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留给后人的财富
就在冯国用等人挥师北上的同时,老朱也安排了湖广行省的都指挥使,这个人选正是老朱的侄子,朱文正。
坦白讲,这个安排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朱文正年轻,能打,又是老朱亲戚,正是放出去立功的时候,结果却被放在了后方,这不是让人郁闷吗!
但是老朱偏偏就这么安排了,朱文正也不敢说什么,竟然也老老实实带着部下,去洞庭湖肃清残匪去了。
“先生,咱怎么看,朱文正这小子都不是灭蜀的最好人选啊!”
张希孟一笑,“主公,这不就是让他去历练了吗!只要他耐得住寂寞,沉得下心,能妥善完成使命,肃清残匪,日后入蜀,非他莫属。”
朱元璋沉吟再三,“其实咱的意思,灭蜀之功,该给汤和才是。”
张希孟却道:“主公,臣以为汤和此人有更大的作用。”
“什么用处?”
“改土归流!”张希孟缓缓说道,朱元璋微微凛然,旋即用力点头,确实是非汤和莫属。
……
“该怎么经略西南,朝堂之上,不止一次讨论过,大家伙定了两个标准,其一是改土归流,其二是均分田亩。”
汤和一怔,随即道:“张相,如果能做成均田,派个流官又有什么难的?”
张希孟含笑,“没错,这不是二选一,而是上限和下限,最好自然是要做到均田。”
汤和微微发愣,竟然抬头道:“张相,我以为只是均田,怕不够啊!”
“为何?”
“各个苗部状况不一,有不少地方,不光备受压榨,而且还土地贫瘠,产出有限,他们就是太穷了!”
张希孟含笑,“没错,所以在那两条之外,我还有个更高的标准,就是均田富民!”
汤和眼前一亮,却又思忖沉吟,这话说得好听,但是做起来,确实不容易。
有太多地方,山岭重叠,地形崎岖,山间的土地十分贫瘠,产出的东西,还不足以煳口,想让这种地方富裕起来,不亚于一步登天啊!
“汤和,事情艰难,我是知道的。但总还能有办法,不断改进提高。就拿均田来说,我听说苗部有姑娘田的说法?”
汤和点头,“确实,女儿要出嫁的时候,家里就会分出一块田,用来种麻和蓝靛,算作嫁妆。不过大多数的苗民都是租种土地,哪里能有姑娘田!还不都是富裕人家。”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笑道:“那这次在苗部均田,就要给每户一份姑娘田,不用纳粮,算是主公给的!”
汤和听到这里,简直大喜过望。
其实自从渡江之后,朱家军分田就注重平均,像什么口粮田,已经不存在了。而这一次给苗部分田,居然又有了姑娘田,可谓是格外开恩。
不过能有这个结果,那也是数万苗兵打出来的,投桃报李,情理之中。
“张相,若是能做到这一点,苗民必定感恩戴德,均田的事情就会容易多了。”
张希孟道:“均田是第一步,先让大家伙能填饱肚子。对于一些居住深山,崎岖难行的苗民百姓,可以鼓励他们出山,现在湖广的荒地还是有的。可以分给他们一些好地。再有,苗民之中,有一技之长的,要想办法鼓励,帮着他们设立作坊,向外面贩卖获利……再有,咱们要安排一些货站,由官府设立,平价出售食盐,收购当地土产。至于商税这块,也可以适当优惠。”
张希孟说到这里,对汤和道:“你可知这么做的用意吗?”
汤和用力点头,“张相用心良苦,西南不但贫瘠,而且土司造反不断,就连大元朝都深受其害。如果能通过这些办法,彻底消除土司,赢得民心,避免兵连祸结,对大明来说,绝对是有利的。”
“嗯!”张希孟道:“还不只是这些,就像云南等地,自唐以后,就已经和中原疏远,到了现在,也是几百年之久了。其余地方,也都差不多。我们这是替前人还债,替后人造福。如果能把这些土地经营好了,解决西南的大患,胜过开疆拓土的大功啊!”
汤和心中一惊,道:“张相,我,我没想着抢北伐的功劳啊!”
张希孟一笑,“你不抢,主公还想给呢!本来是想让你领兵进军南阳的。”
汤和连忙摇头,“不,冯国用的文武韬略,都在我之上,让他去,比我合适多了!”
“那东路北伐呢?你觉得谁合适?”张希孟笑着追问了一句。
“让,让徐达为主帅,常遇春为先锋足矣!”
“那你呢?你就不想?”张希孟又问道。
汤和深深吸口气,脸色一变再变,最后长叹一声,“张相,我,我愿意在西南改土归流,推行均田。我答应过苗兵,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要让他们有房子住,有衣服穿,有肉吃,还要让他们的孩子上学……我,我不能说了不算!”
汤和说着,竟然微微低下了头。
身为一员大将,如果只是干这些事情,确实是埋没了人才。
“汤将军,当初你就是千户,却把手下的兵权给了主公,如今你又把北伐大功让出来。你是个厚道人啊!”
张希孟十分感叹,随即道:“咱们不能让老实人吃亏……其实实不相瞒,我把朱英扔去岭南,是为了日后图谋云南等地,我也让他妥善处理黎族的事情。到了你这里,就是苗民,彝民,你们俩要经略好西南啊!”
汤和微微皱眉,“张相,你的意思是?”
“是稳固住之后,要大举南下……冯国用他们日后是要往西域打的……但是在西南这一片,地域辽阔,可以进取的范围,远超西域!”
张希孟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地图,摊在了汤和面前。
从云南出发,有一大堆小国,随后向西,是一大片更零碎的犹如恒河沙数的神奇国度……只是在地图上粗略估算,这么大的地方,也不比中原差多少。
汤和微皱眉头,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张相要把朱英扔去岭南,原来是有这么大的一片天地等着他呢!
张相虽然不至于偏心自家兄弟,但也绝不可能坑朱英啊!唯有如此,才能说得通。
“张相,你是让我辅佐朱英?”
“不!”张希孟断然道:“他就是在前面冲锋陷阵的,你性格沉稳,作风扎实,朱英只能在前面冲锋陷阵。你要把治理苗民的心得,用在其他民众身上,要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支持咱们,大举开拓,推得越远越好!”
说到了这里,张希孟竟然起身踱步,微微轻叹。
“汤将军,我是个喜欢讲古的人,动不动就把前人的事迹拿出来,就连给诸将上结业课,也跑去了岳阳楼。我们也喜欢说祖宗庇护,但是我想问你,祖宗能保佑咱们什么?还有,咱们为什么热衷于记录历史,要把那些英雄人物都写在史册里?”
汤和悚然,“我,我不知……”
张希孟笑道:“人死如灯灭,哪里还有什么英灵庇佑?祖宗能留给后人的,无非是两样东西,其一就是庞大的遗产,在国家来说,就是疆土……广土巨族,人口亿万,幅员万里。没有哪个国家能长盛不衰,一旦到了衰败的时候,这些疆域,这些百姓,就是后世子孙的资本。疆域越广阔,就越能保留希望。人口越多,就越是能冒出来一群英雄好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如果国家太小,人口太少,固然可以兴旺一时,但是衰败之后,就一落千丈,再也没法挽回。契丹,金人,西夏,大理……皆是如此。”
“除了这份遗产之外,祖宗还能留给后人的,就是遇到问题时候,解题的办法!我们有着几千年的历史,什么风雨没有见过,什么糟糕的局面没有经历过……只要翻开史册,潜心研究,就能从前人的得失之中,获得启发,寻找到解题办法,从而破解难题,保全国家。就拿咱们的均田来说,这也是承袭两汉南北朝,以至于隋唐的成熟经验,推陈出新,才有了今天的方略。”
“我们这些前人子孙,也在不断丰富着史册,填写上我们的解题办法。我们创造的均田令,兴学令,我们祭祀先贤,阐发历史,我们身体力行,开疆拓土,广纳苗民,改土归流……这一切的一切,在百年之后,都会变成史册上的文字。倘若几百年后,我们的子孙不肖,国势衰微,天下板荡,甚至是又有蛮夷入寇,山河沦陷。到了那时候,我们留给子孙的不是崖山悲歌,不是文武相争,内斗不休。我们给他们的是团结一心,知行合一,扎扎实实,和百姓站在一起,从万民身上,获取最强大的力量。”
“或许他们还能延续我们的道路,再度喊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去勇敢战斗。到了那时候,庙宇之中,人们口中,念叨的就不只是岳飞,文天祥,还有主公,有徐达,有冯国用,有我张希孟,也有你汤和!他们会从咱们的做法之中,汲取营养,推陈出新,重新兴旺中华……而这,就是我们能留给后人的最好财富!”
第四百四十八章 织毛衣
张希孟手按着史册,娓娓道来,一字一句,直击心头……汤和这个读书不多的大老粗,此刻都是浑身震颤,气血上涌,难以控制。
前人能给子孙留下什么?
这道题真是太大了,是金银珠宝,田产土地,还是世袭罔替的爵位?
或许都没有错,但是毕竟不够长久。
三五百年之后,就算是血亲,又有多亲?
刘邦看着刘备,还真能把他当成至亲骨肉吗?
反过来说,刘邦又给刘备留下了什么呢?
大约只有曾经的辉煌,还有一颗恢复汉室,重现荣光的不死之心。东西奔走,矢志不渝,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同样的,后人看刘备,又得到了什么?
百折不挠,永不言弃,对兄弟义,对百姓仁,对臣子信……织席贩履,亦能独霸一方。他给后人留下了一道男儿至死是少年的豪杰身影,等待后人追逐。
我们有五千年的史册,但没有一页是多余的。
假如你的史册里,记载的不是五千年的生生不息,不是无数英雄,奋勇向前,披荆斩棘,前赴后继……如果换成一种画风,中原出现个新的王朝,赶快去认爸爸,拿着点土特产,换点赏赐回来,然后兴高采烈,争抢着明年的名额,想办法从爸爸手里多要一点东西。
又或者,你的史书记载着,某某势力杀进来,你的祖先就跪了,一次又一次跪下来,一直跪了几千年。
然后作为“跪族”的子孙,面对危机的时候,你又会怎么办?
如果觉得这样很惨,其实还有更惨的,那就是连史册都没有,根本不知道祖宗做了什么,先人发生了什么……一旦失败了,就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只能靠着别人史书的只言片语,编织一个破碎的故事……
“汤将军,我们在书写史册啊!”
张希孟一句话,做了最后的点题。
汤和豁然站起,神情激动,紧握着拳头,“张相,我懂了,不管是北伐,还是经略西南,改土归流……这些事情都是要落在史册上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做好做不好的差别……我汤和读书虽少,道理懂得也不多。但我知道一件事,不做就半点希望没有。既然天降大任,我责无旁贷!”
张希孟用力颔首,脸上充满了感激,他不过是思而想之的那个人,不管是朱元璋,冯国用,还是汤和,才是起而行之的人。
难得张希孟遇到了这些愿意辛苦付出的人,这是他的运气。
“面对西南土司,要灵活,也要有原则……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使命,就是办学。”张希孟道:“汤将军,你务必要记住一点,不能为了数量,为了面子好看,就随便大开门户,这是煳弄事情,是行不通的。咱们可以派遣最好的教师,可以加大投入,唯独不能在学生质量这块打折扣。品学兼优,这是必须要推崇的。如果程度稍微差一些,也可以接受,态度必须端正,人一定要可靠。我希望你能亲自把关,挑选出合适的人,进入济民学堂,还有其他的学堂,我会亲自教导,一个人才,胜过一百个庸才!”
汤和凛然,将张希孟的话一一记下。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西南改土归流,愿意配合的,肯定要给出路,读书,科举,做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问题是一个土司那么多孩子,是不是都能入学,是不是嫡长子,或者受到偏爱的孩子,就能当官,就可以放宽标准?
这一点张希孟是坚决反对的。
入学这一关必须把握好,聪明勤奋的他要,老实忠诚的他要,敦厚可靠的他也要……除此之外,贪图享受,毫无上进心,作威作福,自视甚高的……对不起,就算送上来,他也不会客气。
而且还有一点,土司头人的孩子能入学,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必须要入学,而且还要给予足够的机会……
其实张希孟讲的这个道理,也针对所有藩国的学生。
日后有人想来大明求学,也是一样的,首重人品,其次才情。而且这些学生要和大明的学子放在一起,同台较量,公平竞争。
“张相教诲汤和都记住了,只是接下来遇到了难题,还请张相能不吝赐教指点。”
张希孟笑道:“我义不容辞!”
跟汤和谈过之后,他也没在乎什么名爵,直接跟老朱辞别,就前往靖州,主持改土归流事宜。
跟汤和一起动身的还有成千上万的苗兵,他们终于终结了陈汉,迎来了大明……在这个新的国度里,他们得到了田地,得到了尊严,得到了向上进取的希望。
他们现在要把这些成果,分享给亲人。
如果大明需要他们,这些士兵会毫不犹豫,再度拿起兵器,踏上征途,从此开始,他们都是大明的人!
送走了汤和,一张巨大的棋盘已经展开了一角,可以窥见大明立国之后的战略了。
一个新的国家,哪怕是西晋那种费拉不堪的,还知道统一江南呢!
到了大明这里,规模更不要说了……以冯国用为首的诸将,目标明确,直奔关中,西域方向。
朱文正立足湖广,虎视巴蜀。
汤和经略西南,加上早些时候,已经到了岭南的朱英……自北向南,一条万里战线,已经初具峥嵘。
当然了,这些只是暂时落子,还没有真正完全展开。
而且大明的真正敌人还是大都的元皇帝。
所以真正的精华,徐达、常遇春、胡大海、花云……这些更强悍的大将还没有出动,他们在等待着机会。
事实上老朱已经将一面王命金牌授予了徐达,规制和冯国用的那一块同样大小,让他前往扬州,开始筹备北伐。
几乎与此同时,朱元璋也准备动身返回应天,统筹全局。
一个天子离开京城太久,显然是不行的。
张希孟大略着也要随着回京。
同时也几乎动身的还包括江楠的度支局。
经过了不眠不休的努力,总算是收集了江西和湖广的大略数据,接下来更详细的东西,却是要等候地方衙门上报,度支局核算之后,再来验证数据的可信度。
张希孟也在动身之前,来瞧瞧自己属下的情形,看看有没有偷懒。
果然不出预料,让张希孟抓了个正着,江楠果然在偷懒。
她手里拿着竹针,正在编织毛衣……没错,就是这玩意!
张希孟忍不住咳嗽道:“江提举,你这是干什么?”
江楠头也不抬,只是澹澹道:“这可是皇后的吩咐,张相公要是不愿意,可以去找皇后啊!”
说完之后,江楠抬起头,笑呵呵道:“张相,你不是说要弄毛纺吗!对不起,毛纺没有,毛衣要不要?”
张希孟皱眉头,明显有点状况外。
江楠就笑着跟他介绍情况…
毛纺织这是无数穿越前辈都会点的一项科技树,这玩意用好了,可是能富国裕民,瓦解游牧铁骑,开启工业化进程,有着无与伦比威力的神技啊!
但是很可惜,张希孟还没有来得及施展,只是让下面人探索一下,到底要怎么制作呢绒……
更不幸的是,这项计划刚提出来,就落空了。
南方人根本不爱穿这个,而且呢绒需要数量众多的优质羊毛,这也是南方不可能具备的条件。
张希孟不是点错科技树,而是根本就没点动。
但是谁也想不到,事情居然发生了转机。
为了支援北伐中路军,大明这边就需要提供御寒衣物,而且还是极厚的那种。
大明境内棉花的种植本就不多,而且南方的那种薄棉衣和北方穿的棉花包,根本就是两个次元的产品。
无可奈何之下,大明开始满世界搜罗狗狗……虽然狗狗很可爱,但是北伐将士的安危更重要。
因此赶制了一批狗皮大衣匆匆送去了。
只是杀狗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时候就有人想起了羊毛……由于均田之后,各地养殖的羊快速增加。
羊皮袄固然好,但成本太高……因此就有人将羊毛剃下来,然后经过混、梳、纺,先做成毛线。
随后就是织毛衣了。
针织这东西并不稀奇,后世甚至出土过战国时期的针织品文物,如果问什么时候发明的针织技术,大约就要追溯到石器时代了。
只不过随着纺织技术的发展,舒适的棉麻丝绸,更受欢迎,针织反而被边缘化了。
但依旧有很多人可以熟练掌握针织技术,而且织毛衣而已,学起来也不难。
江楠就是最近才学会的,她喜滋滋道:“张相,你知道看账目,脑袋都大了好几圈……每天头晕眼花的,心情也不好,可自从拿起了织针,我就冷静下来了,每天在看账之余,快速摆弄手指,织毛衣,既能支持北伐将士,又能纾解身心,确实不错啊!”
张希孟瞪大眼睛,还有这个效果?
“你们现在织了多少了?”
江楠道:“皇后下令的,谁敢怠慢,怕是有上万件了吧!”
张希孟怔了怔,却摇头道:“不够啊!接下来北伐,怕是要几十万件才行!这个……容易学吗?”
江楠笑道:“容易,我教你就是了。”
然后张相公手里就多了几根竹制织针……
第四百四十九章 张相的终身大事
按照江楠的指点,张希孟越发熟练,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驾轻就熟了。
接下来张相公就体会到了这项活动的解压之处,你只要双手不停重复机械动作,大脑可以完全放空,摆脱乱入牛毛的事务干扰。
而当你放下织针的时候,又能快速进入状态。
也就是说,这项神奇的活动,可以让脑和手完全分开,各自休息。要知道像张希孟这样,每天都有一大堆政务要做的人,几乎每时每刻,脑袋都在旋转着,十分容易疲惫,思维混乱,注意力不集中,效率低下。
但如果穿插其中,织织毛衣,就能大幅度缓解,快速恢复状态……实在是太解压了。
他干脆一边织毛衣,一边询问江楠,打听毛纺的发展情况,看看具体到了什么程度……江楠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尽量告诉张希孟。
其实这事情的开端,还要感谢张希孟,汉人缫丝织布,更习惯用丝绸棉麻这些,对于毛织属于一片空白。
偏偏张希孟建议了蒙古俘虏改造。
顺利毕业的蒙古人融入了大明治下,有也先帖木儿这种兽医,自然也有当了屠户,当了脚夫,农夫的。
总而言之,五行八作,三教九流都有他们的身影。
其中一些蒙古人就制作毛毡,用来当成垫子,或者制成毡帽一类的东西。随后也有人将收集的羊毛,牛毛,马毛,清洗之后,制成毛线,然后编织成毡帘,可以挂在门上防风寒。
起初羊毛这类东西,在屠宰场不花什么钱,就能弄到。
军工作坊用的生牛皮,也会刮掉牛毛……反正原料几乎不花钱,弄出来的毛毡,毡帘都很廉价,而当下这个时候,物资奇缺,不是那么富裕的百姓,还挺喜欢的。
但也仅此而已,粗糙劣质的毛织物,根本入不得法眼,摆不上台面。
你看街上有绸缎庄,有棉布行,就算家庭主妇织的葛布,也有人收,但是这些毛织物,只能摆在街边地摊,吆喝着叫卖,跟卖布头的比还不如。
所以说要想一下子弄出呢绒,一下子就得到百姓的喜爱,迅速畅销致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人们的消费观念是极难改变的,尤其是在古代,需要以几十年,上百年来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才行。
不过毛纺有着千般不是,却有一样优点,那就是便宜!
至少在眼下的大明看来,还是很便宜的。
棉花要田里种,桑树也是一样,唯独毛纺,原料是动物的皮毛。而分田之后,家家户户都有点谷糠一类的东西。
鸡鸭鹅,猪狗羊,或多或少,都能养一些……这些动物除了杀了吃肉,也没有太多别的用处。
其中牛皮牛角,价格很贵的,而且军中需要,剩下的羊皮啊,羊毛啊,都是不值钱的,驴皮还能做阿胶,猪皮只能做皮冻。
因此只要花点钱,就能收购一大堆混杂了猪鬃的羊毛。
这点到了后世也是一样的,如果下到农村市场,遇上卖牛肉的,一张完整的牛皮,只要一百块钱……当然了,这种牛皮和那些专门制作皮衣、皮包、皮具的优质牛皮,根本不是一回事。
反正本着物尽其用,羊尽其毛的原则,当下发展毛纺,的确是干净又卫生,物美价格廉。
张希孟和江楠聊了很多,他手里的毛衣也渐渐有了模样,半截袖头差不多弄出来了。张相公大喜过望,他挽起袖子,把毛衣套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然后张希孟的脸色就变了。
千百条虫子,同时趴在了胳膊上,不停涌动着身躯,要往肉里钻……太刺痒了!
张希孟赶快扯了下来,幸好只是一截袖子,这要是做成内裤,估计能原地飞升!
江楠看他一脸嫌弃,也笑道:“这里面混了猪毛,马毛,骆驼毛……扎人可疼哩!”
张希孟皱眉头,无奈道:“这也太差了,谁能要啊?”
“所以要送去高丽,给北伐将士啊!要不然咱们也拿不出那么多的棉花啊!”
张希孟再度沉吟,远征之苦,的确不足以对外人言说啊!就拿这些让张希孟避之唯恐不及,甚至连普通百姓都嫌弃的毛衣,送去了高丽,关铎那帮人保证能当成宝贝。
高丽那个地方,冬天苦寒,下大雪,土地又贫瘠,产出很有限,活下去都很难,也难怪中原王朝不太看得上。
“打仗的时候,什么都是好的,毛衣,毛毡,有多少要多少。但是要想真正把毛纺产业发展起来,却不是这么容易的。”
张希孟将毛线拿在手里,捏了捏,又粗又硬,很不舒服。
“你家做过生意,你说要怎么才能让这东西不扎人,又柔软保暖呢?”
江楠皱了皱眉头,“我看需要投入不小精力……首先来说,原料上就要严格控制,不能什么毛都混进去,必须要足够长,足够柔软的羊毛。其次,清洗羊毛,纺织成线,这也要想办法才行。”
张希孟好奇道:“你看咱们这边,可有工匠能做到吗?”
江楠想了想,道:“应该不难,就拿我手里的竹针,就是几个被服厂的秀娘发明的。蒙古人是用手编的,她们看到之后,就想到了把织麻片的针拿过来,改进一下,变成了这个织针。我想如果是要像纺纱织布一样,只怕还要在织机上面下手,要先纺出细而柔韧的毛线,然后才能制造出好的毛织品。”
张希孟想了想,用力点头,很是赞同。
技术这东西,自然是一点点积累,很难一步到位。
所以想在毛纺织这块有所建树……第一步就是要找到合适的细毛羊,然后规模化养殖,得到足够的羊毛原料。
研究新的织机,不断改进工艺,最终拿出受欢迎的产品。
这事貌似可以开始筹备了,毕竟北伐的序幕已经拉开,光复大都之后,就用得着了。
而且当下中原之地,多有无主之地,暂时发展一下牧场,也不是不行。大不了等人口稠密了,就把这些牧场向北迁移。
反正办法多的是。
想到这里的张希孟,竟然心情大好,忍不住又把竹针拿了起来。
“这套竹针毛线送我了,回头我请你喝奶茶!”
“好啊!不过咱们可要说清楚,要十杯才行!”江楠得意洋洋道。
张希孟毫不犹豫点头,“没问题,都是工夫茶的杯子。”
瞬间江楠的脸就垮下来了,这人也太小气了。
“张相,你不是都算过账了,又不是穷人,就不能慷慨一点?”
“慷慨?我也想慷慨啊!奈何我现在还是孤身一人,要替成亲攒点老婆本!”
“老婆本?”江楠忍不住笑了起来,“张相啊,你要是成亲,上至陛下皇后,下至贩夫走卒,都会高兴的,哪里还用得着你自己费心思!”
“是吗?”张希孟也怔住了,“竟会如此容易?”
江楠白了他一眼,“张相啊,你要是信得过,想娶谁家的闺女,我给你当个媒婆,去打听下口风,你看行不?”
张希孟眨了眨眼,看了看江楠,突然笑道:“如此最好,就凭你的容貌,那也是第一等漂亮的媒婆了!奈何我还是没想好,等,等回应天再说吧!”
江楠笑着答应,“随时都好,只是我要当成了这个媒人,可不能拿奶茶煳弄事,必须吃大餐!”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只能笑着答应。
他和江楠也就是这么一说,并没有当回事。毕竟他太忙碌了,北伐大幕刚刚拉开,需要筹划大局。
西南改土归流,汤和也才开始行动,接下来会有多少事情,谁也不清楚。
再有像发展毛纺这类的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只是个设想,怎么落实也没有确当办法……就算真的要找个夫人,估计也就跟李善长他们的妻子一样,只是替丈夫生儿育女,照顾家里。
要说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在一次谈谈事情,交流一下看法,估计是不可能了。毕竟读书够多,有见识,有能力的奇女子,还是太稀缺了。
张希孟只是想想,也就作罢了。
不过他倒是在这几天里,织毛衣的水平大幅度提升,甚至还学会了花样针法,趁着回京之际,织好了两件毛衣不说,还织了一双护膝……然后这些织物就跟其余上万件毛衣一样,一起装上船,漂洋过海,被送去了高丽……
张相竟然亲手给北伐军织毛衣,这消息也不知道是哪个传出去的,然后就迅速成了应天的热门头条。
这已经是这段时间,第三次引起人们的讨论了……首先是岳阳楼所有武将的结业考试,过去的岳阳楼,因一篇岳阳楼记而闻名天下,今后的岳阳楼,却是要因为北伐中原,恢复华夏,而天下皆知!
可惜的是,没有什么诗作文章,能够流传下去,着实让人遗憾。
但很快张希孟跟汤和的谈话,就被人整理出来,刊载在报纸上。
顿时就弥补了缺憾,如此恢弘大气,高屋建瓴,非张相不能为之!
随后又因为织毛衣事件,又烧了一把火……如此完美的张相公,竟然还孤身一人,应天父老们不能忍了,必须找出一个合适的人来,帮咱们张相解决终身大事。
第四百五十章 聚餐庆生
应天作为大明都城,自从朱元璋奠定南方大区王者地位之后,城中各方使者,就往来不绝,其中既有陈友定,张士诚这种瑟瑟发抖的,也有不少土司,甚至是海外藩国,他们纷纷来到应天,想要探探口风。
大明和元廷的交锋,就彷佛两个超重量级拳王,在擂台上决胜负,而这些人,则是捧着鲜花,穿着简略衣服,脸蛋尚佳,身形窈窕的年轻女子,准备随时扑上来,给胜利者锦上添花。
两头下注,拥抱强者,这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了。
他们听说大明的右相年纪轻轻,还是单身,简直比老百姓还要热情,这要是能和张相公结亲,岂不是一步登天?
咱们那边别的不多,公主有的是,只要点头,立刻就送来。
热热闹闹的讨论之下,竟然出现了好几个骗子,他们宣称是张相公钦点的媒人,要考察合适的人选,然后这帮人就往大户人家去,还有跑去各地使者馆驿的。
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我是张相媒人,请打钱!
想不想结亲,谁打钱多,谁的心诚,谁的机会就大。
只要我们在张相那里美言,肯定能让你进相府,最差也能当个小妾,至不济也能红袖添香,陪着张相读书。
什么?
当个侍女丫鬟委屈了?
还别觉得委屈,这活儿还不知道多少人想干都干不上呢!
张相什么人?
那是当世圣贤,名动天下的才子,大儒,贤臣,名士!
你瞧瞧人家,年轻,权重,位高,清廉,博学,深思,立功立言立德,甚至连长得都那么好,能跟着张相,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偷着乐去吧!
还真别说,这帮大忽悠竟然真的成功骗到了人,其中一位甚至骗了三家,拿到的孝敬足有五万贯之多。
可惜的是,还没来得及花,就被拱卫司的人给抓去了。
开玩笑,你敢拿张相骗钱?
这不是茅坑里寻宝——找死吗!
对你们这些坏了心的蛆,不能犹豫了,必须出重拳!
拱卫司出动,施展大记忆恢复术,看看你们到底安得什么心?
其实张希孟也挺迷煳的,怎么突如其来,就讨论他的婚事了,完全没有迹象,瞬间就雨后春笋冒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会有人算计自己吧?
“那个……张相,你想多了。”老部下孙炎挠了挠头,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吧,“张相,你没事织毛衣干什么啊?”
张希孟怔了怔,竟然觉得手里空了,下意识从抽屉里拿出织针,手指飞动,一边织着,一边询问孙炎:“你不觉得这个东西很解压吗?每天那么多政务,抽空织织毛衣,还能为前线做点事情,有什么不好的?”
孙炎哭了,“张相啊,这也就你这么想!我不信还能找出第二个!”
张希孟哼了一声,“谁说没有?江提举就喜欢织毛衣,这个竹针还是从她手里换来的。花了十杯奶茶呢!”
孙炎翻了翻眼皮,忍不住苦笑,“张相啊,你不是凡人,江提举更不是,你们都是神仙之流,难怪不明白我们俗人百姓的想法。”
张希孟双手不停,反问道:“什么想法?”
“还能有什么想法,就是堂堂张相公,要自己织毛衣,干这种女人干的活,自然是身边缺少女人了,该给张相张罗婚事了。还有人说,张相用这种方式,暗示所有人,实在是雅致……据我所知,现在应天家家户户,都准备了竹针毛线,都在学着织毛衣,准备随时进入张府侍奉,替张相分忧解难呢!”
张希孟听到这里,竟然也是无语?
我有这个意思吗?
怎么这么会联想啊?
人们还真是想象力丰富……就比如说某个写手,明明是个二百多斤的废物,竟然被传成了女的,还有人特意询问,上哪说理去?
张希孟怔了半晌,手上的活儿都停了下来,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又飞速动了起来。
“算了,爱怎么传就怎么传吧!是真名士自风流,回头你烧一壶奶茶,给江提举送去,就跟她说,用不着在乎市面上的传言,继续织毛衣,织最好的毛衣。早晚靠着羊毛,给大明织出二百年太平来!”
孙炎愕然,“张相,奶茶我倒是会煮,可,可这二百年太平,从何说起啊?”
张希孟刚想要说,突然道:“你去问江提举,看她知道不?”
孙炎无可奈何,只能去请教江楠。
“我想张相的意思应该是毛纺这个行业……其实张相挺看重这个的,如果真的成了,草原是最适合养羊的地方,说不定还真能化解来自北方的威胁。最差也能让草原变得有利可图,到时候在上面驻军也就不是难事了,对于朝廷和百姓的负担也会小很多……张相还真是深谋远虑啊!”
江楠喝着奶茶,笑呵呵解释,等她一抬头,却发现孙炎目瞪口呆,傻傻看着她。
“怎么?我说错了?”江楠惊问。
“没!”
孙炎连忙摇头,苦兮兮道:“我,我是自愧不如啊!张相所想,我这个手下都不明白,还是江提举,你和张相真是知己啊!”
“知己?”
江楠略微怔了怔,随即苦笑道:“大约是同病相怜吧!其实他也挺孤单的,这么多年,他都没庆祝过生日。”
孙炎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事,貌似的确,张希孟从来没有过生日,甚至作为部下,连张希孟的生日都不知道是哪一天的……
他是越发惭愧了。
“江提举,你,你知道张相的生日?”
江楠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再过几天给张相庆祝一下,一准没错。”
“为什么?”
“那是陛下和皇后救了张相的日子,也就是从那以后,张相追随陛下,这么多年下来。他和曾经的张家没什么关系了。如今的大明,倾注了他太多心血,他一心想着让大明更好,能想到自己的时候,着实不多。你要是方便,就联络几个部下,给张相办个生日宴吧!”
孙炎深深吸口气,看向江楠的目光,已经大不一样。
“江提举有心了,我现在就去联络。”
江楠又道:“我的意思用不着太多人,就是张相的部下,再有几个身边人,动静太大,反而不美。”
孙炎再度点头,他果然去安排了。
又是三天时间,就在张希孟的府邸,一众部下提着食盒,笑呵呵来到了张希孟的府邸。
为首的正是江楠,她从食盒里面取出了一尾清蒸鲥鱼,还有一条烤羊腿。
孙炎紧随其后,食盒里面有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
然后是刘伯温,他的食盒里面是东坡肉和龙井虾仁。
宋濂的食盒里面装着蜜汁火方,冰糖甲鱼。
在他们后面,又是几个老部下,一共准备了二十多道菜。
他们的到来,把张希孟都弄愣了。
“你们这是何意?”
江楠笑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和张相一起聚餐……放心,这些菜都是我们自己拿俸禄买的,用不着张相破费。”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我只是钱没有那么多,又不是真的穷酸!最近这段时间,光是稿费就收了好几千贯,还不知道怎么花呢!”
大家伙都华丽的无视了张希孟的话,咱就不能把钱和张相放在一起,俗气!
刘伯温率先笑道:“张相,有钱也买不了热闹,难得凑在一起,美食当前,正好聊聊天,品品八方滋味。”
张希孟略怔了怔,也笑了起来。
“说得对,快请坐吧!”
说是请坐,可张希孟的府里,还没来过这么多人,一时竟然没有足够的椅子。孙炎想去寻找,张希孟看了看旁边的书架,对大家伙道:“别麻烦了,以书为椅,岂不美哉?”
众人稍微迟疑,刘伯温就笑道:“在别人那里,坐在书上,自然是无礼之举,不敬圣贤。可是在张相这里,珠玉在前,有些书也的确只配垫在屁股下面,能充当椅子,都是运气!哈哈哈!”
刘伯温说完,竟然真的抱了一摞子书,垫在了下面。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取来了书籍,垫在了下面,在他们面前,是一张不高的竹床,本是张希孟休息的,由于够宽够长,也不是很高,正好方便众人围坐。
几十道菜肴摆好,虽然无酒,色香味俱全,也足以让人醉了三分。
大家伙环顾,首先说话的还是刘伯温。
“张相,说来惭愧,当年你力主均田,倡导抑制豪强,打击士绅……我当初还煳里煳涂,没有想清楚。这几年西南之行,总算让我幡然醒悟了,作为士人的刘基死了,如今的刘基,是大明的臣子,也是张相门生……不管张相认不认,这杯茶……门下学生敬张相!”
说着,刘伯温以茶代酒,满饮一杯,随即夹了一枚拳头大的狮子头,嚷嚷道:“先说先吃啊!我可是好长时间,没吃过家乡味道了。”
说着刘伯温大吃大嚼,惹得宋濂摇头,“好好的谦谦君子,成了下里巴人!俗气!”
吐槽了刘伯温之后,宋濂对着张希孟感叹道:“张相,这些年我不过是摆弄文字而已!前些时候,倒是依照张相的划分,修订了一份通史教材,已经发给了下面的学堂。书是按照张相的划分方式撰写的,仆忝列主编,实在是心中有愧啊!”
听他这么说,大家伙齐齐赏了宋濂一个白眼……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要看你编的书,你都赶上孔孟朱熹了,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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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有点卡文了,小的先睡了,欠一章,争取明天补……
第四百五十一章 开明的张相公
聚拢在张希孟麾下的这些人虽然是官员,但却书生气更多一些,像宋濂主持翰林院,就是个非常学术的衙门。
至于叶琛则是担任大理寺少卿,专职负责起草法桉,将本属于刑部的职权拿了过来,而刑部则是负责执行和落实法令条文。
从这些变化就看得出来,大明的官制在迅速走向正规化和专业化,官员膨胀的速度,还远低于效率的提升,处于办事能力超强的时期。跟那种冗官遍地,人浮于事是完全两回事。
本着好用就往死里用的原则,目前大理寺同时忙活好几项法令……其中最核心的就是土地法,这也是大明王朝的命根子。
张希孟倡导均田这么长时间了,旨意上也是三令五申,大家伙都习惯了。不过还欠缺一项最关键的东西,那就是将均田令变成永久的土地法,而叶琛则是负责这一项工作,目前已经开了个头。
“我就不指望能做成那么多事情了,只要这辈子能把这几项法令修好,就足以含笑九泉了。等我死的时候,也不要什么陪葬,就把这几项法令装在盒子里,陪着我葬了,我就心满意足了。”
大家伙听他说这话,齐齐反酸水,你丫的比宋濂还不要脸。这些法令可是大明的根基,你这是注定万古流芳的事情,你要是嫌弃,让给我们啊!
叶琛也感到了众人不善的目光,连忙把话题引开,他笑着对江楠道:“江提举,你也说说吧!这几年度支局可是很威风啊?做了大明的官,颇有收获吧?”
江楠放下筷子,看了看大家伙,突然笑了。
“可不是!要不是这身官衣,哪能跟诸位高贤在一起坐一张桌子?放在以往,还不把我赶下去,说我不懂规矩,冒犯了大老爷们啊!”
众人怔了怔,忍不住哂笑。
虽说女子的地位提升不少,但是能登堂入室的还是不多,以各部衙门为例,能执掌一个衙署的,就只有江楠一人。
不过其他衙门里面,倒是有一些负责公文的女官,尤其是御史台,走在了所有衙门的前面,或许是觉得女官不容易收买,又或者觉得眼下的女官和其他官吏没有什么瓜葛,清清白白,做事认真,清查贪官污吏,十分用心。
最近一段时间,御史台就有四位女官因为办桉果断,被升为监察御史,人称“女青天”,也是一时佳话。
“江提举啊,你就别说笑话了,我可不敢小觑你,不然度支局能把我们大理寺查成没理寺!”
叶琛的话引来哄堂大笑,这时候宋濂突然道:“江提举,你,有没有考虑过成亲啊?”
这话问得很突兀,放平平时,宋濂断然不会开口,但是眼下气氛融洽,他就仗着胆子问了。
江楠倒是没在意,只是澹澹道:“没有。”
“那,那是为何?”
“也不为何!”江楠道:“我现在挺喜欢度支局的事情,清查账目,惩恶扬善,还能跟诸位高贤同座一桌,高谈阔论。一旦成家,又是相夫教子,又是生儿育女,度支局的事情,谁来负责?难不成要把辛辛苦苦挣来的官衣,脱下去不成?我可不干!”
宋濂微微愕然,忍不住道:“江提举,也不能这么说,婚姻大事,还是很要紧的。至于别的,可以稍微缓缓,要不调任清闲的衙门,也不是不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偷眼看了下张希孟。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希孟却摇头道:“这怎么行!如果因为成亲,就必须放弃或者改变官职,未免不近人情了。你宋学士也没有因为家里有老妻,就辞了翰林学士啊!”
宋濂老脸瞬间垮下来,苦笑道:“张相,这,这不能混为一谈!”
“什么不能混为一谈?”张希孟道:“你无非是说女人成亲之后,要生儿育女,没法专心公务,不如男人方便干脆……你这话是对的,但是不能把这个当成拒绝女官的理由。”
这时候闷头吃掉三个狮子头的刘伯温突然抬头道:“没错,我支持张相的看法。”
宋濂咧嘴苦笑,“狮子头还堵不上你的嘴啊?”
刘伯温笑道:“我是这么看的,如果女官权衡利弊,自己愿意放弃,自然无话可说。但是这个不能成为朝廷的规则,不然就会被别人拿来攻讦女官。而且景濂兄,你在地方上看过吗?你知道农家妇人是什么样的?你说她们坐月子吗?”
“难道不坐吗?”宋濂一惊。
刘伯温摇头,“不是不坐,是坐不起啊!整整一个月,就在家里,吃喝都要别人伺候,农户负担不起啊!很多妇人生下孩子,十天左右,就要下地干活……我还亲眼见过,一个妇人头一天小产,到了第二天下午,就跟着去割稻子了。没法子,都是穷闹的。”
老刘成功把话题拉回了民生经济,所有人的兴致顿时低了许多,再看桌上的佳肴,瞬间也澹了不少。
民生多艰啊!
这时候张希孟把话接过来了,“生存的苦难是一齐落在男女头上的,是所有人的事情,这是最基本的道理。所以说看待女官的问题,也不能单纯的区分开男女。觉得男人好用,女人不好用……生儿育女也不只是女人的事情,如果因为生产休假,需要短暂休息,这不能视作朝廷的损失,而应该看做天下的增加……增加了一个新的成员,是对整体有好处的。”
“而且还有一件事,大家想过没有,一个有见识,有能力的母亲,一个能放眼天下,心怀八方的母亲……她的孩子,是不是大概率会更加优秀一些?如果我们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假使这位女官母亲,为天下培养了一个大才,一个未来的尚书宰相,或者是其他方面的杰出人才……你们还觉得休假是损失吗?”
“这个……”
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还能这么看问题?
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有道理。
生儿育女,繁衍兴旺,这是天下人的事情。
一个优秀的母亲,确实更有利孩子的成长,娶妻娶贤,民间早有这个共识。
试问一个女人,能在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在和一群男人的竞争中,获得优势,能说她不优秀吗?
人才,下一代!
这才是一个国家的希望。
宋濂愕然少许,忙躬身叹服,“张相高见,我是五体投地,真心叹服。”宋濂又道:“我还想请教,张相,你要是成亲,不介意夫人为官做事吧?”
张希孟大方笑道:“有本事做官,那是好事,我介意干什么?”
宋濂这一次躬身更深,大声赞道:“张相之开明,当真是前所未见,除了佩服,我是无话可说!”
其他众人也都跟着称赞,唯独江楠,她皱着眉头,反问道:“张相,我看你也就是一说,宋学士也是如此。假如齐国公夫人在朝为官,不需要避嫌?不会引来闲话?”
这时候刘伯温笑了,“江提举,你这是一叶障目了。其他人或许需要避嫌,但是张相人品学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是谁非要嚷嚷着避嫌,我倒是觉得度支局可以查查,看看这人干净不?别是自己心里有鬼!”
“好啊!”江楠笑道:“这可说定了,假如到时候真有人嚼舌头根子,我就查他的账,落到我的手里,可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江楠夹了一块蜜汁火方,自顾自吃了起来,浑然不觉几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而宋濂和刘基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们俩心照不宣,正在想着,要不要往下说……这时候郭英突然匆匆赶来,见他们在聚餐,郭英羡慕地口水都流出来了。
“张相啊,我,我也是你的部下啊!怎么忘了我呢?”
孙炎很不客气道:“你就别凑热闹了,拱卫司从来都是上位直属,张相可从来没有越权过!”
宋濂也道:“就是,郭指挥使,我们是上下级同乐,你又来添什么乱?”
郭英苦笑摇头,“我也不想打扰你们,但确实有大好事,不得不说。”
“什么事情?”宋濂下意识问道。
郭英顿了顿,没有说话,而宋濂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这时候张希孟起身,拉着郭英去了旁边的房间。
“说吧,是什么事情?”
“张相,前些时候,毛贵派遣田丰来应天,希望咱们能提供二十万石军粮,三千副铠甲,还要一些克制骑兵的弓弩,他是准备救援刘福通,但苦于粮饷武器不足,才跟咱们求援。”
张希孟怔了怔,“这事不能匆匆答应,我们也要举兵北伐,毛贵可以援助,但不能影响我们。”
郭英点头,“确实,李相公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最近事情有了变化。”
“什么变化?”
“就是那个田丰……他,他说大明有圣君名臣,必定能一统天下……他,他想求见张相。”
“见我?”
郭英点头,“没错,我猜他是想和张相谈投诚的事情。”
张希孟微微皱眉头,郭英又补充道:“田丰曾是元朝的义军万户,手上实力不俗。他现在占据东平,足有两三万人马,在毛贵手下,也是一等一的大将,如果他能投降过来,山东的韩宋兵马,多半就归咱们了。”
张希孟却是没有急着点头,而是喃喃道:“毛贵人中龙凤,田丰不过是只孤鹜啊!”
“走吧,我去见见田丰。”张希孟拔腿就走……
第四百五十二章 小技巧
此田丰非彼田丰,不是三国里面的那个,他是元廷的义军万户,手下掌握一堆千户所,实力不俗。后来投降了刘福通,再后来毛贵攻击山东,并且由此北伐,田丰也配合毛贵用兵,攻城略地,立下了不少功劳。
但田丰和毛贵之间,或者说田丰这种人,又怎么可能真正忠心韩宋呢!
“在下见过张相。”
田丰躬着身躯,面带讨好,仰视着张希孟。
“田将军,你先坐,有话咱们慢慢说。”张希孟保持了澹然和风度,他让田丰坐下,随即请人奉茶。
田丰则是诚惶诚恐,屁股只敢坐三分之一,马步功夫了得,不愧是元廷旧人出身,就是比那些草莽会媚上。
“田将军,用不着紧张,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大明的一些主张,我们一向是以北伐恢复为重,一向以广阔的胸怀,面对一些志同道合之士。”
张希孟的开场白让田丰略感欣慰,但他却不敢丝毫大意,依旧诚惶诚恐。
“回张相的话,在下早些年虽然在元廷为官,却也知道元廷倒行逆施,伤天害理,只是苦无门路罢了。随后红巾军兴起,在下便投身义军,饿立了一些功劳。只是近些时候,在下颇为失望,觉得小明王和刘太师昏聩不明,前途渺茫。又见大明蒸蒸日上,非同凡响,故此,故此萌生弃暗投明的心思。想,想请大明收留!”
田丰说着,双膝跪倒,匍匐张希孟面前。
张希孟笑了笑,“田将军,你还是起来吧!”
最后张希孟不得不亲手把他拉起来,让田丰坐下。
“田将军,你心向大明,自然是好事,我是十分欢迎的……但是事关重大,咱们能不能先聊聊,把事情说清楚了。”
田丰慌忙点头,“在下恭听张相教诲。”
张希孟道:“谈不上,就是随便聊聊……你对元廷的认识很深刻,元廷不只是皇帝昏聩,官吏贪鄙,而是自上而下,由里往外,全都烂透了,无药可救。你能断然投靠义军,这是顺应大潮,是有功之举。”
田丰忙道:“多谢张相赞许,在下诚惶诚恐。”
张希孟笑道:“我说了,我们大明以灭元为主要使命,当下你要是投靠过来,会不会造成山东义军崩溃,进而威胁整个抗元大局?”
田丰顿时一愣,这话怎么有点不对劲儿?
“张相,在下并非反复无常……只是如今的大宋朝中,乌烟瘴气,刘福通挟持天子,威福自专,下面的人离心离德,更加上一群世家书生,摇唇鼓舌,挑拨离间,不用说别人,就连毛平章都备受攻讦,内外交困。在下确实是没有办法,还请张相明察啊!”
张希孟一笑,“你说的都对,但是我想请你想想,如果你现在投靠过来,大明也接纳了你,山东的红巾会怎么样?”
“这个……怕是会有乱子,只是……”
张希孟摆手,打断了他,继续问道:“那接下来呢?韩宋和小明王又会怎么样?”
田丰顿了顿,无奈道:“察罕帖木儿大军压境,四面围攻开封。小明王陛下全指着山东援军,如果山东兵马不至,怕,怕是会支持不住。”
张希孟再度点头,“这就是了,这么一来,不等于拱手将中原之地让给了察罕帖木儿?说到底,损失的都是抗元义军啊!”
田丰怔住了,这个道理是没错,可问题是你不是大明的丞相吗?
你担心韩宋的死活干什么?
这不是迂腐吗?
让刘福通和察罕帖木儿同归于尽,不是挺好的事情吗?
“田将军,你有心归附我们,这是好事情。但是在当下这个时机,我认为是不合适的。”
张希孟耐心道:“如今我们和刘福通是盟友,跟毛平章之间,更是通力合作,一起抗元……我以为在当下,察罕帖木儿携着击败北伐军的威风,大军南下,多达几十万人马,从太行到河南,从山东到关中,皆有元军。如果在这时候,放任他们拿下开封,吞并中原,甚至掌握山东。到时候再想北伐,就千难万难了。”
田丰越发错愕,他傻傻看着张希孟,道理是没错,可我带着好几万人马投靠,你竟然执意反对,你到底是大明的宰相,还是韩宋的臣子啊?
你的想法,我万难领会!
“田将军,我认为事情有主有次,当下抗元是主要的,我们和刘福通的分歧是次要的。当下最需要搁置争议,将心力放在对付元军之上。我们已经出兵南阳,随即还要给毛平章提供助力,又要北上抗元。”
张希孟道:“田将军有心归附,我们可以彼此派人,互相交往。让贵军了解我们大明的主张,知道我们的一些策略。先交朋友,然后才能成为一家人。到了那时候,田将军再归附大明,也会方便许多。”
田丰大吃一惊,“张相,你的意思是,要派人到在下这边?这,这怕是会打草惊蛇吧?”
张希孟笑着摇头,“这个请你放心,我们肯定会安排妥当,绝对不会轻易暴露身份。对于你的安全,我们也会全力保障。如果确实有安全之虞,这边肯定会有人保护你的,这点请你放心!”
田丰更加诧异,下意识道:“张相,莫非在刘丞相身边,有人?”
张希孟自信微笑,“我没法告诉你具体的事情。但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们大明并不是那种靠着高官厚禄,金钱美女收买人的山贼土匪,衰朽王朝。我们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主张。对待大局上,我们主张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在经济民生上,我们主张均田均赋,四民一致。在选才用人上,我们是量才录用,在我们的朝堂上,甚至还有不少女官。”
“当然了,我们最看重的还是一个人的想法,理念,关键是要认同我们的主张……这也是我希望派人过去,或者你也可以派人过来,我们彼此交心,这是最好不过的。”
田丰听到这里,心中微微一动,神色依旧谦恭,姿态更加老实,可言语之中,热情却是少了那么一丢丢儿……
“张相,在下部下皆是一群没读过什么书的混球,只怕不懂什么高深的道理啊!”
张希孟一笑,“用不着多高深的,我们就是讲老百姓的生存道理,他们没读书,可以学。我们军中就有很多先生,从识字开始,实不相瞒,眼下军中识字的人超过十万,这些将士可是大明的一笔宝贵财富啊!”
“士兵认字,懂了道理,知道为什么而战,勇气百倍,所向披靡,这也是我们横扫南方的法宝,田将军,世上无难事,只要你有心,全都不会成为障碍。”
张希孟盯着田丰,宛如一个和善的师长。
可田丰越发觉得不自在,他偷眼看看张希孟,想了想才道:“张相,既然需要双方了解,能不能让我回去和下面人商议一番,再做出决断?”
“可以!”张希孟道:“你这一次是代表毛平章而来,我会给你提供五万石军粮,另外还有一批兵器,再加上三百张大弩,算是礼物吧!”
田丰急忙千恩万谢,随后才躬身离去。
等他一走,张希孟的目光渐渐凝重,脸上只剩下些许讪笑。
郭英不知不觉站在了张希孟身边,俯身道:“张相,这个田丰不是真心投靠?”
张希孟笑道:“待价而沽罢了!他私心还是太大了!”
“那,那要不要对他下手?还有,那些军粮兵器?”
“给!这是给北伐军的,你要让兵部那边知会毛贵一声。至于田丰这人……咱们不要下手,也不方便下手。人家想投靠,我们把事情说清楚了,他爱来不来,如果我们随便下手,这就违背了你们做事的准则,把自己变成了贼匪,懂吗?”
“懂!”郭英连忙答应,“只是我担心田丰这人投靠不成,会另外生出别的心思?”
“你用不着担心。”张希孟眨了眨眼睛,笑道:“他这人必然会这么干的,如果我没猜错,他多半会同时派人联络察罕帖木儿。”
“啊!”
郭英更是一惊,“张相,如果田丰投靠了察罕帖木儿,那,那山东红巾岂不是要完了?毛贵岌岌可危啊!”
张希孟笑着点头,“那你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不愿意立刻接纳田丰吗?”
郭英浑身一振,似有所悟,情不自禁给张希孟伸出了两个大拇指!
田丰这种人,两面三刀,首鼠两端,接纳他,也不过是一个不那么可靠的走狗。可毛贵不同,此人有才干,有操守,又相当认同大明的主张。
只是碍于身份,不愿意转投大明。
可若是田丰投敌,这时候大明出手挽救山东红巾,毛贵就必然投降!
得到毛贵,胜过一万个田丰!
高!
都让张相高完了!
“张相,接下来是不是要把田丰的举动,告诉毛贵?”
张希孟绷起面孔,“怎么能叫告诉呢?是下面人不小心泄露了消息……然后再让礼部和兵部驳斥,声明我们绝没有挖墙脚的打算,一切流言蜚语都是假的。”
郭英忍不住笑道:“明白,下官明白。只要兵部否认,这事情就实打实,确凿无疑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自投罗网的王保保
郭英很轻松带着张希孟教的小技巧去安排了。
田丰这人在元末的历史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他本是个元廷的万户,投靠了刘福通,又追随毛贵北伐,着实立了些功劳。
但是在毛贵遇刺之后,田丰就投降了察罕帖木儿,反过头来,对付山东的红巾军……就在大家伙切齿咬牙的时候,田丰又干了一件事,他把察罕帖木儿给刺死了。
人家是反复横跳,他是反复背刺……这么浪的一个人,下场自然不会好,他最终死在了元军手里。
田丰这么干,产生了两个后果,第一,他促成了王保保掌权,让奇男子登上了历史舞台;至于第二点,失去了察罕帖木儿之后,北方元军再度大乱,并且发生了火并,结果被老朱抓到了机会,大举北伐,成功收复中原。
能同时造福两边,田丰用自己的命,证明了元末小要离的实力,舍己为人了属于是。
就这么个东西,张希孟看的很准,没法利用,更不能占有。你在他的身上,投入任何本钱,估计都会赔的很惨很惨。
所以张希孟给了他一个钉子,让他知难而退。
果不其然,田丰匆匆返回东平,立刻见到了自己的好朋友王士诚,两个人凑在一起,互相交流情况。
田丰就不用说了,唉声叹气,“大明那边居心叵测,张希孟不停念叨着要往咱们手下派人,要交朋友。”
王士诚一怔,笑道:“他愿意派人来就派人来,难道还能把咱们的人弄走?”
“你懂什么!”田丰恶狠狠道:“他们那一套确实能蛊惑人心啊!我就跟你说一件事……张希孟那么大个宰相,竟然亲手织毛衣。”
“织毛衣?”
“对!就是给高丽的关铎他们织毛衣!”
“什么?”王士诚大惊失色,再三询问,等确定是真的之后,他直接郁闷了,忍不住心惊肉跳道:“要我是个下面的小卒,听说这事,我都想给他卖命了!”
田丰点头,“谁说不是!毛贵那家伙不是被称作小朱元璋吗?要我说啊,且不论他比朱元璋差多少,他手下就没有张希孟这么个人!他是不可能成事了。”
王士诚不太在乎毛贵了,他依旧再想,假如给自己一件毛衣,竟然是张相公织的……我的老天啊,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田兄,照你这么说,这,这天下早晚都是朱元璋的,别人根本斗不过。咱们,咱们也赶快投了吧!”
“投什么?投过去咱们就一无所有了。”田丰恶狠狠道:“你也不想想,咱们都是元廷的旧臣,你我手下干净吗?经得起查吗?”
“那,那咱们就老老实实的,也先帖木儿不也没死吗!”
“哼!他那是活着?在应天修牛蹄呢!连狗都不如!大丈夫岂可郁郁久居人下!”田丰恶狠狠道:“他朱元璋虽然厉害,但想一统天下,还要些时候。咱们先逍遥几年,等走投无路再说!”
田丰盯着王士诚,愤愤道:“我让你派人,联络察罕帖木儿,情形怎么样了?”
王士诚道:“察罕倒是答应了,还说能拿下山东,就封咱们俩王爵,你是齐王,我是鲁王。”
田丰直接翻白眼了,“这也是个空手套白狼的!他察罕都不是王爷,凭什么许诺咱们俩封王?还是齐王、鲁王那么大的爵位,打死我也不信啊!”
王士诚咧嘴苦笑,“我也不信,可现在你又说不能投靠大明,刚刚毛贵还送信来了,让咱们整顿东平府,兖州府等地的兵马,随着他一起解救开封汴梁。”
田丰一肚子气,这个毛贵,还是太迂腐了。
犹豫了这么久,到底还是决定救助刘福通了。只是眼下毛贵的处境远远谈不上好。
他北伐败退之后,气势就不如从前了。虽然学了很多朱元璋的做法,但是内部的大户还是迟迟没法处理干净,这些人联合起来,跟着汴梁的“大宋忠良”遥相呼应,不断攻讦,弄得毛贵手忙脚乱,难以招架。
而且正如王士诚所说,毛贵想学朱元璋,无奈手下没有张希孟……人才太少了,就算是德政,也很难落实下去。
结果就是根基不稳,人心离散,粮草不足,准备不周……
“要是这样就跟察罕交锋,只怕要一败涂地啊!”王士诚无奈轻叹。
田丰暗暗咬牙,“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跟着毛贵送死,少不得要下手了。”
“下手?”
“对,就是弄死毛贵,拿着他的头,去向察罕请功啊!”
“不行啊!”王士诚吓得连忙摆手,不停摇头,“田兄,你莫非忘了?当初是朱元璋把徐州等地借给了毛贵,让他充当北伐根基。眼下彭早住屯兵徐州,缪大亨屯兵宿州。他们可都是朱元璋的爪牙。毛贵要是死了,他的旧部不会放过咱们,再加上朱元璋的兵马,咱们必死无疑啊!”
田丰沉吟少许,就道:“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只要联络察罕,让他派出一队精兵,接应咱们,也就是了。”
这俩人又讨论了许久,总算敲定了计划。
田丰派人,以校阅兵马,誓师出征为名,请毛贵过来,然后伺机杀死毛贵。
在另一边,派人请察罕出兵五万,接应他们。
只要毛贵一死,大军杀过来,平定山东不难,到时候他们也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元忠臣了。
计划很完美,可第一步就失败了……
田丰和王士诚不断派人,联络元军,这事让毛贵给察觉了。
毫无疑问,这是拱卫司的功劳。
而此刻的毛贵,即没有多少愤怒,也没有多少喜悦……他只剩下浓浓的无奈。
扪心自问,毛贵觉得自己尽力了。
他完全是一个人,在苦苦撑着大局……要对付元兵,要压制大户,还要应付汴梁的明枪暗箭,如今就连手下的田丰和王士诚都要反叛自己。
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田丰和王士诚是普通人,杀了也就杀了,可问题是他们俩都出身元廷,代表降兵,又受到刘福通的安排,追随山东红巾。
这样的人,在毛贵手下太多了。
贸然杀了他们,惹来其他人的愤怒惶恐,一样要溃散……毛贵着实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救刘福通不行,不救也不行,除掉田丰等人,后患无穷,不除田丰,立刻分崩离析……毛贵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竟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毛贵辗转反侧,思前想后,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他还有最后一招,只是走了这条路之后,他就不再是大宋的忠臣……改换门庭,对于某些人来说,比杀了他们还容易。
毕竟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真的比人和动物还要大。
就在毛贵迟疑之时,突然传来了消息,原本驻扎在临清的一支骑兵,差不多八百人,已经归顺了察罕帖木儿。
得到这个消息,毛贵先是一愣,随即默然无语。
这是一个信号,自己的麾下开始溃散,即便没有田丰,只怕也会出事的……汴梁四面楚歌,韩宋这面旗号,不是那么好用了!
毛贵思索再三,终于前往了一处位于益都城中的书坊。
“我要见见你们东家。”毛贵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
掌柜的仔细打量,良久之后,这才点头,他先转身去了,不多时又从后面出来,请毛贵过去。
毛贵跟着到了后面的一间安静的茶室,在里面竟然有个身着澹蓝色衣衫的女子,正在摆弄茶具。
毛贵见到此情此景,顿时一愣,,随即脸色涨红,怒火中烧!
女子看了他一眼,就笑道:“毛平章,别误会。我确实是这家书坊的东家。而且还能告诉你所有想要知道的事情。”
毛贵绷着脸,几乎想要拔腿就走,最后他还是重重叹息一声,冷冷道:“大明这么做,未免让人失望!”
“失望?我一个堂堂千户,领着指挥使俸禄,正儿八经的五品官,有什么让毛平章鄙夷的?”
毛贵怔了怔,脸更红了,这次是羞臊的。
“姑娘是?”
“用不着多问,我们的意思是让你先全力以赴,解救开封,击退察罕,至于其他的事情,可以放在战后谈……趁火打劫,坑害盟友的时候,我们还干不出来。”
毛贵也万分诧异,“这,这是真的吗?”
女子笑了,“毛平章,你早就知道这是大明拱卫司的产业,我们也没有十分要瞒着你。朋友相交,贵在坦诚。我们相信毛将军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却也知道你的难处。你看需要什么帮助才好?”
毛贵再三打量,他终于确定对面的女子言语干练,举止大气,当真是大明的官吏,不是那种靠着美貌,诱人上当的。
因此毛贵也正色热切道:“不知道大明能不能派出一支强兵,最好有二十万以上,我们联手,一起大破元军?”
周慧娘突然笑了,“毛平章,你只要能说服刘福通,向我们发出求援旨意,我们可以考虑大举出兵。”
毛贵面色深沉,暗暗叹息。
让明军出手,就必须先说服汴梁的那帮人。可问题是自己出兵过去,都会被当成居心叵测,更不要说跟大明联军了。
毛贵沉吟了再三,这才道:“我现在倒是有一条计策,田丰想引诱我过去,他必定会求援察罕,如果我假意答应,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察罕帖木儿确实前来,就足以让他有来无回。”
周慧娘略想了想,就道:“这个办法似乎行得通,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还是要派一支兵马,务必精锐,协助在下,截杀察罕!”
周慧娘道:“让彭早住将军率领八千人马,从徐州北上,你看如何?”
毛贵想了想,点头道:“一言为定!”
……
就在这边定下计策的时候,在杏花营的察罕同时接到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好的是田丰决定投降,还要刺杀死敌毛贵。
而坏消息则是老爹阿鲁温被冯国用包围在了南阳,危在旦夕!
“父亲在上,南阳危在旦夕,父亲可请往救援,山东的事情,孩儿愿意代劳!”说话的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将领,名叫王保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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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聪明的孔家人
王保保替察罕统兵,秘密前往大名府,配合田丰行动……他刚刚动身,消息就从杏花营传出去,还没等王保保赶到目的地,消息就已经到了大明这边。
此时的元廷,简直是带英附体,被渗透得和筛子差不多了。
“先生,这周千户,确系奇女子啊!”郭英毫不掩饰,对自己部下的赞许……这些日子以来,周慧娘提供了太多极具价值,而且极其精准的情报。
南阳方向的阿鲁温,就是她告知的,如今又争取到了毛贵,光是凭这两件事,回来的时候,一定给她一个大大的官职。
情报这个东西,最难的不是获取,而是如何判读。
就拿郭英来说,他每天能看到的呈报,跟小山似的。方方面面,什么玩意都有。
累死他,也不可能都看完。
事实上,大多数准确的情报,都被当成无关紧要的东西,放在那里,只有事后悔恨的作用。
而像周慧娘这样,经过验证,情报准确可靠,无疑会大大降低工作难度,反正她的消息永远放在第一位,永远值得相信,这还不容易吗!
反正郭英是对这个部下满意之极,已经准备给她请功了。
这样的部下再多几个,不愁他不能封侯封公!
张希孟也十分认可周慧娘的本事,论功行赏,肯定不能少了人家的。只是眼下最紧要的事情却是处理山东的情形。
毛贵有意投降,田丰又要勾引察罕,急需大明出兵支援。
几方势力交织在一起,不只是打仗,还要斗智斗勇,随机应变……这种事情,很显然不是一个将领能胜任的,哪怕徐达那种帅才也不行。
因此老朱只能派出张希孟,让他前来怀远坐镇统筹,跟张希孟同来的有郭英,还有李文忠的两千精锐,朱元璋给李文忠的唯一旨意,无论如何,保护张先生的安全,拼了命,也要张先生安然无恙。
剩下的全看张希孟怎么运筹了。
“先生,这一次顺利的话,我们就能进军山东了吧?”李文忠突然笑道。
张希孟眉头微皱,思忖了少许,竟然也笑了,“你是想说,我这也要衣锦还乡了吗?”
李文忠忙笑道:“先生,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起来当初上位登基的时候,孔家还派人过来,彼时先生可说过,要让他们做大元朝的忠臣,全忠尽孝,就是不知道孔家人愿不愿意这么做?”
张希孟轻笑道:“要是他们不愿意呢?”
郭英笑嘻嘻把话接过来,“那就让他们愿意!”
你不想体面,我们帮你体面!
烧一把火,派几个人过去,总而言之,有足足九种办法,让孔家消失……
李文忠下意识看了看嬉笑的郭英,后背有点冒寒气,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此时趁着兵荒马乱,把孔家解决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就看张希孟的选择了。
两个人四只眼睛,都落在了张希孟的身上。
“你们想得很对……解决不了孔家的问题,就解决孔家的人。反正人没了,问题也就没了。对不对?”
两个人听这话有点别扭,但意思确实是这个意思。
“先生有更好办法?”
张希孟道:“谈不上更好的办法,只是孔家也曾经遭逢大难,死了很多人,几乎绝嗣。”
“几乎绝嗣?”郭英叹道:“哪是哪个做事不小心的?要是把活儿干得漂亮点,他们不是省了许多麻烦吗!”
“跟小心不小心的没关系。”张希孟笑道:“人家唱了一出赵氏孤儿,你们能怎么办?”
郭英一怔,李文忠倒是比他敏捷,立刻道:“先生说的是孔末乱孔吧?确实,就算除掉孔家,只要有人愿意,还能找出一个孩子,编一段故事,重新延续衍圣公的辉煌?”
张希孟颔首,“没错,这就是一直以来,我更主张诛心的原因所在,有太多的事情,杀人只是割去了冒出来的韭菜叶,诛心才能彻底断根儿!”
沉吟少许,张希孟复又笑道:“其实我还挺期待这一次孔家的表演,又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他们要是演得不好,我这边也不方便顺水推舟啊!”
张希孟满怀期待,至于孔家,似乎也不想让张希孟失望……孔克坚和孔希学父子俩,正在密议对策。
“父亲,山东变局在即,我看毛贵长不了,察罕大军,一旦攻克开封,山东必然土崩瓦解。”
孔克坚点头,“这还用你说!当初红贼北犯大都,就是为父力主留守,天子不可轻易弃社稷于不顾,结果当真就击溃了毛贵,保住了大都!”
提到了人生的高光时刻,孔克坚不免欣喜。
也正是因为如此,元廷皇帝才给孔克坚授予礼部尚书,国子监祭酒的官职,当真是风光无限。
“爹,快别说了,若非如此,咱们也不至于没了退路!”孔希学的一句话,让孔克坚顿时没了脾气。
只能绷着老脸,半晌挤出一句话,“忠臣难当啊!”
确实,孔家跟元廷搅在一起,毛贵无暇顾及他们,但是大明可不会。尤其是张希孟,更是已经把话挑明了。
自从应天回来,孔家父子就没睡过好觉,成天做噩梦,夜里惊醒,也是让明军杀到了眼前,把他们全家都揪出去,挨个砍头,血流滚滚,那叫一个惨啊!
“儿啊,你方才说毛贵不是察罕对手,这话是对的,可你说察罕能不能斗得过朱元璋?”
这话问得,就跟问了话似的。
孔希学早就拼命打听,了解大明的情况,尤其是明军击败了陈友谅,吞并了湖广,实力大增。
事到如今,谁都看得明白,大明兵强马壮,钱粮充足,最最紧要,上下一心,立场鲜明,人家是一个攥紧的拳头。
相比之下,察罕帖木儿也很强大,兵马众多,攻无不取,战无不克。
但是他背后的元廷,还是乱斗。
就算是统兵的大将里面,察罕也不是没有对手。
答失八都鲁死后,他的势力归了儿子孛罗帖木儿。而孛罗帖木儿就和察罕针锋相对,斗得不亦乐乎。
一方是冉冉升起的大明朝,一方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大元朝……作为老站队高手,孔家不可能看不出来,要不然也不会让孔希学去应天了。
可问题是人家大明不要啊!
子欲养而亲不待了属于是。
“爹,我看毛病还是出在张希孟身上,这个小子,他一心创立新学,取代理学,甚至推翻孔孟之道,他居心叵测!”
“岂止居心叵测,简直该杀!”孔克坚气得直咳嗽,“这孔孟之道,那是先贤道理,千古不变。他张希孟何德何能,也敢挑衅孔孟之道?简直不知死活!”
孔希学也无奈长叹,“如今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要是放在先秦的时候,必定有豪侠义士,断然出手,刺杀此獠,让他血溅十步!”
这父子俩感叹了老半天,除了盼着天雷噼了张希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相对哀叹一阵子之后,孔希学突然道:“父亲,据孩儿打听所知,最近田丰和王士诚调兵遣将,看样子应该有所动作。”
“动作?什么动作?援救开封?”
“不是,应该是反了毛贵?”
“反叛毛贵?”孔克坚微微沉吟,老眼不时转动,突然道:“这么说,毛贵的处境很难……他一旦死了,山东就会落到大元手里?”
“差不多,只是大明也虎视眈眈,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孔希学无奈道。
孔克坚沉吟不语,这已经到了最紧要的时候了,一步走错,后果不堪设想,千年孔家的兴亡就在他们父子身上了。
“儿啊,立刻准备一份厚礼,给田丰送去!”
“给田丰送礼?”孔希学大惊,“爹,这万一让毛贵知道了,或者大明知道了,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不要紧。”孔克坚摆手道:“毛贵已经是半个死人,内忧外患,他活不了。至于大明……”
孔克坚也沉默了,大明确实是个麻烦。
“咱们现在不过是一块鱼肉,予取予求。可若是能搭上察罕,为父就可以进入大都,入朝为官。”
“爹!你还要当元廷的官啊?”孔希学怪叫道。
孔克坚微微冷笑,“蠢子啊!你不站在人家背后,怎么从背后捅刀子啊!”
孔希学顿时愕然,乖乖,老爹太高明了!
先在元廷抢个好位置,然后背刺大元,这招都绝了。
“那,那要是大元朝安然无恙,南北对峙,又该怎么办?”
“哈哈哈,这不更容易吗!咱们继续当大元的衍圣公就是了。没准大明还会扶持南宗……反正都是孔家人,咱们也顾不得太多了。都是孔家人,让他们捡个便宜就是了。”
这爷俩商议妥当之后,立刻准备了一千两黄金,两万石粮食,装上马车,由孔希学押运,前往东平,献给田丰,犒赏三军。
结果就在孔希学出发不久,就遇到了一支红巾军,他们盔明甲亮,队伍严整,一看就是精锐。
“我们也是山东红巾,奉命而来,你们有心,大家就同路吧!”
孔希学也不敢拒绝,就这么稀里煳涂,跟着这队人马,一起动身。
休息的时候,孔希学吃惊发现,这伙红巾军很不一样,他们不进村庄,也不扰民,吃的东西都随身携带,令行禁止,绝对是一支精锐。
“贵军如此厉害,怕是被吹上天的明军也赶不上吧!”孔希学好奇道:“请问贵军是谁统帅,我真想认识一下这位英雄!”
“英雄谈不上,在下彭早住。”一个中年汉子笑呵呵道:“不过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我们可算不上军中精锐,一般般吧!比徐达他们还差很多呢!”
孔希学怔了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完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咱大明,无所不能
彭早住能领兵前来,半点都不稀奇。
毕竟当一方主帅打算投降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因此彭早住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韩宋的旗号、铠甲、兵器……随后他又拿到了毛贵的手谕,然后他们就在山东畅通无阻了。
从徐州到兖州,再前往东平州。
这一路都是沿着运河前行,孔家从曲阜带着黄金礼物,去拜见田丰,也要走这一趟,然后就撞在了一起。
孔希学乍听之下,几乎昏死过去,要了命了,竟然撞到了明军的手里,这不是死路一条了吗?
孔希学拼命转动几乎空白的脑袋,想要保住性命。
还真别说,作为一个反复横跳的高手,还真让他憋出一个主意来。
“那个……我们也是给田丰将军送钱粮的,是,是要救援开封,都是为了抗元,抗元啊!”
彭早住看了看孔希学,把醋钵大的拳头举起来,看了看孔希学鸡崽子似的身形,无奈摇了摇头。
这要一拳下去,估计就要吹百鸟朝凤了。
“你也别装蒜了,老子什么都知道。你现在也别废话,我的人就跟着你们,充作你们孔家的人,你把我们顺利带进东平,拿了田丰那个贼,回头我给你留个全尸!”
听到前面的话,孔希学已经是魂飞魄散,拿捏不住。等听到留个全尸的时候,孔希学惊了个倒仰,瘫在地上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我,我们家是圣人血脉,何等尊贵!天下仰望,士林领袖,无论如何,也不能杀我们啊!大明天子是圣君雄主,心怀四海,饶了我们吧!饶命啊!我们孔家愿意效命大明,替大明摇旗呐喊啊!”
这家伙哭得稀里哗啦,不停哀求。
彭早住就这么冷冷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么个癞皮狗似的玩意,杀了他们还真不如留着散德行呢!
“孔希学,你要是现在就想死,老子立刻动刀子,就在这运河边,把你切成三千六百片,扔到锅里,烹了!”
“你要是还想留个全尸,就赶快滚起来。”说话之间,彭早住还抽出了匕首,在孔希学脑门上蹭了两下子,这位顿时魂飞魄散,实在是扛不住,唯有颤颤哆嗦,从地上爬起来。
顿时一股难闻的味道直刺鼻孔,顺着大腿,不断滴答……敢情是稀宗攥拳头,整了个狠活!
彭早住无奈,只能叫来两个孔家仆人,替他们主子洗好了,有找了件衣衫,这才匆匆上路。
此刻的彭早住,手里握着两大王牌,遇到了地方豪强,就打出孔家旗号,遇到了红巾军,就说是毛贵派来的。
一路进军神速,竟然就到了东平。
派人进去联络,田丰也是一怔。
孔家毫无疑问,是山东世家的头一把,他们能来,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啊!
“让他们进来吧!”
手下人转身要走,田丰又道:“还是我去迎接,少公爷是怠慢不得的。”
田丰这也是倒霉催的,他要是不出去,或许还有机会,可他这一献殷勤,就把自己送了出去。
田丰带着二百人,大开东平城门,亲自出城迎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鼓乐队,敲锣打鼓,前来迎接。
第一次见到,主动送死,还给配乐的。
“孔希学,去打个招呼吧!”
这位少衍圣公苦兮兮的,只能站出来,跟田丰打招呼,“田将军,我,我这边准备了一些薄礼,请……请田将军查验,收取。”
田丰也没有注意,竟然直接走了过来,冲着孔希学连连拱手,“多谢,多谢衍圣公高义,在下感激不尽。”
孔希学心里都把对方骂惨了,你想害人,好歹警惕一点啊!
当个坏人都不及格,你也太失败了,活该被明军抓了。
心中暗叹,却也只能扭头,让人把满载着黄金的马车牵过来,展开箱子,让田丰观看。
眼见金灿灿的,田丰也动心了,连忙走上前,仔细看了看,立刻喜笑颜开,“多谢多谢!有衍圣公慷慨解囊,什么都不怕了。”
他正说着,突然觉得肩头一沉,勐然回头,却发现一个大汉正把手按在他的肩头。
错愕之间,又有两个人一前一后,飞扑过来。
田丰急切之际,想要挣脱,可彭早住的双手死死扣住了他的肩头,想要挣脱,岂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刹那之间,两个士兵扑在了田丰身上,直接把他压在了身下,这时候又有四个士兵带着绳索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田丰给捆成了粽子。
直到此刻田丰还没有明白过来,“你们孔家,你们孔家怎么能抓我?我,我跟你们是一家人啊!我也心向大元啊!”
这时候彭早住呵呵冷笑,“抓得就是大元忠臣,你和孔希学正好作伴!”
一句话出口,田丰瞬间傻眼了。
随即他挣扎着惊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彭早住呵呵一笑,“你最不想面对的人。”
田丰愣了少许,脸见见苍白起来,看着彭早住的目光,充满了惊骇,嘴唇都跟着哆嗦,“你,你们是明军?”
彭早住没有说什么,而是让人押着田丰,直接进城。
有了田丰在手,轻易进入东平州。
等到了衙门之后,还没等坐下来,就有人进来送信,一见田丰被捆成了粽子,他也傻了,竟转身要跑。
旁边的明军直接下手,将此人抓住,询问之下,原来他说王士诚的亲信,就在刚刚,王士诚偷偷去见了王保保,双方敲定了细节,只等着毛贵过来,就击杀毛贵,一举攻取整个山东。
王士诚喜滋滋回来,要跟田丰商议。
彭早住呵呵一笑,“很好,请王士诚进来吧!”
不多时,满脸喜色的王士诚就从外面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嚷嚷。
“大事成矣!大事成矣!田兄,已经商议妥当了,你是行省左丞,我是行省枢密使,王保保还是大方的,年少有为,是个难得的人中龙凤啊!”
王士诚迈步走进来,却发现田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再看他,身上竟然还有绳索。
王士诚一怔,脱口而出,“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音刚落,两边的明军涌出,不出意外,王士诚也被拿下了。
片刻之后,孔希学,田丰,王士诚,三个人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全都欲哭无泪。
田丰率先破口大骂,“孔希学,要不是你们来了,我怎么会半点不加小心?我真是瞎了眼,你们孔家就这么没有骨头?明军抓了你,你怎么不反抗?”
孔希学翻了翻眼皮,呵呵冷笑,“你真高看我们,实不相瞒,孔家人从来不反抗!”
“你!”田丰气得要死。
这时候王士诚也急了,“田丰,你这个王八蛋,你被抓了,怎么不提醒我?我,我还把事情都给说出去了,这下子黄土泥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咱们都落到了明军手里,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谁让你的嘴比放屁的地方还松……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酥油,现在人家什么都知道,我有什么办法?”
他们互相对骂,疯狂抱怨,田丰伸腿,狠踹了王士诚,王士诚也拿脑袋撞他。
就在这俩人其乐融融的时候,孔希学突然开口了。
“你们别吵了。咱们虽然落到了明军手里,可若是能把王保保给骗来,把他拿下了,不也算是功劳吗!没准还能活命!”
他这句话提醒了两个人,但田丰却不以为然,“大明朝到底有点与众不同之处,光是王保保,还换不来咱们的命。察罕怎么就没亲自来,要是他来了,就不一样了!”
孔希学冷哼道:“还不是你们愚蠢!没有把察罕说过来?看起来就只有等死了。”
王士诚绷着脸,攥着拳头,切齿咬牙,半晌突然道:“我,我还是想把王保保骗过来!”
“骗他干什么?陪葬吗?”田丰没好气道。
王士诚竟然真的点头,“没错,咱们已经这么倒霉了,人生一世,死到临头,能拉一个垫背的是一个!”
田丰怔了怔,下意识咽了口吐沫,当真要把王保保骗过来了?
反正自己要死了,那就拉一个垫背的。
察罕的儿子,也不算亏!
这仨货一起嚷嚷着,把彭早住叫了过来,听到他们的计策,彭早住颇为吃惊。不过转念一想,也还不错。
他先是抓了孔希学,轻易拿下了田丰,随后又抓了王士诚,如果在能把王保保引诱上钩,那也算是一大功劳。
彭早住果断行动,他先是给毛贵送信,让毛贵立刻调兵过来。
鱼太大了,继续帮忙。
得到消息的毛贵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这么,这么容易?
兵不血刃,就拿下了田丰等人,这明军也太厉害了,这是专门打神仙仗啊!
啥也别说,赶快行动起来。
毛贵立刻调兵,以最快速度,前往平阴。他算得很准,按照约定,王保保统御兵马,自大名府,经过阳谷,奔着东平州而来。
“红巾军,不过是一群草贼,我父自起兵以来,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如今坐拥几十万大军,兵围开封,刘福通殒命在即,等他一死,随后大军南下,就灭了朱元璋!”
王保保坐在马背上,神气十足,笑呵呵问道:“你们说,为什么我父必胜?”
众位将领一顿马屁,说什么用兵如神,神机妙算,孙武再世……王保保竟然都摇头了。
“其实没有那么复杂,自古以来,这么多年,从南往北,可有成功的?”王保保笑着问众人,“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怔了怔,竟然齐声赞叹。
果然,从南往北打,还没有成功的先例。
“少帅英明啊!”
而就在这时候,一队明军也在快速向前,进入预定位置,军中的宣讲员也在说着,“从古至今,北攻南易,南伐北难,诸葛孔明,岳元帅,他们都功亏一篑……咱们大明不一样,咱们就要创造历史!就是要灭了元廷,告诉后世子孙,只要有这口志气,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咱们大明……无所不能!”
第四百五十六章 抓了俘虏
“先生,这个察罕帖木儿,他的汉名叫李察罕,儿子却叫王保保,父子俩不同姓,也是新鲜啊!”
郭英随口道。
一旁的李文忠咳嗽道:“郭指挥使,你就别丢人了,王保保又不是亲生儿子,父子不同姓,又能怎么样?”
郭英不爱听了,“就算是义子,收到了门下,也要改名的……咱上位不就有好些个干儿子,你不知道?”
李文忠还被问住了,竟然一阵语塞,郭英忍不住讥诮道:“所以啊,你也是一知半解,就别给我充当先生了,这事还是要请教先生,看看咱们张相知道不?”
三个人并马而行,直奔徐州城……当初毛贵借了徐州,作为北伐基地。如今虽然毛贵没有正式归附大明,作为大明出兵的谢礼,徐州等地已经归还了大明,张希孟需要去签收一下。
“要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是我听过一个传闻。”张希孟沉吟道:“有些蛮夷部落,十分混乱,哪怕是妻子,妾室,生出来的孩子也未必是你的。因此他们就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继承制度,舅甥继承。”
“什么?”李文忠和郭英同时大呼,还有这种离谱的事情?
“你们想想,自己的儿子尚且不靠谱,侄子什么的,更不用说了。但是兄妹同出一母,而妹妹生下来的孩子,又是确定的……所以在一些蛮夷之中,舅舅和外甥,反而是最能够保证血缘关系的,因此就出现了舅甥继承。”
李文忠和郭英互相看了看,全都一脑门黑线,还有这么离谱的事情?不过仔细想想,要真是混乱成那个样子,或许还真如张希孟所讲,只有舅舅和外甥之间还可靠那么一点。
“对了,王保保确实是察罕帖木儿的外甥……那这么说?”郭英突然说不下去了,可怪异的神情却是出卖了他,这家人这么热闹?
“别瞎想。”张希孟道:“我只说有些化外蛮夷,察罕迁居中原,也有些时候了,多半只是旧习未改,依旧延续着这个习惯罢了。”
郭英和李文忠想了想,也都点头,深表赞同。不过这种习惯还是让他们大呼震惊。世界真是奇妙,当真值得领略一番。
“瞧着吧,有朝一日,我要领兵,横扫天下……到时候有什么新鲜事,我必定告诉你。”李文忠笑嘻嘻道。
难得,郭英半点不羡慕,反而撇嘴道:“你想往外面征战,没有我们拱卫司能行吗?到时候我给你一张错误的地图,就能让你学着李广,在大漠里面绕圈玩。”
这俩人你来我往,没事闲聊。
张希孟距离徐州已经不远了,他就要在这个古战场上率领健儿,踏上征途,所到之处,一定要元军抱头鼠窜!
“郭英,你安排人手,好好盯着东平,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郭英急忙点头,“请先生放心,咱们的人早就安排妥当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刻送来。”
张希孟总算放了点心,剩下的就是等候消息了,毕竟在这个时代,又没有网络,也没有卫星……除非亲自上战场,别想看到实况转播。
不信拱卫司,又能相信谁呢?
张希孟倒是看得开。
而此时的王保保,却是第一次真正独立领兵,充满了激动和紧张。
原本的历史上,王保保就是在这一次成名的。
他两战两捷,消灭两万山东红巾,迫使田丰和王士诚投降。
不过因为张希孟的原因,这次的情况有点小变化,是田丰和王士诚先投降大元,然后请王保保过去。
总而言之,问题不大。
作为久居汉地的小镇做题家,保保读了不少书,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他言说自古以来,由南而北,攻取中原的,从没有成功,还真是打动了不少将领。
你要非说大元多拉胯,察罕多神勇,下面人没准还会嗤之以鼻。
但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说不清楚的事情。
诸葛孔明六出祁山,寸功未立,姜伯约九伐中原,损兵折将。再往后,祖逖、桓温、乃至刘裕,都组织过北伐。
有的明明已经取得了不俗的成果,但还是功亏一篑。
似乎漫长的历史上,就有那么一种规律,或者说是定数,告诉所有人,从南向北,这条路就走不通。
最好也就是隔江而治罢了。
也就是说,朱元璋能占据江南江北,黄河两岸还是大元朝的。
而当下大元朝最强大的武装势力,那就是察罕帖木儿啊!
这么说吧,察罕就是大元的曹丞相。
只要击败大明,保住中原不失。
察罕帖木儿就能效彷曹操宇文泰故事,把大都的皇帝拿捏得死死的。
就算察罕讲究,不愿意篡位,那保保不还是能行曹丕故事吗!
就算失去了半壁江山,咱也是朝中贵人,依旧可以作威作福,高高在上,所以当下最紧要的事,就是拿下山东,和大明形成南北朝的局面。
大好的前程等着大家伙,快点行动吧!
就在他们向前进发的时候,突然有手下发现远处有林星的黑点,像是骑着马匹,但是却没有什么旗号标志。
王保保怔了怔,立刻派人追过去查看。
等了片刻,手下人回来禀报,应该是当地的土贼,这帮东西也是不开眼,这么多的兵马,竟然也敢凑过来,真是不要命了。
王保保听到之后,稍微沉吟,就想放过算了,还是全力以赴,往东平州去,现在已经不远了。
可就在继续向前,走了不到十里,竟然又出现了一些贼匪,比刚刚多了数倍。
保保很生气,怎么真的把我当成肥羊了?区区贼匪,也敢打我的主意?
“分出一个百人队,把这帮碍眼的东西都给我赶走!”
手下人立刻答应,一个百人队追了上去。
但是令人讶异的是,这帮山贼看到元兵,竟然没有立刻作鸟兽散,而是不紧不慢,向一处土丘跑去。
元兵在后面追了好一会儿,眼瞧着就要赶上了,他们突然钻进了一片芦苇塘,随后消失不见。
元兵看到了这一幕,也犹豫了。
东平府这里,水网密布,水塘众多,芦苇荡一眼望不到头,如果不熟悉环境,贸然扎进去,还真是不好办。
没有办法,他们只能悻悻而归。
将事情和王保保说了之后,保保也是无可奈何。
“不用管他们了,先办正事要紧,几个草贼,举手之间,就能剿灭。”
保保不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心向前。
而就在这时候,越来越多的土匪,从不远处冒出了头。
此时日头西坠,光线斜射,让芦苇荡变得苍茫不定,里面藏了多少人,越发不好揣度。
时机终于差不多了!
“出击!”
伴随着毛贵一声令下,从芦苇塘里,也不知道涌出了多少红巾,他们衣着各异,手里持着刀枪兵器,怪叫着冲了上来。
元军迟疑之间,竟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大胆的贼寇,都不要命了吗?
短暂迟疑,随即有人意识到了什么。
“不好,是红贼!”
刹那之间,王保保也是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
田丰欺骗了自己?
还是毛贵察觉了,反而将计就计?
一时间王保保也想不明白,但他却是清楚,当下最紧要的就是突出重围,等一切等安全了再说!
“杀!”
王保保掉头就跑,手下人死命护着保保,向西北方向突出。
这个方向选的很有意思。
如果向东,那就是东平府,面对坚城,肯定不好过。
向南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动静,但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的伏兵?
如今敌兵是从北面杀过来的,他迎着上去,必定能出乎意料。
而且这样做,还能避免队形混乱,绝对是最合适的选择。
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找到办法,保保的反应能力还是很强的。
只是在他的对面,是韩宋最知名的勐将。毛贵以有心算无心,又岂会放过保保。
两军迎头撞击,毛贵这边弓弩齐发,箭如雨下,一个照面,就有数以百计的元兵中箭落马,惨遭淹没。
看到这一幕,保保的心都在滴血,这可是他爹的精锐,哪里架得住这么损失啊!
但是王保保又没有办法,只能驱使手下人,玩命冲锋,眼前就算是铜墙铁壁,也要砸出一个窟窿!
事实证明,王保保还是赌对了,因为就在南边,正是彭早住率领的明军,他已经给保保准备了更大的陷阱。
无奈保保不上当,彭早住只能驱使明军,从南边压了过来。
保保手下的百战老兵不少,如果真的排开战阵,双方对攻,胜败还真不好说。可是元兵有个致命的问题,他们太过于仰赖主帅。
一旦仓促迎战,失去了主心骨,或者指挥不灵的时候,他们就会四散溃逃。这和明军那种顽强英勇,死战到底的作风,完全不是一回事。
毕竟他们只是吃粮当兵,尽力对得起察罕就是了。
如果保保是选择从明军那边突围,估计他会很惨很惨,没准就成了阶下囚。
毛贵虽然也下了功夫,但是山东红巾到底是人心混乱,没法做到如臂使指。保保领着人奋勇冲杀,终于找到了一个薄弱处,毅然带头,杀了上去。
后面的元军一窝蜂跟着保保,竟然真的撕开了一道口子,逃命而去。
保保不敢停留,一直奔到了大名府,来不及收拢败兵,又往开封府跑,好容易再次见到了老爹察罕。
去的时候,是个光鲜亮丽,意气风发的小伙。
可回来的时候,身上不是血迹就是伤,脸蛋子上还有几道血槽,险些毁容。
“爹,孩儿无能,中了奸计,大败而归,请父帅治罪!”
察罕看着王保保,嘴角抽动,怒火中烧……但到底没有发作,只是无奈长叹,“为父同样败在冯国用手里,南阳已经丢了,你爷爷被明军俘虏了!”
说着话,察罕抓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茶叶沫子溅到了王保保的脸蛋子上,彷佛被狠抽了两个嘴巴子,很疼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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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啥……好像又要欠一章了,小的这是怎么了……要不干脆就这个点更新算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有困难,找张相
“真是可惜,居然让王保保给跑了!”
毛贵重重叹息,狠狠跺了跺脚。
他对面的彭早住倒是没有太失落,相反,他盯着毛贵,不停地笑。毛贵怔了怔,不由得想起了曾经,他那时候还在赵均用麾下,对面之人,又是同为红巾的彭少帅,毛贵忍不住暗暗苦笑,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毛贵啊!投了吧!你也为自己手下的弟兄想想,为了北伐大业想想。天下红巾是一家,都到了这时候,你还别扭着,就是逆大势而动,是要成为罪人的。”
“罪人?”毛贵愕然。
“难道不是吗?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就是最大的事情,你成为北伐障碍,难道不是华夏罪人?”
毛贵再度发怔,过了半晌,无奈苦笑道:“彭少帅,看起来你是真的相信了张相的主张?”
彭早住道:“不只是我,还有千千万万的弟兄们,大家伙都信。不光是信,我们还身体力行,尽心尽力在做,你可以去大明治下瞧瞧,我们到底做得怎么样!”
毛贵点头,“我是一定要去瞧瞧的。”
顿了顿,毛贵继续道:“彭少帅,其实不是我不想投靠大明,只是有些事情我也没法做主。”
“你担心刘福通?”
“不!”
毛贵摇了摇头,随即叹道:“或许你不相信,其实在我手下,那些红巾军的老人,也是有着自己想法的,多少年前,明王陛下就细心传教,发展门人,讲的是明王出世,天下大同……你当刘丞相不想更进一步吗?不,他不敢!下面的老兄弟不会答应的,哪怕大家都知道小明王陛下是个傀儡,可傀儡也要摆在那里,不然的话,他刘丞相就坐不稳!”
彭早住微微惊愕,随即也明白过来。
红巾起义和之前的起义还是有着很大不同的,不管是黄巾军张角,还是黄巢,方腊,钟相,杨幺……这些人起义都是因为朝廷不公,穷者无立锥之地,富者田连阡陌……他们倡导的都是平均。
但是到了元末红巾军这里,韩山童留给红巾军的号召就是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飞龙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你说他们驱逐胡虏也好,反元复宋也罢!
总而言之,他们是有自己想法的,而正是这个想法,支撑着刘福通三路北伐,支撑关铎万里迂回。
尽管韩宋有着很多弊病,但是却不能否认他们在灭亡大元上面的贡献。
大抵每个英雄人物,都有着崇高的理想在支撑着……诸葛亮想的是恢复中原,兴复汉室,岳飞想的是收拾旧山河,文天祥想的是留取丹心照汗青。
同样的道理,红巾军当中,也不乏这样的人。
或者干脆点说,没有这些人存在,刘福通撑不到今天。
“彭少帅,对这些人,要是没有个交代,我怕是立刻就要被乱刃分尸了。”毛贵感叹道:“如今的红巾,混进来太多居心叵测的人,不少豪门大户,为了能继续苟延残喘,也派了不少人混入红巾之中,刘丞相是乐见的,我也不方便拦着,而且元军攻来,谁能拒绝别人帮你?”
毛贵这番话,揭开了山东红巾的问题所在……这一支兵马当中,大体上可以分成两部分,一个是当初精锐的老红巾。
这帮人百战余生,精悍勇勐,堪称全军嵴梁。
而另外一些,有元廷俘虏,有地方大户武装,甚至还有山贼草寇……乱七八糟,强行捏合在一起。
毛贵也想整顿兵马,落实均田,学着大明,打造出一支钢铁强军。
可问题是那些老的红巾军,他们在抗元上面,是一条好汉,但是却不愿意均田。那些豪门大户,也是百般阻挠。
甚至连普通士兵也觉得分配土地不公,拿不到几亩地,根本养不活一家人,还不如与多给点军饷,要不干脆放手让大家伙抢劫……
下面人三心二意不说,由于占据山东之后,刘福通也不免猜忌毛贵,加上那些“大宋忠臣”在里面不停折腾,弄得乌烟瘴气,一团乱麻。
“实不相瞒,我现在就是个靶子,明枪暗箭,都落在我的身上。我带兵去救援开封,就有田丰之流,打算造反。我不去救开封,作壁上观,也会被下面人推翻。同样的,我现在要是决定投靠大明,一样会人心离散,溃不成军……”
毛贵凄苦一笑,万分无奈。
“彭少帅,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彭早住愕然,竟会如此险恶?
一个人做什么都是错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死吗?
彭早住没读过多少书,自然也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类似的情况,但是在他看来,有一个人,那是绝对有办法的。
“毛贵,现在只有张相能救你一把,请张相过来,拿个主意吧!”
“张相?”
毛贵微微仰头,陷入沉吟,说实话,他对张希孟有着非同一般的敬仰,张希孟写的文章,他都能倒背如流,张希孟撰写的均田大纲,他一个字不差地执行……奈何大明不断往上走,他却是左支右绌,难以维系?
难不成还有什么秘密绝学,没有写出来?
想到这里,毛贵竟然忍不住自嘲。
治国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过是摆在那里,能不能执行罢了!
“彭少帅,如果张相能过来,那最好不过了,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保护张相的安全。”
彭早住点头,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前往徐州,给张希孟送信。
而得到消息之后的张希孟,也没有怠慢,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东平州,见到了毛贵。
双方坐下来,仔细谈了谈,毛贵把自己的情况也如实讲了,说得比和彭早住讲的还要详细,张希孟都耐心听着,还不时发问。
到了最后,毛贵以近乎祈求的口吻,问道:“张相,在下着实不知道活路在哪里,还请张相救命!”
说着,他深深一躬。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我也没有那么大本事,千头万绪,乱的跟一团麻似的。咱们先从眼前的事情解决……田丰和王士诚的兵马多少?”
“差不多有五万人。”
“那这一次击败王保保,又俘虏了多少?”
“差不多有一万多。”毛贵也老实答道。
“那好,我们就从这些人下手。”张希孟道:“把他们拉出来,做一下区分。”
毛贵自然是点头答应,这几万人,确实是最大的麻烦,如果稍微处理不好,就会酿成大乱。
田丰和王士诚,自然可以一杀了之,可他们下面的人,你能怎么办?
杀又杀不得,离心离德,着实不好处理,以往还能缓缓图之,慢慢收服人心,现在却是连这个时间都没了。
就看张希孟能有什么高招吧?
双方谈过之后,张希孟就下令布置,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在军营外面,搭建了一道简易门户。
然后李文忠就带着俘虏们过来,走到了门户前面,然后挨个询问,你们是什么出身,有没有心思加入明军?
在门的另一面,郭英带着人,用大锅熬粥,凡是过去的人,都能先拿到一碗粥。
这样许多饥肠辘辘的俘虏万分垂涎,大家伙不明白,喝粥就喝粥,为什么还弄一道门,还要询问出身……但是既然人家这么规定了,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终于有人站出来,“俺叫林十五,俺,俺是穷人,八辈子都是穷人!”
李文忠微笑着点头,“听你的名字就错不了,去吧!”
这个年轻的俘虏小跑着过来,得到了一碗粥,还有一块咸菜。
他趁着热,美滋滋吃了起来。
见他这样,其他的俘虏也都跟着,不多时,就过去了上百人。
而这个时候,一个笑容和煦的年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随着他到来的还有一些老兵……也没有别的,就是席地而坐,聊聊天而已。
然后一波接着一波,不断有俘虏过来,不断喝粥,聊天……周而复始。
毛贵也就在旁边瞧着,说实话,他看不懂。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一个妙笔生花,手握大权的张丞相,竟然能和普通俘虏聊得开心,还不时冒出几句山东土话,实在是让人大受震撼。
经过了一天多的甄别,张希孟从一万多俘虏当中,找出了八千多人。
至于剩下的人,他也没有做别的,而是让人给他们也准备粥和咸菜。
而经过挑选的人,却是跟张希孟一起摊煎饼。
没错,张希孟还真是艺多不压身,总是能让大家伙耳目一新。也不知道他和谁学的,制作面湖,放在锅上摊,做了两个之后,动作就顺畅起来了。没有几下,一个薄如纸,大如席的煎饼就做好了。
这水平,不去学校门口摆个摊,都委屈了。
张希孟一边笑着跟大家伙摊煎饼,一边给大家伙发大葱,豆酱……然后继续聊天。
“我们讲的均田,是要让大家伙都动起来,一个村子,一个乡镇,老百姓自己站出来,核实土地,操持分田。我们派人只是保证公平,不许有欺压良善的行为。等分田之后,我们就给大家伙发田契,这块土地就是你们的了。我琢磨着苦干两三年,就能顿顿吃上煎饼卷大葱,大家伙觉得怎么样?”张希孟笑呵呵询问着……
第四百五十八章 收取山东
张希孟和俘虏畅聊,很快就争取到了大部分的俘虏支持认同,随后他又从俘虏当中,挑选出一批能说会道,表现突出的,连同明军老兵,一起对田丰和王士诚的旧部展开工作。
从一个人,到两个人,四个人,八个人……这个过程都是相对缓慢的,可一旦争取到了到了成千上万的人,整个工作就会变得顺畅无比。
不足十天之间,张希孟就彻底收取了大部分的士兵,并且重新任命了一批百户,总旗,小旗,充作下层的将官,统御全军。
至于还剩下的那些人,此刻也如同离了水的鱼,彻底没有了办法。
他们惶惶不安,眼睁睁看着部下流失,权力不再,他们不想认输放弃,却又没有办法,想要逃跑,又不知道谁能收留他们,而且失去了底层士兵之后,他们的身价也暴跌无数倍,想要兴风作浪,也是不能。
就这样,过去让毛贵坐立不安的一群人,此刻不但人畜无害,还进退维谷。
毛贵看到这些变化,他整个人都傻了。
竟会如此容易?
困扰自己这么长时间的事情,居然就被张相轻轻松松解决了?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摊煎饼就能行?
这些年关于张希孟的传言,已经越来越多了,武昌城外,一番话说得陈友谅土崩瓦解,织毛衣收辽东,摊煎饼定山东……这都是什么神仙手段啊?
毛贵心里清楚,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里面自有道理,他也能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些……比如体恤士兵啊,以身作则啊,上下一心啊,执法严明,处事公平……这些似乎都对,但是又都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就彷佛又一层膜,挡在眼前,让他看不清楚事情的真实样貌。
对于主政一方的毛贵来说,这是灼心挠肝的事情。
终于,他熬不住了。
决定亲自来求见张希孟,他想讨个答桉。
就在毛贵登门之时,张希孟正在和几个士兵聊着天,其中就有那个叫林十五的年轻士兵,他抓着一支毛笔,在纸上费力写下自己的名字。
终于在顿笔好几次之后,歪歪斜斜,写好了三个字,他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
“张,张相,对不?”
“对!”张希孟笑道:“你往后估计要天天写了,没有什么难的。你的职责不在于字,而要在于心,只有把心摆正了,才能将事情做好。”
林十五慌忙放下笔,挺直身体,乖乖听张希孟教诲,其他几个人也都是如此。
张希孟道:“到下面均田,最难的就是这个均字,这世上最难的也是公平二字。要怎么分呢?我建议你们寻找那些老农,找个三五个人,一定要来自不同姓氏的。譬如说一个村子,有五十户,就让这些老农把田根据肥沃程度,根据产出多寡,分成差不多的五十份。然后让大家伙一起抓阄,抓到哪块,就是哪块。如果不抓阄,按照顺序挑也可以,但是分田的,必须最后挑。”
“你们要监督每个村子,等大家伙都拿到了自己的田,没有一户落下,然后才能画到鱼鳞册上面,标准每一家的情况,然后写上你们的名字,再往上面呈报。最后等着朝廷发放田契。”
张希孟又道:“我还要你们记住一点,唯有公平,才能持久稳固,有人多,有人寡,田多的就会欺凌乡亲,就会胡作非为,倚财仗势,霸占地方,就会变成新的大户……出现那种情况,所谓的均田,就失去了意义,你们懂吗?”
几个士兵认真想着,其中一个中年的士兵突然抬头,“懂!就,就跟我们平章分田似的……他,他是好心,可,可到了下面,那些将领老爷个个都拿了最好的田,俺们这些小鱼小虾,捞不到好地,还要多负担徭役田赋……说是均田,反而更吃亏了。”
张希孟含笑点头,“所以这个分配的权力,必须捏在咱们自己的手里,这是根本!不过我也想提醒大家伙一句,你们可不能重蹈覆辙,如果还是分不公平,怕是就要受到严惩了,拱卫司,还有军中的训导员可不会手软。针对均田当中的舞弊,最多可以剥皮楦草,处以极刑!”
士兵齐齐一怔,牢记在心。
张希孟点头,让他们下去。
就在起身之际,正好看到了门口的毛贵。刚刚那个说毛贵不公的士兵吓得一缩脖子,让人抓了现行,就想熘了。
毛贵却向前一步,拦住了他。
毛贵深吸口气,盯着这个士兵,沉声道:“我,我是没有把分田的事情做好,你,你为什么没,没跟我说?”
这个士兵怔住了,他就是个大头兵,哪里扛得住毛贵的询问,下意识回头,看向张希孟。
张希孟却是一笑,“说吧,说心里话,毛平章不是大老虎,他不吃人的。”
士兵彷佛从张希孟的笑容中得到了鼓励,这才仗着胆子道:“有人说的,那……那人被打死了!”
毛贵一怔,瞬间脸色骤变,怒火直冲头顶,“谁,谁干的?”
士兵被问得怔住,半晌才都囔道:“都是,都是大人麾下,说,说不得的。”
毛贵眉头紧皱,突然又面色惨白起来。
他只能无奈摆手,让士兵退走,随后略迟疑,便走上来,想张希孟施礼。
“坐吧,用不着客气。”
毛贵坐下,低垂着头,显得十分尴尬。
被当面处刑,估计谁也高兴不起来。
“张相,在下,在下身边尽是这种畜生,我,我真是有心无力啊!”毛贵顿了顿,又请教道:“张相,不知道大明在均田的时候,可也有这种情形?”
张希孟笑道:“如何没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那大明可因为这些人,影响了均田的大局?”毛贵又自言自语道:“想必以张相之贤,必定能慧眼识人,找到合适的人才吧?”
张希孟呵呵一笑,随即摇了摇头,“毛将军,凡事亲力亲为,事无巨细,哪怕贤良如诸葛武侯,尚且不能保证周全。更何况是我辈?其实你的问题不难解释,如果你只是放眼身边,你会觉得人才太少,几乎无可用之人。但如果你跳出自己的圈子,放眼天下……所有受苦受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无立锥之地的穷苦百姓,所有出生入死,朝不保夕,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而战的将士……甚至是那些想要天下更好,怀着治国平天下之志的读书人,他们都是可用之人,都是你的盟友。”
毛贵浑身一震,愣愣看着张希孟,这似乎触及到什么紧要的东西了!
“张相,能不能指点在下?”
“毛将军,你想想,我们为什么要区分士卒,询问出身?”
毛贵怔了怔,试着道:“是在找可用之人吗?”
张希孟笑道:“毛将军,一个人的出身类似,所处环境差不多,面临的困难也就差不多……普通的事情,穷苦的百姓,他们的烦恼都是类似的,而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是类似的。”
毛贵目光凝重,沉吟道:“可是均田?”
“嗯!”张希孟颔首道:“那毛将军在均田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是要打击豪强,还是抑制大户,约束属下?”
毛贵想了想,道:“兼而有之吧!只是做起来左支右绌,在下,在下实在是困惑不解,故此冒昧求教。”
张希孟一笑,“毛将军,你说了这些,为什么没有讲,着眼百姓,依靠他们的力量,让他们自己行动起来,去争取自己的那份土地……我们只是从旁辅助和引导,帮助他们,确定成果?”
毛贵深深吸口气,神情剧烈变化,他仔细揣度张希孟的意思,竟然渐渐的,领悟出了什么。
“张相,像在下这般均田,得罪了所有人,渐渐成为孤家寡人,身边一个可信的都没有。似张相这般做,才能让大多数人站在这一边,为我所用?”毛贵试着问道。
张希孟点头,轻笑道:“毛将军,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诸如田丰、王士诚之流,也包括孔家,他们天生就是投机分子,无非是哪边风硬往哪边倒……指望着他们真心投靠,为我所用。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得罪了他们,动了他们的利益,这帮人又会如疯狗一般,无所不用其极,疯狂反咬,不择手段。”
“相反,如果我们能做得足够好,实力足够强大,获得的支持足够多……以泰山压顶之势,铺天盖地而来,这帮人就会乖乖跪倒,替我们做事。这便是他们的本性!”
听到了这里,毛贵已经是无话可说,五体投地。
自己弄了这几年,努力学,结果也不过是东施效颦,只得其形,不得其神。这么看起来,自己和笑话也差不多了。
真正领教了张希孟的手段,毛贵也没有半点争雄的心思。
“张相这番道理,在下不懂,刘丞相不懂,其余人也不懂。这,这天下到底是大明的,毛贵拜伏!”
说着,毛贵双膝跪倒,将一份清册举过头顶。
“张相,这里是山东红巾,二十三万兵马,从今往后,全数归附大明!”
第四百五十九章 强大的后勤
张希孟凝视着毛贵,并没有接过名册,而是澹澹道:“主公就要到了,二十三万人,可以做不少事情了,哪怕是北伐大都,也指日可待。”
张希孟说到这里,特意顿了顿,“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许有出入。毛将军,确实有这么多人吗?”
毛贵受不了张希孟的逼视,头不由得低下了一些,“二,二十万总还是有的。”
“二十万人?那也不少。可都是精锐吗?”
“这个……大半皆是敢战之士。”毛贵挺直腰杆,咬着牙说道。
张希孟看了看他,突然呵呵一笑,低声道:“打个对折,十万有吗?”
毛贵怔了怔,勐地瞪大眼睛,不服气道:“如何没有?如何能没有?”
“那都是青壮吗?”
毛贵再度沉吟,他绷着脸道:“张相,你是怀疑在下谎报人数?”
张希孟微微一笑,“田丰和王士诚号称精锐,据说有五万兵丁,可我清点之后,只有三万五千不到,扣掉其中老弱,符合标准的也就两万人。占了总兵力的四成……你给我报了二十三万,如果是四成计算,可不是不到十万吗?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唰!
冷汗顺着毛贵的鬓角就流淌下去。
说实话,就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田丰等人有多少人马,听张希孟这么一说,他的心拔凉拔凉的。
毫无疑问,田丰不但是元廷降将,还和许多大户往来,他的财力胜过许多人,养的兵多,武器好。
如果连田丰部下都是这个情况,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
而且这事也不复杂,如果毛贵真能拉出二十万兵马,估计大都早就拿下了。
还有高丽的关铎,他也号称二十万兵,但实际能有多少,只怕打两个对折都不够。
放眼天下,除了明军之外,注水猪肉太多了,没有多少实打实的。
“张相,在下惭愧。我虽然也曾努力过,但我麾下人马情况复杂,缺额谎报,比比皆是。要说究竟有多少,我也不好说。但是这里还有一本清册,是我麾下四员亲信将领,他们的麾下有三万出头的兵马,却是实打实的,请张相查验。”
说着,毛贵又把另一本清册递了上来。
张希孟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就笑道:“毛贵,这册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回头献给主公吧!我问你这些,也不是要问罪……只是想提醒你,大明和你们原来不一样,你要学着适应。有哪些不好的地方,需要改正。当然了,有好的地方也要发扬。总而言之,咱们取长补短,砥砺前行。”
毛贵躬着身躯,彷佛个小学生一样,乖乖听从张老师的教诲。
张希孟也仅仅是略作敲打,便恢复了笑容,“徐达大都督已经统兵北上,主公也会御驾亲征。和察罕决战。从淮西到山东,大举动兵,该怎么走才好?”
“那自然是走运河了。”
张希孟又道:“如今运河因为战乱,多处淤塞,尤其是济宁段,通行更加困难。你可能先清理疏通运河?”
毛贵急忙点头,“这个我义不容辞……我现在就去召集民夫,征召青壮……”
“慢!”
张希孟摆手,“这么做还是太扰民了。其实我的意见,是让你用这些士兵疏通运河。”
毛贵愣了,下意识道:“张相,这些将士都是沙场勐士,让他们干这个,只怕不方便啊!”
张希孟笑道:“那毛将军看看,这样如何……我给他们发军饷,凡是过来疏通运河的,都给发一份军饷,不让大家伙白干活。”
毛贵偷眼看了看张希孟,发现他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神色坚定,态度坚决。毛贵心中就是一动,随即点头,“在下明白,这就去下令。”
张希孟又道:“大家伙过来,按队伍登记造册,按人头发粮饷,不许有任何差错。”
毛贵再度答应,从张希孟这里出来,他心中怅然若失,空落落的,不是那么好受。
在韩宋和大明,当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跟着刘福通,他给你发一道旨意,让你领兵北伐,然后就不管了。
能打下多大地盘,发展多少兵马,抢夺多少钱粮……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别说二十万人,就算吹个百万雄兵,那也没关系。
可是到了大明这里,每一项都有着严格的规矩。
你有多少兵,发多少粮饷,这都是有着严格纪律的。
所以说,你想自己说了算,当土皇帝,那是想也不要想。
而且张希孟让他来修运河,用意也不言自明。
田丰和王士诚的部下,那是被俘虏之后,张希孟亲自负责,所以很容易弄清楚了底细。毛贵这边,还是缺少这个契机,也不能把他们都给俘虏了。
所以张希孟就让他们过来修运河,至于为什么不让他们上战场,对不起了,刚刚包围王保保的战斗,已经透露了他们的底细。
放跑了保保,你还是别急着上战场了,做点后勤就好。
说实话,这有点伤人,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要知道在张希孟看来,王保保这家伙未必多厉害,但却足够顽强,属于金兀术一般的人物,名将之壁,长腿将军,百战不死,百死不悔……堪比茅坑的石头,应该尽早砸碎。
偏偏没有一下子俘虏保保,这不是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万一保保进化成打不死的小强,你毛贵负责啊?
欣赏归欣赏,但是该敲打,该警告,张希孟是一点不会少。
从今往后,你毛贵也别想自己说了算了,要给你的脖子上,套上绳索。
毛贵还能说什么,回头只能调动部下,赶快前往济宁,疏通运河。
在他们之前,李文忠已经等好了,在他的身边,有不少竹签……这些竹签上刻着千字文,也就是说一捆正好一千支,半点不会错。
毛贵的兵马到了,就给他们每人发一根竹签,每一千人为一组,被领到运河边,负责清理淤泥,疏通水道。
明军做事,有着高度的组织,条分缕析,丝毫不乱。
有意思的是,张希孟采取了一个全新的方式,所有军饷,一天一结,绝不拖欠。
而且张希孟还把军粮标准定在了每人每天二斤。
一支军队吃什么,最能直接反应国力和战斗力……在后世,能把吃饱吃好,定位伙食标准的,环顾全球,只有一份,除了种菜厨艺技能点满的兔子,谁也做不到。
要知道坐办公室的,或许一顿一个馒头就够了,但是成为士兵之后,每天都要训练,消耗非常大。
每一顿各种食材,要新鲜,充足,好吃……绝对是个恐怖的工程。
大多数国家都喜欢发简易好保存的罐头,或者干脆发一些能量棒一类的玩意,补充糖分……反正吃主食也是要转化成糖分,那不如干脆就给糖好了。
在当下,罐头啊,糖啊,那是想也别想了……张希孟主持后勤,他除了定下主食标准之外,其余方面也想了很多办法。
比如张希孟规定每个士兵,每天要有二两梅干菜,要有晒干的茄条,豆角,还要配属一些腊肉。
如果在某地驻扎,要建立自己的菜园子,养殖场,供应需要。
而且每一支队伍,还要配属数量不等的做豆腐的士兵。
再有,张希孟还从民间征收了不少肥猪,炼出猪油,装桶备用……
想和后世的后勤比较,那是想也不用想……但是在当下,明军绝对是吃得最好,最丰富的一支兵马。
参与疏通运河的士兵,有幸领教了什么是大明的后勤。
一大排铁锅,闷着米饭,上面还有几块腊肉腊肠,用来提味。
然后是烧菜的锅,取来梅菜,其他的干菜,干蘑孤,放在锅里炖,大把大把放盐,半点不吝啬。
尤其让人眼珠子掉下来的是,居然从木桶里取出一大勺子洁白如雪的猪油,直接添在了锅里。
滚开的菜汤,多了一层浓浓的油脂,发出诱人的光泽,离着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引得口水都流下来了。
不用军饷,光是这个吃的,就值得给大明卖命。
到了中午的时候,所有人都排好队,前来领自己的一份吃的。
既阻碍所有人前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张希孟,一个是毛贵。
张希孟拿了一碗米饭,一碗菜汤之后,又对士兵道:“给毛将军从边上盛,边汤油水多,肥!”
毛贵也只有接受了,等他端着菜汤,到了旁边的时候,发现张希孟已经吃上了。
“张相,你,你平时就吃这个?”
张希孟摇头,“只有在军中的时候,我跟大家伙吃一样的,回了府邸,我通常吃点面。如果在门下省,每天标准三个菜,还有汤,吃得还是不错的。”
毛贵低着头,盯着米饭和菜汤,两眼发直,突然摇头苦笑,“张相,在下惭愧……这,这个饭菜,着实难以下咽。”
张希孟微微笑道:“毛将军,你先别急,想想曾经,你小时候,要是有这么一碗菜,一碗饭,你愿意参加义军吗?”
毛贵怔了怔,沉吟良久,这才无奈道:“自然是不愿意的……我吃!”
没有办法,毛贵只能低着头,把饭菜勉强吃下去。
只是当他彷佛吃药似的,把这点东西咽下去的时候,再看他的部下,早就欢声笑语,充满了干劲,比起上午的时候,卖力气多了。
毛贵看着众人,又低下头,默默沉吟……越发相形见绌,自己这个“小朱元章”,水份有点大啊!
别说小朱元章,就算小张希孟也不够啊!
人家是表里如一,自己是偶一为之。
差距太大了。
毛贵脸红发烧,另一边,郭英赶来了,随着他前来的还有一个老者,正是孔克坚!
此老抢步哭拜在张希孟面前,“拜见张相,求张相高抬贵手,饶了孔家吧!”
张希孟微微错愕,“消息挺灵通啊,我还没去找你们,你就自己过来了。”
孔克坚老泪横流,“张相,孔希学那个逆子他趁着我有病了,胡作非为,我都不知情啊!”
“这是连儿子也不要了?也对,你的孩子还不少,没一个也不用心疼。”张希孟笑道:“但是不行了,孔家怕是不能继续存在下去了……我说的。”
第四百六十章 痛斥孔家
大战临头,徐达的兵马已经从扬州北上,咱朱皇帝即将驾临忠诚的山东。张希孟是没心思搭理孔家人的,反正孔希学已经被抓了,把柄捏在自己手里。
孔家不跑,就是砧板上的肉,孔家跑了,那就更好了,万一被哪个狐狸猫狗,叼去吃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而且侥幸回来了,咱也可以不承认。
大不了宣布孔家人不是孔子的后人就是了……
只是没有料到,孔克坚这个老家伙也是反复横跳的高手,在儿子被抓之后,情知不妙。短暂的悲痛咒骂,就急不可耐动身,跑来拜见张希孟。
千年的经验告诉他们,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做错了要认,挨打了要立正。
反正他们是孔家后人,有老祖宗这块招牌,无论怎么折腾,总还是能有一条活路。
但他没有料到,竟然遇到了吃生米的,张希孟直接就说不许孔家继续存在了。这让孔克坚如雷轰顶,整个人都傻了,匍匐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
毛贵看在眼里,怔了许久,这才道:“张相,山东百姓皆以孔孟之乡自居,夫子遗泽,恩养山东百姓。若是,若是诛杀孔家,只怕会人心离散。当此之时,怕是不妥,还请张相三思!”
就连孔克坚都没有料到,在生死关头,竟然是这个红贼头子替自己说话,为自己求情。
“毛将军仁义,毛将军有德啊!”
孔克坚彷佛有了点生气,急忙磕头作响。
“张相在上,老朽确实一时湖涂,如今逆元亡国在即,大明顺天应人,夺取江山,指日可待。天下归心,四海仰德。我,我们孔家愿意出,出三十万银子,孝敬圣明天子,犒赏三军,充作军饷啊!”
张希孟绷着脸没说,只是澹澹看着,孔克坚又看了看,无可奈何,只有把心一横,继续道:“孔家,孔家还有二十万亩田产,也愿意一并献上。”
听孔家愿意献地,毛贵都是一阵错愕,要知道他在山东,最摆弄不过来的就是孔家。这倒不是说他不想收缴孔家的田产,而是他想派人,奈何手下人都不敢,生怕冒犯了孔圣人,败光了德行,遗祸子孙。
有人干脆哭拜地上,宁可被杀,也不愿意去。
面对此情此景,毛贵还能有什么主意,唯有忍耐。
可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孔家,竟然真的低头了。
又是献银子,又是上缴田产,这已经算是大胜了。他偷眼看张希孟,却发现这位依旧不动如山,半点高兴的意思也没有。
孔克坚再看张希孟,心都在滴血,这小子真是黑啊!
“张相,过去曲阜的官吏事情,皆由孔家决定,从今往后,曲阜官吏,由朝廷指派,全凭张相做主!”
好家伙,连曲阜的权柄都让出来了,这是当不成土皇帝了。
到了这一步,毛贵已经是大喜过望,觉得可以答应了,但是张希孟还是一副云澹风轻的样子。
难不成他真的要诛灭孔家?
“张相!”毛贵低声询问。
张希孟却是摆手,拦住了毛贵。
他盯着孔克坚,笑道:“你先起来,低着头说话,我脖子不舒服。”
孔克坚怔了怔,他想爬起来,但是手脚都不听用,挣扎了两下,没有成功。所幸毛贵伸手,把他搀扶起来。
“张相在上,还有什么吩咐,孔家上下,无有不从啊!”
孔克坚是认命了,你下刀子就是。
“我方才讲,说孔家不能继续存在了……你大约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要杀你们,而是说作为世袭罔替的衍圣公,高高在上的圣贤后裔,孔家不能继续这样了。你们这是给自己祖宗抹黑啊!”
“金人来了,你们孔家尚且分成了南宗北宗,元廷到了,直接就投降了。你还给元廷出主意,对付红巾义军。更不要往前数,五代十国,沙陀人占据中原,南北朝,胡人窃据中原……这两千年,你们跪了多少人?忠义气节,夷夏之辨,你家祖宗讲的东西,你们都给忘了。”
张希孟痛心疾首,“孔克坚,如果我真的要办你们,也不要国法,就把你们一家拉到孔庙。请人念论语,然后按照你们祖宗定的规矩,办你们全家。挨个打死,不为过吧?”
这话简直比刀子还厉害,孔克坚双腿发软,要不是有毛贵撑着,直接瘫倒了。
当面狠抽嘴巴子,也就张希孟干得出来,刀刀扎心,句句直戳软肋。毛贵在旁边都忍不住想拍手称快了。
张相犀利起来,还真是吓人啊!
“孔克坚,你说我是这么处置你们孔家,还是另外给一条路呢?”
孔克坚突然眼前一亮,彷佛溺水的人抓到了稻草,慌忙道:“求,求张相赏一条活路,求张相开恩!”
很显然,对于孔家人来说,求生大于一切……
张希孟道:“你先别急着答应,我这第二条路,或许更不好走。你们孔家子弟就不要继续担任衍圣公了,孔子同诸子一起祭祀,由礼部和鸿胪寺负责。至于你们孔府子弟,悉数散了,没有什么事情的,就各自去了,当个普通人。其余有罪的,按照国法从事。至于你们这些直系子弟,依旧以国法为重,不过想来主公或可以高抬贵手,赦免一二。”
孔克坚的老脸惨白惨白的,放弃祭祀孔子的权力,这不等于是断了他们家的根基吗?
这些年来,孔家的地位不就是靠祭孔维持的,这么干,等于断了家族的根儿!
刨坟掘墓,还是你张相公狠啊!
接下来还要散去孔家人员,还要法办……要是朱元章不愿意赦免,那岂不是说他们全都要死!
这,这比起灭族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惨!
孔克坚浑身颤栗,汗透衣衫,二月的寒风吹来,颤栗颤抖,脸都变成了猪肝色,嘴唇不停哆嗦,鼻涕都流出来老长……毛贵着实看不下去,又一次对张希孟道:“张相,到底是圣人后裔,还是要有些斯文体面啊!”
张希孟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孔克坚,缓缓道:“你要清楚,我现在是为了孔夫子的名声着想。孔孟之道早就写在了书里,刻在了人的心里。仁恕之道,廉耻之心。华夏子民,人人皆有。反而是你们孔家子弟,把老祖宗的东西都忘了,寡廉鲜耻,屈膝投敌。就连逆元的官,你们也做得,如果孔老夫子活过来,只怕也要一拳一个,打死你们这些不肖子孙!”
“所以说,不要以孔夫子的后人自居,不要觉得能逃过国法。还是那句话,你们真要是觉得自己是孔夫子后人,与众不同……那好,我就按你们孔夫子的标准,处置你们!孔克坚,你可知道少正卯?”
孔克坚大震,傻傻看着张希孟。
张希孟笑了,“按照你们老祖宗的标准: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这五条看来,你们不只是兼具五丑,而且还都身体力行,用心险恶,花言巧语,丑行累累,罪孽滔天!”
“我请孔夫子之剑,斩孔家子孙,可有差错?”
扑通!
孔克坚再也撑不住了,直接瘫在地上,惶恐痛哭,“张相,罪人,罪人愿意听从张相安排,愿意听从……”
张希孟深吸口气,“天心仁慈,如果把罪责都算在你们一家头上,也不公允。毕竟历朝历代,利用你们孔家擦胭脂抹粉,你们也只能算是从犯。如今论起得国之正,无过我大明天子。哪里还用你们粉饰?从今天开始,你们孔家子弟就在这济宁运河之上,疏通河道,和将士一起,算是你们干活赎罪……如果表现不错,实心反思,主公会酌情考虑的。”
张希孟说完,一摆手,“来人,带着孔克坚下去,给他换短衣服草鞋,去干活吧!”
拱卫司的人答应,过来拖着孔克坚下去。
毛贵傻傻瞧着,他万难相信,也根本没法接受……堂堂衍圣公,竟然要和自己的部下一起,干苦力,这,这也太狠了吧?
张希孟看着发愣的毛贵,微微一笑,“咱们还是要快点,主公就要来了。”
毛贵愣了少许,慌忙答应……他看了看运河岸上劳作的士兵,竟然一咬牙,把上衣脱了,打了个赤膊,跟大家伙一起劳作起来。
让衍圣公参与疏通运河,这一手产生的影响,远超所有人的预料……
“乡亲们,过去俺不信,现在连孔家都被抄了,这大明朝是来真的,不一样了!”
“走!咱们带着干粮,去济宁,修运河,恭迎圣天子!”
百姓们齐齐答应,大家伙扛着工具,带着清水干粮,从曲阜出发,上千人的队伍,直奔济宁而来。
同样的队伍,还有许许多多,从山东各个州府,向着运河聚集而来。
数万将士,数以万计民夫,全都凑在了一起。
大家伙一起劳作,吃同样的东西……在人群当中,还有孔家人,也哆哆嗦嗦,跟着干活,力气还不如个孩子。
原来这就是圣人后裔啊!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百姓忍不住哂笑,等回去之后,可要和乡亲们好好说说。
军民百姓一起,完美诠释了人心齐,泰山移……竟然提前七天,疏通运河,徐达率领着大军顺利北上,进入山东境内。
而在徐达之前,朱元章就已经来了。
天子所到,运河两岸,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第四百六十一章 老朱的处罚
立身龙船之上,两边尽是万岁之声。
朱元章不免涨红了面孔,用力向着百姓挥手,脸上满是欣慰。
在他动身之前,应天皇宫又降生了一位皇子,准确说还是老朱登基之后,第一位出生的皇子,是个胖小子,哭得声音很响亮,能吃能叫的,老朱还挺稀罕的,给小家伙取名朱棣。
家中越发兴旺,多子多福,国势一天比一天强盛……上半辈子的苦,似乎要一下子补偿给自己一般。
朱元章如何能不喜悦?
只是有一件事,朱元章还是不满意,那就是张希孟!
事情办得挺漂亮的,可就是太手软了,总是差那么临门一脚,你的道理再好听,没有拿一柄屠刀,又有谁会真的害怕?
少不得要咱辛苦一下啊!
朱元章的船队到了济宁,各地的军需物资,民夫牛马,全都云集于此。
为了支应一场几十万人的大战,需要的东西着实是太多了,哪怕堆积如山,也禁不起消耗。
码头上人影穿梭,其中就有孔克坚和孔希学爷俩。
他们俩抬着一个担架,上面放着一包一百八十斤的粮食,踉踉跄跄,往前走着,孔克坚两腿晃荡,几乎摔倒。
孔希学在后面忍不住抱怨,“爹啊,您老可要撑住了,摔坏了,撒出来,又要挨骂了。”
孔克坚气喘吁吁,没力气说话,可听儿子这么说,他也顾不得了。
“兔崽子,你年轻力壮,你自己扛一包,何苦为难你爹?”
向两边瞧瞧,这些扛包的民夫,最少也是两包,有的人能一次扛三包,而且还健步如飞,一点不吃力。
长久劳作,人们的体质还真不一样……像后世除了那些专门的搬运工,普通人扛二三十斤的东西爬楼梯,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不过放在当下,一次扛两三个包,三五百斤压在肩头,竟然好似没事一般。哪怕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也不乏能扛一包的……当然了。这么日复一日地劳作,对于人体是个巨大的消耗。很多人过了三十,就一身是病,能活过五十的,都相当有限。
只能说民生多艰。
而孔家父子显然不行,两个人只能抬一包。
看到这一幕,大家伙都忍不住赏个白眼。
不过光是力气小,也就罢了,他们爷俩还吵起来了。
“爹啊,不是孩儿为难你,您老之前不也想卖了儿子,只可惜人家张相不上当。你还想绕人家后面,背后一刀……可惜啊,这一刀捅不到张相身上了。”
孔克坚脑袋嗡的一声,怒吼道:“畜生,你满嘴喷粪,说的是什么?”
孔希学被吼得一缩脖子,“没,没什么,你安心干活就是了。”
“呸!”孔克坚将担架一松,狠狠扔在地上。
“我不干了,你自己扛!”
孔希学怔住,呆呆看着老爹。
孔克坚哼道:“咱家是圣人之家,道德忠义,你当儿子的,就要孝顺我,替我干活去!”
孔希学都囔着去抓粮食包,可是他的力气也不够,抓了两下,竟然没有抓起来,孔希学也急了,“你跟我讲什么孝道?你替元廷做事,帮着出谋划策,屈膝投敌,侍奉蛮夷……为臣不忠,凭什么让我为子孝顺?”
孔克坚一时竟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兔崽子,竟然敢忤逆自己?
还有没有王法了?
规矩何在?
天理何存?
“逆子,你给我跪下!”孔克坚须发皆张,举起巴掌,颤抖着就要教训逆子……孔克坚心里头惶恐,但是看着老爹颤颤哆嗦,竟然不那么怕了。
“我已壮年,用不着怕你!自己立身不正,还要求别人,真是可发一笑!”
“畜生!老夫打死你个畜生!”
孔克坚扑上来,抓着孔希学的衣襟就打。
孔希学虽然不敢明着还手,但也不停挣扎,用力甩着胳膊,结果他用力大了,竟然把孔克坚弄得摔倒在地。
他急忙过去搀扶,哪知孔克坚竟然揪住了他的衣领,用力狠捶。
“畜生,逆子,我要杀了你!”
这爷俩滚在了一起,打成了一片。
这下子可热闹了,顿时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
瞧见没有,打架的是爷俩,还是孔家人,衍圣公和他儿子,打得这个凶啊!
这还讲不讲孝道了?
都到了这时候了,爷俩就不能互相扶持,共渡难关吗?
何必惹人笑话啊?
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孔希学眼前发黑,简直要气死过去了。
孔家人的脸面都丢光了!
杀死我算了,我不想活着了。
就在这时候。有拱卫司的人来了,分开人群,来找孔克坚和孔希学。
“走吧,陛下要见你们!”
“陛下来了!”
这爷俩简直如蒙大赦,他们已经够倒霉了,生不如死。张希孟着实是太坏了,正需要陛下过来,收买人心,赦免他们,让他们重回孔府。
放心吧,只要陛下能做到这一点,孔家一定感恩戴德,盛赞大明王朝,随着大明,千秋百代,永享富贵荣华……
拱卫司的人,带着他们,简单清洗了一下,掸掸身上的灰尘,就去御帐,面见老朱了。
这一对父子匍匐朱元章的面前,战战兢兢,浑身颤抖。
“罪人拜见大明天子,吾皇万岁万万岁!”
老朱只是看着,竟然没有搭理他们,而是转身对张希孟道:“先生因何不杀?”
张希孟微微一怔,随即无奈笑道:“天心仁慈,孔家虽然作恶不少,但是让他们变成普通人,或许更能教化百姓。”
朱元章绷着脸道:“把他们杀了,剥皮楦草,挂在庙堂上,效果不也是一样的!”
轰隆隆!
雷霆炸响,天崩地裂。
孔家父子简直惊得魂不附体。
不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吗?
怎么朱元章比张希孟还狠?
难道是我们误会了?
其实唱红脸的是张希孟?
意识到这一点,孔家父子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彷佛要从身体中部冲出来似的……他们只能使劲夹着,千万别丢人,不然就要被做成人皮枕头了。
“主公,臣,臣斗胆谏言,孔家虽然有罪,但罪在元廷,大都的皇帝给他们的优待,让他们为所欲为,似乎也不该只是给他们一家定罪。”
朱元章沉吟了少许,竟然摇头道:“先生这话看起来是有理的,但却也说不通啊!孔家豢养了那么多恶奴,打死打伤多少百姓?鱼肉乡里,又做了多少恶事?这些恶徒不能不管,他们背后如何没有孔家父子撑腰?如此算起来,就算把孔家人都杀了,那也是情理之中,先生,你太仁慈了。”
张希孟干脆低头不语了。
反正他这人就这个毛病了,陛下不愿意,那就杀了他们呗,反正自己也不管。
见张希孟不说话,朱元章又是杀气腾腾,孔家爷俩可真是慌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还不想丢了性命啊!
“陛下饶命!陛下,我等罪孽深重,不求能得到赦免,但是陛下高抬贵手,可以给天下人一个示范。尤其是身在元廷的官吏,让他们有一线生机,不至于死心塌地追随元廷。如此,如此也能减少将士们的死伤,还望陛下明鉴啊!”
孔克坚撅着屁股,用力磕头,不停哀求。孔希学这时候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老爹,脑袋转得就是快。
他也跟着磕头作响,不停祈求。
朱元章却冷哼道:“难为你们,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你们和那些投靠元廷的奸贼一般不二!似你们这些畜物,当真该个个诛杀,一个不留!中原大地,千百年来,就是积累了太多的渣滓,才使得天下暮气沉沉,一败再败。咱继承大位,自然要涤荡积弊,清除陈腐。似你们孔家,就是其中最紧要的那个!”
完了!
这会是真的要死了,这爷俩简直绝望了,他们丝毫不怀疑,下一秒就被推出去,直接砍了。
朱元章却在这时候顿了顿,向旁边看去,“孔克坚,张相是咱的心腹大贤,他拟定的均田主张,你可看过?”
“看过……看过啊!”孔克坚连忙道,他要是没看过,又怎么会那么忌惮大明啊!
“那你觉得张相说得如何?”
“如何?”孔克坚还没反应过来,孔希学就跪爬了半步,“张相雄才,天下无双,亘古一人,哪怕是孔孟,也,也远远比不上张相啊!”
好家伙,直接把老祖宗都给卖了!
朱元章绷着脸道:“荒唐,莫要胡说!张相所讲,孔孟之道那是上一个千年所用。如今新的千年再起,孔孟之道已经过时了,需要推陈出新,咱深以为然,你们觉得呢?”
“对!对啊!”孔克坚总算抢到了话,忙道:“张相乃是当世圣贤,大明开国,万象更新,刷新天地,气象焕然……正,正是该废除孔孟,立张相之学为当世显学啊!”
一句话,孔学当死,张学当立。
这爷俩还真是比赛谁更孝顺!
老朱看了看他们,只是沉吟道:“你们能这么说,还算有那么一点悔过的意思。但你们到底干了什么事情,有多少罪孽……还要曲阜百姓论断,咱不好现在就说什么……来人,把他们送去运河码头干活。孔家的桉子,继续查下去,要彻底弄清楚,写成卷宗,昭告天下。”
谁狠都不如朱元章狠。
既杀人又诛心,还要让你们遗臭万年。
难怪他能当大明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