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福寺中一沙弥(二)
提着水桶,方皓泽就随着小缘披星戴月地忙活起来。
只是来回后院与寺庙厨房两趟,方皓泽就估摸出清福寺的面积,占地约有四五十亩。
略微与记忆对照,发现这个数字应该是较为准确的。此刻的清福寺,容纳常住僧人百人以上,平时也能满足各界信众礼佛、朝拜、听经闻法需求,逢年过节时候还有不少香客、游人参拜观光。
这样的大寺山门殿、钟鼓楼、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楼、报恩塔、祖师殿、伽蓝殿等等建筑齐全,在这方古代世界中,也算是一大奇观了。
可惜,这么一个香火旺盛的大寺庙,深陷主世界常见的“大公司病”,领导层无所事事倒也算了,最重要的是,贪腐盛行。
方皓泽这身体的原主人,就是在原来的饭头压榨下,常年吃不到饱饭,还要辛苦劳动,以致于一夜重烧,就病死了。
饭头压榨众沙弥的方法很简单,一日少些米饭,日积月累之下,就存下了不少私房,这在寺庙中各执事都是常见。
且说两人一直忙到快凌晨五点,才将厨房中几口大水缸装满。
算一算时间,从凌晨两三点起,到这个时候,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了。
方皓泽原本身体就亏空,此刻忙了一个上午,不禁身体发虚。“不能这样下去,这身体太差,若是还如此生活,神力又一时不能滋补,恐怕这身体还要在这世界中死一次。”他心里暗暗想道,一时间愁眉不展。
“总算忙活完了,我们回宿舍吧,免得等下碰见饭头了。”小缘轻声说,生怕被人听到一般。
寺庙中生活辛苦,普通僧人凌晨四点就要起来做早课。如今已经快五点,也该是饭头带领厨工来干活的时刻了,小缘放低声音的举动,实是有经验了。
“也好,我们回去洗漱洗漱,也该来吃饭了。”方皓泽点了点头,就对小缘说。
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待两人要离开的时候,厨房外间四五个人,高声说着话,一路走近了。
凝神看去,打头的一人,肥头大耳,拖着一个硕大的肚子,面目没有一般僧人的可亲,倒显得横眉竖目,十分凶悍。其余几人,围绕着他,如众星拱月般,不住地吹捧着他。
这人三两步就走进厨房,方皓泽和小缘连忙低头,双手合十,做礼道:“饭头有礼了。”
原来,这肥头大耳的人,正是清福寺中,目前的饭头,未来的典座,名唤甘游。
甘饭头理也不理方皓泽两人,只是哼了一声,就抬头挺胸从两人身边走过了。
小缘巴不得自己没有受到注意,拉着方皓泽就低头飞奔出去。却没注意方皓泽见了近距离接触甘游后,神色特别不正常。
“呼……”小缘拉着方皓泽一路从厨房飞奔到山门殿边的寮舍,回到那大通铺房间。此刻,这寮舍中已然空空,各人都有职司,打水的打水、扫地的扫地,谁都不轻松。
“饭头真是可怕,我们这些小沙弥,就没有不怕他的。”小缘拍着胸口。“动不动就罚人不准吃饭,全寺上下,就数饭头最可恶。”
说完,小缘面向方皓泽。“你怎么今天这么反常?”
和絮絮叨叨的小缘相比,方皓泽此刻的确反常,他自从接触过甘游之后,就没有说话。此刻在这寮舍中,更是呆立着。
实际上,方皓泽的脑海中已经翻滚起来,虽然神格不能调用,本神的能量不再外溢滋润身体。但是毕竟灵魂十分强大,对身周的压力十分敏感。
就在刚刚,方皓泽近距离接触甘游的时候,紧紧舒服自己身体的因果线,突然一松。一种要报复甘游的冲突,平白从心中蹿起,这冲动来的非常突然,若不是方皓泽努力忍住,说不定就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也因为这一瞬间的冲动,方皓泽借助那一刹那的松动,捉摸到自己身上的因果,甚至短暂地用灵视一观。那束缚自己的压力,原来是一圈又一圈的细线。“就是这样因果线,无形之中牵动我,操控我?”方皓泽沉思。
“所以,要想在这大信世界中有所作为,首先想办法全了这因果。所谓菩萨畏因,众生畏果。我身上缠了这么多因果线,不去斩断,难有解脱。”方皓泽瞬间产生了明悟。
但是很快,他又犹豫了起来。“按理说,小缘与我这身体也有因果,为何与之相处,没有因果松动?或许这因果,只针对负面?还是说,负面因果,能令人不通畅?”
想了半天,方皓泽只是抓住一瞬间的灵光,终于还是没有所获。
这时候,小缘已经打来一盆水,递给方皓泽道:“观城你也洗洗吧,我都已经洗过了,要是不收拾干净,等下就斋,又要被数落了。”
这小缘和自己一样,细胳膊细腿,营养不良的样子,年纪小小的就如此懂事,叫方皓泽感慨:“小缘为何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读过书的人,懂的比我多,我跟你好,是因为你能教我很多东西嘛。”小缘眉头一皱,上前几步说:“你今天醒来,人都变了,是怎么了?”
这句话说的方皓泽心里一惊,他立刻笑着说:“我只是昨夜高烧之后,想通了很多事情,一时间行动都变了。”方皓泽一边敷衍,一边说。心里决定,还是低调点,幸好身边人还是孩子,很好糊弄。
“我这次转生才只有十二岁,更没有力量借用,这段时间,必须要小心一点。”方皓泽心里想着。
两人收拾干净,寺庙里响起了“咚咚”两声钟声。
从记忆中略一翻检,方皓泽就知道,这是僧人们下早课的时间了,也就意味着,稍等一会,僧人们就要用早斋。而等僧人们用完,就是小沙弥们的用餐时间。
“快走吧,去迟了,恐又没饭了。”小缘立刻着急说。
甘游饭头,一向克扣寺庙饭食。老资格的入籍僧人,自然不敢克扣,这克扣的对象,就落到了这些小沙弥处。
往常,一旦去晚了,最后的几个人,照例是要喝上稀薄入水的刷锅水的。
如今方皓泽浑身都缺能量,加上早晨忙了几个小时,更是腹中饥渴,听到小缘的话,立即拉着对方,向饭堂飞奔而去。
“想不到有一日,我这四阶半神,居然要为一饭奔波。”方皓泽心里不住感叹,脚下却是迈地更快了。
第四章 一饭之争(一)
清福寺是标准的四方形,以两大建筑划分区域,山门殿后面两侧可以算前院。一直往后到大雄宝殿,两侧及以后的寮舍可以算后院。
斋堂就在大雄宝殿右后,与方皓泽两人出发的山门殿,其实有不少距离。
等到两人一路穿过走廊,飞奔到斋堂的时候,寺庙里下了早课的僧人,刚刚吃完早斋。大家各自拿着碗筷,在斋堂外洗刷食具,对三三两两奔跑过来的小沙弥,并不十分关心。
这些僧人当初也是从小沙弥经历过来,多年的苦难,在扭曲的环境中久了,已经让大家麻木,甚至习以为常了。
方皓泽扫了一眼默不出声的僧人,又自顾地拿了一套餐具,在斋堂中间装早饭的大桶中,舀了一碗粥。粥清似水,不过好在方皓泽来的算早,有时间慢慢地撇掉水,尽量让自己舀到的粥浓稠一些。
等到他和小缘盛好粥,坐下的时候,其他小沙弥,也稀稀拉拉地来了。各自拿碗盛粥,虽然舀粥的都在慢慢撇水,可是后面总有人催促,只能匆匆将就,一碗粥最后有大半碗都是水。
“今天的粥,比以往格外要稀薄了。”方皓泽端着碗,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周围,心里默道。
此刻,几十个沙弥,就分食了一桶水粥,各自低头就着腌菜吃饭。没有人质问为何今日粥饭更稀薄了,甚至没有人说话,就连一向絮絮叨叨的小缘也沉默地吃饭,气氛实在压抑。
方皓泽也没有出声,抓紧时间吃着粥。这身体也是饿极了,平淡无味的稀粥,配上已经腌过头,微微发臭的咸菜,居然也吃的津津有味。
不多会,一碗稀粥下了肚,浑身就生起了暖洋洋的感觉。方皓泽略一感应,就意外地发现,虽然神格玉盘不能借用神力滋补身体,但是半神的力量也多少有些作用——对食物的吸收居然毫无损耗。
一般人吃饭,能吸取食物中六成营养,就算不错了。但是方皓泽的身体,几乎可以吸收食物中全部的养分化为己用,无形中就能潜移默化地改变身体状况。
到了这一刻,他心里才稍有些安慰。努力地,将碗里的每一滴稀粥都吃进肚子你。
不过还没开心多久,斋堂中沉默的气氛就宣告结束。方皓泽刚刚吃完,就要起身出去洗碗时。饭头甘游大步从斋堂后厨中走了出来,环视一圈说:“今日开始,我们斋饭的规矩要动一动,每日卯时一刻准时开饭,迟者不食。”
甘游这话一出,一直沉默的众人,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所谓卯时正是凌晨五点出头,方皓泽心里一想,就知道这甘饭头打了一副好算盘。凌晨五点的时候,至少有一半的沙弥,还没忙完手头的活计。
甘饭头来这么一出,直接就省下了一半的伙食。这其中,克扣的除了米面油水,还有柴火人力,并不是小数目。
要知道,斋堂中所坐的小沙弥,至少有50个。克扣一半的耗费,每日就是几斤米,外加柴火损耗等,一个月至少可以省下5、6斗约一百多斤米和杂物等。
如今,新朝初立,银钱还算值钱。一斗米也要1000文,只是一个月,甘饭头就能克扣至少五两银子。可别小看这五两银子,普通三四口人家,一年也不过花费6、7两银子。
这五两银子,折合成主世界的信用点,也有6000点左右了。一个月这么多钱,在这大信世界,可是不小的收入。
也难怪低下小沙弥窃窃私语,甘游这钱,挣的太黑心了,简直就是不给在座几十位小沙弥的活路。
大家还没说两句,肥头大耳的甘游就叫骂起来:“一群白吃饭的,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不满意吗?清福寺每天养着你们,你知道外间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吗?再吵吵,以后一日只有一顿饭了,闭嘴!”
一番脾气之后,在座的几十位小沙弥,果然禁声不敢张嘴。甘游满意地看了看大家,方才说:“你们啊,也都是乱世之中出生的,可知道前朝末年,像你们这样大的孩子,市场上只卖一两银子不到?多少饥荒人家易子而食,如今你们运道好,能在清福寺中存了一口活命,就该感激我养了你们。”
一众小沙弥全都瞪大眼睛,有懂事的,自然知道这甘游从众人身上克扣了多少钱,只用看畜生的眼神,盯着甘游。哪怕还几岁的孩子,虽然不懂其中的门道,也知道甘游不是好东西,只觉得这肥头大耳的饭头分外可恶。
甘饭头对小沙弥的目光毫不在意,洋洋得意地背着双手,就转身返回后厨。
他也忙活了一个早上,这时候正要吃早膳。厨房之中,此刻馒头包子,几样小菜和难得一见的豆腐都已经备好了,就等自己享用了。
想到这里,甘游也觉得腹中饥饿,脚步都快了。
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甘游的身后响起。
“甘典座,小子有话要问。”说话的,正是才降临到这世界的方皓泽。
在一众胆战心惊的小沙弥中间,单薄的方皓泽站着身子,双手握拳,压抑着心里蠢蠢欲动的杀意,咬着牙说着。
“哦,你有什么话要问?”甘游才走了两步,这时也转回了身子,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整个人更显阴沉可怖了。
这时候,斋堂里针落可闻,小缘不住地拉着方皓泽的衣角,试图将自己这伙伴按下座位。他心里也是怕极了,在座的小沙弥中,平素打交道最多的,还是这位甘饭头。
毫无夸张的说,这饭头可是捏着众人的命脉,别说只是扣了大家早斋一半的伙食,哪怕是扣了一餐,自己等人也只能将这苦楚咽下肚子。好在中午还有一餐饭,虽然也得了半饱,但是在座的沙弥都是从饥饿中过来的,自然将就忍得。
可是,其余人能忍得,方皓泽可忍不得。
他原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怎么能受这种压迫,何况自己身体如此亏空,别说一餐,哪怕一粒米饭,也要好好争一争。
此刻,面对甘游的注视,方皓泽毫不畏惧,一身紧紧束缚他的因果丝线,都有了反应,松动了一些,叫方皓泽呼吸之间,轻快几分。
第五章 一饭之争(二)
在甘游的注视下,方皓泽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面带微笑道:“典座可知,前朝太祖起事,在湖州绍山借粮一事?”
听了方皓泽的话,在座的几十个孩子,大多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原来,前朝太祖当初龙兴之地在绍山,当年绍山天灾人祸不断,不少村民饥荒交迫,生活难以为继。
前朝太祖找到了一家大地主,要求这家地主答应借粮赈灾。但背地里,这大地主却有另外计谋。
就在太祖说服那地主借粮的当天,半夜里这家忽然间遭遇了土匪,那地主号称自己家里的粮食都被土匪给带走了。
前朝太祖将计就计,表示绝对要把这批粮食给找出来。一方面与这地主虚与委蛇,另一方面却派心腹手下,开国大将朱仕曲召集了村民们,以剿匪为名,将那大地主家的存粮和家丁,在一处山头悉数缴获,得到第一桶金,并借此建立起直属手下。
前朝太祖起事,到底并不光彩。那大地主家何辜,要倾家荡产供奉与人?但是太祖发动了村民,武装力量之下,大地主只好就范。
虽然小沙弥们不明就地,但甘游到底也是寺庙饭头,更即将升任清福寺五大堂口之一,寺庙大寮的负责人。不管看上去如何肥头大耳,毫无学问,但实际上肚子里也装了许多墨水,并非愚人。
他听到这么一问,脸上似笑非笑,看着方皓泽,并不接话。只等着方皓泽的下文,似乎笃定了方皓泽还有话要说。
甘游知道,这个故事虽然简单,但是却有两种解释。若是在前朝,自然要站在太祖立场,认定这借粮一事事出正义。但是到了新朝,史书公开评议,自然就能站在大地主立场上,认为前朝太祖借力压人,只是事后做了许多粉饰,反倒掩盖了真相。
而一般情况下,政治正确的解释,却该评议那前朝太祖巧取豪夺。
想到这里,甘游不禁眼神愈冷,心里做了决定:“若是这方观城不识好歹,以众沙弥自比大地主。以我比喻前朝太祖,又讽刺前朝太祖巧取豪夺,那我必不饶他。”
正在思考时,方皓泽也在众人的关注下开口,画风突转:“典座大人即将就任,如今是否缺一员大将,小子不才,愿自比忠义朱仕曲,替典座扫除不愿。”
方皓泽面色平静,嘴角含笑说完,就定定地看着甘游。
貌似疾风骤雨的对抗场面没有出现,反而变成了请命?坐在方皓泽身边的小缘,也悄悄地抽回手,再度回复了安静,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和在座的几十个沙弥一样,不知道这番禅机中,藏有了什么秘密,可是从方皓泽自信的状态来看,并没有得罪甘饭头就好。
此刻,方皓泽脸色风轻云淡,但是心里却恨不得立刻将甘游击杀。他刚刚那番作态,并不是鲁莽冲撞,只是略施计谋,借着这个机会,当众自表心志。以前朝太祖比甘游,以己比成前朝大将朱仕曲。
这番作为,隐藏了另一个目标,在主世界许多小说故事中,这行动被叫做“潜伏”。
方皓泽已经猜到了,这番甘游为了典座的职位,游说寺院高层,肯定不是只有一张嘴巴那么简单。背后里,必定有不少金钱交易。
而且他可以断定,这些金钱支出一定不小,以致于甘游居然打破了寺庙中贪腐的潜规则,强行将一切不光明掀开到桌面,让人一目了然。
所以他方才那番表态,暗喻甘游此番做事,应该是出于困难,故而吃相难看,但是自己可以为甘游出谋划策,掩盖怨恨。
“哈哈,到底是官宦之后,见识不凡。”甘游爽朗一笑:“你跟我过来,正好想听听说书,你来讲两段,给我听听。”
“敢不从命。”方皓泽脸色做出笑容,双手却握的更紧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要用这疼痛提醒自己不要露出破绽。
“很好,你跟我进后厨吧。”甘游重新恢复了威风,继续背着手,一路踱步进了斋堂的后厨。在他身后,方皓泽亦步亦趋地跟着,低着头,一副十分恭敬的模样。
两人几步之后,就进了后厨之中。
这里还有四五个寺庙中的厨工和尚,正在酣畅地大碗吃饭,虽然寺庙中禁食荤腥,但是米饭管饱,日子倒也很滋润。方皓泽眼睛一扫,这后厨中包括甘游,就没有一个瘦子。“一群吸血鬼。”他在心里暗暗骂道。脸上却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众人露出来。
“饭头怎么带了一个小沙弥进了后厨?不是说我们这后厨,连方丈都进不得么。”一位方脸的汉子,殷勤地上来,拉过一条凳子,在上面吹了一遍,又用袖子擦了,一边说着话。
“这小子有点意思,就带了进来,怎么,这还要得你允许吗?”甘游淡淡说,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是我不对,饭头,我多言了。”那汉子听到这话,结实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啪啪作响,手放下的时候,两边脸就红了。
“知道错就好,李沛就别这么认真了,瞧你对自己这两下,也太狠了。你们啊,都是我老乡,我这饭头,在寺庙中做的战战兢兢,都是你们帮衬。如今好不容易要升典座了,饭头的职位,我也就为你们活动活动,必定不要你吃亏。”
甘游头也不抬,就径直坐上了凳子,取了筷子,夹了菜就吃了起来。厨房中的方皓泽并其余人,都被甘游给晾着。
吃了两口,甘游才发出满足的一叹,这才继续说:“这小子,今天起,就在厨房中干活了,你们也要多照应他。虽然你们是我老乡,可是毕竟都大字不识,我手下确实少了一个明事的人,颇不方便,今后大家一起互帮互助,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一席话,看似体贴地照顾了一众人,又是老乡又是帮手的。
只有方皓泽心里似明镜一般,知道甘游并非是省油的灯。性格阴沉不说,御下也狠,手段不少,不然几个厨工不会这么害怕。
最重要的,这甘游颇懂人性,三言两语,就将自己与其余人划清了界限,他可注意到李沛暗地里已经恨恨地看向自己。估计要把那两个耳光,算在自己头上了。
“至少,从这番话来看,如果聪明一点的人,就知道以后要想从几个老乡里站稳,必须仰仗甘游的鼻息,真是厉害。”方皓泽心里想着,面上只装做恭顺,站在甘游身后,似一尊护法罗汉,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第六章 一饭之争(三)
一刻钟后,一直等到甘游吃完早斋,方皓泽才从护法罗汉的状态解锁。
只见甘游将手中的筷子一放,就开口说着:“你们每次都这么客气,非要等我吃完了,才肯动筷子。甚至我没吃完,都不肯跟我坐在一起。”
他转头对着身后的方皓泽,招了一下手:“观城你也是人小鬼大,第一次进后厨,就跟几位大哥一样,居然也无师自通地学会这虚礼,下次也别这样。”
说完这话,甘游虽然一副教训的语气,但是面上却是一番满意的表情。
“这是一个伪君子,并且十分阴狠。”方皓泽立刻就在心里对甘游的性格做了总结。然后,他低头恭敬地说:“还要像几位大哥学习,更要听典座的教导。”
简单的一句话,谁也没有得罪,还把甘游捧了一捧,叫人挑不出错来。
就连甘游都愈发满意了,他笑了笑:“果然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啊,我听说你祖父父亲,过去都是大官。”
“典座高抬了,往事如云烟,我只要记得,现在在典座手下,就足够了。”对方一提到家人,方皓泽只感觉浑身因果再度一紧,几乎要喘不过起来。心里就暗暗想:“也不知道祖父和父亲,给我这身体继承了哪些因果,只能待以后慢慢调查了。”
“嗯,不提过去了。行了,大家也算是认识了,你们就都坐下来吃饭吧。用完了早斋,方皓泽到我寮舍中来一道。”甘游摆手,又挺着大肚子站了起来,就出了后厨,也不知道晃悠到什么地方去了。
直到甘游离了斋堂的后厨,其余几人才坐了下来,以李沛为首,依次按顺序,坐在餐桌上。方皓泽也选了一个角落坐下来。
方才他只吃了一碗稀粥,都没吃到半饱,站在甘游身后时,眼见一桌精美饭菜,已经馋得不得了。
不过,他还是克制着欲望,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招呼着李沛说:“李大哥,小子方观城,方才连累大哥受罚,在这里给大哥道歉了。”这一番话,半真半假,一方面也的确可怜这些没脑瓜的人,居然被甘游吓成这样。另一方面,方皓泽既然潜伏进来,早就有谋划,这甘游的铁杆手下,也是自己未来布局的对象。
“哼,这话还说了做甚,这一次就算了,今后你也机灵点吧。”李沛听到方皓泽主动道歉,脸色稍缓。
随后,他又拿起筷子道:“吃饭吧,忙了一个早上了,也是饿了。”一群人就开动起来。
斋堂后厨的早餐颇为丰盛,稀饭打底,还有馒头、菜包做主食。各式小菜,加起来有八样,甚至还有一份蒸豆腐,上面撒了葱花,看上去鲜嫩可口。
在这个时代,豆腐也是高级菜式了,在寺庙没有荤腥的条件下,更是人体补充蛋白质的难得机会。方皓泽夹了一块豆腐放入口中,一种幸福感就在口舌间绽放出来。这是身体的本能,已经几年没有尝过一顿好菜,乍然吃了一口豆腐,就满足的不行。
不过,方皓泽还是克制着身体,只是略微尝了一下,就立刻放下筷子。取了两个馒头和两个菜包,他就站起身,躬身对李沛几人道:“各位大哥慢用,我先告辞了,等我去寻了典座,就立刻回来帮忙。”
“你去啊,甘老大的事情更重要。最近他为了竞争典座的职位,忙碌了许多,我们这些粗人也不能帮到什么忙。”李沛代表几人,对方皓泽淡淡回答道。
“李大哥谦虚了,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要不是几位大哥帮衬,典座也一定不那么得心应手不是。”方皓泽没有接了李沛的话题,反倒笑着拍了一个轻轻的马屁。
“哈哈,你这小子会说话。比甘游老大想的清楚,他惯把我们当做下手。”李沛露出笑意,方才被他自己拍过的粉红脸庞,在这笑容中显得特别讽刺。
交浅不言深,方皓泽对李沛这番心声,只当听不见,淡淡一笑,就退下了。
李沛一直目送方皓泽离开,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身影,才重重地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掷,名地发了一通脾气。
就有一位老乡劝着:“李哥怎么了,若是真不喜欢这小子,那我们回头一起找甘游老大说了就是,何必自己发脾气呢。”
“不干这人的事情,我吃饱了,先去做事吧。”李沛猛地站起来。刚刚方皓泽那句“一个好汉三个帮”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虽然他恨方皓泽在甘游面前抢了自己等老乡的风头,但是另一方面,早也对甘游把自己一众人当小人使唤,憋闷不已。如今被方皓泽一激,就忍不住发泄出来。
李沛发火的时候,方皓泽已经走出了斋堂,沿着走廊一路往山门殿的方向去。
他没有看到斋堂后厨中那一幕,若是看到了,一定十分高兴,原本他说那些话,就是故意的。一个组织,哪怕再小,一旦从内部发生了分歧,就离倒下不远了。
方皓泽既然潜伏了进来,终极目标可不是随着甘游升职发财,而是循着因果线,要将甘游扳倒,甚至要叫其再也不能起来,倒在泥地里,变成一条死狗。李沛,只是一个小小的布置罢了。
在斋堂中耽误了一会,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辰时。怀揣着两个馒头和两个菜包,方皓泽呼吸着这大信世界中清新的空气,不由轻松起来。
短短几个时辰,他已经将这具身体,完成了从普通小沙弥到有前途的狗腿子,这样巨大的转变,甚至吃到了几年来,都没有吃到的豆腐,一时间也十分感慨。
初生的朝阳,从东方洒下了光芒,方皓泽不一会,就走到山门殿的广场上。定睛看去,一个瘦小的身影,就在这广场上俯着身子忙碌着。记忆中,这时候吃完了早斋,方观城和小缘,都是在山门殿的广场上擦地。
因为游人香客众多,这时代官道多是泥路,山门殿的石板广场,十分难打理,必须俯在地上,一块砖石一块砖石,每天无休止地擦洗。只要擦洗一会,保管就叫人腰酸背痛,也不知道这原身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小缘,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方皓泽轻快地走到广场上,对那忙碌的身影喊了一声。
“观城,你终于出来啦,甘饭头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好凶,没打你吧?”小缘一脸惊喜,又关切地问。
“自然没有,我以后就跟着他办事了,这第一天,就有了回报。你看这是什么,我们分了。”方皓泽将怀中的馒头、包子拿出来道。
“馒头!”小缘惊讶地睁大眼睛。“我上一次吃上馒头,还是去年呢。你给我?”
“自然,我们分了吧,好兄弟就要一起分享的。”方皓泽将一个馒头一个包子塞到小缘的手中。
笑盈盈地看着对方两口将馒头包子吞下肚,又开口说:“以后还有许多好处,都带你分,也不枉你随着我做了两年的小尾巴。”(订阅和收藏又开始狂掉了,打个滚求支持,本书首发起·点·网,外站的读者也请来支持一下啊。另外,书评区置顶了作者新贴,大家也来参与下。)
第七章 问计
清福寺最深处,大雄宝殿后一殿,就是祖师堂,两边是寺院高层的寮舍。
和普通小沙弥所住的大通铺不同,这里的寮舍都是四方四正,窗明几净,里面摆设家具豪华,四壁上挂着不少书画,随时都点着檀香,气氛高雅。
透过缭绕的香烟,方皓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甘游,对方换了一身衣服,脱下了在斋堂后厨的纳衣,穿上了一身海青。
这身海青腰宽袖阔,圆领方襟,色泽青黑,丝质柔滑,完全盖住了甘游膀大腰圆的身材缺陷。
陪着小缘吃了两口,方皓泽就径直来到清福寺的这处寮舍。进了屋子后,甘游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地泡茶,将自己晾在一边。这应该是甘游习惯用的心理战术,对清福寺中许多没见识的人,百试百爽。
若是普通孩童,在这心理战术前,早就战战兢兢了,可方皓泽身体里装了一个穿越过来的灵魂。毫不变色,已经腰杆挺直地站完了近一炷香时间了。
终于,甘游将一杯茶水分成两份,自己取了一杯,淡淡地道:“你可知道,我特意唤你过来,要说什么?”
一听甘游开口,方皓泽浑身的因果线就是一紧,连带着内心里一阵烦躁。他强压着命运的驱使,面上恭敬地笑着说:“典座近日忙碌,虽然如今告一段落,但想必还有不少手尾,尚需处理吧。”
“恩。”甘游应了一声,又突然岔开话题:“你本是官宦之后,原本该享福生活,奈何造化弄人,两年前流落清福寺,可知道现在家人的境况?”
“祖父、父亲俱在,只是流放漠北。典座也别高抬小子,如今我只是清福寺中一个小小沙弥,身体羸弱,未来只在清福寺奉献青春了。”
方皓泽隐约从甘游的问题中,发现对方还不太信任自己,旁敲侧击地问着自己心思,于是佯装自表心迹。
说完,他又开门见山说:“小子也知典座不敢信任自己,但是典座想想,我这两年来,在清福寺中是否循规蹈矩?再想想,我一个粗通文墨的少年,哪怕流落出去,又如何生存?所以这次借着典座高升的机会,自投门路,愿为驱使,只求在典座之下过得更好罢了。”
“你说的不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实话说吧,我手下也就几个家乡带来的厨工可信,但是这些人做活可以,偶尔也能接一些腌臜活计,但是毕竟不识字,用起来很不得力。”甘游抿了一口茶,缓缓道。
“我如今水涨船高,做了清福寺五大堂口大寮的高位,也是战战兢兢。全寺上下一百多人,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的确缺人,你也适逢其会,挑选了好时间啊。”
“既是我选择典座,更需要典座选择我,小子相信,一切自有因果,冥冥中早就注定。”方皓泽淡淡一笑,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从甘油的话语中,透露了一丝接纳的口风。
“看你所言所行,也是难得的人才。我本以为,清福寺中一百余人,除了方丈几人外,余者皆是碌碌。没想到一颗明珠,暗投在小沙弥之中。”甘游笑道,嘴上不吝夸赞。“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且不说别的,这一批普通僧人和沙弥中,也就你这一位官宦之后,更是识字,我能得你投效,也是一种福报啊。”
说完,甘游狭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方皓泽,似乎要将其看透一般。
“敢不为典座效命?”方皓泽也抬着头,毫不躲避甘游的目光,一副心怀坦荡的风度。
他也知道,甘游老奸巨猾,未必肯信任自己,但是只要他愿意接纳自己为其做事,就能在事务之中,找到机会,给予致命一击。
如今,自己刚刚转生,手中的牌面不多,佯装投身甘游,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在清福寺中,环境熟悉,贸然出去闯荡,谁知道外面又有什么妖魔鬼怪呢?只要自己在甘游手下干事,求得了饱饭,慢慢调养身体后,再找到甘游的破绽,将其拉下马来,全了这身体的因果,就能脱离这小寺庙,从此返自然。
将甘游拉下马,难不难呢?对以外的方观城来说,难于上青天。但是对方皓泽来说,却可以操作。如今甘游虽然即将升任寺院的最高层之一,但是局势也正如对方所说,叫其战战兢兢。
明面上,其余各中级职位盯着甘游。暗地里,自己的铁杆手下,都对甘游心生不满。方皓泽只要看准了机会,必定能四两拨千斤,把这甘游拉下来。
想到这里,方皓泽虽然心中受到因果驱使,十分难受,但是脸上却愈发真诚了。
得到了方皓泽的效忠,甘游也展露了一丝笑颜,满脸横肉上,一张大嘴咧开,这笑容比哭相还要难看。
他笑了几下,才收起了表情,正色问向方皓泽:“如今寺庙中的形势,你有什么看法?”这个问题,原本就是甘游心中一直想问的,只是苦于以前没有询问的对象,而自己更是当局者迷,难以看清。
问了这个问题后,甘游看着方皓泽的眼神中,也带了一丝期待。
这时刻,晨钟在寮舍外“咚咚”地才敲击起来,屋内方才就只剩下尾部一点的檀香,也终于化成一瘫烟灰,方皓泽知道,这就是自己奉投名状的时刻。
清了清嗓子,方皓泽开口:“清福寺里,权力架构,只在九人身上。典座居于第六,不上不下,既有危也有安。”
原来,清福寺中的管理层,设有四大班首、八大执事。
四大班首是指导禅堂修行的,四大即是首座、西堂、后堂、堂主。首座为全堂修行的模范,掌禅堂中号令之权,指的就是本寺住持。
辅助住持修行的称为西堂,按照主世界公司组织的职能看,相当于副住持。分住后堂责任的是为后堂,也可以看做副住持。
而堂主,是在首座之下负责具体事务的,可以看做住持的秘书。
领导层以下,还有八大执事是专管全寺各项事务的:监院(库房负责人):综理全寺事务,掌管全寺经济。知客(各堂负责人):掌管全寺僧俗接待事宜。僧值(纠察):管理僧众威仪。维那(禅堂负责人):掌管宗教仪式的法则。典座(厨房、斋堂负责人):管理大众饭食斋粥。寮元(云水堂负责人):管理一般云游来去的僧侣。衣钵(方丈室负责人):辅助住持照应庶务,调和人事。书记:职掌书翰文疏。
虽说在八大执事中,典座位置靠后。但是监院由西堂兼任,知客由后堂兼任,维那则由堂主兼任。
八大执事已去其三,甘游这位典座在寺庙之中,除了几大高层外,刚好位居第六。
第八章 上钩
“典座居于第六,不上不下,既有危也有安。”
这论点一出,甘游就猛然坐直身子,盯着方皓泽,下一刻,他又将身体微微前倾:“你说来听听。”
方皓泽只感觉因果丝线猛地震动,努力压制下来,一边开口说:“在一个组织之中,底层随波逐流,高层疾风骤雨,只有中层相对安定。”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方皓泽也不断观察着甘游,脑海中思路转地飞快。搜刮着主世界中的管理学知识,能不能互助甘游,乃至于将其陷入预设的圈套,方皓泽接下来的分析很重要。
“好比我们清福寺,最底层的小沙弥和普通僧人,每日只要做好份内事情,自然就能两餐管饱,所以他们随波逐流,最是省心。但是到了主持、西堂这样的级别,每天要操心的事情就太多了,譬如今日可能会有哪位官员家眷来进香,明日又有富家员外来奉养……高来高去的交际,一不小心得罪了谁,清福寺就有大影响。所以这几个人,每天过得都似疾风骤雨般的日子。”
方皓泽摇头晃脑地解释,这番话倒是实情,此刻被方皓泽简单几句总结出来,顿时引得甘游连连点头。
“你这话,倒叫人茅塞顿开,以往我也有所感觉,但是被你总结,理解更加深刻了。世人总觉得,升职了好,但是往往不知道,这高位之上,面临的压力也更大,简直可以用如履薄冰来形容。”甘游叹了一口气,随后又指着面前茶座座椅,对方皓泽说:“快些坐下来,慢慢说。”
天可怜见,方皓泽从进门到现在,已经站了怕快有半小时了,终于被甘游想了起来,给了一个座位。
“那你快说说,似我这种级别,到底哪里危,哪里安了?”方皓泽甫一坐下,甘游就催促说,全然没有一开始的气定神闲。
心里冷笑一声,方皓泽脸上却更热情了。他悄悄揉了揉双腿,一边说:“典座之位,在清福寺中,可谓是核心中的核心了,掌握大寮,全寺上下包括主持,谁吃饭都要从典座手中来,非有大事,不会轻动这是安。”
顿了顿,方皓泽又再度开口:“不过正因为全寺伙食都在典座手中,每日钱粮米面等等过手量大,难免要引起眼红。是也不是?”方皓泽说到这里,眼睛盯着甘游。这话其实显而易见,若不是典座位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争位,也不知道甘游在其中费了多少私下的手段。
可是当局者迷,甘游一步步听着方皓泽的分析,已经下意识地,对方皓泽的话十分信服,他只觉对面所坐的这小少年,看问题之透彻,令人折腰。“真不愧是官宦之后,我要是得了他的辅助,未来是不是有机会,也做一做住持?”
看着方皓泽微笑的表情,甘游心里突然闪过这么一丝念头来,这个念头顿时就觉得有如野草,霎时间长满了心房。他嘴上说:“确是有不少人眼红,五大堂口中,连一向清贵的禅房,都活动过这个职位。”
“这就是危险之处了,被许多双眼睛盯着。但最危险之处,恐怕典座还身在局中不知。”方皓泽耸人听闻地忽悠起来。他并不知道,就方才那一刻,甘游已经将野心爬向了寺庙中的最高座椅上。
“是何?”甘游定了定神,急忙问。
“据我分析,典座为了争取位置,应该跑了不少关系。四大班首应该都有表示吧。”方皓泽看着甘游,目光灼灼。
“的确是,各有安排。”甘游淡淡回答。
“那典座可知,在这寺庙之中,住持虽然高居四大首位,但也不是一言堂?”方皓泽继续追问。
“自然不是,这你也知道?”甘游心里一惊,心里对方皓泽的看法又变了一变,一个小小沙弥,居然能揣摩出寺庙高层的动态来。
其实,这根本就是方皓泽随口忽悠,如果寺庙之中,主持真能做主一切,哪里还有甘游活动的空间?方皓泽只是用这连续发问,不断震动甘游心神罢了。在主世界,曾有词语“不明觉厉”,此刻正好来形容方皓泽了。
“既然如此,我就明说了,在任何组织,都有站队。典座如今最大的危险是,没有站队。其次的危险是,既然已经掌握了大寮,那许多人日日盯着,行事不该似往常了。”方皓泽酝酿了半天,连蒙带哄,终于将话给圆了过来,一时间也是脑袋混沌。
效果十分不错,甘游被方皓泽一番演说给镇住了一般,许久没有说话。半晌之后,他才看着方皓泽问:“既然如此,我此局何解?”
“首先,典座当从四大班首中,择一投靠。不过以我看,其实只有两种选择。”方皓泽根据主世界的知识,加上记忆中的一些信息,就替甘游做出分析,他敢肯定,自己的结论应该是无误的:“从住持和西堂两人择一就好。万万不能两方讨好,最后两方都不会将典座看成自己人,万一遇到事端,没有人支持,典座就要被抛弃。”
“你说的有道理,那我该选谁?”甘游脸色微微一动,心中又是一番惊讶。
“如果我看的没错,堂主应该唯住持马首是瞻,西堂和住持一向不对付,后堂应该是中间派,没事和稀泥。”方皓泽淡淡说,一句话就将清福寺中高层的势力结构给描述出来。一般人可不知道这背后的门道,但是方皓泽用几千年的管理学经验碾压下来,就将这一切看得很透彻。
他话音不停,又继续说:“我的建议是,典座以后要与西堂多走动。住持手下人才济济,四大班首,就占了两席位置,不那么缺人。想必西堂,更会看中典座的能力。”
方皓泽说完,嘴角一翘,盯着甘游,发现对方眼睛一亮同时又点了点头。
“哼,这是我给你挖的第一个坑。你只看到两虎相斗,可知道住持手上既然牌面更多,关键时刻,就能发出雷霆一击。”方皓泽心里冷笑道,对付甘游,自己力弱,只有上峰出手。要是甘游一旦倒向西堂,在寺院的派系斗争中,住持才有足够的理由对甘游下手。
“至于另外一个危险之处,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行事要徐徐而行。似典座今日早间,强行克扣一半伙食的行为,不能行之。若是典座当真缺银,我倒有个办法,能叫典座漂漂亮亮地将银子到手,还不引起反弹。”方皓泽再度微笑,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胸有成竹。“只要典座将第一桩事情做完,我自当奉上。”
甘游终于正视起方皓泽,脸色阴晴不定地,嘴上说:“你分析的有道理,我会考虑,这几天你就去后厨帮忙吧,打打杂,后续我会有任命。”其实心里对方皓泽,已经有大半信任了。
第九章 左右逢源
在甘游的寮舍中又谈了一会,方皓泽才被甘游放走。
一边往斋堂后厨走去,方皓泽一边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总算初步取得了这老狐狸的信任,现在要去会会斋堂后厨中几位大哥。”
此时已经太阳高升,再过一会,又要到后厨忙碌的时候了。
从方观城的记忆里得知,大信世界没有早中晚三餐,每日只有两顿,分别叫朝食和哺食,就是一早一晚的意思。
清福寺僧人们每天也很清苦,凌晨四点就要做早课,所有作息时间跟主世界的人很不一样。
由于僧人们几乎没有夜生活,基本上吃过了哺食,天快黑的时候,就开始休息了。换句话说,基本上天黑就睡觉。
只有睡的早,起床时间也才能早。大信世界中普通人的作息,也大多如此,基本上在六点之前就已经起床了。方皓泽从记忆中还知道,自己祖父和父亲,遇到大朝的时候,不到五点就要从被窝里爬起来,去参加早朝。
因为只有两顿,所有斋堂后厨还颇为忙碌。斋堂中,几乎是吃了朝食,就是哺食。
哺食时间在下午四点,和朝食相比,要相对正式一点。因为算是一天的正餐,必须吃一点米饭。
清福寺中,有一百多号人,每日每人约耗米粮半斤左右,这一顿饭,光煮饭就是几大口锅,端的是不轻松。何况还有清洗、烧菜种种活计。
这后厨是甘游的自留地,从不让人插手,连一个帮忙的小沙弥都没有,几个人老乡,一到饭点就忙的团团转。
方皓泽到了后厨的时候,几位“老大哥”已经做好了分工,一人淘米蒸饭,两人打杂洗菜兼着洗碗等厨具,两人专门炒菜算是厨师,其中一个打打下手,另外一个算是大厨。
李沛就是炒菜的人之一,这活相对轻松。此时,他正指挥着另一个厨师切菜、配菜,也是忙地很。
一百多个人的饭菜,全都是大锅制作,切配菜就要格外注意,一定要均匀,否则难以炒熟不说,还更费油和柴火。
这时,李沛也也看到了方皓泽进来。他微不可查地冷哼一声,只当没看到,学着甘老大的习惯,就要将方浩泽晾起来。
对于方皓泽,李沛本能地警惕,甚至可以说是敌视。毕竟这小子一来,就抢走了自己在甘老大处的地位。“好在这小子还有点礼数,懂得进退,主动与我示好,但是在后厨中,既然甘老大不在,我就要使一些手段,叫其知道这里的话事人是我。”
想到这里,李沛有点得意地转过身,假装没有看到方皓泽,一边还从副手处,也取了一些大白菜,手起刀落切了起来。
后厨中此刻热火朝天,也就李沛有空,看到了方皓泽的到来。其他人不得提醒,均是埋头状,根本没注意,后厨之中多了一个。
其实,方皓泽刚刚进斋堂后厨,就知道李沛看到了自己。虽然此刻被大信世界中特有的因果法则压制,但是毕竟也是四阶的位格,能力没有留下来多少,至少耳聪目明是没有问题的。
刚刚迈进了门,方皓泽就看到李沛向自己扫一眼,甚至还听到对方轻哼了一声。
在热火朝天的气氛中,方皓泽站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发现李沛还没有理会自己,就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
“还真是上行下效,甘游带出来的手下,也将其行为方式学了起来。”方皓泽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这点小小伎俩,如何能拦住他。
不说方皓泽曾经在两个世界中,做到了至高的位置,洞悉人心不再话下。
就是一个普通主世界人来此,也能壮起胆子去打招呼,不似这大信世界,人们见识不多,多少人唯唯诺诺一声。
当下,方皓泽就冷着脸,轻轻迈开步子,朝着后厨深处走去。
这一路走进来,路线破有点巧妙,先是绕过了正在淘米蒸饭的王大哥。然后又斜侧着身子,巧妙地绕过了打杂的刘氏兄弟。
顿时,热火朝天的气氛,就被闲人方皓泽驱散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看着新加入的小少年径直走向李沛,目光中意味复杂。
淘米的老王,活计也不重,在几位老乡之中,地位不上不下。这时看着方皓泽走近李沛,悄悄地放下米篮。
“李沛性格粗鲁,又偏爱指使人,拿腔调,我们都是老乡,平时让着他。这方观城才十来岁,也是甘老大指派进来的,这一会就要安排活计,我得上前劝着一点,免得甘老大怪罪我们几个老乡,不懂事。”
想到这里,这老王脸上带着笑容,就要走近方皓泽。
可是方皓泽虽然一路走来,注意力却在四面八方,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淘米老王,就知道这人要来做和事佬,嘴角不由地上扬几分。
淘米的老王还没走近,下一刻,方皓泽就换了一张笑脸,对着两步外的李沛笑了起来。
“李大哥,我按照典座的吩咐,来向你报道了。这后厨中,往日我不得进,此时一来,才知道原来如此忙碌。”
顿了顿,方皓泽眼睛向四周一扫,目光看过其余几位,又将眼神看着李沛。
这目光中带着一丝冷意,方皓泽只将自己气势释放了一丝,被看到的几位厨工就打心眼里生出一股畏惧,不明白这少年怎么如此气势惊人。
李沛被这眼神一看,心里也是一个咯噔,暗暗想:“这小子眼神怎么比甘老大还要厉害,难道官宦人家的子弟,还有什么底牌不成?”
这念头一转,李沛在方皓泽面前就不自觉地矮了几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钉,说不定他还有一些故旧官僚。我还是让着一点,毕竟他也是一个孩子。”
顿时,自古民不与官斗的思想,在李沛的脑海里一转,嘴上就换了一副和蔼的语气:“方小子,斋堂后厨的确忙碌,甘老大能将你安排进来,也为我们减轻了负担,这以后,后厨中的事情,少不得要交一些给你了。”
“也是难为几位大哥了,自今天起我加入进来,一定替大家多分担。李大哥你看着给我安排什么都行。”方皓泽心里冷笑,嘴上说着。
心里腹诽:“这帮粗鲁的汉子,早晨自己好言相对,没什么效果。非要我展露一丝威风,才熨帖起来,真是小人。吃硬不吃软,还需恶人磨。”
“那你想选什么活计?”李沛笑得十分灿烂。全然忘记抖威风,耍性格了,甚至连早上对方皓泽的一丝仇恨,也忘记到九霄云外。
第十章 新的活计
斋堂后厨中,李沛态度的突然大转变,没有引起方皓泽一丝不适应。
他眼睛一转,就想到了一个适合自己布局的活计。于是开口说:“承蒙李大哥抬举,我初来乍到,也不太懂。这两年虽然在清福寺中劳作,也不过是体力活,还真不知道做什么。”
“既然这样,不如你跟老王一起蒸饭吧。”李沛不明就里,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对方皓泽做出了安排。
他原本是想叫方皓泽去打杂的,这活又累又忙,除了手中的事情外,还要随时帮其他人的忙,最是劳累,但是现在,怎么也不敢安排这活给方皓泽了。
在李沛的想法里,一个初来的小子,能安排给蒸饭的活,已经是最优待了。难道要他来炒菜吗?这活虽然更轻松,他也不会啊。
他已经可以想象,方皓泽必定是感激不已地接下活。
“李大哥,这却有点为难。”方皓泽并未如李沛的想法,情愿地接下活,反而出口否定。
“李大哥,你看我这小胳膊小腿的,普通的体力活倒不打紧。但要是帮老王大哥一起蒸饭,那抬高就低,不还都是老王大哥一个人忙吗?”
这话说的也没错,一百多人的饭,都是大锅,一锅饭几十个人吃,就得几十斤大米,煮成了米饭,还要更重。
蒸饭的时候,先要将大桶淘好的米倒进锅中,还要加不少水。随后还有将米饭盛起来,放在一旁大锅中保温,这体力活,可比早晨抬水要重多了。考虑到方皓泽的小小身板,的确有点难。
但是李沛本就是让方皓泽随便搭把手的,自然无所谓要方皓泽忙什么。
一旁蒸饭的老王,也知道李沛的打算,赶忙开口:“方小子,不妨事的,我能做的自然不要你出手,你帮忙淘洗米就好了。”
这位老王,大约四十上下,在厨房中虽然也养的富态,但倒是一副忠厚的脾气。他也知道,方皓泽帮不了什么忙,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必让方皓泽忙什么事情。
“是的,老王都这么说了,你就蒸米吧。”眼见老王配合,李沛也再度出声。
但是心里对方皓泽就又存了一丝不满,自己已经尽量考虑轻巧活了,难道他要学甘老大一样甩手吗?就是甘老大,以前也亲自上厨房忙活,只是马上要做典座了,才歇了下来的。
“哪能啊,李大哥和老王大哥都是好意,可是我既然是来干活的,怎么好意思让大家照顾。”方皓泽一脸笑容。
又说:“我以前也是帮斋堂后厨打水,知道这斋堂,每日都有不少米面柴火等货进出,虽然也是镇上的商店送货,但总要有人抬不是?不如就给我这个活吧。”
说完,方皓泽眼睛似笑非笑,直直地盯着李沛。
这一下,不但李沛惊诧欲怒,后厨中其余几人,也都变了脸色,大家齐齐地盯着方皓泽。要是眼神能够杀人,这一会方皓泽估计浑身已经多了十来个窟窿了。
这粮油柴火店,自然是后厨油水的来源,甘游之所以护着斋堂后厨不让人插手,就是因为,克扣了多少东西,都是从这一处取得的。
而克扣下来的钱,甘老大得了大头后,剩余的一些,也就都能分到一些,实在是众人的钱源。
这钱不多,每个月才几十文,买不了什么东西。但是一年下来却有几百文,对家中可是不小补益。
方皓泽这么一说,在此刻后厨中几人的心里,已经意思很明确了。就是不但要来干活,还要来分一些好处。
俗话说,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原本大家已经做好了,再过一年半载,等方皓泽彻底融入后厨,才带其分润好处的共识。此刻方皓泽硬生生地要求,顿时让众人吃味不已。
一时间,老王等人先盯着方皓泽,又不约而同地看着李沛,一副要其做主的样子。
“这小子真不是省油的灯。”李沛圆盘似的大脸,被众人一盯,涨地通红,心里恨恨道。
这时真是不好说,若是答应,犯了众怒,自己也是不愿意的。若是不答应,甘老大又会怎么看自己?方观城如此有头脑,事后又会怎么下手?
一直沉默了半晌,李沛张着嘴,也没有憋出来一句话。嘴唇上下不断翕动,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方皓泽却不准备放弃,眉毛一挑,就戏谑着说:“若是李大哥觉得为难,那便算了吧,我回头自去问问典座。大寮之中活计也多,不一定非要在厨房之中忙碌。”
这话自然是激将,方皓泽初来乍到,就为了抢活,找到甘游。那好不容易在甘游那建立起来的一丝神秘好感,又会荡然无存。好在,厨房中的几个粗人,并不懂其中的门道,还能吃下这一套。
“不可。”听到方皓泽要去找甘老大,李沛立即大声说。果然,他第一个坐不住了。
可这话喊出口,李沛也不知道如何再接下去,着急之间,终于断断续续地说:“这往来接待呢,以往都是甘老大或者我亲自去的,那些店家也认熟,不如观城再考虑考虑?”
说完,李沛的眼神灼灼,隐隐之间都露出了恳求的神态。
但是方皓泽怎么肯依,他自然知道,后厨中的门道不外乎就是这些油水。
对他来说,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自己并不看重,之所以执意要接下这活,乃是因为,这些店家接待中,能掌握到甘游的把柄而已。
如今,大信世界中的因果法则,紧紧地束缚自己,要是再不想法破开一点,那不说积累香火神力、为主世界方家建立积液了,就是行动也不得自由。
“李大哥放心,我之所以要接这个活,可不是为了贪图什么。”方皓泽只好叹了一口气,状态真诚地说。
“我家出身官宦,自小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如今虽然沦落到此,得到典座的照顾,能饱饭就感激不已了。怎么会为了眼下区区一点小钱,与大家闹的不快呢。”
说完,方皓泽直视李沛眼神:“李大哥,未来长远,眼下蝇头小利,我从不在眼中。你放心,我要这活后,只是帮忙,你们以往是什么规矩,跟我无关。”
“这……”李沛嗫嚅:“可是这也不太好吧。”
“没什么,你们想想,典座如今才不惑的年纪,清福寺中前程大好,大家只要眼光长远,也有景秀未来。或许典座高升后,对我又有别的调用也说不准,你们就当我是来帮忙的就好。”
众人眼看方皓泽话说道这个份上,自然不能反对。李沛也咬着牙说:“那就依你吧。”
第十一章 梅花主人
表明了态度,后厨之中气氛也松懈下来,大家继续忙碌,自是不必说。
因为与镇上店家的交接,只是每日早晨,方皓泽也将自己从后厨中的忙碌摘了出来,更是轻松许多。
这样一来,他也有许多时间,研究这大信世界中的独有法则。
大信世界中,方皓泽步步艰难地开拓着身边的空间。
主世界中,此时正值傍晚,南召市紫蓬山景区,夕阳斜照在大堰湖上,泛起一片金色的涟漪。章家的主宅,背靠山体,面朝大堰湖天然水系,常年青山绿水、山峦叠翠,享受着无限风光。
到底是千年的大家族,好一幅无边美景,恬淡中勃发着生机,端的是不凡。
章家别墅中,家主章含云依旧身着一身亚麻材质的长袍,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正在远眺大堰湖的景色。一双明亮的星眸里满布心事,两道英气的剑眉也不得舒展。
突然间,章含云眼中的大堰湖,原本平静的湖水,波涛滚滚,像刮起台风一般,不复平静。
俄而,一道巨大的水浪,从湖中掀起,这一片白茫茫的波浪,似海涛一般,掀起怕不止几十米高,气势浩大。
好在已经是傍晚,这景区之中已经没有人,不然这一下水浪掀起来,定然死伤无数。
章含云见到这一幕,星眸一张,寒光一现,立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盘,这玉盘比巴掌大一些,厚不过几公分。
其玉质细而白润,纯而无杂,两面均是光滑,其中一面上,星星点点地绘制着一副天星图。传承自上古的星图,用古朴的阴刻手法,将这面玉盘妆点的十分不凡。点点星光,深深嵌在玉盘深处,形成一个个小巧的坑洞。
这正是汝南章家,护山大阵的启动阵盘,传承了几百年的蛟蛇狭阵盘。
他轻轻在阴刻阵盘上,唯一凸出的星星上一按,随着这不到小指头大的星星也陷入阵盘中,一道透明的光幕,就从主宅四面升起,将章家主宅牢牢护住。
这道光幕形成的正是时候,随着这光幕的闭合。远处大堰湖上的巨大波浪,不断升空,凝聚成一道水柱,像一道龙卷风般大小,在半空中调转高度,猛地冲向半山腰的章家主宅。
“轰隆隆……”这水龙撞上章家主宅的光幕,变成一大滩洪水,沿着光幕流淌下来。到了山坡上,变成一片洪水汪洋,一时间不知道冲刷了多少山石树木。
在这道洪水之下,紫蓬山景区就起了一道泥石流,将章家主宅外的山路都冲开一道巨大的裂缝,章家主宅边的那座度假村,也尽数被淹没。
几只小船,从这村落中,乘着泥水冲了出来,上面狼狈地坐着一些人,也不知道有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哼,欺人太甚。”章含云怒喝一声,脚下一点,手执蛟蛇狭阵盘,就从别墅中飞起。
随后,又有一道身影,跟着章含云一起飞了出去,那身影略显粗犷,正是首席客卿李孙锋。
两人没有飞行多久,就落到主宅边缘的山门处,脸色严峻,冷冷地看着大堰湖方向。
不一会,一道身影踏着波浪,从那处赶来,一路不知道压碎了多少山石草木。
波浪之上的身影,一身黑衣,领口、袖口和衣边,均绣着金线,看上去甚是华美贵重。
再一看其人,身体清瘦,乌黑的长发披肩,却长着一副老者的面貌。不一会,这老者就乘着波浪,来到章含云两人面前。
还不待这老者说话,章含云就先开口了:“素闻乌蜀老人善御水,好梅花,今天一见,果然威势赫赫,到我汝南章家,耍了好大的气势。”
他脸色震怒,语气凌冽,一边说话,一边紧握着家传的宝物,一副随时防备对方样子。
原来,方皓泽将那刻有梅花的手牌交给章玉茗,后者又拿给自己看,他就隐约知道这手牌背后的主人,此刻只是坐实了而已。
“倒让章家家主笑话了,我黄子是活了367岁,年纪大了,就喜欢倚老卖老,常常做一些荒唐事情。”这老人对章含云的质问,丝毫不以为意,脸上云淡风轻地回答。
“帝国开国千年,黄家也是排名前十的大家族,可要是如此欺负我们汝南章家,我作为章家家主,首先就不能答应。”章含云听到这个回答,更加气愤,立刻就表面了态度。
乌蜀老人黄子是这才定定地看着章含云说:“罢了,我也不与你多说,只是问你,你是不是收留了一个名叫方皓泽的小子?”
“是又如何?方皓泽如今是我章家客卿,与我章家一体,你要怎么?”章含云双目圆睁,面对五阶的大能,没有了平时的淡漠气度。
“这小子手上,有我追寻了几百年的东西,我势在必得。”乌蜀老人黄子是语气也一冷,就要抬脚。
他并没有将面前的两个四阶的小辈放在眼中,做为主世界中寥寥几十位五阶真神之一,早就眼高于顶。
“乌蜀老人,在下忝为汝南章家客卿,想说几句。”这时候,一旁的李孙锋站了出来。“黄家和章家,都是大世家,行为做事,既要注意体面,更要遵循帝国法律。”
言下之意,这乌蜀老人此刻行事,一开始就要力压章家,甚至在主世界大范围施法,且不说对环境的破坏了,章家的度假村中,如今有伤亡是肯定的。
只是这一点,几乎就破了帝国法律的底线。
而看起来,乌蜀老人还要无视章含云的阻拦,要闯进章家去找人,更是挑战帝国私宅不能闯的红线。
说完了这句话,李孙锋就没有再说,只是看着乌蜀老人。
“哼,那你们怎么说?”乌蜀老人这时候被提醒,终于也冷静了下来。他寻找阳平治的都功印,已经花了几百年时间。
十来年前,终于有了线索,最后也是断了。好不容易,前几天从王家又得到了线索,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一怒之下,还将王家杀了个干净。
方才他盛怒之下,就要闯入章家主宅,此刻才回想起来,章家并非一般家族,背后也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单单只有四阶的章家家主,他自然不怕,可是若是章家执意要把事件扩大,那即使乌蜀老人已经达到五阶,也压不住。
“晚辈斗胆,想跟乌蜀老人做一个约定,半年之后,我们章家一定将这方皓泽拱手让出。此刻,方皓泽正在章家的位面中转生,想必乌蜀老人也知道,转生时的人,受到帝国官方严格保护吧。”李孙锋拱手道。
的确,乌蜀老人虽然是黄家老祖,且家族也是帝国大世家,即使踩着帝国法律的高压线为所欲为,也要看对象是谁。
乌蜀老人想了想,终于点头答应,说完也不给章含云两人说话的机会,飞身就往大堰湖去了。
待到乌蜀老人一走,章含云终于暗自松气,同时又看了看身后的紫蓬山,心中一阵悲凉道:“不成真神,就是蝼蚁,面对乌蜀老人的压迫,我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家主莫要悲伤,你也是天资高绝,今后达到五阶也是时间问题。一定能从黄家,把今天丢失的东西,给找回来。”李孙锋看了看身后的惨状,也安慰道。
“唉,成为五阶何其难?”章含云幽幽地说:“但愿半年之后,不再有风波,毕竟方皓泽已经是我章家的客卿,我最终要将其保下。”
想了想,章含云转身大步向着章家主宅走去,一边道:“我去联系一下家族的朋友们,要是方皓泽真的在大信世界中,为我章家打下了基业,那我章家必定投桃报李。”
第十二章 言听
主世界的时间流速,与大信世界毕竟不同。
乌蜀老人与章家对峙的时候,方皓泽已经在大信世界中,美美地睡了一觉。
“啊,美好的早晨。”他从大通铺中起床,伸了一个懒腰。
自从用计跟了甘游后,扯了一张大虎皮,如今方皓泽终于过上了吃饱饭的好日子,还能享受难得的睡眠。
穿好了衣服,算了算时间,已经快到了僧人们下早课的时候,又要去斋堂吃早斋了。“小缘估计也快回来了。”
这么念叨着,果然这原身的小跟班,也从外面回来了。
小缘带着一身汗,进了寮舍就拿着毛巾去洗漱了,看也不看方皓泽一眼。不一会,等他收拾清爽回来,放下东西,就欲出门,也把站在一边的方皓泽当成空气。
“小缘。”方皓泽叫了一声,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小跟班,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嗯,观城,有事吗?”小缘对着方皓泽,勉强做了一个笑容。
“你是怎么了?一夜过去,变了一个人似的。”方皓泽眉头一挑。
“早晨你睡觉的时候,我听其他人说,你现在投靠了甘饭头,帮着他一起欺负我们,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了。”小缘看着方皓泽,一脸纠结地说。
昨夜入睡前,方皓泽特意提醒,今天去斋堂打水换了一个人,不用叫他起床了。当时小缘还正奇怪,直到忙完了活,在回来的路上,才听到其他小沙弥的议论,知道了这么一个消息。
“没想到观城居然是这样的人,出卖一个寮舍的人。”此刻,小缘看着方皓泽,心里暗暗纠结。“可是他昨天还给我带了馒头、包子。”
一听这话,方皓泽就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跟你说,事情不是你们想的这样。”
说完,他左右看了一看,对小缘说:“你附耳过来,我跟你说句实话。”
小缘将信将疑,走近方皓泽:“你真的有什么苦衷吗?”
“那是自然,我这叫忍辱负重。”方皓泽轻笑,眼见旁边无人,才低声说:“我之所以投身甘游,是为了咱们寮舍的沙弥们,昨天我已经隐晦地劝说,叫甘游收回荒唐的命令,就要看看今天早斋,是什么情况。”
“不过,我这只是提前给你透底,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旁人。”方皓泽看着连连点头的小缘,赶紧打了预防针:“我好不容易取得甘游信任,后面还有谋划,你要是透露了,就不能进行了,而且我们下场更惨。”
方皓泽之所以透露秘密跟小缘说,一方面是因为小缘做了自己几年跟班,对自己言听计从。
另外最主要的是,自己谋划扳倒甘游,还要小缘的配合,最后还要发动更多群众,如果小缘对自己的误会不解除,后面的很多计划就不能进行了。
想到这里,方皓泽又认真地看着小缘:“我的目标是,将甘游从典座的位置上拉下马,甚至赶出寺庙,以还了他多年来压榨我们的因果报应。现在偷偷跟你透底,后面还要你配合,才能全了这一战。”
小缘听到这里,赶紧捂住方皓泽的嘴巴。“这个话千万别被其他人听到了,观城你有什么打算,我肯定愿意配合。其实你只要说,你有其他打算就好了,我跟你做了几年好友了,肯定会相信你的。”
说完,小缘心里也懊恼自己,听到别人说方观城的坏话,居然还信以为真。原来方观城还有那么重要的事情要做,自己一定要帮他,把甘饭头拉下马。
这思绪在他心里转了一圈,等到小缘再抬头的时候,眼神就坚毅起来:“观城,你说我可以帮忙,要怎么帮忙?”
“现在不方便说,后面我自然会告诉你。”方皓泽神秘一笑,又面色洒脱道:“我们先去吃早斋吧,估计甘游也快到了斋堂了。”
说完,方皓泽大步向前,往斋堂走去。自己现在好歹也归了斋堂后厨的小团队,虽然不用在后厨忙碌,但是总不能像甘游一样,要后厨之中其余几人,在后厨中等着自己开饭吧。
所幸,自己昨日在后厨中跟李沛等人聊天得知,甘游也一周最多在后厨中看一天,平时也轻易下来。既然昨日甘游已经来过了,今日必定不会再来。
至于早斋,寺中的四大班首,八大执事等人,一向是有人亲自送到其寮舍之中的。谁也没有跟普通僧人及小沙弥一起挤食堂的闲工夫,这也是一项小小的特权。
两人到了斋堂,普通僧人刚刚吃完,各自在洗刷碗筷。方皓泽将小缘丢在外间,自己径直去了后厨之中。
前面既然已经开过饭了,这里已然不忙。连后厨中的炊具等等,都被收拾好了。
李沛和老王两人,正在后厨一张饭桌前闲聊,方皓泽进来的时候,两人也都看到了。
“唉,观城来了,快坐吧,马上就开饭了。”老王看到方皓泽,立即站了起来,热情地招呼着。
他昨日却是被方皓泽给震慑住了,如今看到一脸平淡,缓步走进后厨的方皓泽,不由自主地就站了起来。
“老王大哥,你快坐下吧,忙了一个早晨了,我姗姗来迟,怎么好意思受你迎接。”方皓泽这时也面上带笑,一脸和煦地说。
他三步两步走到这饭桌边,双手扶着老王的胳膊,就将他压下了座位。
老王客套的同时,李沛也没有冷眼旁观,也脸色带着微笑。他的心思和老王仿佛,只是还略有矜持,没有站起来而已,不过嘴上就说着迎接的话。
“观城今天算是初次到岗了,吃过饭后,就有镇上的店家来这里,要劳烦观城了。”
“哪里哪里,还要谢谢李大哥关照,我感激不尽。”方皓泽嘴上抹油一般,也说了许多客套话。
说话间,后厨中另外几位,也都坐上了桌子,还摆了几碟菜式上来。两位杂工大哥,还托着几大碗粥,带着一大盘馒头、包子放上来。
没有甘游在场,今天的菜简单了许多,但是也十分量大,比外间小沙弥的臭咸菜,自然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方皓泽眼睛一转,就问:“今天小沙弥们的早斋,还跟往常一样吗?”
第十三章 计从
这话才一说完,李沛就闷声道:“恩,昨日傍晚,甘游老大找我吩咐,今天且先照常安排。不必在早斋中克扣小沙弥们的饭食了。”
“当初甘老大还找我算过,克扣小沙弥们一半的耗费,每日就是几斤米,外加柴火损耗,一个月至少可以挣五六两银子的。”
李沛纳闷道,他并不知道,方皓泽曾在甘游面前力陈克扣沙弥伙食的危害。
果然,李沛的话音才落,方皓泽眼睛就瞥见两位杂工大哥,提着大桶稀饭走了出去。看着大桶的沉重模样,的确没有克扣。
眼见了这一幕,方皓泽心里就稍微放松,脸上也微微笑了一下,只是却没有说话。
昨天,他曾劝说甘游两件事:一件是投靠清福寺二号人物,西堂。另一件事情,就是叫甘游暂缓对小沙弥的克扣。
原本,方皓泽都已经做好了要过几天,甘游才有决断的心理准备。
可是没想到,只是才到傍晚,甘游就召集了李沛,做出了选择,先命令李沛暂停了克扣一半小沙弥早斋的行动。既然如此,那投靠西堂,估计也在进行之中了。
“看来,事情的进展,比我想的要快多了。”方皓泽心里想:“甘游如今都这么缺钱,还能忍住贪恋,不对小沙弥下手,说明他如今的处境,果然很艰难啊。那我下一步行动,就有很快展开了。”
不说方皓泽在这边的走神,后厨之中的人,还对克扣小沙弥早斋的命令,不停讨论着。
“我觉得,甘老大还是太仁慈了,这些小沙弥偶尔少吃一顿,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甘老大这次为了争典座的位置,花费不小,正是缺钱的时候,如今可又是断了一个财路了。”李沛一边说,一边往自己面前端了一碗粥,还顺手拿了一个馒头。
“真是贪婪,自己吃饱了饭,就不管别人死活。”方皓泽注意到这一幕,心里暗骂,对李沛这番话,只是装作听不见。
“要我说,其实甘老大吩咐一切照旧,倒也是好事情。小沙弥们的饭食,原本已经被我们克扣了一些,这次若是克扣的狠了,难保不出事。”老王在一旁,说了不同的意见。
“你知道屁,这主意本来就是我出的,也是前几天,甘老大私下抱怨缺钱。我才赶忙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只不过建议先试试一个月罢了。”
李沛听到老王的话,一脸不高兴地反驳:“要不是我这么说,甘老大缺的钱,少不得要从我们几人身上出。原本昨天早上,甘老大将那命令吩咐后,我也是松了一口气,谁知道到晚上就又变卦了。”
这番话说完,老王也沉默了。他虽然性格稍微还有点良心,但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对李沛的建议顿时认同起来。又想到如今克扣小沙弥饭食不成,自己难保不出点血,脸色就发苦了。
顿了顿,李沛突然想起来什么,拿眼神看向方皓泽:“甘游老大昨天早上才定的新规矩,晚间又自己推翻,莫不是你在背后出了主意?”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几人,也都看着方皓泽,眼神都十分不满。大家都知道,方皓泽才进了后厨,甘游的搜刮,暂时还到不了他的头上。因此,都将自己要出血的现状,怪罪给方皓泽了。
“的确是我说的,没有错。李大哥真是明察秋毫啊。”方皓泽淡淡说,对众人不满的眼神,只当看不见。
他根本不怕后厨之中这几个人,小泥鳅翻不起大浪花。按照一般情况,方皓泽是理也不理大家的态度,自己行事难道还要左右不定?只管按计划来就好了。
不过,方皓泽还要利用这几人,不能与大家关系弄僵,就模糊地解释着:“大家眼睛要放的长远一些,不能总盯着眼前的小利。”
他首先拿了一个大帽子扣到众人的头上,这是辩论的首要。先给一个观点,越大越好,叫人不明所以。
“典座如今境况艰难,虽然说可以克扣小沙弥的食粮,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若是被有心人责备,甚至掀开到寺中,那典座处理起来,不是得不偿失吗?”
“倘若晚一个半年一年的,典座将位置坐稳了,自然不怕小人。但现在,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方皓泽侃侃而谈,只说了几句,就叫众人难以反驳。
“众人都投靠了典座,才有现在的生计,若是典座有事,大家试想,还能安稳地做着厨工吗?”方皓泽话锋一转,又反问。
原本就觉得方皓泽说的很有道理的众人,被方皓泽反问,更是说不出话,顿时就觉得方皓泽的决定无比英明。
“幸好有方观城及时制止,不然后果似乎不好啊。”连李沛在内的几个人,这时候心里不禁暗想。
如今天下初平,外间虽然不是生灵涂炭的末代景象,但是不是一片繁荣。能在清福寺中干一份吃饱饭,还有油水的活计,那真是一种福气,自然要小心翼翼。
几个人心虚地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看着方皓泽,只感觉他在心里,升起了无比高大的形象来。
“老王大哥方才说的话,才是老成,不能将小沙弥克扣狠了。稳定压倒一切,若是小沙弥们出事,那比寺中其他中层下手,危害还要更大。”方皓泽眼睛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又继续说。
这话说的更有水平,不是一味地打压众人,而是从几个人中,挑了一个最老实的盟友出来,做了一个典型。
这便是管理的艺术了,先不动声色地打压了李沛,接着又拉拢了老王。顿时将几个同时进退的老乡,划分成了两个团体。
只见老王得到了方皓泽的夸奖,一脸无措,又带着一丝得意。反观李沛,脸色通红,十分尴尬。几个人都没有意识到,方皓泽的话,如今对自己这么管用。
这一拉一压,方皓泽就稳固了在众人心里的地位。相比昨天,用一丝气势压服众人的行为,更加巧妙。
“唉,是我多嘴了,大家还是吃饭吧,反正一切,都有典座做主。”方皓泽心里冷笑,感觉自己一番口舌有了效果,立即拉出了甘游的的虎皮。
众人终于不住地点头说:“还是观城说的对啊。”
第十四章 米行管事
早斋,因为方皓泽的一番话,众人吃的很不是滋味。
李沛和老王等人,一边吃饭,一边不住地偷瞄方皓泽,心里头一阵畏惧加佩服。几乎忘记了对方,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
“还是甘老大有眼力,从这么多沙弥中,挑到了方观城啊。”李沛心里不住感叹。
被几个人连番观察,方皓泽也是一清二楚,他十分坦然地吃了早斋,心里却想着方才李沛说的几句话。“甘老大私下抱怨缺钱。”“甘老大缺的钱,少不得要从我们几人身上出。”……
“看来,甘游的手下,比自己想象中,更不服气他。”方皓泽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又吃了一口白面馒头。
这馒头是老面做的,又香又有嚼劲,吃到嘴巴中,一丝丝甜味渗出来,十分美妙。
这具身体,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饱饭,最近两天吃到什么食物,都感觉无比美味。
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感受又一丝能量,补益进身体。方皓泽才满足地,放下了筷子。
这具身体,因为自己的转生,能百分百吸收食物中的营养,非常受用。虽然原主人,也曾经锦衣玉食,身体良好,但是这两年清苦的日子过下来,也亏空许多。
否则怎么会一个高烧,就归了天,给方皓泽捡了肉体,顺带还接了这么大一个因果。
“要不是在清福寺中,有甘游这个因果需要了结,我大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将身体养好,出了寺庙,就是海阔凭鱼跃啊。”摇了摇头,方皓泽轻轻叹气,心里默默念叨着。
因为后厨中的活挺多,大家都有事情要忙,这顿早斋吃的飞快。
方皓泽照例拿了两个馒头,就要带给小缘。问罢了李沛,今天要打交道的商行情况,才怡然走出,气度非凡。
这潇洒不已的身影,给李沛等人留了下深刻的印象:“果然是自小才能练出的修养啊,官宦之后,毕竟有气度。”
出了后厨,方皓泽直奔山门殿。将馒头给完小缘,方皓泽就来到山门殿外,等待镇上的米行管事。
清福寺可是方圆几十里地界上的大寺庙,虽然逢年过节,香火旺盛,游人如织,但清福寺的具体位置,却不在城中。而是在城外几里外,一处小镇上,取了闹中有静的意味。
说起这小镇,名曰芙蓉,紧靠大信世界新朝的陪都……金陵。
芙蓉镇是陪都金陵的西北门户,弋江河穿镇而过,水运发达,交通便利,是来往金陵货物流通之地。清福寺的一应商品,都从这镇子上采购。
但这并不是正常现象,大信世界,不少寺庙都有田地,掌握许多佃户,除了香火钱以外,田地上的各种产出,也是不菲。
可惜兵荒马乱,改朝换代后,清福寺的不少田地,如今也是抛荒了。
佃农,自然是没有的。天下刚刚经过一轮清洗,又空出了许多土地,农户都有田地,自然不会来帮清福寺种地。
如今,清福寺也就开了一两块小菜园罢了,小沙弥毕竟不多,这两块小菜园,连斋堂日常的蔬菜都保证不了。
早晨的阳光,将山门殿外,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彩,方皓泽站在山门殿门口,就似一位知客僧般,面色平静地远眺前方。
不多时,三个人影,出现在山门殿外的坡道上。方皓泽定睛看去,这三个人中,有两位推着两辆独轮车,上面压着三五个米袋,行动之间颇为吃力。
三人中打头的,戴着一个帽子,身穿棉布长衫,走动之间非常轻快。
眼看这几人就要来到山门殿前的广场,方皓泽也赶忙走了下来,三五步之后,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就变了一脸笑容。
毕竟,方皓泽除了过来接米以外,还有一个事情要与这米店好好谈谈。
“是咸丰米店的赵管事当面吗?小子方观城,有礼了。”方皓泽双手合十道,他是个小沙弥,也剃了光头,其实应该自称贫僧。
可是方皓泽只是大信世界一个过客,更不会在清福寺中久待,才不想将自己当做一个僧人。
赵管事一张白白胖胖的圆脸,还没说话,就带着笑,一副典型的生意人状态。
方皓泽站在山门殿远眺赵管事一行人的时候,这赵管事其实也一直在默默观察方皓泽。
在赵管事眼中,方皓泽虽然一身僧袍,即使身着粗布,但身材挺拔,在晨光之中,被朝阳的光芒临身,居然有几分飘飘欲仙的气度。
走得近了,这位赵管事,得了方皓泽的招呼。心里暗自纳闷,为何今天接待自己一行的不是甘游或者李沛,怎么换了一张新面孔。他假装没有听到方皓泽自称,恭敬地回了礼。“这位师傅,见礼了。可是甘游饭头的手下?”
“赵管事几日没来,倒是忘记跟你说,我们饭头如今即将升任典座。小子正是典座手下新近收的,俗名方观城,还未有法名,目前在斋堂中办事。”方皓泽一脸带笑,一边招呼,一边将赵管事往山门殿的门口引。
“多谢师傅带路。”赵管事客气一番,稍退了方皓泽半步,又转身吩咐了两位店里活计小心一点。
山门殿,是寺庙的大门,一般很少大开着。方皓泽引了三个人,绕过山门殿一直往左,走了老远一段路,来到了清福寺的后门处。这里特意开了一道门,供着来往镇上的商家送货。
“师傅,来这清福寺中,有多久了?”咸丰米店的赵管事,一边走路,一边还跟方皓泽套起了近乎。
“已然有两年时间了,真是时光如白驹过隙。”方皓泽得了这一问,脑海中自然流露出这身体几年来的悲惨时间,张口就回答道。
听到“白驹过隙”这个词,赵管事立即肃然起敬:“师傅应该读过不少书?竟然是出口成章。”
“管事过奖了,只是些许读过一点。”方皓泽淡淡笑,这身体的原身父亲可是二甲传胪,言传身教了几年,自然不凡。
说话间,几人已经穿过了后面,来到斋堂之中。
第十五章 压价
几人进了斋堂的后厨,里面静悄悄的。
寺庙中刚刚用过朝食,离哺食还有一段时间,李沛等人都各自休息去了。
进了后厨,米行的几位店员,熟门熟路地推着小车,来到西边墙角,两个大米缸边,随后站定。
“师傅,米已经送到了,咱们现在来过一个秤吧。”赵管事圆脸上,笑容绽放的更盛了。这一趟过来,又做成了一笔生意,虽然量不大,但也是细水长流了。
他眼睛看着方皓泽从后厨一堆杂物中,找出了一杆大秤,又一路提着过来递给自己。
“我年岁尚幼,就劳烦赵管事和两位大哥称一下,我在旁边看着就成。”方皓泽淡淡笑着。
这秤米入库,也就是一个过场,自己不论记了多少米,算了多少钱,到最后还是甘游说了算。
好像这次,自己入缸两百斤大米,到甘游那里,可能就记成了三百斤,平白赚了寺庙中一百斤米钱。
至于账目,方皓泽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八成是有明暗两本。当然,暗账可能只存在于甘游的脑袋里,李沛等人没念过书,想不到这其中的门道。
“那也好,劳烦师傅站我身边吧。”赵管事想了想,又特地提醒了一下。
说完,他眼神示意一下,就有一个店员抱起一袋米,挂到秤钩上。赵管事大喝一声,提着秤杆就将那袋大米拎起来,拨弄秤砣直到秤杆呈现水平,才捏着秤砣的线,猛地将手一松。
“师傅请看,这一袋米共有50斤。”赵管事将秤杆递到方皓泽面前,正是50斤。
说完,赵管事又将米袋里打开,不停地从内里往外翻着米。这米的确不错,没有什么掺沙,而且也是新米,没有霉变。
显然,这赵管事办事讲究,且不蒙人,也是地道的生意人了。这一番行动,看的方皓泽也是连连点头。
如此反复了几次,这一批米总算在方皓泽的监督下,入了库。赵管事抹了抹额头的细汗,从怀中取出一个账本,又拿了一截削的细细的炭笔,一股脑递到方皓泽面前:“劳烦师傅签一个字吧。”
原先,入库一般都是李沛等人来监督的,他们也只是按个手印而已。
至于签字,这事情从不过甘游的手。为的,就是不留破绽,万一被甘游被人揪出来贪墨了米钱,签字的人就是背锅。
正因为冒着风险,所以签字的或者按手印的人,才能分到多一点的好处。
在心里冷笑一声,方皓泽毫不犹豫地取了笔,端正地写下了这身体原主的名字。
钱财于他是浮云,至于这账本是否有天成为贪污的罪证,那更不是事了。一旦扳倒了甘游,自己就离寺,自然不担心这签字里面的门道。
赵管事眼看着方皓泽将名字签下,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生怕对方犹豫不肯担责签字,没想到这小师傅看着年纪不大,行事却这么果断,不由地在心里又将方皓泽高看了一眼。
再等到方皓泽将账本递回来,赵管事低头一看,虽然用的是炭笔,一勾一画依然很有章法,这字体竟是标准的楷体,隐隐有大家风范。
“师傅这一手字,真是不凡。”赵管事忍不住夸赞。
“哪里,也有两年没动笔了,生疏了许多,赵管事谬赞了。”方皓泽淡淡一笑,客气了一番。脑海中却浮现了这身体原来小时候的许多记忆,自己祖父、父亲督促学习的一幕幕来,身周的因果线居然为之一紧。
“喝……咳咳……”方皓泽没忍住,被这因果线一捆,呼吸一滞。
“师傅这是受了风寒了?”听到这几声咳嗽,赵管事也收起了账本,赶忙问。
方皓泽摆了摆手:“无妨,只是呛到了。”
说完,对赵管事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心里却是冷了下来,想着:“因果线的束缚越来越紧了,真的要加快动作,该要斩断的需要斩断,需要完成报应的,也不能再等了。”
“果真没事?”赵管事又关切了一句。复又说:“那我这趟米粮也交了,一共两百斤无误。另外还要劳烦师傅对甘典座说一身,下个月就可该结钱了。”
说完,他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要转身离开。
“管事稍等,小子还有话要跟你说一说。”就在这时,方皓泽突然开口。
“哦?”赵管事才转了一半的身体,这时候又生生停住,他注视着方皓泽,一脸疑惑。
“是关于这米行生意的,不知道管事可愿意听小子叨扰?”方皓泽脸上笑着,说话虽然客气,但是久居高位的气质不经意地露了出来,叫人难以反驳。
“既然如此,还请师傅指教。”赵管事垂了眼睛,心里就一个咯噔。“莫不是要换一家米行合作?我们已经给的是最低价了啊。”
他心里一阵腹诽,这甘游肥头大耳,十分贪婪,听说每次送来的米粮,事后入库都要加上近三分之一的数量。尤其是,甘游对自己压价极低,咸丰米行也就是看在细水长流的份上,才接了这单生意。
“这生意,委实难做啊。”赵管事心里重重感叹,嘴上连忙又问:“师傅,可是甘典座,有什么吩咐?我们咸丰米行,米价已然极低了,可是不能再压价了。”
“赵管事不要急,典座没有要换一家进货的意思。”方皓泽笑笑,搬过脚边的一个凳子,递给赵管事,自己也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就是我想代表典座,跟你商量一下往后的合作。”方皓泽心知,估计对方是误会了什么,但是他决计不戳破,扯着甘游的大旗,正好行事。
“赵管事,新朝初立这几年,天下承平,粮食产量应是一年高过一年了,相应的,这米价应该是一年降似一年才对。是也不是?”方皓泽定定地看着赵管事问。
“这,师傅说的也没有错,前年一斗米要1200文,到今年一斗米就是1000文了。”赵管事一脸苦涩地说着。心想,果然是来者不善,甘游想必又要压价了。
大凡太平年月,米价都是下降的,甘游他们被咸丰米行蒙在鼓里,可这却瞒不住方皓泽。
“既然如此,我也问过李大哥了,咱们清福寺采购的米价,却是几年没有变过了。”方皓泽言谈间,十分直接。
第十六章 合作方式
清福寺斋堂后厨,方皓泽和赵管事相对而坐。
前者面色轻松,后者表情苦涩,正好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为米价长期看跌,而咸丰米行几年来,还是原价,典座也就寻思着,重新议论一下价格,倒不是再换一个商家。”方皓虽然言语叫你无法拒绝,但脸上却看不出以势压人。
商人逐利,米价即便下跌,要不是方皓泽了解行情,清福寺估计还要被蒙蔽很久。
典座甘游虽然有点聪明,可都是用在狠辣内斗上了,一味地克扣小沙弥,还将自己仅有的几个老乡随意鱼肉。
这样的人,只会一味地找咸丰米行压价,要是咸丰米行咬紧牙关不松口,也就罢了。
但实际上,压价也是一门技术活,也有许多手段和理论。在主世界,还有商业谈判一说,这对方皓泽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他脸上带着一点微笑,直视赵管事。这回借着甘游的大旗,故意在这里压价,实是有原因。
一是,自己这原身也是小沙弥出身,知道吃不饱饭的苦楚。甚至因为营养不良,竟然一个高烧就病死了。
要是能压低一点价格,那甘游说不定也能多少给小沙弥们添补一点食粮,说不定还能为自己的因果线松上一松。
但是压价最主要的目标,却是叫这咸丰米行还有赵管事,在心里种下一颗不满的种子。
为了扳倒甘游,以全了这身体的因果,方皓泽手中的牌面不多。他已经陆陆续续布局了,李沛等人是一方面,咸丰米行也是一方面。
试想,咸丰米行的人,在方皓泽对付甘游的关键时刻,找上清福寺,对甘游来一个落井下石,那结果一定不错。
“唉,这位师傅,你有所不知。虽然米价连连下降,但是太平时节,人工啊,运费啊一应花销可是越来越多了。”赵管事苦着脸分辨。
他对方皓泽十分警惕,这位小少年气度不凡,行事有章法,只能咬紧不松口。
“虽然这两年,一斗米的米价降了200文,但光是人力,就从一个月200文,涨到250文了。”赵管事指了指身后站着的两位粗壮汉子,一脸诚恳地说。
“师傅只盯着我们米粮的进价便宜了,却不知道其他的花销了,要是再压价啊,那我们说不定还得亏本。”
赵管事一边说,一边双手直摆,一张和气的圆脸,简直要皱成了一块柿饼。
“话也不能这么说,赵管事,你欺我年少,却不知我心中早就有数。”方皓泽立刻反驳,面上带着看透一切的表情。
“太平年代的生意,是越来越好做的。虽然你们米行成本走高,但是销量估计涨的更快吧。”
方皓泽张口就说了一个,对方不能反驳的论点,这也是必然的。
太平盛世,农民的土地增加,米粮出产越发多,原材料价格也就低了下来。另一方面,人工、土地等等价格会涨高。
但与此同时,人群的消费力也就提高了,产品销售量也提高了,利润也就提高了。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这是最简单不过的经济原理了。方皓泽从主世界接受过知识大爆炸时代的洗礼,自然懂得这些道理。
“这……”赵管事张着嘴,终于哑口无言了。
他平时也是接人待物十分老练,一张嘴巴更是舌灿如花,没想到自己米行生意上的数据,被方皓泽说了八九不离十。
这些可都是米行轻易不对外的信息,这小少年怎么知道的?若说是他猜的,可也做不出这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吧。
赵管事只感觉嘴巴发苦,心里的许多话,终于汇聚成一句:“不知这位师傅,如今是要谈出什么章程来?”
随着赵管事的低头,方皓泽立即感觉身体周围的因果线,微微地松了一点。
他按下脸上的喜悦,平静地对赵管事说:“我是这么想的,首先呢,我们将今年的米价,每斗降100文。”
“什么,100文?”赵管事惊地站了起来。“这也太多了,我们一年才几百两银子的交易,每斗米还要降低这么多钱,不成不成。”
赵管事站起了身,佯装要走。他估摸着,方皓泽虽然少年老成,但是未必能招架他的无赖,自己只要这么一走了之,后面压价的行动,估计又和之前甘游多次压价一样,最后不了了之了。
刚刚迈开步子,身后就传来一阵声音:“赵管事若是真的要走,那我们也就换一个米行了。”
说话的正是方皓泽,他也知道,以往甘游屡屡想压价,都没有成功。这固然是赵管事不想松口,另外也是念着每年赵管事还有一些孝敬,多少有点人情。
但是这些,与方皓泽有什么关系?如能替清福寺换一家米行,既能叫小沙弥们多吃一顿饱饭,也能更多地满足甘游的贪欲,那不是两全其美吗?
退一步说,方皓泽还能借着换米行的机会,去镇子上走一走,探听一番这世界的虚实呢。这几天在清福寺中,他早就摸了清楚,全寺上下就没有一点法术的痕迹,已经十分纳闷了。
果然,听到了方皓泽这么说,赵管事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他立刻转了身,丝毫没觉得尴尬,换了一个笑脸说:“师傅,其实价钱还能再谈的。我们两家也是老交情了,换一家又何必呢?”
“那就要看咸丰米行有没有诚意了。”方皓泽看着赵管事一张圆脸,心里全然不以为意。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咸丰米行也是甘游的帮凶了。若是早早地将米价按照行情稍微降一点,又怎么会令一众小沙弥面有菜色。
“真的不能少降一点吗?不如改为,每斗米降50文?”赵管事犹自不放弃。
“100文,这个不能商量。另外,原先季结的米钱,现在改为半年结。”方皓泽不但没有松口,反倒又提了一个新的要求。
“这位师傅,你如今提的要求,真的是新任典座的意思?”赵管事一时间气结。他可不记得,甘游竟然是这么有头脑的人。
“当然是上峰的指示了。”方皓泽脸不变心不跳地回答。
第十七章 西堂来访
清福寺本就安静,方皓泽提出了两个决定后,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几乎针落可闻。
一时间赵管事也不知道如何接话了。他张着嘴,嗫嚅了几下,最终才有气无力地说:“这个要求,不但降价还要压款,还真是……。”
好好地,只是像往常一样,来送一点米罢了。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他只感觉额头太阳穴一阵突突。
方皓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赵管事。压价的决定,仍旧不会改变。
主世界学过一丁点历史的人都知道,在社会生产水平低下的古代,能做粮食生意的,都是大商家。每逢收粮的季节,都是几万担的粮食往仓库中收。一旦逢着灾荒,囤积居奇的也都是卖粮食的人。
“敢问小师傅,这真的是甘典座的指示吗?”赵管事顿了好久,才又问。他现在怎么也不相信,甘游这么有智慧,要不然米价早两年就降下来了。
“当然是典座的意思,不过具体怎么说,却是我斟酌的。”方皓泽一笑。
“但是贵寺真要这样,我恐怕东家也不会答应,看来这笔生意,还真是难做下去了。”赵管事叹了一口气。
“管事何必如此气馁?我还没说完呢。”方皓泽终于站起身,向已经准备离开的赵管事走近了几步。
“虽说,咱们清福寺的米粮钱要改成半年一结,但是和以往先粮后钱的方式不一样,今后我们都是先预付钱,后给粮。”方皓泽边走边说。
咸丰米行不能逼很了,毕竟这家店受了甘游不少气。要是换一个新店家,对甘游的愤懑积累不起来,可就坏了大事了。
且说方皓泽“预付”这一关键词才出口,赵管事的眼睛也是一亮,这生意倒是可以做。
赵管事站在原地,心里不住盘算。“一年清福寺生意往来,怕是有500两上下,若都是预付,这笔生意不占成本,倒是可以做了。”
想了想,他圆圆的脸上,终于愁容消减。“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了,我也不用请示东家了。”
“这样最好不过了,那我送送管事,今天辛苦你了,下一次结钱的时候,我就跟典座说明。”方皓泽热情地扶着赵管事的肩膀。
他一路带着几个人,一直将赵管事送到山门殿外,目送着几人离开,才转身往清福寺深处走去。看目标,正是甘游的寮舍方向。
还在路上的方皓泽不知道,甘游的寮舍中,此刻正有一位客人。
这人年约六旬,样貌清癯,身穿长方形布块纳缀缝制而成的大衣,显得很有威严。这衣服,在大信世界中名为“纳衣”,是僧人们的法衣,不少俗家人习惯称呼其为“袈裟”。
“明悟啊,老衲突然冒昧来访,还请见谅啊。”这老者十分客气地说。
他刚刚自称老衲,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这样自谦的。在清福寺,有资格穿纳衣的,也就四位首座而已。同样有资格这样自称的,也就四位首座。
“哪里哪里,明心西堂来访,倒让我十分惶恐。要是有事,你叫随侍的小沙弥来唤我一下就好,何必劳驾您亲自跑一趟呢。”甘游在清福寺中,法名明悟。
他此刻被对面老者喊了法名,一脸恭敬地回应,在小沙弥面前凶狠的肥头大耳,此刻在监院眼中,倒有几分呆萌。
原来,这位清癯的老人,就是清福寺中二号人物,西堂首座,明心法师。
“无妨,无妨,我今日闲来无事,就到几大执事处都转一转,坐一坐。”他面对着甘游,眼神和蔼地说着话,好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
其实,明心法师来找甘游,其实于理不合。照理,他如果有事要跟甘游说,该唤一个小沙弥来叫甘游去找自己的。
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人来到甘游的寮舍中,就显得有失身份了。
但明心也是迫不得己,自己的寮舍紧挨着住持的寮舍,平常接人待物都有许多不方便。这一次来找甘游,还是借着到几大执事处分别坐坐的理由,挨个转了一圈,终于摸到了甘游这里。
明心脸上带着笑,眼睛微眯,直视面前的新任典座。心里却想:“看来这新任的典座颇为识趣,也不知道他要靠向谁。”
原来,明心法师和方皓泽分析的一样,手中没什么势力,好不容易清福寺中典座换人了,就急忙跑过来,试探一下口风。
如今清福寺四大高层,堂主唯住持马首是瞻,后堂是个和稀泥的,平时寺院中的很多重大事情决策,自己这位西堂,常常被住持压下,十分憋屈。
所以这位新典座,就是他要极力争取的对象。八大执事掌握清福寺中的俗事,乃是实权派,能多抓一两人,就代表手中的牌又多了一张。
“西堂折煞我了,您这一来,简直就是蓬荜生辉啊。”甘游面上的笑容就要绽放出来一样,十分热情。
他忙不迭地一边沏茶一边说:“也是巧了,前几日有几位香众,给我供奉了两盒青云茶,平时我也舍不得喝,西堂来了,正好可以招待。”
“哦?居然是青云茶?这茶产自青云山,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啊。传说青云山顶峰,还有一株神茶树,每年生出少许茶叶,名为日伏。喝了一杯,就能成道啊。”
明心法师来了兴趣,也一脸期待地看着甘游沏茶。
“也就是传说,不知道真假。但是这青云茶,的确风味不凡啊。我这两盒,也不过是外围山系中出产,算不得十分珍贵。”甘游笑的矜持,很快给明心法师倒了一杯茶。
后者捧着茶杯,轻啜一口,立刻陶醉的闭上眼,良久才睁开道:“果然还是这个味道,说起来,我去年也得了少许,早就喝完了,没想到在典座这里还喝到了新茶。”
明心法师慢慢放下茶杯,一脸似笑非笑。
这句话说的很尖锐,甘游不过才升为典座,一直是小小饭头,怎么有钱买到这么好的茶叶,这钱都是怎么来的?
甘游被这一问,心里一慌。强自说:“也是我老家的几位香众供奉的,我平时哪有机会享受这么样的好茶。”
“哦。”明心法师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立刻转移了话题:“三日之后,明悟就要正式升任典座了,可曾想过,日后如何安排?清福寺可是不小,需要好好计划啊。”明心法师说到这里,眼睛直视甘游。
这句话,已经暗示的十分明显了。虽然说的是日后的工作,但实际上说的,却是甘游准备怎么站队。
“西堂身上,也肩负了监院的职责。乃是我清福寺一众俗事首职,我自然要听西堂的安排。”甘游心里一动,想起方浩泽日前劝说他的话,立即对明心法师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