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虚实
冥一汇报完毕，但见得老祖眯着眼，轻轻扣着亭子的栏杆，发出清朗的响声，震动了梅树的积雪，周围的环境似乎一下子冷了数分，有无形的杀机酝酿起来。
“你下山去宣布我的诏令，即日起，黑山方圆三百里禁道。”
冥一神色一凛，“谨遵老祖法旨。”
方圆三百里禁道，指的是黑山周围三百里地，凡非黑山从属，皆不可妄起神通道术，否则杀无赦。
这种做法许多修行门派都有过，只是不为常例。
如今魔教的人向黑山靠拢，他们行事张狂，老祖的诏令自然显得有些针对。
待得冥一出去，小雪向老祖欠身一礼道：“要不要婢子下山巡视一番，免得那些小妖小魔偷懒懈怠。若是见到魔教的人行事越界，奴婢也绝不会给老祖添乱，有十足把握，才会动手。”
她对当年魔教妖人的事，犹自耿耿于怀，如今修为大涨，见得魔教还敢不识趣凑上来，自然想报当年之仇，顺便证明自己，并非老祖的妖宠之流。
不然冥部众人近年来实力大涨，虽然明面上对她十分尊重，可是心下里，就未必是这样了。
“会有让世人知晓你的一天，你不要急。”老祖幽幽地说道。
“诺。”
苏尘自然瞧出小雪急于证明自己的心态，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压着她，这会成为她前进的动力。
…
…
冥一领命下山，老祖三百里禁道的诏令很快扩散到方圆三百里的修行界，如果有人没收到诏令，犯了老祖的规矩，只能算运道不好。
何况走到黑山地界，还不肯低调行事，探究起来，那也是自有取死之道。
这一年的雪下的尤其大，自从老祖禁道令颁发之后，仍是有一些不知好歹之辈以身试法。
三百里方圆，不知多少妖魔做了黑山的耳目，自然没人能逃过老祖的天条。
出手料理的人是冥部，自此冥部的凶煞威名更盛。
特别是有三名冥部成员联手解决掉一名还丹期的邪道修士后，更让人暗自惊骇老祖的手段。
毕竟三个还丹期以下的冥部成员联手，居然能越境杀死一名还丹期修士，这场景在蜀山剑宗都不多见。
足见老祖传授下属的神通十分不凡。这超出了外界对黑山老祖底牌的揣测，更有高明修士断言黑山老祖怕是新创出了厉害的魔功，不免叹息魔涨道消。
大雪封山断水，进入荒村的外客越发稀少。
黑山南面、东面、西面，魔教三路高手朝黑山进发。
他们进入黑山后，显然听闻了黑山老祖颁发的诏令，个个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妄动魔功，免得惹来一向脾气不好的黑山老祖误会。
其实他们脾气也不好，只是他们一向有个怪病，遇见大妖大魔后，脾气多半能好不少。
不过东路的魔教高手要有底气一些，他们号称长白六怪，为首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翁，外号尸魔老人，乃是魔教教主亲自上长白山邀请入教，外界传言，若不是魔教十大长老的位置填满，尸魔老人能坐上一个魔教长老的位置。
尸魔老人在长白山修行有五百年，一身得自上古尸王的魔功早已出神入化。要不是前些年魔教教主拳拳盛意，他还舍不得下山走动。
对于黑山老祖的名号，他刚入道时便听闻过。
因此虽然一身魔功大成，心下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但他隐约听到一个传闻，说是黑山老祖百年前跟大雪山寺的星轮明王一战，大伤元气，三百年也未必能完全恢复，且在三四十年前又与某个刚脱离封印的魔道巨擘交过手，有可能伤上加伤，恐怕再难现鼎盛时的凶威。
虽则如此，也不敢有人上黑山试探老祖虚实。
毕竟没有生死大仇，哪个会去称量这等大魔。修道士及妖魔再怎么岁月悠长，也不可能嫌弃自己活得太久。
那贼子偷了神物，试图藏身黑山，自然有借黑山老祖的威势，寻机脱出魔教重围的意图。
尸魔老人心下却有另外的计较，黑山老祖出手的场景，几乎无人见过，他现在到底有多大神通，自然罕有人知。
他如果这次能借机行事，找到试探黑山老祖的机会，恐怕能立下大功，令教主将那天魔书借阅给他看。
为何说试探黑山老祖能立下大功，这得从魔教近年来的意图说起。自从百多年前，天下大乱，妖魔横行世间开始，魔教就开始图谋中土。
可是中土道门、佛宗的势力强大，一向仇视魔道，因此魔教要进军中土，实非易事。
故而这些年魔教教主压服了北境不少妖魔邪道，请其加入魔教。可是迄今为止，请到最厉害的人物，也不过尸魔老人这一层次。
若是窥见黑山老祖底细，令魔教有把握请得黑山老祖入教，那么魔教必然声势大振，可以顺势开启一统北境修行界之路。
如此泼天的功劳，自然能让教主对尸魔老人重赏。
他越是有此想法，越不会表露出来，免得提前引起黑山老祖的注意。
魔教三路人马罕见地低调行事，慢慢地在黑山脚下汇集。
到这时候，他们几乎已经确定，那小贼逃进了前面的荒村。
三路人马全数到齐，以尸魔老人马首是瞻。
…
…
一名青年走进野店，满脸胡渣，形容颇有些落魄，而眉宇之间，却有一股潇洒不羁的气概，仿佛山穷水尽，亦难以让他哀叹。
“客官是要喝酒，还是住店？”冥一不动声色上前问道。
青年懒洋洋地将身上的铁剑搭在桌子上，笑吟吟地拿出一包银子，“给我上最好的酒菜。”
冥一看了银子一眼，“用不着这么多。”
“多的给我买一口棺材，要最好的木材，然后再给我选一块坟地，一定要朝着南面，因为我这个人喜欢阳光。”
“客官为什么要给自己安排身后事？”
“因为我知道这里不准打架，可待会我吃饱喝足就要拔剑了。”
冥一心中凛然，“客官是有意来寻死？”
“人固有一死，我想我会死的比较有价值。”
冥一登时明白对方的打算，他纵然是偷了魔教神物的那个人，可实际上是冲着老祖来的。
在黑山脚下拔剑，他知道黑山的禁道令，也自信只有老祖才能收拾他。
第32章 轰顶
冥一摇了摇头，他心想，“人一旦死了，再有价值又有何用？没经历过生死的人，总会把生死看得太轻。”
他没有相劝，因为他知道劝不动。
一桌热气腾腾的酒菜很快备好，青年似乎很急，酒菜很快被消灭掉。
“其实你可以吃慢一点。”冥一终于忍不住道。
青年洒然一笑，“怪你酒菜做得太好吃，我怕菜凉掉，失去它本来的美味。”
“好吧，酒菜的钱我收了，剩下的钱你拿回去。”冥一退回青年的钱袋。
“为什么，难道你觉得我用不上棺材和墓地？”
“因为你会死无葬身之地。”冥一老老实实回道。
青年听到他的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黑山老祖座下会有你这样老实有趣的人，可比魔教的傻子们有意思得多。我决定送你一件东西。”
老实和有趣本是不相容的，但用在冥一身上，确实恰如其分。
他从身上掏出一串血色的菩提子串成的佛珠。
青年看着他，“会念经吗？”
冥一摘下头顶的避尘毡帽，露出光秃秃的脑袋，“不瞒你说，我本就是念经的和尚。”
他接过了血色的佛珠。
“那我死后，你帮我念一段往生经文。”
冥一摇摇头，“我没法保证，这得经过老祖的同意。”
青年忽地一怔，他叹口气道：“你偷偷帮我念，应该没人会知道。这一串佛珠的价值，你难道不明白？”
冥一微笑，“现在你知道，我知道，怎么会没人知道？”
青年不禁上上下下打量着冥一，好一会过去，神色惆怅，“我小瞧黑山老魔了，天下间可没几个妖魔能拥有你这样的下属。”
冥一淡淡一笑，退回佛珠。
青年没有拖泥带水，接下佛珠，拿起铁剑，刚出得大门，轰然一声雷音大震，一道剑光径自往黑山顶上飞去。
有人惊呼，“剑气雷音。”
那是还丹级数的剑修才有资格修炼的剑术。
一众魔教高手看得面面相觑，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子有剑气雷音，早可以摆脱他们。
尸魔老人心里惊怒交加，他明白了，这小子故意引他们到黑山。
他弄出这样大的动静做什么？
他怎么敢。
尸魔老人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可是耳中雷音轰轰，那剑光又冲天而起，让他内心生出一丝希冀，有这小子在前面探路，正是试探黑山老祖深浅的最佳时机。
他的脚下如生出根，很难离开黑山。
冲霄剑光在山顶前散去，青年足下踩着一团剑光，立在虚空，破烂的衣袍猎猎作响，竟颇为神采飞扬。
前方的山顶，皑皑白雪之上，一个黑色的修长魔躯背对着他。
青年一路来，面对魔教重重围剿，都是谈笑自若，而此刻他平静的剑心，却不得不生出丝丝波澜，连悠长的呼吸亦急促起来。
他上山之前，脑海里勾勒出无数见到黑山老祖的画面，亦设想过无数次拔剑的画面，而是没有一个画面，比现在的画面对他更有利。
但是他设想过无数次黑山老祖会给他如山如岳压力的画面，皆无此刻的画面令他压力更大。
机会给他了，他能不能把握住，敢不敢把握住？
他上山前无惧生死，或者早已知晓他结局必死，可是现在呢？机会似乎来了，结局不再注定，成败在他一念之间。
当人只有一个选择时，会一往无前，可是出现两个选择时，就不免犹豫。
他心中有了胜负欲，便难以无视压力。
当他犹豫迟疑的刹那，背对他的魔躯缓缓转过来。一双深邃的眼眸，出现在青年眼前，但对方的面貌他居然一点也看不清。
一时间，青年生出懊恼，后悔的情绪，他心中生出剑意，斩灭种种杂念，朝魔躯拱手，“蜀山庞云见过黑山大魔。”
不远处的小雪听到庞云二字，眉头一皱，蜀山庞云，在近年来名头不小，外号雷音剑客，乃是蜀山剑圣的亲传弟子，修道四十年便破境入还丹，绝对的修行奇才。
蜀山剑宗怎么会舍得让庞云来黑山送死？
“尸魔老人，你也上来吧。”
苏尘无视了庞云的自我介绍，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有什么来意，为何要来送死。
甚至还要招呼魔教的人一起上来。
低沉恐怖的魔音在山脚下回荡，魔教的高手大部分抱起脑袋哀嚎起来，同时身子不由自主向山上走去。
尸魔老人暗自一叹，化作一股魔烟上了山顶。
“黑山老爷，小老儿代我圣教教主问你安好。”尸魔老人心中戒惧至极地朝面前的老妖拱了拱手。
越是靠近这积年老魔，他越能感受到对方那令人窒息的恐怖魔威。
不愧是修行数千年的绝世大妖。
难怪教主提起黑山老祖，言语中总会有深深的忌惮。
“你们想试本座的深浅，那就一起上吧，我可没心情多费一番手脚。”魔音依旧低沉，可表达的意思，狂妄得不可一世。
尸魔老人既惊且怒。
任你黑山老妖魔功盖世，也不能这样瞧不起人，居然觉得他尸魔老人和这练成剑气雷音的小子加起来都只是能让费一番手脚而已。
同时，他领会到，老妖此话是今日不可能善了，甚至有将他彻底留在黑山的意思。
真当他尸魔老人没有一点手段不成？
如果今日他不幸栽在老妖手里，那也要让老妖留下永世难忘的伤痛。
相比尸魔老人的惊怒，庞云的反应要平淡许多，他微微笑道：“晚辈不想跟邪魔外道并肩作战，便先行请大魔赐教。”
他适才失却战机，心中本自懊恼、后悔，但很快将这些情绪磨平，整个人重新变得神采飞扬，浑如一口锋不可当的利剑，教人心寒之余，又忍不住暗自喝彩。
他越是如此，越让其他人想不明白，如此一位奇才，再打磨数百年，定能成为正道支柱，为何在未成大气候时，偏要赶到黑山老祖跟前送死。
小雪等人心里生出一层隐忧，看向老祖，却发现老祖浑然不在意，甚至露出一丝不耐烦。
庞云再不多话，足下剑光轰然爆发，整个人影被剑光吞没，一股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的剑意弥漫散开，而天色竟一下子黑沉下来。
不知何时，黑山之巅笼罩着一层黑云，遮天蔽日。
尸魔老人悚然动容，惊呼道：“五雷轰顶。”
原来庞云居然以身以剑为引，引动了道家一门降魔大神通——“五雷轰顶”。
这五雷轰杀下来，绝不亚于当世一流的大修士全力一击。
可是那修长魔躯，静默立着，只身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幽光，如此而已。
顷刻间，剑芒化为流质接天引地，无数雷芒自黑云中轰然而下，弥天盖地，而庞云整个人也融入茫茫雷霆之中。
轰轰轰！
雷芒如磅礴瀑布，又如天河直落，茫茫雷水很快将黑山老祖的魔躯淹没，山顶的积雪在雷水涤荡下，化为白气，雷音轰然不绝，似乎要将里面的魔躯彻底湮灭。
天地间一片迷茫。
但很快一切散去，尘埃落定。
那五雷轰顶九成九的威力都集中在了黑山老祖身上，因此周围的人，更多是被茫然天威震撼，本身不过在抵御余威时，至多受了点皮外伤。
当这道家降魔的大神通落幕后，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那天劫般的威能中心点。
修长的魔躯如此前那样静默，无风自起，飘飘荡荡的魔衣，竟然一丝无损。
深沉的黑色魔眸浑然不在意不知生死的蜀山剑修庞云，幽邃的目光着落在肝胆欲裂的尸魔老人身上，“给过你机会了。”
这绝世大魔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尸魔老人没有把握住机会，在刚才他抗衡五雷轰顶降魔大神通时偷袭。
可是尸魔老人有苦难言，他就算是想，练有一身魔功的他，也不敢掺合进那煌煌雷威之中啊。
而此时黑山老祖居然在五雷轰顶下，毫发无损，更令尸魔老人陷入深沉的绝望当中。
他怎么可以毫发无损。
第33章 阴世
尸魔老人心神震撼之际，忽地感到头皮发麻。这是他魔功有成以来，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危机感。
一股庞大的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包裹了他。
魔教众人发出惊呼，看向尸魔老人的脚下。尸魔老人艰难地低下头，看到一滩如浓墨的黑影好似泥水一样出现在他脚下。
很快浓墨一样的黑影沿着尸魔老人的双脚开始往上攀升，势必要将他全身吞没。
尸魔老人能清晰感受到他双脚的肌肉开始萎缩，练得坚硬胜过金石的外皮已然被腐蚀掉。
他自然不甘心等死。
尸魔老人的脸色阴沉，眼神露出决绝。他全身好似充气一样膨胀，衣袍撑开，露出肿胀发黑的手臂、胸口，而他的脸上居然长出黑毛，使人不禁生出不祥的预感。
剧烈的黑烟在他身上冒起，仿佛他体内的法力正在急剧燃烧。
但他脚下的黑影如同一块巨大的磨盘开始转动，尸魔老人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双脚正在被黑影无情的碾碎。
他双手生出恐怖的魔焰，毫不犹豫地朝地面拍下去，企图借这一击之力，击退魔影的纠缠，给自己争取一个逃生的机会。
等他双掌朝地面一拍时，魔影如一口深潭落下一块石头，激出黑色的浪花，溅在尸魔老人双手上。
尸魔老人感受到久违的剧烈疼痛，他的手掌在刹那间被魔影的力量侵蚀，肿胀如蒲扇的手掌，再次变得极为干瘪，灌注进手掌的魔功真气，居然被魔影吸走大部分，他彻底失去了对这部分真气的感知。
他心头冰寒无比，连骨头也发凉。此时，他真正体会到黑山老妖的强横，他和老妖之间，有着巨大差距。
上一次如此无力的时候，还是教主请他加入魔教之时，只是那时候教主很是客气，令他没有生出今日这样的绝望。
深陷魔影泥淖中，他深深体会到老魔对他必杀的决心。
尸魔老人好后悔，刚才就该冒着被五雷轰顶的风险偷袭老魔，那确实是他唯一的机会。
可惜啊，错过了。
他更后悔自己因为老魔毫发无损而失神，如果小心防备下，哪有这样容易给老魔的魔影泥淖陷住。
“黑山老妖，是你逼我的。”魔影很快蔓延到尸魔老人的上半身，这也让尸魔老人彻底断了逃生的念想。
尸魔老人黑色的面庞泛起丝丝紫意，丝丝特殊的香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尸毒！”
尸魔老人困在泥淖至今，说来很长，其实不过片刻。
魔教众人不敢擅动，生怕一动就给黑山老祖盯上。届时才真正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还期盼着尸魔老人能大发神威，牵制住黑山老祖，给他们殊死一搏的机会。
这个机会始终没有到来。
淡淡的紫色毒雾从尸魔老人身上发出，奇异的香味，令闻到的人不免心神恍惚，同时毒雾波及之处，连泥土和岩石都受到腐蚀，化成紫黑色的尸水。
大量的恐怖尸水，汹涌澎湃地跟魔影泥淖搏斗。
这时候，一件魔衣飘到半空，不断扩大，将毒雾笼罩的范围覆盖，甚至吞没了魔教众人。
尸毒在魔衣中大量涌出毒雾，翻翻滚滚。
魔衣甚至发出了嘶嘶的腐蚀声。
整个黑山山顶，皑皑白雪化作黑水，沉浸岩石、土地中，渐渐地，黑雾将山顶笼罩，原本看着灵机勃勃的黑山，此际如同魔宫鬼蜮，黑雾翻滚，似有极大的恐怖潜藏。
而魔教众人在毒雾扩散时，很快化为皑皑白骨。
因为毒雾之中，更有黑影潜藏。
黑影居然跟毒雾开始融合。
黑雾深处，一名看不清面目的修长身躯屹立在山巅，他全身上下无数毛孔似乎打开，正不停地吞吐魔雾。
令人惊心动魄的魔躯，好似黑岩受到腐蚀，生出点点滴滴的风化痕迹，但这些痕迹又慢慢地消失。
换日重生大法不停地在体内流转，苏尘清晰地感受到魔雾中的尸毒对他肉身的腐蚀，腐蚀过后，又被换日重生大法的生机修复，他清晰感受到他的肉身正如春雨润物似的不断增强。
魔雾尸毒，对他竟然有春雨一样的效果。
而骨髓深处的魔性，亦因此更加重了。
苏尘注目着脚下的一具尸体，他的脚竟一直踩在尸体上。
尸体正是蜀山剑修庞云的。
思感早已深入庞云的肉身，因此苏尘才发现了这家伙一心求死的真相。
他的仙根仙骨居然早已损毁，而他全部的精气神也化入了那五雷轰顶的降魔大神通中。
因此庞云的肉身，没有半分灵机可以给魔衣吞噬。在仙根仙骨早已损毁的情况下，庞云此世也成道无望，故而他迟早要兵解转世，重铸道基。
苏尘借此明白了这家伙的真实意图，他不只是要试探苏尘的真实情况，也要借苏尘之手兵解转世，顺势跟苏尘这魔道巨擘结下因果。
这世界上厉害的修道宗门，有能力渡回转世的门人，不过一般而言，能得到这种待遇的修士不多。
有一些修士兵解转世前，会特意找人结下因果，然后来世了结因果，一旦成功，会令他们的气运和修行得到显著的提升。
此事跟修道士练成元神前最难的一关破妄有关，似乎他们有特别的方法，将成元神前的妄念和执念融入前世结下的因果里，一旦因果解开，便好似消解执念，破除妄念，由此炼成元神，得道长生的希望便会大增。
不知不觉间，苏尘面前的虚空居然开启了一道缝隙，里面传出哗啦啦的河水声。
那是幽冥黄泉的水声。
一股莫名的吸力着落在苏尘脚下的尸身上，登时有极为虚淡的魂影从尸身剥落，无视周围的魔雾，很快飘荡地进入了裂缝当中，裂缝合拢。
而两只黑色的脚印早就悄无声息地贴在了魂影上，如跗骨之蛆，根本无法抹除。
通过黑色的脚印，苏尘跟魂影共用了一个视角，他“看到”一片昏昏冥冥的世界。
这是，
阴世！
第34章 黑棺
随着魂影越来越深入阴世，苏尘获得的视角模糊起来，或者眼前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昏暗。魂影茫然地在阴世行走，没有看见所谓的鬼差，什么奈何桥、孟婆汤，这些传说中的事物，苏尘一样没有“看到”。
甚至他觉得“看到”的阴世，竟有些空空荡荡。
逐渐地，苏尘的心海中泛起越来越清晰响亮的水声，这个水声居然从阴世影响了尚在阳世的苏尘。
他感觉他的记忆开始模糊。
苏尘果断切断了和黑脚印的联系，阻隔阴世力量的影响。随即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在他意识从阴世回来的刹那，神秘思感突然活跃起来，他由此获得一个超然视角，他似乎“看到”阴世的全貌。
那是一口巨大的黑棺！
确切的说，整个阴世葬在了一口黑棺里。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震撼。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饶是苏尘已然拥有从前难以想象的力量，依旧被之前“看到”的一幕深深震撼，心情久违的激荡着，一时间竟然难以平息。
他仅仅“看”过去一眼，一种神魂要被钉死，差点永世不得翻身的感觉油然而生。
甚至他生出一种错觉，阴世可能只是黑棺里面的一个陪葬品。
苏尘生出了深深的忌惮，他还想到了裹尸布，裹尸布也是黑色的，他莫名觉得裹尸布和黑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还有那口神秘血棺，虽然跟黑棺相比，连拙劣的仿制品都算不上。如果说黑棺是青花瓷，那么血棺还不如小孩子用泥巴捏出的泥杯。但两者似乎也有一种联系。
就像是有人见到了金字塔，便用家门口的泥沙堆了一个。
苏尘不知道这是不是机缘巧合，或许这个世界除了他，恐怕没有人“看到”过他见到的一幕。
因为修行界里从来没有过阴世葬在一口黑棺里的传闻，至少在黑山老祖的记忆以及苏尘近些年收集到的信息里，完全没有相关的线索。
他把握住问题的关键。
“神秘思感？”
“它使他‘看到’黑棺。”
苏尘唯有如此解释。
黑棺蕴藏着不可言喻的恐怖，苏尘没有继续浪费精力在上面，至少现在的他，还没到能触及黑棺秘密的时候。
他看了看周围，尸毒已然浸入泥土里，黑雾久久不散，这里已然是森罗魔狱，普通修士闯入，必死无疑。
而魔衣像是吃坏了肚子，隐隐痛哼着，它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消化尸魔老人的精华，并将那些尸毒融入体内。
尸魔老人并非泛泛之辈，如果不是心神出现破绽，绝不会如此轻易死在苏尘手里。
苏尘没有离开，而是在魔雾里潜心运功，帮助魔衣消化尸毒。同时他也在利用周围的毒雾淬炼妖身。
身体在这种淬炼下，不断强化，内心亦生出一种充实感。
不知过了多久，苏尘心神一动。
给切断联系的黑脚印再度和他产生了微妙的联系，他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黑色的脚印好似种子，潜伏在婴儿魂魄中，它似乎和婴儿共生，哦不，应该说是寄生。
黑脚印已经变成魔种，而魔种的主人自然是苏尘。
他仿佛可以通过魔种来收割婴儿身上的一切。
苏尘没有这样做，他给魔种下达了指令，陷入绝对的沉寂。这样一来，除非有人抽出婴儿的魂魄仔细搜索，否则根本没有发现魔种的可能。
但是抽出婴儿的魂魄，无疑会对他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时间一长，魔种会完全融入婴儿的魂魄中，成为魂魄的一部分，再也没法分割。
苏尘也切断了和魔种的联系。
在了解到庞云借他手兵解转世，并有意和他结下因果后，苏尘并没有生气或者愤怒，冷静的魔心很快构造出一个大胆的计划，以庞云的来世为棋子，渗透蜀山剑宗。
如今看来，确实有成功的希望。
苏尘仍是对蜀山剑宗藏有的太清道解抱有期待，这不单是为了解决体内的佛光，也是他有极大的预感，太清道解能帮助他走到原本黑山老祖不能企及的高度。
何况庞云故意和苏尘结下因果，恐怕也有蜀山剑宗的意思在里面。否则贸然找一位当世大妖的麻烦，绝非明智之举。
不管蜀山出于什么目的，肯定是对苏尘有所图谋。
苏尘不可能等着别人出招，魔种便是他的反击，同时还能助他达成其他目的。
现在，如同埋下一颗种子，耐心等它生根发芽便好。
庞云的尸体已然化为灰烬，灰烬中一串血色的佛珠散发出猩红的光芒，暗藏说不清、道不明的凶意。
至于庞云的铁剑，早已在五雷轰顶的雷芒中散去。
苏尘扫了血佛珠一眼，又继续利用毒雾淬炼肉身。想要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好好生存下去，不断变强才是最好的办法。
…
…
在他淬炼肉身的这段时间，修行界颇不宁静。
黑山老祖的凶名再次笼罩修行界。
这是一个绝世凶妖！
正邪两道达成共识。
没有人愿意轻易招惹黑山老祖，除开他的凶名外，更重要的是，跟黑山老祖拼个你死我活，不会有好处，只会让自己的对头捡便宜。
何况黑山老祖很久没在修行界行走，黑山的势力，几乎没向外界扩张过。各大势力都明白这一点，他们和黑山老祖根本没什么利益冲突。
连一向嚣张跋扈的魔教也没有去黑山兴师问罪。
因为即使能覆灭黑山又如何？惹上黑山老祖这样的绝世凶人，一旦让他逃出生天，恐怕魔教自教主以下，别想有人能夜里安寝。
这是石头成的妖，铁石心肠，无牵无挂。没有天大的好处，招惹这种妖魔，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各大势力最不喜欢的便是这种怪物。
好在黑山老祖已经活得很久了，天雷劫不会太远的。
同时各大势力更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要试图去激怒这种凶妖，谁知到它会在天雷劫的压力下，干出什么疯狂的事。
蜀山剑宗完全没有做出反应，当然，这也和蜀山剑宗目前的精力都放在了一甲子后的苍莽斗剑有关。
至于魔教倒是做出了反应，总坛的人直接收走了尸魔老人在长白山的基业，并以此为基点，在长白山附近急剧扩张。
以魔教的作风，要是谁想为尸魔老人报仇，肯定有人赞同，这也是趁机排除异己的机会。
越是大势力，越不会铁板一块。
可魔教的大人物皆是修行几百上千年的老魔头，哪里会犯这种糊涂。
由于蜀山剑宗、魔教的息事宁人，反而给一些不明底细的修士妖魔造成一种错觉，黑山老祖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即使魔教、蜀山剑宗这种修行界的庞然大物都奈何不得。
于是许多不想掺合外界纷争的邪魔外道，悄悄来到黑山附近安居，他们谨守黑山规矩，没有惹事生非，不知不觉间也成了一股不能忽视的松散势力，更被许多无路可走的邪魔外道甚至极少数厌倦争斗的正道修士，视为乱世中罕有的栖身之地。
一晃，又是二十年过去。
第35章 明玉阁
黑山之巅的黑雾终年不散，那是黑山最恐怖的所在，然而缘由并非是剧毒的黑雾，而是因为老祖在那里修行。
老祖才是黑山恐怖的源头。
这些年来，不时有巨大的恐怖魔威自山巅泄露，令人战战兢兢。
但是进入黑山附近安居的修士妖魔们，没有一个愿意离开。如非走投无路，他们不会来黑山。
乱世之中，外界的可怕程度其实是胜过黑山的。
至少老祖的魔威不吃人。
现在外界传言黑山是天下凶神恶煞聚集之地，可是他们许多人如果不是成为凶神恶煞，早就给别人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凶恶，其实是一种对自己的保护，对外界的防备。
这些凶神恶煞之辈，为了保证自己在黑山安居的合法性，居然想出一个法子，造了一座魔神庙。魔神的面目并不清晰，但是身着一身黑衣，神秘而恐怖。
只要稍稍对黑山有些了解，便能明白，魔神的模样是照着黑山老祖来的。每个入庙拜祭魔神的人，实际上心里拜祭的正是黑山老祖。
所以这群凶神恶煞、邪魔外道，俱以黑山老祖的信徒自居。只不过老祖未曾亲口承认庇护他们，故而他们也不敢明说。
于是魔神庙便这样不清不楚地立在了黑山脚下。
而没有人知晓，魔神庙其实影响到了在魔雾里修行的老祖。
苏尘对于魔神庙的出现，实是有些意外，很快更让他意外的一件事出现了，他竟然通过神秘思感隐隐然和魔神庙建立起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每当魔神庙受到拜祭时，便会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产生，且能使神秘思感得到强化。
这种强化很细微，可是积少成多，时间一长，会很可观。
可以说这件事实在是一个意外惊喜。
不过通过毒雾淬炼身体的事，算是喜忧参半。
他的妖身比之前更为坚硬了，可是随之而来，有一个问题出现，妖身的灵活性为此下降不少，身体很不协调，力量更不能如以前那样收放自如。
显然他的妖身没有适应这种变化。
修行出现问题，确实是很正常的事，这显示出修行门派的一个优势，在久远的传承中，会有无数前辈去试错，他们的经验会留给后人，这其实是比天材地宝更珍贵的修行资源。
“看样子得下山去找个修行门派，获取人家的修行经验。”
苏尘唤来小雪。
黑雾是黑山的禁地，其实也是一个修行圣地。苏尘并不禁止小雪她们进入黑雾修行，只是她们的实力不足以在黑雾里面修炼太久，而且不能入苏尘这样，直接在黑雾最深处修行，完全不惧黑雾里面的剧毒。
二十年来，小雪的修行进度不过是能深入黑雾三十丈修行。她听到了老祖的召唤，随即眼前的黑雾分开一条道，小雪来到了老祖跟前。
她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到老祖，发现老祖的身材更高大了，即使盘膝而坐，身量依旧高出她一大截。
老祖肉身的压迫感，竟让她有些呼吸不畅。
苏尘注意到了这一点，看来他对肉身的控制，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他不在乎肉身能对外界释放多大的压迫，只是这种威能的泄露，需要能受他的控制，而不是随意就泄露出来，脱离他的掌控。
小雪暗自运转妖力，终于抵消了这股莫名的压力，“小雪参见老祖，不知老祖有何吩咐？”
“我想知道世间有哪些修行门派着重于对肉身的打磨。”
小雪这些年闲暇之余，对于修行界的信息收集整理了不少，因此老祖一问话，她略作思索，便即娓娓道来，并将这些门派的特色、地理位置及许多渊源说得清清楚楚。
苏尘很是满意小雪的回答。
“你很用心，过来。”
小雪连忙到了老祖近前，宽大冰凉的手掌覆盖在小雪的额头上，丝丝冰冰凉凉的气息传来，小雪身上竟流出了黑色的汗液，污秽肮脏。
小雪不由羞愧至极，她的身体居然蕴藏了这么多脏东西。
“以你的修为，尚不足以完全排出毒雾的毒素。现在我帮你排出去了，你下去吧，三个月之内，只能喝清水，这对你大有好处。”
小雪惊喜道：“奴婢接下来会修为大增？”
“不是，你的妖身会变得更完美，简而言之，就是会比以前更好看了。”他心里想到，这个好处肯定会让小婢子开心得不行吧。
小雪脸上的惊喜消失，“奴婢多谢老祖，婢子告退了。”
她心里有些失落，其实她对自己能不能变得更好看不太关心，毕竟老祖不会因为她长得更好看就多看她一眼，可是她要是修为提升，在老祖眼里肯定会更有用，如此更能得到老祖的关注吧。
瞧着小婢子离去的背影，苏尘察觉到她失落的情绪，魔心生出疑惑，帮她排毒养颜，怎么她还不是很高兴？
他有大智慧，却参不透小婢子的小心思。
只是魔心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纠结，可能小雪是那种很少见的，不喜欢长得太好看的女妖。
他收回对小婢子的关注，开始思考这些修行门派的经验，哪一个最能帮到他？
很快，魔心停止思考，成年的大妖魔实在不太会做选择题，还是全都要吧。
他打算每个门派都去转转。
黑山老祖去这些修行门派取经，自然不用拜师学艺什么的，他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当然，也要暗中观察一下这些门派的人如何修行的。
毕竟许多修行精妙，不止是言传意会，还得身教。对于有神秘思感的苏尘而言，在旁边看一看，效果比言传身教会更好。
黑山的魔雾依然浓郁不散，没人知晓，在魔雾里多年未曾出去一步的黑山老祖，竟悄然下了山。
清水镇，这是苏尘下山后，第一个落脚的地方。
同时在苏尘得到的资料里，清水镇是明玉阁的一个重要据点。明玉阁正是苏尘的目标之一，它的山门所在，向来神秘。不过这个据点的负责人，应该是知道明玉阁山门的。
第36章 破败
苏尘步入清水镇时，萧瑟荒凉的气息迎面而来。
他微微眯着眼，扫量周围的一切。
入目所见，到处是斑驳的墙壁、杂草丛生的石子路，无一例外表明，这个小镇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在苏尘得到的资料里，清水镇处于商旅往来的要道，十分繁华。
这样的地方，不应该被废弃掉。
天突然黑了！
算算时辰，现在应该是中午，可是天居然黑了。这个小镇透着难以言喻的邪异。
天只是黑了，无星无月。
小镇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镇里刮起了怪异的风儿，像人的心跳声，脚步声，以及一些说不清，却教人恐惧的未知之声，
如果是普通人，甚至一般的修士突然身处这样的环境，恐怕很快就会疯掉。
“真是运气不好。”
当然，苏尘说的不是他自己。运气不好的是，小镇的邪异。
小镇被黑暗覆盖，但是另一层黑暗自苏尘足下蔓延，如同一滩水迹不断扩大，黑暗被另一层黑暗覆盖了。
黑暗中，冒起影影绰绰的红光，很快红光如颜料褪色一样消散。
“无意冒犯。”苏尘面前的虚空里，响起冷冷清清的声音，分不清男女，也没有源头。
自苏尘脚下蔓延出去的黑暗缓缓收回。
天又亮了。
只是荒芜的杂草枯萎了，斑驳的墙壁簌簌地掉下石灰，仿佛在刚才受到了严重的腐蚀。
“你是什么？”苏尘清晰感知到围绕在他身周的邪异力量消散得很干净，显然这邪异的源头主动退让了。
回应苏尘的是久久的沉默。
小镇泛起了黑雾，浓浓的黑雾，整座小镇的生机正以飞快的速度消逝。原来破败荒凉的小镇，竟成了一个类似生命的存在。
冷冷清清的声音没有源头，其实是因为整个小镇都是它。
它没有料到，这个外来客，竟这样快发现了真相。
早知他是这样一位强大的存在，就不该让他进入“它”的身体。
它有些被动了。
“你知道海市蜃楼吗？”它没有继续沉默下去，它已经尽可能让它的声音听着温和一些，只是依旧听着冷清。
“知道。”
“我恰好在这里醒来，于是它成了我的蜃景，也成了我现在的身体。再说一次，无意冒犯，你随时可以离去。”它几乎在请求。
“真是运气不好。”它心里道。
苏尘明白了，“原来你是一只蜃妖，难怪这里的场景如此真实。”
蜃妖是一种神秘又特殊的妖，很罕见，世间已经有几千年没有出现过蜃妖的踪迹。
蜃景是蜃妖的身体，但蜃景虽然真实，本质是虚幻的，因此消灭了蜃景，并不意味着消灭蜃妖，只不过会让蜃妖陷入沉睡。
在苏尘的印象里，蜃妖是杀不死的，严格意义来说，它都不能算作是妖，也不是魔。
看来这只蜃妖是刚刚苏醒的，所以它还没来得及离开。因为蜃妖喜欢呆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如无边无际的荒漠。
“是的，既然你知道蜃妖，那么你这样强大的存在，应该也知道，蜃妖是杀不死的。只是我睡太久了，好不容易醒过来，实在不想这么快陷入沉睡。而且你也应该只是路过，如果你愿意离开，我会感激你。”
传说中蜃妖的脾气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是喜怒无常。
但是它对苏尘着实很有礼貌。
事实上，遇到黑山老祖这样的妖魔，坏脾气也会变好。那些对黑山老祖这种大妖魔不客气的妖魔修士，很难不短命。
黑雾逐渐散去。
“我不是路过，只是想来这里问一件事，如果你能给我答案，我自然会走。”
“请说，只要我知道，我一定告诉你。”它心里的紧张消散不少，镇上的石子路，再次长出青翠欲滴的杂草。
让这样的强大存在在它身体里，它实在是很有压力。
它醒来后，还没开始真正的享受呢。
“我想知道明玉阁在哪里？”
镇上的人、物皆成了它的蜃景，因此苏尘觉得它应该能回答他的问题。
“请稍等。”
过了好一会，它给出了答案，最后松一口气道：“如果你晚来一段时间，这些记忆就会被我清除掉了。”
苏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自然无意跟它纠缠下去。
“嗯，告辞。”
它见苏尘果然守信用，生出一些好感，“我能不能知道你是谁？”
“外面的人，叫我黑山老祖。”苏尘留下一句话，走出荒芜破败的小镇。
…
…
苏尘出了小镇，没有急着施展神通离去，因为他是第一次离开黑山地界走动，故而想顺便到处走走看看。
走得太急，就没那个味道了。
在出镇的官道上，有五个衣着一样的修士出现，俱是黑衣，袖口绣着“镇魔”二字。
“我们是朝廷镇魔司的人，我们听说，清水镇已经好几天没有人出来过，你是怎么出来的？”为首者带着质问的语气。
“自然是走出来的。”苏尘看了他们一眼。
五个修士立时好像置身修罗血海之中，手足麻木。他实在难以想象，世间居然有如此凶邪的眼神。
好在苏尘显然没有跟他们纠缠下去的打算，自顾自离开。
良久之后，五个镇魔司的修士方才感觉到身体的麻木消失，他们浑身被汗水打湿，有一种从鬼门关绕了一圈走回来的庆幸感。
“大哥，你……。”
其中一名修士指着刚才质问的修士脚下，有一滩黄色的尿迹。
那修士神色一冷，抬手道：“今天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谁说我杀谁。”
其余四名修士忙地点头。
为首的修士又道：“既然那凶人刚从清水镇出去，我想里面纵然有些凶邪之物，估计也会被他镇住。现在咱们进去，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如此也好向上面交差。”
于是五名修士走进了小镇。
他们见到小镇的破败荒芜，很是意外，个个戒惧地观察周围一切。
忽然间，一个阴冷恐怖的声音在杂草丛生的街道响起。
“你们真是运气不好。”
第37章 巨灵
镇魔司派去清水镇查探的五个修士一去不回，过了好几天，迟钝的官府才反应过来，等到他们再派人前去查看时，才发现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清水镇完完整整地消失了，在它原来的地址留下一大片杂草都没有的空地。
来查探的人，完全无法理解这种事。
他们老老实实回去上报。
过了不久，有人在另外的地方发现了清水镇，镇上的人和物都在，只是没了生气。据说还有人看见了镇魔司的人在里面如同木偶一样玩耍。
总之进入清水镇再出来的人，很快会生一场大病，后来有人透露，清水镇虽然诡异，可是他们在里面度过了一段很快活的时光。
…
…
荒山野岭，苏尘穿过一道法禁变化的巨大瀑布后，才进入明玉阁的山门。
眼前所见的宗门，比外面还要荒凉。
他很难想象，一个修行门派的山门所在，灵气居然如此稀薄。宗门附近连巡逻的弟子都没有。
他走进里面，看到远方的悬崖峭壁上有个建筑，那是一整块巨岩开凿出的阁楼，外面光滑，如玉生辉。
苏尘一望而知，知晓那就是明玉阁藏经所在。藏经阁的名字是——“明玉阁”。
这也是明玉阁的由来。
听说明玉阁本不是修行门派，而是前朝乱世中有一批人担心典籍损毁，带着藏书到了荒山野岭里，希望避开战火，保存典籍。
明玉阁正是为了保存典籍而开凿。
他们中不乏有大智慧的人，通读典籍，竟悟出修真练气的法门，渐渐以明玉阁为名，建立了一个修行门派。
此派并非以炼体而出名，不过他们门中有一位前辈高人，创出一门炼体功法，唤作“巨灵玄功”，有其独到之处。
只是此功修炼格外艰难，已经五六百年没有人修炼过。
苏尘很快上了明玉阁，以黑影为媒介，甚至没有惊动里面的法禁，而里面居然无人看守。
一个修行门派的人手短缺成这样，简直难以想象。
他突然想到，明玉阁的山门不是太神秘，所以外人很难知道，而是根本没人愿意来，才导致知晓它山门所在的人越来越少。
这里的灵气实在太稀薄，着实不适合修行。
他本是山石成妖，才能自发吸引地脉，何况黑山如果不是灵机充沛，也不会孕育出黑山老妖来。
因此黑山其实是很适合修行的地方。
苏尘在明玉阁找到一份手札，那是之前值守明玉阁的老人留下的，他已经坐化。
从手札里，苏尘方才知晓，明玉阁此前被入侵过，宗门元气大伤，山门的灵脉也受损，越来越不适合修行。
随着门中长老的相继坐化，后辈弟子又因为修行资源的短缺，不得不另寻出路。
这个门派，本就是为了保存典籍建立的，因此不是个严密的修行组织，又因为知晓宗门的底子如此，且门中没有强力的修行者后，更对门中弟子失去了约束，所以弟子们出山门自谋出路，竟然是习以为常的事。
甚至还有弟子打上了明玉阁藏书的注意。
可惜此前值守的老人是个固执的老头，还是个还丹期的修士，因此那些弟子没有成功，反而被老头狠狠教训了一顿。
因为老头脾气不好，又希望有弟子在今后能担起责任，代替他守护藏书。
可是谁愿意和一堆书过一辈子，往后来这个藏经石阁的弟子便越来越少。
到现在，估计有好几个月没有弟子上明玉阁来。当然，现下山门里，剩余的弟子加起来都未必超过十个。
老人预感时日无多，提前留下手札，希望有来藏经阁的弟子看到，良心发现，替他继续看守书阁。
苏尘找到了老人的尸体，还丹期的修士肉身，哪怕坐化后，对于妖魔也是大补之物。
苏尘没有试图打老人尸体的主意，而是就地开凿了一个石洞，将老人安葬。
这个老人已经是还丹期的修士，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本可以去外界好好享受，可是为了守护一堆对他其实没有多大修行价值的藏书，直到坐化前，都没有离去。
他难道不知晓，等他坐化后，明玉阁的藏书迟早会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吗？
严格来说，他的守护，其实不会有什么意义。
可是苏尘又有些懂他，直到他死前那一刻，他的守护都是有意义的，至少对老人来说是这样。
这个意义，对修行者而言，是执着，是妄念，是作茧自缚的茧，但苏尘一点都不觉得老人的做法可笑。
如果仅仅是为了成仙得道，就将什么都放弃，那又是一种执了。
不是做什么事，都要有世俗上的意义。
不是一定要有利益，才去做一件事。
苏尘隐隐然有些顿悟。
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这里最大的收获，很可能不是藏书阁的修行经验，而是老人的经历。
老人的经历不重要，而是通过他的经历，苏尘领会到一种精神，使他对道有了新的理解。
安葬完老人之后，苏尘开始翻阅明玉阁的藏书。
他找到了巨灵玄功。
巨灵玄功跟道家传说的巨灵神毫无关系。巨灵二字，竟是从培育壮大神魂起步，再由庞大的神魂引动天地之力，洗伐肉身。
故而练这部功法，须得先炼神。
自来都是炼气化神，养生延寿，可巨灵玄功第一步便是炼神。再以神引动天地山川河流之气，修炼肉身，对于内气法力的修炼直接略过。
炼神可比练气艰难的多，光是入门炼神这一步，就能卡死九成九的修士，何况炼神之后的效果是培育肉身，有这资质的修士，去修炼那些高深的练气法门岂不是更好。
到时候，一二十年间，就能练气有成，御剑飞行，岂不比巨灵玄功要快哉许多？
但是对于苏尘而言，巨灵玄功对肉身的打磨，正符合他的心意，对他的胃口。
不知不觉间，一年过去。苏尘对于巨灵玄功参悟得十分透彻，开始着手修炼。
半年后，苏尘玄功入身，整个人熠熠生辉。举手抬足，说不出的轻松自在。好似身体原本生了锈，如今锈迹大部分脱落掉。
这时候，藏书阁也迎来老人坐化后的第一个弟子。
第38章 黑白
进来的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弟子，拄着两根不知什么树枝做的拐杖，浑身污血。
他进来后，看到苏尘，颇有些意外，“师兄也是从外面回来的？”
明玉阁的弟子出去自谋生路的不少，许多出去之后，就不再回来，因此弟子之间，互相不认识的情况着实常见。
至于他为何以为苏尘是从外面回来的，乃是清楚，门中如今仅剩下六个师兄、师姐了，他回来时已经见过。
不过外出后，还愿意回来的同门实在太罕见，他自然为此意外。门中的师兄、师姐都没提过这位师兄，看来他是回来之后，直接进了藏书阁，其他同门并不知道。
这是个独来独往的人，他暗自下了判断。
既然年轻弟子将苏尘当做同门，苏尘也不否认，他学了巨灵玄功，算是和明玉阁扯得上一点渊源吧。
苏尘更看得出，这个年轻弟子双腿已经彻底残废。
修道士固然有断肢重生的妙法，可要想恢复如初，一点不妨碍修行，须得用特殊的灵药或者活死人、肉白骨的修行法诀才行。
明玉阁的弟子，自然不会很富裕，很难指望上灵药。
这个年轻弟子上明玉阁，看来是想找到前人笔记，碰一碰运气。
苏尘没有跟他搭话，自顾自看着书。
年轻弟子极为自觉，没有上前搅扰苏尘。修士之间，本身多是极为冷漠的。尤其是修行资源不富裕的门派，弟子之间的竞争免不了会很激烈。
苏尘看完一本书之后，伸了个懒腰。
“师兄，你可知道守阁长老哪里去了？我想问他找一些典籍。”他小心翼翼地向苏尘问道。
如果不是藏书阁典籍太多，分类又乱，他找了半天，都没寻到对他有用的资料，他着实不愿意来搅扰苏尘。
“死了，我把他埋在外面新开凿的石洞里。”苏尘走到书架前，又翻出一本书。
年轻弟子很是意外，随即露出哀伤的眼神。他朝苏尘拱了拱手，随即下了藏书阁，过了小半日，他又回来。
苏尘闻到了一股香火味。
原来他刚刚是去置办祭品去了。
祭拜完毕，年轻弟子回到藏书阁，眼眶有些红，瞧来他真是为老人的死而伤心，两人之间，应该有些故事。
苏尘想到老人留下的手札，难道是给这小子的？
“让师兄见笑了。我知道大家不怎么喜欢守阁长老，其实他不是脾气不好，只是年纪大了，还受过重伤，知晓自己天命不久，所以希望在坐化前，寻到一个替他继续履行职责的人。
虽然守护藏经阁的担子，对他非常很重要，可是他从来也没有勉强过谁。哎，我很对不起他。因为我没有去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一直很想出去瞧瞧，我想着他毕竟是还丹期的修士，再怎么也还能再坚持个三五十年吧，那时候我也该能闯荡出一番名头，可以踏踏实实回来接替他的担子。
谁知道，他这么快便坐化了。而我也没有混出人样，更落得如此下场。”
他看似是对苏尘解释，其实更多是说给自己听。
也不指望苏尘的安慰。
当然苏尘并没有安慰他。
年轻弟子说了一通，压抑的心情似乎得到释放，他很感激有师兄这样的倾听者出现。
人在伤心时，往往不是需要安慰，而是需要有个人在旁边当听众。
他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内心的悲伤和压抑释放过后，便继续去寻找对他伤势有用的典籍。
于是一人一妖，居然互不干扰地在藏书阁各自找书看。
若是这一幕传到修行界，绝对能成为天荒夜谭。
在多年之后，年轻弟子才知晓，他曾经和黑山老祖共处一室很久。
如此，两人相安无事地在藏书阁呆了两年。
两年以来，年轻弟子从来没见过“师兄”吃喝拉撒过。
他猜测师兄应该有辟谷之能，以往他只是听过，却从来没见过，没想到会出现在一名同门师兄身上。
做出这个猜测之后，他对师兄更敬畏了。
某一天，一向在藏书阁里安静看书的师兄突然在书阁来回走动。
藏书阁是一块巨岩开凿而成，而且受了明玉阁无数前辈遗留的法意，坚硬无比。
但是师兄每走一步，藏书阁坚硬的青石地面就会留下清晰无比的脚印。
而且师兄的脚印很奇怪，有的是淡淡的黑色，有的是白色，一会白，一会黑。
他看到黑色脚印时，实是烦闷欲吐，随即又去看白色的脚印，很快便神清气爽。
他一会看黑色脚印，一会又看白色脚印，身体一会冷，一会热，脑子里好像被塞进去很多东西，他试图去想，结果一想就头疼欲裂。
后来师兄停止走动，那地面上清晰无比的脚印又消失了。
自那以后，每个十天半月会重复一次当日的事。
只不过，师兄走出的脚印越来越少。
这让年轻弟子观察到一个规律。
师兄第一次留下了六十四个脚印，第二次是三十二个，第三次是十六个以此类推，直到最近一次，师兄留下了两个脚印。
这次之后，过了足足三年，师兄竟一步没有挪动过。
他为此等了足足三年。
似乎一切事情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存在的意义是等到师兄再次留下脚印。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那些脚印吸引。
只觉得，王图霸业、快意恩仇这些令他过去迷醉的事，俱没了吸引力。
按照规律，师兄下一次会踩出一个脚印吧，会是白，还是黑，亦或者别的颜色？
这一天天空乌云汇聚，竟下起了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暴雨。
年轻弟子听到第一声雷响时，沉寂三年的师兄终于再次动了。令他意外的是，这一次不是踩出一个脚印，而是四个。
师兄踩出四个脚印之后，停顿了好一会，前面的脚印消失，师兄又踩出八个，以此类推，最后踩出六十四个脚印。
当师兄踩出最后一个脚印时，藏书阁外面的雷声戛然而止。
只是大雨依旧哗啦啦下着。
地面的脚印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年轻弟子竟回想不起来，他记住了哪些脚印，但心里竟有说不出的满足，仿佛他得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珍贵事物。
“我要走了。”
时隔数年，年轻弟子再一次听到师兄的声音，而且还是主动对他开口。他内心充满激动，可很快又满是失望。
师兄竟要走了。
“师兄打算去哪？小弟想跟你一起去，你让我做你的仆役、长随都成。”
“我不需要。还有，没有人可以从我这里不花任何代价就得到什么，你得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师兄请吩咐，哪怕粉身碎骨，我也会去办。”听到师兄的话，他胸口一热，心里想的不是怕事情艰难，而是师兄眼里有他这个人存在，有事情托付给他。
“从今往后，这座藏书阁由你来守护了。如果你撂下担子，我定然知晓，届时我会取你神魂贬在九幽，永世不得翻身。”
第39章 正邪
师兄话音一落，年轻弟子顿觉一股阴冷恐怖的寒意笼罩在身上。他浑身麻木，好一会才缓过来。
这时候，他往四周一看，竟再也瞧不见师兄的身影。
他追出去，看向天际，一抹黑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他心头空空落落，朝着长空尽头深深作揖。
其实到这时候，他隐隐然明白，“师兄”很可能不是明玉阁的弟子。如今的明玉阁池水很小，绝不可能养出“师兄”这样的真龙。
可是这不重要。
“师”者，传道者也。
他很明白，那些黑白脚印藏着修行之“道”，亦是他自师兄所得之物。
传道者为师，长兄如父。师兄便是“师”、“父”一样的存在。
接下来，他在旁边的峭壁开出一片菜圃，决定在藏书阁渡过余生。他修行时，回想那些脚印，很是模糊。但他还是沉浸其中，更会不知不觉地在藏书阁走动起来，地面上没有脚印留下，可是时间一久，他周围居然会有淡淡的雾气出现。
那是周围的灵气往他身周汇聚。
等他一收功，灵气形成的薄雾失去了牵引，便即散开。
久而久之，藏书阁吸引了山门大部分灵气。残损无比的灵脉，亦悄悄朝藏书阁转移。
山门中其他弟子修为不算高，对灵气的动向不太敏感，只是觉得可以汲取的灵气越来越少。
仅存的六个弟子又走了三个。
明玉阁山门里，一处深邃的溶洞，盘坐着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他打坐练气了一会，很快满脸烦躁。
“灵气已经如此稀薄，看来这破地方完全不适合修行了。”他满脸阴郁，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老头子可能死了吧。”
他走出溶洞，看着峭壁上的藏书阁，那里的法禁好些年没有人维护了。此前下了一场罕见之至的雷雨，更使得藏书阁法禁破损不少。
“老头子再怎么油尽灯枯，修补一下法禁应该是可以的，难不成他真死了？”
好些年前，他试图打藏书的主意，结果被老头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并禁止他再上藏书阁。
他心知，明玉阁如今最有价值的东西便是那些藏书了，一直不死心，只想等着哪天老头子两脚一翘，接收那一批藏书。
其实留在门中的弟子，几乎是类似的想法。
不过老头子人老成精，一直防备他们，其他人试探过，皆被老头子识破用心，狠狠警告过。这也是剩余弟子，不愿意进藏书阁的缘由之一。
他这几年仗着秘法，侥幸突破至出神境界，但是日渐稀薄的灵气，完全不足以供给修行了。
如今门中弟子，以他修为最高，自然以他胆量最大。
“看藏书阁的情况，老东西即使没死，也该是苟延残喘了，看来我得上去瞧瞧。”
他实在没耐心继续等下去。
他下了狠心，直接上藏书阁，进去后，先看老头子的躺椅位置，果然没见到老头子的踪影，只瞧见了老头子很喜欢的那个师弟陌辰在旁边看书。
“陌师弟，怎么藏书阁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他瞧陌辰身边放着拐杖，心知他修为一般，前些年更受过重伤，废了一双腿，故而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青山子师兄，藏书阁今后只有我一个人了。”陌辰合上书页，轻轻叹口气。
青山子饶是心里早有准备，亦还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喜色，“老东……长老他坐化了？”
陌辰见他喜形于色，眉头一皱，“长老已经坐化几年了。”
青山子心中顿时充满懊悔和庆幸，懊悔他浪费了好几年，庆幸的是这个愣头青居然没有带着那些珍贵的藏书。
“真是天助我也。”
青山子差点仰天长笑。
事到如今，还装什么。
他神色顿时阴冷下来，“还请师弟整理一下藏书，选出那些比较有价值的典籍，我要带它们下山。”
“青山子，你什么意思？”
青山子脸现凶恶，“你以为我这些年还呆在这破地方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跟你们这堆破铜烂铁相处？我告诉你，我就是为了这批藏书，今天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东西我必然带走。还有，老东西葬在那里，我不信他一个还丹期修士，没半点好处留下来。我要掘了他的墓。”
他话音未落，胸口挨了重重一击。
原来陌辰直接一脚踢中他胸口。
刚才那一下，简直毫无征兆，而且他一向看不起陌辰，又觉得他是个残废，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你怎么敢？”
陌辰没有回答，一只黑色的脚印狠狠印在他脸上。
青山子直挺挺倒在地上，胸口和脸上两只黑色脚印仿佛含有剧毒一般，将他的身体化成一滩黑色的汁液，连衣服都被腐蚀掉。
只剩下一点破破烂烂的法器残渣。
陌辰扶在书架呕吐起来，他刚才只是想着青山子修为不浅，见对方图穷匕见，心知若不先下手为强，恐怕真要被对方得逞，如此一来，他有负师兄的重托，更愧对守阁长老在天之灵。
他那一脚，满是怒气，一股奇异阴冷的力量自体内涌现，因此速度和威力远远超出他预计。
而且他生怕一击不成，连出两脚。
完全想不到会出现如此残忍邪恶的一幕。
“师兄传我的神通为何会如此阴狠歹毒？”他良久之后，心情平复许多，脑海里蓦地涌出一个念头。
他着实很难将“师兄”跟魔道联系在一起。
“陌辰啊，陌辰，师兄传道于你，你怎么可以如此作想。即使这神通歹毒凶邪又如何？只消我不拿它来害人，而是用以守护藏书阁，明玉阁的列祖列宗都不会怪罪我的。”他不是不知变通的人。
师兄传他神通，令他守护藏书阁，显然是为了存留明玉阁的道统，延续明玉阁历代的理念。他又想到师兄还踩出过令人神怡气定的白脚印，明显是属于玄门正宗。师兄绝不会是个小人。
陌辰又朝当初师兄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拜，今日若非师兄传的神通，他恐怕会死在青山子手里。
而此时，陌辰念叨的师兄，魔道的巨擘黑山老祖，进入了道家玄门——清微教。
第40章 六指
清微教是道家玄门，在前朝时玄门之后还得加“正宗”二字。那时清微教是国教，祖庭清微山人称“道庭”，统率天下道门，与朝廷隐然分庭抗礼。
只不过前辈风流，早已被雨打风吹去。
如今清微教衰微了许多，远远比不得如日中天的蜀山剑宗。
饶是如此，好在清微教中五子皆是还丹以上的修士，在修行界勉强能维持住修行大派的体面。
清微共有七峰，以楚、雨、湘、云、雁、风、月七字为名。如今云峰为清微教教主玉阳子执掌。
云峰便做了主峰，为掌门一脉。
其余楚、湘、风、月由其余四子执掌，雨、雁二峰的峰主空了下来，因为按清微教的规矩，唯有还丹修士才有资格执掌一峰。
五千年前清微教初创之时，人才济济，哪里会想到会有一天，门中连七个还丹修士也凑不齐。
苏尘去了雨峰，原来清微七峰各有传承，他关心的炼体之法，乃是雨峰的炼体绝学——“黑水真法”。
雨峰有一瀑布，飞流三千丈，外号“天瀑”，在瀑布底下修炼黑水真法，有事半功倍的奇效。
可惜黑水真法需要体内有一定量神魔血脉的人才能修炼。
如今世上身具神魔血脉的人已然不多，何况体内的神魔血脉还不能太稀薄，这样的人十分罕见。
即使有，未必会拜在清微教门下，更遑论拜在教中日渐式微的雨峰门下了。
故而雨峰虽然有黑水真法这样一门绝学，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已然两百年未曾出过峰主。
下一次七峰大比，如果峰中没有人挤进前十，雨峰就会被其余六峰共同托管，届时峰中的修行资源免不得被其余六峰共同瓜分。
如今雨峰只有一个弟子。
苏尘察知到这个情况，心里禁不住感慨，难道他有天煞孤星体质？前面去的明玉阁，山门弟子加起来不够两掌之数，这雨峰更绝，直接只剩了一个弟子。
雨峰唯一的弟子住在听雨楼，正是雨峰传承之地。
听雨楼的屋檐一直有雨水如卷帘似的下落，滴滴答答的雨声，几千年未曾断绝。
雨幕亦是禁法，隔绝内外。
一道黑色的魔影无声无息间侵入雨幕，他到了听雨楼第二层。
苏尘用神秘思感扫了一遍，寻到藏有黑水真法的匣子，上面贴有封条，金光潺潺流动。
这上面的道禁没有开启法诀，恐怕连还丹修士也难以破开。
一只苍白的手按住封条，潺潺流动的金光好似被墨汁污染，变成浓郁的黑色，过了一会，封条生出滋滋的黑烟，很快断开。
但是苏尘毁掉封条之后，没有急着开匣子，因为上面还有一把八卦模样的锁，苏尘知晓这种八卦锁，如果不能以正确的手法开启，错了三次之后，匣子就会销毁掉。
在神秘思感的探索下，八卦锁的结构清晰无比的印在苏尘心头。
他打开了锁，匣子随即开启，里面盛着一枚不知什么东西的黑骨，上有密密麻麻的篆文。
篆文的内容正是黑水真法。
当他拿起黑骨时，一股凶残暴虐的血腥气侵入体内，激发了他骨髓深处的魔性。
苏尘没有惊慌，脑海里有一个人影迈起玄妙莫测的脚步，汹涌澎湃的魔意竟被消弭无形。
在他消弭魔意时，有悠然的琴声进入耳朵，还伴有清淡的茶香。
但琴声戛然而止。
“原来道兄心境极高，黑龙魔骨的魔意根本对你造不成影响，我这清心咒着实多余。”一道极为清妙的男子声响起。
苏尘当然知晓那是雨峰唯一的弟子，对方居然发现了他，这令苏尘略感意外。要知道，魔意只在他体内爆发，而且消弭魔意，也不过短短一瞬时光而已。按理说，对方不应该知晓他的存在。
他收起匣子，朝着琴声方向走去，前面摆着一张书案，上有琴、茶。一名浑身清气的年轻人，正跪坐在书案前，朝着苏尘微微点头。
苏尘瞧见他的右手，居然长了六根手指，而且还不是畸形，多出的手指如同正常的手指长在手掌上。
“我进楼时，你就知道了？”苏尘盘坐在对方面前，好奇地问道。
他自问进入听雨楼，没有发出任何响动，而他的气息一直是自然收敛的，还丹修士如果不是面对面，想察觉他的到来都不可能。
“嗯。”
苏尘这时才注意到，年轻人双目空洞无神，他是个瞎子。
“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自幼住在听雨楼，多年以来，听雨楼好似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因此道兄虽然神通了得，可我就是能知晓道兄来了。”他微微笑道。
苏尘略作思忖，“你这是天人合一的境界，不过应该只限于这座楼。”
换日重生大法第二层类似于天人合一的境界，苏尘一直不得其法，没想到居然在一个年轻人身上看到。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天人合一，只不过道兄应该发现了，我看不见。其实看不见有看不见的好处，让我对周围的事物更敏锐，有时候我还能闻到远方山坡上的花香，听到雨声之外，风儿吹动树叶的活泼声，我虽然看不见，可是因此能‘看见’更多了。道友心境如此高妙，想来是一位清静无为的道者，应该明白我的感受。”他微微笑着。
“好一个‘看见’更多了，此话不错。只不过你猜错了一件事，我可不是清静无为的道者。”
铺天盖地的魔意汹涌而出，刹那间淹没了年轻人。
他在汹涌澎湃的魔意中，好似海中礁石，依然尽力保持镇定。
过了一会，魔意如潮水退去，年轻人伏在书案上不停喘气，好似刚从水里打捞起来，狼狈不堪，只是神情仍旧能保持镇定。
“天人合一果然不凡，我想和你做个交易，咱们好好相处一段时间，作为条件，我帮你治好眼睛，你觉得怎么样？”低沉的魔音在年轻人耳边响起，如同魔神轻语。
第41章 棺材子
年轻人幽幽地说道：“拒绝你这样的人，实在太难了。我活着已经很辛苦，还是听你安排吧。”
“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可怕，以前很多人说我儒雅随和。”苏尘轻轻一笑。
苏尘已然收回魔意，可是在听雨楼感知无比敏锐的年轻人，因为有了刚才的遭遇，故而在他洞察入微的感知下，依旧能体会到身边有一股阴冷的巨大恐怖力量。
这种感觉，如同坐在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口边上。
好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有一种觉悟，如果反抗不了命运，那就找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好好接受它。做人已经够辛苦了，要是还成天想着反抗命运，那也太辛苦了。
所以他长了六个指头，便用来练手活，成了瞎子，便学会聆听万物。他不会去弥补常人眼中他的不足之处，而是顺势发挥自己的特长。
年轻人很是客气道：“既然咱们要相处一段时间，相互间总得有个称呼，我姓白，名子云。您呢？”
“那我叫你小白，你可以叫我老祖。”
白子云：“……”
这个大魔对他的称呼，令他想到云峰一个师妹对猫猫狗狗的称呼。他可不知道，苏尘养了一只狸猫，叫做小雪。
所以他的联想一点没错。
而接下来一段时间，这个不知来历的大魔，果然如他所言，表现得很是儒雅随和。
他越是这样，越让白子云觉得可怕。
在他心里，那些肆无忌惮的妖魔，其实不会太恐怖，因为他们不懂克制，不会收敛。
大神通之辈，行事百无禁忌，其实不会很可怕，因为那不过是由强大力量支配了他的行动，所以本能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怕的是他的力量，而不是这个人。
此谓之心为形役。
大魔的儒雅随和，不代表他会一直儒雅随和，只是他会克制，不会让妖魔的本能，控制着他。
这些道理，懂的人不少，但能做到的，太少太少。
白子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在拥有强大力量之后，不迷失自己。
至少目前来看，这个大魔头做到了。
天瀑飞流三千丈，那只是一种比喻，但是天瀑的落差真的很大，那股从绝顶冲击而下的力量，简直令人胆寒。
听雨楼水滴落下的声音是鼓点，天瀑水流冲击下来的声音是源源不断的雷霆。
苏尘似在雷霆中洗礼一般。
他没有用任何一分妖魔之力，仅凭肉身以及黑水真法产生的异力抗衡瀑布。
他一次又一次地被瀑布冲走，坚硬的魔躯，在不断的暴流冲刷下，留下痕迹。道经说“天下至柔，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能胜之。”
苏尘着实用身体体验着。
天瀑冲击而下的磅礴汹涌之力，跟妖力爆发时既相似，又不同。黑水真法诠释了水的凶猛暴烈，那像是一头黑龙，翻江倒海。
要想驯服这种力量，肉身不但要无比强大，还需要身体很坚韧，并会引导疏通这股力量。
苏尘体内没有黑水真法需要的神魔血脉，他本身应该是一种神魔，但和黑水真法的需求绝对不同。
但是他可以参悟其中的道理。
不过黑水真法触及了天地间的水行之道，并非巨灵玄功打磨肉身那样简单。
一旦涉及了“道”，便需要许多时间和精力，甚至还不会有什么收获。
道需要日积月累，也在庞大积蓄之后，有个顿悟。
苏尘并不着急，只要是以正确的方式做正确的事，耐心等待结果便好了。
他闲暇之余，还用换日重生大法的手法刺激白子云眼睛附近穴位，激发他的生机，企图通过这些激发出的生机慢慢修复白子虚的眼睛。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件事，白子云的眼睛并没有因此变好。
“你眼睛的问题很大，医好它很难。”
白子云没有太失望，他已经习惯“看不见”的生活。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一旦改变了习惯，内心会很难接受这种改变。
他其实也没做好迎接“看见”之后生活的准备。
何况失明亦是一种对他的保护，毕竟正常人对瞎子的防备要少许多。
“你不用太失望，我只是说很难。”
“我没有。”
“你有，而且你应该关心它到底有什么问题？”
“好吧，请问老祖，我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我可没说我会回答你，我只负责医好它。”
白子云：“……”
苏尘善意地提醒道：“这个过程可能会很痛。”
白子云没有太在意，他是个很能忍受痛苦的人。
很快，听雨楼出现了一声极为痛苦的哀嚎，简直痛彻心扉，深入骨髓。
白子云觉得眼睛好似被千百只蚂蚁撕咬，这不只是痛，还很痒，深入骨髓的痛痒。
“我还是希望你能忍住，不然可能对你身体造成别的损害。”
苏尘收了手，白子云身上深入骨髓的痛痒消散许多。
“我尽量。”
苏尘微微冷笑，手指弹出头发丝粗细的黑影，钻进白子云的眼睛。妖魔之力，在白子云的眼中游荡，惊醒了另一股沉睡的力量。
白子云用尽全力压抑来自眼睛的痛苦，汗珠大颗大颗地落下。
一股神秘的血腥力量，带着丝丝邪恶，正从白子云体内复苏。这股神秘的血腥之力，令苏尘厌恶。
因为它有些熟悉，当然熟悉之外，更多的是陌生。
白子云感觉到痛痒的地方转移了，不在眼睛里，他的脖子生出奇异至极的痛痒，好似有肉芽长出来。
听雨楼屋檐流下的水幕，竟逐渐变红，成了血水。
整座听雨楼被一层淡淡的红光笼罩。
如果有其他人在旁边看到白子云，会发现惊人的一幕。
白子云的脖子上，长出一只血红色的肉眼，眼眸是血灰色，透出一股神秘的凶邪。
而听雨楼红光的源头正是白子云脖子上的血眼。
此时，白子云脸上冒出丝丝黑气，黑气不断往脖子的血眼汇聚，不知不觉间，红光黯淡下去，在他脖子的血眼上，覆盖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脚印。
血眼在黑脚印的覆盖下，缓缓闭合。
“棺材子，你在吗？”听雨楼外，响起娇滴滴的女声。
第42章 眼珠
“你去看看。”老魔的声音在白子云耳内响起。
他脖子冰冰凉凉的，钻心的痛痒暂时止住。
“老祖，我是瞎子。”白子云没好气的嘀咕道。
“我知道，你还不出去看看，快点把她打发走？老祖我可不会赶人，只会动手。”
白子云感觉老祖的耐心要耗尽，心想他要是动手，哪还有活的？
他捂着脖子出去，虽然他看不见，可是听雨楼里里外外，一草一木，他比任何有眼睛的人看得更清楚。
雨幕如帘子一样打开，白子云走出来。
他面前是个文雅秀美的少女，一双大大的眼睛，倾泻出动人的眼波儿，落在白子云这个瞎子身上。
故而白子云心情毫不波动。
“棺材子，你在里面干嘛，怎么还捂住脖子，你伤着了？”文秀少女关切道。
“没事，给虫子咬了一口而已。你来有什么事赶紧说，说了快回去。”
“喂，我大老远过来看你，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雨峰和云峰只隔了一百里，你有你娘赐下的小诸天云禁法，过来顶多两刻钟，这点时间还不够你梳洗打扮，能有多远。”白子云戳破了文秀少女的谎言。
文秀少女脸一红，随即气哼哼道：“离七峰大比只有三年不到的时间了，我爹问你，愿不愿意拜入他的门下。”
白子云眉头皱起，“你回去告诉掌教，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只要雨峰在一日，我便还是雨峰的弟子，这一点不会改变的。”
“我就知道你这个棺材子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个你拿着，我回去了。”她丢下一根青竹，身周泛起云烟。
“七峰大比之前，我都不会来找你了。”
白子云捡起青竹，默默走回去。
“青云竹是炼器的好材料，留在身边，还能降低走火入魔的风险。你的小相好对你不错。”
“老祖别开我玩笑了，我是瞎子，还生来畸形，跟她一点也不合适。而且你也听到了，她叫我棺材子，我是个克亲的不祥之人。”白子云一向淡然的神情变得有些惆怅。
“你喜欢她？”老魔直接了当问道，宛如一把利刃，让白子云唯有直面内心。
白子云一怔之后，只得默然点头。
“她也喜欢你。”
“应该是吧，老祖怎么突然对我的儿女私情感兴趣？”
“因为你有喜欢的人是好事，我就怕你生无可恋，待会就不好办了。”苏尘忽地冷冷一笑，“接下来，你要做好生不如死的准备。”
白子云脖子上血眼的气息分明和神秘血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而且少女叫白子云棺材子，立时让苏尘明白，白子云是棺材里出生的。结合血眼的气息，苏尘自然判断出来，那口棺材可能是神秘血棺，即使不是，也肯定大有关联。
苏尘对血棺可是很欠缺好感的。
他话音一落，伸出苍白无血色的手掐住了白子云的脖子。
轰！
周围的雨幕，变成了黑色的墨汁，整座听雨楼笼罩在巨大的阴影里，不知酝酿着何等的恐怖。
此时白子云的眼眶里，有鲜血汩汩流淌出来，整个身体泛起幽邃的血光，他浑身发痒，感觉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皮肤撕咬，有什么东西，想从他身体里出来。
此刻，白子云突然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那些好似蚂蚁撕咬的地方生出撕心裂肺的疼痛。
剧痛！
他嘴巴张开，想要惨嚎，可是竟然有什么东西要从嘴巴里钻出来。
那是手！
一只血淋淋的手。
“滚回去。”一只黑色的脚印狠狠踩中血淋淋的手，极为暴力地将血手踹回白子云的嘴里。
黑暗如浓雾一样包裹白子云的身体。
当浓雾贴着白子云身体时，他只感觉到极度的阴冷出现，身子如同披上铅衣般沉重。
这股压力还在持续增大，浓雾越发浓郁。
四面八方生出极大的压力，挤压白子云的身体，好似要对他体内的东西形成彻底的压制。
在这瞬间，他觉得五脏六腑似要被碾压挤碎。
咚咚咚！
他好像出现幻觉，耳朵里响起剧烈的敲击声。
这个声音，仿佛是有人被关在棺材里，急速地敲打棺材板。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大，棺材板都要被掀开似的。
他又听到了有人用脚跺地的声。
不，是踩在棺材板上。
仍是咚咚声。
那脚狠狠踩在棺材板上，似乎要将棺材板彻底压死。
…
…
清微教，云峰，一座大厅里，里面端坐着相貌清雅的中年修士，旁边是个温柔娴淑的夫人。
“不知茗儿能不能把云儿带回来，这孩子打小倔强，只有茗儿的话，他能听进几分。你说他在雨峰孤零零的，有什么好。”夫人向着中年修士道。
“子云心思很深，他一个守着雨峰，对任何人都会有些防备的，我也没指望，他这次就能答应。只是想告诉他，无论如何，云峰的大门，永远为他敞开。”
他握住夫人的手。
忽然间，中年修士咳嗽起来。
大块大块的鲜血从他嘴里吐出来，甚至可见内脏的碎片。
夫人见到这一幕，惊慌失措，想要大喊，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别喊人，快扶我去镇魔洞。”
镇魔洞是清微祖师建造的，据传里面封锁着恐怖至极的妖魔，不过几千年下来，镇魔洞从未有过异常，因此清微教的人，不由觉得里面的妖魔或许早已油尽灯枯，化为灰烬。
镇魔洞前，立着一块石碑。
上面有十六个篆文，如果苏尘在此，便会发现，石碑上的文字跟当年在地宫所见的文字一般无二。
但两块石碑，绝不是同一个。
整个镇魔洞的像是一只眼睛，此时里面泛出鲜红的血水，好像一个人的眼睛在流血。
中年修士一路喷血，但还是毫不迟疑跃入镇魔洞内。
“夫人，在我出来之前，别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血水到了镇魔洞口的石碑前，停止蔓延，石碑若雷池一般，让血水不敢逾越半步。
“我现在已经照你的话，当上了清微教的教主，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镇魔洞内，有一个巨大的血池，里面静静躺着一口血棺，但和苏尘当年地宫所见不同，血棺里没有血手涌出，而是不断掉出一颗颗血色的眼珠子。
第43章 谋算
血棺不住掉出血色眼珠的时候，镇魔洞的地表出现了漆黑如墨的裂纹，如同蛛网般，以血棺为中心，朝着四周缓缓蔓延。
无数黑气自裂纹涌出，蛛丝一般缠绕着血棺，地表的裂纹越来越大，涌出的黑气越来越多，好似一个池沼，意图吞没血棺。
此时那些掉落的血色眼珠行动了。
中年修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上半身的衣服更不知何时已经撕开，露出白花花的胸膛，一颗颗血色的眼珠如同烙铁一样贴上他胸膛的血肉，皮开肉绽！
最后足足有九十九枚眼珠镶嵌到了中年修士的胸口，密密麻麻，眼珠淡漠而诡异，开始缓缓转动，对着地上的黑色池沼一照，射出淡淡的血光，很快血光越来越浓郁，地表浓墨一样的黑色缓缓褪去。
血色的眼珠逐渐暗淡下来。
只是血棺上仍有许多漆黑如墨的裂纹，仿佛蛛网缠绕在血棺上。
血棺的血色变得很是黯淡，不过仍是有淋淋的血水浸出，渐渐地汇聚成一个血泊。
中年修士倒在血泊里，身上九十九只血眼，安静地浸泡着。
…
…
听雨楼周围的墨色缓缓消退。
苏尘的身体，好似石头般开裂，裂纹是淡淡的金色，很快他身上魔衣吐出淡淡的黑气覆盖了淡金色的裂纹。
过了好一会，裂纹才完全闭合。
他轻轻哼了一声。
要不是体内的佛舍利横插一脚，他就能以白子云为媒介，将那东西镇压了。
不过，苏尘也认识到一件事，这次他侵入的那口棺材，并不是地宫的血棺，而且比地宫血棺还要弱上一截。
“一个是手，一个是眼睛。”
苏尘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神情露出几分忌惮。这两口棺材的事情，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鬼东西被分尸了，然后肢体、器官被装在不同的棺材里，放在不同的地方，分别镇压。
他又想到白子云之前差点吐出的血手，或许是那只血手棺材已经到了清微教附近，它很可能在试图和血手汇合。
一口血棺已经很麻烦了，如果是两口血棺汇合，恐怕对方的力量会增强一大截。
一旦他的猜测成真，世间肯定还有其他地方有那鬼东西的残尸。
如果这些残尸拼接出了完整的尸体，说不定会有一只恐怖到难以想象的存在复活。
“正派的人真没用，当初居然让那关着血棺的巨虫跑掉。”苏尘毫不犹豫地甩锅给了当年那些正道修士。
他忌惮归忌惮，不过没有因此有任何慌张，就算他猜测成真，那鬼东西曾经也被人分尸镇压住，说明不是不可抵挡。
真正令他不安的东西，还是体内的佛舍利。
血眼的力量，居然对佛舍利有强烈的刺激，竟然让佛舍利放弃了跟他体内妖气的冲突，直接不计代价的逸散出佛光，试图渡化血眼。
这一次，还好他留有余力，否则佛舍利很可能就此彻底爆发。
苏尘一直以来由于有佛舍利的牵扯，很难全力催动体内的妖力，但是血眼的事情，给他提了个醒。
即使没法彻底消化佛舍利，但也有别的办法，助他的妖气从佛舍利的牵制中解放出来。
借力打力！
苏尘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想利用血眼，代替体内的妖气去镇压佛舍利。
这确实是个疯狂的主意，佛舍利对付血眼的意愿显然比他身上的妖气更强烈。
说不准还能借此机会，制造一个平衡，甚至将佛舍利逼出体外。
只是一旦失控，他恐怕要面对佛舍利和血眼两股力量的打击。
但是，修行本身就是逆天之事，充满各种风险。
苏尘不可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魔镜提示的铁剑上。
即使苏尘再自信，也不想进入蜀山剑宗这样深不可测的修行圣地去犯险。
这也是苏尘即使埋下了魔种的暗子，仍没有试图以此为跳板潜入蜀山的打算。
最好的办法，便是魔种能帮他寻到铁剑。
苏尘为了不打草惊蛇，多年以来，一直没有唤醒魔种。他需要对魔种保持耐心。
鸡蛋既然可以不放在一个篮子里，那么苏尘现下当然可以着手准备另一个篮子。
通过对血眼的压制，苏尘摸清了血眼棺材的位置，只是他如果直接去那里强取血棺，一时半会间也未必成功，而且弄出太大的动静，反而会阻碍他达成目的。
清微教到底是道家玄门，突然出现一个绝世大妖在清微教搞事，正道的人绝不会坐视不理。
苏尘很清楚，他在修行界凶名赫赫，黑山暂时无人敢犯，并不是他已经天下无敌，而是别人不想付出太多代价，同时黑山老祖也没怎么冒犯旁人的利益。
这才是黑山安宁的关键。
平衡不会一直存在，总会打破的。
一旦他冒出头，侵犯其他修行地界，会让旁人忌惮他的野心，很可能会打破平衡。
苏尘自然不会在体内问题还没解决前，主动去打破平衡。
但是他不主动出手，不代表没有其他办法，他的目光落在昏死的白子云身上。
苏尘一挥手，黑气如凉水一样浇落下去，白子云打个冷颤，惊醒过来。
他身上仍有剧烈无比的疼痛，只是比之前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要好上太多。
他抬起头，“看到”了老祖的身影，只是很模糊，有一层淡淡的血色笼罩着老祖。
他能看见了？
白子云心里滋生出淡淡的喜意，虽然这种看见还很模糊。
他觉得脖子还有些异样，下意识捂住脖子，血濛濛的世界不见了。他无比惊恐，因为他竟然是通过脖子来“看见”周围的一切。
他试着松开手，闭上脖子的眼睛，随即脖子上的血眼缓缓闭合，留下小指肚大小的黑红色印记。
“玩够了吗？”老祖的声音在白子云耳边响起。
白子云苦笑不已，“老祖，这就是你帮我医好的眼睛？早知道会是这样古怪，我宁愿继续瞎着。”
“你不用这么丧气，你自己想一想，你要是不古怪，也不会一只手长六根手指，现在不过是更古怪了而已。”老祖难得地安慰人道。
白子云在他眼里，已经是一个极有用的工具人了，苏尘决心对他释放更多的善意。
白子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老祖太会安慰人了。
老祖又道：“你要是担心别人指指点点，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
“老祖您想说什么？”白子云一脸警惕。
“其实你只要当上了清微教主，他们就不敢说你的闲话，如此一来，你还能光明正大地跟你相好在一起。”低沉的魔音循循善诱道。
第44章 魔剑
“我尽力吧，只是能不能成，可难说得紧。”白子云无奈道。他知晓老祖推他去争夺教主之位，定然有其用意，但是他想要保住雨峰的传承，就不得不去争。这一争，便只能往前走，没有后退的道理。
何况，这也是他的机会。没有人愿意一生碌碌无为。
至于七峰大比若是进不了前十，雨峰铁定保不住，可若是进了前十，也不过是保住了雨峰的名分而已。
白子云更清楚，少女替教主传的话，其实是掌教对他的通牒。如果没有老祖撑腰，他根本不可能在掌教玉阳子的手段下保住雨峰。
这其实挺讽刺的，玄门的道统，居然要依靠魔道老祖才能存续。
白子云虽然知道这决定能把九泉之下的雨峰师长再气死一次，但他没得选。
“你信我，就能当上教主。”老祖用钦定的语气道。
白子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朝着老祖长身一躬，“我自然是信老祖的。”
老祖轻轻点头，“我知道你们七峰大比之时，也是各峰重新推举掌教之日，距离现在还有三年，时间有点紧，所以要用点非常规的办法。”
“请老祖明示。”
“不必，咱们直接开始。”
苍白的手按住了白子云的肩膀，阴冷恐怖的力量散入白子云四肢百骸，他感觉到全身的血管似要爆开一般，无法想象的痛苦加诸在身体上。
好在他之前才经历过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暂时还能忍受。
过了好一会，那种阴冷恐怖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里宣泄一空。白子云大脑一片空白，慢慢回过神。
“感觉怎么样？”
“还能忍受。”
“好，刚才不过是个开始。小子，你见过地狱吗？”老祖忽地岔开话题。
“当然没。”
“那你马上要见着了。”
…
…
蜀山剑宗，长老李忘机面前，一名剑骨天成的青年正自练剑，周围的树叶簌簌飞落，在他的剑尖的指引下，上下起伏，总是不落在地上。
最后青年收剑，周围的落叶在他身边形成一个太极图案。
李忘机鼓鼓掌，“燕飞，你的修行果真是一日千里，为师在剑法上，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
燕飞谦逊道：“师尊的剑法高不可攀，燕飞还有许多想要向你学习的地方。”
李忘机微微一笑，“你的剑法想要进步，可不能继续跟着我依样画葫芦了。”
燕飞心中一动，“师尊的意思是要让我下山历练，斩妖除魔？在生死搏杀中，感悟剑道？”
李忘机对弟子的举一反三很是满意，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轻笑一声，“生死搏杀确实有助于感悟剑道，不过不一定是斩妖除魔。”
燕飞不由一奇，问道：“师尊想让我去做什么？”
李忘机抚须道：“距离苍莽斗剑也就二三十年时光，此事事关重大，门中得到情报，魔教想趁这次苍莽斗剑，纠集邪魔外道，跟咱们蜀山一争长短。你入门时间短，一向又在门中苦修，外界无人认得你。为师打算派你出去，混进魔教之中，探察一些情报。此番你出去立下大功，再回山时，为师就可以举荐你进入剑崖修行，说不定你勇猛精进，还能参与进苍莽斗剑。”
燕飞毫不犹豫道：“弟子正好许久没回家了，这就收拾细软下山，看望父母后，便去完成师尊交代的任务。”
他对着李忘机深深一礼，随即就要告退。
李忘机莞尔，“你这傻小子，怎生那么着急。魔教妖孽，不乏有见识之辈，你混迹其中，难免给人瞧出根底。你且站住，为师赐你三件宝物，可保你此行性命无虞。”
燕飞挠了挠头，“师尊教训的是，弟子鲁莽了。”
李忘机袍袖一挥，旁边青岩上摆出三件宝物。
一样是青皮面具，鬼气森森；另一样是黄纸符箓，有异气流转；最后一样是把青幽幽的铁剑，剑鄂有斑驳血迹。
李忘机指着青皮面具道：“此物你戴上之后，身上便会有一股阴邪之气掩盖住你的玄门心法，你且试一试。”
燕飞依言戴上青皮面具，浑身气质果然一变，像极了邪道剑客。
李忘机又指那黄纸符箓道：“此物唤作乾坤挪移符，你只需拿着心念‘乾坤挪移’四字，便能将你挪移至数百里开外，如果你遇到了生死危机，记得用它。切记，你使用之后，便赶紧回蜀山，免得又生意外，折损了性命。”
“弟子谨记。”
李忘机微微颔首，最后指着青幽铁剑，“此物名天邪，乃是门中前辈带回山门的魔物，此剑以剑气即可催动，威力浩大。只是此剑十分邪异，出鞘必见鲜血，而且使用次数了，难免邪气入体。不过咱们蜀山有玄门正宗练气之法，可以克制此剑的邪气，以你的修为，七次以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过，你还是得慎重使用此物。”
“弟子一定牢记于心。”
燕飞收起黄纸，拿起青幽铁剑，他内心不由悸动，生出一股亲近之意，仿佛此剑极为合他心意，有种如臂指使的感觉。
他甚至生出拔剑而出的冲动。
只是他想起此剑出鞘必然见血之事，此处只有师尊和他二人，一旦拔剑，他又打不过师尊，难不成见自己的血？所以他强自忍住拔剑的冲动。
李忘机见燕飞紧握长剑，淡淡一笑，“徒儿你真是个剑痴，知晓这是把好剑，连它的邪性都不在意了。”
他又丢出个剑囊，“你还是将它装进剑囊里。”
燕飞于是心有不舍地将天邪剑放入剑囊，随后李忘机又是一番叮嘱，师徒俩才慢慢作别。
他下了蜀山，寻了机会，潜入魔教之中。因为魔教这些年一直在扩张吞并其余邪魔外道的势力，燕飞为魔教效力，对邪魔外道下手狠厉，很快落了个魔剑的称号，不久便升任魔教堂主。
而且魔教一名长老对这个后起之秀，青睐有加，露出要大力培养燕飞的意思，因此燕飞在魔教地位愈发稳固，又因为燕飞为人仗义，还是个散财童子，有不少魔教弟子认为，燕飞数百年后，或许能成为新一代的魔教长老。
因为燕飞在魔教表现得越来越出色，蜀山剑宗的高层反而纠结起来，到底要不要召回他。
他们一开始着实想不到燕飞能在魔教混得风生水起，再让燕飞在魔教呆下去，说不定这小子就混入魔教上层了，这可是蜀山剑宗千年难得的一次机会。
第45章 神魔
苏尘静默地坐在听雨楼中，如果此时有人进来，会发现这个身披黑色魔衣、面容模糊的神秘人物，此刻和听雨楼浑然一体。
他好似成了听雨楼，听雨楼也成了他的一部分。
同白子云长久的相处，似乎让苏尘抓住了什么东西，令他窥见到天道的一丝丝奥秘。
不，不是来自于白子云，而是来自于听雨楼。
这座屹立雨峰数千年的阁楼，藏有着过去一位道者的法意。
苏尘已经盘膝而坐半年，纹丝不动。白子云早被他赶到天瀑下去修行。
起风了。
听雨楼屋檐挂下的雨幕如卷帘一般摇曳起来。
风声雨声，入了楼中的盖世大魔耳中。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似乎越过数千年时光，同某一个道者交汇。
“倚楼听风雨，淡看修行路。”
数千年前，一位道者倚着听雨楼的栏杆，往外面瞧去，那时风起雨落，听雨楼屋檐的水滴滴落下，越来越大，成了一道笼罩听雨楼的雨幕。
数千年来，雨幕总是如此了。
听雨楼的雨幕水法，乃是那道者感悟的天地法意所化，此法意生生不尽，绵绵不绝，如同雨峰的天瀑。
道者的目光没有因雨幕隔绝，亦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现在”的大魔。
两道目光，古今相对，终于汇聚在一起。
牢固不可逾越的“天人合一”境界出现一丝缝隙。
不，还不够。
大魔脑海里浮现起星辰劫这门诡异的功法，确切的说，此功练了之后，生死不由自主，后患无穷。
但是它确确实实攥取了星辰之力。
换日重生大法第二层，夺“天地造化”，侵“日月玄机”，而日月玄机本身便是星辰之力。
功法配合苏尘新感悟的道意流转。
一股惊世骇俗的气机冲天而起，天空竟破开一个窟窿。光天化日下，宇宙星辰竟透过窟窿清晰可见。
无尽的星辉如天河之水自窟窿洒落至听雨楼中。
这一股奇景惊动了清微教众人，乃至于方圆千里的修行者。
白日现星辰，千年罕见。
周天星辰之力，如天河水奔腾而下，看似阴冷，落在大魔身上，却燃起汹汹火焰，魔衣发出嘶嘶的声音，竟跟着燃烧起来。
苏尘的肉身沐浴在星辰之力所化的火焰中。
这件事说出去，绝不会有人敢相信。
自来星辰之火都是用来淬炼法宝、神剑之类的器物，而此时苏尘竟然引动星辰之力来淬炼自身。
这是何等惊人的气魄，甚至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不想活了”。
苏尘不是引动单一的星辰，而是许多颗星辰的力量同时灌入听雨楼，这些星辰之力属性不一，如今汇聚在一起，产生的冲突，造成的暴烈力量，简直难以想象。
星辰火焰越来越浓郁，到后面，如同温泉之水一般，这火焰竟实质化了。
苏尘目光幽幽，他清晰感受到星辰之火渗透入他体内，最先变化的是骨头，在火焰的炙烤下，变得越发紧密，气血如同置身大烘炉中，愈发沸腾，生出一股雀跃之情。
他的肉身再次得到强化。
但竟还没到脱胎换骨的地步。
他暗自可惜，他以听雨楼的道意，以及神秘的星辰劫功法引动星辰之力，意图模仿出“天人合一”的境界，他成功了，又没有彻底成功。
只是取得了“换日重生大法”的部分效果。
不过仅是如此，也让过去黑山老祖修炼极恶邪功留下连苏尘此前都没察觉到的隐患得以去除。同时他的神魂和肉身在这烈火焚烧下，终于彻底水乳交融，密不可分。
在这一刻，他甚至可以说一句——“我才是黑山老祖”。
鸠占鹊巢，鹊巢到底还是鹊巢，从现在开始，这具肉身巢穴彻底打上苏尘的烙印。
同时苏尘亦明白了一件事，换日重生大法的效果因人而异，修炼者底蕴越厚，换日重生的功效就越恐怖，同样，修炼起来就越艰难。
这具肉身的底蕴实在太可怕了，即使苏尘彻底迈入第二层，想要彻底脱胎换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相传太古之初，没有炼气士，天地间由原始神魔主导，那些原始神魔个个都有担山赶月的本事，它们不炼气，不汲取众生信仰，一心打磨肉身，可以使肉身臻至“滴血重生”的层次。
意思是哪怕只剩下一滴血，这等级的神魔都可以通过这一滴血重生世间。
苏尘隐隐然觉察到换日重生大法实则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如果迈入第二层，他也有希望迈入滴血重生的太古神魔境界。
他想到“血眼”、“血手”，难道正是这等级的太古神魔的残尸。
不，应该还没到这层次。
不然仅靠血眼、血手这些残存的血肉，那鬼东西也能重生世间，再回巅峰。
同时，苏尘亦明晰了他今后的道路完全可以借鉴太古神魔走过的路。
果然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苏尘要不是去过明玉阁、来到清微教，恐怕还摸不到这样一条道路。
他正是要取各家所长，最终走出适合自己的道来。
只有合适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苏尘一边思考，一边炼化星辰之力，他吐气为风，声动如雷，雨峰沐浴在风雷之中，出现奇异难言的道景。
如此奇景，令清微教诸人，以及外界窥探的修士妖魔惊颤不已。
“没想到雨峰竟有如此异象，难不成是哪一位老祖从死关中出来？”
世间的大修士，一旦到了某个瓶颈，有的会选择闭死关，不过九成九，都不会再出来。
因为死关这个死字，正是字面的意思。
故而闭死关又称为撒手法——撒手人寰！唯有放下了一切，才会做出如此决绝的选择。
一旦从死关出来，离成仙得道也不过半步之遥，似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雨峰过往，自然也有闭死关的前辈师长。
清微众人心思各异。
近年来，雨峰衰落到了极点，眼看就要被各峰吞并，谁能想到此时居然能异军突起，有一位老祖从死关出来！
雨峰要崛起了啊！
他们不少人有些后悔前些年跟雨峰唯一传人棺材子的交恶。
要是那时候结下善缘该多好，众人不免有些捶胸顿足。
而清微教掌教玉阳子神情阴霾，他内心生出莫名的悸动，亦深知他对雨峰的图谋恐怕要告终了。
山外的修士妖魔，更多是感慨。
清微教要再次崛起了！
有这么一位老祖级人物出关，清微教完全可以再次坐稳一流修行大派的位置，清微教的份量和过去不会再同日而语。
在魔涨道消的时代，这也是对正道强有力的鼓舞。
人挪死，树挪活。
这些年暗中侵占清微教地界的妖魔打起搬家的主意，它们可不想被清微教拿来杀鸡儆猴。
蜀山剑宗、正一教、武当这些修行大派很快得到消息，他们立即开始搜索雨峰闭死关的前代人物信息，已经做好送礼祝贺的准备。
正道各派，虽然暗自勾心斗角，但对于魔教还是能统一阵线，此时正道出一位绝顶人物，无论如何，都是大好事。
这消息很快传到魔教总坛。
魔教教主常年闭关，因此决定魔教大小事务的还是各大长老。
“正道又出一位绝顶人物，对于圣教着实不利。”
正魔相持的阶段，顶层的战力足以影响战争的天平。
魔教自然看得出此事对他们影响不小，还会影响到一些中立修行势力的倾向。
“清微教这名老怪出关，确实对咱们圣教有些影响。不过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魔教五长老素来足智多谋，此时很是镇定。
大长老看向五长老，“五长老有什么计策？”
“正道得一强援，难道咱们魔教就找不到强援？”
“天下之大，这样的人物着实可数，哪里说能找就能找到。”二长老摇了摇头。
五长老微微一笑，“我有一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谁，别卖关子了。”众长老好奇不已。
“大家莫要忘了北境还有一位黑山老魔。”
“他跟咱们圣教交恶，如何肯成为强援？何况黑山老魔独来独往，又一向不掺合修行界的纷争。”
“以前那些过结无非是小事，咱们派人送重礼上山拜访，示好老魔，只要老魔收下，哪怕没表明态度，但是外界的人难道会觉得仅是如此？说到底，清微教这老怪也未必会为正道出力，咱们无非是借个名头，壮大圣教声势罢了。”
“五长老言之有理，就这么办。五长老座下的燕飞是咱们魔教的后起之秀，办事向来稳当，又深得众弟子拥戴，而且他和黑山素无瓜葛，还长得一表人才。听说老魔座下有两名心腹侍女，深受宠爱，见了燕飞这等人才，态度应该不会太差。再着燕飞挑选几样姑娘家喜欢的宝物，送给老魔的侍女，如果她们收了礼物，能吹一吹枕头风，此事就基本妥当了。”
“谨听大长老吩咐，我立即去安排此事。”
五长老明白，这是大长老投桃报李，给他心腹爱将立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