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章 曾孙邵之墓 (求订阅!!)
“师兄,发掘工作进行的怎么样啊?有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发现?”
陈翰嬉皮笑脸的下了M22号墓坑,找上了自家师兄。
从叶家山墓地回来之后,陈翰就没有怎么参与现场发掘工作了,都在配合李教授对发掘出来的文物进行铭文的鉴别,以及写论文。
这是获得了孔建文同意的。
这也让同宿舍的庄云鹏很是羡慕。
但是他羡慕也没用。
谁叫他不懂钟鼎文呢...
“师弟,你可别来消遣我了。”庄云鹏从坑里直起身子,一边伸手锤腰,一边吐槽道:“你倒是好了,可以在文物存放室内优先的坐办公室。”
“师兄我还得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下墓坑。”
“你知道冬天的泥土有多难挖吗?”
“温度低就算了,而且土还非常的硬,我这一双手都要僵了。”
庄云鹏哭丧着将手伸到陈翰的眼前。
一双手通红通红的,不是那种健康的红润,而是充血的玫瑰红。
虽然现在已经2月了,但是湖北的温度还丝毫不见上涨,依旧处于深冬。
一般冬季都不是考古发掘季的,庄云鹏大学四年,直博四年,从来都没有在冬季参与发掘项目过。
这回算是被冬天狠狠教育了一顿。
也理解了为什么考古工作都不在冬天进行了。
冬天的发掘难度,比夏天难了不止一倍啊!
而且对身体的摧残也更大。
随州还好点,至少不算是北方,很少会下雪,更不会出现银装素裹的情况。
要是在北方冬季发掘,庄云彭都不敢想象会有多难熬了。
“师兄,我真不是来消遣你的。”陈翰伸手搭在了庄云鹏肩膀上,认真说道:
“我论文已经写完一篇了。”
“M1号墓出土青铜器的铭文也差不多都考释完成了,剩下一些字实在认不出来,得让那些古文字专家慢慢去研究。”
“所以我这就回归工作岗位了嘛!”
“你这墓情况如何啊,用不用我帮忙?”
“不用。”庄云鹏翻了个白眼:“我这就是一个小型土穴墓,长宽不过两三米,随葬品也只有一些陶器,少量的青铜器,哪用得着多个人。”
“你要是闲着没事,去隔壁M21号坑帮忙吧。”
“那边是个中型墓。”
说到这,庄云鹏突然暧昧一笑,凑近到陈翰耳边,贱兮兮的说道:“隔壁可都是妹子哦~”
陈翰愣了愣,惊疑道:“妹子,什么妹子,墓主人是个女性?”
“he...tui!”庄云鹏呸了一声,大为无语:“我就多余和你这个钢铁直男说这些。”
“你和考古过一辈子去吧!”
陈翰嘴角一翘,收起了那副惊疑的表情,乐呵呵的说道:“逗你呢师兄。”
“不过,借你吉言了,我还真挺想和考古过一辈子呢。”
“走了,我去隔壁帮忙了。”
拍拍屁股挥挥手,陈翰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22号坑。
庄云鹏一脸黑线,竖起中指就骂道:“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结婚。”
“到时候我订婚宴、结婚宴、孩子满月酒、周岁宴,收你的红包收到手软,还不用还!”
......
没理会庄师兄的恼怒之言,陈翰爬上之后,转头就走向了M21号坑。
所谓的大型墓,中型墓,小型墓,是一种相对的说法。
以文峰塔墓地这边的情况来说。
墓底的长宽超过7米的,就属于是大型墓的范围。
墓地长宽在5米左右的,则是中型墓。
墓地长宽只有2-3米的,就是小型墓。
根据现有的发掘情况来看,小型墓的墓主人,应该是曾国的低级贵族,也就是士一阶级。
中型墓的墓主人则是大夫到卿一级别的中高级贵族。
大型墓则只有曾侯和曾侯夫人,才有资格使用。
根据这个墓制情况,虽然文峰塔墓地还没完全挖掘完毕,但是陈翰也可以大致推断出,这个墓葬群最少也埋了三位曾侯。
因为大型墓葬有五座,并且其中有两组都是明显能看出主从的,应该是曾侯和夫人的异穴同葬墓。
只有一座M4号墓,是孤零零的一座大型墓。
也是因为M4号墓孤零零的,所以孔建文才决定先发掘这座墓。
刚才陈翰也去看了一眼。
M4号墓的发掘工作很顺利,人员充沛,准备充足,每个人精神也很饱满。
就是填土还没清理完,暂时还没挖到墓室,几天之内应该是不会有文物出土的。
熘达了二十来米后,陈翰就来到了M21号墓。
作为一座中型墓,M21号墓的墓口就有3.5米宽,长度也有个五米多。
人工挖出来的“阶梯”,从墓口直达墓底。
顺着墓道走下去,陈翰就看到了林雅、苏飒。
她俩在所里秦汉研究室研究员卓佳妮的带领下,正在进行着墓室的清理工作。
映入眼帘的墓室情况,还算是不错。
虽然墓主人的棺椁已经腐朽,但是从尚未完全腐朽的棺盖及腐朽物看,棺盖上依稀可辨有荒帷和金翣。
一望而知,墓主生前身份和地位的显赫。
更重要的是,这座墓看着似乎并没有被盗扰的痕迹。
这可不容易。
春秋战国时期的墓,在两汉和东西晋时期,特别是南北朝的时候,就被大量盗掘了。
基本上算是十不存一。
特别是这种具有集中墓地意义的墓葬群,通常都是只要被发现了其中一座墓,剩下的墓就基本上难逃黑手了。
所以,东西周时期的诸侯国高级墓葬区,基本都被盗完了。
而且大多都是在古代就被盗了,文物想追回都已经来不及了。
像曾国在随州的这三处墓地,都是今年才刚发现确认的曾国国君墓地。
但是根据现阶段的考古情况来看,这三座墓地,也早就已经被古代盗墓贼光顾过一轮又一轮了。
现在文峰塔的M21号墓居然幸免于难了,还真是运气很好啊...
要不是文峰塔社区这边要全部改建成文峰塔小区,必须大兴土木,这座墓也许还能继续安静呆在地下。
“陈师弟,你来的正好。”看到陈翰到来的苏飒,笑着冲他招了招手:“这座墓随葬了一组青铜礼器,我们正在清理呢!”
“有铜鼎、铜簠、铜缶、铜盘、铜匜五件套,这些青铜礼器上依稀能看到一些铭文,不过我们看不懂。”
“陈师弟,你来看看,这写的都是啥,有没有纪录墓主人的身份信息。”
闻言,陈翰便背着手走到了苏飒的旁边,伸头看向了放于墓室角落的这堆青铜器。
“曾孙邵之行鼎”
“曾孙邵之行缶”
“曾孙邵之大行之壶”
“嗯,这位墓主人应该是某一位曾侯之孙,名为邵。”
“不错,是位曾国的高级贵族了。”
一百一十九章 吴王子光戟
曾孙邵,是这个M21号墓的墓主人。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曾国的中高级贵族。
在春秋那个年代,各个诸侯国把持国中权利和职位的,可不是靠科举选拔出来的官吏。
靠的都是自家公族和封地内的封君们来治理国家。
这位曾孙邵,显然就是曾国的一位封君,属于公族的一员。
没准在世的时候,还担任曾国的某个重要官职。
比如司马、司寇、尉、卿之类的官。
一座没有被盗掘过的春秋贵族墓地,还是很有价值的。
陈翰顺势就加入进了林雅和苏飒她们的发掘工作之中。
这座墓三个人来发掘,确实是有点忙不过来,多一个人帮忙能更快点。
“话说,一位曾侯之孙,棺椁居然都只有一棺一椁。”
“之前听导师说,枣树林墓地那边发现的一座曾侯墓,也只有一棺二椁。”
“枣树林那边是春秋中期的曾国贵族墓地,我们这是春秋偏晚期的曾国贵族墓地。”
“在那个年代,其他诸侯国的国君早就已经开始逾制,用九鼎八簋,七重棺椁陪葬了。”
“曾国倒是很老实啊,一点都没有逾制。”
陈翰喷喷称奇。
之前枣树林墓地那边发掘的曾公求墓,虽然说人家自称是曾公,比侯还高一截。
但是在礼器的使用上,还是非常循规蹈矩的。
陪葬的礼器是诸侯层次的七鼎六簋,用的棺椁甚至都没有五重,只有二重。
这是什么概念?
依《礼记、檀弓上》和《丧大记》所记载周代制度规定,天子之棺四重、上公三重、诸侯再重、大夫一重、士不重。
但是,这个制度只维持到了西周晚期,到了平王东迁之后,东周的各诸侯基本就不依此礼了。
就连东周的天子也逾制,或者说不能说逾制,而是改制为天子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两重。
可是在偏远南方,自西周初年就封分了的姬姓曾国,却一直严苛的准守了周初的规定,下葬时棺椁只用二重。
这说明至少到春秋中后期,曾国的贵族们都还是心向周王室的,还是对西周的一切制度很遵循的。
按照现代的说法,曾国在东周数十诸侯国中,属于是保守派!
倒是到了战国时期,天下彻底进入乱战之世后,曾国也没再坚持这一套了。
曾侯乙墓可是出土了九鼎八簋的天子之器,妥妥的没把周礼当回事了。
倒是这位曾孙邵,看出土青铜器的形制,应该是偏向春秋晚期的风格和样式。
他使用的棺椁是古早周礼中的大夫一重,随葬的重要礼器,也同样是符合周礼的五鼎四簋。
不但清晰表明了他大夫的身份,而且非常守礼,一点都没有逾越。
不像隔壁晋国同属春秋晚期的赵卿墓,出土了诸侯才能用的七鼎!
要知道,卿大夫也是大夫啊!按照周礼,只能陪葬五鼎四簋的。
但是这位赵卿,却冒天下之大不韪,给自己陪葬了七鼎六簋!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
这位赵卿可是赵简子(赵鞅),是赵襄子(赵无恤)的爹。
赵简子和赵襄子可是主导参与了三家分晋的两位大老,是赵国的始祖!
晋国就是在他俩的手上,从霸主伯国,变成了被臣子以下克上,瓜分不剩的。
礼崩乐坏始于晋!
在那个礼崩乐坏的中心地区,以赵简子和赵襄子的勃勃野心,赵襄子给老爹陪葬诸侯才能享用的七鼎可太合理了。
没准这父子俩活着的时候,就在正大光明的用七鼎六簋呢...
话说,当年孔子怎么不来曾国周游。
孔子心中想要的那种克已复礼的社会,明明和曾国非常契合嘛!
孔子当年要是来曾国了,没准就在曾国安家落户,享受曾国的“西周之风”了。
看得出来。
比起公室毫无影响力,国君就是个大号橡皮图章,权利全掌握在六卿手上的晋国。
偏安南方一隅的曾国,还是没那么“礼崩乐坏”的。
至少曾孙邵这位曾国公族,还在沿用周朝初年的礼制。
曾侯更是如此。
这不是孤例,是有多座墓葬出土证明的。
在春秋中期到后期的时候,曾国都依旧是一个守礼的好邦国,可以说是姬周的最后一道烛火了。
可惜,这道烛火坚持到战国后,最终也还是熄灭了。
时代的车轮,注定不是单个人,或者国家可以阻挡住的。
面对诸国征伐,各自相王,七国争霸的大乱世。
曾经的南方一霸,没有丝毫抵抗和扭转这个大势的力量。
“咦...这是鸟篆吗?”
一声惊呼,在不大的墓坑内响起。
正埋头清理一个铜簋的陈翰,闻声便看了过去。
之间林雅双手捧着一枚青色偏黑的铜戟,走了过来。
“陈师弟,你看看这上面的铭文,明显和墓里其他青铜器的铭文不是一个风格的啊!”
“这是楚国的鸟篆吧?”
陈翰接过这件铜戟,看向了戟面的金错铭文。
“金错”,是一种饰金工艺。
简单的说,就是在铜器上,用金丝或金片镶嵌成各种华丽秀美的花纹、图桉和文字。
这是一种在春秋战国时期很常见的铸造工艺。
算是一种工艺升级。
毕竟商周时期在青铜器上刻了上千年的字,总该会出现一些更进一步的精美工艺嘛。
“是楚国的鸟篆。”陈翰点点头。
鸟篆算是一种比较特别的大篆,因为是将笔画用鸟形来替代,所以特别好认。
只是认出是鸟篆了,不代表就能看懂其内容了。
鸟篆这玩意吧,每个字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只鸟一样,而且每只鸟的形状和神色还都不同。
要辨认起是啥字,一时之间还挺困难的。
不过幸运的是,这个铜戟上的鸟篆,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字,都是一些较为简单和常见的字。
陈翰最近为了配合李教授考释青铜器铭文,不知道翻阅了多少相关书籍。
其中涉及到鸟篆解读的书,闲着的时候也看了不少。
他紧锁眉头的凝视着戟面上的铭文,有些犹豫和不确定的小声念道:
“吴...王...子...光...之用?”
一百二十章 曾国的墓,陪葬吴王的武器?!
鸟篆,虽然说是一种起源于楚国的字体。
但是在春秋中后期到战国时期,这种字体盛行于吴国、越国、楚国、蔡国等南方诸国。
着名的越王勾践剑上,那“越王勾践自作用剑”的铭文,就是用鸟篆刻写的。
不过在之前出土的曾国墓葬之中,都没有发现鸟篆的痕迹。
不管是后来的曾侯乙墓,还是前面的曾侯舆、曾公求,乃至其他陪葬的贵族大臣墓中。
出土铭文大多都是一种融合了楚篆的中原大篆。
这枚铜戟上的铭文,可以说是曾国墓葬中发现的第一个鸟篆。
而且根据内容来看,似乎还和曾国没有什么关系。
“吴王子光之用?”陈翰疑惑的又念了一遍。
他可以确定,这几个字基本没有认错。
鸟篆虽然相比较其他大篆,颇有些冷门。
但是目前出土的使用鸟篆的青铜器也不少。
越、楚、吴的都有,而且数量庞多,得有个二三百件吧。
其中比较出名的就是越王勾践剑和王子午鼎。
恰好的是,这枚铜戟上的“吴、王、子、之、用、”等字,在之前出土的青铜器上都有存在,属于是已经被考释破译了的。
唯独那个“光”字,是陈翰根据大篆和楚篆,自己猜测的。
为什么他猜这个字是“光”呢?
因为他看过出土楚篆中的“光”字!
对比这个鸟书铭文,两个字整体的字形是没有变的,只是用鸟形代替了笔画而已!
更为重要的是。
他看到的“光”字楚篆,是在学校里上课时,听老师讲的。
当时是在上一节铭文鉴赏的课,老师拿了一个楚鼎上的铭文,来和同学们谈论这篇铭文背后的历史。
而这篇铭文,讲的便是楚昭王和吴国的故事。
老师在课上,专门将铭文中的“光”字单拎出来讲解了一番。
所以陈翰才印象深刻!
那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当时铭文中的“光”字,指的是吴王阖闾!
阖闾还没有继位的时候,原称公子光!
M21号墓中的这个铜戟。
如果陈翰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吴王阖闾在继位之前,制作的一把武器!
“吴王子光?”陈翰喃喃道:“这应该是阖闾的自称。”
“在非吴国人的眼里,吴王的身份是不被承认的。”
“所以在他国史书上,阖闾都是被称为公子光。”
“但是他自己肯定是不这么认为的,他的祖父寿梦效彷楚国,逾越称王,到他已经是第三代了。”
“在吴国国内,他肯定是认为自己是王子,而非公子。”
阖闾在继位之前,文献一般都称他“吴公子光”,但是不代表人家自己也是这么叫的。
这就像楚国刚开始称王那会,中原诸侯是根本不认的,都是称呼楚国君主为“楚子”。
在各国史书里,也都只是记楚国为子爵。
但是楚国依旧关起门来自己玩自己的,各君主去世后谥号也都是王,而非公、侯。
后来吴国的国力强大了,也觉得自己行了,就学着楚国,也逾越称王。
毕竟吴国一直都是在和楚国之间大战,对方是王,自己却不是,那也太跌份了。
同样,吴国自己称王的事,其他国家是不认同的,也只有吴国人自己认可。
所以阖闾自称是“王子光”,但是在其他国家的人眼里,他只是“公子光”。
这里的“公”,不是公侯的意思,而是公族的意思,就是吴国公族的子孙。
不过,就算这把戟是阖闾的,但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曾国贵族的墓里啊?
陈翰不解的向林雅问道:“这把戟是在哪里发现的?”
“这把戟是作为墓主人贴身之物,放于棺内的。”林雅同样疑惑的说道。
这让陈翰的眉头更加紧锁了。
出土于棺内,那意义就更不一般了。
一般只有对墓主人非常重要,以及墓主人非常喜爱的物品,才会放在棺内。
也就是说,曾孙邵生前非常喜欢这把戟,达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
喜欢到死后都要陪在身旁一起下葬。
这非常耐人寻味啊。
这把出自阖闾之手的戟,和曾孙邵必定有着一段不同寻常的历史。
这是一把阖闾还没有成为吴王之前,就已经铸造了的戟。
难道说,阖闾还是王子的时候,和曾孙邵是好朋友?
两者一个是曾国公孙,一个是吴国王子,从地位上来说,差不多是相当的,确实有成为“好友”的可能。
只是,曾国和吴国之间,还夹着一个楚国呢!
吴国与曾国虽然同属姬姓,但是在史书上,从来没有记载曾(随)国和吴国之间,有过任何往来啊?
这两国之间也很难有机会往来,因为拦在他们中间的楚国,肯定是不愿意见到曾与吴交好的。
这样万一两国来个共同出兵,左右夹击,那楚国岂不是会腹背受敌!
“不应该啊...”
陈翰喃喃自语道:“难不成这位曾孙邵是吴楚之战时期的人?”
“他跟随曾侯舆,参与了帮助楚昭王平定楚地的战役?”
“在这过程中,缴获到了这件吴王子光戟,这是他的战利品?所以喜爱不已,死后都要放在身边陪葬。”
“这也说不通啊!”陈翰一拍脑门:“吴王阖闾自作用的兵器,怎么可能在战场上被缴获啊?”
“在春秋那个时候,武王阖闾的武器,不可能会作为战利品被楚、曾收走吧。”
“这是当时的贵族战争,双方高层之间,最起码的尊重。”
春秋那会还不流行不义之战呢。
各国君主也不太可能会战死沙场,甚至连被俘虏都不太可能。
这也是为什么郢都被攻破后,楚昭王还能大摇大摆地逃出去的原因。
因为按照那个时候的朴实准则,除了吴王阖闾之外,吴国的任何一个将领和士卒,都没有权利杀害和俘虏楚王。
这才给了楚昭王出逃的机会和时间。
后来也是阖闾亲自带人追到曾国,打算亲自俘虏楚昭王,才被曾侯舆给挡住了。
吴王阖闾的兵器,不可能作为战利品被曾国贵族缴获的。
就算是作为战利品,这个级别的战利品也不是一个公孙可以拥有的。
只有同是君主的曾侯,才配得上这个等级的战利品。
除非,这是吴王阖闾送给曾孙邵的,才能合理的出现在曾孙邵墓中!
“送...”想到这茬,陈翰似乎抓到了几分真相。
只是还缺更多的证据和线索。
就在此时,一道惊呼声,再次响起。
“陈师弟!这边还有一把铜戈!”
一百二十一章 随国找到啦!
“铜戈?!”
一听这话,陈翰立马就将铜戟塞回到了林雅的手上,迈步走向了苏飒。
戈和戟,是差不多的武器。
戈先诞生,后来在戈的基础上,才出现了戟。
戈是一种端首处有横向伸出的短刃,刃锋向内,可横击,又可用于勾杀,形状就像是一把横过来的小刀。
而戟是戈和矛的合体,是在戈的头部再装矛尖,具有勾斫和刺击双重功能的格斗兵器。
在春秋时期,戈和戟才是士兵主流的武器。
一方面是好用,更重要的是做起来便宜,需要用的铜很少,只打造个铜头,然后插到木棍上就行。
不像刀和剑,整个器身全都得用铜制作。
铸造一把长剑的铜,拿来做戈可以做十几个都不止。
直到南北朝之后,戈和戟才在社会生产力的进步下,彻底被淘汰。
“怎么样,戈身有铭文吗?”陈翰快步走到苏飒旁边,伸头看向了她手上的戈。
这把戈的品相,就没有那把吴王戟好了。
可能是因为做武器时的合金冶炼比例在不断进步。
春秋中晚期到战国时期的青铜武器,在经过几千年的氧化后,颜色也不会向西周时期的青铜武器那样,哇绿哇绿的。
通常颜色都是偏深青色,偏黑蓝色,看起来依旧一种兵器的“寒冷”感。
这说明其中的铜含量在逐步减少,其他金属的比例在不断增加。
林雅发现的那把铜戟,看起来就是偏向黑蓝色的,而且在开刃面,明显磨的更加细腻光滑了。
吴越之地的青铜冶炼技术,在春秋末期是领先于中原诸侯的,这点在史书上早有所闻。
但是具体有多领先?
看这两把戈和戟的区别就知道了。
苏飒手中的铜戈,已经完全氧化发绿了,整一个绿油油的,颜色和翡翠差不多了。
这说明当时曾国的青铜器冶炼制造时,铜的比例依旧非常高,所以才会锈绿这么严重。
很明显,在青铜冶炼技术上,曾国是远逊于吴国的。
这也可以理解曾孙邵为什么如此喜爱那把“吴王子光”戟了。
不只是因为这把戟是吴王所用的,还因为这把戟的制作工艺远比曾国打造的武器厉害的多。
谁不喜欢做工更加精美,更加先进犀利的武器呢?
难道有人不喜欢东风白杨民兵,反而喜欢印度的二踢脚?
拿到吴王子光戟的曾孙邵,恐怕第一时间就要嫌弃自家工匠做的武器了。
不过嫌弃归嫌弃,锈绿归锈绿,武器上的铭文,倒是不会被锈迹所影响。
“有铭文,九个字!不是鸟书,看着和曾侯舆墓里的铭文字体差不多!”苏飒惊喜的说道。
陈翰连忙从她手中小心接过这件戈,看向了戈面上的铭文。
经过曾侯乙墓的两百多个铭文熏陶,陈翰自觉在金文这块的水平蹭蹭渐长。
一般刻在武器上的铭文。
大多逃不过“XXX自作用”和“XXX之戈、之剑、之戟”之类的字。
无非就是介绍一下这把武器的所有人是谁。
比起吴王能用金错工艺来为自己的武器添加铭文,这把戈就没这么奢侈了,铭文只是普通的刻在了戈上。
但是,当陈翰看到铭文上的第一个字时,他就浑身彷若遭受了雷击。
“这...”
“是随字!”
“随大司马()有之行戈!”
“首件,科学发掘出土的一件“随”字铭文铜器,找到了!”
“还是在一位曾侯之孙的墓里!”
陈翰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这把堪称“丑陋”的青铜戈,激动的都快要疯了。
“叮冬!”
“任务:解开曾随之谜。”
“完成!”
“奖励:考古专业知识点数300!”
“宿主考古专业知识等级:LV2(500/1000)”
“还望宿主继续努力,成为最强考古大师!”
迟迟不见动静的系统,终于再次出现。
那卡的陈翰都有些欲生欲死的任务,总算是判定完成了。
一连串的知识,不断的涌入到陈翰的脑海之中。
就好像是生来就懂一般,他感觉自己迅速的就掌握了庞大的金文读写和释读能力。
看起来,这次奖励的300知识点数,是加到了金文大篆上去了。
只是,当陈翰低头再次看向青铜戈上那个没认出来的字时,他发现自己依旧还是看不懂这个字是啥。
他自认为,接受了这波知识灌脑后,自己的金文释读水平,不敢说国内第一,但是最起码也是专家教授级别的了。
可是他对这个字还是没办法清晰的辨认。
只是隐约觉得好像是戏字的异体字。
但是结合后头的“有”字,又似乎可以解读为“嘉有”或者“献有”。
这让陈翰十分无奈。
合着系统给的金文释读能力,也不是无敌的啊。
陈翰暗自琢磨,估计系统是按照目前华夏对金文研究的最高水准,来赐予自己能力。
也就是说系统给的知识或者技能,应该不会超过现在学术界的最高水平。
可以比肩,但是不可能做到百分百能读懂这些铭文。
这种事情可能连春秋时的贵族都做不到。
毕竟春秋那么多诸侯,各国使用的文字都不一样,而且还有很多各国独有的词与字。
甚至同一个字,都有十几种不同写法,不同含义。
现代人想要靠这些出土的铭文就完全融会贯通东周各国大篆,那太不现实了。
就如同想要凭借几片树叶,就还原出整座森林。
难为人了嗷!
能够有现在这可以与国内大学者并肩的金文考究水平,陈翰已经很满意了。
他兴奋的对一脸茫然的苏飒说道:
“暂时就当做这是个“嘉”字吧。”
“随大司马嘉有之行戈!”
“大司马是职官,主司兵权。”
“大司马嘉有”与“曾孙邵”是同一个人,即是一名一字的关系。”
“古代的名与字在意义上是有关联的,“嘉有”与“邵”都有“美”意。”
“称邵之名,有可能是其死后的专铸之器,也就是说,邵之名应是墓主人卸任大司马之后的称谓。”
“而“嘉有”应是其在任大司马职时之名。”
“类似诸侯们的生前名和死后名。”
“最重要的是,这铭文上的“随”字,无疑直接证实了,曾就是随!”
“而且我猜测,这位曾孙邵,应该是和曾侯舆处于同个时期!”
“他就是曾侯舆在位时期的曾国大司马!”
一百二十二章 贵族之战,以和为贵!
文峰塔考古发掘现场。
文物存放室。
“瑰宝,国之瑰宝!”
“这行铭文,简直是最近五十年来最大的考古发现!”
“一个华夏历史上璀璨但不为人知的国度,终于被确定了!”
李教授颤抖着手,不断抚摸着哇绿哇绿的青铜戈。
虽然这个铜戈氧化程度非常高,保存情况极度差劲。
但是这铜戈上纪录的内容,可太让人震惊了!
陈翰默默的站在李教授旁边。
从他将这件铜器送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
但是李教授的惊叹声就没平复过。
他也可以理解。
这枚铜戈的重要性,对考古工作者来说确实是非常非常高,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要比曾侯乙墓里出土的那套编钟都重要。
毕竟那套编钟不能证明曾国就是史书里记载过的那个随国。
编钟精美绝伦,但是终究只是一件美丽的工艺品。
论重要性和影响力,并没有这件破破烂烂的铜戈高。
这可是唯一一件发掘出土的“随”国文物啊!
而且也是唯一一次,曾国、随国名称同时出现!
曾侯邵的墓里有很多带“曾侯邵之XX”的青铜器,再加上这件“随大司马”的铜戈。
同一墓葬中既有“曾”又有“随”,基本已经可以彻底证明曾就是随,随就是曾了!
李教授扶了扶眼镜,充满欣慰的看向了陈翰。
“这铜戈上的名字,我也认同你“嘉有”的看法。”
“嘉有这个名字,也许是曾孙邵的原名,后来他卸任大司马之后,自称邵。”
春秋时期的人,有多个名字是很常见的事情。
同样拿那位大名鼎鼎的赵卿来举例。
赵卿原名赵鞅,又名志父,亦称赵孟。
其中“赵孟”是老赵家的家主通用的一个名字,就是赵氏宗主的意思,他儿子和老爹也都用过这个名,不足为奇。
但是“鞅”和“志父”就是他自己独有的名字了,这说明当时的人有两个名字是很常见的。
所以铜戈上的“嘉有”,应该就是指的曾孙邵。
“而且,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吴王子光戟,会出现在曾孙邵的墓中了。”
陈翰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说道:
“李教授,我认为这位曾孙邵,就是曾侯舆在位时期的大司马。”
“吴楚之战之时,楚昭王仓皇逃往随(曾)国,吴军追至随国都下,要随国交出楚昭王。而领兵至随的正是吴王阖庐。”
“在那个青铜最为贵重的时代,一把打造好的武器,一般都是用一辈子,甚至要带到墓里的。”
“当时阖庐虽然已经是吴王了,但是他肯定也还带着这把还是王子时铸造的武器。”
“十分巧合的是,此时曾国主掌兵权的大司马正是这位曾孙邵。”
“根据史书记载,吴王到随地之后,随侯是有派人与围城的吴王谈判的。”
小说阅读网
“很显然,主导这次谈判的人,肯定是随国的大司马曾孙邵。”
“也是在谈判过程中,吴王阖闾因为欣赏或者觉得曾孙邵是个优秀的人,便将自己还是王子时的铸造的心爱之戟赠与了曾孙邵。”
“这也让曾孙邵十分感动,于是他对此戟倍感珍惜,将其作为珍宝,并在死后葬到了自己的身边。”
对于现代人来说,两国交战的时候,双方谈判都是剑拔弩张,别说互相送礼了,不骂起来那都是有涵养。
但是在春秋时期不同,那个时候贵族还是很讲风度的,或者说“尊礼”。
两国交战的时候,约好时间,约好地点,然后再集合开打,并且打赢了的一方,彬彬有礼的派人来索要战利品。
打输了的一方也只能坦然认输,交出一大堆财物,换取和平。
只要不是灭国之战,双方贵族之间都还是保持着和谐甚至很和睦的气氛。
甚至两军交战的时候,有一方国内突然发生了什么大事,比如国君薨,正卿去世之类的,还会暂时停战,给人家一个奔丧和处理内政的时间。
这叫不乘人之危。
当时的贵族战争,与后来春秋末期到战国时的列国征伐,差别还是非常大的。
所以,有的时候双方贵族,在战场上相见后,惺惺相惜变成好友,都是常有之事。
当然,这里指的是普通的义战,而非灭国之战。
别看吴楚之战打的非常厉害,吴国都把楚国的国都攻破了。
但是楚国灭了吗?
没有,别说灭国了,人家还能从别的国家请来救兵,帮忙重新收复失地。
一场吴楚之战打下来,吴国获得的是声望,和劫掠的无数楚国财宝。
地是一块都没拿到,楚国的高级大臣和封君们,也没有死伤一片。
而且后来吴楚之战的末期,越国趁机偷鸡,没有提起通知就偷袭了吴国屁股。
吴国两面受敌,阖庐之弟夫概在沂邑战败后就率军回国,自立为王去了。
阖庐气的半死,又挥军回国料理小弟,最后夫概兵败,又逃亡到楚国,还被楚昭王接纳了,做了楚国的封君。
秦国来帮忙楚国的军队,在帮助楚昭王收复失地后,也就拍拍屁股回国了。
并没有像现代的某些国家请外援,请来了就赖着不走了。
整个一场吴楚之战打下来,吴国、楚国的高级贵族们,都没有损失,受伤害的都是底层的平民,被来回劫掠和随意杀害。
各国上层的贵族,都没有任何性命之忧。
就连自立为王的夫概,兵败后也能逃到楚国继续做封君。
这就是贵族时代。
整个贵族阶级其实本质上是一个利益集团。
互相之间虽然会攻伐,但是绝对不会搞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属于是在规则内的争斗。
谁要是破坏这个规则,大肆杀害贵族,哪怕杀害的不是本国贵族,是外国,乃至敌国的贵族,那也会被群起而攻之!
因为大家都是宗周体制下的贵族,严格来说是属于一家人的,互相之间都要体面。
你动不动就搞破家灭族之战,那要是哪天把我家灭了,那我的子孙后代怎么办,我的先祖谁来祭拜?
这个后果想想都可怕,绝对不能有这种丧心病狂的贵族存在!
但是时代的车轮是无法阻挡的。
为什么是三家分晋,开启了战国时代?
就是因为晋国的卿,对敌人狠,对自己人也狠啊!
他们是真的动不动就灭族的!
晋卿不但对外凶,对内搞兼并和灭族也有一手。
整个春秋时期,晋国内战之中被弄死的大小贵族,可能是其他所有诸侯国加起来的三倍还多。
巅峰时期同时拥有八卿的晋国,最后可是只有三家胜出,瓜分了晋国。
也是在赵魏韩的影响下,周礼才彻底崩溃,诸夏彻底进入到了撕破脸的不义之战,各式各样的兵法才开始大爆发。
在晋国那股贵族之间争斗动不动就是你死我活,或者大家一起死的风潮,还没传遍天下之前。
处处对贵族充满了优待和礼仪的战争,才是社会主流。
阖庐来随国讨要楚昭王的时候,能和随国大司马曾孙邵成为好朋友,乃至于互赠礼物,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没准在阖庐的墓里,也有一件来自曾孙邵的礼物呢。
一百二十三章 血液里流淌着一半楚国王室之血
发现了这件“随大司马嘉有之行戈”后,陈翰彻底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之前系统一直卡着这任务不过,终究是让他困扰不已,每每夜里也会思索此事。
倒不是他对系统产生了多严重的依赖心理。
只是这么一件事情一直放在心上,总是会让人烦恼的。
现在好了,终于是去掉了这个烦恼。
陈翰也能没有负担的投入进了发掘工作之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现场考古工作者和工人们的努力,一座座小型、中型墓被发掘出来。
孔建文带人发掘的M4号墓,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这座墓同样被盗严重,残存的陪葬品并不多。
在为数不多的青铜礼器和一件编钟上,见有“曾侯”字样。
可惜这位曾侯的私名已经无存了,至少是没在青铜器上发现。
倒是在编钟的铭文上发现了“左右楚王,弗讨是许”一句。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曾国臣服于楚国,楚国承诺不攻打曾国。
“左右楚王”的铭文也曾见之于蔡侯墓青铜器铭文中。
众所周知,春秋时期,蔡、随两国都曾先后被沦为楚国的附庸,直至春秋晚期的吴楚之战时,蔡国才叛楚,并随吴师攻破楚郢都。
蔡侯器铭中的“左右楚王”应是蔡叛楚之前所作之器。
由此可看出,“左右楚王”应是当时臣服于楚国的一句习语。
《左传》所记,自楚武王伐随后,随国即臣服于楚国,终春秋之世,随、楚世有盟约。
M4出土的曾侯编钟铭文中的“左右楚王,弗讨是许”,所指的应是楚国和随国的盟约关系。
看得出来,随国,也就是曾国,确实是一个很守礼的国家。
从出土的众多证据来看,曾国从立国之初开始,就一直恪守礼制,不但不逾越,也没有礼崩乐坏,更信守承诺,不做叛盟之事。
特别是有蔡国先臣服楚,后又叛楚跟着吴国组成联军来攻楚的行为衬托。
在楚昭王危难之时,都依旧力保他的曾国,真是一个有道,有礼的好国家。
也许这样的国家,正符合孔子希望看到的那种样子。
陈翰再次疑惑,为什么当年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没有来曾国?
惜哉,惜哉!
孔子是生活在春秋末期的人,他要是当年来曾国了,没准会在曾国乐不思鲁呢!
根据其他出土器物的铸造风格,大致可以判断出,这座墓的年代接近于春秋晚期。
陈翰也根据M4编钟的铭文,推测这座墓的墓主人年代应该离着春秋晚期很近。
因为此墓器物上的铭文瘦长波曲,不同于春秋晚期王孙诰钟上铭文笔画纤细,书写随便,似渐开草篆之端。
亦不同于战国早期曾侯乙编钟上铭文笔画弧曲,书写舒展。
倒是近同于春秋晚期的蔡侯尊、蔡侯盘铭文。
字体修长,笔道刚劲,纵横成行,工整隽秀。
这也是陈翰在获得了新的系统奖励点数后,才一跃拥有的超强铭文鉴赏能力。
在这之前,他的东西周铭文考释水平,只能说是刚刚入门而已。
但是现在却一下子堪比专业研究两周时期青铜器铭文的专家了。
这让李教授大跌眼镜。
他是亲眼看着陈翰的铭文考释水平逐渐成长的。
只是这成长的速度,未免有些太快了吧,都快的有些吓人了!
可能,这就是天...才?
李教授试图用“天才”来说服自己,但是这个理由显然是没那么容易说服他的。
他得需要一段时间去接受这件事。
......
就在文峰塔墓地这边,为出土了证明曾、随为一国的青铜戈而欢呼雀跃的时候。
隔壁枣树林墓地,也同样处于一个兴奋和激动的氛围之中。
M190曾侯求墓发掘完成后,湖北考古所和北大考古文博院马不停蹄的就又开始对M168和M169两座大墓开展了发掘工作。
之前有说过,比起叶家山和文峰塔墓地,枣树林这边的发掘计划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哪座墓最有可能是曾国的国君之墓,经过长期勘探的湖北所都早有猜测。
M168和M169号墓,就是他们认为同样有可能是曾国国君的墓葬。
事实上,他们的猜测也确实是对的。
当挖到两座大墓的墓室之中后,一堆带有“曾侯”“曾侯宝”“芈加”的青铜礼器,就映入了他们眼帘。
可以确定,M168号墓是一位曾侯之墓,墓主人的名字叫“宝”,而M169号墓,则是这位曾侯的夫人“芈加”之墓。
芈姓,是楚国的国姓。
楚国的姓、氏制度,和姬周的姓、氏制度有些许不同。
芈姓是华夏非常古老的姓氏,祝融八姓之一,楚王室便是出自芈姓。
楚国的先祖,便是芈姓,熊氏。
所以历任楚王,都是叫熊某。
但是呢,楚国的宗室,又同样高频使用“芈”姓。
一般来说,中原的诸侯国,贵族都是只称氏,不称姓的。
但是楚王室比较特殊,楚王室是国君使用氏,国君的嫡系子孙则直接用姓。
所以看史书上,记载楚王的时候通常都是熊某,但是记载楚王的后代时,特别是女性后代,都是直接用“芈”姓,比如芈月,芈殊等。
而且其他非国君嫡系的芈姓成员,也不可以直接用芈姓,也得称氏。
比如屈原,他是芈姓,屈氏,但是他从来不称芈原,只叫屈原。
所以一见到M169号墓的青铜器铭文上,有“芈”字时,北大考古文博院的人,就知道这位墓主人应该是一位楚国王室之女了。
“之前在M190曾公求墓里,也发现了“渔芈”的铭文,大概率是曾公求的夫人。”
一位北大考古文博院的老教授,似有明悟的说道:“曾公求大概生活在春秋中期。”
“枣树林墓地规划有序,墓葬排列整齐,墓葬年代从南至北渐早。”
“按照这座墓的位置,大致可以判断出,这位曾侯宝应该是曾公求之后的下任国君,是曾公求的儿子。”
“连续两任曾侯,都是迎娶的楚王女,没准后面的曾侯还继续迎娶楚王女。”
“难怪隔壁文峰塔墓地的曾侯舆,会在吴楚之战时力保楚昭王。”
“人家血液里流淌着一半楚国王室之血啊,而且是时代通婚。”
“这可比一纸盟约的约束力强多了!”
老教授在这边呢喃着,围在老教授身旁的一众北大考古文博院的教授、学生中。
有一个年轻靓丽的姑娘,悄悄后退了几步,掏出手机,点开微信聊天窗。
“陈学弟,我们这有大发现,速来!”
一百二十四章 惟殷先人,有册有典
文峰塔墓地,M33号墓坑内。
陈翰与庄云鹏、张健波三人正蹲在坑内,清理着墓室里的随葬品。
还是老搭档,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从喇家遗址到凤凰山汉墓群再到这,陈翰已经与他俩搭档发掘了七八个探方了,互相之间也算是配合默契。
都不用说话,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想要干嘛,工作起来效率非常的高。
“哎,也不知道这是哪位曾叔的墓,怎么曾国人都不太爱在青铜器上刻自己的名字啊?”
捧起一件青铜戈,发现上面又是只刻上了一句“曾叔自作用戈”的铭文,陈翰稍有些沮丧。
对于考古工作者和史学家来说,大家对“曾国”这个史书上记载稀少的西周诸侯国,是充满了未知感的。
不管是曾国的历代国君,还是大臣贵族,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事,对华夏文化产生了多少影响。
曾国的社会情况,国家的制度、文化,民生,经济情况等等...
几乎全都是一片空白。
所以陈翰迫切的想要从地底下,找寻到更多和曾国有关系的记录,最好可以还原出这个不被历史着墨的失落侯国。
可是很遗憾,文峰塔墓地这边出土的文物。
虽然说有不少青铜器铭文,但是大部分都只是写上“XXX制作”而已。
并且这里的人名,很多都只是“曾子”“曾孙”“曾叔”“曾叔子”之类的,连个全名都没有。
也就是曾侯舆的编钟上,简单说明了一下曾侯世系的出身,以及他参与吴楚之战的这件大事而已。
能够纪录更多信息的竹牍、竹简、木牍等物,都没有出现。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
这毕竟是一片春秋晚期的墓地。
从考古发掘的结果来看,春秋时期的竹简是非常少见的。
虽然说,根据《尚书·多士》:“惟殷先人,有册有典”的记载,以及商代甲骨文中的“典”、“册”等字符,可以看出早在商代,人们已利用竹木制简,用绳编连成册。
但是实际的考古过程中,不要说商朝,能够确认为西周时的竹简也根本没有。
偶尔发现的推断为春秋晚期的竹简,也饱受质疑。
能发现的春秋竹简,仅是寥寥无几的几段残简,文字模湖晦涩、很难确证到底是春秋时期,还是战国早期的竹简。
相对来说发现较多、成卷成册的竹简只能追朔到战国早期。
究其原因,可能也是因为西周到春秋时期,周王室和诸侯贵族们,对文字的垄断比较看重。
文字和知识通常都是掌握在极少数贵族手上的,而且必须要严格保密,世代家传。
当时可不兴什么传播知识,教化百姓的说法。
春秋时的竹简书籍,主要还是被诸侯宗室贵族所掌握,并且严禁外泄,甚至是只有家主和继承人才可以学。
而且除了记录本国史料以外,其他书籍少得可怜,私家着述基本没有。
可能只有历代贵族自己总结出来,着写而出的“家传之书”,在各贵族家里世代相传。
也就是各家的家传之学。
而这种家传之学,是不可能在某一位贵族死后作为陪葬品,埋入墓葬之中的。
要是埋地底了,那子孙后代还学啥?
这其实也从某方面可以解释,为什么商代除了甲骨文之外,再没有其他文字载体出土。
因为记载了知识的竹简,作为当时最重要的物品,是不可能拿来陪葬的,必须要留在家族中传世。
而更早的夏朝,为什么之在传世史书上看到,却没有任何出土文字,似乎也可以得到解答。
越往早,文字(知识)就越是一种非常非常重要且需要垄断保密的东西。
当时或许有类似竹简一样的文字载体,但是绝对会好好保护,不会带入地下。
而类似西方那种“石板”,华夏最早只能找到大约春秋时期的陈仓石鼓。
这只能说是东西方文化的不同发展方向。
华夏与欧洲不同,在夏商周时期并不兴在石头上刻字,是利用竹子或者木板来记事而已!
要到战国早期,诸子百家开始兴起,“知识”开始了第一次大型传播之后,才会有一些“士子”,将诸子典籍用来陪葬。
秦汉时期,才能够大量保有记载了先秦典籍的竹简。
从而才会被现代考古学家所发现。
想要找寻记载了曾国本国历史的竹简,恐怕得从曾国战国时期的墓中找,才有希望发现一二。
只是曾国战国时期的墓,目前还没发现几个。
曾侯乙算一个,但是曾侯乙墓里没有任何记载曾国的竹简出土,不然“曾随”之谜早就破解了。
除了曾侯乙之外,出土了曾侯乙墓的擂鼓墩土冢,擂鼓墩隔壁的王家包、蔡家包还有四个已经勘查出来,但是没有发掘的曾侯级别墓葬。
而且时代应该是在曾侯乙之后。
可惜,国家不让主动挖掘,只能将其保护起来。
“哎,我们干考古的,不就是这样嘛。”
“这些曾国贵族墓里出土的少数铭文,就像是一片片树叶。”
“而曾国的历史,则是完整的一座大森林。”
“我们每天都在试图通过几片树叶,去还原出一整座森林。”
庄云鹏耸了耸肩,充满信念的说道:“虽然这很难,但是有挑战性的事情,才会激发人的斗志,不是么?”
哟,陈翰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自家这位咸鱼师兄,居然还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一句话?
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他连连点头附和道:“师兄说的对!”
庄云鹏嘿嘿一笑,终于是在陈翰面前找到了一点当师兄的感觉啊,爽!
就在他还准备继续来几句富有“哲理”的话,想要多教导教导师弟的时候。
陈翰却惊疑的招了招手。
“师兄,你过来看看!”
“这个铜盘上,好像有蜡流的痕迹啊!”
“嗯?”庄云鹏愣了愣,疑惑道:“蜡流就蜡流呗,这个铜盘是用失蜡法铸造的吧。”
但是陈翰却没有理会他,小心的将铜盘从泥土中提取了出来,轻刷掉铜盘上附着的土块,神色凝重。
“师兄,你是不是忘记了。”
“失蜡铸造法,可从来没有被真正证明,是东西周时期的工艺!”
一百二十五章 芈加夫人
失蜡铸造法,或称失蜡浇铸法,是古代华夏的一种生产工艺。
简单的说,就是先用蜡制成铸模,外敷塑型材料(陶土之类),成为整体铸型。
然后再加热铸模将蜡化去,形成空腔铸范。
最后浇入液态金属,冷却后得到成型铸件。
以失蜡法铸造的器物可以玲珑剔透,有镂空的效果。
之前在学术界内,广泛认为,西周时期精美的青铜器,特别是那些带有镂空工艺的青铜器。
比如曾侯乙墓尊盘。
曾侯乙墓尊盘底座为多条相互缠绕的龙,它们首尾相连,上下交错,形成中间镂空的多层云纹状图桉。
这些图桉用普通精密铸造工艺很难制造出来。
而用失蜡法精密铸造工艺,可以利用石蜡没有强度、易于凋刻的特点,用普通工具就可以凋刻出与所要得到的曾侯乙墓尊盘一样的石蜡材质的工艺品。
然后再附加浇注,涂料、脱蜡、浇注,就可以得到精美的曾侯乙墓尊盘。
而且利用失蜡浇铸法制作出来的器物,器身上复杂的花纹,镂空的动物模型,全都是浑然天成的一样。
没有任何凿、刻的痕迹,堪称完美!
这种工艺,曾经纪录在了史书上,历朝历代也都有使用过。
只是,到底这种工艺是什么时候诞生于华夏的,最早在什么年代出现的?
没人知道。
甚至就连专家们利用失蜡浇铸法,将曾侯乙尊盘复刻出来后,也不敢打包票的说,这个器物就一定是用这种方法铸造出来的。
因为没人确定春秋战国时期,是否还有另一种可以制造出如此精美铜器的工艺。
只是随着秦末乱世后,就失传了。
这可不是随便猜的说法,而是华夏历史上失传的工艺真的太多太多了,数不胜数。
有些曾经有记载,有些连记载都没有,是根据出土物大致还原出来的。
有些工艺甚至连还原都还原不出来了。
关于失蜡浇铸法最早诞生的时间,学术界有非常多争论。
有人认为春秋时期就已经出现了,有人认为实际上是战国时期才有的。
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那个时候已经有这种铸造工艺了。
哪怕,淅川下寺楚墓出土的春秋中期云纹铜禁,几乎已经被认定是失蜡法铸就。
但是一直缺乏更有力的证据,可以证明春秋时期失蜡法已经存在!
直到,陈翰在M33号墓的青铜盘上,发现了众多清楚的蜡流痕迹。
这一不可颠覆的新发现,使得迄今纷争不已的失蜡法铸造法有了一个定说。
“有了这个铜盘,足以证明春秋时期,就已经存在失蜡法了!”
得知消息,喜悦的跑来查看的孔建文,捧着这个精美程度其实挺一般的铜盘,脸上笑容灿烂。
“看来,失蜡浇铸法很有可能是源于楚国的一种工艺。”
“是楚国的青铜铸造师研究出来的。”
现存最早的,大致可以确定是用失蜡法铸造的青铜器,是春秋中期的云纹铜禁,来自楚国。
这个带有失蜡法铸造痕迹的铜盘,来自曾国。
而曾又和楚在春秋中期之后一直处于哥俩好的状态。
很显然,这铜盘肯定是出自楚国工匠之手。
或者说,是曾国派工匠去楚国学来的。
所以后来的曾侯乙墓里,也有不少使用失蜡法铸造的青铜器。
“这也算是解决了一个在学术界一直众说纷纭,难以勘定的学术问题吧!”孔建文欣慰的说道。
陈翰点点头,刚想附和两句呢,口袋里的手机却叮冬叮冬的响了起来。
随手掏出手机一看。
正是在北大考古文博学院读博的学姐,发来的消息。
“陈学弟,我们这有大发现,速来!”
看到这条信息,陈翰眼神立马一变。
“老师!枣树林墓地那边有大发现!”
“我现在就去看看啥情况!”
撂下这两句话,陈翰就迅速飞奔而出,直冲隔壁枣树林墓地而去。
......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文峰塔墓地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的枣树林考古发掘现场。
几位头发都半百了,人均都戴着眼镜的老教授,正围着几个编钟和青铜器,拿着放大镜,紧张激动的研究着上面的铭文。
“帅禹之堵、以长辝夏。”
“这与传世的豳公盨、秦公簋、叔夷镈的“禹”、“夏”铭文相印证,证明了春秋时期华夏不同文化区域,对禹和夏的认知是万全相同的啊!”
“你们看,这个铜缶上,写着“楚王媵随仲芈加缶!”
“这句铭文,再次证明了曾国与随国的确是一个国家!”
“楚王媵随仲芈加缶,媵就是滕器,也就是嫁妆的意思!”
“这件缶是芈加出嫁到随国时,楚王为她铸造的一件陪嫁品!”
“芈加又称“随仲”,“仲”表示的是她在家庭的排行,而“随”在称呼里,一般代表父亲或丈夫的国家和氏族。”
“芈加来自楚国,那么随自然是夫国,那么曾国当然就是随国!”
一群专家教授们,围绕着这几个青铜器,那叫一个激动和喜悦。
比起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北大这边的专家肯定是更多的。
毕竟是教书育人的机构,最不缺的就是教授,而且是所有涉及到考古细分学科的教授都齐全。
有研究铭文的,有研究墓葬的,研究田野考古的,研究华夏文化的,研究夏商周历史的……
这芈加夫人墓的出土,可算是给这一众专家教授们,找到了个发挥空间了。
这些青铜器上的铭文,每一个字都能研究半天!
“你们快看,这个编钟上,有一句重要铭文!”
一位年纪看起来都有六七十岁的老教授,拿着放大镜贴近了编钟,一字一句的念道:
“余文王之孙,穆之元子,出邦于曾!”
“这是关于曾国是文王之后的新材料吗?”
“可以和曾侯舆墓里“稷之玄孙”、“左右文武”对照?”
大家立马纷纷探头看向了这个编钟上的铭文,洋洋洒洒三四十字,要辨别起来还是蛮伤脑筋的。
不过出声的这位老教授,名字叫做郑献,是【新石器商周考古教研室】的教授,还是院学术委员会主任。
他在两周时期铭文研究方面,是妥妥的大老。
一位中间教授扶了扶眼睛,皱起眉头:“文王之孙,穆之元子,这是说初代曾侯是文王的后代,穆王的儿子吗?”
“可穆王都已经是西周的第五位君王了!”
“这和文峰塔墓地出土的曾侯舆编钟上的铭文,对不上吧?”
“初代南公是奉武王之命,开辟曾国的吧?”
文王之孙,这句好理解,并不一定是指文王孙子,在东西周,“孙”这个词有的时候也单指后代的意思。
比如“公孙”“王孙”,都是值某位国君的后代,并没有特指一定是孙辈。
但是后面这句“穆王元子”,可就将范围确定到穆王儿子这一辈了。
这可就与曾侯舆墓那边的出土铭文对不上了啊!
几位教授都皱起了眉头,沉思了起来。
就在大家思考的时候,文物存放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一位站在门口静静听了一会的年轻人,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
“我知道为什么。”
“因为这句铭文里的文王和穆王,指的并不是周王室的王,而是楚文王和楚穆王啊!”
一百二十六章 后生可畏啊!
进门的,正是从隔壁文峰塔墓地赶来的陈翰。
他一到发掘现场旁边的文物暂存室,就听到了几位专家教授讨论的那句“文王之孙,穆之元子。”
年轻人,脑子灵活。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楚国的两位君王,于是便出声提醒。
“楚文王?”
“楚穆王?”
听到陈翰提醒的各位教授,也一个个的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楚文王是春秋时期楚国的一位君主。
楚国的强盛,就是自他的父亲楚武王始。
也是在楚武王时期,随国开始频繁出现在史书之中。
楚武王三十五年,楚武王入侵随国,之后便诞生了那句着名的“我蛮夷也。”
之后,楚武王回国后就称王了,成为了楚国的第一任王,和周王室正式决裂。
这个时候,看守周王室南大门的随国,自然成为了楚人东进的主要障碍。
于是楚武王末年,楚对随发动了大规模进攻,然后没打下随国。
之后随国不但不投降,反而修政备战,硬气的很,拒不参加楚人主持的沉鹿之会。
这更加引起了楚人的不满,楚武王再度伐随。
这次伐随,还是没打下随国。
不过随国人也有些受不了楚武王这样连年伐随了,迫于无奈就与楚国签订了盟约,两国暂时修好。
结果到了楚武王五十一年,周天子召见随侯,责备他奉立楚国为王。
此后随国对楚国的态度就再次开始转变,有倒回周王室的意思。
这就让楚武王很生气,认为随侯背叛了自己。
于是同年三月,楚武王再次派兵大举攻打随国。
只是这会都楚武王五十一年了,楚武王年事已高,在伐随的半路上就去世了。
不过楚国秘不发丧,继续攻随。
随国人恐惧不已,只好向楚军求和。
楚国的大臣便以楚王的名义进入随国,和随侯结盟。
直到楚军退兵回了汉水以南后,才公布了丧事。
之后继位的便是楚文王了。
文王时期,随国没咋出现。
等到楚文王去世后,楚文王的儿子楚堵敖继位。
这位楚堵敖是个彻头彻脑的大昏君,整日飞鹰走狗,不务正业。
到了他继位的第三年,还打算把弟弟熊恽杀了。
老弟接到消息,连夜出逃,逃到了随国。
这位弟弟也是个狠人。
他逃到随国后,迅速就得到了随人的支持,并且联合随国人袭击并杀死楚堵敖,夺得国君之位,是为楚成王。
可以看得出来,从楚武王到楚成王时期,随国在汉东以南还是一个蛮强的大国,至少不虚于楚国。
要知道楚武王时期到楚成王之间,楚国可是接连出兵兼并了不少汉东诸侯,将楚国疆域扩大了不少。
但是面对随国,楚武王却三次征伐都没打下,只能以盟约束缚。
不然以楚国那蛮夷作风,只要能直接用武力征服你,还费啥功夫签盟约啊?
而且后来的楚成王还是在随国的支持下,夺得楚国的王位!
说明当时随国在军事实力这块,确实是很强的。
这随国也不愧为汉东诸侯之首,汉东大国!
而楚成王之后,便是楚穆王了。
如此算来,这位曾侯宝的妻子芈加夫人,应该是楚穆王的女儿。
陈翰走到了那个芈加编钟旁边,不顾几位教授异样的眼神,靠近细细打量研读了一番上头的铭文后,指着其中一句铭文念道:
“余小子加芈曰。”
“余,“我”的意思,小子则是谦词。”
“显然这句余文王之孙,穆之元子,出邦于曾,是出自芈加之口,是芈加夫人的自述。”
几位教授眼中的异样色彩更足了。
一位教过北大考古系本科的教授,上下打量了陈翰好几眼后,惊喜的说道:“我记得你,你是15届的陈翰同学对吧!”
这位教授只是教过15届本科生一学年的夏商周考古,但是对陈翰的印象却很深刻。
陈翰的辨识度还是很高的,这么帅的一个年轻人,基本上见过一眼都很难忘记。
“张教授,好久不见!”陈翰自然也是认识这位教授的,笑着与他握了握手。
一听这个年轻人是北大出身的,是自己人。
各位教授立马收起了脸上那异样的神色,一个个笑呵呵的走上前与陈翰认识了起来。
如果说他是个非北大系出身的,而且还这么年轻,那几位教授绝对不是给他好脸色看的。
陈翰之前的行为,多多少少有一点莽撞了,有那么一丝丝打脸的意思。
人家老教授的判断,居然还没有你个娃娃清晰准确,这让郑献教授的脸往哪搁?
让一个年轻后辈这么一打脸,几位北大教授得多尴尬啊。
但是陈翰是北大自己人,那就不一样了。
“后生可畏啊!”
“现在的年轻人,这学术水平真扎实啊!”
“比我们当年莽莽撞撞的样子强多了!”
“我们北大人?那怎么没继续报考古文博院?”
“这是直接参加工作了吗?你这水平不继续读研读博可惜了啊,要不来我这读博吧,我明年还有个名额,可以直招!”
“要是家庭条件困难,我手底下有几个课题,国家补助都不少,足够让你安心读博了!”
几位教授热情的围住了陈翰,七嘴八舌的询问着他的情况。
这妥妥的是一枚璞玉啊,不收到手下当弟子,那也太可惜了吧!
陈翰有些不好意思,以前虽然他也挺抢手的,但是也没这么抢手啊。
为免几位教授误会加深,他连忙将自己的现况解释了一下。
一听他已经在读博了,而且还是在孔建文手下读博,几位教授脸色立马就拉拢了下来。
孔建文的名头,在圈内还是很响亮的。
社科院考古所副所长,夏商周研究室主任。
职称比在座大部分教授都高,也就郑献教授在级别上和他差不多。
得,这块璞玉是抢不到手了。
“陈同学是吧?”这时,郑献教授才含笑靠近了陈翰,有些感慨又有些欣慰的说道:“后生可畏,小伙子厉害啊。”
“脑子灵活,而且铭文解读水平还很高。”
“这位芈加夫人,确实应该是楚穆王的女儿才对。”
“如此也说得通,为什么曾公求、曾侯宝两位曾国国君,能接连迎娶楚国王室之女为夫人了。”
“既然芈加夫人是楚穆王之后,那曾公求的那位芈渔夫人,应该是和楚穆王同辈,也就是楚成王之后。”
“根据史书记载,楚成王是在随(曾)国的帮助下,才能夺得楚王之位。”
“为了感谢随国的帮忙,他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曾公求。”
“后来他去世后,继位的楚穆王继续交好随国,也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曾侯宝。”
一百二十七章 品,细品。
虽然说,随国是帮助了楚成王夺得了楚王之位。
但是楚成王即位后,一边向周天子进贡以巩固王位,镇压夷越各族。
一边也在大力开拓疆域,先后灭亡弦、黄、英、夔等小国,露出了勃勃野心。
很显然,楚成王是一位和楚武王几乎一脉相承的君王,是一位想要兴霸楚国的君王。
如此一来,就在楚国隔壁的随国,自然也是心惊胆战的。
看地图就知道了。
随国的疆域,大致是现代的半个襄阳,半个荆门,三分之一个孝感,再加上一个随州。
而楚国的疆域,几乎就和随国连在了一起,楚都郢的位置,就在现在的荆州。
要不是有一条汉江将随与楚隔开,随国根本没办法抵御楚国的入侵。
面对咄咄逼人,一副要大肆兼并周围姬姓诸侯的楚国。
在楚成王三十二年,随国依靠汉水东边各诸侯的力量,背叛楚国。
然而,这次背叛却迅速被楚国平定了,随国的最后一次挣扎也没成功。
至此之后,随国的国势衰落,就只能彻底臣服于楚国了。
恰巧,楚国也连续出了三代优秀的国君。
楚成王、楚穆王、楚庄王。
楚国的国力,在这三位楚王的手上,达到了春秋时期的巅峰。
最后的那位楚庄王还是春秋五霸之一,曾经观兵于周疆,在周都陈兵示威,问天子鼎之轻重,将周王室的脸面狠狠摔在了地上。
算算时间,楚国这三位国君在位的时候。
也差不多是曾公求的父亲,曾公求、曾侯宝这三代曾国国君在位的时候。
当然,楚国好出超长待机型君王。
楚成王也在位了四十六年,没准熬死了两代甚至三代曾侯也有可能。
总而言之,应该是在楚成王到楚庄王期间,随(曾)国彻底倒向了楚国。
在成王之前,随国是隔三差五都会和楚国比划比划的。
直到楚成王之后,随国就彻底臣服于楚,不和“中国”通。
以前,史学家们搞不明白,为什么随国在楚武王的时候还桀骜不驯,和楚国多次大战,展现出了汉东伯国之气度。
怎么到了楚成王之后,就老老实实给楚国当小弟了。
大家只能笼统的认为,是楚国的威势越来越强,几代君王一代比一代勐,才威服了随国。
现在枣树林墓地这边的两代诸侯墓一出土,内情才明朗了。
原来楚成王是玩起了熟悉的联姻之法。
连续几代曾侯都迎娶了楚王室之女,靠着血脉+威势,这才彻底从内而外的征服了随国这个小弟。
这种套路对楚成王来说,也是老套路了。
秦楚为什么能世代交好,为什么后来楚昭王能从秦国借来兵?
都得感谢楚成王的联姻大法。
秦国和楚国之间的结盟联姻历史,刚好也可以追朔到秦穆公和楚成王的时代。
北宋嘉右年间,即公元1056到1063年。
今陕西凤翔,出土了一件秦代石刻,上面刻有古朴文字,共三百二十六字,内容是秦王遣巫师,向大神巫咸诅咒楚王不道,祈求打败楚国的文章。
这个石刻是秦惠文王更元十二年制作的,也就是公元前313年。
当时楚国发兵进攻秦国,所以文中是秦惠文王诅咒楚怀王。
在这篇文章中,有这么一句话。
“昔我先君穆公及楚成王,是僇力同心,两邦若壹,绊以婚姻,袗以斋盟。曰枼万子孙,母相为不利。”
这句话意思是,以前我们秦国先君穆公与楚国的成王,合力同心,两国关系紧密的就像一国,又连成婚姻,结盟起誓,告戒子孙万代,不做不利于对方的事情。
而在石刻中,还有一句话。
“兼辈十八世之诅盟,率诸侯之兵以临加我。”
这句话指责楚怀王亵渎神明,背叛了秦楚两国十八代的诅咒盟誓,率领诸侯各国的军队进攻秦国。
“十八世之诅盟。”
这句话里的“十八世”可不是什么虚指,不像是常说的十八代祖宗,只是形容很多。
这里的十八世,是真的有十八世。
自秦穆公起,到秦惠文王,除去中间两位在做太子时已经过世,没来得及继位的两代外,刚好是十八代!
也就是说,自秦穆公开始,老秦家的君主,媳妇全都是来自楚国王室,横跨了春秋战国两三百年,世代联姻!
而且之后秦惠文王的儿子秦武王即位,虽然暂时中断了秦楚联姻。
但是到了下一代秦昭王开始,秦楚联姻就又恢复了。
甚至可以推测的出,秦始皇的夫人虽然没有被史料记载,但是也大概率是来自于楚国。
这种延续了几百年的联姻,应该不会轻易就改变。
而公子扶苏的母亲,也许就是楚国的王女。
也正因为如此,拥有楚国血脉的扶苏,在得到命其自杀于上郡的诏书时,会坦然接受,从容就死。
而且,秦末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可是打着为项燕扶苏复仇的旗号!
为项燕复仇可以理解,他是楚国最后一位抗秦大将,而陈胜吴广又是楚地人,为他复仇很正常。
但是陈胜吴广为什么还要为秦国公子扶苏复仇?
品,细品。
品出味道的陈翰,不断摇头感叹。
这楚成王,还真是一位擅长联姻大法的君王啊。
秦国这边世代联姻,曾国也被他用联姻的方法拿下了。
可别忘了,之前七十年代还在楚幽王墓中,出土了两件曾姬无卹壶。
楚幽王是战国时期的楚王,这说明从春秋中期,一直到战国时期,甚至是到随国灭亡,随与楚都有联姻。
楚成王制定的两条联姻路线,可以说都影响了楚国数百年时间。
甚至现在陈翰都有些不确定了。
之前国内学者们推测,曾国应该是在战国中期,被楚国兼并而彻底灭亡的。
但是楚幽王都已经是战国末期的君王了,而他的墓中都还有“曾姬”的滕器。
这说明至少在楚幽王在位的时候,楚国和曾国的关系还很不错,互相还能联姻。
而楚幽王去世后,楚国也就多存在了六年,然后就亡于秦了。
“恐怕,曾(随)国不是亡于楚,而是亡于秦吧。”
“在战国末期,秦楚持续大战的那几十年中,夹在秦国和楚国中间的曾国,可能被秦国随手灭掉了。”
“曾国也许是亡于白起之手,白起主导的鄢郢之战,可是一度攻破了楚国别都鄢、都城郢,重创了楚国。”
“可能在鄢郢之战的过程中,紧挨着楚国郢都附近的曾国,也被白起灭国了。”
“曾国的国君公族,逃到了楚国寻求庇佑。”
“后来曾国的末代公女,还嫁给了楚幽王,也就是这位曾姬!”
楚、秦、曾三国之间的联姻、渊源、以及互相的影响和结局,在陈翰口中被越来越清晰的整理了出来。
站在一旁一直静静听着陈翰推理的郑献教授,越听越觉得陈翰的这番推理,很有条理!
符合逻辑的同时还解释了很多历史谜题。
这后生,确实不赖啊!
这下,就连郑献教授都对陈翰大感兴趣了。
怎么这么好个苗子,被孔建文给抢走了啊!
一百二十八章 唐侯送给随侯的簋!
“陈翰同学对吧?”
“你的这个猜测,逻辑链条完整,推断相当合理。”
“如果能补齐一些详细的论证,那都可以写一篇很有内容的论文出来了。”
郑献教授十分和蔼的看着陈翰,可惜的说道:“没来我们考古文博院读博,可惜了!”
陈翰能凭借芈加编钟上的这点铭文,就完整推理出这样一条曾与楚之间的世代联姻线。
甚至还完善了曾国的灭亡之因。
虽然说都只是猜测和推断。
但是能够凭借这点信息量,就做出这样完整的猜测和推断,也已经很了不得了。
哪怕郑献教授自己,也需要再三思考,细细琢磨,可能才能整理清楚这些铭文信息、历史记载之间的关联性。
仅从学生角度来说,陈翰无疑是非常出色的。
这样一个博士生,如果是在北大考古文博院,那以后博士毕业了,那是真的能够“母校以你为荣”的。
错过这样一个优秀学生,真的很可惜。
还好陈翰本科阶段是在北大读的,而且读博机构又在社科院。
社科院不算是学校,只能说是一个学术机构。
所以以后北大依旧可以标榜是陈翰的母校。
这算是唯一能让郑献教授欣慰的事情了。
那位教过陈翰一学年夏商周考古的中年教授,看向陈翰的眼神也有些惊疑不定。
虽然陈翰在学校的时候,就是专业第一,但是也没有这么厉害吧。
特别是铭文考释方面,印象中陈翰也就是一般学生的水平啊,在校期间也没有非常突出的金文考释表现。
如果有的话,他早就被那群研究甲骨文的教授抢走了,去搞纯学术研究了。
哪里还有机会跑来干田野考古啊。
那群研究甲骨学的,可比考古学还缺人呢!
不过他几年没见陈翰了,也许是后来陈翰在金文这方面下大功夫研究了也说不定。
“哎,小陈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他眉开眼笑的夸赞道。
陈翰腼腆的笑了笑:“和各位教授差的还远,还需要继续学习呢!”
“哪里哪里,陈同学很优秀,我们都老咯。”
“不服老不行啊,现在的新人确实厉害。”
“回去要好好督促督促我的学生了,以前还觉得学生不错,现在和小陈一对比,简直拿不出手。”
现场很快就陷入了一片对陈翰夸奖的夸奖声中。
面对这个情况,陈翰也算是游刃有余了。
从小到大他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没少经历过这种场合,如何能高情商的应对,早已掌握。
寒暄了几句,就在陈翰想要转移话题,问一问枣树林墓地这边还有没有其他大发现的时候。
那位给他发微信消息的学姐,14届的乔来,慌慌张张的推开了门,激动的说道:“教授!”
“M191号墓,曾公求夫人芈渔墓里,出土了一个铜簋!”
“在现场的刘教授说,铜簋上四行15字的铭文,是“唐侯制随侯行簋,随侯其永祜福唐侯”,不过他不确定翻译的对不对!”
“你们快去确认一下吧!”
一听这话,原本还在笑着和陈翰寒暄的几位教授,立马扔下陈翰,拔腿就往外跑了。
愣了愣神后,陈翰也连忙追出去。
唐侯制随侯行簋!
听听,这名字!
唐侯制作了送给随侯的簋啊!
随侯啊!
这无疑是再次为曾随就是一国,提供了重量级证据!
“随侯”两个字连在一起出现,可比单字“随”出现,更让人信服啊!
文物存放室离着M191号墓不过四五百米,一行人小跑着,几分钟后就来到了M191号墓。
“簋呢,簋在哪!”扶着膝盖,不停喘着粗气的郑献教授,焦急的询问着发掘人员。
正在坑内围着个青铜器的几位发掘人员,看到郑献教授来了,立马将沉重的簋抱了起来,走上来拿给郑献教授查看。
几位北大考古文博院的教授,立马将这个直径和高度差不多都有个二十多厘米的簋,围了个严严实实。
落后一步的陈翰,根本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候,就体现出外来人士的尴尬了。
别看刚才几位教授对陈翰一通夸奖。
真到了这种发现大文物的时候,他这个外来人士肯定挤不进核心圈的。
“哇!”
“真的是唐侯制作给随侯的簋!”
“可能也是因为是其他诸侯赠予的簋,所以才会出现在夫人墓,而不是国君墓里吧!”
“这一对半环形兽面耳,铸造的真精美啊!”
“腹内还放置了1件铜鬲!”
听着几位教授不断响起的惊呼声和激动的话语,陈翰那叫一个心痒痒啊!
他也想看看这簋是什么样子的,特别是铭文!
犹豫了一下,陈翰心一横,也不管面前几位都是大教授了,迈开步子就打算往里头硬挤。
“陈翰同学!陈翰同学!”
“来来来,看看这段铭文!”
就在陈翰正迈步往里挤的时候,郑献教授的招呼声,在内围响起。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缓缓的给陈翰让开了一条通道。
陈翰立马快步往里走,满脸喜色的看向了正在被郑献教授抚摸的铜簋。
“铭文在器腹底部。”
郑献教授将这个铜簋斜倒下,露出了铸在底部的铭文。
三行四个字,一行三个字,加起来一共四行十五字。
“唐侯制随侯行簋,随侯其永祜福唐侯。”
“没错!是唐侯制作后送给随侯的簋!”
唐国,是一个春秋时期存在感非常小的诸侯国。
最早的唐国,是周成王灭古唐国后,分封其弟叔虞于古唐国的故土。
叔虞就是着名的“桐叶封弟”典故的那位主角。
后来,叔虞的儿子子燮,即位后国名改为晋。
晋国自然是鼎鼎大名的春秋霸国,强大的程度母庸置疑。
不过唐国也没有就此结束。
被周成王消灭的“古唐国”,是尧的后裔建立的国家。
后来唐国被消灭,成王将弟弟封到唐地之后,也并没有将古唐国的公族彻底绝祀,那个时候的人不兴搞这种绝祀的事情。
尧的后裔被改封到了随州、枣阳这一带,和随国做起了邻居。
不过这个唐国,在关键的吴楚之战的时候,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唐成公与吴王阖闾、蔡国一起结盟伐楚。
然后次年,唐成公就被复仇的楚国所灭了。
唐国也成为了楚国的一部分,就此消失在史书记载中。
算算时间,曾公求的时代,唐国倒是还存在。
作为随国的邻居,两国交好倒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这件唐侯制随侯行簋,就是证据!
一百二十九章 聘礼都下了,新娘进隔壁家洞房了。
唐国是一个比随国存在感还小的国家,位于随州的西北部。
在史书上的记载只有两处,一处是成王将其移封到汉东,一处就是后来唐成公与吴王阖闾伐楚,然后被楚国报复而亡。
除此之外,再没任何记载了。
奥,还有一句《左传》里的纪录:“唐成公如楚,有两肃爽马,子常欲之,弗与,亦三年止之。”
唐国只有末代君主唐成公,出现在史书记载之中,而且多半也是和楚国有关,才会被记载。
至于唐国有多少位国君,国君们的谥号是什么,名字叫啥,干过啥事,统统都是个谜团。
甚至唐国的文物和遗址,出土的也非常少,只有几座墓,能证明和唐国有关。
这样一个撮尔小国,对于现代考古工作者和史学家来说,几乎是没有精力,也很难去理清其文化和历史的。
这次在曾公求夫人的墓里,能发现一个唐侯送给曾侯的簋,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这个簋,是现在所有存世和出土青铜器中,唯一一个和唐侯有直接联系的器物!
珍贵价值,甚至不亚于证明曾就是随!
因为曾随之谜,不管怎么辩论,都已经确定了曾国和随国肯定是在华夏历史上存在过的国家!
而唐国,倒是一直只在史书上见过记载,实际上却没有直接证明有“唐侯”这位诸侯的证据。
不过,现在有了。
这件簋上的十五个字里,有两处“唐侯”!
出土文物与历史记载二重认证,春秋时期确实有“唐侯”存在!
“没想到,曾国的朔源之旅,居然还能意外证明唐国的存在!”郑献教授十分唏嘘的说道。
比起一直有很多学者寻找和争论的曾国,唐国在华夏史学家和考古学家眼里的存在感确实太低了。
低到大家都没工夫去管这个诸侯。
没办法,光姬周自己封分出去的诸侯就有几十个,再加上原本在商朝就已经存在了的众多诸侯。
虽然不一定像史书上说的那样,西周诸侯八百,但是至少一二百个诸侯肯定是有的。
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像唐国这样的小国,有的只在史书上留有几句话,有的甚至一句话都没留,只留了个国名。
这想要全搞清楚,恐怕一千年后都很难做到。
现在能在曾国的墓里,间接证明唐侯存在,已经是一件运气非常非常好的事情了。
“哈哈哈,枣树林墓地果然是一块好地方。”
一位北大考古文博院的教授,满意的说道:“不枉我们花费了那么多工夫和时间,才将这个发掘项目申请下来。”
北大考古文博院和湖北考古所,确实是花了大力气,持续努力了十来年,这才拿下这个项目,想要一举解开“曾随之谜”。
但是运气这玩意吧,真的让人琢磨不透。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叶家山和文峰塔突然都涌现出了曾国贵族墓地。
而且文峰塔墓地那边,昨天还发现了个带有“随”字铭文的青铜戈,一举证明了曾随就是一国。
昨天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位教授差点没把手上的保温杯给摔碎。
这就像是,好不容易谈上了亲,重金聘礼也下了,八抬大轿都准备好了。
结果接亲路上,新娘子一拐弯,跑进隔壁家入洞房了!
可把枣树林墓地这边的两个发掘单位给气坏了!
刚才陈翰自报家门的时候,说是从社科院考古所来的,几位教授差点都没绷住。
要不是陈翰算起来是北大人,而且一上来就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学术水平。
不然几位教授绝对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
“哈哈,现在我们这边也有证明随就是曾的证据出土了!”
刚刚从其他探方赶来的,湖北考古所所长姚迅,双手插着腰,那叫一个扬眉吐气。
有了这个唐侯簋,湖北考古所为枣树林墓地发掘审批做的工作,就没有白费!
其他陆续赶来的湖北考古所研究员,以及北大考古文博院的学者们,一个个脸上也都眉开眼笑的。
终于没让文峰塔墓地一枝独秀了。
见到各位领导和教授们的心情都很不错,陈翰连忙和他们攀谈了起来。
整个发掘项目80%的考古工作者都赶来了M191号墓,这可是了解枣树林墓地发掘情况的最好时机啊!
陈翰到处打探,终于是将这边的情况摸清楚了。
目前枣树林墓地已经发掘了曾公求、曾公求夫人渔芈、曾侯宝、曾侯宝夫人芈加,四座国君级别的大墓!
并且还发掘了二十多座中小型墓,年代基本上都处于春秋中期到中晚期。
出土了400多件铜礼乐器,其中大部分有铭文,铭文有“曾”、“曾公”、“曾侯”、“曾叔”、“曾孙”等。
其中大型墓随葬铜礼器的组合较为齐全,出土礼器超过八种。
中型墓葬的礼器组合也很齐全,一个墓能有7-8种礼器,只是在数量上比不上大型墓葬。
而小型墓葬则一般一座墓只有四种礼器,而且数量上更为稀少。
都能符合《周礼》制度,没有出现任何逾越的情况。
而且还清理了马坑4座、车坑5座,车坑和马坑分设。
马坑内葬马数量不等,多者20余匹,少者仅几匹,马均为杀死后埋葬。
车坑葬车多者十余辆,少者几辆。
车的结构完整,部分车体、车器、车饰形制独特。
这倒是在春秋中期的墓葬发掘之中,首次发现如此完好的车马坑。
光是这些车马坑,对研究春秋中期的战车体系,就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春秋战国时期,可是“战车”为王的时代,各国衡量军事实力的标准,都是以“X乘之国”来比喻。
千乘以上才是大国,五百乘为中型国家,五百乘以下为小国。
这里的“乘”,指的就是战车!
除此之外,就是大量与曾国有关的铭文了,丰富补充了现代人对春秋时期曾国的了解。
倒是今天发现的这个唐侯送给随侯的簋,算是最大,最重量级的考古发现了。
不过枣树林墓地的发掘工作也还没完全结束,后续也许还会有什么重量级的发现也说不定。
细细了解了一番这边的情况后,陈翰就心满意足的告别了郑献教授等人,打道回府了。
他也要准备开始整理撰写一系列和曾国有关的论文了。
在心里,陈翰给自己订了一个小目标。
“至少三篇!”
一百三十章 曾侯丙与遂先生的直播会!
从枣树林墓地回来之后,陈翰也抽空又跑去叶家山墓地打探了一下情况。
叶家山墓地那边,也出土了三座曾侯墓。
而且还是西周早期的曾侯墓!
一位是M65的墓主曾侯谏,其东的叶家山M2即其夫人墓,出土了一个“犁子”鼎,现场的专家认为,“犁子”即曾侯谏,是谏在丧期间的称谓。
然后就是叶家山M28墓主“伯生”。
其东的叶家山M27即其夫人墓,墓中出有“伯生作彝”铭文铜盉。
M28墓主的私名当为“伯生”,他的墓是标准的国君级别墓。
但是在墓中却没有发现带有“曾侯生”字眼的铭文。
专家们猜测,他是去世的时候很年轻,很有可能继承国君之位还没两年就暴毙了,所以随葬品都是用的他还没成为曾侯时就在用的礼器陪葬的。
算是匆匆下葬,所以铭文上刻的名字都是他的私名。
除此之外,叶家山墓地还有一座M111墓,也是国君级别的大墓。
这位M111墓的墓主人是曾侯犺,在他的墓中,出有“烈考南公”铭文簋,是犺为其父“南公”所作。
这些消息被整理汇总之后,陈翰、李教授、郑献教授,还有一众叶家山、文峰塔、枣树林发掘项目中偏学术研究的专家们,都聚集进行了多次论证。
经过大家热烈的探讨和头脑风暴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根据墓葬的年代先后顺序来推断。
曾侯谏应该是曾侯与编钟铭文之“王遣命南公,营宅汭土”之“南公”。
他应该是南宫适的长子,奉父命,来随地建立曾国。
而留在朝中的南宫毛,则是南宫适的二儿子,是另外一支在朝中发展的一脉。
而伯生和曾侯犺,应该是兄弟关系。
伯生是哥哥,曾侯犺是弟弟。
因为曾侯犺墓有“烈考南公”铭文簋,是犺为其父“南公”所作。
而伯生和曾侯犺又都是康昭时期的人,他们不可能是父子,那就只能是兄弟。
伯生之“伯”当为排序老大,犺应为“伯生”之弟!
历史研究是靠证据的,不是靠推理的。
大家得出这个结论,也是结合了三座墓的年代不同,以及墓主人铭文的猜测。
不过到底这曾国初年的世系是否真的是这样排序,陈翰他们也不敢百分百确定。
但是这曾国早期的曾侯,肯定是确定发现了。
至此,加上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发掘成果。
曾国西周早期的叶家山墓地,两周之际的郭家庙墓地,春秋早期的京山苏家垄墓地,春秋中期的枣树林墓地,以及春秋晚期的文峰塔墓地,都被找齐了。
再加上擂鼓墩的战国曾侯乙墓。
以及四处还未发掘的曾侯级别墓葬,一些传世的曾国青铜器。
林林总总加起来,曾(随)国这个在史书上只有三言两语记载,没有任何一位曾侯有正式名字留下的神秘诸侯国。
在考古工作者们的努力下,理清出了共计19位曾侯,世系从西周初期,延续到战国早期!
并且,发掘工作还在继续!
半个月后,荆州考古所那边,适时的在网络上,公布了关于凤凰山168号墓出土了千年不腐古尸“遂先生”的消息。
这个时候,陈翰还正在文峰塔墓地,紧赶慢赶的进行着最新的M18号墓发掘工作。
M18号墓,也是一座曾侯级别的大墓!
而且其东北面,还有他夫人的M8号墓。
发掘过程中,陆续出土了一批带有“曾侯丙”字样的礼器。
而且根据礼器的形制判断,这位曾侯丙可能是比曾侯乙还要更晚的曾侯,大致处于战国中期!
从他的名字也可以窥见一二。
甲乙丙丁,丙可在乙后头。
不过陆续出土的这些青铜器里,除了带有“曾侯丙之行簋”之类的铭文外,并没有其他纪录了什么大事的铭文。
这让人怪可惜的。
但是曾侯丙出现在曾国春秋晚期的墓葬群里,也挺让孔建文意外的。
倒不是文峰塔这边没有战国时期的墓葬,而是这边战国时期的墓葬都是楚墓,出土的都是带有浓郁楚文化,以及“楚”子铭文的贵族。
所以之前大家都认为,文峰塔这片,应该在战国时期就属于楚国了。
所以曾侯乙的墓才在更北边的擂鼓墩那边。
但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位比曾侯乙在位更晚的曾侯埋葬。
那曾侯乙的墓跑到擂鼓墩去,就有些太奇怪了。
而且擂鼓墩那边还有一座曾侯级别的大墓,是被保护起来了,禁止发掘的。
是什么原因,导致战国早期的两位曾侯,到了更北边的擂鼓墩墓地下葬,而曾侯丙却又迁回了文峰塔?
或许战国早期,曾国的疆土曾经有过一次大的变化?
这注定是一个,目前暂时无法解开的谜团了。
......
跟随孔建文一起发掘M18号墓的陈翰,在得知了荆州博物馆那边,准备好遂先生的宣发工作后。
也就暂时告别了发掘现场,与赶来和他会和的卫思思,买了一班随州前往荆州的动车票。
原本,他是答应了荆州博物馆,要帮忙做一期遂先生科普视频的。
算是为荆州博物馆进行互联网宣传。
但是后来荆州博物馆那边,又提出了建议,希望陈翰能够作为“特邀参观者”的身份,在遂先生地宫正式开放之前,来进行一次“初见”直播。
带领网友们,先来一场互联网的云逛地宫活动。
接到这个建议的陈翰,还蛮惊讶的。
一般来说,博物馆是不愿意让私人在馆内进行直播活动的。
没想到荆州博物馆居然如此超前,打算将线上的直播和线下的逛馆结合在一起。
对此,陈翰是很乐意帮忙的。
因为他也想看看,遂先生的地宫是什么样子的,和隔壁辛追夫人的地宫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在收到了地宫已经落成,并且安放遂先生的玻璃棺也就位后,陈翰就立马放下了手上的发掘工作。
在请示了孔建文之后,就带着卫思思和直播设备,出发前往了随州。
这场特别的直播,也能为他的自媒体账号,获得非常多热度和关注啊!
一百三十一章 荆州博物馆见!
高速行驶的动车上。
陈翰与卫思思坐在车厢角落,都在低头刷着手机。
荆州博物馆,这次还是下了不少本钱的。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出现了不少关于“遂先生”的软文和宣传。
陈翰随便打开搜索引擎或者微博、抖音等平台,都能看到几个挂在搜索词条下的新闻。
【荆州发现2100年不腐古尸!出土时栩栩如生,彷佛熟睡!】
【2000年前古墓意外被挖,出土千年不腐男尸!】
【湖北惊现2千年第一不腐男尸,全身赤红口含玉印,手持阎王告地书!】
【什么样的尸体才能千年不腐,看完不得不佩服古人智慧!】
【荆州千年不腐男尸,背后究竟有何“奥秘”?】
大部分都是一些收钱办事的自媒体和营销号写的,热度都还不错。
倒不是荆州博物馆没找那些业内专业的渠道宣称。
比如荆州博物馆自己的微博和抖音,还有国家文物部门的一些官方账号,考古和历史类的一些官方账号。
但是这些官方账号的文章,完全比不上这些特别会勾起网友阅读欲望的营销号。
他们取得标题,以及文中的内容,远比那些搞博物馆的人专业多了。
能在不用任何一个专业词汇的情况下,编造出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明明枯燥无味的发掘简报,通过他们的描绘,却变成了惊险而又充满刺激的一次考古之旅。
那叫一个有意思。
别说网友了。
就连陈翰这个自己亲自参与了168号墓发掘的考古人员,在看这些自媒体文章时,都感觉颇为有趣。
什么“考古人员开棺惊呼,一具血人尸体从水中浮出”之类的描述,让陈翰看的津津有味的。
这些写自媒体文章的人,不知道还以为一个个都亲临现场了呢。
写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还别说,这些写自媒体文字的人,虽然喜欢用各种噱头来吸引读者。”
“但是让他们正经写点有用的新闻,写的也是有模有样的。”
“有当年看《知音》《故事会》的那种感觉了。”
陈翰啧啧称奇,对营销号的观感有了不少改观。
虽然说这些营销号天天都为了博人眼球,费尽心思的搞一些胡扯七八的“新闻”。
但是真给钱让他们写点正面积极的素材,写出来的东西也很不错。
至少比荆州博物馆自己写的那篇介绍和新闻稿有意思多了。
可能因为半官方、官方机构毕竟处处都有一些限制的原因吧。
坐在他旁边的卫思思,同样十分好奇的,拿着一篇自媒体写的稿件,不停的向陈翰问道:
“陈老师,那棺材里真的全是红色的水吗?”
“是的,真的有十万毫升的红色液体,是朱砂融化形成的。”
“这具古尸可不可怕啊?”
“还好吧,看起来还是挺栩栩如生的,肌肉都是软的,指甲盖都还完整保存。”
“我可不信,你们考古工作者嘴里的“栩栩如生”,和我们这些大众眼里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
陈翰沉默了一下,只好说道:“反正一会就到荆州博物馆了,到时候你就能看到“遂先生”了。”
“对了,这种直播,直接拍摄遂先生的话,会不会过不了审,直播间被关闭啊?”突然想到这事,陈翰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卫思思没好气的说道:“陈老师,你不是说栩栩如生吗,怎么还会恐怖到被切断直播间呢?”
“额...”陈翰一时语塞。
“这个栩栩如生,要从生物学角度来理解,并不是单看外表。”
卫思思耸了耸肩,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而是解释道:“荆州博物馆那边早就考虑到这个事情了。”
“他们提前向上头打了报告。”
“考虑到这具古尸已经在地底埋葬两千多年了,而且也经过了解剖,血腥程度并没有正常尸体那样严重。”
“所以上面同意了这次直播,专门和直播平台协商过了。”
“不过考虑到尸体本身的可怖性,所以在直播过程中,要求不要对尸体进行面部特写拍摄,最好对一些血腥部位,也不要进行特写。”
“其他就没什么要求了。”
“明白。”陈翰点点头。
就像是央视拍的辛追夫人纪录片,里头的辛追夫人就做了面部的马赛克处理。
因为面部确实有些过于恐怖了,不适合播出。
遂先生虽然出土后保存情况很好,而且面部并没有出现“腐败巨人观”的样子。
但是面部肌肉收缩后的遂先生,看起来和美式电影中的丧尸,还是颇有几分相似的。
多少也有点少儿不宜了。
......
一个小时后,陈翰与卫思思顺利抵达荆州动车站,并且第一时间就被荆州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接上,一路直达荆州博物馆。
作为一个学考古的,陈翰对荆州博物馆还是不陌生的。
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就专门来荆州博物馆参观过。
比较出名和有特色的,大概是一些楚简、秦简、汉简、汉代木牍等物品。
这玩意在其他博物馆很难见到,但是在荆州这边却有很多。
毕竟荆州是楚、秦、汉简最大的出土地。
不过除了这些竹简之外,荆州的其他藏品,和其他大型博物馆就差不多了。
新石器时期的玉器、两周时期的青铜器,秦汉的漆器,唐宋的瓷器和书画,基本上都有。
不过当他到了荆州博物馆后,却发现了一个意外惊喜。
在荆州博物馆的陈列楼三楼,居然新开辟了一个【凤凰山168号汉墓展】的展厅。
在展厅内,成列了一些从凤凰山墓葬群发掘出来的文物!
特别是一些不需要修复,或者只需要简单修复的陶器、青铜器、漆器,都已经被摆放在了展厅之中。
陈翰亲自清理出来的那一对【彩绘三鱼纹漆耳杯】,也在其中静静摆放。
而且位置还处于一个显眼的地方!
陈翰赞叹道:“嚯,你们这动作挺快啊,才挖出来几个月呢,就已经摆上要展出了啊!”
负责陈列外展部工作,同时也是亲自去接陈翰的副主任程洁,分外自豪的说道:“为了配合遂先生的展出。”
“我们博物馆的文物修复部门,和荆州文保中心加紧赶工,这才能在年后就将一批文物修复完成。”
“还好赶上了。”
“陈老师,来来来,我带你去地下一层,遂先生的地宫就在那,馆里的领导也在那等着你呢。”
这位程洁副主任,看着年纪都有四十出头了,她这一声陈老师,可给了陈翰莫大的负担。
他连忙说道:“程主任,您叫我小陈就行了,我老师都是这么喊我的。”
“那我就拖个大,喊你小陈了。”程主任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主动揽住陈翰的手:“走,我带你去看看地下地宫。”
“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一百三十二章 遂先生的地宫
推开陈列楼一楼一扇重重的大门。
一条往下蔓延而伸的地道,就出现在了陈翰三人眼前。
光是这条只有昏暗灯光照亮的地道,就有一股“地宫”那味了。
在地道的路上,还有一堆彷石、人造苔藓、灰砖、散落地面的彷青铜器和铁器。
请来个摄像组,都不用额外再布景,一出“XX迷宫”的盗墓题材电影,就可以直接在这里开拍了。
卫思思惊奇的说道:“荆州博物馆很与时俱进啊,这搞得就和现在流行的盗墓电视剧一样。”
“光是这布局和置景,就能吸引一大波年轻人来打卡了吧!”
程主任眉眼之间有点自豪:“别看我们这些领导年纪都大了,跟不上小年轻的潮流。”
“但是馆里也招了不少年轻人的,现在各地的博物馆都在走年轻化,吸引年轻人参观,我们也要跟上。”
“这次为遂先生打造的地宫,就是一次年轻化的尝试,地宫的设计团队全都是90后!”
“不错。”陈翰点点头:“年轻人才懂的现在年轻人的喜好。”
“博物馆一直以来给人的形象都是古板、厚重、深沉,确实吸引不到一些对历史不感兴趣的年轻人。”
“但是如果将地下地宫打造成年轻人喜欢看的盗墓题材电影、电视剧中的样子,就会吸引一些爱看电视剧、电影的年轻人慕名来参观,也能间接让他们爱上和接触历史文化。”
“这是一个不错的方向。”
虽然,陈翰作为一个考古工作者,是非常厌恶盗墓贼的。
但是呢,作为一种小说题材,盗墓类型的小说在年轻人群体中爆火,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特别是最近几年陆续有很多盗墓题材的系列电视剧和电影上映,更是影响力巨大。
如何将这些喜欢盗墓题材的人,转化成喜欢历史、考古,是一个各地博物馆和文化工作者都需要去考虑的事情。
现在荆州博物馆率先走出了第一步,确实值得赞扬。
一道婉转但是并不漫长的地道,直通地下负1层。
走到地底后,入眼看到的便是一个彷造汉代墓室风格建筑出来的地宫。
这负一楼,原本是用来堆放一些陈年馆藏的地方,面积还挺大的,得有个一两百平方。
单从大小上来看,形制是有些逾越了,大小堪比天子椁室,甚至还要再大点。
这显然不符合遂先生的“五大夫”身份。
但是考虑到这地宫是要有络绎不绝的游客来观看的,不做的大一点,确实没办法接待游客。
所以陈翰也没在这方面纠结。
倒是摆在“椁室”中央的那个水晶棺,引发了陈翰的好奇。
他好奇的并非是棺内隐约可见的遂先生,而是几位围在水晶宫旁边的博物馆领导。
为了营造出地宫的氛围,所以这负一层的地宫打光并没有做的特别亮。
主要的光都打在了中央的水晶棺范围内。
而且为了避免遂先生长期被光线照射,用的还是特殊的发光设备,而且是从地面往上打的。
四周暗,中间亮,而且中间的光还是从下往上打。
从陈翰的角度,只看到这样一幕。
几位戴着眼镜,而且还有些地中海的中年男人,背手站在水晶棺周围,从下往上打的光,为他们的脸上遮了半面黑影。
再配合上四周很是昏暗的气氛。
这几位眼神一直停留在遂先生身上的领导们,就显得有点“阴森吓人”了。
特别是,当陈翰他们走下来后,这几位领导十分默契的齐齐转头看向了陈翰与卫思思。
陈翰顿时有一种破坏了一群“食人族”享用大餐的感觉。
不怪他有这个想法。
实在是这几位领导看向遂先生时的目光,实在是太怪异了。
欣赏中带着几分殷切,还夹杂了一点期待感...
就好像是在看一个稀世美女,而且还是可以“吃”的那种。
而陈翰他们的进入,打断了这几位领导的“欣赏”。
面对他们齐齐转来的眼神,陈翰有些尴尬的牵了牵嘴角:“呵呵...各位领导好,我是社科院考古所的陈翰...”
“奥,微博上的那个陈老师是吧!”
“你好你好!我看过你的抖音视频!搞得不错哦!”
“可算是把你等来了,就等着你这为我们的地宫打响第一炮呢!”
“欢迎欢迎!”
几位领导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走上前拉着陈翰便含蓄了起来。
别看他们一个个都是荆州博物馆的高层领导。
但是说实话,干博物馆这行,也不是啥能抖官气的工作。
虽然是事业单位,但是干的也都是服务业的活。
他们每天耗尽心思,想的都是怎么能提高博物馆的游客人数,怎么能搞来更多珍贵的藏品。
现在珍贵的“藏品”算是有了。
但是还缺一个将其广而告之的方式。
这就显得陈翰非常重要了。
“来来来,陈同学,你来看看我们的地宫布置,提提意见。”
副馆长热情的拉着陈翰就来到了水晶棺旁边,想要听听他这位亲自参与了凤凰山M168号墓发掘的人,对这地宫的布置有什么评价。
不过陈翰那能有啥意见啊。
他又不是学建筑的。
除了“挺好看的”之外,他也提不出啥有用的建议。
倒是水晶棺里的遂先生,引起了他频频侧目。
此时躺在棺内的遂先生,和发掘出土时几乎差不多。
除了从胸前到肚子那一道长长的,已经被重新缝合好的解剖口,看着有些狰狞外,其他地方基本保持了原样。
在古尸保护方面,现在做的要比辛追夫人那会好太多了。
就连遂先生的隐私部位,都依旧“栩栩如生”,那根象鼻,还软趴趴的倒在了右腿内侧,形状、纹理,甚至稍微有点过长的“包”皮,都清晰可见。
多看了几眼后,甚至让陈翰心中,升起了一个“看起来还有点可爱”的念头。
不过一瞬之后,这个念头就被他掐灭了,他可不是个变态...
除此之外,和解剖时,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遂先生的内脏,全都被单独装入了一些透明的瓶瓶罐罐之中,并且泡上了一些防腐的液体。
就连那些从遂先生体内提取出来的千年宿便,也都好好装着,并且贴上了标签。
这就看着有点吓人了。
有“邪恶人体科学家的隐秘实验室”的感觉。
不过陈翰在细细观看了一番之后,还是点头道:“嗯,挺不错的。”
“很有氛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