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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应儿捡星星     半朵情歌txt下载     半朵情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0】姚晓凡,再见

    姚晓凡足足消失了一个月。

    没有任何消息,他彻彻底底地不见了。

    寒假开学,程一朵刚刚到学校,就接到钱美丽的电话。

    “你没事吧?”熟悉的关切传来。

    “没事啊,怎么啦。”对这突然起来的问候,程一朵有些莫名其妙。

    “别逞强了,我们都知道了。”钱美丽压低声音,“我们已经看到姚晓凡的朋友圈截图了。”

    “什么截图?”程一朵下意识开始回想,但最近姚晓凡根本没发什么朋友圈啊。

    “别装傻了一朵,跟我们不用这样的。”钱美丽的声音渐渐轻了起来,一圈圈漂浮在空中,“要不,你现在看看?”

    程一朵赶紧挂了电话,颤抖着手点开朋友圈。

    半小时之前的动态。照片上姚晓凡睡眼惺忪,身边躺着同样朦胧的苏韵学姐,配文是“我的她[色]”。

    才半小时,下面的点赞和回复已经很多了。她和姚晓凡几乎所有的共同好友都被震惊到,流露出羡慕、吃惊以及祝福的态度。

    他们大概还不知道,姚晓凡到现在都没正式和她道别吧。

    程一朵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想过很多他俩最后的结局,也想过很多可能分开的理由。是潇洒地挥挥手告别,是沉默着求她成全,或者残忍一点说他们彼此没爱过,只是她没有想过,结局只是昭告天下的,赤裸裸的一张照片。

    他永远这样,决定的事情不会给人任何回旋的余地。

    发呆了半小时,程一朵的微信已经炸开了锅。

    “一朵,怎么回事,你和姚学长分手了吗?”

    “还是学长劈腿了啊。”

    “他今天这么暴露的照片实在太过分了,根本没想过你的感受啊。”

    “一朵不哭啊抱抱。”

    “咦,一朵,姚晓凡怎么把朋友圈删掉了。”

    “还好我截图了,这么劲爆的图,姚晓凡也发得出来。”

    “……”

    安慰的,求证的,看好戏的。手机一直跳,跳得她心慌意乱。

    程一朵关掉电源,不让自己再看一眼。她需要安静地想一想,接下来的一切该怎么面对。

    只是他们睡在一起的样子,不停在眼前晃来晃去,找不到和解的机会。

    她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大气得体地为他们的真爱祝福。

    可是这种宣告真爱的方式,大概也是在提醒自己,他是真的不曾对自己有过丝毫的真心吧。

    不然,即便是一个普通朋友,他又怎么忍心把自己放在众矢之的呢。

    还是他觉得,她的感受,真的一点也不重要。

    当新学期缓缓拉开序幕,程一朵发现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偶遇这么简单。

    有时候在图书馆门口,抱着书走着,会听到身后三五成群地吆喝,“快看啊,传闻中的女学霸!”扭头想走,还会听到更多看热闹地起哄,“你看她,还不好意思嘞!”

    比谁都渴望平静日子的她,因为姚晓凡那条朋友圈,彻彻底底被拖进了这场狗血的肥皂剧。

    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勇气,大大方方地斥责姚晓凡一句。

    因为这场被命名为恋爱的交往,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也什么都没留下。很快,她将姚晓凡从自己的微信名单里删除。

    虽然钱美丽总是劝她,即便无疾而终,也应该坦坦荡荡做一个了解。但她还是觉得,那天朋友圈里投下的炸弹,已经是最好的了结了。

    钱美丽下班经常过来陪她自习,程一朵看书写笔记,她就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帅哥。

    “一朵,你说这些帅哥都介意姐弟恋吗?”钱美丽认真地问。

    “你人好,他们不会介意的,哈哈哈哈。”程一朵被她逗乐了。

    “那他们的爸爸妈妈会介意吗?”钱美丽继续花痴。

    “他们都不介意,爸爸妈妈更不会介意的!”程一朵写一行笔记,回答她一句。

    那一瞬间她真感谢。好像不管经历了什么事,只要她快撑不下去,每一次难关里垂直降落的时候,朋友总能拉她一把,将她带离悲伤的边缘,用特别坚定的语气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信。

    那一学期,姚晓凡的科研项目得了全国科技创新大赛特等奖,学校的校刊整版刊登了他们团队的大幅照片,姚晓凡一下子成为热手可热的青年领袖,经常受邀参加各种讲座活动。

    苏韵也开始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姚晓凡的讲座上,为她前途不可限量的男朋友加油。

    程一朵碰到过一次,经过校门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跟卖红薯的摊贩争吵,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苏韵,她打扮时髦,眼影和口号搭配得恰到好处,正义正言辞地控诉摊贩缺斤少两。

    没回头继续往先走,听到身后很轻微的一声,“一朵……”

    身体颤抖了一下,但没有给自己任何深究的机会,逃一样离开了。

    那是姚晓凡的声音。

    但往事随风,她不想回头了。

    大概越是想要躲过去,越是躲不过去。此后,他们碰面的概率竟然越来越多。

    操场上跑步的时候,图书馆还书的时候,实验室开大组讨论会的时候,校园超市买生活用品的时候,有时程一朵透过货物架看到他和从前无异的侧脸,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教授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些许,来实验室转了几圈,指着姚晓凡送的鱼缸说,“这里到处都开空调,鱼儿在炙热的环境里容易缺氧,它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如果水土不服,就送他们回大自然。”

    这是个一眼就洞察一切的人,却永远温和慈祥。

    和教授一前一后,捧着鱼缸来到落湖。看着鱼儿从小小的空间游出来,五颜六色逐渐消失在河底,程一朵缓缓舒了口气。

    原以为会持续很久的落寞,比想象中轻易地度过去。

    “这是你师母给我的,转赠给你。”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牛奶糖,“她最喜欢的,每次买回来都要塞一盒给我,好吃是好吃,就是这一口牙享受不了。”

    站在教授身边,剥开了一颗牛奶糖。

    清甜的味道弥漫,程一朵一边嚼一边想,她究竟有没有喜欢过姚晓凡。

    从来就不是得体的拍档,也不够独立,很多时候还是会为很小的事情流泪,但一直以来,是姚晓凡用强大的逻辑和标准不断地在改造她。

    不是我想跟你分享最爱的奶糖。

    而是你必须接受我的全盘安排。

    程一朵抬头看教授,和他温润的目光对视,她似乎明白了教授的用意。

    不要在鱼缸里做摇头摆尾的宠物,不要成为他人眼中被羡慕的自己,不要为了取悦一段关系丢掉初心,只有回归到最初,最庞大的远方和最清澈的初心,往往能让你看到自己的样子。

    “教授,你是来安慰我的,对吗?”回去的路上,程一朵的脚步轻快了不少。

    “我只是来送你的小鱼儿回家的。”教授停下脚步,拍了拍程一朵的头,“欢迎回来,小丫头。”

    周三,姚晓凡在学院开成果汇报会,所有同学都参加。

    很多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为了避免尴尬,给程一朵留了一个比较靠边的位置。

    成果很高端,同学们的提问五花八门,姚晓凡的幽默也博得了阵阵掌声。

    讲座结束,姚晓凡追了上来,说可以聊聊吗?

    心里翻滚着无数“不可以”,眼神触到姚晓凡真诚的脸,程一朵什么也说不出,只是点点头。

    从教学楼出来,天几乎黑了。

    走了很久,两个人都没开口。

    “一朵,你知道这个项目获奖了,已经有世界500强给我offer了。”姚晓凡尴尬地笑了笑。

    “嗯,恭喜。”程一朵悠悠地回答,没有任何表情。

    “我,我的意思是,那我以后就可以,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了。”姚晓凡因为紧张,声音都结巴了。

    “嗯?”程一朵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确认了一下。

    姚晓凡拉起程一朵的手,“对不起,我想跟你解释的,可你不接我的电话,也删了我微信。”

    程一朵抽回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冷静,“所以呢?你重启程序花了三个多月,然后突然想起来还有个我么?”

    “一朵……”姚晓凡的语气开始迟疑,“那个朋友圈不是我发的,我已经删掉了。”

    “那照片上的人,是你么?”程一朵气得声音微微颤抖。

    “咱不闹了,好么?”姚晓凡张开双臂把她抱在怀里,他从来没有这么不自信过,贴近的瞬间,程一朵听到了熟悉的依旧慌张而响亮的心跳。

    “把你的手拿开。”见姚晓凡没有动,她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把你的手拿开!”

    我今天答应和你出来谈,主要是因为有些话一直没说清楚,也许在你看来并不重要,也许在你和苏韵上床的时候,内心已经做了选择,但我还想认真跟你说一句,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程一朵头也不回地朝远方走去。

    她想把一切的凡尘琐事远远甩在后面。

    不想听时光唱啊唱啊,唱得岁月发黄而她根本找不到地老天荒。

    姚晓凡突然从后面追上来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带着哭腔地呢喃,“一朵,我想你。”

    一把推开,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狼狈又倔强地离开,“你的想念,还是留给苏韵学姐吧。”

【61】林潇衡回来了

    苏韵的人生理想是做家庭贵妇,面临毕业一直没找工作,所以当下最要紧的任务变成看好姚晓凡。

    她当然没想过曾经不算起眼的姚晓凡如今前途光明。如果能预知未来,早些年她就不在那些个有名无实的潜力股中徘徊,直接答应姚晓凡的追求得了。

    但幸运的是,姚晓凡这种越得不到越想得到的心态,使他至今对自己念念不忘,以至于在偶遇之后,轻易就得到了他的心,连同整个人。

    所以,除了逛街购物喝下午茶,她大多时间都在启大的校园里逛悠。

    她必须要看好自己的下半辈子,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在忙碌的校园里,她当然知道自己是特别的。

    清一色的素面朝天,唯独她费了心思整理妆容,还是能轻易地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享受着众多男生的目光,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姚晓凡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却越来越少,甚至对自己白话到骨子里的邀约极力推辞。

    直接告诉她,一定有情敌出现了。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示主权。

    她带着很多零食甜点直接冲进了姚晓凡的实验室,像港台电视剧里那样,一边招呼大家辛苦了,谢谢大家替我照顾晓凡,一边暗示自己和姚晓凡非一般的关系。

    安静的实验室出现了稀稀落落看好戏的神色。姚晓凡铁青着脸,把零食甜点一件一件装回去,扔给苏韵,没好气地说,“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哎,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火!”苏韵故意嘤嘤着,委屈地落下泪来。

    “是啊晓凡,嫂子来一趟你也别怪她了。”有同学好心站出来解围。

    “什么嫂子!没有嫂子!”姚晓凡气呼呼地把苏韵推出去,又招呼看热闹的人散去,“实验继续!”

    “你发哪门子神经!”姚晓凡把她拽出实验楼,“这里是你想来就来的吗?”

    “干嘛,你弄疼我了!”苏韵不知不觉又落下泪来,“人家想你了,你又好久不接我电话,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你一个学新闻的能帮什么忙?”姚晓凡一副懒得跟你讲的样子,“而且,就新闻你也没学好,重修了多少门两只手数都数不过来!”

    “干嘛?瞧不起人是怎么的!”苏韵又倔了起来,“我知道,你有个学妹是电子系的,可你当初不也把人家甩了吗?你要是早看不上我,当初别爬上我的床啊。”

    “你……你……”姚晓凡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人将难以摆脱,以至于有可能毁了他的大好前程,“你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好了,我走我走。”苏韵也怕惹恼姚晓凡,收敛了些。临走还不忘在他脸上掐了一下,“晚上我等你啊。”

    一阵巨大的失落。

    像一路从云端跌落谷底,整个人失去了重量。

    他翻开手机,找到程一朵那些克制的关心,寥寥几句,却曾经让他无比安心。

    冲出实验楼,骑上车直接往程一朵上课的教室。

    一节大课才刚刚开始,他静静等在后门。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想想怎么跟她道歉,才能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好不容易下课铃响,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程一朵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整个人看上去没有精神,只是盯着书包上的手套发了会儿呆。姚晓凡突然有了些信心,因为这手套是他送的。

    “一朵你在啊。”

    “嗯。”

    “能和你聊聊吗?”

    “不能。”

    “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不能。”

    “一朵,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姚晓凡几乎就要发狂了,“我真的错了,也真的想和你重新开始,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不好。”程一朵比他想象的还要冷漠,几乎连头也没抬。

    “可是,你对我还是有感觉的对不对?”姚晓凡抓住她书包上的手套,“这是我送你的,如果你不喜欢,你就不会还带着了,对不对?”

    “那还你。”程一朵不假思索地把手套摘下,送回了他手里,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走了几步她停下来,特别认真地说,“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那个永远柔软的女孩,决绝地离开了。

    她甚至没有给姚晓凡一个机会,好好忏悔。

    曾经,她那么孤单地,在茫茫大海上寻找不再被当做负担的爱情。

    如今却用背影告诉这个世界,她不找了。

    正在发着呆,突然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争吵声,似乎还有苏韵的尖叫。

    “不好!”姚晓凡赶紧向外冲去。

    苏韵拦着程一朵的车子,一边指责她是无耻的小三,一边拉着她来找姚晓凡对峙。苏韵精致的妆容从这个角度看来,分外狰狞和不堪。他问自己究竟是看上了这个女人什么,念念不忘了这么些年。

    难听的话不堪入耳,围观的路上越来越多。

    苏韵也越来越起劲,叫着“实验做得再好,人也不过如此。”

    程一朵低着头不发一言。

    姚晓凡刚准备上前解围,一个身影已经飞速挡在程一朵面前,仔细看,竟然是林潇衡。

    “如果没有什么其他见解,我们就不奉陪了,毕竟做好实验可比男人靠谱多了。”林潇衡依旧是冷冷的,却将整个喧嚣的,看起来永无休止的挣扎隔绝在外。

    苏韵愣了一下,瞥见不远处的姚晓凡,“晓凡,你说程一朵是不是小三,刚刚我明明看到她在跟你讲话,媚眼都快抛到天上去了。”

    “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姚晓凡狠狠拉过苏韵,无奈又痛苦地说,“我求求你,快走吧。”

    苏韵嚎啕大哭起来,眼睫毛沾得满脸都是,漂亮的妆容被晕染,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可悲。

    “一朵,我们走。”林潇衡拉过身边呆住的姑娘,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姚晓凡看着程一朵远去的身影,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

    “苏韵,你放过我吧,我们不合适。”姚晓凡缴械投降。

    “我不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一开始就和你说了。”苏韵却莞尔一笑,这曾经让他着迷万分的笑容,此刻却阴森可怖。

    “感情的事情要你情我愿,不是闹着玩儿的!”姚晓凡试图唤醒苏韵,但她没有半点退后的意思。

    “我都没介意你和程一朵单独说话,你就知足吧。”感情成了纤细的拉锯战,阳光穿过缝隙,树影丛丛,两个人僵持在一片浓郁的阴影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程一朵低着头,默默跟林潇衡隔开半步的距离。

    觉察到她的异样,林潇衡故意放慢了步子,“刚到,见你不在实验室,就来教学楼碰碰运气。”

    “对不起……我把事情搞砸了……”程一朵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微微颤抖的声音。她对刚刚发生的狗血剧情依然心有余悸,看样子还将这段感情的失败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林潇衡停下脚步,两只手放在程一朵肩膀上,认认真真看向她受惊的眼睛。

    “一朵,不关你的事。”

    他一开口,程一朵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桥段都很荒谬,好像所有的好运气随着林潇衡的离开,统统被梦魇吞噬。她再努力,再认真,也只无能为力地看着头顶的星星一盏盏熄灭。

    恍惚中感到林潇衡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他微笑着点点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被某种巨大的声响淹没。

    程一朵知道,他说的是,有我在。

    那个可以带着她赶往春暖花开的男生。

    那个每一次都在困窘时刻出现像大英雄一样的男生。

    那个已经告别了很多次只要回头一定还在的男生。

    现在站在自己面前,和过往无数次一样坚定地说,我在这儿。

    程一朵怔怔没有接话。所有破碎的期待铺满一地,她却不知道要怎么拼接和重来。

    “不要想了,都过去了一朵。”林潇衡的声音依旧熟悉,温暖,让人悸动。

    “对不起,我想自己待会儿。”程一朵低垂着眼帘,很艰难地抬头说。

    “那先送你回实验室,我去找教授。”

    “你先走吧,我回宿舍。”程一朵从林潇衡指尖抽出手,背过身去。

    “那好,我一会儿来找你。”林潇衡揉揉她的头发,什么都没说,朝实验楼的方向走去。

    程一朵转过身,目光追随着他,看到路的尽头,是他们曾经并肩走过的画面。

    自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观众,自以为入戏的观众。

    拼命想要挣脱林潇衡的光环,以自己的方式和他齐肩,却一次次讽刺收场。

    所以,活该她失去了他。

    或者,人生残酷的是,绕了那么大一个圈,以为被朋友、教授的温暖治愈,可以对所有的狂风暴雨不屑一顾,却还是在看见他的瞬间,溃不成军。

    “有没有人想吃糖多乐哇?”实验室门口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程一朵站起来,看着林潇衡变戏法一样晃着手里的袋子,“咦,最近的一家不是已经关了吗?”

    “同城跑腿了解一下?”林潇衡眨眨眼,“如果你想喝奶茶,十五分钟已经也可以到楼下啦。”

    “那就……不醉不归!”程一朵跟着他笑。

    世界装在他湖泊一样的双眸,恐惧和疑惑如同一夜昙花开过,盛放在某个小角落。

    “什么时候走?”程一朵嚼着糖多乐问。

    “你猜?”林潇衡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新仪器,“后天有个西藏的研讨会,我跟你一起去。”

    “好啊。”

    林潇衡,你是魔法师吗?

    成千上万的星星溅落,满园的玫瑰一夜飘香,你让所有的眼泪长出翅膀,连分离的时光都变了颜色。

    你一定是魔法师。

    不然,为什么我轻易忘记了烦恼,边聊边笑快要飘起来?负荷着难以呼吸的部分被驱散,悄然滋长的,是屹立于广袤苍穹之上的,真心慰藉。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惧怕一个人在黑夜走路。

    新的路灯比星星还亮,过往鸣笛比风声还响,喧嚣人群比落湖畔的树还密集。这些黑暗笼罩的一切,看起来与白天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夜晚,容易怀念,容易感伤,容易脆弱。所有清晰和不清晰的影像如幻灯片般张张替代。只有你,频繁地以最初的样子,出现在每一张生活底片。

【62】差点就死在一起了

    到西藏的火车还是老式铁皮,行驶起来哐哐作响,转弯有沉闷的摩擦声。

    透过玻璃看着无边的草原刷刷擦过视野,手机时常没有信号,有小朋友穿梭在人群里,洒下一串串笑声。

    程一朵转头看着身边的林潇衡,他像一片不能复制的海,海里的每一片晶莹贝壳,闪耀着梦一样的光泽。

    服务员推着小车吆喝着路过的纪念品,穿着制服的列车员来了又回,偶尔会好奇地探过头,望一眼林潇衡正在翻看的文献,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程一朵塞了两个小耳机,懒懒地睡过去了。

    她梦到很多彩色的碎片在飞,抓也抓不住。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靠在林潇衡肩膀上,赶紧坐起来,挠挠头问我睡了多久?

    林潇衡看了一眼手机,说大概两小时吧。

    “我就,这样枕着你两个小时?”结结巴巴地问。

    “又不是第一次这样,我有心理准备。”林潇衡一本正经地说,“说真的,好重!”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程一朵又气又急。

    “叫醒你怎么能看到你睡着的傻样子呢?”林潇衡挥了挥手里的手机。

    “喂!你快删掉!快删掉!”程一朵跳起来想抢走手机,动静太大,听到后排的阿姨凑过来喊,“你们两个能不能低调点!”

    还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小情侣表,真是不像话!

    哈哈哈哈哈哈,乐不可支的笑声弥漫整个车厢。

    真快乐啊。

    快乐得让人想嗅着鼻子闻一闻花草的芬芳。

    快乐得让人想一路垫着脚踩过,拾起穗穗朵朵的尘埃。

    突然火车急刹车,停了半小时也没有启动。列车员耐心地安抚已经快要跳起来的乘客们。

    心慌和质疑声越发沉重,几乎穿破天窗。

    怎么回事儿啊这。

    车是不开了还是出故障了呢?

    我还赶着回去呢。

    还有类似于“要投诉去”、“再不开就砸”的话不断冲击耳膜。

    林潇衡换了个姿势继续看书,留了个笑意给看起来有些紧张的程一朵,“别怕,出行难免。”

    火车喇叭里,播音员声音甜美地解释说,火车遇到故障,现在已经处理好,不过由于时间耽误,所以现在要稍等,为右侧的火车让道。

    车厢里传来不满的抱怨。中年男人拉着卷发妇女,抱着小孩的大汉抽着烟跑出来,凑在玻璃上看另一辆“优先”的火车通过前方的山路。林潇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程一朵身后,一只手搭在她肩膀,安静地望向窗外。

    怎么形容那一场浩劫呢。

    让行的火车刚刚经过山下,高耸的泥土轰然倒塌,伴随一声巨响,尘土,飞扬的尘土四溢,遮盖了全部的视野。泥土混着石子扑面飞来,敲在玻璃上划出轻微声响。但比起已经完全沉默的车厢,已经足够宏大了。

    这是程一朵第一次看到塌方。

    甚至没有听到哀鸣和呼救,那被完全淹没的土堆埋葬了旅途的灵魂,以及与他们相关的所有爱。

    四下极度安静,只有忽而急促忽而缓慢的呼吸声。

    闭上眼睛不忍打量的,已经按捺不住哭出声音的,抱着身边的亲人感谢命运的,被一场意外彻底切断的生命河流,叹息着如同没有尽头的风,最后一个结尾轻轻落在的这个春天的最初。

    本来还憎恨着特权,却换得了整车生命的救赎。如此戏剧,却如此残酷。林潇衡从背后将程一朵紧紧抱住,用几乎包围的姿势,给了她一个安全的角度。

    “咱们俩差点就死在一起了。”程一朵捏捏他的手。

    然后林潇衡的眼睛渐渐蒙了一层雾,疲惫而缓慢地靠近眼前的姑娘,一点一点将她倔强的头埋在自己怀里。他的嘴唇是延伸着的脉络,在她脸上亲吻着寻找方向,尽管冰凉得没有温度,却是竭力的盛开。

    窗外飘飞的尘土覆盖了兵荒马乱的世间。

    平静而漫长的拥抱,从胸口直达心脏,温暖了纠结良久的某丝寒冷,湮灭在混乱的奇异微光里。

    火车在轨道上足足停了一天一夜。人们木讷地看着一拨一拨穿着白大褂和警服的工作人员。没有人再争吵,一切都是寂静的。

    差一点就是我们了。

    还好给他们让道了。

    对哦对哦,真的好险。

    几个从惊恐中脱离的大妈们开始窃窃私语。卖盒饭的乘务员脚步匆匆,小推车被凸起的地板扭得弯弯曲曲,但每个人都是被生命威胁过而显得小心翼翼的面容。

    “咱们是不是赶不上研讨会了?”程一朵问。

    “既然来了,想不想去转转?”

    “好啊。”林潇衡所有的提议,程一朵都赞成。

    西藏原始的万物丛生芬芳遍野,丝毫不输给城市的辉煌。

    在纳木错呆了两天,却觉得像一生那么长。

    所有的幻觉都成为了现实,每一秒都阳光灿烂。路边的小吃是人间美味,程一朵穿梭在林潇衡的臂弯下,生活像诗篇一样美好。

    初春的湖泊,冰开始融化。程一朵脱下鞋袜,一脚踩进湖中。冰冷刺激着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却清醒地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

    林潇衡跟过来,一把把她抱起,抬脚踢起一排水,“你也是不怕冷!”

    “不怕不怕啊,冻晕过去反正有你在啊,哈哈!”

    程一朵从他怀里跳下来,绕着湖奔跑起来。被水冻到的脚生疼,心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她不想再问了,问他为什么会出现,问他即将去哪里,问他的未来里有没有自己,问他以后的人生该是什么模样。

    这片古老的土地,会知道所有人生的秘密。

    语调轻盈难懂的藏语,带着头饰的女子,凹凸不平的青石街道,偶尔觉得脚下颠簸。

    但时时都在笑,笑容轻跳在脸上,就像十几岁的光景,他们肆无忌惮,美好盛开。

    从西藏回到学校,一切都换了模样。

    蓝天和湖泊好像给人生加了一层滤镜,看什么都分外可亲。

    “一朵,听说你回来了?”姚晓凡突然冲进实验室,却一眼看到和她并肩站着的林潇衡,脸色一变,推后了两步。

    “有事吗?”程一朵正在专心讨论公式的新解法,她今天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辫,格外精神。

    “能聊聊吗?”虽然不合时宜,姚晓凡还是鼓起勇气。

    “不能。”程一朵酷酷摇头,“我真的很忙,不想参与你们的事了。”

    “我……我快要被苏韵搞死了,你帮帮我!”

    程一朵停下手中的工作,这才发现前几天还意气风发的姚晓凡此刻颓废不堪。

    “天天短信电话没完没了,我的实验根本做不下去,照这样下去,迟早得毁在这个女人手里。”姚晓凡忿忿不平,“还是你好,从来不烦我,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

    “你有没有想过,一朵从来不烦你,是不够喜欢你呢?”林潇衡冷冷的一句话扫过,整个房间都冻结了。“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烦得要命呢。所以,好好珍惜那个烦着你的苏……苏韵是吧?”

    程一朵心领神会,憋住笑立刻接话,“我有那么烦吗?”

    “当然了,又烦又幸福。”原来林潇衡这么有表演天赋,肉麻兮兮的话讲出来也不脸红。

    “一朵你听我说……”姚晓凡不肯放弃,这一刻他发自内心地看到了程一朵的可贵,但为时已晚,从林潇衡突然出现的那个瞬间,很多事情就已经是徒劳。

    在他还不认识程一朵的时候,就听说了林潇衡。

    炙手可热,叱咤风云,学业横扫整个年级。

    而后听说林潇衡处心积虑地偏袒一个小姑娘,愣是靠一己之力将她破格送进了教授的实验室。

    被这些传闻加持,他其实一开始对这两个人都没什么好感。

    无非是以学业的名义虚掩男女之情罢了。

    后来,林潇衡出国了。

    送女伴回去的路上,看到她每天独自往返,实验室大会,听到她逻辑分明的项目进度汇报,曾经甚至在茶水间听到的种种议论,都没有让这个姑娘沮丧。

    她的安静、沉稳引起了他的好奇。

    他如同当年的林潇衡一样,频繁地出现在每一个时间点上,虽然可以跟她友好地吃饭,自习,隔着微信聊一些固定的话题,在别人眼中已经足够亲密的关系,其实他知道,程一朵的心始终紧闭。

    这一场闹剧,姚晓凡要负责任。

    可是,他该怎么告诉眼前的程一朵,所有费尽心思希望看到她内心的喜怒哀乐,爱而不得,伤而不得,最后带着失落不甘和苏韵发生了关系。

    不仅仅是旁人看过去的那般,只是被这张魅惑的脸吸引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但是,林潇衡出现了。

    他突然很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明明已经拿到了最想要的大奖,明明已经得到了世界五百强的offer,明明已经证明了自己,却在林潇衡出现的时候,清清楚楚地知道,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扮演的角色,都是影子。

    借着林潇衡的光,他才能站在程一朵身边。

    而如今,他找不到路了。

    这时姚晓凡接到电话,施主任让他立刻去院办一趟。

    “一朵你等我,我回来跟你好好说。”临走前,姚晓凡再三解释。

    “真的没有必要。”程一朵收起笑容,认真摇了摇头。

【63】迟到的电影

    “你用别人已经刊登出来的数据作为自己的原始数据,姚晓凡你是不是疯了!”施主任将一本杂志直接摔在他面前。

    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整整一个月,他沉迷于苏韵的温柔乡,把实验的事情完全抛诸脑后,以至于要交实验成果了,他迫不得已找了本非常冷门的杂志,借用了其中部分的数据成果。

    他没想到这个项目会获得特等奖,毕竟多一份关注就多一份被拆穿的危险。

    提心吊胆过了一段时间,以为平安无事了,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当时实验陷入了瓶颈期,实在来不及了我才……”姚晓凡心慌意乱地解释。

    “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做实验最重要的是什么?人都做不好,怎么能做好实验!”

    姚晓凡无言以对。

    他听到自己的未来“哐当”在面前摔得粉碎。

    如果没有遇到苏韵,他不会这么不知死活地剽窃实验数据。现如今,学业工作基本上完蛋了,连程一朵都不屑自己。想到这里,他万念俱灰,痛哭流涕。

    不知道被质问了多久,疲惫不堪的姚晓凡被要求回去深刻反省,等待处分结果。

    整整三天,他没有走出宿舍一步。

    没有吃饭,没有睡觉,只是等着天一点点亮起,再一点点暗下去。他希望时间就这样默默地把他遗忘,就不用想该死的未来了。

    最后的处分结果出来了,留校察看,取消所有的获奖成绩。

    处分结果没出来之前,得到消息的苏韵发来一条分手信息,提前宣判了。

    细想来,这也是最近发生的事情里,唯一让他感到些许轻松的吧。

    实验项目戛然而止,导师心疼且失望,喝他尽快搬离。文献课本收拾进盒子,曾经被精密计算而无限美好的人生,传来了偃旗息鼓的声音。

    有人议论,有人嘲笑,围观群众的距离将他的自尊,连同踌躇满志的梦想,集体砸得粉碎。然后,他痛苦地想到黑暗中,苏韵那张性感又完美的脸。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他知道,人群已经散去。

    终于维持不了表面的得体,他蹲下身,隐忍的泪水不停落下来,滴答滴答坠到地面。

    “姚晓凡,你没事吧。”

    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话,他赶紧擦了擦眼泪,朦胧中看到程一朵站在眼前。

    “你……怎么?”姚晓凡局促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要帮忙吗?”见他一动不动,程一朵捡起地上的纸片,一张张叠好放进箱子里。

    “你们研究芯片的人应该知道记忆规律,不用太久,绝大部分人应该不在意这件事了。如果可以的话,去找你的导师聊聊,也许一切都能重新开始。”程一朵温柔而坚定,“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能把所有事情都完成得很漂亮,这一次应该还有机会。”

    “可以吗?”姚晓凡变得不太自信。

    “当然,你随时可以重新来。”

    “那……我们……呢?”姚晓凡小声重复了一遍。

    程一朵愣了一会儿,缓缓说,“我们不合适,你是知道的,对吗?对不起姚晓凡,我想诚实地告诉你,我对你从来没有那种感情,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但我们可以做朋友。”

    姚晓凡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和以往不同,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这段也许未被自己放在心尖的关系,终于了结成一声叹息。

    实验室的走廊上,林潇衡在等。

    大概因为和姚晓凡说清楚了,程一朵脚步轻快。

    “什么时候回去?”程一朵蹭蹭他的肩膀,“怎么觉得你回来了几天,我整个人胖了一圈。”

    “你猜?”林潇衡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反正你基数小,不怕。”

    “那你准备回家看看吗?”程一朵吐吐舌头,“昨天我妈打电话来,我都没敢说你回来了。”

    “咱们明天回去。”林潇衡笑起来,全然泯灭了之前的纠结痛苦。。

    “那今天呢?”

    “晚上一起看电影吧!”

    之前一场无终的约定,经历了纷繁的往事,姗姗来迟。

    已经忘记当初从同一个家门走出,沿途有多少忐忑,某个转角指尖不经意擦过指尖,被空气酝酿得刚刚好的情愫。

    这一刻并肩,多了些成年之后的安宁。

    夜幕低垂,星空暧昧,林潇衡指着校门口的奶茶店,温柔一笑,“黑糖粉圆还是血糯米?”

    “老板早就把店盘出去啦,现在是新老板娘,只会煮一碗好喝的双皮奶!”程一朵蹦蹦跳跳地奔上前,“只是一喝就胖,立竿见影!”

    “老板,两碗双皮奶,不发胖的那种!”林潇衡哈哈笑了起来。

    “喂!林潇衡同学!电影要开始啦。”程一朵边笑边拍拍他。时光过得真快啊,这么些年过去,他好像还是少年模样。

    唯一不变的是,他还是替自己,一口气扛下了整个冬天。

    黑暗的电影院里,由远及近的音符撞击着耳膜。被各色光线照射到的每个人,都有年轻的生机勃勃的脸。程一朵坐在林潇衡身边,两个人的胳膊轻靠在一起,某种气息不断透过羽绒服直达肌理,她听到自己的心几乎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看我干吗?”林潇衡突然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我脸上有痣吗?”

    程一朵没说话,她赶紧坐正,不让自己和林潇衡挨得太近。

    “你看得了这种文艺片吗?”回去的路上,林潇衡打趣道,“我看你的眼神基本上就没怎么看屏幕。”

    “你要是没看我,怎么知道我的眼睛没看屏幕?”程一朵笑嘻嘻地回击。

    林潇衡无话可说了,他打开手机放起了音乐,将一只耳机塞进了程一朵的左耳。

    一朵,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我约过你看电影啊。

    那天我碰巧看到了妈妈和叔叔的事情,一个人先离开了。

    你问我去哪儿,我没告诉你,其实我一直在电影院门口等。

    我知道你不会来,但还是等了好久好久。

    我就在想,下一次会不会没有机会再和你一起看电影了。

    “那会儿被你吓死了,怕你想不开。”程一朵咧开嘴笑了,“现在想想,当时惊天动地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事情,也不过如此。”

    不就是母亲的人生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嘛。

    谁的人生又能保证一辈子都是对的呢。

    看着程一朵此刻洒脱可爱的样子,林潇衡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去触碰她的脸。

    突然,程一朵指了指不远处,林潇衡的手迅速收了回来。

    “夏雪!”

    真的是夏雪,她穿着得体的西装,画着精致而苍白的妆。

    目光交接,夏雪的神情兴奋了几秒,又立刻黯淡下来。

    “你……回来了?”绕过程一朵,她转向林潇衡,仿佛无论隔了多少时光,她始终仰望着同一个方向。

    “回来办事情,好久不见。”林潇衡客气地点点头。

    “是啊,好久不见。”夏雪自嘲地笑笑,“现在上班族压力都好大,天天加班还没有加班工资,早知道应该和你们一样,待在实验室多舒服啊。”

    以为会是情真意切地寒暄,当客套扑面而来,大家都发现时间无形之中已经改变了所有人。

    “你们俩……吃过饭了吗?”夏雪问。

    “嗯。”程一朵点点头。

    “我还没吃呢。”夏雪指了指不远处的全家超市,“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再晚一点估计连盒饭都没了。”

    习惯了夏雪趾高气昂,此刻的见面却变得陌生。看着她蹬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背影被这座城市光怪陆离的路灯吞没,程一朵的心里一酸。

    本科毕业之后,班级群里一片沉寂。

    这些曾经因为考上启大而觉得人生从此闪闪发光的天之骄子们,渐渐在人情冷暖中,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样子。有一次,吴双参加应酬喝多了,哭着给程一朵打电话,喊着好冷。

    明明是夏天,吴双说,很多很多的寒冷分子,藏在口袋里,藏在酒瓶里,藏在灯柜和空调里,晚上下班的时候,就统统跑出来,在耳边歇斯底里地叫喊。她总是觉得冷,没办法笑,也没办法闭上眼睛。

    她说,第一次画眼线戳伤了眼皮,好疼。

    穿高跟鞋崴了脚,好疼。

    工作勤快却被同事构陷,好疼。

    成人世界总是又冷又疼。

    恍惚中,林潇衡张开手,给了她一个温暖而厚实的拥抱。

    在这个怀抱里,她想到林潇衡独自在外的时光里,是不是也同样冷着,疼着,孤单着呢。

    “一朵,对不起。”林潇衡含糊不清地说,“我来晚了,来得好晚。”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程一朵红着脸,依旧带着很多年前的不张扬,“全世界都知道我对你很重要,只有我自己没发现。”

    我们爱上的人,也有很笨拙的时候啊。

    可能不爱表达,构思的未来也从不和你商量,他可能还会消失一段时间,默默地带着所有你的痕迹。

    他脑袋里那些饱满的爱意,总要经过无数支流才能抵达。

    那么完美的一个人,处理任何事情都干净利索的人,只有面对你,他才总是手忙脚乱。盼望着你好,又不知什么是对你最好。

    可是,只要他出现,你就相信,那些情谊是真的。

    他是真的在努力靠近你。

    “我知道,也许明天,或者后天,你就要回美国了。其实我每次说你的事情应该由自己决定,只是不希望你后悔,我没有办法赔给你像现在一样闪闪发光的人生。有一件事情我其实不太确定,但能不能实现并不重要。如果你想听,我会一直跟你说,林潇衡,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林潇衡的眼眶一红,直接吻了上去。

    呼吸被霸占,从胸膛窜到脸颊。途径的夏天纷纷开花,手心刻出绯红的晚霞。蔓延过头顶的回忆炙热,她跟着林潇衡,把热烈的心事全部交还给他。

    她旁观过吴双的爱情,见证过钱美丽的蜕变,和夏雪在某个深夜时分达成和解。那么多说不出口的话,却都被这个吻全部化解。

    她还是那个很认真,很认真的姑娘。

    从小到大,只认认真真地喜欢过一个人。

    很多年过去,喜欢变得厚重生涩,她依旧在他的唇齿间,听到了思念。

【64】林阿姨的红本本

    “多久没回来了?”程一朵笑看着些许紧张的林潇衡。

    “快四年了。”林潇衡璨璨地回忆,除了梦里短暂地到过一回,似乎好久没踏进家门了。

    和家切断联系,就像食指间套紧的橡皮筋,缓缓地拉长,随时被弹出,随时皮肉生生的疼,再以格格不入的样子,溶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

    “你没回来的时候,林阿姨也一直以你为傲。”程一朵笑容轻柔。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骄傲。”林潇衡低着头,想起母亲在深夜时分发来的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邻居家的谁谁跟男朋友出去打工终于回来了,楼下的人家搬走了,新来的女人行踪隐秘,奶奶因为高血压去了一趟医院。他从未深究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好几次想问她好不好,终究没了勇气。

    他还是介意当年的非走不可。

    因此,编辑器中那些漫不经心的“我知道了,”“嗯好”都在逃避,心有不甘又无能为力地面对母亲的老去,想念没有声音,深藏于心。

    他也无数次回忆起母亲讲过无数遍、每遍结局都不一样的童话故事,年华站台不断经过身旁,他只敢前行。

    “想什么呢?”程一朵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该不会紧张了吧你?”

    “怎么可能!”被一眼看穿,林潇衡定定神,按了门铃。

    没有人应,又大力敲了敲门,还是没有人。

    正准备离开,看到林阿姨已经挽着董叔叔站在了身后。

    面面相视,空气一片沉寂,比之前所有预想更加艰难的画面。

    “你怎么……怎么回来了?”因为激动,林阿姨的声音结结巴巴,带着喜悦的哭腔。

    “你……就当我没回来过。”之前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红的脸霎时灰白,林潇衡冷冷地扫过目前的两人,“抱歉,打扰你们了。”

    “不是,潇衡!”林阿姨一把抓过他的手,“你听我解释,董叔已经离婚了,我们也准备领证了。”

    “所以呢?”林潇衡反问。

    说罢,在深邃迷茫的目光里,悲伤又倔强地离场。

    空气里有什么碎了一地,沿着四年前的夜晚缓缓上升。程一朵心里一慌,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和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小心地说,“林阿姨真的在等你,等了你好久。”

    “有人陪她等,不是么。”林潇衡语气有些松动,但依旧别过身没看她。

    “等很容易吗?”程一朵长吁了口气,缓缓说,“你猜你跟我说的最多的话是什么?”

    林潇衡疑惑地看着她。

    “你一直说,好久不见啊一朵。”程一朵拉拉他的手,平静地笑了笑,“如果说一句好久不见那么容易的话,等就不可怕了。你知道吗,等待的日子,一天一万年。”

    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击中,她鲜亮的笑容安抚了此刻的复杂心绪。

    他怎么会不明白,等待是漫长的,平和的,幸福的,旋转的,委屈的,担心的,孤单的,像连绵起伏的山丘,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做了很多梦,一直蹲在梦里哭。你每一次都突然出现,像这会儿一样,拍着我的头说,别哭啦,你乖。醒来我都使劲想,为什么要哭呢,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你在风里看着我的样子,就像你也在等着我一样。”

    没有一个妈妈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尤其是林阿姨。

    “我以前羡慕你羡慕得要死哎。”程一朵语气变得明快。

    “羡慕我?”林潇衡不解。

    “是啊,你知道我妈妈的哦?炸起来简直是火箭筒!林阿姨多温柔啊,她笑起来好看得要命!

    就是这样,我都没办法恨我妈,还老希望她赶紧谈个恋爱。

    所以,林阿姨找到一个共度一生的人,有问题吗?”

    “可是……”林潇衡看起来还是犹疑。

    可程一朵没给他继续讲下去的机会,“都过去了林潇衡同学!”

    他们的默契,在这一刻升腾成会开花的星星,从心头一直亮到云朵。她怎么会不明白林潇衡的顾虑,林阿姨发生的故事,足够将他的三观吊打无数回。

    可是,他从来别无选择。

    “我都知道,都知道。”程一朵踮起脚,在他鼻尖蹭了蹭。

    “那……走吧。”安静了好一会儿,程一朵感到手被紧紧扣住,整个人被推着朝相反的方向转了过去。

    “去哪儿?”

    “回家啊。”林潇衡依旧是酷酷的,表情却有了些许温度。

    程一朵暗暗松了口气,如果这次见面的最后是不相往来,林阿姨的心里得有多难过。

    见到林潇衡和程一朵,林阿姨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直唠唠叨叨地反复问,“吃饭了没?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去给你收拾房间!”

    “过几天还要回美国,”林潇衡不自然地笑着,“别忙活了。”

    “好,那好,我去做饭。”

    真的好久没回来了,屋内的一切都蒙着灰,往事如昔,又好像都不一样了。林潇衡四下张望了会儿,缓缓走上了楼,推开了书房的门。

    地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老式音响和参考文献都整整齐齐地摆放,一尘不染。这是他呆过的最久的地方,此刻却嗅到些许陌生男人的气息,四下分外冷。

    “吃饭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楼下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

    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被时光缓缓拉回很久以前,夏天总是很长,满分试卷就可以换得旷日持久的拥抱,他还是母亲的骄傲,母亲是他唯一的依靠。

    而现在,母亲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再体贴能干,也早已白发苍苍。母亲怎么允许这样的时差,下一个十年,再下一个十年,他们又能走得多远?

    他们也都曾经是自己至亲唯一的依靠啊。

    “吃饭啦林潇衡同学!”

    程一朵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欢快地说,“托您的福,这会儿就想吃阿姨一口好菜!”

    林潇衡缓过神,抚了抚她的额头,“你的发际线越来越高了!”

    “你……过分!”程一朵脸颊一红。

    “潇衡,我跟你妈准备后天去领证,你有空中午一起吃个饭吗?就一桌人。”对面的董叔先开了口。

    “嗯,好。”林潇衡咽了口饭,低垂着眼帘。

    “那就好,那就好。”林阿姨松了口气,笑容依旧局促,“一朵你到时一起来吃饭。”

    程一朵正在点头,听到身旁林潇衡一句,“她后天有实验,就不来了。”

    疑惑地看过去,林潇衡已经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他是在意的。

    他是善良的。

    他又是那么艰难地,在不停游说自己的。

    林潇衡总说他没有乡愁,大概是有更加庞大的愁。他恐惧,压抑,无从面对。

    “我可以陪你一起的。”回去的路上,程一朵认认真真地说。

    “有些事情,不想让你看见。”林潇衡牵着她的手,揣进左边的口袋里。“放心啦,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对不起啊林潇衡,我不应该劝你回去的。我知道很难,对你真的太难。”程一朵满怀歉意。

    “我也以为会很难,但还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在。”林潇衡释然地抬起头,长长的睫毛和月亮的轮廓对接。

    饱满的爱意流经心脏,纷纷扰扰都不再喧嚣。习惯了他的妥帖安慰,这一刻的慌张让程一朵感到真实,她想努力地,拥抱他的软弱。

    刚到实验室,吴双在门口等。

    “你可算回来了!”她起身迎上前,看到和程一朵十指紧扣的林潇衡。“林学长你也在啊!”

    憋着一口笑意,暗戳戳地用眼神责怪程一朵,这么大的事情竟然知情不报!

    “你打我这么多电话啊,刚刚没看手机,怎么啦?”程一朵扫了一眼手机,看到了吴双的二十几个未接电话。

    “他向我求婚了,怎么办?”吴双撅着嘴巴,眼睛亮亮的。

    “求婚?谁?”程一朵吃了一惊。

    “还能有谁?莫清风啊!”吴双弯眼一笑,“我们两个月前……复合了。”

    “喂,这么大的事,你才是知情不报哇吴双!”程一朵一跺脚,“当时渣得明明白白,你不是答应我去了新公司,就不理这种人了吗?”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有苦衷的!”吴双耐心解释道,“而且,我们准备去领证了,等拿到红本本,一切就好了。”

    说真的,我还是希望等到老的时候,可以很自豪地说,有过一段从一而终的爱情。

    甚至,我的孩子也会觉得爸爸妈妈真伟大,经历了那么多波折,他们没有放弃过爱。

    “吴双,爱不是这样的。红本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真的不介意他之前做的事情了吗?”程一朵着急起来,那一次在医院,听吴双哭着求医生留下孩子,是她始终难以释怀的画面。

    “所以,我想再试一次。给他、给我们一次机会。”吴双的眼睛闪过片刻的悲伤,随即充满了从容的期许。

    “如果你决定了,我……”程一朵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向林潇衡。

    “看到你们在一起,我也更有信心了。”吴双低头想了一会儿,“你们距离那么远,最后也走到一起了,从一而终也许没那么可怕。”

    是啊,从开始坚定到最后也许不可怕。

    被“从一而终”的念头挟持着,自以为是地想一条道走到黑,是否能如愿,谁也不知道。

    林潇衡坐在一旁,仄仄想着关于红本本的事。

    它不能解决人生的难题,或者某种程度上对感情毫无裨益,为什么却是很多人的安全感?

    母亲和董叔在一起那么多年,为什么提到要领证了,好像整个人生才扬眉吐气?

    它能保证的,究竟是什么呢?

【65】林潇衡你喝醉了

    十岁的时候,他们的距离是狭窄的楼梯,偶尔碰到打个招呼,一个向左转,一个向右转。

    十八岁的时候,他们的距离是一间实验室。路过熟悉的身影,撇几眼换得一天的明媚心情。

    二十一岁,他们的距离被拉到十个多小时的时差。一个黑夜,一个白天,一个星光灿烂,一个阳光正好。

    林潇衡回国的实验进行得差不多了,随着离别的临近,林阿姨领证的日期悄然来到。正好那天程一朵被安排去另一个校区报告课题,惴惴不安地看林潇衡独自赴约。

    想起她父亲再婚那天,天空本来是灰的,因为林潇衡送的一条发光的裙子,所有难堪都镀上了一层金色。而现在,目送他走当年自己走过的路,心里却满是不舍。

    “放心啦。”林潇衡看穿了她的心事。

    无非是一顿饭,母亲再婚,只待每个人拿出百分之一百的诚意,让这本结婚证显得名正言顺些。林潇衡坐在母亲身边,安静沉稳地承接祝福,却和每张笑脸隔着整个宇宙。

    “你喜欢的,冰可乐。”母亲递来他年少时的最爱。林潇衡不知如何反应,打开可乐哗啦啦往嘴里灌。

    “潇衡都二十几了,还当小孩子呢!”董叔站起来,直接在他面前的杯子里倒满白酒,“咱爷俩,干了它!”

    每个字都刺耳,每个细胞都无所适从,但迎着母亲的笑脸盈盈,他举起杯子一干而尽。

    “这孩子,少喝点!”母亲心疼地责怪起来。

    “喝点是应该的!呵呵!”董叔看起来醉了,脸泛着潮红,气息逐渐粗起来,“我告诉你,你有一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妈妈!结婚了还想着你,今天早上领证前还先去给你看了一套房!”

    字字掷地有声。

    此起彼伏的唏嘘隔绝了耳朵,指手划脚,议论纷纷。林潇衡不发一言,透明的液体一杯杯落入口中。

    他不知道母亲这一刻是不是幸福的。

    和看到父亲留下的真相比起来,至少能把心里的沉重放一些出来吧。

    他又问自己,能和解吗?

    能不计较了吗?

    能放下了吗?

    这些酒精根本不能让他醉。思绪比过往任何时刻都要清醒,回忆集体涌入,眼泪和笑容清晰可见。

    他勒令自己不要再想了,但神经纤维似乎不属于自己。

    胃里一阵恶心的液体涌出,他踉踉跄跄走出包厢,回过头,看到董叔在母亲脸颊上重重吻了下。

    气氛热烈,痛感缓缓蔓延全身。

    没有犹豫,他大步流星踏出酒店,叫了辆出租车,报出程一朵所在新校区的名字。

    并不确切知道她在哪里开汇报会,只是凭着隐隐约约的记忆,想要找到她而已。

    潮湿的天气和酒精作用让林潇衡时不时陷入不清醒,他在学校大门附近的石凳上坐了很久,眼光迷离,望向四面八方的格子里透出的光。

    打起精神,拨通了程一朵的电话。

    “林潇衡?”程一朵的声音异常柔软,压抑许久的情绪沿线滋长,准备了半天的开场白一下全忘了。

    “我……”大概是情绪太多,林潇衡第一次感到词穷。他缩在树荫里,将自己藏匿于所有光线之外。

    他不想戴上令人难过的面具,不想违心地对这段感情说恭喜,亦不想牺牲母亲的感受来成全自己的私心,不想看着世界观一点点崩塌却无能为力。

    但是他是,他正在,一点点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母亲总说,在该奋斗的年纪好好奋斗,才有资格谈爱情。

    爱情不是风花雪月,而是最现实的茶米油盐。

    他不确定。

    在这个被现实胁迫的夜晚,他疯狂地想起来,这么些年,应该是爱着程一朵的。

    那么小心,那么专心地,爱着的。

    不管他逃到哪里,程一朵始终屹立心间,成为他每一段远行的归途。

    “你怎么来啦?”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以为是自己眼花,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看到程一朵朝他奔来。

    整个冬天变了颜色,风穿过沙漠,花瓣亲吻树叶,她是千千万万人间喧哗里,唯一清澈的光。

    “你怎么找得到我?”林潇衡声音开始湿润。

    “你说呢?喝那么多白酒,也不怕被人卖了。”程一朵一边嘟哝一边把他扶起,“我妈打电话给你打车走了,怕你喝太多酒误事,我论题刚结束就出来碰碰运气,如果找不到你呢就回实验室看看。”

    “咯咯咯咯。”林潇衡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程一朵傻笑,世界变得安静,且无比安心。

    “盯着我干嘛?”程一朵推了他一把,眼睛弯弯。

    “好像是胖了……”林潇衡又笑了起来。

    “是呀是呀,吃穷你!”

    知道自己喝了不少酒,头脑开始酸胀。深吸了几口气,四肢无力睁不开眼睛。回忆里那个蹦蹦跳跳在臂弯下穿梭的姑娘,倔强与施主任对峙喊着“重考就重考”的姑娘,啃着糖多乐眉眼带笑的姑娘,红着眼睛轻轻问“考第二名怎么办”的姑娘,却越发明晰。

    “林潇衡,不开心没关系的。”没等他开口,程一朵在身旁坐下,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喝醉了也没关系,想哭也没关系,生气也没关系,都没关系的。”

    林潇衡没说话,靠在她肩膀上睡了过去。

    他口袋的电话响了几次,程一朵怕林阿姨担心,接听说找到人了。

    林阿姨说那好,我让以安接你们回来。

    程一朵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是林以安。太久不见,他出场的方式还是简洁明了,车窗一摇探出个脑袋,“一朵,这儿!”

    和林潇衡坐在他汽车后排,透过反光镜看他的轮廓,很容易地被林以安的眼神抓住了。

    “怎么,我有变化吗?”林以安笑容爽朗。

    “是……整容了吗?瘦了好多。”程一朵老老实实地问。

    “哈哈哈哈,一朵你还是这么可爱,”林以安笑得很大声,“我生病了,不是什么要紧的病,之后体重一直蹭蹭往下掉。”

    “啊?”程一朵坐直身体又仔细看了看,只是瘦了些,精神还是很好,“工作太忙了吧,注意休息哦。”

    “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讲吧。”林以安松了松油门,汽车速度慢了下来,发动机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你们……在一起了?”

    “算是吧。”程一朵笑着揉了揉林潇衡的头发,“也不算是。他这两天要回美国了。”

    “后悔了吧,跟着我多好!”林以安皱皱眉,故作遗憾地说。

    “你又来!”程一朵接过这个玩笑,彼此坦坦荡荡地看向前方。

    “病了之后,看明白了很多事。

    以前各种不甘心,为了事业跟自己没感觉的女孩儿结婚啦,想拿下的项目最终失之交臂了,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撒手。

    这次生了场病,反而看到了人生的另一面。

    我妻子好爱我,日以继夜地陪着我。最痛苦的时候,我在哭,她却强悍地像头狼。

    所以,挺感谢命运的,原来的遗憾全填平了。”

    遗憾会被填平的。

    只要你相信它。

    程一朵看着林潇衡依旧安静的眉眼,轻声重复。

    “你呢,以后怎么打算?”林以安问。

    “我可能会去找他。教授说为我准备好了推荐信,不想再绕了,在哪里生活其实没那么重要,你说的,哪种生活都能找到幸福。”

    “一朵,这是妥协吗?”林以安透过镜子看她的眼睛,依旧温柔而坚定。

    “当然不是。”程一朵笑了笑,“是……了解。”

    她不想躲在林潇衡的身后,做一条顺从等待的小尾巴了。

    她也想用自己的方式,拥抱他的恐惧。

    “我其实有点后悔,不该推着他接受,接受林阿姨和董叔叔的感情,推着他赴约,推着他成全。他是那么有原则的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太辛苦了。”

    林以安没说话,轻轻打开了音乐播放器。婉转的声音如水般倾泻,老歌旋律唤醒了起伏的情绪。被台风席卷过的旧情愫,孤单地仰望着一轮皎洁的月。

    明天上午我们会飘在水上吗?

    哈哈我们是两个倒霉鬼!

    反抗然后受伤,这不是我的罪恶。

    他最好的地方,大概就是从没让我等。

    请你吃点儿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

    软绵绵的回忆沁入心底,温暖发芽开花有着不动声色的力量。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在经历那些难忘的时候,也许程一朵也是一样的。

    空气安静,窗外是呼啸而过的风。

【66】程一朵你来回答

    林潇衡很快飞回了美国,喝醉酒该是他人生目前为止唯一的失态。也因为这次失态,程一朵才得以窥见他心的另一面。

    不常流露的,背着所有自信和冷静的,恐惧。

    她试图拥抱他的恐惧。

    初春,教授宣布不再授课,只负责部分实验室的研究。传闻他找到了个满意的接班人,将会代替林潇衡的位置,成为学院最年轻的讲师。

    这个消息没什么意外,教授年纪大了,长途跋涉经常不舒服,听说师母还一直期待着两个人退休后的环球旅行。

    “一朵,新老师来,你和师弟师妹们多配合。”教授办公室的花草日益茂盛,不知不觉占满了整个窗台。

    “好,我会的。”

    “这是你的推荐信。”教授递来一个信封,“还有半学期,好好想想未来。不过你这样的小丫头,不管到哪里都能发光的。”

    “好,谢谢教授。”

    这是整个启大,程一朵最敬重的人。

    他和林潇衡一样,都有让人安静的本领。呆在他身边,一切皆能解释,一切皆是安宁。

    “别忘了初心。”教授交代。

    “放心,一定不砸您招牌!”程一朵咧开嘴笑了,“师母好幸福呀,您这么疼她。”

    “哈哈,我是欠了她一辈子呀!”教授仰起头也笑了起来,“科研这玩意儿,最需要的是时间。我这辈子给她的时间太少了,现在终于想放下退休咯!”

    能让教授放下的人,一定很了不起,程一朵暗暗想。

    “一会儿新的学妹来你实验室报道,大二的,全国物理竞赛特等奖。”教授半眯着眼,“好好带她,她跟当年的你一样勤奋。”

    新学妹叫陶郁。

    但无论怎么看,跟程一朵一点也不像。

    她已经提前做好功课,了解仪器,明白数据,简直无师自通。

    “一朵学姐,谢谢你教我,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她的笑容天真无邪,青春和成熟毫不矛盾地并存着。

    “不客气,有事找我。”程一朵赶着去上课,班级群里发通知,说今天新老师要来,初次见面迟到可不好。

    刚走到教学楼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以安!”程一朵走上前,“你怎么在这儿?”

    林以安温和地笑着,“明天我要做手术,进医院之前来看看你。”

    “手术?你的病很严重吗?”程一朵担心地问。

    “不严重,只是做手术效果好一点。”林以安的表情没有丝毫忧伤,双瞳深邃,“放心,已经找了目前国内最好的主治医师,没问题的!”

    程一朵这才松了口气,“等你做完手术,我去医院看你。”

    “好啊,带上巧克力蛋糕噢。”林以安微微一笑。

    “你不是不爱甜食嘛!”程一朵打趣,“如果你现在改主意了,我就给你买几块儿!”

    “必须!”林以安将她衣领竖起,“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我现在都想尝一尝!”

    来人间走一回,什么都想看看!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程一朵说不上来。

    “行啊,等你做完手术,我带一大堆甜品,你别怕腻就行。”

    忽然上课铃响,程一朵一看时间,“不好,我要迟到了!”

    “快去吧!”林以安拍拍她的肩膀。

    “那咱们说好哦,回头见!”程一朵拔腿向教师跑去,没注意到身后久久未离去的目光。

    课已经开始了。

    程一朵猫着腰从后门小步挪进去,找了个最边上的位置坐下。

    “程一朵,这个问题你来答!”

    咯噔一声,听到讲台上的新老师点到自己的名字,迅速站起来看向黑板。

    “这个……”正在绞尽脑汁地换算,猛然发现那个微笑看着自己的人,同学们口中年轻有为的新老师,竟然是林潇衡!

    “程一朵,你想好了吗?”很熟悉的声音,混合迅速滋长的惊喜,程一朵的脸刷的红了,“是你课题的放心,请到黑板上给大家演示一下。”

    程一朵踩着软绵绵的步伐走到前面,接过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公式和原理。

    “大家来看程一朵写的,非常标准……”

    那个随时出现又随时消失的人,此刻站在启大的校园,接过了教授的理想。程一朵有一种不踏实的错觉,之前的种种历历在目,她甚至做好准备陪着他海角天涯。

    难怪教授突然地决定退休。

    他中意的接班人回来了呀。

    “新老师的第一节课就迟到了哦?”背后有人推了推她。

    是教授!

    “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棒!”教授对台上的林潇衡啧啧称赞,“以后,新老师就请你费心咯!”

    程一朵的脸滚烫。

    这个不可思议的下午,简直就开了挂。各路光环主角boss齐齐出现,把之前所有的曲折碾得粉碎。

    林潇衡哪需要她费心啊,光是往那里一站,连平淡无奇的讲台都光芒四射。

    思绪飘到下课铃响,程一朵正在发呆,感觉有个身影站在面前。

    “一朵,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林老师。”程一朵没敢抬头,鼓起勇气问候了一声。

    “该不会是因为点了有些人答题,生气了吧?”林潇衡揉了揉她额前的刘海,“你来晚了,我得找个机会跟你打个招呼呀。”

    “没生气,就是有点晕。”程一朵方才缓过神,“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决定要做老师的,又是什么时候接了教授的衣钵,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昨天回来的,租房子换家具买生活用品忙活到半夜,想着今天能看到你啦,结果你还迟到了!还好遇到的是我!”

    “是呀,还好是你。”

    程一朵背起书包,指了指外面,“那我请新老师吃晚餐?”

    “走!”

    坐在他自行车后座,程一朵恍恍惚惚回到了刚来启大的第一天。孤单迷茫的时候,林潇衡来送《军事理论》,顶着不近人情的学霸光环,疏解了她最开始的担忧恐惧。

    那时候他们多年轻多稚嫩呀。

    现在,换了更为成熟的面容,逆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风。

    “你的红烧肉看起来很不错哎。”程一朵悻悻。

    “半块,不能再多了。”林潇衡小心夹了块放在她盘子里,“这个决定不是临时的,上次回来除了做实验,也是参加了学院的选聘。”

    “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我!”程一朵惊呼,“我的意思是,你竟然瞒得住我!”

    “结果出来之前,不想让你担心。”林潇衡温柔地笑。

    “一朵学姐!”陶郁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可以坐你旁边吗?”说罢把餐盘放在了程一朵左边。

    “这位是新来的林老师吗?我叫陶郁,听了很多您的传说,请多关照。”她的表情真诚,没有掺杂丝毫功利心,“跟着一朵学姐,她教了我很多。”

    “嗯。”林潇衡抬起眼睛,礼貌地点了点头。

    “听说您是教授的得意弟子,等您回国他才肯退休,您好厉害啊!”陶郁一边吃饭一边仰慕地盯着对面的林潇衡,程一朵插不上话,安静地成为了一个旁观者。

    那个絮絮叨叨,各种话题逗得林潇衡眉眼弯弯的姑娘,真的像极了从前的自己。

    但又和自己不一样。

    那时候她没有光鲜的成绩,始终没有底气迎接他的目光。

    “我们先走了。”见程一朵吃完,林潇衡将两个餐盘送回回收处,只听陶郁甜甜的一句,“我会听一朵学姐的话的!”

    林潇衡含笑点点头。

    “印象深刻,是不是?”回去的路上,程一朵心绪难平。

    “是啊,像你。”林潇衡坦然。

    “哪里像我,根本就不像我!”程一朵难以名状地感到烦恼,“我当年可没有这么好的成绩!”

    而后她意识到,这是自卑。

    从未和自己和解过的自卑。

    就像她一直不敢相信,林潇衡回国任教的原因里有他。林潇衡不说,她也不问,反反复复地猜,把自己折腾得够呛。

    “该不会吃醋了吧,程一朵同学?”林潇衡笑着靠近她,脸和脸距离几毫米的距离,而后扣住她的手,“只是有一点点像你,但不是你。”

    “有吗?”程一朵语气松软了下来。

    “以前都没发现,我们一朵这么小气,哈哈!”林潇衡拉着她,一路迎过陌生的人群。

    实验室组会,项目研讨会,小组讨论,大家碰面的机会越来越多,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陶郁对林潇衡显而易见的崇拜。

    在那个年纪,这份崇拜因为勇敢直白而十分可贵。

    “林老师,你怎么想到的,你是天才吗?”

    “林老师,要不我留下来吧,学姐她忙。”

    “林老师,我想到一个新的解法,您看看行不行?”

    林潇衡不再能像对夏雪一样,明明白白地把话说清楚。他的学生积极进取,只要那层纸没有撕开,就不能打击积极性。这随之而来的变化,程一朵却是安静,沉默,对所有的表达都不再发表意见。

    很快,林潇衡发现了治愈程一朵的好办法。

    只要在课堂上发呆,他就喊,程一朵你来回答!

    全班同学都以为程一朵被针对了,纷纷投以同情的目光。只有程一朵知道,世界变化万千,这个老师还是和当年一样偏心。

【67】赴不了的约

    讲好的探望林以安,一直没有成行。

    他发来一个微信说需要休养,有空再联系,之后就杳无音讯。听说他转到国外治疗,听说遇到点麻烦,但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朵学姐,听说你之前和姚晓凡学长交往过?”直白是陶郁的武器,打上这个标签,所有的问题都省去了拐弯抹角。

    “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程一朵看向身边的姑娘。

    “我就八卦一下,这样林老师也不介意?”

    见程一朵没回答,陶郁吐了吐舌头,“我开玩笑的,学姐你别介意哦。”

    隔壁实验室的凌悦来串门,诧异地问,你们听说了吗,对门的理工大有个教授被开除了,听说是因为骚扰女学生!

    太夸张了吧!程一朵咋舌。

    “现在的女学生真是弱势群体,遇到个混蛋导师根本就手无缚鸡之力!”凌悦愤愤难平。

    “还好咱们运气好!哈哈!”程一朵和凌悦是多年同窗,虽然不曾深交,彼此情分不错。

    “本来就是各取所需,女学生直博不成反咬导师一口,导师也是倒了血霉了!”

    凌悦不可思议地看着陶郁,“你是在讽刺导师还是?”

    “契约,我讲契约。”陶郁转身走到仪器前,不满地嘘了一口气。

    “她一直这样?”凌悦努努嘴,做了个口型。

    “还好啦,现在年轻人大概都这样。”

    日子久了,程一朵越来越发现自己和陶郁的三观截然不同,为了避免冲突,更多去往图书馆写论文,实验室因为多了一个人,变成新的样子。粉红绒毛笔,陶郁的写真相片,墙上贴了大幅留言板,年轻扑面而来。

    晚上,林潇衡下班准备去图书馆接程一朵,发现陶郁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有事么?”招呼她进来。

    “实验数据一直波动,找不到原因又联系不上一朵学姐,只好来请教您了。”陶郁没迈进门,委屈地嘟着嘴。

    “走,帮你去看看。”林潇衡拿起包,忍不住笑了,“这副表情,和当年你一朵学姐一模一样。”

    “我可没她那么幸运。”陶郁还是闷闷不乐。

    “怎么说?”

    “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第一名进实验组,听说她当年十名开外,愣是挤掉了第一名扭转乾坤呢!”陶郁边说边笑,没发现林潇衡的神色已经严肃起来。

    “模式选错了。”林潇衡指了指屏幕,“自己再研究研究。”

    刚转身想走,一双手直接窜上了胳膊,沿着腰线一路向下,迅速而熟练地靠近隐秘地带。

    “你干什么!”林潇衡面露愠色,“这是哪里你知道吗!”

    “你……你不是说我像一朵学姐嘛!”陶郁的手没有停下来,继续向更深层摸去。林潇衡整个人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林老师,我是自愿的。”陶郁笑得天真妩媚,极尽风情,“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只要……只要你多关注我一点,多疼爱我一点。”

    指尖在身体的各个部位游走,林潇衡尴尬地躲闪着。“陶郁你住手!”

    “实在不行,您把我当作一朵学姐就好!”陶郁没有停的意思,整个身体几乎要贴到林潇衡身上,“如果您觉得这里不方便,去您家也行。”

    “陶郁,明天起,你不用来实验室了!”林潇衡怒喝一声。

    “别开玩笑了林老师,”陶郁怔住了,“这玩笑……不好笑。”

    “书面通知明天给你。”林潇衡冷冷地说,“你这么努力来实验室,就是为了这个?你太让人失望了!”

    “不要啊林老师,我只是崇拜你而已!”陶郁悲伤地哭了起来,“一朵学姐不喜欢我,她只喜欢你,不能因为她喜欢你,全世界都不能喜欢你了啊……”

    眼泪汪汪,楚楚可怜,但林潇衡再也没有半丝柔软。“你和她没法比。”

    “你别骗自己了!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她成绩不如我,天分也不如我,哪儿哪儿都不如我!关键是,我比她年轻!”陶郁嘴唇颤抖,不甘心地喊。

    “相处这么久,如果你对这位学姐的认识只有这些,这个实验室真的不适合你。”林潇衡将衣服上的褶皱磨平,深吸了口气说,“做科研的人,性子要干净。”

    “可是你对我笑,她们说除了程一朵,你从来不对别的女生笑!”陶郁倔强反问。

    “我的确以前不爱笑,但我现在是老师,会对每一个学生笑。”

    “我只是你的学生而已吗?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点不同吗?”陶郁不死心。

    “你觉得呢?”林潇衡直视她的眼睛,威严直逼人心。

    “我不信!”陶郁又羞又恼,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林潇衡迈出实验室,心跌进了谷底。

    他是什么时候,纵容别人有错觉的?

    因为有了老师的身份,所以任由暧昧发生?他还安慰自己,只是师生关系,不要想得过分复杂。

    踏上自行车往图书馆赶去,看到程一朵背着书包慢悠悠地在星空下游荡,静谧又美丽。

    “有没有人要搭顺风车呀?”林潇衡按了下铃铛。

    “你来啦!”程一朵踮着脚跳上后座,自然地环住他的腰,“是不是很忙?”

    “也不是……”林潇衡不知道怎么描述刚刚的事情,“自己选个小师弟或者小师妹吧,明天一早我去院里汇报,取消陶郁在我们实验室的名额。”

    “怎么啦?”程一朵没想到这么严重,把耳朵凑近了些。

    “改天再说!”林潇衡腾出一只手,握紧她。

    深夜,林以安发来信息,说死里逃生赶紧来报个平安。

    “你在哪儿?我去看你。”

    “现在看不了,等秋天,等秋天来的时候,你再来见我,没准儿我还能陪你吃顿大餐。”

    程一朵没敢问发生了什么,潜意识里觉得是一件很不好,很不好的事。

    “你是在旅行吗?”拐着弯问。

    “还记得跟你说要做一个手术吗?其实很凶险。当时想如果没了就没了,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静悄悄的,你们永远以为我在外混得特好。”林以安发来很长一段话。

    “我们可以从财经新闻或者娱乐版块搜索你的动态啊!”程一朵努力让气氛不显得伤感。

    “我差点真的死掉了,昏迷了几个小时,医生差点就放弃了。后天听到我妈在耳边一直说我小时候的事,我听着听着看清了回家的路。我妈说意识不清的时候我一直在嘀咕,她录下来给我听,我听到里面有一句,程一朵。”

    黑暗中,程一朵全身颤抖,她没想到林以安消失的这段时间,经历了这般的险象环生。

    “既然活过来了,得来跟你报个平安。我现在嗓子不能说话,等好一些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程一朵对着语音小声说,“好好的,林以安,你要好好的。”

    生病之后,林以安和程一朵聊天的频率陡然上升。

    他依旧不太能说话,透过小小的手机屏幕,讲过往的时光,讲医院的趣事,比如护士姐姐一边夸他勇敢一边把他挂在床上,比如他的手术是医院全年最大的刀口,比如他捐出了大部分工资,用于帮助孤儿。程一朵后来才看到他的照片,整个人好瘦,插满了管子,连坐起来都困难。

    林以安分享一些常听的歌,还信誓旦旦要录一遍给她听。程一朵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嗓子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唱高音。

    林以安说好久没打羽毛球了,带着球拍出国求诊,整家医院也没碰上对手。一朵,算来算去,只有你能打败我。

    “我要给你写一封长长的信,告诉你我有多幸运,遇到过一个世界上最好,我最想珍惜的,朋友。”

    他又交待说,如果有一段时间消失了,一定是在医院。最近手没办法写字,等好一点,就寄给你。

    程一朵一边讲话一边哭。

    他说一朵,好好锻炼身体,好好照顾自己,故事还长,你还要继续做发光女孩儿啊。

    放下了公司的琐事,林以安帮助了很多孩子,抑郁的孩子,困苦的孩子,在家庭的压力下自我逃避的孩子。很多饱受疾病困扰的人,也因为他的援助,得以看到希望。

    他勇敢,坚强,美好的词汇都在他身上发生。

    好多次化疗后,某个稀松平常的早晨,他又出现在微信对话框里。程一朵问他疼吗,却没有听见他对这个看起来不太公平的人世间,有过一丝一毫的抱怨。

    林以安说,我以前觉得幸福是在非洲追长颈鹿,看越过海面的鲸鱼,用脚步丈量世界的山山水水。现在我想活下去,我刚刚知道,我的爱人怀孕了,是个女儿,我想抱抱她。你知道吗,每一次涅槃重生被推出病房,医生总说你看起来闪闪发光呢。

    “那你要继续发着光。”程一朵说,“我要看着你一直一直发着光。”

    “像你那样么?”

    你知道吗程一朵,在很多交叉重叠的岁月里,我都喜欢着你。因为你,我时常感觉自己是光亮的,因为你,我愿意一生朝向光明。

【68】没有人像你

    “是你要林老师赶我走的对不对?”许久没露面的陶郁突然出现在实验室门口,“你感觉到危机了,所以要除掉我对不对?”

    没等她把话说完,程一朵继续低头写自己的论文。

    “不能因为你是学姐,就欺负人!”陶郁眼眶红了,依旧是一副弱者姿态。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既然通知已经下来了,就此打住,可以吗?”程一朵的声音温和,却充满力量。

    “你难道不想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陶郁恨恨地说,“他来接你晚了的那次?”

    “我不想知道!”程一朵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整理好书包,“如果没什么事,我要去图书馆了。”

    “你不敢,对吗?”陶郁的语气开始有几分得意。

    “十八九岁的时候,我经历过你的这些伎俩。栽赃,陷害,告发,胁迫,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无所不用其极。这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套路,真的有意思吗?”程一朵从她身旁走过,“好好学习,把心思用在正道上,才有意义。”

    “我怎么做不用你教!”陶郁不服地喊。

    若有所思地走进图书馆,林潇衡坐在熟悉的位置,指了指摆在一起的两个水杯,“诺,热水都凉了,我重新去接。”

    “没事儿,嘿嘿。”程一朵坐下来,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陶郁的话。她最怕这种女生之间的小猜忌,再怎么小心,始终摆脱不掉。

    “怎么啦,有心事?”见她心不在焉,林潇衡问。

    “是陶郁。”程一朵抬起头,“我想知道,她离开实验室的真实原因。”

    “她……”林潇衡想了许久,“她误会了一些关系。”

    “她喜欢你?”

    “不知道。”

    “她问我知不知道那天晚上你们发生了什么。”

    “然后呢?”

    “被我熊了一顿,嘿嘿。”见林潇衡紧张得一脸严肃,程一朵咧开嘴笑了,“咱俩认识快二十年了,你该不会以为我会误会吧?

    林潇衡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仿佛忽然落了下去,自己也不由得笑起来。

    安静写了会儿作业,程一朵收到凌悦微信,说在酒吧门前看到陶郁了,和一群看起来不太正经的男孩子在一起。

    “现在的小女生都这样的吗?”凌悦半开玩笑。

    这就是大学最开始的自由感吧,程一朵想,大一大二的时候,刚刚挣脱漫无目的的题海,总要在各种场合找自己。

    演算完两道题,开始觉得心神不宁。

    索性穿上外套,对身边专心致志的林潇衡说,凌悦说在酒吧门口看到陶郁了,我不放心,去看看。

    “这么大的人了,你还操心。”林潇衡好笑地努努嘴,“那好吧,我陪你去。”

    “不用啦,我就看一眼,马上回来。”程一朵将林潇衡推回座位。

    小跑到凌悦说的酒吧,灯光昏暗,色彩流转,但程一朵一眼就找到了陶郁。

    她穿着一件火红裙子,不常见得张扬且艳丽。化了比平时浓的妆,低弧度的领口衬托出肌肤的白皙。看到程一朵,她神采飞扬地挥了挥手算作打招呼,随后理了理裙角,走向旁边一桌。那一桌坐着四五个纹身明显的男人,一看都不好惹。

    “陶郁!”程一朵追了过去。

    听到程一朵的呼喊,她依旧从从容容地走过去,毫不畏惧地坐了下来。

    几个男人马上兴奋了起来,殷勤地端起酒杯说,小姐喝酒吗?

    她一口气喝了两大杯,看样子已经快不行了,还笑眯眯地说再来再来。不知谁故意泼了杯酒在她胸前,胸襟湿了一大片,晕出内衣的轮廓,传来一阵猥亵的笑声,有人拉着她的手说,“妹妹我带你出去换衣服去,走,咱们换衣服去。”

    “过来,你给我过来!”程一朵终于皱着眉头发话了,“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你管不着!我已经被你从实验室赶出去了不是吗!陶郁的尖叫嚣张犀利。她把酒瓶口朝下,往四面八方泼泼溅溅,酒气四处飘逸,液体和白色泡沫结伴流到我们脚下。她被点燃般的兴奋了起来,嘴里尽兴地叫着。

    “你跟谁都行,但跟他不行,他也不行,这里的男人都不行!”程一朵提高了声音,几步走过去,一把扯过她。

    那几个男人站起来开始大声吵,站在前面的那个推推囔囔地要动手。

    “哟,你的姐们儿跟你一样漂亮!”有个男人趁机搂住程一朵。

    陶郁吓坏了,她站在不远处怔怔看着一切,屏住呼吸不敢再说话。

    “尊重点!”程一朵一把推开了身边的男人,站在了陶郁面前。陶郁颤抖着,喊了一声,“学姐……”

    “这是怎么回事?”林潇衡突然出现,直奔过来一把拉过程一朵,又扯过不知所措的陶郁,说,“走。”三个人刚准备踏出酒吧,不知是谁从后面砸来一个骰子盅,正中林潇衡的后背,他摇晃了一下,没回头。

    一路都没说话,陶郁怯怯地问了声,“疼吗?”

    林潇衡皱着眉头摇摇头,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她单薄的红裙子上,“快回去吧。”

    陶郁没有说话。

    林潇衡又转向她,生气地怒吼了一声,“快走!”

    陶郁的双手明显哆嗦了一下,慌不迭地点点头。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程一朵才从刚才的混乱中缓过神来。

    “你没事吧。”林潇衡一把抱住了她,下巴揉着她的额头,温柔地说,“怎么总是这样,能不能保护好自己,让别人放心。”

    “你……疼吗?”程一朵伸出手,顺着后背一圈一圈轻轻揉着。

    “有一点。”

    那是程一朵第一次,去林潇衡租的新房子。

    干净的房子,黑白色调,抽象油画,别致的木格子家具有罕见的奇异色泽,阳台上的木槿已经开出小花苞。

    “我看看你的伤。”程一朵指了指他的后背。

    “现在?这里?”林潇衡瞪大了眼睛。

    “对啊。”

    “脱衣服?”林潇衡的脸刷得红了。

    “不然嘞?”程一朵憋着笑。

    林潇衡跑回房间,咯噔咯噔忙活了一会儿,轻轻推门开了一个缝,“好了,你可以进来了。”

    “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竟然还害羞……”话音未落,看到门里坐着光膀子的林潇衡,程一朵全身的血液统统涌上脸颊,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帮忙看伤吗?”林潇衡低着头,把医疗箱推过来。

    “嗯,嗯,好。”程一朵也低着头,默默挪到他身边,鼓起勇气好不容易看了一眼,“我的天,怎么会这么严重!”碗口大小的一块紫,沿边已经肿起来,又青又红。

    她从冰箱拿出冰块,小心地在伤口上不断冷敷,隔一会儿还停下来安慰林潇衡两句,“你忍忍哦,会有一点疼,但一会儿就好。”

    “你以为我是那些小朋友吗,一朵同学?”林潇衡忍不住笑起来,“其实不处理也没关系,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你在美国……如果受伤了,都是自己好的吗……”不知道为什么,程一朵没头没尾地想起了这句话。

    “是啊。”

    空气变得粘稠,缓缓流经心间前所未有的盛况,她从未这样安静地聆听林潇衡的呼吸,清晰,热烈,振聋发聩。等待开出郁郁葱葱的花火,二十岁的思念固执萦绕,程一朵轻靠在他背上,每一寸肌肤都直达内心。

    “惨了,书包还在图书馆!”程一朵突然想起,吐了吐舌头,“已经十一点了,已经关门了……”

    “明天去找阿姨捡回来!”林潇衡转过身,拍了拍她的头。

    如果没有之前青梅竹马的铺垫,她还会爱这个男孩吧。

    从眼睛、鼻梁,嘴角的弧度,手心的温度到恰到好处的拥抱,他总是让程一朵轻易地想起“永远”。

    “诺,你的。”程一朵埋在两排装满文献的书架不能自拔,林潇衡递来杯热牛奶,“老规矩,脱脂,无糖,不会胖。”

    “你怎么有这么多宝贝,图书馆找都找不到!

    “那以后,天天来啊!”林潇衡的眼睛亮亮的,里面的光泽善良明媚,透过心房升腾到夜空顶端,“我明天一早要开会,先睡了。你的毛巾牙刷都准备好了,里面房间的床单是新的,低枕头是你的,早点休息。”说罢拿着卷被子在沙发上躺下。

    他还是那么体贴,把所有她的小习惯全部记了下来。

    “你的背受伤了,沙发没法睡,进屋去吧。”程一朵拍拍他。

    “已经不疼了,放心。”

    “你进去啦,不然我走咯。”程一朵噘着嘴巴假装生气。

    林潇衡站起来,直接抱起程一朵,光脚走回房间,将她放在床上。

    光影穿过他的轮廓,侧脸的剪影太好看。在额间轻轻一吻,程一朵紧张地抓紧了床单。

    “你以为我要干嘛?”林潇衡笑了起来,“睡啦。”

    挨着彼此躺在一起,十指紧扣,林潇衡大概是累了,很快睡了过去。程一朵却怎么也睡不着,心跳分外清晰,头顶上的天花板被星光映出好看的爱心形状。暖气穿过呼吸扫过额前的碎发。

    他的手心真暖,比梦还安全。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潇衡喃喃地说,对不起一朵,我不应该说陶郁像你。她一点都不像你,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像你。

    傻瓜,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如果我和她们有什么不一样,那一定是因为你啊。

【69】我们约会吧

    晨曦吹开窗棂,程一朵从浅浅的梦里醒来。

    林潇衡躺在身边,舒展着将半个自己结结实实抱在怀里,璨璨回想方才梦里似也有这般画面,悸动从眼睛蔓延到指尖。

    探出脑袋细细打量眼前的男生,长长的睫毛,浓密的眉毛,棱角分明,熟睡带着笑意。大概是在做什么好梦吧,想着想着程一朵嘴角扬起。

    二十年,足够熟悉了吧。又好像没看够,没想够,没珍惜够,他的每一个部分,都是新鲜特别的。

    “醒了?”林潇衡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闹钟,“才四点半耶,睡得不好吗?”枕着睡意将胳膊环紧了些,程一朵整个人直接贴在他的胸膛。

    时光变得很长,连呼吸都静止了。松散的紧张从每一个毛孔倾泻,她闭上眼睛,腾在半空的手缓缓落在林潇衡的腰上,感官集体敏感,辨别空气里弥漫的暖意。

    断断续续又睡了过去,做了几个短暂的梦,睁开眼,林潇衡已经换好衣服在厨房了。

    “还习惯吗?”

    “嘿嘿,”程一朵不知怎么的笑了起来。

    “笑什么?”林潇衡也跟着笑出来。

    生活的香气四溢,让人流连。

    “我以为你会很早出发,留一张纸条什么的。”程一朵边对林潇衡的厨艺赞不绝口,边红着脸说。

    “哈,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吗?如果来得及的话,当然想和你一起吃早餐,午餐和晚餐,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这几年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现在连一秒钟都想捡起来。”林潇衡顿了顿,拿出一把钥匙放在程一朵面前,“家里的钥匙,收好。”

    见程一朵愣在那儿,又重复一遍,说,“我们约会吧。”

    其实定居在哪里,对我而言没有差别,异国的月亮,祖国的月亮,都只是夜晚的一部分。我回来的原因也没那么伟大,只是因为你,我很想你。

    我不要你走在其他男生身边,不要从其他人口中打听你的近况,不要做一个逃兵,自欺欺人地觉得你好我就好,我有一万个理由躲在很远的地方,只要你在这里,我还是会回到这里。

    教授跟我说,爱情就是两个人看向同一个方向。原来我从前根本没有方向,你走在我后面也好,走在我前面也好,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这是林潇衡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在程一朵的幻想里,它应该发生在星光璀璨的夜晚,或者某个被见证而无比郑重的时刻,而现在,看起来像不经意发生的表白,却缀满了亮晶晶沉甸甸的爱。

    “不想抱抱我吗?”见程一朵被惊到一脸呆萌,林潇衡声音湿润,边笑边流泪。

    “嗯,嗯嗯,嗯嗯嗯!”一头钻进了林潇衡的怀抱,在他胸膛蹭了又蹭。

    幸福原来如此简单,不用预设,不用排练,你只要相信,不管山高水长,它也一定会到来。落地玻璃因为温差而朦胧着一层雾气,他们相偎看太阳从城市的一端升起。

    “恭喜你呀,已经摆脱了不近女色的冷面学霸,成功晋级电子系最年轻的温暖导师,哈哈!”走去学校的路上,程一朵在他身边欢快地绕来绕去。

    “多亏了你的帮助!”林潇衡宠溺一笑,“最后还是被女色打败了……”

    “我……我……”程一朵脸一红,“我什么时候打败你的呀?怎么都没发现……”

    我想想啊。

    自作聪明替夏雪送日记本,我却希望是你写的?也许那时候,你就把我打败了。

    或者更早一点,被施主任叫过去,说我包庇你,你据理力争坚持重考的时候。

    看起来那么难过地问我,年级第二怎么办啊的时候。

    每次你一哭,我就慌,你忍住不哭,我更慌。

    这么想来,也许更早更早,在我自己也没察觉的时候,已经被你打败了。

    林潇衡的话在心尖尖跳着舞,原来那些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句子,他都知道啊。

    “林老师,你的外套,我洗过了,谢谢。”周一清晨,陶郁早早地来还衣服。

    “不客气,放这儿吧。”林潇衡正在看论文,头微抬起。

    “林老师,我还想说一声对不起,上次给你添麻烦了。”陶郁此时谦逊卑躬,和酒吧里的凌厉美艳判若两人。

    “想道歉的话,和一朵说吧。”林潇衡放下手中的书,淡淡一笑。

    陶郁站在原地没有接话。她原本其实打定主意要去跟程一朵说声抱歉,被林潇衡这么一提醒,反而觉得有些不适。

    她有那么讨人厌吗?

    他连认真看一眼自己都不耐烦吗?

    墙角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外套,散发着柔顺剂和阳光的香,像是少女婉转的幻想。

    “林老师,跟您汇报一下,我现在进隔壁实验室了,徐老师带。”

    “那很好啊,好好干,争取多出成果。”表面敷衍的关心,深深刺痛了她。仿佛被实验室退回这种天大的事情,只是林潇衡眼里无关痛痒的小插曲。

    “我会的!”坚定的,负气的,用尽全力的一句。

    陶郁是个好苗子,林潇衡当然看得出来。只是她太聪明,太精明,一眼就能抓住人性的恶,尤其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进入新的团队,让他感到这个女孩不简单。

    徐瑞是学院年限最长的讲师,当年也是一路披荆斩棘博士毕业直接留校任教,还教过林潇衡两门原理课。无奈时运不济,七八年过去,一直没提拔。

    正在想着,有人敲门。

    徐瑞探出头,客气地寒暄道,“潇衡,忘了跟你说一声,正好课题组缺人,就让陶郁加入了!”

    “听说了,她学术能力很强,好好培养会很不错。”林潇衡点点头。

    “那你怎么把她推了?”徐瑞压低声音,凑近了问,“不会是为了避嫌吧!你们这组可是有师生恋的基因!”

    “师生恋?”林潇衡不解地问。

    “对啊,你之前的教授不也是吗,实验室带着个小徒弟,带着带着谈起恋爱来了。”徐瑞神秘兮兮地说,“听说教授的导师当年也是找了自己的学生。”

    “也没什么的,咱们实验室天天跟仪器打交道,遇到个能说话的人就不错了,更别提女生了,你说是不是?”徐瑞半开着玩笑试探,“你现在二十多岁还好,像我快三十才谈了个女朋友,错过了幸福生活的最佳年龄!”

    同事间的调侃,林潇衡有时候只是笑,懒得回应。总听说徐瑞性情古怪,没什么朋友,他倒没觉得古怪,只是想赶快结束这毫无意义的谈话。

    摆弄着教授留下的花草,经过一整个冬天仍然生机勃勃。这些闲言碎语,不知道教授是怎么应付的,林潇衡歪着脑袋想。

    阅完几个通知,往实验室的方向走。碰巧遇到门卫,扬着张明信片喊,“林老师!你们实验室的程一朵不在,能否把这个带给她?”

    “好啊。”随手接过,发现明信片背面赫然署着林以安的名字。

    内容很短,只有两行字:

    “一朵,今天晴好,真想看看星辰大海。林以安”

    将明信片揣进兜里,走了几步接到母亲电话,说表嫂刚刚早产,是个小女孩儿。因为体重太轻,必须要在保温箱观察一段时日。

    “林以安呢?他还好吗?”婆娑着手里的明信片,他反复确认着内心的感觉。

    “不好……”母亲声音低沉,“胃切掉了三分之一,化疗了十几次,听说癌细胞没有了,但白细胞也没有了……”

    也就是说,一个轻微的细菌,都能将他打倒。

    林潇衡的脑袋嗡嗡作响。

    他不是没见过无常,最开始听母亲说林以安只是消化系统长了个肿瘤,做个切除手术就好,才几个月的功夫,病情已经如此严重。

    可是林以安还这么年轻,年轻到根本不需要考虑生老病死。

    “多亏了你表嫂,一个人在国内,千辛万苦地生下了孩子。有了这个孩子,所有人都觉得有了希望。万一……万一……以安出了什么事,你舅舅舅妈他们也算有个念想。”

    她的语气,仿佛做好了告别的准备。

    冷静下来,林潇衡努力回想关于林以安的往事。

    他们天生迥异。

    林以安外向,热情,目标明确,喜欢什么从不掩饰。

    而自己内敛,安静,更多时候都活在自己的小世界。

    因为年龄相仿,成绩都姣好,免不了被叔叔伯伯们比较。而他因为不喜欢大家抑扬顿挫地教导,常常借故躲开林以安。

    林以安也不计较,还乐呵呵地帮他圆场。

    除此之外,就是程一朵了。

    他跑了小半座城市买来一笼包子说,给我讲讲一朵的事情吧。

    算来算去,当时他也的的确确认为,如果要把程一朵交给另一个人照顾,林以安是最合适的人选。

    在林以安面前,他总有天然的自我保护,甚至缺席了他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他总以为有很长的时间,他可以和幼时讨厌被比较的时光握手言和,而后和表哥痛痛快快地聊聊人生。

    但现在林以安病了,而且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70】各取所需

    “一朵,整理一下之前的资料,按照要求准备好PPT和汇报材料,周四跟我去香港出差。”林潇衡把通知放到程一朵桌上。

    “好。”

    这是程一朵第二次去香港,同行的还有徐瑞老师,临出发,陶郁拖着行李箱出现了。

    “上一次去,正好是你出国那天。”程一朵怅然地说,“狂风大作,雷雨交加,烘托了故事主人翁悲惨的境遇。”

    “哈哈,越来越调皮了你。”林潇衡温柔地拉过她的手,“你以为离开那么容易啊。”

    三个小时的飞行,像赴一场故地重游。程一朵把准备好的资料又拿出来翻了几遍,隐隐约约看到对角线上的陶郁,似乎躺在徐瑞老师的肩膀上睡着了。

    又确认了一眼,是真的。

    没有打扰旁边专心致志的林潇衡,把疑惑吞了下去。

    飞机落地,香港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林老师,我陪徐老师先去免税店买点东西,下午直接会场见!”自然地挽过徐瑞,目光依然单纯如水,辨别不出任何企图心。

    “哦,好。”林潇衡推着行李箱,和程一朵向出站口走去。

    “给你!”毫无察觉地,程一朵手中塞进了一个蓝丝绒盒子,里面放着一条晶莹剔透的钻石项链,“收到前几个月的工资,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你看,已经没空了哎。”程一朵呵呵呵笑开了,她的脖子里依然挂着几年前的那枚戒指,半个翅膀,闪闪发亮。

    “那不一样!”

    她用脚趾都能想到,这条项链价值不菲。林潇衡从不吝啬,他如果送礼物,一定是当下能力范围内的最好。如果店员热心点,没准儿会更夸张些。

    “谢谢!”想了半天,程一朵说。

    “就这样?”林潇衡挠挠头,“还以为有人会哭着亲我一下呢,白激动半天了!”

    “还说我调皮,看你自己!”程一朵好笑地看着他的孩子气,将戒指盒深深放在了心里。他的好意,他的爱意,她真心欢喜。

    走了两步,见林潇衡还站在原地,只好退回他身边,踮起脚,mua!亲了一下。

    学术会议顺利开始,下午的陶郁换了身海蓝色的新裙子,非常修身。

    “刚买的,好看吗?”没等程一朵点头,又提高音量故意惊讶道,“哟,一朵学姐,你这个牌子的大衣在内地商场要8000多吧,林老师真疼你。”

    程一朵原本对名牌一无所知,在陶郁阴阳怪气的诧异里意识到林潇衡给她定了每一季的新款,在第一排认真思考的他,配了一条同种色系和材质的领带。

    这家伙,总是喜欢暗戳戳地和她一起。

    “下次林老师忙的时候,咱们约着一起逛街呀?”面对没完没了的客套,程一朵不动声色地反击道,“我的实验也很忙,实在没空。”

    见向来文弱的程一朵没有退让,陶郁识趣地安静下来。

    只是寻常的会议,因为陶郁的加入,多了些争锋相对的味道。她果断,张扬,雷厉风行,虽然实验项目非常基础,也表达得滔滔不绝。当然,也适时抓住机会调侃了在座的其他专家学者,博得了徐瑞频频点头。

    程一朵在她后面发言,感到了些压力。

    然后,看到林潇衡托着下巴,眼睛明亮。

    他说过,没有人像你,不会有人像你。

    这场没有硝烟的博弈,程一朵的温柔依然征服全场。因为内容前沿,观念新颖,加上程一朵惯有的表述,无一例外地引起了现场的关注。

    研讨会后,收到了不少项目合作以及学术邀请。

    “哟林老师,难怪陶郁这样的好苗子也不稀罕,原来手上有王牌啊。”林潇衡站在门口,等程一朵一一和感兴趣的学者们交流。徐瑞走过来,沿着他的视线,感慨说,“早听说程一朵同学大名,第一次现场听她发言,果然名不虚传。”

    林潇衡笑了笑,算作回答。

    徐瑞以为林潇衡会客气一下顺带夸夸陶郁的表现也够惊艳,周遭都是无处安放的表达欲。

    “不好意思,等着急了吗?”程一朵匆匆赶过来。

    “没事儿,正好想想晚上吃什么。”林潇衡抿嘴一笑,接过她手中的资料包。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一朵是老师,潇衡是学生呢!”徐瑞见状,开了个半真半假的玩笑,“你们要去哪儿?要不然咱们四个一起吧。”

    “不了,我们有其他安排。”林潇衡的拒绝永远都是让人瞠目结舌的果断。

    “徐老师,他们走了!”陶郁推了推怔住的徐瑞,一脸天真地问,“咱俩自己吃也很浪漫啊,这是我第一次来香港呢。”

    “第一次吗?”徐瑞反问。

    “是啊,虽然表现得不如一朵学姐,但还是很兴奋,哈哈!”青春的少女感扑面而来,洗涤了徐瑞方才的不痛快。

    “你表现得比咱实验室几个师兄师姐都好,难怪毛遂自荐非要出来。”

    “我就是想跟着您,涨涨见识嘛。”陶郁娇羞道。

    陶郁的得体,给徐瑞造就了前所未有的舒适感。他工作近十年,同事们似乎不待见他,申请了几次副教授都没能入选,连项目进度也始终落后,整个环境像一潭死水。但陶郁不同,她精力充沛,青春四溢,笑起来连春风都温柔了不少。

    “走,老师请你吃西餐!”

    陶郁的手在他胳膊上似搭非搭,指尖偶尔摩擦又划过,徐瑞的心随着她的脚步开始觉得痒,起起伏伏不能安宁。

    这是个好看的女孩子。

    好看里带着一丝狡黠的性感,让他不由得产生了奇怪的幻想。

    结束了忙碌的工作,他渐渐放松了自己,随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肆意游走,仿佛把年轻岁月里的那些感触经历了个遍。

    他们去吃西餐,小提琴是悠扬的仪式感,陶郁将盘子里的牛排切好给他,两个人分一块奶油蛋糕也不觉得乏味。

    又跑去KTV唱歌,昏暗的灯光下他们如此紧密,他很少唱歌,在陶郁的鼓励下点了一首《我相信》,她总在高音飙不上去的时候补上一句,然后欢呼着我们简直是绝配!

    接近凌晨,陶郁张罗着步行到一公里以外的大排档吃夜宵,陶郁讲起螃蟹和海螺的爱情,晚风和眼前的女孩一样令人沉醉。

    再后来,顺其自然地发展出疯狂的暧昧,回到宾馆,他迫不及待钻进了她年轻的身体。听她在耳边压低声音娇吟,只觉得刺激,尽兴,全世界的极致不过如此,他站在了人生的最高峰。

    “徐老师,你会永远对我好吗?”陶郁咬着他的耳朵,极尽温柔地问。

    “我会,我会。”徐瑞继续在她的身体里翻云覆雨,寻找每一个兴奋点,他想让她叫,让她笑,让她享受。他想全然抛弃从前循规蹈矩的人生,从这一刻开始,追求新的征程。

    脑海中闪过未婚妻的脸。和他同样来自农村,本分的,木讷的,不解风情的,靠着努力来到城市,始终有着格格不入的气质。但陶郁不同,她天生就是城里人,举手投足都高贵,自信。

    只一瞬间,道德和对错就通通抛诸脑后了。

    他只想在这个21岁的女孩身上,找到遗失或者错过多年的激情。

    “徐老师,咱们组今年的优秀奖学金可以报我吗?”

    “好,好。”徐瑞头也没抬。

    “年纪大组会我可以去旁听吗?”

    “当然,当然。”

    “徐老师……”

    “什么都听你的,你要什么,都给你。”

    对于身体,陶郁从来都没有执念。姐妹们用身体检验渣男,自己用身体换得前途,本来就无可厚非。她向来看不起那种又要优先权又不肯付出的人。

    所有的东西都有价格。

    她长得算是清秀,加上幸运地继承了母亲傲人的身材,身边从来不缺乏追求者。但他们不配拥有她的身体,因为很贵。

    徐瑞这一刻的投入既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也表示她几乎已经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占据了主导权。她所有的问题,徐瑞都说好,而她接下来只需要花点脑筋,留住这个老实又贪吃的老师就好了。

    “唔……”过了许久,徐瑞终于倒在床上,感慨道,“说真的,我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陶郁翻了个身,直接滚进他怀里。

    “喜欢你漂亮,热情,还有……聪明!”

    “夸人都这么不走心的嘛?”陶郁娇嗔。

    “真的,我快三十岁才谈恋爱,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幸福,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跟老师说。”

    “哎呀,徐老师你也太可爱了。”

    谁都没有怀疑此刻的真心,他们都笃定自己手中有对方想要的东西。至于责任,从来不在考虑范围里。

    “徐老师,你该回去了。明早万一被林老师撞见,可就说不清了。”陶郁伸出食指,在他脸上刮了刮。

    “你……”安静了一会儿,徐瑞心虚地问,“之前在林潇衡那儿,没发生什么吧?”

    “徐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都这样了,你还在怀疑我吗?”陶郁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我不好,我胡说八道瞎吃醋!”徐瑞慌不迭地帮她擦眼泪,对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后悔不已。他太不自信了,但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不自信,就怀疑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儿呢。

    他赶紧把陶郁紧紧抱住,一遍遍地安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连他自己几乎就要相信,发生了一场爱情。

【75】你的秘密还给你

    踩着漫天星光,手挽着手回公寓,一路上花瓣在晚风里纷纷坠落,程一朵的目光追着它们,跳向远方。

    “好像是林阿姨耶。”停下脚步,仔细确认了一下,“真的是你妈妈!”

    “妈!你怎么来了!”

    “你手机关机了,所以来学校找你……”昏暗的灯光下林阿姨的侧脸若隐若现,看不清表情,“跟我回去吧,林以安他……”突然抱住林潇衡哭了起来。

    时间寂静无声,程一朵的手落回灰色地带,整个世界突然什么也不剩。

    “妈你别哭,把话说清楚。”瞥见程一朵的惊惶失色,林潇衡安抚着母亲,让她冷静下来。

    “我也是下午才听说……以安他……一个月前就不行了。说是后续治疗导致了严重的肝中毒,只能等死……他前几天就去了,说不想惊动任何人,你姥姥病倒了我们才知道的……”林阿姨从来没有这样失态,前言不搭后语,每个字都咬得痛苦而清晰。程一朵直直站立,脑袋嗡嗡作响。

    她努力想听清楚林阿姨的话,可是从思维到视线一片模糊,整个人苍白不堪。

    “跟妈回家看看吧,老人们都倒了,只有你了。”林阿姨严肃地说,她又拉了一把恍恍惚惚的程一朵,说,“毕竟相识一场,一朵你也去道个别吧。”

    “我……不去了。”沉默了许久,程一朵摇摇头。她不知道要怎么跟林以安告别,那些黑暗碎片从心里闪过,整个人都动弹不得。明明他们约好的呀,等手术做完就能见面,他一心要吃一块巧克力蛋糕。

    “你先回家,一朵。”林潇衡不放心地在她头上揉了揉,“我和妈妈回去几天,你照顾好自己……电话联系,我想他会希望你好好的。”

    许久以来,他一直不知如何开口讲述林以安,就像剥开最难熬的时光,剥落自己的懦弱,逃避,还有程一朵的孤单。

    “这个给你。”林潇衡从口袋里拿出明信片,交到程一朵手中,“他给你的。”

    一朵,你的秘密,还给你。

    天气晴好,他说想看看星辰大海。

    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家的,程一朵似睡非睡地蜷缩在沙发上,醒过来觉得一切都是梦。她开始满世界地找林以安,电话,微信,所有交集的同学和朋友,才知道他生病之后已经将交际圈缩得极小。

    没有人知道他的状态。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离开。

    想起很久以前不经意聊到生老病死,林以安还笑着说,一个人能静悄悄地离开,未尝不算是全身而退。

    那时候她不懂,林以安真的不习惯告别。

    他也不擅长被帮助,被安慰,一个人默默地背起整片天。林阿姨说从未见过他流泪,哪怕是卧床不能自理,也会笑着跟每一位医护人员说谢谢。

    程一朵想象着当绝境一次次降临,他是怎样一次次地挺过去,多痛,多难,想得她头皮发麻,泪流满面。

    林潇衡在家待了五天,处理后事,安抚亲人。

    而程一朵假装林以安只是和往常一样,住在医院进行某一次化疗,他们只是没法聊天了而已。

    生活毗邻着深海,她照常上课吃饭做实验,心里却有一块沉了下去。沉得无边无际,沉得阴云万里,沉得会莫名其妙掉下泪来。

    她甚至开始生气,生他的气,生自己的气。

    无法工作,无法入眠,整夜对着电脑写不出一个字来,听他唱的歌然后继续崩溃痛哭。

    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光日益消散,一部分温暖情谊随着他的不告而别,彻底失联。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这个朋友。

    如果有一天,被热牛奶浇湿了衣襟,他没有及时出现,她只会楞在原地,任那些嘲笑和恶意打在自己身上。

    他的那些不好笑的笑话,会让她喜欢自己。

    无论在别人看来多么厉害或者执着,可是她真的是一个软弱的人。虽然无数次被胁迫勇敢,做一只独自飞翔的燕尾蝶,可还是会为很多很多的小事流泪。

    可是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以前不知道他为什么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现在开始明白,大概是两个人一起无聊,就不算无聊了,所以她孤单的时候,他也在孤单吧。

    那现在,他找到星辰大海了吗?

    林潇衡在每一个清晨、午后和黄昏都会打电话来,提醒着该去吃饭了,他很担心程一朵。

    “你回学校的第一节课,我迟到了。那天林以安来看我,说要做一个手术。不麻烦,等手术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会有一个天使一样的孩子,有一个爱他如命的妻子,他会珍惜这尘世的幸福。”讲述这些故事,生命里有一部分慢慢有了温度。

    “一朵,你要相信,在另一个世界,他会拥有这一切。或者更多,更美。”林潇衡安慰道!

    即便无法改变什么,真的想回到那一天啊,好好看看他,好好抱抱他。她要牢牢记住他,要记住那天的清晨和微光,记住他的气息和口吻。因为那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次相见。

    “你知道吗,”程一朵久久凝视着明信片背后的字,“林以安说他在重病的时候,写了一百个人生理想,后来删了一半,又删了一半,剩下的25个他想一定一定要做好。我问他能不能告诉我,我帮你一起完成。林以安说那分你一个很重要的,照顾好福利院的孩子们。”

    那曾经是你的梦想,后来是我的,最后也变成林以安的。

    我们没有发生爱情,但同样向往光明。

    所以,我根本没办法想象,他躺在冰冷的地方,全身都是伤口。他怎么可以经历那种痛,又怎么可以明明痛过了,还是没有好的结局。他才29岁啊!

    “一朵,想哭就哭吧。”

    有一些头脑清醒的时刻,程一朵也庆幸,有些感情他们从未拥有,而感情另一侧的友情,他们也永远不会失去。

    思念变成了逐年减弱的风,即便活着的人觉得回忆会永远存在,但离开的人总有一天,也会忘记来看这些孤单的朋友了吧。

    最好的一件事,是他停留在29岁。

    在每一个西下夕阳里,看到年轻的身影手拉着手穿过人群的时候,

    在台风来袭雨水没过脚踝,整个城市灯光熄灭被黑暗笼罩的时候,

    奋力托起彼此的人生然后微笑放手的时候,

    他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变化。

    挺拔,干净,光芒万丈。

    难以自拔的第五天,程一朵推开家门,瞥见久未放晴的天空露出一片动人的蓝。

    而后隐隐听到了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告别。

    他说一朵,世事艰难,也要勇敢地把梦想做完。

    他只是去长途旅行了,但他们终会见面。

    也许这就是他想要的,不被记起,也不被遗忘。

    然后,回来的林潇衡温暖地拥她入怀。

    他说,所有林以安周围的人都收到了他的能量,知道他不喜欢悲伤,连告别仪式都是温馨如常。

    “他现在是天使,所有你没说出口的话,他也能听得到。”

    林潇衡没有问一朵和林以安之间的故事,允许了想念的发生。他知道,这个从小被和自己比较,又笑嘻嘻对所有负面情绪照单全收的男人,其实是他的一面镜子。

    他们彼此不同,却又如此相同。

    只是他要照顾得更多,看似周全的体面,其实有他太多的汗水和不甘。还好,他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治愈和陪伴着剩下的老人。

    “谢谢你,我好多了。”厨房传了熟悉的烟火气息,程一朵从后背抱住了林潇衡,忍不住又紧了一些,好让心跳持续不断地同步。

    “欢迎回来。”林潇衡的笑里全是星星。

    一切好像又变得和从前一样。

    每个安静的夜晚,程一朵继续读书写材料,听福利院孩子们的声音,收集每一段细微的善意。林潇衡在不远的地方,专心注视着她。

    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也许林以安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爱着某个女孩儿,保护着全世界的孩子。

    他会特别特别好,对吗?

    很喜欢的一个表达是,他是发生在我们身上很好很好的事情。

    轻拿轻放的,如同每一个喝着咖啡聊未来,抬头看到满天繁星的夜晚。

    他没给一朵写完的信,我来讲给她听。

    我会和她一起,完成属于我们三人一起的,关于福利院的梦想。

    这段漫长的抗癌斗争,他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对于和他做兄弟,这一辈子我都觉得与有荣焉。

【71】最疯狂的小事

    香港这座城市,有着光怪陆离的美感。

    山海与城市环环相扣,一个尽头承接一个开始。“一朵,你很特别。”曾经手足无措到如今自信得体,她在不同的场合发着光。

    “教授说,努力比天分更重要。”程一朵嘿嘿一笑,“其实到现在,这一会儿,我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喜欢这门课,反正就这么一路走,走到了这里。对了,咱们现在去哪儿?”

    “走呀,到了就知道。”

    教授!师母!你们怎么来了!

    餐厅一边,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我们来海洋公园,有人要看海豚。”教授抿嘴直笑。

    “答应我七八年了吧,每次出发之前都被别的事情打乱了,你还讲!”师母皱眉埋怨,语气里却是满满的爱。

    “我的退休手续还有一年才能办好,现在就把担子扔给你,不怪我吧?”教授给林潇衡倒了些果汁,“等这一年试用期过了,以你的资历,破格提个副教授没问题。”

    “我不着急。”林潇衡温和地笑笑。

    “现在有了爱情,事业也不要了?”教授微笑着看向程一朵,“位置不仅仅是工资待遇,还有责任,是你实验数据的话语权。”

    这会儿才知道,为什么教授始终看重林潇衡,他们讲话的语气,看问题的方式,温柔但坚定的性格,如出一辙。

    “一朵,搞科研的人在生活里要迟钝些,你多担待。”师母笑着交待,场面真的像徐瑞说的,代代相传的师生恋。

    “我这辈子,有过三件不按常理的事,就是老同事们说我做过疯狂的事,”教授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果汁,“今天恰巧这三件事情都在。娶了实验室的学生,收了当时不被看好的学生,还有,接班人等到了没有授课经验的学生。我比你们年长些,见到的事情多,经历的人情冷暖也多,但是别怕,走过去就好了。”

    这三件疯狂的小事,背对着三个崭新的人生。

    如果当初教授没有力排众议收下自己,那么现在又该是什么样呢?也许坐在高高的写字楼里,冷暖自知地在人情世故中游走。也许她早早就成家了,体会不到久别重逢和美梦成真。

    “有结婚打算吗?”师母问。

    “还……还没。”程一朵和林潇衡的眼神触碰,支支吾吾地答。

    好像真的没想那么远,虽然好像也不算很远。

    “偷偷告诉你们,他已经在家排练证婚词了!”师母一笑,教授脸就红了,“他很宝贝你们,当自己的孩子一样。这几年你们分隔两地的时候,他就老在操心,想着把一朵送出去,又盼着潇衡回来,纠纠结结的。”

    “教授!”程一朵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是个不被父爱照耀的人,遇到人生的很多难题,从来不敢幻想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以自己的经验告诉她答案。但教授一直站在身后,在她困顿疲惫的时候,不经意地勾勒出方向。

    “傻丫头,哭什么!”教授眯眼一笑,“你看,林潇衡不是回来了吗?我告诉过你吧,你在这儿,他会回来的。”

    “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教授看到的世界,是多元的。

    既能看见微观粒子的特性,也能洞察人心和世事。

    既能站在高高的科学殿堂,亦能关怀树叶繁茂花朵芬芳。

    只有忠于内心的人,才拥有这份特别吧。

    呼啦啦啦,酒店门口有人放烟火。

    隔着透明玻璃窗,看见庞大的夜幕下,缤纷艳丽的流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划出一道又一道蜿蜒的曲线。花火把每个人的面庞映照得忽明忽暗,林潇衡侧过头,看到程一朵扬起的,无比美好的,真挚而温暖的脸。

    ——林潇衡,你看啊,这些烟火真的好漂亮!

    两年前的梦境里,这个叫程一朵的姑娘陪着他经历了一场淋漓尽致的烟火盛宴,他在距离她不知道多远的地方,把手机放在了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她笑意盈盈,目不转睛,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珍藏了那些年,他们两个共同经历的往昔。

    绽开在天空的美丽花朵,都是你在我衬衫或者风衣上画出的每一寸光阴。我们在图书馆,在实验室,在书房,在客厅,在每一段林荫小路,见过那么多次日出和日落,它们总能把你的侧脸打出好看的剪影。

    到了今天,你还是这么美,这么好,当隔着流光溢彩看向你,我的眼睛就再也没有办法从你身上挪开,我真的很想穿越时光,好好地拥抱你。

    “林潇衡,你人生最疯狂的事是什么?”回去的路上,程一朵一步一步踩着他的影子。

    “哈哈,认真算起来,跟你有关的都很疯狂。”林潇衡搂住她的肩膀,凑近耳朵说,“准备出国的时候想留下,出国了以后想回来,想好的事情都不算数,这……疯狂嘛?”

    “这么说,你才是发生在我身上,最疯狂的事呢!”程一朵笑哈哈地接过话题,“不喜欢科研却进了实验室,成绩不好却不想被人嘲笑,福利院,重考,被人当小偷,拍个电视剧至少也得八十集起步!”

    疯狂,大概就是人生的高光时刻吧。

    程一朵跳起来,爬上林潇衡的背,“那疯狂的林先生,请背起我,疯狂地回到宾馆吧!”

    林潇衡背起她一路小跑,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一朵,等我们老了一点,也像教授和师母一样,把世界上所有的风景都看遍,好吗?

    “其实不用等那么久呀,咱们随时都可以出发。”程一朵懒洋洋地闭上眼睛,伸出双手在他脖子圈紧了些。

    外婆说,每个人的命里都注定会有那么一个人。不管时间多早或是多晚,不管距离多近或是多远,不管他们变成什么样子,那注定着两个人一定会遇到。这个预言外婆说了好多年,只是从前她不懂,等到懂的时候,那个人就真的出现了。

    如果可以选择,你会选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你相信时间可以让我们爱上一个人,或是忘记一个人么?

    答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棱角分明地爱过,每次拒绝或是接受都因为心里有一道痕迹,不断提醒,什么是在乎的,什么是路过的。

    用什么方式飞翔。

    以什么姿态孤单地发着光。

    迷茫总让人分不清,到底这条线应该划在左侧还是右侧,一次次被不怀好意地抽离,在好不容易平息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只是心里还是藏着那条线。不管是往左还是往右,始终都不可能为爱而爱,这其中是不是还存在着一个极限值。

    有人爱,被人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这是今天下午收到的反馈,你看看!”宾馆里,林潇衡刚准备睡下,程一朵在外面按门铃。

    “要不要这么拼呀你!”林潇衡套了件睡衣,好笑地在她头发上揉了揉,还是接过材料坐了下来。

    程一朵殷勤地把台灯打开,“咱们实验室的规矩不就是当天的事情当天做完嘛?这么懒散当心教授教训你,哼哼!”

    终于知道为什么教授喜欢这姑娘了。

    才一会儿的功夫,反馈整理地层次分明,名单、内容、理解还有修改意见清清楚楚。林潇衡清醒了些,忍不住点了点头。

    “怎么啦,有问题吗?”程一朵凑了上来,两个人的脸一下贴得很近。

    “你跟别的老师也是这么谈工作的嘛?”林潇衡心跳难安,红着脸问。

    “什么意思?”程一朵一脸懵懂,“其他老师当然不能硬闯进来,我会发短信先问一下。”

    看她回答得老老实实,林潇衡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公私分明懂不懂啊!”程一朵没理会他,继续讲了她的看法。

    “公私分明我当然懂!”林潇衡犹豫了好半天,憋出一句,“但我也是个男人啊!”

    程一朵脸一热,低头正好瞥见自己的睡衣,低胸口,白白的锁骨,下意识捂住领口,狼狈地窜了出去,“我,我还是明天再来好了!”

    在同一个屋檐下住过那么多年,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程一朵认真想了想那些年自己的睡衣款式,悔恨得差点把自己掐死。

    那会儿也是超低领吗?

    出房门应该会套个外套吧。

    好像还有点透明耶?

    他应该也没注意吧,只有一点点透光而已,那时候他只会低头看书。

    不会那会儿他就有想法了吧?

    妈呀!

    程一朵把头埋进被子里,整个人像被火灼烧一样坠坠难安。脑海中的记忆翻了个遍,愣是找不到一丁点确定的线索,整个人都要疯了。

    “叮!”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程一朵跳起来,收到林潇衡的微信:“你还是太瘦了,以后多吃点。晚安!”

    稀松平常的关心彻底把程一朵搞疯了。

    什么叫太瘦!

    哪里太瘦了,从哪里看到的太瘦!

    这是在笑我吗?

    嗷嗷嗷嗷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

【72】砰!爱情撞击地面

    “一朵,江湖救急!”刚回学校,吴双的电话追了进来。

    “怎么啦,你慢慢说。”

    “我爸妈来了,非要见见莫清风!你知道的,他现在辞职在准备创业,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这么多年了,你们也该定下来了……”

    “一朵,你是没见过我爸妈,最近过年我们根本聊不到一块去!对了,你晚上空吗,一起吃饭吧,你在我放心。”

    “我……我约了林潇衡耶。”程一朵不好意思地说。

    “就说你重色轻友!那就一起来吧,林大神在,肯定镇得住场子!我一会儿把时间地点给你,不见不散!”

    “这……不合适吧……”没等程一朵拒绝,电话已经被挂断了。他们约好晚上一起去室内滑雪场转转,看样子又要泡汤了。

    没想到,林潇衡很爽快地答应了。

    一路上还安慰程一朵说,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吴双怎么会找到你?

    “还是时时想到别人呀你!”程一朵真喜欢他的善意。

    “因为是你的朋友呀。”

    到达餐厅,吴双的爸爸妈妈已经坐下了。吴双招呼说,“清风在停车,你们先坐。”

    爸,妈,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一朵,以前一个宿舍,你们见过的。这位是她男朋友,林潇衡,刚回国,在启大当老师。

    一听到林潇衡的职业,吴阿姨的眼睛立刻亮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林潇衡,热情地问,学校的待遇好哇?这么年轻的科学家,真是了不起哦!

    “妈!”吴双无奈地喊,大家这才发现莫清风已经坐了下来。

    寒暄了几句开始吃菜,吴阿姨无视吴双各种眼神暗示,按捺不住和莫清风交谈。你在上海......有房子么?

    嗯,有。

    房子是买的,还是租的?

    买的,付过首付。

    每月多少房贷?负担重吗?

    嗯,伯母,您放心,我可以处理好。

    我们家虽不算名门望族,但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可舍不得她跟你吃苦。

    “妈,先吃饭!”吴双尴尬地终结了话题。

    不出一会儿,吴阿姨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之前谈过几个女朋友?为什么分手?”

    问题一个连着一个像炮珠一样射向莫清风,他看起来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妈!你够了!”吴双再也坐不住了,“大家一起吃顿饭不好吗?能不能不要针对性他!”

    “双儿,你年纪轻,你不懂!”吴阿姨表情严肃,“现在姿态低了,嫁过去别人不会尊重你的!”

    “那现在我们被尊重了吗?”吴双难过地反问,痛从心脏的一端向最近处过渡,贴着皮肤下毫无免疫力的表层。

    “阿姨,我们认识清风很多年了,他现在创业的方向非常热门,前途光明,您大可放心。”林潇衡举起了杯子,缓缓解了围,“来,开心的事情,先走一个!”

    大家都举起杯子,各怀心事地碰了一下。

    “清风,阿姨说句心里话你别生气,看上咱们家吴双的人很多,有的有房有车家境好,有的对她好我们两家也知根知底,她说跟你谈恋爱的时候,我跟她爸都是反对的……”

    “妈!求你别说了!”委屈无助的吴双,伏在桌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难以解释,如果爱可以选择,一切都会不同。可是那些已经发生和爱上的,无法转移,无法忘却。吴双带着哭腔说,“其实是我一直喜欢他,非要跟他在一起的!”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惊得没了动静。

    而后,他们开始讨论细节。

    彩礼是十八万还是八万八加一辆车。

    婚礼办多少桌,老家办完城里回礼比较经济。

    房子要不要加吴双的名字。

    婚后和爸爸妈妈住还是过年两边跑。

    生几个孩子,孩子跟谁姓。

    ……

    像准备好了一样,所有的问题摆在眼前。吴双看着他们,眼神失去了光彩。

    “叔叔阿姨,你们这样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莫清风安静了许久,终于憋红了脸爆发了,“是结婚唉,不是卖女儿,你们的女儿还是你们的。”

    “我们的掌上明珠就这么跟了你,你就这种态度?”吴阿姨不满地说。

    “我已经忍到现在了!”莫清风站起来,喉结因为激动而突起,“她上次怀孕流产有我的原因,所以你们说的要求我尽可能地满足,但我也有爸爸妈妈,这样对他们不公平!”

    怀孕?流产!

    吴家的两位老人看样子并不知情,被两个词吓得发不出声,空气霎时冷却,连呼吸都变得悄无声息。

    他们看向早已泪流满面的吴双,砰地站起来,“你这个丢人的东西!不谈了,走!”

    一切好像都完结了,只有漫长的人生看不见尽头。

    吴双抿紧嘴唇,咬住已经流下的泪,“对不起清风,你不用理他们,他们总是喜欢这样……”

    “吴双,我们分手吧。”没等她说完,莫清风闭上了眼睛。

    “别开这种玩笑,你生气没关系的,别开这种玩笑!”吴双止住了眼泪,小声恳求道,“我回去劝他们,结婚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对不起吴双,咱们分手吧!”莫清风声音软了下来,语气依旧坚决,“不是这些问题,不管你爸妈的事。吴双,我真的累了……”

    “那我们走吧……我们私奔,逃到你想去的地方去……”吴双又哭了起来。

    “吴双,我知道你失去过一个孩子,但我们不可以永远活在阴影里面。我也没有办法每天面对你的怨气,只要哪里不如意,你就会发脾气,拿孩子出来说事儿。

    是,我渣,我不成熟,我不负责任。但我的孩子没了,难道我不难过吗?

    我耐着性子照顾你,想弥补伤害,但太难了,我做不了了……”莫清风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不难过了,先坐下吃饭,问题一个一个解决……”程一朵拉了拉莫清风,又抱住了哭得不能自已的吴双。

    “我知道你为什么今天要叫一朵和林学长来,”莫清风举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是怕我不够得体讨不了你爸妈欢心,对吗?多了好朋友在,可以帮你周旋矛盾吗?但是吴双,你既然这么不相信我,就敢这么稀里糊涂地跟我过一辈子吗?”

    吴双越哭越厉害,整个人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清风,你先别说了!”程一朵站起来,“都要结婚了,谈什么分手?有问题就解决问题,逃跑算什么本事?”

    “一朵,几年了!”莫清风发泄一般地吼起来,“我一直活在阴影里,她也不快乐,我也不快乐,可是她想要从一而终的爱情,我成全她,配合她,可是结果呢?”

    “先各自冷静一下,这个话题明天再聊好不好?”林潇衡拍了拍莫清风的肩膀。

    给他俩叫了车回各自的公寓,程一朵的步子很沉重。

    “不好意思啊让你陪我来,还弄成这样。”程一朵撅了撅嘴,可怜兮兮地往前走,“你说他俩会好吗?”

    “我不在的时间,你还好吗?”一阵冷风迎面,林潇衡停下脚步,将她风衣领竖了起来,“吴双的事情我也是刚听说,发生了那么多事,你是怎么度过的?”

    “陪她去医院,骂渣男呗。后来她和莫清风和好了,我们就不骂了。”程一朵见他一脸认真,又补了一句,“放心啦,我很乖的。”

    “我当然知道你很乖,乖得不得了!”林潇衡在她鼻子上温柔地刮了刮,“还好咱们没有那么多烦恼,我看着你长大,你看着我变老。”

    “吓到你了?”程一朵流露出些许歉意,他大概没有听过爱情敲击地面的声音。

    “倒没有,只想着你妈问我车子房子彩礼的时候要怎么答,把我的工资卡、银行卡还有余生全部给你够不够呀?”

    “你已经给我最好的了。”

    “一朵同学,你不用这么乖的。”林潇衡握紧她的手,从指尖温暖到掌心,“其实我超会哄人的,你要不要试着无理取闹一点。”

    好呀,那你跟我回家见妈妈吧,哈哈哈!

    林潇衡一紧张脸都僵住了,“要不要这么急呀,我……”

    逗你的啦。我现在只希望你用聪明的脑袋瓜想一想,该怎么帮吴双呢。

    “他们会有自己的选择,你放轻松。”

    “我是说,如果你是莫清风,继续吗?”

    “我是莫清风的话,我可能会去追程一朵吧,哈哈哈!”

    “你现在真的太淘气了林潇衡!”

    月光下,两个前后追逐的影子融合在一起,覆盖着沿途的柔软草丛。跑了好一会儿,林潇衡向前跨了一大步,握住程一朵的手,晃了晃。

    也许,已经过了把爱情当饭吃的年纪。再说不在乎房子不在乎生活条件不在乎每天穿什么牌子的衣服,只要他在就什么都满足,这样的话无论谁听到了都会嗤之以鼻,甚至唾弃它虚伪。

    可是,程一朵真的很满足。

    房子多大,只要能容得下他们就好。

    存款多少,不用为明天吃什么犯愁就行。

    林潇衡站在身边,一切都会变得很好。

    见过很多人都是把爱当做一切,等到生活真的逼近,又会后悔而后屈服。没见过世面也好,没历练过社会也罢。这一刻,程一朵就是这样想的。

    是个异类,对吗?

    林潇衡说,不会有人像你。

【73】初恋回来了

    吴双急着想结婚,还有一个原因。

    她心心念念的初恋,回来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她陪着同事在婚纱店试新款婚纱,四下充满喜庆,无比神圣。同事慢吞吞地在换衣间挑,同时传出此起彼伏的“呀,这里太短了吧!”“这乱七八糟的一堆是什么东西!”“我这辈子就结一次婚,当然得挑着点儿了!”

    坐在透明光洁的落地窗前,随手抽本时尚杂志默默翻开。视线从今冬色彩搭配到卸妆油的选择,四下奇异地安静,连时钟行走也静悄悄的没了声响。

    “咚咚。”感到有人在另一侧轻轻敲玻璃。并没有抬起头的打算,换个姿势继续盯着杂志。随后传来更加坚定的两声,有个身影在玻璃的那面盯着她。

    合上书本,全身因为随即映入眼帘的一切而轻轻颤抖,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眼眶湿热,心和已经不知所措的双手一样,不知停在哪里。

    是她的初恋。

    暗恋了整个高中,甚至进了大学也心心念念想要个答案。那个笑容温暖眼睛明亮的男子,如今以更加成熟的样子站在面前。

    像空气般稀薄的玻璃,定定地将她模糊的影子映在他的位置。他招招手,嘴巴张了张,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吴双推开桌子奔到门外,面对着他直直站立。细碎的阳光穿过蔽日的梧桐树落在他的侧脸,这个时刻就像梦一样,等了好久好久,美好,易碎。

    他说,吴双,是你吗?我以为是自己眼花。

    吴双拼命点头。但是不敢看他,手指拨弄着衣角的线头。一根脱落的白线,被扯得好长,怎么都扯不断。涌入城市的风吹散了年少的梦境。心像初初遇见那般疯狂地跳跃,丝毫不受控制。半晌,吞吞吐吐地只说完整了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最近好吗?然后想起来什么,看了看婚纱店的招牌,恍然而笑,你,要结婚了吗?

    没,那不是我。是我的同事,我陪同事来的。

    他指了指前面说,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吴双点头跟着他走,好像无论现在看起来多么强大,只要他出现,立刻就现出原形。

    和高中一样,运动会,考试,互相评分,春游,竞赛,他去哪儿,她就在哪儿。

    “后来呢?”程一朵拖着脑袋,不可思议地问。

    “我想知道有关于他的所有事情。这么久了,我发现自己更加想靠近他,可是唯一没有变化的是,我依旧渺小到尘土里,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

    西装穿在他身上特别好看。这样花纹的领带,这样颜色的衬衫,所有一切在他身上都显得特别。“我从来不知道,这些原来是可以这样搭配的。我恍惚着,在梦里一般,觉得一切都看不清,再也看不清。”

    “他结婚了吗?不是有个外国女友吗?”钱美丽将身体缩紧了些,插嘴道。她们像从前一样,团团围坐在钱美丽的单身公寓里,聊着女生的秘密。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告诉我,结婚了……”

    伴着姑娘们的仰天长叹,吴双又说,“但不久前离婚了……”

    又是一阵嚎叫。

    “太刺激了!这种事情好刺激啊吴双!”钱美丽连连感叹,羡慕得要命,“这种事情我怎么遇不到!”

    “你说陆耀辉吗?”程一朵问。

    “嘿嘿,嘿嘿我现在空窗期久了,是个男人都刺激,嘿嘿!”钱美丽只顾着傻笑,这才发现吴双已经陷入深深的阴影里,“你不是吧吴双!”

    “嗯。”气氛停顿了几秒,吴双点了点头,“我们发生了关系。”

    “靠!那你跟莫清风结哪门子婚!”钱美丽立刻炸了,“反正我一直不看好你和莫清风,索性你就和初恋在一起得了。”

    “我有想过,跟他在一起是不是更好,可是他不爱我。他应该就只是满足生理需求,第二天早上穿好衣服去上班,甚至都没有多看我一眼。门关上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很空,连暗恋过他这种事都没勇气说出来。他不会承认,也不会留下。”吴双的表情越发凝重,“那一刻我突然想结婚了,莫清风也好,谁都好,我想让他知道,我不是随便的女人。你只能得到我一次,不会再有机会了。”

    我希望他想着我,挂念着我。

    我希望他爱我,放不下我。

    我甚至希望他再也没办法专心爱别人。

    “吴双,这又是何苦……”程一朵悲伤地看着吴双冲进房间,把盒子里的信笺一封一封地取出,摊在大家面前。各色的信纸铺满整个被单,微风将某些字迹模糊的角折起。

    吴双忍不住哭起来,泪眼里只能看到满目都是他的名字。那么多的他在缥缈而真实的青春纪实里,变成了切割不断疯长的思念。

    程一朵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怜爱又可惜地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出来。

    当时为什么没有说出来呢。

    喜欢一个人,当然希望能与他一起变老。牙齿掉光的时候,能看着对方的双鬓白发,每天说一句我爱你。

    可是不是所有的“我爱你”都那么容易表达。

    尤其他那么完美,那么幸福,自己的“爱”就成为了侵略者,反而徒增烦恼。——“我一直觉得爱就是这样。”

    “也会有很多人说,你不确定自己能给的爱是最好的吗?是的,我不确定。”

    他身边的人都极度美好闪亮,反射的光芒几乎就要将每一个自我湮灭,如何穿过这层层的不安,走进他的心里?吴双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要他在孤独或是疲顿的时候能偶尔想起她,哪怕只是她的身体,也是恩泽了。

    这般卑微的爱。当时该怎么说出来呢。

    “昨天莫清风跟我提了分手,你知道的吧。”吴双抬起头看着程一朵,“我很痛苦,后来……后来我没忍住给他打了电话,他来陪我了。”

    “你说的是……初恋?”程一朵问。

    “嗯。”吴双点点头,“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了,报复莫清风吗?还是对他念念不忘。或者,我只是怕孤单,夜晚好长,好冷。”

    谁都没有吭声。

    程一朵起身去客厅倒水喝,钱美丽也说要去洗手间。“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可笑,初恋不会给我任何承诺,莫清风也许会离开我,甚至你们也觉得我践踏了爱情。”捏着这些纤细的碎片,吴双和好朋友们无力地辩解着爱和不爱。

    天空灰灰的,像要拧出泪来。时光已经剥夺了任性的权利,二十五岁,不能再一起对着天空许愿,请求赐一段金玉良缘,这个年纪,谈什么爱情都是奢侈品。

    这个上午,吴双什么都没做。爸妈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进来,不想面对,一个人出了门。不知不觉走到婚纱店,靠窗的老位置。像期待着什么发生。

    阳光比任何时候都寂静,洒在她心不在焉的侧脸。翻着杂志,其实一个字都不曾读进去。整晚在一起,明明才说再见,却像隔着千山万水,吴双多么想和他见一面,只是回头看看那张爱了好多年的脸,好好地告别昨天。

    告别一起走过的日子。

    直到太阳落山也依旧是独自一人,没有了然后。已经僵住的躯干诉说着爱一个人的苦与慈悲,把它们收藏在日记本里,成为温暖人生直到老去的句子。

    他会有新的女朋友了吧。

    会结婚,会生孩子,

    会在她害怕的时候温柔抱进怀里。

    会背着她穿过悲伤,让后背的汗水湿透了爱的箴言。

    吴双想,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要经历患难与共的,她的心,他到过,就一直留在那儿了。

    “吴双,别玩了,在两个男人中间一点都不好玩。”钱美丽走进来,表情罕见地严肃,“莫清风再渣,再坏,也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他帮你占座,给你买早餐,被你拒绝然后回头,有什么话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吧。”

    “我同意美丽,如果莫清风也这样心猿意马,你能接受吗?”程一朵给她们分别递来牛奶。

    “那你们告诉我,应该怎么选?”吴双低下头,默默地擦了擦泪,“或者,我根本没得选!”

    他们都不爱我,一个因为内疚,一个因为激情,我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不是的吴双,你可以两个都不要。”程一朵的眼睛亮亮的,直击人心,“去找一个自己真正爱的,很难,但一定能找到的。”

    “但我做不到啊!”吴双的泪水越来越多,她恼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喊,“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五年了,林潇衡还是回来了。”

    没有人会来找我。

    没有人会爱我。

    这么大一座城市,我不想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回家。

    “吴双,有男人当然好,没男人也能活啊!”钱美丽耐心劝她。

    “咱俩不一样!”吴双的痛苦更加剧烈,“你们公司那么多男人,你的空窗期听起来很高级,暧昧对象可没有断过!”

    悲伤,难堪,不甘……情绪在同一时间喷薄而出。三个人面对面沉默着,最后吴双缓缓,缓缓地抱住她们,“对……不起……”

    抵挡孤单很难,接受孤单很难。

    原本一眼能看到头的人生,如今全是未知。能责怪谁,又能埋怨谁呢?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根根触目,踽踽独行。

    “没关系的,我们明白。”

    “不哭了。”

    “交给时间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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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朵情歌介绍:
沙漠大雨滂沱,洋流干涸沉积,
回忆碎裂成了粉末,星河遭遇了突袭。
旅途多跌跌撞撞,感情多安然无恙。半朵情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半朵情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半朵情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