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天空不再澄澈
马车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滚动着,左右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缓缓向前驶动,承载难以想象的重压。
年幼的约翰·阿维尔森就坐在马车里,一头湖绿色的头发此时有些发蔫,脸上的雀斑也失去了活力。
他身边坐着的是他的妈妈,那个挺着大肚子、脸色苍白的女性,马车的颠簸显然让这位女士感到了不适,但还是强忍着。
约翰没有说话,只牢牢地抱紧了怀中的一本书,那是一本诗集,没有名字。
从马车的窗口可以看到,东方的天空泛起灰白,灰白又变成镶着金边的玫瑰色光晕,接着,一轮红日漏出了燃烧着的边缘,穿过已经消逝的轻微的沙尘出现在他的眼前。
浓郁的白烟在古老的巨石和丛林间肆虐,这时候的天空依旧澄澈。
约翰听到了一声悲鸣。
听不真切。
来自很远,也很近的地方。
不久后,马车终于到了地方,停下了忙碌的脚步。
约翰牵着自己妈妈的手,下了车,那里有着一列队伍,为首的是一个男人,对两人的到来表示了迎接。
那是亨利·西德尼爵士,约翰的妈妈给他找到的新的父亲,也许以后,他会被叫作约翰·西德尼。
亨利·西德尼爵士身形壮硕,生满白牙的大嘴四周围了一圈乌黑的胡须,一直向上蔓延,几乎要将那对小眼睛遮盖,粗壮的大腿套着紧身裤和高筒靴。
约翰的母亲没有第一时间挽上爵士张开的手臂,而是跌跌撞撞地走到路边,吐在了一种类似羊齿的蕨类植物上,它们在林木间密集地生长,羽毛形状的叶子连成一片汪洋,灰色的茎干犹如蛰居地下世界的生物伸出地面的手臂。
始终陪在自己妈妈身边的约翰,蹲下的同时,发现了一块石头,来自森林的石头,光阴给它裹上了一层苔藓,把这层苔藓擦掉之后,发现石头的表面平坦光滑,上面刻着一只眼睛。
一只人类的眼睛。
他为此感到疑惑,几乎就要张开嘴询问自己的妈妈,但,很快关心地靠过来的西德尼爵士挤开了约翰,将他的母亲扶起。
很明显,这个新的父亲不喜欢约翰,看向男孩的眼神甚至可以说得上凶狠,让人害怕,就像一只“狼”。
而令人感觉好笑的是,他似乎满心期待着约翰母亲肚子里的那个属于他的孩子——一个男孩的降生。
似乎所有人都如此确信,那就是一个男孩。
就在道路旁不远处的森林里,约翰隐隐看到了三根残破的石柱,几乎隐没在高大的羊齿蕨丛中,灰色的柱身雕刻着奇异的同心图案,中间那根柱子刻了一张人脸,饱经岁月侵蚀,凝视着森林深处。
可没等他向着那个方向走去,一探究竟,就被一个女人的声音唤回现实,再看过去,石柱彻底隐没了。
呼唤的女人作着明显的女仆打扮,高高瘦瘦,比起很多男人都要高很多,像一根细长的竹竿,脸色阴沉。
她的声音十分沙哑干涩,让人忍不住捂住耳朵的那种刺耳,但具体说了什么约翰却听不太清楚。
大意是要他赶快回去,跟上爵士和新的爵士夫人的脚步,已经准备好了房间和食物,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约翰没有违抗这种“命令”。
是的,在他眼里这就是一种命令,让他远离了曾经的家乡,而不得不来到了这么一个陌生、格格不入的地方,甚至,要接受一个此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新的父亲。
仿佛,原本的父亲,就这么抛弃在了过往,无论什么痕迹都再也留不下来。
以至于,约翰·阿维尔森向他的妈妈问出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结婚?”
她的母亲慈爱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急促地吸了一口气,但还是那么温柔,就像以前一样:
“我孤单了很久,我们的生活需要支撑,亨利是这个最好的选择。”
她看向约翰,看向他手里正抱着的那本诗集,忽然生起气来,说:
“你不该带着它,你已经长大了,应该多看一看这个世界,而不是看这种只会歌颂爱和和平的幼稚的诗集,它什么都教不会你。”
这是在说这本诗集,也是在说约翰真正的、曾经的父亲。
约翰的母亲名叫卡门,只有三十二岁,却已经成了寡妇,因此,在看待事物方面,十分极端,要么无端鄙视,要么莫名地畏惧。
这个世界带走了她的全部所爱,将它们吞进嘴里、碾为齑粉。
在卡门的眼里,她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改嫁,她深信这个世界是由强大的男人统治的,只有强大的男人才能保护她们母子的安全,为此,她不惜将过往都抛弃掉。
可惜,她的孩子暂时还不明白。
然而,或许卡门并没有意识到,她自己也某种程度上十分幼稚,而且还是相信着这世界上最危险的爱,相信一个童话——那就是,这个世上存在能够拯救她的王子。
正是亨利·西德尼爵士,为阿卡恩联邦立下了赫赫战功。
约翰忽然有些伤心,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伤心。
或许是因为这里肉眼可见的、到处都是的灰色制服,以及那冰冷的钢铁房屋,没有一丝丝温度……在这样的环境中,约翰几乎难受得无法呼吸,半刻都待不下去,一心只想回到家里。
然而,他的父亲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他的家。
当他再一次意识到这一事实的时候,悲伤不由得加重了。
窗外,那些被砍伐后留下的树木尸体仍留在空地上,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和无助的悲鸣声。
它不希望有人类待在这里,用他们肮脏的脚印践踏这里。
它更希望待在森林之中,聆听森林之中无处不在的平凡的神谕。
可是,它还有生命力,树根将一直向下扎进去,并慢慢在某一场雨后发出嫩芽,用茂密的树叶遮盖钢铁的屋顶,用坚韧的树枝缠绕钢铁的墙壁,深深地,紧紧地,将它们全部再次成为森林的一部分。
就在树桩的不远处,浓郁的白烟滚滚,这一次,天空都不再澄澈……
第二百三十八章 去森林,它在呼唤
对于约翰·阿维尔森来说,这本诗集是最好的礼物,是父亲送给他的,他不认得字,却认得里面写了什么。
但卡门,约翰的母亲似乎并不明白这一点,因为她不像自己的儿子那样,把书本当成庇护所,也不会允许书本把她带进另一个世界。
她只能看见自己置身的世界,相信钢铁带来的力量,而她本身,却只是柔弱的一株菟丝子。
格格不入。
每天的早晨,吵醒约翰的,不再是家禽和家畜的叫声,而是齿轮的运转声、机械的轰鸣声、火焰燃烧的炸裂声,以及偶尔的、密集的劈砍声。
属于亨利·西德尼爵士的领地在扩大,树木在一颗接着一颗倒下,悲鸣声却越来越远。
即使有母亲在身边,约翰也害怕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睡觉,不过他还是听从了母亲的吩咐。
当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发现了自己名义上的新父亲和士兵们正站在外面的空地上,没有注意到他。
约翰也不想偷听他们的谈话,可他还是忍不住去听。
毕竟,好奇是小孩子的天性,了解成年人的秘密意味着学会理解他们的世界——以及如何在那个世界中生存。
……
负责站岗的卫兵抓获了两名违反宵禁出来猎兔子的人,这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但出乎意料的是,出了这点小事都惊动了西德尼爵士。
所有军官和士兵都知道,西德尼爵士在这么晚的时候,非常讨厌被人打扰。
已经入了夜,挂在天上的月亮就像是一把饥饿的镰刀。
“八点钟的时候,我们发现西北方向有动静,”有士兵报告,“是枪声,我们搜查了可疑地区,抓获了嫌疑人。”
两个俘虏:一个是老头,另一个年轻许多。
他们的脸色都异常苍白,像是病弱的患者,因为在树林里活动,他们的衣服脏兮兮的,眼神暗淡无光。
“我们在他们身上搜到了这个。”一名士兵递给西德尼爵士一支旧步枪,“开过火的。”
“我们在打兔子!”年轻许多的那个男孩愤怒地辩白道。
“我让你说话了吗?”西德尼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老头非常害怕,膝盖一直在抖,他是在为这个年轻的大男孩担心,那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我们不过是些农民。”做父亲的说,试图把西德尼爵士的视线从他的儿子身上引过来。
“继续。”
西德尼爵士扬扬下巴,让老头继续,看起来,他喜欢看人们向他求饶。
“我带我的儿子去树林里打兔子,我们需要兔子,换些钱,我的女儿生病了,需要这些钱。”
“兔子……”西德尼爵士说,“真的吗?”
“西德尼爵士,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儿子说,“如果我父亲说他是出来打兔子的,那么事实肯定就是这样。”
他把自己的所有表情都隐藏在低垂的眼睑之下,但他的嘴唇背叛了他。
“我让你说话了吗?”
西德尼爵士再一次重复了这个问题,随手拿起盛水的瓶子,猛地戳到男孩的脸上,又把破玻璃瓶上的碎渣扎进了男孩的眼窝,一遍又一遍……
锋利的玻璃切碎捣烂了年轻人的脸,把皮肤和肌肉变成血腥的泥浆。
父亲的哀号比儿子的惨叫还要响,泪水在他脏兮兮的脸颊上纵横流淌。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凶手!”
……
“啊……”
约翰看着这残忍的一幕,下意识地想要叫出声音来,但幸好,一双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
没有一点声音漏出来。
“嘘!”
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来自于照顾约翰以及他的母亲的那个女仆,像一根细长的竹竿一样的那个女仆。
“不要说话。”
“他会注意到的。”
女仆警告道,等到约翰点点头,她才松开了手。
约翰紧紧咬着牙齿,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身躯如同筛糠一样剧烈地颤抖,面色如同纸一样发白。
他想说话,想问为什么,想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但不敢说话,生怕那个恶魔注意到。
直至枪声响起,子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农夫的心脏,先后穿过他肮脏褴褛的衣服和硬纸板一般单薄的骨架。
森林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然后,西德尼爵士带走了两只死兔子,吩咐道:
“做个简单的炖菜,把后腿的肉烤了。”
……
“走吧,结束了。”
约翰还在发呆。
或许,她应该捂住约翰的眼睛……看着这一幕,竹竿女仆暗忖。
在这个地方,她对这种事早已见惯不怪,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的心也已经蒙上了一层霉斑,变得不再敏感。
“去哪?”此时还有些恍惚的约翰还陷在迷茫之中,不敢相信与自己母亲结婚的人,会是这么一个可怕的恶魔,下意识地问道。
“去森林里,它在呼唤你。”女仆如此回答道。
这时候,她表现得更像一个女巫,独自一人的女巫,只是不知道,是邪恶的女巫,还是善良的女巫。
言语中带着诱惑。
这种诱惑通常很难立刻幻化成形。
起初,它往往只是徘徊在你耳边的一个声音、向你投射过来的短暂一瞥、一次突如其来的欺骗……
但是,它往往会趁机膨胀生根,一直往最深处的地方扎根。
最终,再也无法拒绝。
约翰正是这样,当女仆提到森林的时候,他突然联想起了前几天刚来的时候看到的那种奇异的景象,还有来自森林的蛊惑。
至于那颗刻着人类眼睛的石头,依然被保留在他的手里。
于是,这一刻,他选择顺从了女仆的话,往森林里走去。
一路走进院子,在这里,约翰只能看见耸立的钢铁房屋和工厂,闪烁着令某些人赏心悦目的金属光泽。
对这些人来说:
是秩序;
是力量。
无论树木还是人,都会被钢铁的刀刃轻易收割……
然后,约翰走出了院子,路过陈列着的、密布着的树木的尸体,听到悲鸣声越来越近,仿佛受到无法抗拒的蛊惑,即便鞋子被晚上的露水打湿了,野草钩住了他的衣摆,全然不顾……
第二百三十九章 潘神
进入森林之后,约翰又看到了那三根残破的石柱,这一次,这三根石柱不长在高大的羊齿蕨丛中,而是被浓密的丛林和灌木包围着。
灰色的柱身雕刻着奇异的同心图案,中间那根柱子刻了一张人脸,饱经岁月侵蚀,凝视着森林深处。
靠近以后,约翰发现,那张石头人脸少了一只眼睛,就好像拼图缺了一块,等待别人帮它补齐。
他握紧了那块刻着人眼的灰石头,走上前去。
石头面孔的鼻子下方深深地刻了许多直线,组成一只张开的嘴巴,里面的牙齿残缺不全。
莫名地,这让人感到害怕。
但在这一刻,约翰竟意外地将恐惧全部给抛弃掉了。
然后,他将眼睛填上去,主动地将这块“拼图”补齐。
当人脸被补齐的那一刻,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声音冒出来,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就这么出现了在他的眼前。
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他不想再回头。
这一刻,约翰无法分清楚,心中驱动他的前进的,究竟是恐惧还是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好奇心。
地上的幽深洞口张开嘴巴,等着男孩走进去,里面有一道长长的阶梯直通地底下,根本数不清台阶究竟有多少级,看上去仿佛没有尽头,径直往深处延伸,被黑暗所吞噬。
一股潮气从洞口中涌出,约翰再一次感受到一阵恐惧,同时也感受到了冒险的召唤。
沿着阶梯一直向下走去,越来越深入地下。
当抵达底部之后,阶梯不见了,只有一座跟他在森林里看到的人脸石柱差不多的石雕,看起来十分古老,高了不少。
一切空荡荡的,只有这个石雕矗立着,仿佛从很久很久之前的岁月就一直是这样,没有改变。
“有人吗?”
约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发出声音,呼唤着这里可能存在的某一个人,或者其他的不知名的生灵。
“有人吗?”
他勇敢地向前走了一步。
也许是这一步触动了什么,原本一动不动的石雕颤动起来,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张长在石雕上的人脸睁开了眼睛,并看向了男孩的方向。
这让约翰吓了一跳,但他还是没有后退,反而加大了音量,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勇气十足:
“你是谁?”
“我?”
人脸的张开的嘴巴没有动弹,却从里面吹出了冷嗖嗖的风,组成了此时正在说的话。
“名字是不重要的东西,我有好多好多的名字,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使用的名字,但现在已经不再使用了,那些人也不这么叫我了。”
“这是一件很令人讨厌的事情,这儿的人总是念不对发音。”
“他们现在叫我潘神。”
石雕上的人脸发出的声音嘶哑而神秘,令人着迷。
“你为什么把我叫来这里?”
约翰就是这样认为的,不然,森林不会让他看见那奇异的石柱,不会让他捡到石头,不会让他来到了这里……这一切,肯定是这个潘神做的。
这一切,就好像是一个童话,又好像是一首诗,是常人不敢想象的。
“嗯……”
人脸一时间陷入了思索之中,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也许,他是在想着自己应该持有的目的?
“不是我在呼唤你,是森林,是这片森林在呼唤你。”
沉默了许久,潘神说出了这句话。
“你是森林的孩子。”
“不,我是我母亲的孩子。”约翰反驳道。
“呵呵……这不重要,反正……”
这句话,潘神说得十分含糊,以至于约翰没有听清楚内容。
“这片森林需要你,我知道,你能够听到森林的悲鸣,它在哭泣,在向你求救……我也希望,你能够拯救它,把那些人类赶走,不让他们在这片土地继续肆虐。”
潘神知道,这并不能能说服这个孩子,于是又继续说:
“这样,你也能回到家乡去,回到你曾经的家园,和你母亲一直生活在一起……我想,你也不希望你的母亲和那个恶魔继续待在一起。”
“他只要孩子,他会杀了你的母亲!”
最后一句话,既是警告,又仿佛是一则必然发生的预言。
带着恶魔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
很久以前,树林还年轻的时候;
它是生灵们的家园;
充满了魔力和奇迹。
这些生灵互相保护;
睡在巨大的树荫下;
但这棵树濒临死亡;
树枝干裂,树干衰老扭曲;
一只可怕的怪物在树根中做窝;
浑身长满钢铁;
它不许这棵树茁壮生长;
将怪物杀死,树才能重获新生。
……
“你去哪里了?”
当约翰终于回到了属于西德尼爵士、他的新父亲的领地的时候,他的母亲卡门没有表达对儿子的关心,反倒是第一时间责骂出声:
“你不能让这些泥巴沾到你的身上,这件新衣服让你看起来像一个王子,但现在,你又变成了一个泥孩子!”
“你到底干了什么?”
“我去了一趟森林。”约翰迟疑地后退了,声音有些低,但还是如实地说出了一切。
“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那里很危险,有很多叛民流窜,他们会伤害你……不,不止是你,他们都是一群残忍的恶魔,会杀死每一个人,哪怕是小孩和老人!”
卡门的声音很尖,让人耳朵生疼,不过约翰知道,她在关心自己。
不,你的丈夫,西德尼爵士也是一个恶魔,所有人都害怕的恶魔,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约翰在心里想,却没有说出来。
当那个名为阿莱维亚的竹竿女仆引着约翰进房间的时候,男孩犹豫着,还是选择问出了口:
“你相信世界上有精灵吗?或者,其他的鬼怪和神明?”
“我小时候相信,但现在不相信。”阿莱维亚回答道,声音有些阴沉。
“那你为什么让我去森林里?”
“我真的看到了,他说他是潘神!”
“潘神?”阿莱维亚微微有些佝偻的背顿时直起来,但除了这句话,她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了。
女仆送男孩到了房间里,说:
“我并没有让你去森林,你记错了……”
第二百四十章 讲述童话的宴会
周围黑沉沉的一大片,到处都是粘稠的一大片,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掉进了某片深海之中。
在这种黑暗之中,约翰·阿维尔森只能挣扎着、摸索着前进,许久之后,才看到了前方的光亮:
在白色的月光之下,照亮了几个模糊的虚影。
虚影渐渐清晰,最后化作两个具体的人形,一男一女:
亨利·西德尼爵士,以及约翰的母亲卡门。
他们站的很接近,有些太过接近了,以至于身形的边界几乎模糊的交织在一起,连成一片,有些怪异——月光雕凿出的幽影不自然地没有轮廓。
寂静的世界在如同饥饿的镰刀一样的月亮的照耀下变得熠熠生辉,约翰蹲伏着,不知为何保持了静止,陪着自己飘摇的灵魂一起守夜。
这个夜晚既不温暖也不寒冷,而是奇异地缺少温度。
当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西德尼爵士和卡门在月光之下的动作骤然清晰,仿佛一场电影的帧数被拉升、距离迅速拉近。
流畅的画面叩醒了约翰此时的盲目,他那被嘲弄的饥渴的听觉,也一瞬间觉醒。
于是,在一片血色的光芒之中,西德尼爵士残忍地剖出了卡门腹中的孩子,嘴巴从从面部的位置一直往下拉,咧到了下巴,十分恐怖。
孩子被高举起来,妇人死在了血泊之中……
童话破灭,容器因此不再被需要了……
……
“约翰,你怎么了?”
女仆阿莱维亚干涩沙哑的声音唤醒了突然间陷入发呆、愣在原地的约翰,让他清醒过来。
刚刚还在聊着天,讨论着晚上的宴会的事宜,现在却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仿佛被什么魇住了。
在女仆的声音中,约翰半闭的眼睛猛地完全睁开,嗫喏着嘴唇,额头流出冷汗,面色隐隐发白,身躯隐隐颤抖。
因为他隐隐察觉到了:
刚刚他所看见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他没有陷入沉睡。
而是一则预言。
就如同潘神所说的一样,一则注定会发生的预言。
邪恶的亨利·西德尼,这个残暴的恶魔,会像之前杀死那个年轻人和老人俘虏一样,杀了他的母亲,为的只是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不!”
“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约翰的心里这么想着,强行压制住内心涌出的恐惧,下了这个决定。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他仅剩的亲人只有他的母亲了。
“看起来,你的身体状况并不好,还是不要参加今晚的宴会了。”
阿莱维亚声音依旧刺耳,但却表达了自己的关心。
自从那天约翰和阿莱维亚说过自己遇到了潘神的事情之后,两人的相处模式就有些改变了,阿莱维亚对待约翰多了更多的照顾,就像对待自己的弟弟一样。
“你需要休息一下,相信你的母亲会谅解的。”
约翰这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答应了阿莱维亚的提议。
……
到了夜晚,即便没有约翰的参加,宴会还是如约召开了。
事实上,卡门已经渐渐察觉到了自己的新丈夫西德尼爵士不喜欢约翰这个孩子,非常地不喜欢。
对此,她表示理解,在这一方面,很多男人并不能大度。
甚至,这个幼稚的女人将其联想为甜蜜的一面,正是因为她的王子爱着她,是如此地深爱着,以至于不愿意有一丁点的分享。
所以,对于约翰的不出现,她在遗憾的同时,还有些庆幸。
也许连卡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为了自己的儿子约翰而改嫁给一个强大如同钢铁的男人,却渐渐将约翰视作两人相处时的沙砾,不起眼、无法忽视。
与此同时,她正将大多数的爱倾注给肚子里的这个男孩——新的、美好的爱情的结晶。
不知为何,所有人都笃信,这一定是一个男孩。
……
西德尼爵士扫视着庭院,地上的水坑反射着残月的银光。
没有等多久,陆陆续续有人在院子下了车,突如其来的强光无情地穿透了漆黑的夜幕。
西德尼爵士手下的士兵连忙跑过去为车上下来的高贵的客人撑伞——每个抵达的宾客都认为自己在这个可怜的小地方举足轻重。
他主动走进因为下过雨之后有些泥泞的院子,让泥水弄脏了他崭新的靴子,为一位妇人打伞,引她走进房子。
很明显,这位妇人的地位很高,至少在这群人之中地位是最高的,连西德尼爵士——曾经在战场上获得赫赫战功,因而被总统授予极高的荣誉的大人物,也不得不尊敬。
此时,卡门眼中流露出了恐惧,因为,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在扫视着什么,很明显,他在找一个人,一个本应该到场却没有到场的人。
因而,这位幼稚的女士不得不着急地低声问询身旁的阿莱维亚:
“约翰呢?他本来应该在这里的!”
她问出这句话,并非因为担心她的儿子,而是害怕她的新丈夫会不高兴。
“夫人,他在休息。”
阿莱维亚用刺耳的声音低声解释道。
“他的精神很不好,即便出现在这里也很容易看出来,恐怕会让爵士不高兴。”
卡门接受了这个解释,但这其中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西德尼爵士不再用目光扫视现场。
“卡门,请允许我把大家介绍给你。”
此刻,主人西德尼爵士的话将在场的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卡门的身上。
这并没有让卡门感到高兴,反而是羞耻和窘迫,因为,受爵士邀请的客人中,女人们都穿得比她华丽许多,她们身上的珠宝也让卡门的耳环相形见绌,像是小孩子戴的廉价首饰。
尤其是那一个需要西德尼爵士亲自撑伞的妇人,把她的蔑视隐藏在灿烂的笑容背后,表情仿佛在说:他从哪里找到了她?她只是个毫不起眼的灰姑娘,不是吗?
此刻,每个人都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西德尼爵士和这个贫穷的农妇结婚,只是为了那个没出生的孩子。
阿莱维亚从客人们的表情中判断,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但西德尼爵士的表现出乎意料,并没有为此感到羞耻,看向卡门的时候,反而露出温柔的笑容。
这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卡门也愈加感动,深陷其中。
“那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呢?”
那妇人笑着问,这让卡门暂时忘记了其他客人鄙夷的神情。
她早就应该料到今天会出现这样的一幕,当你感到脆弱和渺小时,保持沉默和不引人注目才是最安全的,但她非常希望自己的童话故事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约翰的父亲是一个吟游诗人,爵士非常喜欢他的诗歌。”
“原来如此!”
妇人点点头,作恍然大悟状,看起来,她只需要知道这些就够了,并不是真的想要了解她。
吟游诗人的妻子,以前结过婚……客人们的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可卡门依然迷失在自己编造的童话故事中。
很久以前……
她还在讲述自己口中以为的那个童话故事。
“很久以前……”
包含着爱意看着西德尼爵士,这个男人同样回以温柔的目光。
这让卡门愈加坚信,自己的王子把她从贫穷、羞耻、无助的煎熬中救了出来。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温暖。
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着这样的童话故事。
“奇妙,哦,是的,非常奇妙。”
妇人不易察觉地轻轻撇撇嘴,她只相信利益,或许,那类“英雄带着一大堆金币凯旋”的童话故事更符合她的口味。
第二百四十六章 诅咒
森林会为那些尊敬它的人提供很多东西,阿莱维亚从小生活在这里,一点不害怕它,在那里,有树人、水人和女巫的森林传说故事。
在阿莱维亚眼里,森林一直意味着避难所、食物和生命……保护着她的家人,保护着她的朋友。
所以,当一棵棵树相继被砍伐,一大片属于森林的土地被钢铁所覆盖的时候,她也才能听到那无止尽、始终缭绕着的悲鸣声,来自森林,也来自她的种族——莫西亚人。
在这片土地生存着,结成部落的形式,信仰伟大的潘神。
他们相信,他们是树的子民,是森林的孩子,自由地在蓝天下生存。
他们的眼睛,都是美丽的绿色,闪耀着纯净的光辉,从树叶上滴落下来。
可也正因此,当面对钢铁与机械的碾压之时,毫无反抗之力,轻易地在一场大雨中逝去,抹去痕迹。
莫西亚人持续了这么多年的反抗没有让他们收复回家园,更多地,只是一个又一个、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文明彻底丢失。
阿莱维亚如此想,眼中没有光彩。
她被西德尼爵士的追兵给抓住了,这没有什么值得意外的地方——夜晚总是站在猎人这边。
西德尼爵士的手下的士兵将这个高瘦的女人拖到一个池塘边,将她当作一只牛羊一般随意地扔下。
“阿莱维亚。”
西德尼爵士的声音像一根沉重的绳子勒住她的脖子,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逡巡,她的面孔由于恐惧而变得僵硬无比。
在阿莱维亚的眼里,西德尼爵士将其丑恶而又肮脏的嘴脸凑了过来,嘴里说出了冷冰冰的嘲讽之语,辱骂着森林,辱骂着叛乱的莫西亚人,不肯归顺于阿卡恩联邦的统治。
阿莱维亚睁大着眼睛,绝望如同毒水一样在她心中沸腾起来。
但与此同时,她又觉得疲惫不堪,被恐惧所折磨,一直处于担惊受怕之中。
“这很简单。”
西德尼爵士突然咧开嘴巴。
“我会让你开口的。”
他的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似是在夸耀一般:
“我们不需要特别的工具……没有必要,我很有经验。”
显然,他乐于炫耀自己冷静的语气,即便与此同时他的心会因为愤怒或兴奋而快速跳动。
谁也不知道,就在这么短暂的一刻,在西德尼爵士因为陷入那种夸耀的情绪而停顿的一瞬间,阿莱维亚抽出了刀子,一把早就藏在她的围裙里的刀子,划向了西德尼爵士的喉咙。
可惜的是,她没有成功,只在西德尼爵士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然后,便倒在地上,喘起了粗气,头发披散开来,此时的她,就像个孩子那样渺小又脆弱。
士兵很快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给围住,将她压制,抽走她手中的胸器。
西德尼爵士摸了摸脸上的这道几乎深入骨头的伤口,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这只“狼”没有发出呻吟,只是凝视着眼前这个女人,眼前这个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的女人。
“杀了她!”
“把这个女巫淹死!”
他突然感到了愤怒,情绪终于失控,大声地吼了出来。
是的,阿莱维亚是一个邪恶的女巫,不自量力地拿着锋利的刀片,就要割走一位爵士的性命。
在三个高壮的男人的合力之下,他们完成了这一勾当,不断将这个女人的脑袋压进池塘里,让她体验到窒息的感觉。
最后,他们将这个女人的尸体扔在了水里,让鱼去吃她的肉。
“你这个怪物,我诅咒你——”
这是女巫的最后的留言,用尽了所有的生命。
像这样的临死前的诅咒,西德尼爵士已经听过了不知多少遍了,更恶毒的也不是没有听过,不过,他只当个笑话听,而且,俘虏越是生气和绝望,他越觉得高兴。
可这一次,听到阿莱维亚那未说完的诅咒,不知为何,西德尼爵士感受到了一股心悸,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
约翰没有再回来,如潘神所说,他是森林的孩子,在森林的帮助之下,他顺利地逃脱了,没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也许,只有森林知道。
森林会给予它的孩子礼物,让他完成应有的使命。
西德尼爵士带着他手下的士兵继续扩大本属于他的领地,在钢铁的利刃之下,残余的莫西亚人和森林一同倒下,化作冰冷的尸体,腐坏,被野兽啃食。
工厂中的白烟滚滚,升上了天空去,将澄澈的天空彻底给覆盖,空气中时时飘荡着灰色的雾霾。
阿卡恩联邦的时任总统将这块领地赏赐给了西德尼爵士,也将这片土地上的麻烦一并扔给了他。
在年岁的流转之下,西德尼爵士所期待的那个孩子顺利地长大了。
没谁知道,为何一位被总统授予如此大的荣誉的爵士,竟对一个吟游诗人的妻子所诞下的孩子抱有如此大的期待。
谁都知道,一定不是因为爱。
对了,那个孩子的名字是达尼洛·西德尼——一个很好的名字。
然后,在这个孩子五岁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谁都没有想到,这事发生在西德尼爵士的身上,他开始做起了噩梦,甚至一连十天都无法入睡。
每当他躺在床上,就仿佛感觉到冷水流过皮肤,看到阿莱维亚——那个女巫的头发漂浮在池塘的水面上。
到了第十一天的晚上,当可怕的幻象再一次困扰他时,西德尼爵士从床上爬了起来,穿过月光下的森林,回到了那个池塘的边上。
他本以为看到平静无波的池塘、意识到女巫的尸体已经消失——好像她并未存在过一样——会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然而,当他来到池边时,只见池水变得像黑夜一样漆黑,池塘边的树木似乎在向夜幕低声谴责他的罪行:凶手!
她果然是个女巫!
西德尼爵士没有害怕,甚至也没有因此产生懊悔,这不过是他杀的众多人中的一个。
这只能证明,所有的幻象都是阿莱维亚搞的鬼!
她诅咒了他。
看来他们杀掉她是对的,做得好!
也许,他应该主动派出手下的士兵,追捕全国各地的女巫,说不定,还能拿到丰厚的报酬……反正他已经杀了一个,接下来会容易得多,他可以杀死更多女巫。
想到这里,他笑了,转身走向他的马,想要离开。
可他无法动弹。
泥巴仿佛长出了手指,紧紧地抓住了他的靴子。
他的靴子深深地陷进了泥浆里,他的双手也开始发痒。
他把手举到眼前,发现指缝之间长出了蹼——深绿色的。
像是一只青蛙。
如此丑陋。
西德尼爵士叫喊起来,发现声音已经出现了变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呱呱”声,脊椎也变弯了,直到他跪倒在地,将蹼状的手指插进泥里。
然后他跳进了同样泥泞的池塘中,正是在这片浑浊的池水里,他下令让士兵淹死了那个女巫。
第二百四十一章 音乐家以赛亚
约翰回到了自己在阁楼的房间里,他取出了一本书,一本被他藏在床底下的书,一本潘神送给他的书,一本巨大无比的书——竖立在书架上,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件泛着青铜的色泽、却并非青铜所制的巨大钥匙,只能被抱起,差不多有约翰整只手臂的长短。
它就像是来自巨人之国的钥匙,从闪耀的群星中脱落下来,坠入了凡间。
肉眼看不出什么缺陷,但,总给人一种不完整的感觉。
这也是潘神给予他的,是一件礼物,不过不是送给他的,而是送给另外一个存在,一个被潘神称为“音乐家”的存在。
潘神无法离开森林,也无法沟通任何存在,因为那浑身长满钢铁的怪物在时时刻刻盯着他,迟早要将他吞噬掉。
有一瞬间的时候,约翰隐隐觉得记忆有些恍惚,但,他还是在这种恍惚中,点燃了三根蜡烛,并画出了把潘神教给他的陌生图案,以及念诵出那神奇的咒语:
“神之声;”
“梦境的囚徒;”
“月光的化身;”
“以赛亚·布拉德利!”
“以赛亚·布拉德利!”
……
他一遍又一遍念诵着最后的这个名字,到最后,他的嘴巴已经不受他的操控,而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所影响,自己一张一合,发出的语言也逐渐变得陌生,与他所熟悉的语言有相似的地方,但也有不同的地方。
当层层叠叠的虚幻水声在他的耳边响起然后又落幕地时候,一扇突然出现的门缓缓在他的面前打开,通往一个神秘的房间。
看着那打开的大门,以及门后神秘的空间,有那么一小会儿,约翰差点以为自己迷失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回到了某段早已被遗忘的过去。
他走了进去,来到了一个神秘的房间,那房间看起来非常古老,天花板是彩绘的,但约翰没有去看头顶那些已经褪色的图案,他此刻的眼中只有房间中央的长桌,桌上摆满了金色的碗盘,里面全都是各种精致的蛋糕和饼干,各种点心,看起来就十分美味,异常吸引人。
尤其是对于约翰来说,在来到西德尼爵士的领地之前,甚至过着经常吃不饱的贫穷日子。
只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桌子尽头的那把椅子被人占了,坐在上面的正是潘神口中的音乐家——一个男人。
他身后是个壁炉,跳跃的炉火照亮了他的脸。
音乐家一动不动,脸上皱纹深刻,两颊苍白凹陷,头发浓密卷曲夹杂着根根银丝,乌黑一片的短髯也泛着点点银星,从外貌来看似乎四十岁不到。
那张鹅蛋脸依旧颇为俊俏,额头光洁得像潘特里斯山上的大理石,高耸饱满一如神明模样。
就像是一座从某处神殿废墟中挖掘出来的古老神像,不知怎么的降临在了这里。
他的那双眸子乌黑深邃、炯炯有神,仿佛越过俗念与现实,看透一方世界的华丽与恐怖。
他穿着精致的黑色燕尾服以及合体的长裤,双手交叉,一只腿放于另一只腿的膝盖上,坐在那把石质的凳椅上,十分优雅。
约翰看到音乐家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好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一样,就像是他的父亲曾经带他参加的画展所展览出的古朴的油画,华丽而优雅——那种摇晃着高脚杯、微微昂着头的古老的的大贵族。
气质犹为独特。
当约翰走近桌子时,音乐家没有动弹,老实说,他看起来好像几百年都没有动过了一样,而桌上的食物却像刚刚准备好的一样新鲜。
约翰又一次被吸引了目光,简直无法从各式各样的蛋糕、布丁、曲奇上挪开眼睛,金色的盘子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倒映在盛满红酒的水晶高脚杯中,红色和金色是整个房间的主调,连熊熊燃烧的火焰都在呼应着这两种颜色,还有那天堂般的香气。
它们让约翰忘记了一切,甚至也包括那个静静地坐着的音乐家。
“一位可爱的小客人,你有什么事吗?”
音乐家开口了,并看向这个年幼的小男孩,他的声音极为动听,犹如低音六弦提琴与水晶球的敲击声交织而成的乐曲。
这让约翰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潘神所交代的正事上,看着眼前即便坐着也带来不小的压迫的男人,鼓起勇气说:
“你好,先生,潘神让我来的,他让我把这把钥匙交给你。”
说着,他把巨大的钥匙递上前去,交到音乐家的手里。
音乐家的目光被这把钥匙的外形给吸引了,将它接到手里,仔细地抚摸,似乎为其闪耀的美丽的青铜光泽所惊叹。
“这是一件很好的礼物,我收下了,替我感谢那位潘神。”
音乐家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容十分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根本让人感受不到温度,但又奇异地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就像月光一样,清清冷冷。
“潘神告诉我说,你也会给我礼物,让我可拯救我的妈妈。”
约翰咽了一口口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桌子上的美味的食物的引诱。
“嗯……”
音乐家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拒绝,只是说了一句:
“我当然会给你礼物,就在那本书里,回去打开它,你会拿到那个礼物的。”
“不过,在此之前,你必须和我玩一个游戏。”
音乐家头微微向一旁侧去,笑容变得恶劣。
这一刻,就像清冷的月光被乌云所遮盖了一样。
“不然,我不会让你走的。”
他稍稍加重了语气,仿佛在恐吓一样。
“不……”
乌云下突然涌现的恐惧将约翰淹没,他艰难地发出来声音:
“你不能这样做,潘神说你会给我的,我也给了你礼物……”
声音没有什么力气。
“礼物是潘神给的,不是你给的。”
音乐家将纤长的手指轻轻放在了约翰的嘴上,阻止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嘘!”
“不要紧张,这只是一个游戏,十分简单的游戏……”
第二百四十二章 谎言即真实
不知何时,游戏已经结束了。
那道神奇的门再次地打开,通往原本的地方,约翰临走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往桌子上摆满的食物望了几眼。
之后,只剩下孤独的音乐家一个人待在那个古老的房间里,陪着不变的景象,仿佛一个囚徒一般。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黑色的提琴,并不突兀,似乎本应该就在那里,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弹奏了起来,在演奏着一首不存在这个世界的曲子。
谁也不知道屋外有着什么,这件古老的房子就是一个被抛弃的在无尽的迷茫时间中飘摇的空间,唯一可以听到的,是风在翻滚涌动,仿佛是在附和屋子里的演奏者。
尖叫着的低音提琴这时所发出的声音已经逐渐超过了它所能发出的音域范围,甚至,没有人可以想象到,一只低音提琴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百叶窗发出的声音变得愈发响亮起来,在不知从何而来的风的吹动之下,它挣脱了束缚,开始猛烈地撞击着窗户,在这种情况之下,窗户的玻璃似乎令人毛骨悚然地破裂开来,但仔细一看,又完好如初。
接着,演奏开始变得奇妙、变得歇斯底里、变得癫狂错乱,伴随着恐惧与寒冷,颤抖着,音乐家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冰凉手指失去了固有的节奏。
那双炯炯有神的明亮眸子,也变得呆滞无神,疯狂的演奏开始变成一种盲目、机械、难以辨认的声响,越来越疯狂
那只绝望的低音提琴开始尖叫与哀诉。
从音乐家那疯癫的曲调里,仿佛可以看到一群幽灵般的狂信徒在由云雾、烟尘和光亮组成的翻腾深渊里疯狂地舞蹈和旋转——充满了嘲弄与不屑。
在提琴琴弦即将断裂的前一刻,这疯狂的演奏戛然而止,像是呼吸突然被掐断了一样。
因为月光出现了,透过玻璃,一直洒进房间里,微微弱弱,不可忽视。
音乐家又重新恢复了正常,提琴自他的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他低下头颅,嘴中轻声喃喃:
“潘神……”
“潘神?”
“石头神?”
“石头神……”
这两个词语的发音十分接近,但却有着不同的意思。
在古老的纪元之中,那时候,圣洁的银月的光辉依旧照耀着大地,播撒恩泽——祂是石头神;在新兴起的文明纪元之中,这时候,银月已经陨落,歌声初飘起——他是潘神……
……
约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那本潘神送给他的巨大的书籍就这么摆在地上,他回头望了望,那扇神奇的大门已经消失不见。
宴会还在继续,没人来找他。
谁都不会想到,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他居然会经历如此神奇的经历,仿佛童话一般,进入了一个摆满了美食的房间,里面坐着一个神秘的像是魔法师一样的男人。
但是,奇怪的是,约翰一点也不记得那场游戏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是怎么通过的。
只是一瞬间,在音乐家提出了游戏的邀请之后,一个恍惚,就已经结束了,那个男人宣布一切已经结束了,他也可以得到用钥匙交换后的礼物。
约翰没有多想,不知为何,关于这些神奇的未知世界的好奇心在逐渐磨灭,反倒是恐惧,越来越大的恐惧,笼罩在了他的心上。
就好像,他必须前进,被推着,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
这一切发展得太快了,快到他都没有搞清楚这发生的一切:丛林、潘神、阿莱维亚、预言、音乐家、钥匙和书……
这让这个男孩感受到了一股窒息的感觉,在粘稠的黑色泥浆里游动一样,越陷越深,渐渐喘不过气来。
就像是属于成人世界的巨大谎言在渐渐将他包围。
在他不曾理解的世界里,谎言就是真实。
于是,他不得不接受了这种真实。
约翰并不算聪明,但他那颗充满幻想的心却往往能够告诉他如何做出选择——即便这个选择不一定完美。
不过,在某些事情上,孩子们不一定做的比不上成年人,有的时候,他们可以看清楚更多的事情,最简单的事情。
但是,一个孩子往往意外地固执。
约翰没有选择立刻打开潘神送给他的书,接受音乐家的礼物,而是从房间的角落里重新找到了那本诗集——那本他当作庇护所一般的书籍。
它被遗弃,然后又被捡起。
翻开它,它在问:
“嗨,孩子,
在路边,
吹拂的风对你说了什么?”
那是一个温柔的男性声音,富有磁性,宛若流淌的泉水一样动人,就仿佛在唱歌一般,极其吸引人。
——属于约翰父亲的声音,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吟游诗人,好的故事、美妙的声音,都能吸引到客人。
“它是风,它在吹,
以前它吹过
还会再吹。
它对你说了什么?”
男声笑了,笑声很轻,几乎难以察觉:
“比这多得多。
它对你说了许多别的事情。
说到记忆和渴望
说到你从来没有的事情。”
声音渐渐低沉:
“你从不曾听过风吹。
风只谈论风。
你从风中听到的是谎言,
而谎言在你心里。”
……
宴会仍然在继续,也许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毕竟,这群自诩高贵的人总有很多话题讨论,大多数都没什么营养。
在鄙夷过后,一些人难免羡慕起卡门所遇到的爱情,就像童话一般。
或许,在少女时期的她们,也渴望着这么一位优质的王子。
那是假的……阿莱维亚知道。
或许,在这里生活的很多人都知道,或者说,不敢相信。
他们见识过西德尼爵士的残忍,所以,很难相信这个残暴之人的温柔。
阿莱维亚也是一样,她以为,卡门的结局不会好。
这个童话并不圆满。
西德尼爵士或许只是为了卡门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别的。
虽然她也不了解为什么西德尼爵士会付出如此大的期待,为一个无辜的女人构建出这么美好又残忍的一场梦。
一些傻傻的女仆或许会为此相信世界的美好,但阿莱维亚不会。
她永远会记得西德尼爵士的残忍——在月光下杀死了她的弟弟,和她的父亲。
现在,他正在杀死森林……
她曾经居住的森林……
第二百四十三章 修普诺斯的诗歌
宴会之后的某一天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
暴雨过后的森林,充满了泥土的清新气息,顺着风,一路飘到了布满钢铁和机械的西德尼爵士的领地,甚至把那种雨后的难闻的锈蚀气味给掩盖了。
反常地,这没有让西德尼爵士感到不高兴——众所周知,他向来讨厌雨,以及雨后的泥泞,就像他讨厌森林一样。
或许这其中的原因是,当雨水触碰到身体、头发和衣服时,会让人感到脆弱,一种无助自然而然地衍生出来。
而西德尼爵士之所以没有为这场雨不高兴,则是因为,在阿莱维亚不知道的时候,在那片茂密而古老、逐渐被摧残的森林里,爆发了一场小型的战争。
来自流窜的叛民,来自阿卡恩联邦的士兵。
战斗结束后,士兵通常会保持沉默,但西德尼爵士的手下却不同,即便身上沾满泥土和血迹,从森林里回来时仍然在欢呼,在叫嚷。
阿莱维亚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某种突如其来的恐惧笼罩了她,她开始呼吸急促,几乎说不出话来。
“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他们抓回来一个,是活的。”
回答的是另一个女仆,和阿莱维亚一起工作,声音里充满了恐慌。
战争和血腥,让这些没有依靠的女人总是感到害怕的。
“他们带他去了谷仓!”这个女仆继续说。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阿莱维亚就这么跑了进雨中,尽管后面有人在呼唤她,叫她回来。
但她听不进去,至少今天不行。
阿莱维亚无法保持冷静,她感到恐惧这只野兽正在吞噬她的心。
他们抓到了谁?
然后,她终于看见了……
“克里克!”
阿莱维亚脚下一滑,跌倒在泥泞的院子里,低声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她的爱人。
士兵把那个人拖进敞开的大门,阿莱维亚不自觉地向前一步,瞥了一眼谷仓里面,有些无助,但只看清了那些士兵,他们的雨披在昏暗的环境中闪闪发光。
“阿莱维亚?”
西德尼爵士出现在她的身后。
“爵士大人。”阿莱维亚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恢复了镇定。
“我需要……检查谷仓里的物资。”
她支吾着解释道。
也许是西德尼爵士急于审问囚犯,竟然没有察觉阿莱维亚语气中的绝望,只是不耐烦地说:
“现在不行,我不希望任何人待在这里或者进去谷仓,更何况,你应该去照顾我的妻子。”
阿莱维亚顺从地点点头,双脚几乎无法动弹,木然地站在那里。
许久,她才能移动身体,就像那个月光下的明亮夜晚一样,僵硬着身体。
约翰在恐惧,她一样在恐惧。
她失去了父亲,弟弟,还有她的爱人……
她听从了西德尼爵士的命令,不由自主地走进了厨房,而其他的人正不停地忙碌着——为那些杀人的恶魔切菜煮汤。
阿莱维亚慢慢地抽出围裙里藏着的那把刀,将蔬菜的块根切成苍白的薄片,眼中却只看到了锋利的刀刃,那闪烁的寒光映进她的眼睛里。
我应该怎么做?
克里克活不下来了……她知道的。
就像那被摧毁的森林,在钢铁的利刃之下,被收割。
她逐渐感到了某种窒息的感觉,窗外的树木的尸体传来了悲鸣。
她听得到。
一旁的一个女仆则端起一盘阿莱维亚为卡门和约翰准备的食物,问:
“需要我把它送到楼上吗?”
“我去吧。”阿莱维亚说,从她手中接过托盘——为了避免胡思乱想,她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
然而,作用不大。
这时候,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的阿莱维亚突然想起来,似乎,约翰的母亲的生产日期即将到来了……
……
很久很久之前,遥远的大地上布满了血红的灾难;
世界之河灌满了来自地窖的污水;
大地熄灭了明日的蜡烛;
每一朵花的前面都设下一个埋伏;
一口永恒的棺材在天空的面前摆动;
人啊,在去死海的路上;
向头顶的漆黑夜空悄悄发问:
为什么你把门户紧闭?
那时候还没有月亮。
人们走上了一座古老的教堂;
——它兴建在一座更古老的神殿废墟之上;
有些话语本身也会死去;
原本用于叙述风和雪,和它的错误;
我在教堂的唇部听到了低语;
火焰正在逼近,时代在碎裂,日子被黑色的绳索拖拽;
那些都是什么人;
死去,只为颂扬死亡。
那一晚,月亮特别美丽;
那片森林里,那块石头上,开出了一朵苍白的小花;
默默地生长了;
里面装满了花粉,生机蓬勃。
或许,我取名修普诺斯,是为了响应我肺腑内一个愿望:
在睡梦中,在睡梦中;
睁着眼睛,凝视那永生不灭的月亮。
或许,是为了能够做一个梦;
梦见我在月光下。
这个夜晚,我要把双耳
交给自废墟升起的音乐;
让昏浊,主宰人们的大脑和身躯;
迎接我们共同的君主。
……
月亮哺育了两个孩子,它们却爱上了黑夜;
山峦的石子中间,有的只是天使;
天使的脸上,有的只是火焰;
火焰之下,是血液。
它们把歌掷向黑夜,似一颗纯净的星辰;
星辰没有飞向天空,反而向着地面坠落,向着梦境坠落;
伴着歌声,它们在祈祷;
何时死去。
……
翻开那本巨大的书,里面没有文字,却忽然响起了一个沉稳、低沉又略显飘忽的男人的声音,对约翰一人诉说着。
讲述了一首十分漫长的诗歌,讲述了一个有关月亮、歌声和名为修普诺斯的存在的故事。
诗歌的最后,星辰落入了梦境之中,,却也洒下了灰烬般的光芒,落在那朵花上,那块石头上。
而银月家的礼物,就是那些星光,在潘神的手上。
所以,约翰必须再回森林一趟。
他很快就理解到了这其中的意思。
但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他的母亲就要生产了,现在十分难受,需要他的陪伴。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世界上没有魔法
敲门的是阿莱维亚,她为约翰端来了一份食物,和一杯热腾腾的牛奶。
不管在哪,这都是有一定资产的人才能享受的。
不管怎么说,成为了西德尼爵士的孩子的约翰确实享受到了很多此前从未享受到的东西,不必再忍受贫穷与饥饿。
阿莱维亚就这么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约翰狼吞虎咽地消灭了这些食物,仿佛刚刚才经历了一场高消耗的体力运动。
她的情绪此刻有些不对劲,约翰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你怎么了,阿莱维亚?”男孩疑惑地问。
“我没事,我在想一些事情。”阿莱维亚犹豫着摇摇头。
是的,她在犹豫,犹豫是否要将一个无辜的孩子牵扯到其中,牵扯到这一场可怕的、无休止的仇恨之中。
不,她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她已经没有了选择。
她的父亲,她的弟弟,她的爱人,相继死去了,死在了那个杀人恶魔的手里,以残忍而血腥的手段。
仁慈的潘神啊,请原谅阿莱维亚的过错……
阿莱维亚将眼睛紧紧闭上,然后又睁开,这时候她突然发现,约翰一直在直直地盯着她。
“你在帮助树林里的那些人,对吗?”约翰睁大了眼睛,突然问。
阿莱维亚伸出了手,放在了男孩的头上,低声问:
“你告诉过别人没有?”
说话时,女仆低垂着眼睑,不敢看着眼前的男孩。
“不,没有。我不希望任何不好的事发生在你身上,你是一个好人。”男孩回答道。
小孩对于好与坏,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法则,从面相、从举止、从言语中,固执地将世界分为黑白的两种颜色。
阿莱维亚蹲下身,选择抱着约翰,将这个善良的孩子揽进了怀里。
看着这张美好的脸,她想起了她的弟弟,那个死在月夜之下,幼稚而热情的男孩。
很像……
她承认,她又一次心软了。
约翰把头靠近,闭上了眼睛,像是这样就可以避开整个世界,不用再面对现实中的一切。
一切都是谎言。
唯一真实的只有眼前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
看得出来,阿莱维亚并不习惯拥抱小孩,尽管她依然年轻,还能生出自己的孩子。
这一刻,她是感到十分震惊和害怕的,因为在这个残忍的世界上,心软往往会招致危险。
“我也不希望任何不好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阿莱维亚低声对怀里的约翰说,尽管内心的一部分仍然在警告她不要过于温柔。
不过,至少在今天……
“在我的国家,房屋用森林搭建;”
“洞穴突然行走,由鲜血、暴虐和狡诈造就;”
“弹指一拨,石头在瞬间塌陷。”
她念出了这首诗,这首诗一直飘进了约翰的耳朵里,似乎在向他讲述着什么。
“我们信仰着潘神;”
“祂是森林之神,照顾森林的住民;”
“很久以前,潘神还年轻的时候;”
“祂是生灵们的家园;”
“充满了魔力和奇迹。”
……
这个温馨的时刻没有持续多久,是约翰主动松开了抱住阿莱维亚的脖子的手臂,因为,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恐惧,从心脏开始,向着四肢蔓延。
“妈妈……”
“妈妈!”
他突然这样叫了出来,仿佛预示到了什么,突然冲出房间,往楼下跑去。
阿莱维亚看着约翰跑出去,没有阻止,忽然露出了明媚的笑容,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
约翰一把把门推开,四处扫视,却没有发现自己母亲的踪迹,他敏锐地发现浴室的门口有水渍渗出来,于是直接推开浴室的门,发现母亲靠在床架上,手按着肚子,白色睡衣被血浸透了。
“约——翰!”卡门嘶哑地说,无助地举起一只手,上面全都是血。
“帮帮我!”
然后她倒在了地上。
……
“她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也不必害怕。”
“医生已经进去了。”
阿莱维亚站在约翰的背后,用那双细长的手臂揽住了这个颤抖的男孩,用温柔的语气宽慰着他,尽管她的声音同样在颤抖。
约翰被赶了出来,被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赶了出来,不许他再待在房间里,尽管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那寒冷的眼光如同刀子一样扫过他的幼嫩的脸颊,刮得生疼。
孩子总是容易注意到这些事情,而面对成年人制造的风暴,他们能做的只有观察和躲避。
约翰和阿莱维亚此刻就站在外面,他和她都能听到墙里面的动静,正茫然地凝视着楼梯的木头栏杆。
约翰经常透过栏杆的缝隙看着楼下大厅里的女佣,他突然很想知道,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就能把疼痛的心在坚硬的地砖上摔个粉碎,从而彻底摆脱所有的恐惧和痛苦?
不过,求生的欲望甚至比死亡还要强大,所以约翰并没有跳下去。
在一墙之隔中,等待着那头诱骗她母亲到他的房子里哀叫流血的野兽的消息。
约翰感觉得到,似乎所有人都能察觉到,野兽并不在乎那个在房间里尖叫的女人,只在乎那个孩子,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
但卡门察觉不到,一个吟游诗人的妻子……卡门做了一个错误的抉择,她太软弱,无法保证儿子的安全,她需要这个儿子。
房间里面,血染红了一切,白色的睡裙上满是血污,当然,也包括床单和医护兵的手……几乎无处不在。
约翰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刀子切掉了一片。
这时候,又一个女佣跑进走廊,抱着一捧血淋淋的被单,然后……尖叫声和呻吟声减弱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约翰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
他很冷,很冷……
某种痛苦的回忆突然涌现。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此时他只注意到了一两米之外的墙角里的一只蜘蛛。
小小的昆虫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简直像个奇迹:他看得到它的每个关节、每个毛囊、每块硬壳,蜘蛛的构造体现了它的优雅、它的美丽……
一阵可怕的沉默从墙壁的另一侧渗透过来,弥漫在走廊里。
随后,婴儿的尖声哭泣刺穿了这阵沉默。
医护兵走出房间,他的围裙和双手沾满了血。
约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死亡的宣判。
“你的母亲没有事,孩子也很安全。”
阿莱维亚露出了笑容,真心实意地感受到高兴。
一个非常完美的结局。
可是,约翰却完全没有因此感到高兴,而是痛苦地捂住头,低声抽泣:
“不,世界上没有魔法。”
“童话,诗歌,早就死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真正的发展
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法,也没有童话和诗歌。
有的,只是死亡。
那不是真正的结局。
故事很长,长到需要从阿卡恩联邦的建立讲起。
故事很短,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概括——那就是残暴的殖民者屠杀了当地的土著,毁坏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森林和土地,在鲜血、暴虐和狡诈造就的地基上,建立了一个崭新的国家。
而西德尼爵士领地上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个缩影……
……
“你知道吗?”
西德尼爵士,这只“狼”、可怕的恶魔正在用他的制服袖子擦拭着唱片。
这件制服上面曾经沾染了不少的血迹,阿莱维亚为了洗干净这件衣服上的血,拿着刷子一连刷了好几个小时。
阿莱维亚,不要表现出任何恐惧……她如此告诫自己。
“爵士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西德尼爵士只是看着她,突然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那笑容带着残忍,带着血腥,更多的是漫不经心:
“我们抓来的那个俘虏说,我们之中有奸细。”
说出这话的时候,就仿佛在和她讨论晚餐吃什么。
“就在我的领地里,就在我的身边,你能想象吗?”
他从她身边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撩起她的一缕发丝。
阿莱维亚盯着自己的脚,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恐惧使她的双脚变得麻木。
西德尼爵士把擦拭好的唱片放进留声机里。
阿莱维亚强迫自己低下头,不与面前的男人对视。
她想要吞咽口水,但恐慌使她的喉咙发紧,就像一根扼杀她的绳子。
“阿莱维亚,过来。”西德尼爵士挥手示意,让她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尽管她知道犹豫不决的态度会出卖自己,但她几乎无法移动双脚。
也可能现在一切都晚了,也许她的爱人克里克已经把她供出来了——在残忍的刑罚之下。
多么可笑。
多么可怜。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西德尼爵士拿出他搁在最底层抽屉里的那瓶白兰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现在,猫开始玩弄起了老鼠。
阿莱维亚知道的。
她只能侧着身体坐在椅子上,这样就不必面对这个恐怖的男人,否则她随时都想要跳起来逃跑,但即便如此,她心底的恐惧还是一下子涌进了喉咙,并且牢牢地卡在那里,犹如一堆碎玻璃。
“你肯定认为我是一个怪物。”他把杯子递给她。
阿莱维亚回答不了,她想要尖叫,但只能强行遏制住。
“你在想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西德尼爵士用狼一般的眼神扫过阿莱维亚,这个可怜的女仆的脸。
他说:“去谷仓吧,帮我再拿一瓶酒过来。”
“是,爵士大人。”
阿莱维亚用颤抖的手接过酒杯。
“晚安,爵士大人。”
她站起来。
猫总会给可怜的老鼠虚假的希望。
“你没忘记拿什么东西吗?”
西德尼爵士拉开桌子顶部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把钥匙,在阿莱维亚的面前晃了晃。
“谷仓的钥匙,只有我手里的这一把,不是吗?”
临走的时候,西德尼爵士还叮嘱了一句:
“一定要非常小心。”
很显然,猫不希望游戏这么快结束,它会把老鼠藏身的灌木丛搅得天翻地覆,再慢慢逼死猎物。
……
“我要离开了,约翰。”
约翰睁开眼睛,不敢相信这突然发生眼前唯一亲近的人,竟然说出如此心狠的话来。
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他的弟弟活了下来——不知道西德尼爵士用了什么手段。
在那个充满着血色光芒的夜晚,在痛苦的尖叫声和呻吟声中,简单地完成了生命的交替。
“你要去哪里?”
“我不能告诉你。不能说。”
阿莱维亚望向门口,某种细碎的声音继续顺着门缝、透过墙壁钻进来,一张与夜幕融合的大网正向她笼罩来。
“带我一起走吧!”约翰抓住她的胳膊。
“求求你!”
“不,不!”阿莱维亚低声说道,抚摸着男孩惊恐的脸。
“不行!”
约翰还太小了,不能独自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不行!但我保证,我会回来找你的。”
然而约翰不肯放手,他紧紧搂住阿莱维亚,女仆甚至能感觉到男孩的心跳。
“带我走!”男孩恳求道。
“带我走!”
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面对此种孤寂的灵魂,谁又忍心说不呢。
“好。”
“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我想要知道。”
阿莱维亚摸了摸约翰的头发,手指在他的脸颊轻轻拂过,直直地看着他那双仿佛森林一样纯净的明亮的绿色眼眸,如此美丽,突然问。
她的眼睛也是漂亮的绿色,唯一可惜的是蒙上了一层灰暗的光芒。
在这个危险的世界,美丽也是一种错误。
“他是阿布杜拉齐兹·阿维尔森。”男孩仰着头,回答道。
……
阿莱维亚带着幼小的约翰,踉踉跄跄地在夜色中穿行,沿着小溪向前走,身体被冰冷的雨水淋得瑟瑟发抖,一把临时搜出来的破旧的雨伞根本挡不住它们。
两人甚至一度产生了幻觉,以为后面有隐隐的枪声响起来,还有可怕而绵密的脚步声,踩踏在心脏上。
“等等!”阿莱维亚突然停了下来,胳膊牢牢箍住约翰的肩膀。
她觉得自己听到一匹马打了个响鼻的声音,可当她停下来仔细倾听夜晚的动静的时候,却只听到了雨滴敲打着树木,从树叶上滑落。
还有剧烈的心跳声,不止是她的,还有身旁这个男孩的。
尽管似乎什么都没有,后面没有追兵赶过来,但那种若有似无危机感萦绕着她,在她的心上,无法驱散。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感受到了危险。
于是,她蹲了下来,认真地嘱咐说:
“分开走,我会带走他们。”
“别担心,我会好好的。”
约翰没有办法拒绝,或许是恐惧,或许是胆怯,让他没有办法违抗这个此时看起来分外强大的女性的命令,只想要继续向外跑,逃离这里。
于是,男孩答应了女仆的请求。
阿莱维亚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消失在了雨水和黑暗之中……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个名字
“真是奇怪……”
“不应该啊……”
“为什么不喜欢这个结局?”
顺着一路抬高的地势,延伸进茂密森林上方的群山间,在圆得过分、对称得过分的山峰上,围绕着一圈圈古怪的高大石柱,而石柱上,又一圈又一圈缠缚着细长的白色蛛丝,诡异地蜿蜒着,在中心的位置将要形成一张完整的巨大蛛网,但又断裂开来。
正中心的位置,站的正是入梦而来的叶清。
那些蛛丝就是从他的手中蔓延出去的。
此刻的他,有些想不通,感到疑惑。
他引出了约翰·阿维尔森的噩梦,又想为他编织出一场无法拒绝的美梦。
在那个饥饿的镰刀似的月亮的照耀之下,是因为叶清的临时改动,才让阿莱维亚走出,注意到了偷看的小约翰,并及时地捂住了他的嘴,让他没有被亨利·西德尼爵士发现。
不然,那一夜,就是约翰噩梦的初步开启,受到了那个恶魔的折磨。
而且,也是叶清拨动蛛丝,让阿莱维亚主动引诱约翰前往森林,这提前了男孩遇见潘神的历程,所以,早早地从潘神那里拿到了那本巨大的书写诗歌的书、那把机械钥匙和联系音乐家的方法。
这之后,那血色预言是叶清主动放出的,因为,没了在杀死阿莱维亚弟弟和父亲之后,西德尼爵士对约翰的折磨,这个幼稚又天真的男孩,内心始终有犹豫,并未真正下定决心。
于是,叶清决定推他一下,让他去找音乐家,履行与潘神的对话,拿到另一份礼物。
当然,这其中也有诱导以赛亚·布拉德利的踪迹出现在梦里的关系。
毕竟,连叶清本身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一个来自阿卡恩联邦又被变革派所追杀的人,居然会和这位梦境中的神奇收藏家扯上关系。
不过,那看上去就和收藏家就是两个人,不仅外表大相径庭:一个还留有皮肉,一个只剩下骨头架子。
性格也是一样,在叶清的眼里,虽然以赛亚为人古怪,有一些自己的秘密,但但还是十分友善以及热情好客的。
但那位拥有完整肉身、被称为音乐家的以赛亚·布拉德利,却是十分地恶趣味,一点说不上友善,甚至可以说是偏向于混乱阵营。
他口中那个所谓的简单的游戏,其实对于约翰来说,也是一种长久的折磨,势必会造成一些伤害。
以赛亚也正是因为看出了约翰的苦痛的处境,刻意想要添一把火,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在一个人类还处于如此年幼的时期,未必不是长大之后现如今的心理创伤的来源。
大概他唯一的善良,就是没有想过要杀死约翰,但这也可能是碍于潘神送过来的那件礼物。
所以,也正因此,叶清才会主动插手影响那段游戏进程,将其最大程度的模糊化。
但这并不能将音乐家和收藏家割裂开来,那把散发着青铜光泽的钥匙就是最好的作证。
叶清曾经在收藏家以赛亚的藏品中见过它,那是一把武器,可以发出一种怪异的嗡鸣,扰乱神智,它的声音可以一直抬高到听觉范围之外,却依然在脑中尖叫不已。
对于肉体,有极大的摧毁效果。
现在看来,当时他的想法未必不是恰逢其会。
最后的最后,叶清让约翰感受到母亲所面临的危险,因而及时找来了医生,挽救了这个沉浸于爱情童话的女人,以及他尚未出世的弟弟。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结局。
那曾经是约翰潜藏在内心的创伤,永远缠绕的噩梦。
甚至,叶清已经布局好了之后的发展,一一解决约翰的心理问题。
他的弟弟会顺利长大,而不与他分开;阿莱维亚不会死,会一直照顾着他;他的母亲一直都会在,安静而美丽的或者,将爱倾注在约翰以及他的弟弟身上;他们终究会离开西德尼爵士的领地,离开西德尼爵士,回到他曾经的家乡……
可显然,真正的约翰并不接受这一切,以至于冲破了叶清的影响。
那张即将编织好的蛛网,就这么破裂开了。
一切的一切,也就这么无可救药地滑向了无底的深渊,返回到了原来的结局。
卡门和阿莱维亚相继死去,森林在机械的伟力之下破灭,约翰失去弟弟的信息,独自流浪……
这样的结果,自然代表叶清的入梦治疗失败,当然,即便成功编织完这张蛛网,给了陷入痛苦的约翰一个美梦,也不一定可以让他走出来,从恍惚和失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不过,叶清并非没有收获,他透过发生在约翰·阿维尔森童年的这些事,看到了掩盖在其中的暗流。
阿卡恩联邦上发生的事情他有所了解,这个国家所屹立的这块地域,曾经几乎有百分之九十的地表都被森林所覆盖,里面生活着一个比较原始的部落国家——被称为莫西亚。
莫西亚人普遍拥有纯净的绿色眼睛,当然,即便是在卡特铎兰帝国和亚鲁特王国,同样有许多人的眸色是绿色的,并不能作为判断依据。
莫西亚人信仰的神明是潘神,是森林之神,是森林的所有生灵的保护者,在黑鸦教团的典籍记载中,关于潘神,其实并没有对应的超凡存在,并不像腐烂神和冬心少女都是真实存在,所以被解读为愚昧的原始信仰。
可如今看来,这也未必。
在阿卡恩联邦的崛起之中,势必免不了对当地土著的屠杀,血腥和暴虐是这些人铸就辉煌的工具,尤其是工业革命在阿卡恩联邦中最先爆发,甚至早于卡特铎兰帝国和亚鲁特王国,各方面技术得到极大的提升,加速了这一进程。
在后世看来,这部分历史,是莫西亚人的血泪史,是环境与自然对机械与工业的无力。
只是,对于工业革命在阿卡恩联邦是如何最早爆发出来,进而席卷整个诺卡亚地区,造就如今的影响,并且,使得如今的阿卡恩联邦无论是变革派和保守派都发展到极度崇尚机械的地步,没谁清楚,黑鸦教团的典籍的相关描述也十分模糊。
只提到一个名字:亚当·威斯奥·贝拉斯克斯。
第二百四十八章 噩梦仍在持续
殖民者和土著的血海深仇。
自然与机械的争斗。
这是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在叶清的视角,以他的知识量,自然看出了更多掩藏在其中的东西。
比如,潘神即为石头神。
他其实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小问题,那就是,虽说语言同出一源,但就和方言一样,古文明时期和新文明纪元的发音,总会有差别的。
但对于他来说,这种差别虽然知道,又往往会被忽略,因为,在他耳朵里所听到的一切话语,不论发音如何,他都是可以直接理解说话者本意的——这是“语言通晓”带来的优势。
说不定,就连他在不变之城所说的几句话,都会被误解出不一样的意思。
而如果在知道潘神即为石头神的前提之下,再结合阿卡恩联邦对机械的推崇,尤其是新兴的变革派更是走上极端,追求血肉与机械的结合,不再只局限于使用,而是全方面的改造……这样,不难联想到一个与其有相似特性的存在。
佛!
整个天界,根据化身的探知,很大程度都建立在石头神修普诺斯的各种能力之上,以前叶清就觉得,这极有可能是“释迦牟尼”对石头神的侵蚀和掠夺所导致的。
现在想想,这种侵蚀应该从阿卡恩联邦建立之始就有了苗头。
阿卡恩联邦的工业革命,想必也是这位存在的推动,扩大自己的影响,以对当时化身潘神的石头神进行掠夺,将其残余世上的部分彻底杀死。
这样一来,天界的来源就有了解释。
同时,神话梦境中多出的这么多灵魂,想必也是来自这么多年以来阿卡恩与莫西亚人的战争,无数的人因此逝去,灵魂被“释迦牟尼”用某种手段收集起来。
这么看来,“释迦牟尼”对阿卡恩联邦的渗透程度,简直难以想象。
亚当·威斯奥·贝拉斯克斯的真实身份也值得品味。
不过,这也给了叶清一个方向,通过现今的阿卡恩联邦,找到“释迦牟尼”的现实原型,或许能够找到牵制这位神秘的神话的手段。
亨利·西德尼是个不错的突破点,脱离梦境的时候可以查一查有关这人的资料,还有他的儿子——达尼洛·西德尼。
受到如此大的重视,其中未必没有什么蹊跷。
虽然通过入梦,叶清仍然不知晓约翰被追捕的具体原因,但大概还是能够猜测得出,无非是曾经的身份暴露,顺着遗留的蛛丝马迹,那把已经送予以赛亚·布拉德利的钥匙的线索最终落在了他的头上。
能够被石头神拿到手,并送出去,想必也不是什么简单的物品,必然有着重要的作用——对于“释迦牟尼”而言,也对于阿卡恩联邦而言。
这两者在一定程度上是相通的。
此外,在叶清眼里,约翰本身的价值也得到了大大提升。
虽然他已经知道了钥匙的下落,但不妨碍约翰本身已经拿到了那份来自音乐家的礼物,他可是森林的孩子。
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世上少有的留存下来的莫西亚人,血脉来自于他的吟游诗人父亲——阿布杜拉齐兹·阿维尔森。
这很容易就能从阿莱维亚的反应中猜到,毕竟,她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可能为了没有血缘关系的约翰牺牲性命。
只剩下了一个可能,为了她的种族、森林中的莫西亚血脉的延续,她选择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交换。
另外,叶清怀疑那份礼物与约翰·阿维尔森身上的恩赐“诗歌之拥”有关。
他可不会忘记,银月女神的尊名之一是“星空的歌者”。
而且,石头神修普诺斯在自己的诗歌中写道:
它们把歌掷向黑夜,似一颗纯净的星辰;
星辰没有飞向天空,反而向着地面坠落,向着梦境坠落;
伴着歌声,它们在祈祷;
何时死去。
……
这里的“它们”大概率指的是背叛者风雪之女和那位神秘天使,而“歌”则是象征着女神的权柄,“向着梦境坠落”这句,更是隐喻了以赛亚·布拉德利的诞生。
以赛亚可是“神之声”。
再有,那一次窥探不变之石刻所聆听到的石头神的声音,其中的“星空的歌声永不停息”这一句,也是一个侧面印证。
或许,在诗歌的最后,星辰落入了梦境之中而洒下的灰烬般的光芒,恰好落在那朵花上、那块石头上,也即是约翰所拿到的礼物。
当然,以上都是叶清的猜测,是他基于梦境中的一幕幕以及对各种意象的解读,还加上了他目前所掌握的神秘学知识。
比如,对于强大存在,尤其是神明的尊名的解读。
大多数时候,尊名不仅仅是一种描述,更是权柄的指向,有的时候,甚至需要加上时间的纬度进行扩展,然后再进一步地解读。
“看来,这一次的入梦算得上大失败了……不过,从梦境中透露的细节可以推测,约翰此时的变化,可能不仅仅是反噬这么简单……”
约翰的噩梦还在持续中,那是他内心潜藏的不可磨灭的痛苦的阴影,如今似乎满足了某种条件,不断被激发出来。
这里面的一部分是叶清的锅,他本意是想解决问题的,才做了一个噩梦辐射器,加深噩梦的存在。
现在看来,“梦境治疗”的作用有一点,但微乎其微,改变不了约翰的现状,还是要寻找其它的办法。
所以,他也准备离开了。
在约翰·阿维尔森的梦境的一角,在那茂密森林上方的群山间,在古怪的高大石柱包围中,那细长的白色蛛丝缓缓回收,自梦境里面每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如同触须一般,松开了紧抓着的爪子。
叶清正在松开对梦境的暗中操控。
可蛛网还没有完全消散,一只只有手掌大小的蜘蛛便顺着一根蔓延向无止尽的远方的白色蛛丝,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悄悄地爬向了中心的叶清的方向。
与此同时,某种奇特的漩涡突然掀起,制造了诡异的浪潮开始将叶清给覆盖,起起伏伏……
第二百五十二章 是否愿意
天亮了,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本的运行轨迹,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事实上,也本就没有发生。
那本就是一场梦境。
约翰·阿维尔森有了些许的不同,也许是叶清的治疗让他有了好转,也许没有,说不清楚。
但唯一清楚的是,效果肯定没有达到救治者本人的预期。
太阳已经出来了,金黄的光芒穿透进房间,大抵是处于森林的关系,并不炽热,很是舒服,渗透过来一股清新的气息。
连偶尔传来的鸦鸣,都不会让人烦心。
按照以往的习惯,劳洛斯会给叶清送来一些书,供他阅读,消磨时间,顺便吸收知识。
这其中往往只夹杂着少部分的带有超凡知识的书籍,这是为了避免暴露他自己的特殊之处,减少怀疑。
当然,除此之外,频繁地学习这些复杂的知识,即便没有副作用,也会让人感觉到头疼。
至于其他的普通书籍,都是当作消遣看待的。
比如这一本,他特地要求劳洛斯找来的有关阿卡恩联邦的历史中的人物传记,里面就有亨利·西德尼的信息:
一位在阿卡恩联邦对莫西亚人的围剿之中参战的普通士兵,对于各种枪械的使用以及机器的运用有着极高的天赋,可以说是一触即通,因此大放光彩,屡屡得到晋升,一路平步青云,拿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官厚禄,更是得到了当时的上院议员奇利特·萨斯的赏识。
这个名字……
叶清的视线突然停住,注意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
他记得,这是变革派的一员,也是派出追兵追杀约翰·阿维尔森的主要的黑手,直接授意下达了这一命令。
现在,居然又一次出现了,而且在这么早的时期。
从亨利·西德尼崛起的时期,一直持续到了现今约翰·阿维尔森已经长大成人,隔了二三十年,居然还活着,且始终把握着如此大的权势。
在阿卡恩联邦,议会是最大的势力,又分为上议会和下议会。
下议会参与者主要是一些底层官员和一些有名望的富商,当然,不乏一些普通民众,各个大小区域都设立有,只负责决定一些小的民事,包括处理一些小偷、强盗或者财产瓜分之类的事情。
权利不算大也不算小。
而上议会则完全不一样,修改法律、调动军队等,都是他们的决议内容。
即便是联邦总统,很多事也不能擅自决定,必须经过上议会的决议。
奇利特·萨斯作为其中一员,权利可想而知。
在这么一个时代,不能让人怀疑,是否有超凡的因素作祟。
亨利·西德尼接下来的发展都十分顺风顺水,甚至被当时任职的总统授予爵士,但由于其普通人的身份,难免受到排挤,于是应有的丰饶的领地变成了一处偏远的地区,而且,当时在这位爵士的领地之中依旧有莫西亚人流窜,急需解决,同样是一种刻意的刁难。
也许因为只是一个小人物的关系,很多信息都不算详细,只有他的情史——与一个已经有孩子的寡妇结婚了,并且在那个寡妇死后,始终再没有娶亲——颇为绘声绘色地被描绘出来,还遭到各种评价。
其中较为中肯的一句是:
“当时的亨利,受了太多荣耀加身,轻飘飘的,不当身份为一回事,但又偏偏骤然遭到打击,去往一个偏远地区……萨斯议员没再提供帮助,或许是忌讳着什么,不愿付出太多的利益……而他与一个孕有一孩子的寡妇结婚,是让人惊讶的,但未必不是抱有了极大的期待,希望那孩子继承他的独一无二的天赋。”
在那个男孩五岁的时候,亨利·西德尼死去了,死在了一个池塘里,从现场的痕迹来看似乎是他自己骑马来到这里,跳进去自杀的,但这原因不能让人信服,于是,渐渐也发展成了历史上的一个悬疑。
至于男孩的最后的去处,似乎是被议员奇利特·萨斯收养。
而约翰·阿维尔森,故事里真正的主角,他的名字从头至尾在书中都没有出现过,仿佛不值一提。
这期间,叶清也顺便查阅了奇利特·萨斯的资料,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当了五年的下议会议员,在二十九岁的时候,依托于背后的家族就当上了上议会议员。
今年已经足足有八十三岁了,仍然在任职中,十分健朗。
一名坚定的变革派拥护者,不过只对早年受伤的腿进行过局部的机械改造。
他将书放下,揉了揉额头,拿起一旁的红茶喝了一口。
说实话,这些茶饮和甜点,比起以赛亚那里的东西,还是有一点差距的……他在心里叹息,然后,又忽然顿住,抬眼看向空白的前方:
“这一次,来得挺快的……”
就在他轻声自语的时候,伴着熟悉的层层叠叠、环绕耳畔的虚幻水声,一只奇异的生物正在显现。
那正是卡拉那的信使,一只来自灵性深海的奇犽塔。
视线放在这只奇犽塔的身上,但叶清仍然分出部分的思绪,想着:
“已经知道了方法,我却一直没有自己签订一只奇犽塔作为信使,主要是,目前没什么用武之地……”
就在他在心里吐槽的时候,那银白的轻柔旋风之中,一条橙黄色混着蓝色与绿色的丝带穿过旋风,伸展出来,像是一条手臂,为叶清送来一份信件。
叶清伸手接过,直接将其展开,眼睛的余光发现那只奇犽塔并没有离开,而是仍然留在原地,静止不动。
他微微一挑眉,没有管它,自顾自地阅读:
“……感谢你提供的资料,这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让我可以确认一些事情。”
“我现在依旧待在亚鲁特王国,原本预定的行程被搁置,因为又有新的事件发生,也和提供的信息有关,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我不得不留下来,确认一些事情。”
“这一次回信,除了感谢你的帮助以外,其实还想要询问你,是否愿意来一趟亚鲁特王国……”
第二百四十九章 好久没有见到人类
在无边的漩涡与浪潮之中,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熟悉的、闪着青铜光泽的大门。
这是门之匙的具象化,一般来说,往往只会叶清的梦里出现,被他看到,但并未代表着这座门处于梦境,这只是一种预示,在梦境之中显化而出。
门之匙处于现实之中,处于他的肉身之中,虽与灵魂有所牵扯,但肉身如舟,同样是不可或缺的寄托物。
那些被吸引而来怪物,会试图通过这扇门,在现实中降临。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被吸引来的,是存在于梦境世界的怪物。
因为门之匙的存在,导致它直接跨越了属于约翰的梦境小屋的阻隔,将直接在内里降临。
无法辨识形状的烟雾,从门缝、孔洞、花纹中,倾泻而出。
青铜大门被打开了一条很大的缝隙,这个时候,已经有几条细长的尖利从缝隙插进去,将其撑开,展现出如玉质一般的白色,犹如某种生物的骨头。
它迫切地想要把门给扒开,降临在这个梦境之中。
原本,有着梦境小屋的天然庇护,梦境世界的怪物想要强行突破根本不可能,只能和叶清类似,通过特殊的手段。
但现在,门之匙的存在,就像是额外地打开了一条特殊的通道,允许这只怪物的降临。
叶清被浪潮裹挟其中,知道自己即便去往梦境的别处,这扇青铜大门依旧会跟着他,因为,门本来就“长在”他的身上。
他轻吐出一口气,没有轻举妄动。
梦境的夜晚悄悄降临了,如同被诅咒一般的亏月洒下惨淡的光辉,它绵软的双角划过那茂密丛林中生长的致死毒叶,画出光亮的细线。
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从未被目睹过的东西在蠢蠢欲动;两侧的山坡上葳蕤着杂草,恶毒的藤蔓与匍匐植物爬行在乱石残渣之间,轻柔地缠上倾颓的立柱和怪异的独石。
仿佛因为门之匙被打开了,而引出了这一系列的诡异变化。
但或许,是叶清本身引起的畸变,随着门之匙的代价被引动,在同一个时刻发生了。
青铜大门终于不堪重负,被强大的力量扒开来了,在摇摇欲坠的脆弱声响之中,浓郁的烟雾倾泻而出,透出绚丽夺目的光,在一片纯白、无边无际的纯白之中,有什么显出了身影。
也许是这未知的存在进入梦境的动静太大,又或许是那不经意展现出的强大威压,竟然让那只已经即将攀爬上叶清身体的不起眼的白色小蜘蛛受到了惊吓,慌忙地趁着蛛丝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顺着原路返回去。
那白色蜘蛛太不起眼,以至于叶清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全部精力都投注于眼前跨过青铜大门而来的神秘存在,在人类的视角之中,见证了这家伙的全貌。
一个足有四五米高的模糊不清的人形虚影,并非由物质所组成,头顶的部位倾泻出来一大片七彩的、类似头发的东西,在腰侧环绕成一圈的是八条巨大的、如同蜘蛛脚一样的骨刺,支撑起身体,下半身只是几缕轻烟,在骨刺的包围中孤独地飘着。
它很强大!
这是叶清的第一感官,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法抵抗。
当然,他之所以还待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是约翰的梦境,他随时可以离开,何况,只要现实的约翰一醒过来,梦境小屋就会坍塌,所有存在都会被驱离。
梦境世界中,无数的梦境小屋随着现实生灵的梦境在进行着反复的交替,只有极少数特殊的梦境才可能完整地留存下来,化作梦境世界之中一处特殊的景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位神秘存在并非是无理智的怪物,有着智慧与思想,可以交流。
“您好,这位神秘的阁下,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叶清并不清楚眼前这位存在的性别,那像是长发一样的东西并不能代表什么,所以礼貌地用了“阁下”作为称呼。
当然,在这些非人的异种之间,不一定存在性别的划分,可能是雌雄同体,甚至,不一定只有男和女两种性别的划分。
就比如血族,虽说外貌上如同男女一般有性别的划分,但其实,曾经在蒙昧纪元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叶清了解,除了通过感染其他生灵扩大种群规模,血族间的繁衍是以地位的高低划分的。
也就是说,即便拥有女性的外表,如果地位比较高,同样可以通过特殊的手段,使得地位低于她的拥有男性外表的血族怀孕,产下新的血族。
这一点上,原因和血族本质上与血液相关联有密切的关系。
爵位低的血族并未无法让爵位高的血族怀孕,只是孕育新的血族会使得血族本身实力减弱,所以,这也是导致这一习俗逐渐形成的一个原因。
人形虚影张开双臂,轻轻拂过那些石柱,穿透过去,没有五官的虚幻面部裂开一道深邃漆黑的裂缝,仿佛布满尖利的牙齿,发出声音:
“你好,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人类了。”
它发出的声音分不清楚男女,有种奇异的缥缈感,说的语言也并非叶清所熟悉的任何一种,并不像人类所能发出的,不过,幸好他听得懂。
正好,这位神奇生物虽然不会说人类的语言,由于其本身的特殊,也听得懂叶清这个人类在说什么。
只是,人形虚影所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叶清有些惊讶。
很久没有见到人类……这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人类的分布挺广,不提星空之下的别的星球,单说叶清所在的这颗希尔星,即便经历过了红月末日,除了少数危绝之地,同样到处都有人类生存。
诺卡亚地区只是希尔星上一块大陆的其中一部分,就已经有三个人数众多、繁荣的国家。
不过,叶清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这神秘生物在梦境世界或是其它没有人烟的地方漂泊太久了,所以才不太和人类接触。
“我在你的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人形虚影继续说道。
第二百五十章 亚昆图的一员
“我在你的身上闻到了很熟悉的味道……有两种,一种令我讨厌,另一种令我欣喜……”
叶清不明白它在说些什么,按理说,他身上应该只会有一种味道,那就是“梦境行者”的代价所带来的,被以赛亚形容成浑身散发着‘渴望被狩猎’的气息,最后的结果只会引得那些怪物疯狂想要吞噬他。
而门之匙的代价除了知识的追逐以外,吸引来的怪物并不一定会喜欢吞吃人类,但往往充满了未知,上一次更是有一位神话级别的试图降临,要不是被卡拉那拦住,肯定会造成极大的损害。
“什么味道?阁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至少目前来说,这个人形虚影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
“对于大多数存在来说,你身上除了那种特殊的‘香气’,身上没有任何味道,无法被察觉……但我不一样,因为我本身的身份,就难以与这两种味道的源头产生区分和隔离。”
八根蜘蛛脚一样的白色骨刺向着四周张开,整体表现起来就和一只巨大的蜘蛛趴伏起身体类似,直到人形虚影的腰部与叶清的头处于平齐的位置。
它向下俯视,张开虚幻的双臂,拥向仰望着它的人类,有彩色的星光弥漫在灰蓝色的骨节与脉络之中,分外美丽。
美丽到有些不真实。
但那对手臂没有触碰到叶清,而是又收了回去,转而平放与腹部的位置,有种圣洁而不可侵犯的感觉。
“多么让我着迷的味道,甚至让我以为,那个美丽而强大的种族依旧还在,跨越过星海与时间……但那源自于末日的气息也让我意识到,一切早就结束了。”
末日的气息……叶清很快就联想到了红月末日,这是他记忆中唯一可以与之联系起的事物。
所以,它究竟是谁?在这说了一堆无意义的废话,根本没透露出有用的信息,有事就说……他忍不住暗暗腹诽。
“人类,你能告诉我吗?”
“什么?”
叶清抬头,仰望这个四五米高的巨大的人形虚影,它没有五官的面部裂开了一道漆黑深邃的裂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眸里泛着如水的星光,璀璨夺目。
“我指的是,你身上的气息……你什么时候与亚昆图一族有过接触?”
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这个弱小的人类,看不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
亚昆图,居然是亚昆图……
这唤醒了叶清的记忆,那是在以赛亚那里见到的一件藏品——名为亚昆图之光的物品。
[我们的文明遭到了毁灭,这是源于红月的污染力量,于是,我们将这枚名为“亚昆图之光”的物品投掷出,让它在星宇中漂流,等待被下一个文明接手。]
[这件“亚昆图之光”之中,所储存的是亚昆图一族的知识与历史,希望你可以将它打开,将一切,以另一种方式,传承下去,让亚昆图一族获得延续,这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
这是当时铭刻于那颗怪异球体上的文字,还是依靠“语言通晓”他才读懂的,还以此换到了异变的神奇手杖。
他不会忘记。
所以,这个长着骨刺的人形虚影其实是亚昆图的族群的一员,它们都长这个样子……叶清暗中思索。
不过,很快他又推翻后面这个论调,也许这个人形虚影是亚昆图的一员,但不代表所有的亚昆图都长这个样子。
因为,在他听到的呓语之中,那个未知的声音是如此叙述的:
“亚昆图的子孙种类繁多,从形象到质地,几乎毫无相似之处……”
不过,他不可能把所有的信息透露出来,这样会暴露出很多问题,于是,装作一脸不知的样子,故作疑惑地问:
“亚昆图?”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疑似属于亚昆图一员的人形虚影听到叶清的回答,陷入沉默,但很快,那面部裂开的裂缝又向两旁勾勒出一个弧度,模拟出了一个类似人类的笑容的表情,说:
“你似乎不想和我扯上关系,是我的存在让你感到了害怕吗?”
它直立起身体,一下子似乎变得更加地高大,即便顶端的山坡有些倾斜,它那细长又坚硬的骨刺可以轻易地穿透土石,稳固好身形。
它开始围绕着中间的人类走动了起来,是不是伸头探望,像是在观望什么稀奇物件,还发出笑声。
叶清就这么站着,视线跟着人形虚影转,然后在它离开视线范围的时候又收回来,身体不动,表面上没有任何异状。
“我明白你的感受,在我还弱小的时候,面对那些强大的存在总是感到分外惶恐,希望远离他们。”
不……叶清在心里反驳。
如果他想的话,说不定可以直接将这个亚昆图斩杀,毕竟,那张印有神话一击的旧日诗篇还在他的手里。
据他的直观判断,这虚影怪物大概率是没有神话级别的实力,应该就是一位史诗。
即便是他判断错误,这实际上是一位神话,神话级别的全力一击,猝不及防之下,也一样得受伤。
“不过,你无法欺骗我……从始至终,你无法解释你如何听得懂亚昆图的语言,和我正常交流。”
“而且,这里也并非你的梦境……”
说话间,人形虚影挑起一根残余的尚未消散的蛛丝。
“这些蛛丝,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手段。”
这些蛛丝消散得很慢,因为它们的消散不仅仅是简单的回收过程,更是代表蛛丝主人一点点收回对这个梦境的影响和控制的权限。
这确实是我的疏忽……叶清吐出一口气。
“阁下将我的心理看得很透……我确实和亚昆图一族有过接触,不过,那是一件物品,名为‘亚昆图之光’,知道那件物品中藏着亚昆图一族的传承,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可惜的是,那件物品现在也并不在我的手里,我也无法知晓它的踪迹。”
他礼貌地笑道,露出几颗牙齿。
“我知道不在你的手里。”
人形虚影点点头,似乎在满意这人类终于说了实话,手臂展开,再一次拂过石柱,似乎对其情有独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