陷入一种心满意足的困意。
雨终于停了。
李未迎来了一个访客——许久没露面的桃子。准确地说,是两个人:桃子和他的女朋友。
两个人一起过来的时候,李未一时眼拙还以为是两个男生。因为那个女孩留着男孩一样的短发,个头跟桃子差不多,也是瘦瘦的,身板挺直,穿着一条喇叭长裤,浑身透着一股子酷酷的味道,跟标准帅哥桃子站一块,既养眼,又有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桃子倒是爽快,直接就说:“我女朋友,安小雯。我们乐团的鼓手。”然后又跟安小雯介绍李未:“这就是李未,我最好的朋友,学霸,咱们的状元。”
李未忙摆手,笑道:“别听他吹,我是他徒弟,关门大弟子。嘿嘿”
第一百五十一章 烈焰焚身(十六)
他们已经大半年没见了。桃子大多时间都在外面演出,跑了不少地方,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像个学生了。
安小雯装扮很酷,长相却很喜庆。弯弯细细的眼睛,看上去似乎始终在笑。她手指上戴着两个造型夸张的戒指,一边轻轻敲着橙汁饮料的玻璃瓶子,一边咬着吸管问:“你俩真逗!岔着辈分互吹呀?”
桃子揽过她的肩,笑嘻嘻地对李未说:“看,你这一谦虚,被师娘笑话了吧?”
李未楞了一秒,旋即反应过来所谓师娘指的正是安小雯,心里不免有些诧异又尴尬:“这家伙倒是完全不避讳啊!进展得有多么神速啊?不会已经那啥了吧?我KAO!”
这种念头一转,他连看对面两人都觉得别扭起来。
为了掩饰,他硬生生地转了话题,问:“你回来,还找别人了吗?”
桃子说:“找了啊!本来想叫上沙皮一起来的。可是昨天跟他打电话,他说家里有事、走不开。问他啥时可以,他说不知道,也没说是啥事。所以,我们就只好自己来啰!”
他撇了撇嘴,一副很不理解的样子。
李未心里却咯噔了一下:这反应可不像沙皮平日的风格。不会是,他家又出啥事了吧?跟他姐有关吗?
他心里惦记着这事,便不再有太高的兴致继续跟桃子他俩扯东扯西。勉强陪着说笑了一阵后,他便找了个理由,便告辞出来了。
桃子和安小雯还在冷饮店呆着。
李未回头隔着玻璃橱窗对他们挥了挥手,却发现两人压根没再看他。
桃子这厮正叼着安小雯的吸管吸着她的那瓶饮料,一脸贱兮兮的笑。
李未颇有些不以为然,心中叹了口气。
在高中,虽然年级里也有些心照不宣的成双成对,但大家终归还都是地下状态,基本也就只是拉拉手、起起哄,撑死了躲哪儿亲个嘴就顶天了的境界。
毕竟,校规在那儿摆着,家长在那儿盯着,一个“早恋”的罪名在那儿悬着,谁也得顾忌点啥。更何况大部分人还是一片混沌,实在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李未即使时常被女生“围观”,但也就仅止于此。
现在陡然见桃子公然挎着女生,像个成年人一样招摇过市,一时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他在小区七绕八绕,很快便绕到了小区的另一个出口。出了门,他便直奔沙皮家而去。
离着沙皮家还有一条街时,他钻进了街边一个小杂货店,拿起了柜台上的公用电话,呼了一个号。
等了大约五六分钟后,柜台上的电话响了,李未拿起话筒:“喂!”
那边是一个有些沙哑慵懒的女声:“有事吗?”
李未握话筒的手指紧了紧,低低地问:“你,还好吗?”
话筒那边明显是轻轻地笑了一声,而后是一个问句:“想我了?”
李未贴着听筒的脸一热,轻轻咬了一下嘴唇,然后“嗯”了一声。
两边都一下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听筒那边传来沙菁菁轻柔的声音:“下午能出来吗?听雨阁?”
李未点了点头,对着话筒说了声“行”,但又有点犹豫地问了一句:“你身体,可以吗?”
那边又无声地笑了,回答说:“你看看,不就知道了。”随即挂了电话。
李未把听筒慢慢地放回底座上,然后掏出两张零钞放在了柜台上,叫了声:“老板,钱搁这儿了哈!”嘴角也浮出了一丝笑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 烈焰焚身(十七)
听雨阁,并不是一个多么雅致的去处。那只是江边的一个年久失修的小塔楼。建楼的初衷已不可考,得名却来自于一个不甚得志的非著名文人,在这儿写的一句“良人只为功名负、且听风雨且听愁”。
李未不知道沙菁菁为什么要约在这样一个地方,这里并不见得比那天他选的废墟更适合什么。至少,蚊子是不会少的。但他没有问,也不想问。
下午挺热。听雨阁这儿并没有人。
李未绕著楼转了一圈,确认沙菁菁没在里面,便走了出来,到旁边的树荫底下去歇着。
江水回落了一点,但水流依然很急。
李未掰下一根小树枝,开始按一定规律揪上面整齐排列的叶子。这是他小时候玩的一个“算命”游戏。就是自己心里默定一个排序规律,然后按这个规则去揪叶子,直到剩下最后一片树叶,看是否符合自己预先的设定。
李未默默地数着,叶子被一片片揪掉,越来越少,只剩了最后两片一左一右地并列排在树枝两边。
他住了手,盯着手里的树叶。
结果其实已经显而易见了,但,他却下不了手去摘。好像,如果他不摘掉多余的那片叶子,就永远不需要面对结果一样。
他看着手里的树枝出神,冷不丁眼前光线一暗,一个声音笑道:“发什么呆呢?”
他一怔,赶紧抬头,沙菁菁已笑盈盈地站在了他面前。
日思夜想的人忽然出现,李未反而有点收敛了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沙菁菁,见她神色并无明显异常,依然是明眸亮丽的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轻声问:“你不是感冒了吗?现在好了?”
沙菁菁凑得离他更近了一些,说:“没有,还低烧呢。”
李未:“啊?那,你还出来?”
沙菁菁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一种戏谑,反问道:
“不是你想见我嘛?不来,你怎么知道,我好不好呢?”
李未见她依然一副要挑逗自己的样子,倒冷静下来了。他问:“我现在知道了。那,我送你回去吧?”
沙菁菁盯着他看了两秒钟,问:“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约在这里?”
李未对她这种明显要自问自答的问题只好表示捧场,便顺着问:“为什么?”
沙菁菁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李未楞了一下,只好跟了上去。
沙菁菁今天穿的一双平底凉鞋,走得挺快,七拐八弯地很快到了一条小路。李未紧紧地陪她走在一起,也不多话。
小路的尽头,是一道铁门。
门是虚掩着的,沙菁菁推门而进,回头招呼了李未一下。看得出,她比较熟。
门里看起来像一个什么单位。大概是天热,外面也没什么人。
李未跟着沙菁菁走进一个四层小楼,上了二楼,穿过走廊,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沙菁菁从包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她转身靠在门上,笑着向李未做了个请进的表情。
李未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酒店标间,摆着两张床。
李未把房门轻轻带上,站在门边没有动。
沙菁菁没有理会他,她先去开了空调。空调的冷气嗞嗞地吹出来,屋里顿时一阵凉爽。
沙菁菁回头,看李未站在门口,便笑着问:“你没来过这儿吧?”
李未摇了摇头:“没有。”
沙菁菁:“这是石油局的招待所啊,条件不错,也不贵。我们以前在这里有长包房,就比较熟。”
李未“哦”了一声,问:“那应该已经退了吧?”
沙菁菁走近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手环到了他的腰后,低低地说:“当然。这是我新定的,包了一个星期。够吗?”
李未的心脏猛跳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很快了,可是面前的这个女人总是还在他前面一大步。
他不太喜欢这样被人牵着走,但又不由自主地要努力跟上去。
前面是什么,他知道,但好像又不太知道。
就像几天前的第一次,跟想象的完全不同,结束得仓促又有些别扭。他当时在心里念叨“理论跟实践脱节啊!”,一边还努力地想保持些镇定。好在沙菁菁很贴心,算是帮他挽回了一些少年的颜面。
第一百五十三章 烈焰焚身(十八)
他看着沙菁菁。她的连衣裙领口的扣子没有系,倒是衬得脖子更加的白皙颀长,让人有种想亲吻的冲动。
李未悄悄地吞了一口唾沫,抬起手,轻轻放到了沙菁菁的额头,碰了一下,问:“还烧吗?”
沙菁菁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像一只求宠的猫,把头在他的手上蹭了蹭,带着鼻音低低地说:“头不烧了,可是这里还烧着呢!”她抓他的手,按在了自己起伏的胸前。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李未知道自己明明触摸到的是一片柔软,却感觉好像冲破了一个坚硬的篱笆。他不由自主地垂头迎了过去,好像要把自己溺死在这片温柔的山丘之间。
沙菁菁含混地“嗯”了一声,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一次,是真的发烧了。”
从招待所出来时,天已经檫黑了。
李未没有回头,尽管他知道沙菁菁一定在窗口看着他。
他努力走得稳健些,腿脚却有一点点别扭得不听使唤。
对于一个长期训练的运动员来说,这点运动量本来不算什么。
只是,他心里想:我可能有点兴奋过头了。
他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心里仍止不住地乱跳。
他喜欢这样被她欣赏又甘愿被驾驭的感觉,更惊异于她在其中散发出的摄人心魄的美。
四目相对,他们都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信任和热烈的渴望。这让他完全无法抵御,只能信马由缰而去,
李未顺着来路往回走去,不多时,便回到了江边。
江边的流动摊已经开始出动了,河堤上三三两两出来乘凉的人多起来。人群中,自然也有不少小情侣摸样的成双成对。
他快步地穿行在人群中,忽然有种感觉,觉得自己与他们正在分享共同的秘密。而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让他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快感。
他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沙菁菁的确在窗口看着他。看着他消失在拐角处,她才慢慢地回过头来,脱了衣服,走进了浴室。
细密的水流从头顶花洒落下来,笼罩了她的全身。她仰起脸,任由温热从脸上蔓延开去,就像那个少年最初打动她的感觉一样:先是一点温暖的触动,然后,是一片又一片的包裹,直到她再也无法挣脱,而自甘沉溺于其中。
她不是没有嘲笑过自己:什么男人没见过,竟然折在一个半大孩子手上!
然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李未没有什么娴熟的技术,他的超乎年龄的成熟和心机,让她实在很难把他当作一个“孩子”,而是一个需要打起精神来关注甚至对付的男人。
当然,她也承认,其实李未没有那么难对付。这主要是源于他对她本就有的维护之心。而这,跟他对沙皮、江海的仗义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却恰恰是最令她心动的一点。
他带来的那种令人心安的感觉,是她很少在别的男人身上能感受到的,包括她那同床共枕多年的前夫,
想到还身陷囹圄的前夫,沙菁菁摇了摇头,想把这个印记从自己脑子里赶走。才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觉得仿佛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上一辈子,她是某人的老婆,这一辈子,她能成为谁的爱人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烈焰焚身(十九)
这天下午,李未照例按时背包准备出门。
亮妹一只手拽着他的衣服,一只手举着根冰棍,笑嘻嘻地恳求:“锅——,你给我带好看的图画书回来吧!”
李未挠了一下头,好声好气地哄着她说:“呀,图画书还没到呢,哥给你带好吃的鸭翅膀,好不好?”
亮妹作为资深吃货,听见好吃的就忘了别的,忙一边点头,一边松开抓衣服的手,比划着:“要三个,三个!”
李未笑了:“好!三个就三个!不过,得吃完饭再吃啊!”
奶奶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嗔怪道:“又招她!就知道吃!看你这肚子。”
她假装去拍亮妹的肚皮,手还没到,亮妹就笑着跑开了。
奶奶转过头,对李未说:“今天早点回来吃饭吧!我做了你爱吃的米凉粉。”
李未笑了笑,答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奶奶看着李未下了楼,才关上了房门。
回头看了正大快朵颐的亮妹一眼,不禁叹了口气。心里想:这两兄妹,一个爹妈生的,差别可真是十万八千里。老大又聪明又懂事,成绩好得不得了。假期也天天跑出去看书,常常连晚饭都顾不上吃。眼看着,这些天都累瘦了,让人心疼呢。而这小的……唉!
正琢磨呢,冷不防亮妹冲过来,抱着她叫道:“奶奶,哥哥答应了给我买鸭翅膀啰!我会好好吃饭的!”
奶奶看着她一脸幸福的憧憬样,也不禁笑了。心说:没心没肺,高高兴兴的,也挺好!操它那么多心干嘛呢?
李未要去看的当然不是普通的书。那是一部活色生香的新版教材。
如果说刚开始那一两次,他还有一点顾虑的话。现在他已经轻车熟路了,就跟真的每天去游泳或看书一样。
他甚至都没有太刻意地去打扮一下,只是穿着个大裤衩、趿拉着一双拖鞋,就直接来了。那摸样,实在没有一点浪漫的基本要素。
不过沙菁菁倒也并不在意。对着一个有趣的大脑和迷人的身躯,谁还会在意那一层无关紧要的外包装呢?
门开了,李未与她相视一笑,便闪身进了屋。
沙菁菁在身后抱住了他,脸贴在了他的脖颈,热气吹拂得他心旌荡漾。
他转过身。没有多余的寒暄,两人直接进入了正题。
在一个陌生的领域,能从新手变得游刃有余,李未觉得这得益于他的自信,而这信心又来自于面前的女伴。他毫不费力地便从她的反应中读到了她对自己由里到外的欣赏与迷恋,这也让他更有兴致去达成她的满足。
或许,这就是相互成就?
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又为这个一本正经的用语感到好笑。
他收回思绪,专注到眼前。一切都在飞速的奔跑中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那种没有羁绊的畅快。
这天回家,李未真的给亮妹带了鸭翅膀。亮妹欢呼一声,抓起来就啃。
奶奶在一旁关切地说:“饿了吧?厨房里的菜粥,快点去盛吧!菜还是热的。”
李未盛了一大碗粥,就着小菜几下吃了,便要回房。
魏永敏在一旁说:“你这天天都看些什么书啊?书不错就买回来,在家里好好看嘛!搞得那么辛苦。这个买书的钱妈妈还是出得起的哈!”
李未楞了一下,旋即笑道:“那里种类多,就是各种的都看看,也不需要都买。我就是翻翻,长点见识。”
没有等妈妈再说什么,他便回屋去了。
他觉得很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身子也很沉。他倒在床上,很快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仿佛有几个世纪都没睡过似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烈焰焚身(二十)
这一觉就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直到亮妹冲进来,摇着他的胳臂,嚷嚷着:“锅——电话!电话!”
李未梦游一样地勉强睁开眼,愣愣地把眼前圆滚滚的小丫头看了半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谁?”。
亮妹笑嘻嘻地回答:“是沙皮锅——!”
李未听见个“沙”字冷不防一激灵,连忙努力定了定神,翻身爬起,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才踱着步子走到客厅,拿起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一直等着的沙皮并没有很着急,语气甚至有点淡淡的,他问:“睡到现在啊?你这几天游泳累坏了吧?”
李未懒懒地回答:“游什么游?嗯,啥事啊?”
沙皮在那头迟疑了一下,说:“你没去游泳吗?”
李未揉着眼睛,说:“涨水啊,老兄!让我冲浪啊?”
沙皮:“那,你去过江边吗?”
李未终于开始醒了,他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你管我去没去过呢?我哪记得那么多!有事赶紧说!我要去放水了!”
沙皮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但内容却如同打了一个雷。他说:“我姐昨天去江边了,现在还没回来。有人说,看见你们俩在一起。我就想问问,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李未只觉得心里一通狂跳,脸也开始发烫,就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得事被人捉了现场。
他倒没有觉得沙菁菁一晚上不回家是多么不得了的事,毕竟她早已不是个孩子了嘛。
反倒是想到若是被沙皮捅破了他跟沙菁菁的这层窗户纸,那,这小子不知道会怎样跳脚呢!不光是他,恐怕身边所有的人都会震惊加反对的。
他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琢磨着沙皮的语气和话里的意思,揣测着他到底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或者,知道了多少。
他说:“我昨天是去过江边,给亮妹买鸭翅膀呢!她吵了一天要江边那家的。刚好碰到菁菁姐,聊了几句,就回来了。嗬,她也没说干嘛去,我也没多问。怎么?她会有什么事吗?”
沙皮沉默了一下,大概是这个答案有点出乎意料,或者,在琢磨其真实性。但是再开口,他的语气倒是和缓了不少。
“哦,”他说,“她说去见个朋友,但没说是谁,看来应该不是你吧?”
李未心虚地回答:“哦,当然不是。”
沙皮继续道:“不过她现在也没回来,call她也不回。我妈又有点着急了。”
李未:“那,我也再试试call她。”
放下电话,李未拨打了沙菁菁的呼机号。
他自己回到卫生间,快快地洗漱完毕,换了衣服。
客厅的电话并没有响。
李未走到厨房叮嘱奶奶说:“要是有姓沙的女生回电话,就让她赶紧给自己家里回电。”然后抓了一个馒头,便出门往江边而去。
石油局招待所的服务员已经换班了。
李未辗转问了半天,才搞清楚:昨晚,沙菁菁并没有留在这里过夜,而是在自己走后不久,也离开了。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去了哪里。
李未站在房间中央,看着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脑子里浮现出他们曾在那里的种种颠鸾倒凤,心里一阵激荡。
他努力抑制着自己想要触摸床铺的欲望,把思绪强行拉回到理智的这一边,开始琢磨:“她会去哪儿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烈焰焚身(二十一)
房间里窗帘拉着,没有开空调。
李未站在那里,思索良久,额头渐渐渗出了汗珠。一滴汗水从脖颈处弯弯曲曲地流进他的后背,像一条不怀好意的虫子,蠕动着,爬过他的背脊,钻进了裤腰。而后,第二条、第三条。
他能感觉到后背的衣服已经湿了,却依然没有动。
他没有头绪。他努力回想着过去一周他们在一起的种种,然而除了愈发令他脸热心跳的耳鬓厮磨,却没有更多其它的内容。
他忽然惊讶地发现,即使他们的身体已经那么深入地融合在了一起,她对于他,却似乎依然隔着一层纱。她的过往、她的现在和未来,她都很少说起,他也没怎么问过。或许,初尝肉体的震撼和欢愉才刚刚打开了一扇奇妙的门,来日方长,他实在也没有那个紧迫感去探究更多别的事情。
不知呆了多久,一阵铃声骤然响起,李未陡然一惊。
铃声是从床头的电话机传来的。
他定了定神,走过去,拿起了听筒:“喂!”
电话原来是前台小姐打来的,那边客气地问:“你预订是明天到期,请问你还续住吗?”
李未怔了一下,想了想,回答说:“再续一天吧。”
前台小姐用很愉快的语气说:“好的。那麻烦你方便的时候下来付一下定金。”
李未答应着,便挂了电话。
他没有耽搁太久,便下了楼。
前台没多说啥,很爽快地就还是按照之前的折扣给了他一个不错的优惠价。他出门没带多少钱,差不多刚好够,心里还舒了一口气,心想要是再贵点就给不出钱来了,那就真有些尴尬,幸好。
临走时,他没忘叮嘱了前台小姐:如果看到沙菁菁回来,就请她给自己回个电话,
“就说是姓李的朋友,她知道的。”李未说罢,走了出来。
他准备再去江边走走,看看有没有线索。
他的身后,前台小姐亲切的脸上,笑容很快消失了,嘴角微微一歪,似笑非笑,好像带着点讥讽,又好像有一丝的怜悯。
正午的江边,烈日当头,燥热难耐,几乎没有什么人。李未并没有刻意躲避日头,静静地沿江而行。这条路,他不知来过多少遍,现在却觉得有些疏离了。他环顾四周,总觉得有什么自己看不见的东西隐藏在哪里,一种隐隐的不安爬上心头。
不远处的听雨阁,废墟在日光下显得愈发的破败。他忽然觉得,那么多人把这衰败的地方当作什么抒情怀古的地方真是可笑,这个地方,与其说是个古迹,不如说更像个什么作案现场。他心里咯噔一下,被自己脑子里的这个想法惊了一下,赶紧甩了甩头,自己呸呸了两声,心里骂道:“死乌鸦嘴!瞎想什么啊!”
这一路下来,他晒得有点发晕,但并没有什么发现。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给招待所拨了个电话。电话转到房间后,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听。他放下电话,本想再拨给沙家,然而停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样打过去,似乎不太妥。他心神不宁地扒拉完早饭,便直奔招待所而去。
前台换了一副陌生的面孔,面对李未的问话显得很茫然。“没见过啊!”她说,然后就忙着招呼别的入住客人去了。
李未有些失望转身想上房间再去看看。前台却又叫住了他:“诶,你这个房间今天还续吗?”
李未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续!一会儿下来给你钱!”
然而,房间依然如故,跟他昨天离开时没有什么不同。他有些颓然地坐到床上,手抚着床单,闭上了眼。静默的空气中,仿佛有一丝香甜的热气慢慢地靠近,他的喉头动了一动,猛地睁开了眼。房间里没有别人。他低下头,捏紧拳头,捶了一下床。
沙菁菁就这样消失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烈焰焚身(二十二)
李未的房间续到第四天时,钱包开始吃紧,但更糟糕的是在酒店碰到了沙皮。确切地说,是沙皮父子,还有招待所经理和警察。
然而他也没有觉得太意外。
如果沙菁菁一直不露面,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也迟早会发现自己和沙菁菁的事。那会怎么样?尴尬吗?那是一定的。但他依然无法停止每天去办理续住的手续。
万一,她回来,没地儿去怎么办?他想的只是这一点。至于为什么沙菁菁不能回自己家,他也不知道。那是她的娘家,但她也似乎始终只是那个家的一个过客。他觉得。
而现在,他甚至连尴尬都没有。面对着沙家父子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反而觉得那有点多余。
当下要紧的是找到人。所以他很坦然地承认说:“是,她是我女朋友。我们上周在一起。但是,我先走,之后她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也一直联系不到她。”
“李未!”对面沙皮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一声,而后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为什么?……”他说不下去。
沙父上前一步,朝着李未扬手便甩出了一个巴掌。这个巴掌却落了空,李未一侧身,沙父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肩上。沙父愈加喷怒,一转手,抓住了李未胸前的衣服。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怨恨:“你个兔崽子,你对她做了什么?”
李未本能地想推开他,但终于只是握住了抓住自己衣服的那只手。他没有挣扎,只是任由对方摇晃着自己,回答说:“叔叔,我喜欢她,我也一直在等她回来。”
沙父闻言一怔,他原以为这小子至少会狡辩甚至否认一通,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直接地就承认了。然而,这又算是个啥呢?
身后跟着的警察这时过来拉住了他:“你冷静点,放开,先搞清楚情况。”
沙父的手已经抓得不紧。两人很快被分开了。
警察转过头看着李未,上下打量了一下,板起了脸说:“你跟我们走一趟吧,了解下情况。”
李未看了后面的沙皮一眼。沙皮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眼里里却充满了混合着各种震惊、不解和怀疑,甚至悲伤的复杂情绪。
李未心里掠过了一些内疚和难过。他勉强冲沙皮笑了笑,然后对警察点了点头,说:“好的。”
李未是第二天上午才被父亲保出来的。
派出所晚上蚊子多,他被咬得够呛。看见站在门口一脸冰霜的李卫国,他努力克制住了想挠痒痒的手。
李未小声叫了声“爸”,却没有得到回应。
父子俩一路无话回了家。
从这天起,李未就被关了禁闭。
李卫国其实很少真正在家做主,大多时候,家里都奉行“老婆说了算;如果老婆错了,参照第一条执行”的法则。
但这一次,李卫国没有跟谁商量,直接就宣布并实施了自己的决定。当然,也得到了老婆大人的无条件支持。
李卫国说干就干,直接在李未房门上加了锁,直看得亮妹一愣一愣的,以为他要跟哥哥玩什么游戏。
不过,即使心大如亮妹后来也看明白了,哥哥是真的被关起来了,他连饭都不能出来吃呢!
亮妹从没见过家里气氛如此紧张,她怯怯地问妈妈:“锅怎么了?是做了坏事吗?”
妈妈回答说:“哥哥生病了,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得关起来治治。”
第一百五十七章 烈焰焚身(二十三)
亮妹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疑惑。她看看哥哥紧闭的房门,那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又回头看看一脸严肃的妈妈,破天荒地没有再追问。
死一样沉寂的房间里,李未是真的发烧了。
不是头烫,是心在燃烧。
种种迹象显示,沙菁菁是真失踪了,消失得那么猝不及防,又莫名其妙。不用看沙皮一家的表情,不用听警察的冰冷的话语,他自己已经明白这或许这将是降临到他头上又一朵黑云。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边没有了肝胆相照的朋友、神通广大的父母长辈、没有了可以随时抽身事外的洒脱,他就困在其中,不仅自身难保,而对伊人的担忧,更令他百爪挠心的焦躁。
过去的两天,他辗转难眠,设想过各种可能的过程和结果,甚至还难以抑制的落了泪。
房门紧闭,他知道自己这次面对的是绝不会妥协的父母。他揣摩过窗台的高度,不得不放弃跳窗这种冒险的想法。
他蜷缩在床角,抓着自己的头,承受着一阵阵袭来的悲伤、悔恨、愤怒又迷惘的撕裂。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脆弱和无力。
他刚刚窃喜以为进入了男人的行列,现实却瞬间击碎了他的一切自以为是的幻想和骄傲。
他的女人,可以如此轻易地就失去。而他,却只能做一个被怀疑的禁足的“小孩”。
他的心燃烧得像一团地狱之火,而身体却冰凉得像极地的深渊。
他的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癫狂。
他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里,局长梁东来桌上的电话响了好几声,他只是看着话机,却没有接。
桌上还放着一个薄薄的卷宗,里面没几页纸。这是下面派出所报上来的一件人口失踪案。本来这种鸡毛小事根本到不了他的案头,只是这失踪的人有点特殊,正是原来北城机电厂案件的主要当事人沙菁菁,原本还在缓刑中。而头号嫌疑人却居然是自己的看着长大的小机灵鬼李未。
李卫国护子心切,想查“真正”的凶手。下面派出所没有进一步线索,也拿不好分寸,只好报上来请示。
梁东来皱着眉头,划拉着简单的报告。口供看起来简直就像颜色小说,他忍不住哑然失笑,想起当年那个半夜飞跑来报案救父的小男孩,如今居然也卷进了这么香艳的案子里,又颇有些感慨。唉,小屁孩都长大了,自己也是老了吧?
李未这个小孩,跟别人还真不太一样。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这个孩子跟着他,看见满地的尸体却没有惧色,直到看到父亲受伤时,才放声大哭。后来,他三番五次地为机电厂的案子出力,也都不是为了自己。怎么看,也不该是那么没有自制力的人吧?他想。不过,年轻人的荷尔蒙旺盛,冲动之下会干点什么,也真不好说。
事实上,让他觉得举棋不定的还有一个原因。
上午,主管市政法委工作的副市长打来电话,说要提高结案率,竟然也提到了这个案子,言语中甚至还有些旁敲侧击之意。这让梁东来颇感意外。不过,他毕竟是老公安,只是应了,放下电话便开始细细琢磨起这其中的关联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烈焰焚身(二十四)
江川这个山坳坳里的小城,这些年人口增长得很快、面积也翻了倍,行政级别已经从当初的县级市升为地级市,所以已经不算“小城”了。
不过,规模是增加了,但身处大山腹地,发展速度终究是没法跟外面的花花世界比。
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这江川城里便渐渐地滋生出一股子攀比之风和没由来的怨气。
上面的常埋怨民刁不好带,下面的又喜欢“端碗吃肉、搁筷子骂娘”。总之是互相各种看不对眼。因此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的,就容易出幺蛾子。
北城机电厂的案子就是一个例子。
为这案子,梁东来还平白折损了一个兵,摔过杯子。
案子水深水浅的,他也能估摸个七八十。有人的手都伸到他眼皮子底下了,这也着实令他恼火。
但他毕竟不是初出茅庐血气方刚的年岁了。
正局这个位置他已经坐了好几年。有功无过。不出意外的话,一年内就能再往上提一提了。
市里那边,他看得惯看不惯的,对他倒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异议。
那么他,又何必要去结这个梁子呢?还是从长计议?
梁东来的手无意识往前伸去,触摸到了面前的茶杯。
杯子还是热的,他拿过来往里瞥了一眼,茶叶已经都沉底了,但隐隐的茶香还是幽幽地飘进了他的鼻孔。他不禁抽了抽鼻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入胃,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清香。
他记起:这还是李卫国送的茶。据李卫国说是老家山里摘的新茶,也没有什么正经名字。但就是好喝、还清热败火。见他喜欢,李卫国就每年都给他带些来。于是这茶就几乎成了梁东来桌子上的标配。
说起来,梁东来对李卫国,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惺惺相惜。
这个残着一只手的家伙,敦厚睿智却又常常有意外之举。就像他曾生长的大山一样,让人忍不住放下戒备去亲近却又不敢轻视。
所以,李卫国的面子,他得给,也乐于给。只是这一次,他还得仔细掂量掂量。
他心里清楚:沙菁菁的失踪,要说只是跟李未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的什么情感纠葛,那自然是个笑话。
北城机电厂的案子,虽然他心有不忿,但其实也已经了结得差不多了,除了这个一直保释待定的沙菁菁。她原本也是该放了的。
然而就在一周前,他却意外接到沙菁菁打来的电话,说有事要跟他当面汇报。
梁东来拿着电话,心里揣摩着,便往后推了推,说留个联系方式,他会在方便的时候再约她。
没想到,没等到他找到方便的时间,这个女人竟然就这样“消失”了。
本来,一时没联系到沙菁菁,他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然而,到方头方脑的李卫国为了儿子找上门来,他才猛然醒悟过来:或许自己又被涮了一把。
市里面的电话来得有点突然。梁东来甚至觉得对方有点失策了:既然已经安排了替罪羊,又何必多此一举呢?难道,真就拿准了自己不会反弹?
但旋即又警觉起来:看来,一定是有疏漏之处不能让人完全放心,对方才会如此“上心”。
那么,这个疏漏之处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这是他可以搏一搏的筹码?
第一百五十九章 烈焰焚身(二十五)
桌上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梁东来的思绪。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看了面前的电话机一眼。这家伙尖着嗓子嚷得正欢。梁东来心中划过一丝烦躁,一伸手抓过了话筒,闷声问:“喂?”
听筒里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听起来有些疲倦:“梁局吗?我是李卫国。”
梁东来皱了皱眉,语气却放松了些,说:“是我啊。老李,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李卫国顿了一下,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开了口:“对不起啊,我没看住,那臭小子,李未,他跑了。”
江川这么个小城,要找个人原本不是件难事,何况是惊动了市公安局局长的人。但整整一天一夜过去,竟然连一点靠谱的回信儿都没有。这样的进展,让梁东来即使有心要低调处理也不太好着手了。再怎么样,李未总归是沙菁菁失踪案最大的嫌疑人。如果说之前还只是被监视居住的可能嫌疑人,这一跑,不仅嫌疑人的帽子可就要真戴上了,连带着他跟李卫国这人尽皆知的交情都说不清了。
“一个毛还没长齐的愣头小子,他还真能杀了人,还蹦出圈去?”梁东来琢磨着,有些悻悻地想,“哼,还真猴儿成了精了?不过,如果真是这小子干的,那副市长的那通电话又是怎么回事?嘿嘿,老子混了几十年,还被你们这帮老鬼小孩的搞得里外不是人了?”
梁东来的这番牢骚还没找着地儿发出去呢,办公室的门就被砰砰地敲响了。
年轻的助理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一副不知所谓的表情,他报告说:“李未,他到咱这儿了,说要找您自首。”
梁东来眉毛都竖起来了:“李未?他自己来的?”
助理:“看起来是。我专门下去看了,就他自己,周围也没发现什么人。他现在就在传达室呢,我叫了两个人看着的。”
梁东来略思忖了一下,问:“他说来自首的?”
助理点点头:“他是这么说的。他说,要当面向您报告。”
梁东来嘴角一歪,露出一个专业选手对业余玩家的笑容:“报告?他恐怕还没搞清楚坦白和报告的区别吧?”他站起身,捋了捋衣服,对助理说:“走吧,过去看看这小子到底要搞哪样。”
传达室里,李未被两个警察围着,坐在角落里,见梁东来进来,便站起来,规规矩矩地打招呼:“梁局!”
梁东来颇有些不习惯,之前他一直被叫做“梁伯伯”,显然,这是李未在跟他有意撇清关系。面前的这个“孩子”,站在那里,已经比自己还高些了。他身上的T恤有些汗湿了,隐隐勾勒出瘦削而结实的肌肉轮廓来。他脸上带着一丝疲倦,眼睛却依然发着光。他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一副坦率甚至笃定的样子,仿佛他不是来接受审讯的嫌疑人,而只是来依例交一份常规作业而已。
这种开局让梁东来有些不悦和警觉。他不喜欢这种被设计的感觉。作为一个老公安,他知道,设计往往就意味着隐瞒。而这个他原本打算帮衬一下的晚辈,所要隐瞒的,是不是他还能兜得住或者撇得清的呢?
梁东来微微点了点头,公事公办地问:“听说你要找我?”
李未的神情坦诚中带着几分谦恭:“是的。我的女朋友沙菁菁还没找到,听说你们还要找我了解情况,我就来了。”
梁东来被这大言不惭的“女朋友”三个字激灵了一下,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这个事是江下派出所负责,你找他们就可以。”
李未也微微一笑,继续用一种平静而谦恭的语气回答:“我知道,可那里有关联人,不合适,所以我只好来找您了,希望您能秉公执法。”
第一百六十章 烈焰焚身(二十六)
在场其他几人闻言不禁脸色都变了一变,梁东来却像没听明白似的,只是眯起眼认真盯了李未一眼,反问道:“这么说,你不是来自首的了?”
李未的腰板直了直,正正经经地回答:“警察同志,我是来配合你们调查工作的。”
梁东来心里暗骂道:“屁大个毛孩,还跟我咬文嚼字的!”
他微微一笑,指着李未,扭头对身后的助理说了一句:“我这还有个会。你们先带他进去吧,做个笔录。”说罢,也不再搭理李未,便径直出门去了。
助理心领神会地应了一声,待梁东来走出门去,才悠悠地望向李未,见他脸上掠过些许失望的神色,不禁心里暗笑小孩还是嫩。不过他表面上倒也没流露出啥,吩咐两个警察把李未带进院去先办手续,自己则转身去找唱戏搭档去了。
李未对市局这个院子并不陌生。作为江川所谓的官二代,从小耳濡目染,对各机关大院或多或少都有接触,更何况,他家跟梁东来和几个派出所还颇有那么些渊源呢。只是这半年来,他三番五次地走进这种院子,身份却是完全掉了个头。
他默默地夹在两个警察中间穿过院子,心里忽然涌出无限感慨来:“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总会遇到这种事呢?”
不过这种小文青般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很快穿过一扇铁门,在靠里面的一个房间门口站住了。门打开,房间不大,里面简单地放着一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显得很空,没有窗户。
“进去吧,坐那儿。”前面的警察说。
李未慢慢地走了进去,在指定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抬头见两个警察正看着他,便问:“就在这儿做笔录吗?”警察们没有正面回答,其中一个说了句:“坐这儿等着,别乱动,有监控。”说罢,两人转身出门,门锁上了。
李未往上看去,果然右前方的屋角有个黑洞洞的摄像头正对着自己。他盯着镜头看了一阵,忽然灿然一笑,旋即垂下头,闭上了眼睛。忙活了一整天,他实在有些困了。不一会儿,竟然真的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隔壁屋里,两个警察正在看监控。年轻的警察一边抽着烟,一边指着画面问旁边年长些的同事:“嘿,老骆你说,这小子是装样子呢?还是真跑累了呢?”
被称做老骆的警察嘴一撇,答非所问地回答:“放心,管他是哪种,待会儿准保让问话的累趴啰!”
年轻警察有点意外地问:“为啥?你是说这小子不好对付?”
老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说:“我可不知道待会儿谁会对付谁,你呀,就好好看着吧!”
李未被叫醒的时候,面前的桌子后面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见过的梁东来的助理,另一位,他没见过,但一见却不可能再忘。因为他长得实在太特别了,他是那种典型的大骨架的人,然而又太瘦,瘦得制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磕得慌。他坐在那里,大眼大鼻大嘴巴,活像书里蹦出来的一个粗线条的漫画人物,带着一种真实而残酷的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