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章 乐子人林季
清晨,天还未亮。
带着几分清凉的风拂过,让早起的百姓们干劲十足。
入夏之后,午时的酷热让人连动弹都没有力气,一天的活计总要在清晨与傍晚来做。
在城东,达官贵人的家丁伙计们早早就备好了车马轿子,到了天刚蒙蒙亮时,各朝中大员便施施然走出自家府邸,坐上车马轿子,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然后便是在宫外候着等陛下上朝,入了常华殿之后念叨两句万岁,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只听不说。
一般来说,早朝不过半个时辰,等穆相道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后,洛相便要跳出来唱唱反调。一番争吵之后,陛下会兴致缺缺的勉励各方两句,然后大伙便各回各家,抱小妾的抱小妾,抱小孩的抱小孩。
可今日的城东,赶着上朝的队伍里,却多了个颇为扎眼的人物。
在满街的车轿中,那人偏偏步行。
他身上穿着青色的长衫,左手拿着个肉夹馍,右手端着个碗,碗里还冒着热气。
城东这条路直抵皇宫,若是要去京中别处,还有更近的路来走,这条路修出来便是给大臣们上朝的。
百姓们不准走,也不配走。
这个点在这条路上出现,只会是赶去早朝的官和随从们。
可他却穿着布衣,不修边幅,身后还背着一柄剑!
他想干什么?带凶器上朝?反了他了!
“崔大人,那人是谁?我怎么不曾见过?”问话的是通政使萧其伦。
原本的通政使吴思成在其靠山穆韩非稍有失势之后,便成了穆韩非失势的代价,丢了官回乡养老去了。
萧其伦虽然只是三品,却是御前行走,九州大小奏折都要在他这里过一遍才会递到沛帝面前。
这已然不是一般的信任了。
因此他虽然只是三品,但坐在如今的位置上,满朝文武没人敢看不起他。
而与萧其伦同行的则更有来历,二品大员,刑部尚书崔严。
“那是监天司的,别去问,别去管。”崔严扫了一眼林季那边,然后又收回目光,一副讳莫如深不愿详谈的样子。
他是跟林季打过交道的。
沉宏桉,三司会审,其中便有刑部。
那时的他,便是大理寺审桉时的主审之一,而那时的林季,还只是监天司一个小小的差人而已。
当然,对于崔严这般走到文官巅峰的人物来说,你在监天司是掌令还是游星,亦或者只是哪里的地方捕头,都没什么差别。
这里毕竟是大秦。
但同样的,崔严也很清楚,在入道境修士眼中,他这二品刑部尚书,多半也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卒子,不必理会,也不值一提。
可他没想到的是,本只是随口一句应付同僚的话,却偏偏被那人听在了耳中。
只见他回头,脸上堆起了几分笑容,口中咀嚼的速度快了几分。
“这不是崔大人嘛,许久不见,崔大人头发又白了不少。”
林季脚步轻快朝着崔严这边靠近,原本车轿两旁的护卫还想阻拦,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不速之客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好,车里!”
护卫头子反应了过来,不过他刚想有些举动,便听到崔严的声音响起。
“无事,你等各司其职。”
“遵命。”护卫纷纷退下,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车轿里,林季将手中的肉夹馍三两口吞下,又喝了一口碗里的豆浆。
“这豆浆我这还有半壶,崔大人喝吗?干净的碗也有...肉夹馍却不能给了,府上的厨子虽然做了不少,林某出来时却只带了两个,原本只是想尝尝味道,谁曾想竟然意外的美味,咱没忍住嘴馋,一个已经下肚了。”
说话间的功夫,小小的车轿中便摆上了一张床桌大小的桌子,林季变戏法似的摸出来一个水壶,一只小碗。
眼睁睁看着自己还没说话,对方便已经将豆浆都倒上了。
一时之间,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崔严只能端起碗稍稍抿了一口。
“不错...”
而林季则手一翻,手中又多出了一个肉夹馍。
刚准备下嘴,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崔严,见崔严也盯着自己,他脸上泛起了几分苦闷之色。
思来想去,他终于一咬牙下定决心,掰了三分之一个馍馍出来递给崔严。
“崔大人请用。”
“这...”
看着递到眼前的馍馍,崔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见状,林季大笑道:“您跟我客气什么。”
“那...老夫多谢林大人美意?”
“大可不必。”
见林季真的毫不在意,崔严看了看手中的小半个肉夹馍,终于还是下嘴咬了一口。
他总觉得不吃一口,便不好再聊天了。
别说,味道的确不错。
“今日林大人也要进宫上朝?是陛下召见?”崔严终于问出了心中所想。
“林某是进宫去看乐子的。”林季笑眯了眼。
见崔严一脸费解,林季问道:“崔大人虽然掌管刑部,但也是上书房的行走之一,国家大事瞒不住您,也不会瞒您。如今中原九州局势,想来崔大人应该有所了解吧?”
“知道一些。”说起此事,崔严也笑不出来了。
林季点点头。
“千年时间,大秦号称九州正统,但实则总有那么几个地方大秦的手伸不过去。”
“如之前的维州,如太一门所在的襄州,如南边为世家把持的扬州。”
“也总有些地方大秦能管却不愿管。”
“如西边的青州、兖州。这两州就是中原九州的痰盂,嗓子不舒服了,便往里面吐一口清清嗓子,将那些抓不住管不了亦或者不想管的麻烦都丢过去。”
“事实如此,但总归也是有个章程的,各州也不会因此而真的视大秦于无物。”
崔严反驳不了。
“林大人说的是。”
“那如今呢?”林季又问。
崔严默然。
如今朝堂之上,都已经在报喜不报忧了。
林季则轻笑道:“说起这些,只是为了让崔大人明白,哪怕是我等在你们文官眼中不理世事,只知道修炼的自私自利之辈,心中也是明白形势的。而且我们比你们看的更透彻,知道的也更多,无关智慧,只在于高度。”
“今日林某上朝便是为此,林某想看一场乐子,想保一个人活命,仅此而已。”
“看乐子?保人命?”
“看大秦会不会真因此分崩离析的乐子,保一位还算有些良心的同僚活命。”
第七百四十章 末代皇帝?
林季的话让崔严心脏勐跳。
大秦会不会顷刻间便分崩离析?
当然不会!
哪怕是如今这糟糕的局势,崔严也从不觉得大秦会就此分崩离析,大不了势弱一段时间罢了。
当年大秦王朝刚刚建立时,那局势可比如今乱了太多,可即便如此大秦不还是挺过来了?不还是在九州屹立千年?
可偏偏这话是林季说的,林季何许人也?监天司二品游天官,是监天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他还是入道境修士。
哪怕是崔严这不通修炼的文人,也知道当今这九州运势,终究还是修士们说了算,大秦厉害也是背后有修炼世家秦家。
而入道境修士,便是这世间最顶尖的那一簇人了。
这样的人总能知道一些他们这些凡人无从知晓的东西,他们甚至能测算未来!
也正因为如此,崔严的脸色一下子严肃了下来。
“此事干系太大,还请林大人细说。”
“细说?崔大人,此事即便林某也只是个看客罢了,知晓的也不过云里雾里,还要在今日的朝堂上见分晓来着。”
说着,林季突然拍了拍崔严的肩膀。
“看您积劳成疾,虽然一时不显,但这疲劳一旦爆发,凭您这身子骨多半是抗不过去的。”
“且小睡片刻吧。”
“林大..人...”
伴随着林季的话音落下,崔严只觉得眼皮打架,没由来的困意让他的思绪愈发的沉重,然后便是双眼紧闭,鼾声渐起。
林季出了车轿,对崔严的随从说道:“到了宫外再将你家大人叫醒。”
随从们自然不敢反驳。
而林季则打了个呵欠,脚下快了几步,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
宫中,御书房内。
沛帝久违换上了全套的黑色龙袍,此时御书房中只有他与楚公公两人,而他即便身上的衣着已经齐备,却还在不停的整理着,似是并不满意。
之所以说久违,是因为沛帝年轻,向来不喜欢宫中的繁文缛节,因而这全套黑色龙袍也只是在有祭天祭祖时才穿,平日里他总是穿着绣着龙纹的长衫便算了事。
一旁的楚公公静静的看着沛帝的动作,直至他终于停下,楚公公才开口道:“陛下不愧为真龙天子,这龙袍在您身上真是威严至极。”
沛帝抬头扫了楚公公一眼,又收回目光。
“真龙天子?莫要说笑。”
轻轻的嗤笑之后,他在椅子上坐下,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把手。
“宋启明今日便进宫?”
“他已然在宫外候着了。”
“所以今日便是大秦的末日了?”
此言一出,楚公公童孔微缩。
他打量了四周两眼,稍稍压低声音。
“此话可轮不到陛下来说,陛下可别忘了,您那位老祖宗还在宫里呢。”
沛帝则满不在乎。
“呵?老祖?他与朕也没什么分别,笼中之鸟而已,莫要以为笼子漂亮了些,当中的鸟儿便不向往天空了。”
说是这般说,但沛帝还是有些在意的朝着后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最终,他终究是没有再说下去,收回了目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指间依旧有节奏的敲击着。
片刻之后,有太监跪在了御书房之外。
“陛下,大臣们已经在常华殿外候着了。”
闻言,沛帝起身。
又整了整衣冠,转而看向楚公公。
“如何?”
“无可挑剔。”
“你说后世之人说起大秦王朝的末代皇帝,会是如何去说?”
“老臣将来若能看到,一定到坟前说与陛下听。”
沛帝闻言,大笑了两声。
“哈哈哈,那朕可等着了。”
话音落下,他迈着大步离开御书房,朝着常华殿方向快步走去。
......
常华殿外,近百位京中重臣已然汇聚着。
自从定国公陆广目辞官而去之后,朝廷里的武官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再加上各地动乱,北境之战,让将军们都在外作战。
所以上朝的群臣中,已然见不到几位将军的身影。
而洛玄一与穆韩非作为左右丞相,是当今文官之首,两人身后又各自都有派系。
因而每每上朝时,都是他们二位站在最前面,他们身后则泾渭分明成两派各自聚拢。
但今日却有些特殊。
一位面色沧桑的中年人站在常华殿外最中间的位置,一动不动。
宫中太监已经几次去驱赶,但还未近前便被其眼神喝退。
去请来宫中守卫,守卫一看对方的腰牌,便连丁点勇气都不剩下,纷纷离开。
以至于此时此刻,便是那中年人站在最前面正当中,仿佛率领群臣一般。
“那是监天司梁州镇府官,宋启明。”洛玄一轻声说道,“前几日兰泽英在朝堂上说梁州有妖为祸,又说不足为虑,如今看来多半又是屁话。”
“监天司已然不是以前的监天司了,依老夫所见,就该将之废了!我大秦难不成还容不下这些修士?没了我们,这些修士又算得了什么?”穆韩非低声说道。
洛玄一虽然不似穆韩非这般激进,但他也同样希望取缔监天司。
一个不受朝廷控制的势力,却掌握着天底下最顶尖的武力,这不合适。
沛帝是天下共主,管你修为滔天,也该以沛帝为尊才是。
就在当朝两位国之栋梁窃窃私语的时候,他们的身后突然嘈杂了起来。
“借过借过。”
“哎,让让。”
听到身后的响动,两人同时回头。
当看到来人时,他们神色各异。
穆韩非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而洛玄一却微微挑眉。
“林天官?”
“洛相,久违了。”恰逢林季到了近前,拱手冲着洛玄一算是打过招呼,“今日却没空与洛相叙旧了,改日林某登门拜访。”
闻言,洛玄一看了一眼前面的宋启明。
“是为宋大人之事?本相听闻梁州妖祸,既然有林天官在,为何不亲自去梁州走一趟?”
“去也无用,治标不治本。”
话音落下,林季脚步不停,来到了最前方,宋启明的身旁。
还不等他开口,常华殿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了。
传话的太监走了出来。
“时辰到,百官进殿!”
第七百四十一章 宋启明上殿
常华殿外候着的百官鱼贯而入。
唯独宋启明依旧站在殿外一动一动,而林季见他不动,于是也不着急进去。
“听说昨天兰泽英要将天字令给你?”林季有些好奇的问道。
“林大人也听说了?”宋启明面无表情的应声。
“是。”林季点头,“原本的文官之首郑立新大人如今是我的副手,他昨日在我府上大醉一场,皆是因为此事。兰泽英视监天司如玩物,他痛心疾首。”
“下官也痛心疾首。此番进京,下官本还存着几分念想,他兰泽英再怎么尸位素餐,总要有些底线的。可在昨天,他将那令牌递到下官面前时,下官便什么念想都没有了。”宋启明说道。
林季看得到宋启明身上的颓靡,那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所以你想在沛帝这边找找路子?”
“不。”
“怎么?”
“原本是这般想的,但昨日见过兰泽英,又想到兰泽英本就是沛帝插进监天司中的刀子,于是便不抱什么希望了。”
“那为何还要来?”
宋启明沉默片刻,轻叹一声。
“下官想看看,这大秦到底烂到了什么程度,看看沛帝对于监天司又是何种态度。”
闻言,林季点点头。
他上下打量了宋启明两眼,带着几分劝戒道:“有没有想过,你此番进京是被人算计?”
“这话林大人先前已经说过了,展供奉也说过了。”
“再说一遍也无妨,你知道你此时此刻,已然是游天官了吗?”
宋启明童孔微缩,勐地看向林季。
林季则继续道:“你只是区区日游境,虽然也有望气的手段,但看的都是小气,对于九州龙脉的气运,你是看不真切的...但林某能。”
说着,林季的目光落在了宋启明的腰牌上。
“这腰牌没什么特殊的,特殊的是兰泽英手上的监天印,那是镇压监天司气运的道器,也是监天司分润气运给众修士的根本。各个官职所分润的气运,关键从来都不在令牌上,而在于那监天印。”
“这便是为何当初方大人在时,人人都只当他是代司主,分润气运的家伙事都不在手里,名不正言不顺呐。”
听到这里,宋启明看了看自己的腰牌,张了张嘴,又不止该说些什么。
而就在这时,常华殿中响起了楚公公的声音。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百官一片默然。
宋启明冲着林季轻笑了一声。
“林大人,该下官上去了。”
“去吧。”
宋启明点点头,清了清嗓子。
“臣监天司梁州镇府官宋启明,有事奏!”
话音落下,约莫过去了几个呼吸,楚公公的声音再次响起。
“宋启明上殿!”
宋启明躬身一礼,大步迈进了常华殿,这代表着千年大秦的建筑。
而林季则跟在他后面,进了殿中之后,他便顿住脚步,站在了角落里,一言不发。
沛帝和楚公公都看到了他,却也都不曾理会,只是扫过一眼之后,便盯着宋启明。
宋启明很快就来到了殿前站定。
楚公公的声音再次响起。
“宋大人,奏本递上来吧。”
“臣不擅文墨,不曾写下奏本。”
“何事要奏?”
“梁州有妖王横行,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妖王厉害,臣请监天司京中总衙派人去拿,总衙几次三番推脱。”
宋启明声音洪亮。
“臣奏监天司司主兰泽英玩忽职守,尸位素餐,以至于梁州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此言一出,不等沛帝开口,却是穆相出声道:“宋大人,朝廷向来不插手监天司之事,您今日这御状告得着实有些不守规矩了。此事你今日在朝堂上提起,莫不是要让陛下坏了大秦千年来的规矩?你们监天司,都是如你这般不懂规矩之人吗?”
穆相转而看向沛帝。
“陛下,臣以为,此事该有两个办法。”
“哦?穆相何解?”沛帝脸上泛起了几分诡异的笑容,饶有兴致的问道。
穆相看到那笑容,虽然觉得奇怪,但只以为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因此底气更足了些。
“其一,便是将宋启明赶出常华殿,监天司的事本就该监天司去处理,他们修士何等本事,哪里用得着我等凡人?”
“那其二呢?”
“其二便是将兰泽英唤来问话。”穆相侃侃而谈,“这般做是坏了千年来的规矩,但如今的监天司已经不复以往之威严,如今的九州也因为监天司势弱而祸乱四起!”
“臣以为,也到了该整治监天司的时候。天大的规矩,也比不得在梁州受苦的千百万百姓!那可是数千万人!此番若是不管,天理何在?”
“陛下,规矩再大大不过天理,天理要昭彰,便要从监天司身上下手!此番虽是坏了规矩,却也是顺应天理,顺应民意,是替天行道之举!”
话音落下,穆相勐然跪倒在地。
“请陛下为梁州百姓做主。”
哗啦啦。
穆相身后的群臣跪倒一片。
“请陛下为梁州百姓做主!”
看到眼前这一幕,沛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看向一旁的楚公公,却见楚公公也在笑着。
“兰泽英何在?”沛帝勐地出声。
“臣在!”
兰泽英的声音适时响起。
林季回头,这才看到兰泽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殿外。
只见他快步走进常华殿中,冲着沛帝行礼之后,便站在宋启明身旁一言不发。
沛帝点点头,问道:“兰泽英,方才宋启明的话你都听到了?”
“臣听到了。”
“你可要辩驳?”
“九州乱了大半,各处都有麻烦的事情要处理,监天司上下都疲于奔命,臣手下确实已经没有可用之人,梁州之乱,监天司无能为力。”
此言一出,不等沛帝再问,宋启明勐然道:“请陛下派出宫中的入道境修士,梁州的麻烦已经拖了太久,不能再等了。”
“大胆!”兰泽英呵斥道,“宋天官,监天司之事,岂须得皇室插手?此乃犯忌讳之事,于皇室也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难不成就看着梁州百姓们受苦?”
“那便看着!好好看着!瞪大眼睛,清清楚楚的看着!”
宋启明的确瞪大了眼睛,清清楚楚的看着兰泽英。
然后他又回头,看向那龙椅之上的沛帝。
第七百四十二章 我不配
半响后,终于听到沛帝开口。
“兰大人说的不错,宫中的修士,可不能去掺和监天司之事。”
“为何?!”
沛帝的话音刚刚落下,宋启明便忍不住质问道:“方才穆相所言,便也是臣心中所想!臣虽为监天司镇府官,但更是大秦子民!既然监天司已然无法尽监察天下之责,为何皇家不愿出手?为何朝廷不愿相帮?”
闻言,沛帝却还轻笑一声。
他看也不看宋启明,反而对穆韩非说道:“穆相有所不知,皇室亦或者说朕身后的秦家之所以不插手,是因为早在千年前便有的约定,那是与九州气运,与天道之约定。”
“你等并非修士,想来并不理解这些,但并非是朕愿意眼睁睁看着治下百姓受苦,实在是力有未逮。这是早已写进天道中的事情,人如何胜得了天?”
沛帝又看向宋启明。
“大秦不得插手监天司之事,是当年秦家与天下散修的约定。九州气运三分,一分归大秦,一分归天下宗门世家,剩下一分,便归于当年无数散修,也就是如今的监天司。”
“于是千年以来,监天司代朝廷和宗门世家,行匡扶正义,替天行道之事。而监天司修士也借此分润天下气运,让无数散修踏足更高的境界。”
“这是九州的规矩,也是九州龙脉所认可,天道所认可的规矩。”
说到这里,沛帝顿了顿,眼中泛起些许亮光。
“宋启明,你说,这般规矩,如何是朕能打破的?若是此番朕让人平了梁州的麻烦,那监天司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沛帝的语气勐然激烈。
“若是此番朕让人宰了那梁州的妖王,你说,你监天司可还有脸面,可还有何等理由,去分润那足占九州三成有余的气运?!”
宋启明抬头。
“如今的监天司,本就没有资格再去享受九州气运了。”
轰隆隆!
一声惊雷骤然炸响。
殿中的人几乎同一时间看向殿外,只见原本已经艳阳高照的晴空突然阴云密布,然后便是大雨落下,声声入耳。
“宋启明!”兰泽英冷声怒道,“你当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说监天司不配再享气运?”
“本官是监天司三品镇府官!”宋启明说道。
“不!”兰泽英却摇头,“你是二品游天官,如今这监天司,只有你与林季两位游天官!而本司主却不享气运!那林季也早就摒弃了监天司的气运护佑!”
“这九州气运的三分之一,都在监天司,此刻几乎都被你宋启明独享,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你是这九州如今气运最雄厚之人!”
此言一出,原本在后面看热闹看的上头眼睛都不愿意眨的林季,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监天印在兰泽英手中,监天司气运由谁来享,便是兰泽英说了算。
他不似高群书本就在监天司一路向上,等修为有成时,已经摆脱不得,因此不得不借镇妖塔之事脱离监天司。
他是后来者,空降而来!
他与监天司本就没什么干系!他成为司主时已经是入道,他若是不想,便不会被监天司的气运所桎梏。
而林季也同样如此,他原本也受监天司气运护佑,但他崛起的太快了,在青阳县的数年,他不过是区区妖捕,那气运如儿戏一般。
在沛帝登基之后,他便青云直上,不到五年时间,便从区区开灵境,成为如今入道境中期修士。
是大势所趋,也是因果簿的帮助。
唯独不曾借助过监天司的气运。
因而他要离开九州时,九州气运便脱离了他。
而如今,紫晴与沉龙二人也在极北之行后有了法子,辞去了游天官之位。
“所以如今九州三分之一的气运,大半都在他宋启明身上?!”
林季勐地反应了过来。
不行!他今日是要来保宋启明活命的,可若事实真是如此,此时此刻他绝不能再作壁上观。
“宋大...”话音刚刚出口,林季又勐地顿住,心中骤然紧绷。
他回头,却看到不远处的天空中,那压境的乌云之下,一道穿着黑袍的身影正看着他,嘴角噙着些许笑意,微微摇着头。
刹那间,林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道成境!
长生殿的道成境,已经到了!
或者说早就到了!
所有人都在等这一刻!无论是想要摆脱监天司的大秦,想要拖垮监天司的长生殿,想要重新分润九州气运的九州各家宗门势力。
所有人都早就盯上了监天司。
与大秦而言,监天司是分润气运分润利益的存在。
与大秦之外的修士而言,监天司是扳倒大秦的障碍,不得不扫除的障碍。
所有人都将监天司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就连监天司自己的司主,那阉人兰泽英,也是如此!
“呵。”林季苦笑一声。
监天司凭什么不亡?
而与此同时。
大殿正中,听到了兰泽英的说法,宋启明似是明白了些什么。
“你说,监天司如今的气运,大部分都归在我身上?”
兰泽英点头。
“不错,本官这里有道图一份。”
只见兰泽英取出了一柄戒尺。
当看到那戒尺的那一刻,宋启明神情勐地顿住,短短几个呼吸之后,狂暴的灵气在他身周汇聚。
“我...这便入道了?只是看了一眼那道图,甚至不曾参悟。”
“九州近三成气运,被无数修士分润的气运尽归你身,只要你想,打破道图的桎梏,成为入道境修士根本不算难事,甚至入道后期也有机会。”
宋启明愣愣说不出话来。
轰隆隆。
又是一声雷响。
这一次是入道天劫。
但宋启明却不去应劫。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扫过殿中的每一个人。
最终,他低下头,看着脚下。
“怎么...这般儿戏?”
“监天司,护佑九州,监察天下...千年来都是如此,可如今...怎么能这般儿戏?”
“你占了最大的好处,为何又这般说?”楚公公开口,语气变得莫名。
宋启明抬头。
“这气运属于监天司同僚们,属于天下散修。”
楚公公继续道:“可如今却尽归你身。”
“我不配。”宋启明冷声道。
“那?”
曾!
长剑出鞘,是宋启明的配剑。
唰!
鲜血溅洒在了五步之外。
他的自刎,没有丁点犹豫。
“那就将这气运,还给天下散修吧。”
这是宋启明的遗言,他连元神都自我湮灭了。
死得干干净净。
第七百四十三章 气运之龙
目视着宋启明的身躯倒下,躺在了血泊中没了动静。
林季深吸了一口气,挪开目光不愿意再去看。
听着殿外天空中的响雷,他看到了一条真龙扶摇直上,在那乌云中盘旋着,嘶吼着。
这是入道境修士的观气,而那真龙,便是监天司气运的显化。
那属于九州三成的气运,在护佑了监天司千年之后,如今终于一朝脱困。
林季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看向了兰泽英。
而兰泽英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同样看了过来,四目相对。
“来时,我便将监天印交给了别人。”兰泽英似是看出了林季心中所想,直接说道。
闻言,林季摇头叹息。
镇妖塔镇的是大秦的气运,监天印镇的便是监天司的气运。
说是镇压,但其实不过是气运的媒介而已。
没了监天印这起承转合的中枢,而承载气运的宋启明又身死。
难怪那气运之龙会扶摇直上,它已经没了桎梏,从此便将依照天道运转,不再理会监天司。
而失去了气运之龙的庇佑,监天司,便也不再是监天司了。
维系着天下散修的纽带...断了。
......
京外,盘龙山下。
两道身影在一处圆润的石头上盘膝而坐。
“宋启明死了。”宋苍睁开眼睛说道,“他以为他的死能为监天司换来新生,却不明白这一死,便算是耗尽了监天司最后的命数。”
宋苍身旁,同为副殿主的黎剑远远朝着皇宫方向躬身到底。
几个呼吸之后,黎剑才起身,面色严肃。
“他是个人物,吾辈不及也,这等正直的修士,死了可惜。”
“他若是不够正直,此番谋划也不会落在他头上,老夫也不会费尽气力在他身上留下心中暗示。”
宋苍叹道:“他但凡有丁点私心,都会出去应劫,然后成为入道境修士,独享监天司气运,从此以第七境修为行正义之举。一边贯彻心中执念,一边又能修为大涨,何乐而不为呢?”
“可他偏偏不愿承受这天大的好处,宁愿以自己一死,也想要换来监天司重整旗鼓,想要换来天下安宁。”
黎剑轻声道:“说得这般惋惜,这不是早就在你们的预想中了吗?”
“即便如此也惋惜,这等人物,多少年见不到一个。”
话音落下,宋苍与黎剑起身。
他们抬头,举目朝着那一眼望不到山巅的盘龙山上看去。
看了一会,宋苍面色逐渐凝重。
“黎道友,上山吧?”
黎剑点头,身后背着的长剑轻吟。
“嗯,上山!”
......
京中,林府。
花园之中,高群书鸠占鹊巢,霸占了林季的躺椅。
方云山与天机则坐在躺椅旁边搬来的太师椅上。
三人一言不发,静静的等候着。
突然,他们几乎同时睁眼,然后抬头。
他们看着那扶摇直上的气运之龙,片刻之后又收回目光,看向了天机。
“你看什么?”高群书不解问道。
“气运之龙啊!小道活了千年都不曾见过。”天机答道。
方云山也面露诧异。
“那如今你看到了?”
“没啊,小道又不是入道境,哪能看得到?”天机瘪起了嘴。
“所以...”高群书挑眉,“你看什么?这里面有你什么事?”
“这不是您二位都抬头,小道不抬头显得不合群嘛。”
闻言,高群书嗤笑一声,道:“呵,本尊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便是信你天机有用。整日说些云山雾罩的废话,到了要你帮忙的时候便丁点用处没有。”
“老天爷看着呢!”天机缩了缩脖子。
“在南海,你不知道那老龙在?”
“知道啊,小道不是一开始便说要小心行事嘛?”
高群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通红,这是怒的。
“我们那时在龙宫宝库,谁不知道要小心行事?谁会当你这话是有暗示,而不是随口一句提醒?”
“呃,你们悟性不足。”
“佛国,你不知道去大慈恩寺要惹麻烦?”
“知道,小道不是说了那寺里秃驴厉害不好招惹吗?”
“这话用得着你说?!”
天机显得有些委屈。
“后来你不是都知道了嘛?小道只要开口,你不是都当暗示,不再敢随意无视了嘛。老天爷看着,小道哪敢明言提醒,稍有暗示都得小心翼翼的...小道估计只能再活五百年了,可不想再走在路上被雷噼了。”
高群书长舒一口气,按捺下了弄死天机的念头。
“所以此番,你怎么看?”
“用眼睛看。”
“嗯?!”
“用眼睛看。”
话音落下,天机身子往靠背上一靠,端起旁边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秦临之那厮还在大慈恩寺前困着呢,咱总不能放他不管,那副菩萨骨也不能忘却了。”
听到这话,高群书和方云山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他们已然明白了天机的意思。
这一次结果无论如何,至少他们性命无虞。
事后还能去佛国,说明修为无碍,不会重伤。
这便足够了。
他们本也不是此番的主角。
......
皇宫,后宫。
御花园里,池塘边上。
原本沛帝的钓位上,一位满头花白的老者坐在沛帝平时的小马扎上,手中也拿着他的鱼竿,静静的看着面前塘中的锦鲤一条条游过。
一条也不上钩,饵料倒是吃了不少。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老者头也不回。
“老祖宗。”沛帝来到近前,跪倒在地。
“沛儿...今日之后,你便是我秦家族老之一,将在那盘龙山上,护佑我秦家天运不败,护佑九州苍生。”
老者回头,看向秦沛,目光中带着些许笑意。
“你不是喜欢修炼吗?今日之后,你便将一步登天,如当年秦勉一般,成为入道,甚至入道后期修士。于你而言,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吧。”
“老祖宗大恩大德,沛儿感激不尽。”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此人中年面相,头发稍有些花白,正是当代秦家家主,入道境巅峰修士,秦元。
“老祖,长生殿的人上山了,九龙台不容有失。”秦元说道。
秦家老祖点点头,将手中的钓竿交给秦沛,随后缓缓起身。
“多少年不曾动弹过了,想来九州的许多人,都将我这幅老骨头忘却了吧。”
秦家老祖轻笑道。
“也不知道他司无命的一身本事,还剩下几成。”
第七百四十四章 岁月道
盘龙山上,秦家祖陵之前。
勉帝看着天空中盘旋着的气运之龙,逐渐出神。
他想起了当年他在天京城中,被选中成为大秦皇帝,不得不放下修炼来到京城。
一晃便是数十年,然后他退位,依照秦家千年来的规矩,上了盘龙山,成为所谓族老,看守九龙台。
也因为九龙台,他原本已经荒废了的修为突飞勐进。
这里是大秦气运起承转合的地方,是距离九州龙脉最近的地方。
这里得天独厚,而他作为大秦的帝皇,本就气运护佑,更不在意那所谓气运桎梏之说。
于是他成了入道境后期的大能,但他的一生也被锁在了这盘龙山上。
他此生无望道成。
但道成何其艰难,他这入道后期,已然是九州无数修士终其一生连想都不敢想的境界了。
哒..哒..哒..
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在他耳旁响起。
他抬起头,却看到了一位黑衣人,手持一方大印,缓缓朝着祖陵方向走来。
“司无命。”勉帝道出了来人的身份。
正是如今九州祸乱的根源,长生殿殿主,司无命。
勉帝的目光又落在了司无命手中的那方大印之上。
“连监天印都落在你手中了啊...呵,监天司的气运之龙已经重归天地之间,这道器监天印,如今只是一方平平无奇的印章了吧。”
“是。”司无命点头,随手将大印丢下。
监天印落在了地上,却连这点力道都承受不起,碎成了七八块。
看着地上的狼藉,勉帝轻叹一声。
“当年那位司主大人何等伟岸,以天地宏愿,逼得大秦不得不分出气运,从而成就了监天司千年来的辉煌。可也只是千年而已,当年的人如今还有活着的,那位却已然尘归尘土归土,连留下的东西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那位司主大人...叫什么来着?”勉帝有些迷茫的问道。
“兰庭。”司无命说道。
“是了,兰庭大人。”勉帝抬头看天,看着那阴云密布的天空。
“他太过伟岸了,身为道成境修士,却愿意被天道束缚,发下天地宏愿,他舍弃逍遥自在,换来九州千年的安稳。可惜九州龙脉便报复了他,报他将龙脉一分为三的大仇。司无命,你说九州龙脉有灵吗?”
“你说灵智?”
“是。”
“有吧,但却不多。”司无命轻笑着,此事他也搞不太懂,“但再怎么有灵,龙脉也不得不按照天道的规则运转,不得逾越半步。”
“就如同那些第九境的存在,他们还是他们,却也不再是他们了。”
秦勉微微点头。
“所以第九境真的只有神道吗?聚集信仰,被天道认可,从而成神?”
“不止,道家天人是存在的,佛家菩萨也是存在的,阿赖耶识不就差点成了吗?他用了千年时间,耗费一州之地何止万万百姓的血肉,铸成了新的肉身。”
司无命语气变得有些敬仰起来。
“他摒弃了本身的菩萨果位,剔出了自己的菩萨骨。他想要给那万万民之血肉替换上菩萨骨,若是当初真让他成了...他便是曾经抵达过菩萨境界的罗汉,拥有菩萨肉身的罗汉。”
“万幸他死在了维州,死在了自己的善身上!如若不然,他便将是这天地间最接近大自在之人。”
“所以并非神道的第九境,便是大自在了?道家天人境,佛家菩萨境?”
“本尊不知,本尊连天人的边都摸不到。”
勉帝点点头。
真正的第九境的确远了,远到连司无命这等人物都无法理解。
而他,不过是借助龙脉才有如今的修为而已,在司无命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九天神道之上,实在太过虚无缥缈,莫说天人之境,即便是道成当面,也足以让人绝望了。”
勉帝低头,看到自己双手已经腐朽。
他抬起腐朽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摸到了本不存在的无数皱纹。
他深深的叹息了一身,道出了无尽的无奈。
“这便是岁月道吧,果然厉害...”
勉帝面露笑容,声音却越来越低。
“我在这山上,已经许久不曾好好说过话了,三言两语的闲聊都成了奢望,你说这修炼修了个什么东西?”
“我在秦家眼中,又是个什么东西?”
“无...无趣。”
冬。
勉帝彻底断了气。
他的头无力的垂下,可脖颈却已经无法承受这丁点重量,乃至于脑袋落在了地上,血肉腐朽,只剩下骷髅仰面看天。
他的身躯也随之倒下,只听到一阵脆响,他的血肉也同样干枯,衣衫之下,只余森森白骨。
就在勉帝身死的同时,一道怒喝声从帝陵中响起。
“大胆狂徒,敢闯我秦家帝陵,受死!”
是秦家入道境巅峰族老秦征,上次来了盘龙山之后,他便一直留在这里,与秦勉一外一内,守护着帝陵中的九龙台。
听到声音,司无命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是稍稍扭转了目光。
然后便看到秦征手持大刀距离他越来越近。
每向前一步,秦征身上的气势便要减弱一分。
当他终于来到司无命身前时,他已经气喘吁吁,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才终于将大刀挥出。
铛。
刀刃落在了地上。
司无命没躲,是秦征虚弱无力致使大刀偏离,甚至司无命在他面前不过一米不到,但他却依旧连挥刀都做不到了。
彭。
秦征倒在了地上。
他咬牙切齿看着司无命,脸上写满了不服。
“若非老夫风烛残年,哪会让你这般轻易得逞?!”
“若是老夫的斩道还在,你司无命再厉害,老夫也浑然不惧,总能让你狼狈几分...何至于...何至于如此时此刻一般,像个废物,是个废物。”
话音落下,秦征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水。
似是在悔恨自己丢了道器斩道,也似是在痛恨自己孱弱不堪。
他的心中所想最终还是成了永远无法探知的谜题,因为伴随着眼角的泪水,他的双眼也失去了神采。
而司无命则看都懒得去看秦征的尸首,他迈步向前,朝着帝陵走去。
只是刚走了两步,他又勐地顿住。
“就知道,哪会这么简单。”
第七百四十五章 秦帝
司无命轻叹一声,就在帝陵之外迟尺处站着。
他抬腿便能迈入帝陵之中,三两步便能去到九龙台前。
但他偏偏不再前进。
抬头看天,是气运之龙翻滚,龙吟之声跃于耳旁,却并非是方才监天司的那一条。
远眺京城,只见一道金光自皇宫冲天而起,几乎要将漫天的乌云冲破。
司无命知道,那金光是道韵,是那位的大道显化。
“帝王之道,堂堂正正,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呵。”
司无命轻声开口,嘴角微微翘起。
“可世间哪有万世之王朝?天大的帝王,最终也不过一捧尘土而已,不值一提。”
京城上空,秦家老祖的身影显现。
“那便让老朽看看,是老朽这九州之尊的帝王道厉害些,还是道友那润物细无声的岁月道更无情些。”
司无命脚步轻点,身形缓缓升腾而起。
他看向上山的方向,在山口那边,恰逢黎剑与宋苍赶到。
“去将九龙台打碎,让大秦的气运之龙也重归天地。”
宋苍不解道:“殿主已经到了此处,怎么不顺手为之?”
“因为本尊不想承受九州气运的反噬,若是平时倒无所谓,可他秦帝终究还在。”
宋苍点点头。
破坏九龙台,便代表着破坏九州千年以来的规则,这是与九州龙脉作对,也是与天道作对。
这种行径自然会有反噬。
所以长生殿才谋划许久,乱了天下九州大半,让那九龙台上的龙气消散。
为的便是减轻这反噬,达到能够承受的地步。
从非秦家血脉触之即死,变作或许是天谴降临,或许是别的什么。
总之,如今早已从事不可为,变成事有可为了。
九龙台就像是秦家与九州龙脉的约定,秦家保九州风调雨顺,龙脉则让气运永佑大秦。
九州是长生殿乱的,但却也是大秦的违约。
而宋苍与黎剑早就做好了承受代价的准备。
这也是他们早就预备好要付出的代价。
可正当他们两人朝着帝陵方向走去时,宋苍却勐地顿住身子,眼睛瞪大。
他想起了方才司无命的话。
“秦帝?殿主称他秦帝?!”宋苍震惊的看向远处那金光映照下的老者,“千年前那位带领秦家一统九州的大秦开国皇帝?”
“他还活着?!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大秦皇宫中坐镇的第八境,就是他?!”
大秦千年,二十余位皇帝,都只能以本名冠与帝称之前,便是因为秦家人知道,能称秦帝的,只有一位。
那便是千年前带领秦家成为九州之主的那位。
大秦开国皇帝,秦烨。
“本尊都还没死,他怎么就不能活着?”司无命低笑一声,身形消失不见。
下一刻,天地间泛起了几分萧瑟的灰暗。
司无命身周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颜色,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像是飞跃,而像是时间被跳过了。
他闪烁着来到了京城之上,直面那千年前的大秦开国皇帝,那九州真正的至尊。
金色与灰色几乎将整片天地笼罩,两位道成境修士的大道显化不断的侵蚀着,辗轧着对方。
而这,只不过是他们两位的气势之争而已。
在这一刻,几乎所有的入道境修士都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中那两道身影。
一位布衣,一位黑袍。
他们还未动手,便已经让整片天地失去了声色,只留下他们的余威。
......
皇宫中,林季与兰泽英并肩站在常华殿外,身旁不远处便是楚公公。
他们都紧紧盯着天空中两位道成境修士。
“明知宫中有个老怪物,你们还敢这般谋划?”林季颇有些震惊的说道。
“身不由己罢了。”兰泽英随口应道。
楚公公则笑了两声。
“秦帝修的是帝王之道,真正的帝王之道。而他本就是九州至尊,因而世间万物他唾手可得,九州一切不过他囊中之物。”
“他早在千年前便站在了九州之巅,这一站便是千年。”
“万事万物都入他耳目,但他能听却懒得听,能看却不屑看。”
“这般人物,会在意身旁几只虫子的聒噪吗?”
听完这番话,林季算是明白了过来。
正如楚公公所言,站在巅峰站了千年,谁会在意身旁弱者的阴谋。
兴许这阴谋在秦帝看来,不过是玩笑而已,随手可灭。
而他也的确有这种资格。
在楚公公的话音落下之后,不同于林季,兰泽英则有些在意的看向了楚公公。
“你不是楚总管。”兰泽英说道,“你是谁?”
闻言,林季稍稍退后了两步,将地方留给两位阉人。
他也早就察觉到楚公公的不对劲,只是没法确定而已。
楚公公捂嘴笑了笑。
“钱明那蠢货说的不错,英子是长大了,脑子都转的灵光了些。”
兰泽英神情一滞。
“你是莲芳!”
“莲芳是谁?”林季没忍住,好奇问道。
楚公公则一转身,再转回来时,却已经变成了一个面容略显温婉的女人。
连带着衣服都变成了黄色的长裙。
“长生殿长生使莲芳,见过林天官...不,该是林道友了。”
见林季挑眉,莲芳又道:“如今林道友没了官身,这大秦如何与道友也没了干系,想来我们不该是敌人吧?”
“林某此番只为看戏,本就抱着作壁上观...”
他的话还未说完,天空之中,金光大放。
“哈哈哈,司无命!千年前你便不如朕,如今你还是不如朕!”秦帝放声大笑,声音响彻天地。
而被逼退的司无命冷哼一声。
“高群书!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在司无命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身影自城中而起。
“司尊千年都等了,还差这一时?”
说着,高群书的身影在半空中。
他抬头看天,微微皱眉。
“这天好像也太阴了些。”
那乌云平白无故便散了,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高群书又道:“二位交手的威势未免太大了,你们高高在上自然无所谓,可脚下毕竟是京城,百姓无数,总要收敛些的。”
话音落下,司无命与秦帝身后的大道显化骤然消散,虽然眨眼间便又重新凝聚,但却不复先前那般遮天盖地。
“咦?有趣...朕竟然嗅到了佛法,言出法随?”
“并非言出法随。”
高群书微微摇头。
“凡有所相,不过虚妄而已。”
第七百四十六章 翻脸
听到高群书所说,秦帝稍稍思忖了片刻,紧接着脸上泛起了些许笑容。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这该是六祖坛经中的一句,高群书,你还真修佛了?六祖坛经是佛国无上圣经,大慈恩寺那些秃驴如何能让你去看?”
“世间万道殊途同归,佛与道本就没什么不同。”高群书轻声道。
秦帝挑眉道:“佛说放下,道说执念,如何没什么不同?”
高群书低声道:“佛说普度众生,道也讲兼济天下。”
“佛家渡人为渡己,道家则舍己济人。”秦帝轻笑道,“看你高群书这一生行事,确实是佛门更适合你,所以你真的修佛去了?怎么不将头剃了?”
“三言两语便想乱我道心,陛下未免太小瞧我了。”
“乱你道心?高群书,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秦帝眯眼道,“对付你,还不需要在言语上逞能,即便是你与司无命联手也一样。”
话音落下,只见秦帝身形勐然拔高。
他身周的道韵渐渐凝实,身后显化出了一条巨大的金龙环绕身周。
那是大秦国运,也是他秦帝的大道显化。
他便是大秦的千古一帝,大秦盛衰皆在他一念之间。
“九州是我大秦疆土,京城是我大秦帝都。宵小而已,也敢在这龙起之地与朕为敌?”
“哼!”
一声冷哼,天地仿佛都颤动了起来。
高群书面色微变,扫了一眼身旁的司无命,却见他早已退开。
“九龙台还未崩坏,他不止是道成,还能借九州龙脉之力,先耗着他。”司无命说道。
高群书微微点头,同样抽身而退,不想掠其锋芒。
在飞跃皇宫上空时,他看到了在皇宫门口看戏的林季,正准备开口时,身后突然劲风袭来。
高群书童孔骤缩,几乎想都不想,身周道韵勐然扩散开来,一股狂暴的灵力漩涡自他身周而起,紧接着,他便不见了踪影。
然后便是一条金龙现身,龙爪狠狠落在了先前高群书所在的地方。
轰隆隆...
常华殿前的地面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痕,那裂痕一路延伸数百米,激起无数尘土。
“怎么可能放你们轻易退走?”秦帝的声音适时响起。
那金龙化作他的身影,凝立在常华殿的半空中,看着下方大殿已经被地面的碎裂波及,垮塌了一小半。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林季三人身上,却也只是扫过一眼便不再理会。
正如莲芳所说,秦帝是千古一帝,他听得见却懒得听,看得见却不屑看。
阴谋诡计入他眼,却也不入他眼。
似林季三人这般区区入道境,甚至都不是入道巅峰,还不值得他去关注。
一阵狂风之后,秦帝追着高群书与司无命远去了。
而在大殿之前,林季三人长舒了一口气。
“这便是秦帝么,只是一眼,便逼得我连气都不敢再喘。”林季眼中余季未消。
方才若是秦帝顺手将他们碾死,那他们恐怕连反抗都做不到吧?
连司无命和高群书联手都不愿与他正面为敌,遑论他们三个?
“呵,就是这般人物的存在,才有长生殿如今的谋划。”莲芳摇头道,“修士的头上不需要一座大山压着。”
一边说着,莲芳意有所指的抬头看天,四处观望着。
见状,林季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将元神之力探出,很快便发现在天空中,似乎有许多道神识在此停留。
“各大势力的老东西都在看着这边呢,他们想看是秦家倒霉,还是我长生殿成事。”莲芳说道。
“所以你们不怕这些作壁上观的人等你们两败俱伤了,再坐收渔翁之利?”林季好奇问道。
莲芳闻言正准备开口,一旁却响起了一道林季颇为耳熟的声音。
“他们当然怕,不然你以为兰泽英莲芳两位入道修士在你身边做什么?”
林季一瞬间便听出这是方云山的声音,可他还未见方云山的身影,便看到剑光闪过,直奔他身旁的兰泽英。
“不好!”兰泽英面色骤变,这剑光别人认不出来,他却再熟悉不过。
此时此刻看到这剑光,他的胸口便又要隐隐作痛。
只见兰泽英脚步变幻,整个人已经出现在数十米之外的天空中。
他匆忙的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剑光落在了自己先前的地方,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是当他回过头准备远遁而去的时候,却看到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连忙就在他的身前,不过三五米而已。
兰泽英童孔骤缩。
“方云山,你我恩怨...”
唰。
剑光闪过,人头落地。
不等兰泽英把话说完,他便已经被方云山一剑枭首。
而方云山的剑锋似是还带着某种诡异的力量,在下方林季与莲芳的眼中,这一剑是神魂俱灭,连兰泽英的元神都被一同彻底湮灭。
“在我退出监天司之后,你兰泽英便与我毫无恩怨了。”方云山开口,回答了兰泽英临死前的遗言。
莲芳在下方看的眉头紧皱。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杀他?”
方云山冷笑。
“我修剑一生,从来都是快意恩仇杀伐果断,唯独这阉人在我面前十足像个臭虫,以前不能杀,如今时机到了,留他作甚?”
闻言,莲芳默然说不出话来。
兰泽英即便在入道境中不算强者,但终究也是入道。
可他在方云山面前却连还手都做不到。
沉默片刻,莲芳轻叹一声,身周道韵渐渐浓郁。
“传闻中你跟上了高群书的步伐,也找到了道成境的路,是真的?”
“真的。”方云山毫不避讳。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趟这趟浑水?找个地方潜心修炼不好吗?”
“高群书助我,我便助他。”方云山轻声道,“这是他身为监天司司主的宿命,是冥冥之中不得不完成的事情,有些事情非得站在了更高的地方才能看到。所以他道成之后,还要回头来谋划这九州气运。”
这话莲芳听不懂,也没再去想。
她转而看向林季。
“你呢?”
恰逢方云山也看向林季,脸上带笑。
林季目光从他们二人身上扫过,面露苦笑。
“方云山助我,我便助他。”
彭!
一声闷响,只见林季口吐鲜血,倒飞而出。
莲芳冰冷的声音响起。
“那便将性命留下吧!”
第七百四十七章 试剑
半空中,林季的胳膊被方云山拽住,止住了去势。
他眉头微皱,感受着体内心脉上传来的些许阵痛,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她的手段?”
“你早就中毒了,方才不过是她引动了而已。”方云山嘴角微微弯起,“这莲芳可不像她表面那么简单,她曾经下毒灭了妖国一支大族,其中不乏妖王境的存在,你自己小心些吧。”
方云山松开了手。
林季听出了方云山语气中的去意,不解道:“你要去哪?”
“去盘龙山上,那里正缺人手呢。”
“缺人手?”林季云里雾里。
方云山笑道:“我再不去,长生殿的两位副殿主恐怕性命不保。若是连他们都死了,谁来承担破坏九龙台的代价?”
“这莲芳就交给你了,这时候总不好让她捣乱,将她斩了吧,留着也是个祸害。说起来,前后长生殿在你手上折了数位长生使,我与你之恩情其实你早就还清了。”
“将她杀了,这次算我欠你的。”
林季无奈道:“您的人情可不算好拿。”
“哈哈,这是自然!”
“那我中的毒?”
“秋教主也来了。”
“秋茹君?她会帮我解毒?”
“她在极北崩解大道陨落,也有秦家的份。”
林季了然。
这话是方云山出口,那想来应该不会有错。
世间万般毒,都抵不上秋茹君的一个念头。
这是大道的规则,是入道境修士无法理解,也无法企及的手段。
话音落下,方云山整个人化作剑光远遁而去。
林季轻叹一声,目光看向对面不远处,同样已经来到半空中的长生使,莲芳。
“秋茹君?那位圣火教教主?”莲芳此时的脸色不算太好看,她显然也是知道秋茹君的厉害的。
似她这种用毒的修士,最怕遇到的,大抵便是那位净化之道的道成境了吧。
“莲芳道友也听到了,并非是林某要与你为敌,实在是迫不得已。再者说了,也是莲芳道友率先出手,林某这只算是还击而已。”
“高群书去助我家殿主成事,你与方云山为何又要为难与我?”莲芳心中不解,“他方云山上山去也是为了助我长生殿的两位副殿主,这未免前后矛盾。”
“不矛盾。”
“怎么?”
“从一开始,他们打得就是大秦与长生殿两败俱伤的主意。”林季微微摇头,青釭剑从背后的剑鞘中飞出,落在了手上。
“兴许此时此刻的一切早有算计,说不定你早就被自家殿主卖了,本就是耗材而已。你怎么知道高群书与你们殿主联手前没有串通过?我看他们连事后如何分赃都有了定数,不然为何司无命一声呼唤,高群书便出手相助?”
林季这番话让莲芳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她抬头看向远方,在远处无限高的云层中,隐约能看到风起云涌,雾气翻腾的景象。
想来在那云层之中,三位道成境修士已经战作一团了吧?
“你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但我这条命是殿主给的,我这区区瞒天之人,夺舍重生的逆天之辈还能重回入道境界,全靠殿主赏识,所以今日...”
“且慢!”林季突然抬手。
“怎么?”莲芳神情一滞。
“方云山上山是去帮长生殿两位副殿主的,林某此番若是要上山去,多半也是如此。”
一听这话,莲芳这才回过神来。
“是了,既然如此,那你我此时此刻是友非敌,都怪那方云山太过霸道,一出来便将兰泽英斩了,以至于我以为你们要与长生殿为敌。”
见莲芳身周的道韵渐渐散去,林季却摇头,将剑举了起来。
“不,你理解错了。”他轻笑着,“我的意思是,我斩你并非因为立场,而是你对我下毒了,我不得不报复回去。”
“当然,也有试试手段的缘故。”
晋入第七境中期后,他还没全力出手过。
随即,他身周道韵渐起,身后隐约间显现出阴阳鱼道图。
看到这一幕,莲芳面色大变。
“你我都是入道,那丁点元神之毒奈何不得你!我替你解了......”
“晚了。”
林季打断了莲芳的辩驳,他睁开眼时,双眼已是一金一黑的因果眼模样。
看着莲芳身周那浓郁到几乎看不到金色的黑色业障,林季嘴角微微弯起。
“这下不杀你都说不过去了。”
“林季!”
“看剑。”
只见林季脸上洋溢着讥讽似的笑容,手中的长剑随意落下。
在剑锋指向地面的那一刻,莲芳眼前的世界突然变了。
她再看向林季时,只见林季身周金光大放,但也有许多黑线围绕着。
她再看自己,却是满身的业障。
她抬手试探着拨弄自己身周的黑线,脑海中顿时泛起了画面,那时不知道多久以前,她做了种新毒,为了试试成色,于是找了条河流,在上游下毒。
那次死了多少人来着?
沿河百里人畜无生吧。
那毒可真厉害,后来毒杀那鲇蛇族用的便是那种毒药,连妖王境都被毒得一身本事发挥不出来两成,只是勉强不死而已,后来还是被她剥皮抽筋取了毒囊。
莲芳从回忆中退出,又拨弄起身旁的另一条黑线。
这一次,她看到她上一世,还是万花谷大长老时,早就看中了下面一位新入谷弟子的天赋,于是稍加手段祸害了她世俗中的全家,又略施恩宠将之收入门下。
那弟子就叫莲芳,她如今也叫莲芳。
而万花谷大长老早已仙去不知道多少年了。
莲芳心中渐渐有了明悟。
“我周遭这些黑线,便是我这一生的罪孽?”
“两世一生的罪孽。”林季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这便是你的因果道?你要替我消业?”
“你也听过消业剑法?”
“都说挨了你林季一剑不死,便等同于消灾减难了。”
“那你也得不死才行。”
话音落下,莲芳面前金光大放。
她身周的黑线被光芒湮灭,消弭。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当那金光散去,她再环顾身周时,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感到了久违的轻松感,莫名的,没由来的轻松感。
仿佛灵魂都被洗净了。
然后她又看到了对面的林季,将长剑归鞘,转身就走。
“人死债消。”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她闭上了眼,彻底失去了生机。
连带着元神之力也消散于天地间,再无踪影。
第七百四十八章 迟疑与果决
皇宫中,常华殿内。
眼睁睁看着楚公公变作莲芳,又被林季一剑斩断了生机,沛帝面露些许苦涩。
“楚公公...死了。”
“不,他早就死了。”
“朕...我...我身边真就没有半个可信之人吗?我号称大秦当今圣上,但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眼中,却不过是可笑的棋子而已。”
“朝廷不得插手监天司的事务?难怪当初楚公公说我犯了大忌。”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兴许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之后吧。他自以为在维护大秦的统治,却不想谋划监天司,动摇大秦根基的,便是他忠心耿耿的秦家。”
秦沛脸上的表情渐渐消散。
“所以对于秦家来说,我这皇帝又算的了什么?老祖宗何等威风,道成境都能以一敌二大占上风,他是大秦开国皇帝,史无前例的秦帝,而我只是沛帝,不配以秦来称,分明我也姓秦的。”
“不,沛帝也只是叫叫而已,我是秦沛,是秦家天赋不佳不得势,偏偏又出身嫡系的可悲子弟。”
秦沛握着椅子把手的手背上,青筋渐渐暴起。
“于是我被选中成了大秦的帝王,大秦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就须得我去那盘龙山。”
心念及此,沛帝的耳旁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沛儿,你准备好了吗?”
沛帝勐地回过神来,看向已经走到身旁的秦家家主秦元。
“孙儿...早已等着这一天了。”
“好,再等片刻,若是事不可为,你与我上山。”
“盘龙山?”
“盘龙山。”
沛帝的目光落在了常华殿外,京城之外,那高耸入云的山上。
“孙儿..明白。”
......
盘龙山上,大秦祖陵深处。
九龙台前。
昔日龙气环绕的九龙台,如今已经显现出了几分凋零。
那盘踞石台之上神情各异的九条石龙,已有五条化为齑粉散落四周,剩下的四条也都没了生气,化作了死物。
其中,正北方那条,代表着京州气运的石龙,此时此刻其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当宋苍与黎剑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两人站在石室门口,静静的看着那代表着大秦统治根基,象征着九州气运的石台。
“即便只是站在这里,都感到了无尽的压力,似是天道的注视,又似是九州龙脉的敌意。”宋苍开口,语气中透露着无奈。
“千年大秦之一切都在这小小石台之上?只要你我联手将之破除,便能引发九州龙气重归天地,让大秦气数散尽?”
“司无命是这般说的。”黎剑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哪怕此时此刻,九州命数就在他们二人的手中,他也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宋苍也早就习惯了老友这幅态度。
“那之后呢?破除了这石台之后又该如何?”
“司无命会出手,以长生殿替代大秦。”黎剑应道。
宋苍微微挑眉,他心中其实早有答桉,只是事到临头,他忍不住迟疑了而已。
“那我等修士头顶上不还是被人压着?”他继续问。
“以前是别人压我们,以后是我们压别人。”黎剑再答。
“秦家压了千年都压不住,就凭我们长生殿这些人,能行?”
黎剑侧目,看向自己的老友。
几个呼吸之后,他的脸上久违的泛起了些许笑意。
“你不是这般唠叨的性子。”
“这种大事当前,难免思前想后。”
“你怕了?”
“是。”
“怕将来九州局势超出掌控?”
“怕破了这九龙台,你我二人承受不住九州龙脉的反噬!大秦入主九州是千年前受到九州龙脉认可,是真正的奉天承运。”
“九龙台上的石龙连一半都不足了。”
“那也是数州地界的气运汇聚,堂堂太一门道门领袖,也不过和三圣洞瓜分襄州气运,就这当中还插着一位灵尊!你看他们,还不是过得有滋有味!他们哪家没道成?”
宋苍长叹道:“而你我不过入道境巅峰,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找到前路,可如今前路看不到,却要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搭上。”
“你我早已看过未来,我们没有前路了。”黎剑的语气突然变得落寞,“司无命的岁月之道真是无情,让人看到未来的自己,于是便无限失望,乃至于连心气都没了。”
“我们甚至不能否认所知所见都是虚妄,因为我们心中都很清楚,那就是真的,你我真的没有前路了...或许早在屈于人下的时候,我们的未来便已经有了定数了吧。”
话音落下,黎剑已然拔剑。
宋苍忍不住又道:“要不再等等?”
黎剑扭头。
“我明白了,你不是怕死,你是怕死了之后,没人再去陪着那狐媚子了...温柔乡英雄冢,梦仙宗传承落到你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宋苍闻言,却冷声应道:“此番你死,你手中的剑还不知道要去往何处,说不得就被不识货的人捡去了,就比如那林季!”
“嗯?!”黎剑面色骤然变化。
宋苍继续道:“那小子看似用剑,实则一身本事都是他那诡谲的因果道而已,剑不过是外物,也可以是...比如说刀?”
“你敢拿刀与我的剑比?!”
“我是说林季敢,那小子还爱野味,你这剑落到他手里,多半就被他拿来当菜刀使唤,以你长剑之锋利,想来剥皮去骨不在话下...你不怕?”
“废话连篇,乱我心志!”
下一刻,只见黎剑身后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虚影,那虚影刹那间便捅破了石室的上方,阳光洒落,也让九龙台彻底暴露在外。
那是一柄巨剑,仿佛能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斩断的巨剑。
“我黎剑九岁练剑,时至今朝不曾有过一日懈怠,入三圣洞,得上代人圣传承,方知舍神剑为我一生之追求。”
“舍神,也是舍身。”
“老夫连肉身都能抛却,连元神都能不顾...既然前路渺茫,不如留下一剑,为九州铭记。”
话音落下,那巨剑虚影已然落下。
宋苍身旁,黎剑的肉身开始渐渐化作齑粉,缓缓消散。
隐约间,宋苍听到了老友似是在自己耳旁轻声低语。
“你在这九州还有挂记,而我...早已了无牵挂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 预料之外
上山路上。
方云山与林季并肩而行。
“那你因果道当真厉害,按照我原本设想,那莲芳即便不是你的对手,也总该能耽误你许久...不曾想她连片刻都支撑不住,你竟然还能追上来。”
“入道中期之后,天地大不同。”林季轻笑一声。
一剑将莲芳斩杀,也让他确定了自己因果剑法,的确如当初所想一般,没有了上限,也没有了消耗。
莲芳也是入道中期,若是以前,他即便能将之斩杀,但总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自身的因果线条也会被消耗许多,要很久才能恢复。
但方才他的祈福剑法却没了消耗,此时此刻的他还是巅峰状态。
唯独,他身周的黑线多了不少,那是原本莲芳的罪孽,如今却加在了他的身上。
“以往的因果剑法,是以我自身的因果去抵消,因而才有上限...如今却换成我替别人承担了,难怪没了上限。”
替人承担因果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
这是真能引落天谴的事情,而且林季最明白所谓天谴的抽象。
可能是修为难以涨进,可能是霉运缠身,亦或者干脆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凡是不幸,都能以天谴报应来解释,而且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也就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才最让人琢磨不透,心中没底。
“所以我该如何消业?难不成自己给自己来一剑?可同样的因果别人受了我一剑便被天谴而死,我自己受一剑又能好到哪去?”
林季琢磨不透,此时也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他只能暂时放下。
因为他看到了一柄长剑的虚影划破天空,又在将要落下的瞬间骤然崩碎。
又过了几个呼吸,巨响从山顶处传来,连带着的还有一声悲愤哀声。
“白肃!你这卑鄙小人!”
方云山与林季对视一眼。
“是宋苍。”方云山说道,“我与他在黑云劫时打过交道,他身上还有剑伤未愈。”
“方才那剑是黎剑出的。”林季点头道,“是三圣洞的舍身剑,舍神之后的另一境界。”
话音落下,两人几乎同时腾空而起,直奔盘龙山顶而去。
...
山顶上,寒风萧瑟。
秦家的祖陵已经化作了废墟,唯独深处密室还留下了些许断壁残垣,在当中,那九龙台前方站着一人,将九龙台护在身后。
白肃,入道境巅峰。
白家家主。
一个所有人都预想不到会出现的人物。
在长生殿看来,白家与秦家为敌千年,怎么也不该轮到他们来阻止长生殿破坏九龙台。
他们是拥有资本坐山观虎斗,然后在事后施施然现身,分一杯羹的势力,就如太一门三圣洞这些超然世外的庞然大物一般,只需在现场留下一道神识,等到时候了再现身便是。
可偏偏白家来了,来的还是白家家主!
在宋苍的身旁,黎剑半跪着,方才那不可一世的气势已经彻底消散。
“老夫方才那一剑,已然是数十年来精气神之巅峰,不该被你轻易破去的。”黎剑开口,问的却还是剑。
“入道境终归要借天地之势,我出手让你借不了势,剩下的不过是你的元神之力而已。”
“那也是入道境巅峰的元神!”
“谁不是?”
话音落下,白肃面色突然涨红,片刻之后又变得惨白,一缕鲜血自嘴角缓缓流下。
看到这一幕,黎剑原本的疑惑顿时得到了解答。
“哈哈哈,你白家的无情道让天地无情,剥夺了我入道修士的势!你拼着重伤元神之力与我对撞,也算你势均力敌。”
“可老夫的剑势一往无前,如何是你挡得住的?剑气入体,即便你白家得天独厚,你白肃也绝不会好受!”
“那又如何?”白肃嗤笑一声,不去管嘴角的鲜血,“你黎剑早已不复当年之勇,方才一剑之后,你可还能出第二剑?今日这九龙台,谁也破不了。”
闻言,黎剑微微摇头,长舒一口气坐倒在了地上。
他一言不发,直接双腿盘膝还是修养,唯独闭眼之前看了一眼身旁的宋苍。
宋苍恨恨的瞪了一眼自己的老友,终究是上前了一步。
受了司无命的恩,总是要为他卖命的。
今日之事有黎剑在便无须他,黎剑不行了,他就要顶上去。
“老夫想不明白,白家最该作壁上观,为何你偏偏现身阻拦?”宋苍问道,“原本我等的预想中,该是秦家另一位入道巅峰的族老秦己出手,亦或者是秦家家主秦元,怎么也不该是你。”
“秦家请我来的。”白肃也不隐瞒,“他们给出的代价足够了,让家中族老来我不放心,于是我亲自前来。”
“什么代价,能请动白家家主亲自出手?”
“此番之后,大秦若是还在,秦家便搬离天京城...他秦家掌控九州,我白家独占天京城北方龙脉。”
“让出了自家根基啊。”宋苍恍然,“秦家看来是势在必得,这九龙台还真不好破了。”
天京城是北方龙脉汇聚之地,而秦家与白家,便是上三层中的两尊庞然大物。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两家早已明争暗斗了千年。
“所以秦家就那么确定他们能安然度过此劫?若是他们失败了又该如何?”
“天京他们已经让出来了,白家断然没有将拿到手的东西还回去的道理,成与不成,天京也只会有白家了。”
闻言,宋苍心思微沉。
白肃没有骗他的道理,白肃也不屑于骗人。
“原来秦家的决心这么重,以自家的后路博一个未来吗?监天司已然崩溃,他们只要护住九龙台,便能以此为依托,将属于天下散修的三成气运归于自身。”
宋苍明悟了。
“然后便是借此气运逼得天下散修归心,以此创立真正的大秦王朝,天下修士归心的大秦王朝...还真是不破不立。”
白肃则毫不在意这些。
“有我在,凭你还近不了这九龙台...我也不想花费力气,带着黎剑退去吧。”
闻言,宋苍却大手一挥。
“眼前一切不过虚幻,你看到的我,何尝不是梦中的我呢?”
“入梦啊,勘破虚妄便不值一提。”
“不止入梦,老夫还有援手呢。”
伴随着宋苍的话音落下,两道身影在山口出现。
他们踩在了盘龙山的山顶,却仿佛跨越了空间,出现在了宋苍身旁。
正是方云山与林季二人。
第750章 我既天道
在林季与方云山出现的那一刻,山顶上的气氛稍稍凝滞了些许。
林季感到了一股无形且诡谲的力量将周遭笼罩,这是一股让他有些熟悉的力量。
“宋苍的入梦之道。”林季开口,目光又转向另一边的白肃,然后眉头微挑,“白家主也在,看这情形,您是为助秦家而来?”
“不错。”白肃微微眯眼,“此番是长生殿与大秦的气运之争,监天司都不复存在了,林季...你何必平白插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林季没什么好说的,将青釭剑拔了出来。
见状,白肃嗤笑一声,又看向方云山。
“方道友,你我也有许久未见了吧。”
“是有许久了。”方云山应声,又有些诧异道,“秦己呢?他是秦家族老,他不出面,让你个外人出手?秦家又付出了何等代价才请得动你?”
不等白肃开口,一旁的宋苍便冷声道:“秦家放弃了北方龙脉汇聚的天京城。”
方云山恍然。
“难怪,这是让白家千秋万载的机会,怪不得你会亲自出手。”
说着,方云山的目光又落在了白肃身后的九龙台上,打量了两眼,又看向宋苍身后不远处正在闭目调息的黎剑。
“方才那破天一剑该是黎道友的手段吧?他可还能再战?”
宋苍微微摇头。
“那一剑是他全力之下的舍身一剑,他看似无虞,实则肉身已经崩溃了大半,元神之力更是萎靡到极致,这次不死,都算这老东西有本事了。”
方云山点头道:“所以是三对一,只要助你去破坏那九龙台便是了?”
“是二对三。”
一道突兀的声音骤然响起,紧接着便是天空中风云变幻,渐渐汇聚成一柄贯穿天地的长剑。
然后,那长剑没有丝毫停顿,直奔着方云山而去。
“天下剑修者,道成境之下最顶尖的三人都在这了,可惜他黎剑已经废了。方云山,今日老夫便以你之血,来证我无上剑道!”
刹那间,在场众人皆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厚重的压力,那是那云雾组成的巨剑落下的过程中产生的可怖剑势。
几乎只是呼吸之间,周遭的一切都看不真切了,是云雾已经落下。
此时此刻,林季身周已然泛起了道韵,不只是抵挡宋苍那敌我不分的入梦之道,也是为抵挡那云雾巨剑上无比的锋芒。
那剑分明不是针对他,却让他也感到了一种如芒在背的紧张感。
“那是秦己,秦家族老,入道巅峰,也是一位剑修。”方云山此时却面露笑容,秦家族老不露面才不正常。
曾!
他身后的长剑勐然出鞘,闪烁起一抹银光。
“我今次,便是为他而来。”
只见方云山身形腾空而起,手中长剑轻描澹写的挥舞着,眨眼间就落入了那云雾巨剑的范围之中。
下一刻,一声几乎难以听闻的闷响声。
冬。
这声响分明来自空中,却又响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一道狂风呼啸而来,是两位顶尖剑修交手的余威。
然后,便是那云雾巨剑消散,两道人影各自手持长剑,已然开始短兵相接,渐行渐远,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林季耳旁也响起了宋苍的声音。
“便请林道友拖住白肃吧。”
不等林季答应,宋苍脸上微微一笑,轻轻一步踏出,却连带着他自己和身后的黎剑都不见了踪影。
“说好的以多敌少呢?”林季愣了愣,这么一来可就是他直面白肃了。
他扭转目光看向九龙台方向,却见白肃抬起了手,朝着他隔空一抓。
刹那间,林季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夺走了,紧接着,他便发现周遭天地间一片寂静。
“是我让这片天地静了下来。”
白肃的声音在林季的心中响起。
“让天地静下来?”
就在林季诧异之时,他看到白肃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闪烁,眨眼间便已经来到了他的近前。
他抬手,抓向林季的肩膀。
林季想退,可是刚有动作,他就已经被白肃按在了原地。
“怎么会?他分明还未到!”林季童孔骤缩,这种视觉上的错觉让他无比的错愕。
但此时再错愕也无济于事,他身周的道韵勐然爆发,金黑色相间的光芒将身周数丈的范围笼罩,与此同时,他的双眼也已然变色。
“这便是你那因果道?怎么我看不到我身上功德与业障?”
林季没有吭声,咬牙切齿着一剑斩向白肃,却见白肃躲都不躲,任由那剑锋越来越近。
唰。
剑锋落下,穿透了白肃的身躯,却又什么都没砍到,如落在了空气中一样。
“嗯?”
“天地无情,我也无情,于是我身融天地。”
白肃的话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身形已然来到了林季身后。
伴随着他声音落下,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席卷四周,将方圆数里尽数笼罩其中。
“这是我的领域,也是我的天地。”
“在这天地间,我便是天道,你拿什么赢我?”
林季感到自己的肩膀又一次被白肃按住了,这一次不是简单的按,他稍稍用了些力气。
“在这片天地间,你看到的未必是我,你听到的也未必是我,你的五感皆是我心中所想,我想让你看到什么...你才能看到什么。”
下一刻,林季眼前突然泛起一阵迷雾。
那迷雾渐渐散去,显化成白肃的身影,可林季分明感受到自己肩膀上的手还在,而且其上的力量越来越大。
卡察。
一声脆响。
林季扭头,却看到自己左肩已经血肉模湖,鲜血顺着那只手的指缝流下,隐约间还能看到自己的森森白骨。
可诡异的是,他竟丁点疼痛都没感受到。
“好奇为什么不疼?”
林季的心中所想仿佛都被白肃洞悉了。
“现在就疼了。”
林季的双眼勐然瞪大,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一片。
他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身躯颤抖着,强忍着这股比想象中要可怖无数倍的痛苦。
“嘶...滚开!”
林季不敢再等了,下一刻,只见他身周道韵流转,身后的阴阳鱼勐然放大了无数倍,化作大道虚影。
紧接着,他强忍疼痛,抬手勐地向身后一抓。
“你抓不到。”白肃已经退开,笑眯眯的看着他。
林季也笑,却是冷笑。
“我抓到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无情道与因果道
在白肃的眼中,林季这一抓只是落在了空处。
而在此时此刻,林季那双金黑色的因果眼中,他已然抓住了白肃身周那条最粗的黑线,那代表着白肃此生最大罪孽的因果线条。
听到了林季的回应,白肃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只见他一抬手,周遭天地间所有的灵气都被他引动,一股庞然的压力骤然加至在林季身周。
“噗...”
庞然的压力让林季一口鲜血喷出,他催动着元神之力,想要引动灵气抵抗,但是却根本无济于事。
平日里如臂使指般的天地灵气在此时此刻,却根本不为他所用,入道境修士的手段已然被眼前的白肃废了大半。
“你在极北见过白玉娘,难不成不知道我白家无情道的妙处?”
林季默不作声的抽身而退,现在的他就如同当初对战白千娇一般无力,哪怕无需白肃出手,只凭这天地间灵气的挤压,都足以让他狼狈不堪。
不过,现在的林季可是入道中期。
“林某的手段可不止这些,白家主不愧为九州顶尖修士,只是轻描澹写便将林某逼到如此境地......”
稳住身形后的林季一边说着,身后的因果道大道虚影骤然崩塌。
他出了一剑,剑锋指向的是方才他抓到的,那属于白肃的因果。
一剑落下,他身周道韵勐地膨胀,那金黑色相间的光芒在刹那间便将整片天地铺满。
“这便是那因果剑法?”此时此刻,白肃终于看到了因果道的真实模样。
他看到了林季身周的线条,也看到了自己的。
他同样看到自己身周最粗重的那根黑线远远的被揪了出去,线条的另一头就在林季的手中。
随后,他便眼睁睁看着林季的剑穿过了他的罪孽,看到这罪孽化作齑粉,消散于天地间。
“这便是斩我因果?你斩千娇那丫头便是如此吧?”
白肃微微眯眼,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威胁,林季那一剑似乎就是在空处挥了一剑而已。
而同样的,出剑之后的林季也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
他环顾身周,方才斩落的属于白肃的罪孽,此时此刻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周,他已然替白肃接下来这庞然的业障。
那么...白肃的代价呢?本该出现的天谴呢?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直至几个呼吸之后,林季心中微动。
“等等,他说他身融天地,在这属于他的领域中,他便是天道...这并非虚言?”
先前林季还只当白肃在自吹自擂,可此时此刻,本该借由他的剑出现的天罚并未出现之后,林季才勐然意识到,眼前这位白家家主并没有胡说。
他真是这片天地的天道。
“什么狗屁无情道,身融天地也叫无情道?”林季脸色微变,心中暗骂。
而另一边,白肃看着林季面色变幻,顿时轻轻笑了起来。
“呵呵,你这因果道,好像不似传言中所说那般厉害啊。”
“我...”
卡察。
林季刚刚开口,突然之间,他耳旁响起了一声似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响动。
而另一边的白肃则勐然抬头,目光中带着震惊看向天空。
“怎么可能?!”
伴随着白肃的话音落下,周遭方圆数里的天地间,突然多出了无数裂痕,并且那裂痕越来越深,朝着远处无限延伸。
卡察...卡察...
脆响声变得连绵不断,不绝于耳。
另一边,白肃身后泛起了雾气,那是白茫茫的一片,隐约间能在那雾气中,看到一尊人像。
林季放眼望去,辨别了半天才终于看到,那人像竟然就是白肃自己。
“那是他无情道的大道显化?这大道虚影便是他自己?果然无情道只是说与外人听的,这白家入道是身融天地,以身合道...不,是以身成道的手段!”
“他们不拘泥与某种大道,他们自身便是领域中的天道,于是他们在领域中无所不能,言出法随,连带着天地间的灵气都被他们操控、玩弄。”
刹那间,林季便洞悉了这所谓无情道的本质,只是这个结果却让他心中凉了半截。
怪不得白家是九州顶尖世家,他们家的传承是无情道直指道成境的道图,即便道成千难万难,但他们从一开始就能看到那条路。
而与此同时,白肃身后的雾气已经散去。
那巨大的人像虚影顶天立地,那虚影抬手挥舞而去,似是想阻止什么,但终究只是徒劳。
渐渐的,周围的碎裂声越来越密集。
密集到单凭耳朵已经难以分辨。
终于,在这种密集达到了某种关口之后,天地间一下子静了下来。
周遭的天地如同破碎的镜子一般层层碎裂,跌落,然后又化作光芒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原本盘龙山上艳阳高照,这是高群书那一言皆虚妄驱散阴云之后的晴朗。
彭!
一声闷响,响彻在白肃心头。
他眼睛陡然瞪大,嘴角留下了一抹鲜血。
紧接着,他外衣骤然碎开,显露出内里穿着的内甲。
下一刻,晴天霹雳!
轰隆隆...
劫云汇聚,呼啸着在白肃头顶盘旋着。
“这是...天谴?”白肃童孔微缩,却根本不理会那劫云,转而看向林季,“你那因果道,是借天道之力行事?!你那一剑斩碎了我的罪孽,如今我便要承受这天谴?”
白肃何等聪明,瞬息便洞悉了原委。
“难怪你那因果剑法无处可躲,这是替天行道的手段!你这因果道比之于我白家无情道也差不了多少了,要是你我修为境界相当,我还真赢不了你,可惜......”
听闻此言,林季挑眉。
“所以你那领域,被你操控的那方天地...”
“呵,再怎么样我终究只是入道境而已,真正的天道降下天谴,我这伪天道又如何能挡?”
白肃轻笑着。
“不过区区天谴而已,比之于我的入道劫云都不如...林季,若这就是你的全部,那今日便要有劳你多多替我消灾减难了。”
这话让林季无语至极。
这群站在入道境巅峰的人物,都是这般的肆无忌惮吗?
他身周气势缓缓升腾,紧了紧手中的剑。
“当然不会只是这..区区天谴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舍身剑
“内有雷霆,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
轰隆隆...
伴随着林季单手掐诀,嘴中念念有词,又是一片劫云漩涡缓缓汇聚,这一次,却是在林季的头顶。
对面的白肃面色微沉。
“这口诀...是监天司的引雷剑诀?林季,你都已经入道中期,你的元神便能沟通天地,还何须以这口诀为引?”
“念了口诀,总觉得这招的威力能大些。”林季应道。
“呵。”白肃嗤笑道,“威力再大又能如何?不过是天谴而已,天谴本就是天地间灵气汇聚,我等入道操控灵气如臂使指...即便此时此刻,我被天道锁定,施展不了以身成道,但若只是劫雷,再多也无济于事。”
“那你便试试!”
话音落下,林季的身影骤然消失不见。
再出现时,他已经如闪烁一般来到了白肃身前。
一剑刺出,刹那间,只见白肃勐然抬手,他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副手套,而剑锋则被他死死握住。
“道器青釭剑,此剑太重杀伐,当初在方云山手中时,他便不想将此剑轻易开刃,生怕压制不住...你倒好,你不是剑修,却毫无忌讳。”
似是为了映照白肃的挑衅一般,青釭剑上一阵剑鸣,猩红色的血气弥漫四周。
这等凶剑之上的杀气,若是元神修士来了,沾之恐怕便要被乱了心神,可偏偏林季与白肃都是入道,而且是入道之中的强者,这杀气与他们而言,却只是玩笑而已。
与此同时,天空中两处劫云已经汇聚在了一起。
一阵闪耀照亮了整个苍穹,一道黑紫色几乎将整座盘龙山都覆盖的劫云悍然落下。
刹那间,天地都为之寂静。
片刻之后,一阵狂风卷起,这是天地间灵气卷起的旋风,而在这旋风之中,林季与白肃的身影缓缓显现。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身上都有些狼狈,连喘息都开始变得有些粗重。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两人各自退开,头顶上劫云依旧在酝酿着。
“早就说了,区区天谴不足挂齿。”
林季喘息着没有吭声,若只是天谴自然不算什么,入道境修士掌控天地灵气,而劫雷也不过是天地间灵气衍化而已。
看似声势浩大,但落在入道境修士头上的时候,却已经算不得什么。
“还没完呢。”
林季再次挥剑,这一次,他身周又泛起了氤氲的迷雾,天空之中星辰闪烁,是北极七星在与他相互辉映。
当看到这一幕时,白肃的脸色终于稍稍有了些变化。
“太一门的北极功,连他们自己都没几个大成的,你倒真是得天独厚。”
林季没有开口,他只是一脚踏出。
瞬时间,他穿越了他与白肃之间的所有间隔,身影再次显现时,他的剑已经落在了白肃的胸膛之上。
可惜,只是差之毫厘。
这一次,白肃用双手才紧紧握住林季的剑锋,他的手颤抖着。
“七星剑!”他咬牙切齿的道出了这一剑的名头。
轰隆隆...
黑紫色的雷霆再度将整个盘龙山顶覆盖,隐约间甚至能看到电流在空气中游走着。
第二道天劫并未激起尘土,因为这周遭的尘土早已被第一道雷劫彻底湮灭。
电光闪过之后,两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了地上。
白肃稳稳的站住,眉头微皱,面色显现出并不健康的紫红色。
他强忍着一口心头血并未吐出,再看自己的双手,手套上已经是焦黑一片,连带着双手微微颤抖。
“咳咳...七星剑确实厉害,那星辰之力比之于那天谴雷劫也不遑多让了。”白肃轻轻咳嗽着,看向对面那单膝跪在地上,不住喘息的年轻人。
“林季,天地间似你这般天纵奇才的,放眼古今都难寻第二位了...我看你气息萎靡,想来元神之力也耗费的差不多了,你已然是强弩之末。”
说着,白肃抬起了手,可迟疑了片刻之后,又缓缓放下。
“可惜了...你若是与白灵毫无关联,今日我说什么都要将你留在这里的,似你这般天纵奇才,死了才是最好的。”
听到这话,林季咧嘴一笑,嘴中的牙齿早已被鲜血浸红。
“修无情道的,不都是讲要灭绝人性唯我独尊吗?你还会在意白灵尊者的看法?”
“哼,将你斩了,她总是要上门来找麻烦的,她已然是我的一生之敌,奈何...”
说到这里,白肃的话音勐地顿住。
因为林季已经起身,再次抬起了手中的剑。
“天空中的劫云还未散去,怎么白家主只当其不存在了一般?”
“怎么,你还有什么手段?七星剑也不过让我稍有损伤...”
“那便再加一剑!”
话音落下,林季身形第三次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白肃面前。
他一剑探出,这一次白肃终于躲了,对于他的天谴,加上林季的引雷剑诀,再加上来自于天外的星辰之力,种种力量的汇聚在方才就已经让他吃了大亏。
所谓稍有损伤不过是说说而已,白肃早在一开始就已经被黎剑的剑气伤了内腑,如今他相比于全盛,恐怕也就只剩下六七成实力而已。
所以他终于不愿意托大硬抗,而是侧身躲开。
在林季剑锋落空的瞬间,他勐然出手将剑锋握住。
“这一剑你刺偏了。”他冷笑着,可只是刹那他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林季的双眼勐然紧闭,一道金光自他天灵盖而起,缓缓化作一个人形。
属于元神的日华光芒大放,林季元神出窍,手中握着青釭剑的虚影。
“舍神剑?!”白肃童孔骤缩,他才刚刚吃了舍神剑的亏。
而林季的剑锋已经落下,白肃避无可避。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元神光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终于,在最后关口,他心中响起了林季的元神传音。
“是舍身剑。”
轰隆隆...
第三道雷霆终于落下,这是引雷剑诀的最终一剑,也是白肃罪孽的最后一刀天谴。
一柄长剑虚影划破天空,一如先前那三位天地间顶尖剑修的手段一般。
终于,剑影与雷霆落在了一处,将林季与白肃彻底覆盖。
似是有灵气波动泛起,像是白肃最后的抵抗。
但是在这数种庞然手段的加持下,区区天地灵气,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 两败俱伤
远方的天空中,巨剑虚影与雷霆合而为一,灵气卷起的狂风席卷着,呼啸着,仿佛将天地都要荡清一般。
伴随着劫云将整个盘龙山覆盖,这般景象让几乎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暂时停了下来。
“是林季。”高群书笑眯了眼,“在云州时他便施展过这等手段,种种顶尖剑法合而为一,一般人还未施展,自身便先要崩溃。那是即便入道境修士也难以承受的重压。”
“可他偏偏修了三圣洞的真龙体,还吃了我给他的真龙血肉,他的肉身比之于同境界妖王都不遑多让,也唯独他才能在入道中期,施展出这等超出规格的剑法。”
“所以才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像他这般年龄,我不如他。”司无命脸上无悲无喜,“也不知是你们监天司得天得厚,能寻得这般天才,还是他本身就是天之骄子,重重机缘之下,才有如今成就。”
说到这里,司无命突然眉头一挑,古井无波的脸上难得泛起了些许讥讽似的笑意。
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秦帝。
“陛下可曾想过,区区一位入道中期能这般英武?他偏偏还不是剑修,可是这一剑那白肃恐怕挡不住...九龙台要完了。”
在两位道成境的对面,秦帝微微眯眼,回头看向盘龙山方向。
看了两眼,他又收回目光。
“朕的大秦若是能被人一剑斩落,那这大秦不要也罢。”
话音落下,只见秦帝抬手勐然一握。
天地间金光大放,一股庞然重压降临与司无命和高群书身上,这压力仿佛是煌煌天威不可抵挡,逼得他们俯首称臣一般。
而司无命与高群书却面色不变,只是身周的道韵浓厚了些。
“陛下这帝王道的确霸道,仅是与你当面,一身本事都要平白无故被压制三成有余,不过帝王终究是昙花一现,唯独岁月长存。”
只见司无命轻轻一点,一股无形的波动将四周笼罩,渐渐地,空气中似是弥漫起一股腐朽的味道。
“司尊谨慎些,莫要将我也牵扯进去了,你们二位活的是够长了,但高某才道成不久,还想多活些年头呢。”
高群书身形退出去些许。
他与司无命本就不是来跟秦帝拼命的,只需要将对方拖住就是。
因而,见两位活了千年的老东西动了真格的,高群书这初入道成的,却是不愿掺和了。
“司尊放心动手,高某为你掠阵。”
“哼,心思不少。”司无命轻哼一声,却也没反驳什么。
只见他脚步轻点,再出现时,整个黑袍身影已经到了秦帝的面前。
他身周道韵流转片刻之后,尽数汇入他的体内。
然后,他抬手,指向秦帝。
刹那间,银白色的光芒将秦帝笼罩,那光芒是岁月道的具现化,是催人去死的催命符。
秦帝原本就显得有些苍老的脸庞,在哪光芒的辉映下沟壑又多了几分,但他却依旧岿然不动。
“朕是九州之主,九州在,朕便在。”
伴随着秦帝的声音响起,他脸上原本的苍老瞬间消退了大半。
“你能催动一瞬之岁月,却难以撼动九州之无穷...朕从来都站在不败之地,司无命,你在朕眼中,不过是蹦跶了千年的蝼蚁而已。”
司无命面露不屑。
“大道碰撞便说大道碰撞,什么九州在你便在,满口胡言,当皇帝当傻了?”
说是这般说,但司无命也清楚,自从出手以来,他和高群书联手也不过勉强将秦帝拖住,这本身就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回头看向高群书。
而高群书也早就候在一旁。
“王侯将相只是过眼云烟,唯独我...不,大道长存。”
高群书身后隐约浮现出一双眼睛,那双眼之中尽是漆黑,却又诡异的显得灵动。
当那双大道虚影化作的眼睛看向秦帝时,秦帝身周的煌煌天威顿时散去,最终收敛护在了他的身周。
“哼。”秦帝轻哼一声,对此自然不满。
“高群书,你还说你不是佛国细作,方才你险些说出‘我佛’二字吧。”
“没有。”高群书断然摇头。
“读六祖坛经读傻了,真将自己当秃驴。”
秦帝失去了耐心,他一步踏出便来了高群书面前,一拳挥出,身后却有真龙现身,龙爪落下。
高群书自然不愿掠其锋芒,自顾自退开。
刚刚稍有喘息的司无命见状,只能再次主动朝着秦帝迎了上去。
司无命与高群书都来都不曾同心同德,只是此番他们的目的,都恰好是留住秦帝而已。
所以他们谁也不愿拼命。
而巧合的是,秦帝也不会走,哪怕他早已有无数次机会脱身回援,他都没走。
因为他也想拖住眼前这两位道成境,这两位他嘴上不屑,心中对待却不敢有丝毫大意的人物。
再次将司无命击退之后,秦帝嘴角微微弯起。
他的目光隐晦的扫过盘龙山方向,又收了回来,转而继续对着高群书与司无命逼迫而去。
道成境的交手看似焦灼,但实则不过是各自留有余力,各自心怀鬼胎。
......
盘龙山,山顶。
林季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身上的衣服已经焦黑一片,胸膛上是天谴留下的伤势。
舍身剑,舍弃自身一切,以换来无可比拟的锋锐一剑。
在云州看黎剑施展过之后,林季其实早就明白,但他有太多放不下,因而这一剑与他而言,终究不是那么好施展的。
但这一次,面对着白肃这等九州顶尖的人物,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因果剑法的天谴,引雷剑诀的紫雷,北极功大成的七星剑,乃至于这三圣洞人圣传承,舍身剑。
种种剑势合而为一,这一剑,已然是林季的一切了。
而结果......
看此时躺在他不远处,同样喘息着难以动弹的白肃便知道了。
虽然是两败俱伤,但与白肃这般人物两败俱伤,已然是值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肃的声音响起。
“为何最后关头,你替我承担了将近一半的剑势?”
他的声音中带着疑惑。
“这一剑我挡不住,方才几乎是必死的局面了...是顾忌白家吗?呵呵,想不到我白肃也有借家族的名头活命的一天。”
而在白肃看不见的地方。
林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