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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五章 学到了了不起的本事

    张士诚一听这话,顿时气炸了。

    敢情不是戏好,是有一斗米!

    不对啊,竟然有米赏,怎么才来这么点人?座位都没满?

    莫非说要是没有米,一个人都没有?

    张士诚越想越气,干脆一跃而起,要去找施耐庵算账,他转身往外面走,却不提防,让几个人给拦住了,这几个人正是他的部下士卒。

    “张太尉的戏,你也想走?”

    张士诚气疯了,“我来看戏,不是来受罪的!”

    “呸!这个破戏,还不就是受罪的!你老实在里面待着,等唱完了,还有一斗米领。要是现在走了,我们就把你抓起来,扔到大狱,判你一个目无尊上的罪!”

    张士诚瞪圆了眼珠子,怒火三千丈,我目无尊上?是你们以下犯上!

    张士诚想表明身份,处置了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可问题是一旦让人知道他乔装改扮来看这一出戏,还遇到了这么尴尬的事情,立刻就会成为笑柄,传得到处都是。

    那就太尴尬了。

    没法子,张士诚只能强忍着愤怒,坐下来,继续看这出戏。

    而这一次张士诚可就没有那么享受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破玩意啊?

    乱七八糟的,一会儿莺莺燕燕的,一会儿又跟着一群大老粗骂娘,唱词东拼西凑,看着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

    听这个戏,简直就是煎熬!

    施耐庵不是挺有本事吗?你编戏文,就这个本事?

    你等着!

    回头我跟你没完!

    苏杭文风荟萃,文人云集,有学问的,有文笔的,多如牛毛。朱元璋那边有谁?他们能写出什么好玩意?

    打仗如何,这事另说,连戏文都比不过,那可就太没面子了。。

    不行啊,绝对不能忍!

    张士诚思前想后,干脆我不惜血本,花钱征集戏文剧本,跟朱元璋唱对台戏,我就不信赢不了。

    后半段张士诚干脆也不听了,满脑子都在构思的计划。

    回头张士诚还真下令了,一听说有赏赐,那可不得了。

    这年头由于战乱不定,很多文人都失去了生活来源,穷得揭不开锅。虽然写戏文很丢人,但是咱们大可以用笔名啊!

    自古以来,传下来那么多的话本小说,有几个能找到真正作者的。

    来吧,不是要跟朱家军唱对台戏吗?

    我们能写!

    果然,很快一篇篇的佳作,就送到了张士诚的面前,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但总体来说,就是一条,使劲黑朱元璋呗!

    有的说老朱出身贫苦,从小就四处偷东西,后来出家之后,到处骗吃骗喝,就是个流氓泼皮,无赖二流子。

    这种就属于纯粹骂大街了,张士诚兴趣不大,再往下看,就有写朱家军都是魔王恶鬼的,见到女人就走不动。

    从濠州到滁州,从和州到金陵,朱元璋糟蹋的何止百万!天天入洞房!

    “放屁!”

    张士诚气得扔一边去了,别说骗不了人,就算骗得了,老百姓也只会感叹朱元璋的身体真好。

    老子是让你们骂人,怎么看着都像是夸人似的?

    “施先生,你们文人不是最善于文过饰非吗?怎么让你们干这点事,就办不好?”

    施耐庵真哭了,“殿下,请恕臣死罪……我们写东西,也总要有个依据,这一心胡编乱造,又如何能取信于人?殿下,请恕臣斗胆谏言,还请殿下爱惜百姓,轻徭薄赋,到时候或可以……”

    施耐庵说不下去了,张士诚也无语了。

    也就是夸都没法夸了?

    这也太尴尬了!

    张士诚到底没有把施耐庵怎么样,只是让他下去……这破事也很快传开,弄得人尽皆知,大家伙都在疯狂笑话张士诚。

    消息也传到了金陵,刘伯温等人都忍不住大笑,“这就叫画虎不成反类犬,张士诚真是自取其辱!”

    宋濂也道:“张士诚反复无常,利欲熏心,有无爱民之举,仁君之姿,勉强吹嘘,也是吹不来的。”

    大家伙一顿调笑,张希孟突然想起一个点子。

    “张士诚让下面人写戏文,我一时不知道写什么,不过有哪位会画画,我倒是想送他一幅画。”

    刘伯温好奇道:“张相准备画什么?我的水墨丹青还是可以的,景濂兄的山水花鸟也不错。”

    张希孟笑道:“也没有什么,就是画一幅张士诚在看戏。”

    “张士诚在看戏?这个是要画人物啊!”

    张希孟点头,“对,的确是要画人物……但是这个人物有点特殊。”

    “特殊?”刘伯温不明白,张希孟也只好说了……首先,要画一个屋子,金碧辉煌,象牙大床。然后画一个年轻英武的侍卫,器宇轩昂,面容英俊。再画一个凤冠霞帔的妇人,务必要贵气十足。

    他们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这,这是什么?”

    “这是张夫人和侍卫。”

    “那,那张士诚呢?”

    “张士诚去看戏了!”

    刘伯温和宋濂等人互相对视,努力憋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憋不住了,一起狂笑,签押房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不行了,必须给张士诚安排上。

    话说杭州的大牢,有两个人前后被关进来,他们互相询问,你是为什么被抓进来的?

    第一个人说,我建议诚王接受元廷诏安。

    第二个人说,我反对诚王接受诏安。

    不一会儿,第三个人来了,两个人问题,你是支持诏安还是反对诏安。

    第三个人黑着脸道:我是张士诚!

    ……

    话说张士诚响应红巾军起义,率领兵马,杀死了贪婪昏聩的元军,而后把他的母亲接到了自己的府邸。

    让老太太领略了府中的金碧辉煌,种种名贵摆设,价值连城的用品。

    老太太看过之后,对张士诚道:“我的儿,这些东西都不错,可万一红巾军杀来,你该怎么办啊?”

    这些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迅速传到了苏杭。

    天可怜见,张士诚的运气真不错,换成别的地方,都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响,但是苏杭的市民何其之多,戏曲又何其繁荣!

    昆曲,评弹,各种各样的形势,百花齐放。

    市民迅速接受了这些段子,并且发扬光大,放在大戏开场之前,用来热场……比如说一个大汉来太尉府,拜见张士诚,守门的人问他,你是干什么的?这人就说,我是跟着张太尉,在高邮打脱脱的。守门的人立刻就驳斥道,你放屁,谁都知道张太尉是大元朝忠臣,根本就没打过元军……

    面对层不出穷的段子,张士诚简直欲哭无泪。

    张希孟对效果略感满意。

    不过话说回来,真正紧要的还是如何对付天完。

    足足花费了半年时间,终于把几万苗兵训练出来。

    接下来就该发挥作用了。

    不过谁能担负起这项任务,又在朱家军内部发生了争议。

    道理很简单,这次前往湘西南,可不只是打仗那么简单,而是要推动当地改革,得到苗民支持,建立根据地,袭扰天完的后方。

    几项任务加起来,能够完美胜任的,绝对寥寥无几。

    首先,胡大海、常遇春、花云这种猛将就算了,他们肯定不行。

    另外单纯的文官也扛不起来。

    必须能文能武,还要深得朱元璋信任,能够独当一面……算来算去,最合适的人,竟然是张希孟!

    “主公,要不就让臣领兵去吧!”

    “不!绝对不行!”

    老朱断然拒绝,开玩笑,张希孟倒是能胜任这事,可是华夏吴国,千头万绪,从上到下,从里往外,哪一样事情能离得开张希孟!

    他宁可不派人,也不能放张希孟走。

    只不过这事情麻烦了,不让张希孟去,谁还能胜任呢?

    “上位,要不让俺去吧!”

    开口的人正是汤和,他是从扬州过来述职的。

    老朱微微一怔,汤和是最早跟随他的,朱家军一路走来,用了哪些策略,他都一清二楚。随后汤和又负责镇守扬州,独当一面,也磨砺了许多才能。

    虽然老汤打仗未必是最强的,但是他的综合能力,资历,加上忠诚,都是无可挑剔的。

    这么看,还真的就只能是汤和了。

    老朱伸出手,在汤和的肩头,用力拍了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能让老汤一个人,还要给他配属几个部下。

    经过了一番筛选,周德兴,朱亮祖,蓝玉,这几个人入选。另外刘伯温极力争取,他也随着众人出征,负后勤公文等事宜。

    “你们此去不同以往,要提防敌人,更要防范自己人。明枪暗箭,非比寻常……便是这些苗兵,他们大多数都是好的,但也难免有首鼠两端的,他们回去之后,勾结土司,反过来坑害你们。”

    张希孟跟汤和和刘伯温反复叮咛,这俩人都耐心听着,汤和频频点头,最后他也说道:“张先生提醒的,俺都刻在心里。要说元廷在江南的势力已经土崩瓦解。湖广西南的土司,密密麻麻,彼此勾心斗角,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方法得当,就能站稳脚跟!”

    刘伯温也道:“没错,我们是提前替上位收取西南之地,不管有多少艰难,我们都义无反顾!”

    张希孟用力点头,大敢振奋。

    说到底开一朝盛世,不是一个英明天子就够用的。

    唯有大家伙一起出力,才能有所成就。

    “那我就提前恭祝马到成功……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们必定能奠定胜局,到时候北伐中原,恢复中华!”

    汤和和刘伯温一起站起,相约功成!

    这么多人马,肯定不可能一起派过去。汤和率领三千先遣军,饶过赣州,直奔靖州,前往湖广西南,开辟新局。

    只要他们能站稳脚跟,立刻就会有后续兵马开过去,给汤和最有力的支持。

    张希孟还考虑到陆路运输物资艰难,他准备了一批军械粮饷,从方国珍那里借了五十艘商船,运送到广州,而后从浈水逆流而上,在韶州交给汤和。

    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出,这里其实相距很近。

    汤和只要顺利拿到了补给之后,就可以大踏步前往靖州,接管五溪杨氏的地盘。

    只不过这事情还是出了一点意外,负责押运这批物资的蒋英跟方国珍的手下聊了一路,讲他们受训学到的东西,得到的感悟,明白的道理。甚至还聊了回去家乡之后,要做的事情,热情畅想美好的未来。

    蒋英聊得高兴,却没有料到,听者有意,这些方家军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等到了广州之后,方国珍的这些部下竟然一起决定,干脆投靠朱家军算了。

    面对此情此景,蒋英才惊觉,貌似他们真学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或许改变家乡,不是梦想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又是一年丰收时

    思想宣传的威力,朱元璋已经领教过了,但是毫无疑问,还要有强大的实力,要在战场上能打赢对手,才能让这些设想落到实处。

    这也是老朱没有放张希孟远去的原因所在,他必须开始筹划,跟天完的大战了。

    别看天完这个国号挺搞笑的,但是他们的实力却是一点不差,甚至可以用悍将云集来形容。

    在彭莹玉死后,徐寿辉是名义上的皇帝,在他手下,有太师邹普胜、元帅倪文俊、大将赵普胜,陈普文,欧普祥,杨普雄,项普略等等人物,自然也包括倪文俊手下的陈友谅等人。

    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

    论起综合素质,这些将领丝毫不比老朱的淮西诸将差。

    甚至由于战争经验丰富,他们还要比淮西诸将更加凶悍难缠。

    这一点从常遇春和张定边的碰撞就看得出来。

    如果天完单纯强大也就罢了,可问题是他们雄踞长江中游,向上已经派明玉珍打进了巴蜀,向下,他们抢占了安庆,同时又把洪都给拿走了。

    加之天完又攻取了抚州,形成了横跨长江,由北到南,长达千里的对峙前线,彼此犬牙交错,形势非常复杂。。

    老朱急需跟张希孟等人一起,商量出一个妥当的策略。

    “当下最关键的地方,无非就是安庆和洪都……夺回安庆,等于在长江之上多了一道屏障,可以阻挡天完水师顺流而下。攻取洪都,就有了向天完腹地插刀子的跳板,这个情况还是很明白的,只是这两处,都不是那么容易拿下来的。”

    张希孟也很无奈,安庆那边,有赵普胜,还有张定边,绝对是易守难攻,而洪都这边,更是有陈友谅在。

    这家伙虽然参加红巾很晚,但是崛起飞快,而且用兵打仗,手段高明,绝对是一个劲敌。

    “主公,这两处都很难打,如果非要选择,我觉得应该是洪都。”

    “为什么?”朱元璋问道。

    “道理有二,其一,我对咱们的水师还是不那么自信,想要击败天完,只怕难度不小。其二,我们的优势还是对农民的吸引,如果能拿下洪都,整个鄱阳湖周围的百姓都会站在咱们这边。有了这些鱼米之乡,必定势力大涨,再去跟天完斗,也就把握十足了。”

    朱元璋认真听着,总结道:“先生的意思,就是扬长避短?”

    “没错,主公英明!”

    老朱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咱们就需要调动精兵强将,做好准备,力争万无一失。”

    定下了调子之后,接下来就是集中资源,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这也是李善长的主要使命。

    面对老朱的要求,李善长咬了咬牙,“上位,目下臣能筹集八十万石粮食,另外还有八千套铠甲,三万匹牛马牲口。”

    这个数字让朱元璋不是那么满意,“就不能更多一些?”

    李善长咧嘴苦笑,“上位,咱们的粮食,还是以淮西为主,而且为了支应刘福通北伐,我们前后送去了五十万石粮食,另外又给了方国珍二十万石,最近为了雇佣他的船队,还给了十万石……虽说粮食不少,可也架不住这么使用。眼下最大的指望,就是江南的夏粮,如果能丰收的话,就能调拨更多。只是臣也不熟悉江南的情况,今年还是第一年,成效如何,只有收上来才知道!”

    朱元璋回想渡江以来的事情,其实还不到一年,池州、太平府、金陵这些地方去年秋收有了些成果,论起粮食产量,比淮西要丰富不少。

    但是其他的州府还不清楚,加上他们对江南的农业还是缺乏经验,的确只有收获之后,才能知晓情况。

    朱元璋思忖再三,终于道:“粮食还是一切的关键,李先生务必要全力以赴,既要征收上来粮食,还要防止贪墨侵吞……私自盗窃入库粮食,拿粮食酿酒,全都要严惩不贷!咱不在乎砍几百颗脑袋……你明白吗?”

    李善长悚然一惊,朱元璋杀机四伏,已经是昭然若揭。

    李善长也清楚,不能出错,不然他的地位可就保不住了。

    “上位,臣再三思忖过,臣有个提议,能不能给各地粮长授官?”

    “给粮长授官?”

    “对!”李善长笑呵呵道:“在淮西的时候,就有地方富户主动运送税粮,上位也说过,要给他们官职。臣觉得如今更应该发扬光大,干脆提拔一些运粮及时的粮长,让他们进六部,至少给个侍郎,派到地方,担任知府,知州……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有下面人积极送粮,才能府库充沛,应付大战,军粮无虞。”

    朱元璋听到这里,微微颔首,给官做他是舍得的,侍郎一级,虽然很高,但也不是不能给。

    “李先生,吏治是咱们的根本,粮长可以为官,但是必须先到学士院,接受考核,总不能一个字不认识,只是因为送粮有功,就只能担任高官吧?”

    李善长立刻点头,“上位思虑周全,这么办最是妥当了。”

    和朱元璋商量妥当,李善长立刻向各地发放公文,告诉地方,全力配合税粮征收。能够按时运送税粮的粮长,可以觐见上位,择其中才华出众者,入学士院,担任要职。

    这道命令下去,江南江北,各个地方,全都动了起来。

    不管什么时候,能当官都是非常吸引人的。

    要知道虽然老朱举办了科举,但是想通过考试,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科举考试授官不高,这次可是有希望担任侍郎一级,等于直接进入了高级文官行列,岂是寻常!

    江家就非常看重这一次的征粮。

    他们家本是做木材家具生意的,就在几个月之前,他们得到了一笔大活儿,由张希孟主张的兴学开始了,一次就像江家订了两万套座椅板凳,价值超过十万贯。

    江家做生意不少,但是这么大的一笔,还是头一次见到。

    尤其让江家意外的是,按理说会有人索要好处,层层扒皮,想尽办法,巧取豪夺。这才符合过去的经验。

    而且他们也听说了,朱家军对商贾并不是那么友好。

    起初江家还忐忑不安,但是真正接下来订单之后,他们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朱家军对兴学这事格外重视,的确多次派人过来,但却不是为难他们,而是询问是不是需要帮忙,原料够不够,人手够不够……跟官府打了多年交道,能帮着解决麻烦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更让江家意外的是,朱家军这边,打钱非常痛快,基本上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不克扣拖延。

    跟朱家军做生意,竟然比跟一般的商人还要顺畅。

    当然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需要按照规矩,缴纳商税。不过由于这是给学生订的,税率也不高,只有百分之五。

    一单生意下来,足有两万贯入账。

    老爷子江源非常感叹,“朱家军不愧是王者之师,要我说,这天下早晚是朱家军的,能跟着朱家军,必定可以飞黄腾达,光耀门楣。”

    江源看了眼儿子江柯,就对他道:“这一次粮长的差事,你务必好好干,给你争取下来,可不容易!”

    江柯连连点头。

    粮长这个职位,按照朱家军的规矩,一般都是由田多,丁多,税粮多的富户担任。

    江家是商贾之家,钱虽然不少,但是土地并不多,在均田的时候,他们家只上缴了不到一百亩。

    要说丁多,江家也不挨着,江源已经六十多了,只有一个儿子江柯,还有个小女儿,严格算起来,只有儿子江柯算是成丁,老头已经可以除去丁籍了。

    由于土地不多,自然税粮也不多。

    从哪个角度来看,江家都没资格成为粮长。

    不过江家也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们做木材生意,掌握了一支车马行,有牲口,有马车,还有一些车夫。

    税粮可是实实在在的粮食,需要长途运输,哪怕是富户人家,也未必承受得起!

    因此一旦起运粮食,除了粮长家多出牲口车辆之外,普通的百姓家,也要派青壮帮忙,长途搬运,非常辛苦。

    江家向本区内的老百姓承诺,只要让他们担任粮长,可以不征用民夫,全都是他们江家负责。

    不光是运输,也包括损耗,总而言之,他们会顺顺利利,把粮食送去金陵。

    靠着钞能力,总算抢下了粮长差事。

    自从夏粮收获开始,麦浪翻涌,金灿灿的,一眼望不到头。

    又是一个丰收年。

    对于老百姓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动人了。

    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均田了。

    土地属于自己,粮食也是自己的,只要交够了田赋就可以享受丰收了。

    江家人也是见多识广,但是老百姓争抢着主动缴纳田赋,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许多百姓都多交了一些。

    因为他们都清楚,路上的损耗还是很大的。

    “江少爷,辛苦你了,可务必要送去金陵,送给吴国公啊!”

    江柯抱拳,“请乡亲们放心,我一定安全送到。”

    一万两千石粮食,悉数准备妥当,江柯亲自负责装车,务必做到万无一失。就在连夜忙碌的时候,一个民夫拿着火把,不知道怎么就碰到了拉车的马。

    吃痛的马立刻拉着半车粮食飞奔,正好撞在江柯身上,不但把他撞倒了,而且车轮还从大腿压过。

    咔!

    骨头断裂!

    江柯疼得昏死过去,而在失去意识之前,只剩下一个念头,坏了,天亮就要出发,他的腿断了,老爹年纪又大,自己又没有兄弟,难不成让小妹江楠代替自己去金陵吗?

第二百二十七章 都是来买粮的(新年第一更)

    长江流域多采用稻麦轮作,一年两熟,也就是种植冬小麦,收获一季之后,再种水稻,当年收成。

    也就是说,夏粮是以麦为主,而秋粮是以稻谷为主。

    李善长率领他的六部地方官吏,负责征收税粮,是完全绰绰有余。张希孟并不需要太过在乎,可很快张希孟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盯着朱家军夏粮的人实在是有点多。

    首先就是方国珍,这家伙把儿子方关派过来,这位方大少爷成天四处吃吃喝喝,宴请宾客,使劲儿巴结朱家军的上上下下,当然主要都是能管到粮食的文官。

    福建的陈友定也派人过来,价钱好商量,他们也想要二十万石。

    在陈友定之外,令人最诧异的是,张士诚居然也派人过来了。这位不在提杭州的事情,也不管苗兵,甚至不在乎那幅世界名画,张士诚只讲当初双方划分两淮,定下的盟约,他们出淮盐,希望朱家军给他们一批粮食,越多越好!

    这已经有三家来弄粮食,胃口最大的还要数刘福通的韩宋政权,他们很不客气,一张口就是二百万石。

    不管什么条件,只要有粮食,他们就会答应。

    刘福通完全是摆出了一副随便开刀,我就是上门挨宰的,你们说了算吧!

    环顾周遭,除了天完之外,其他的势力全来了,都能凑成一桌麻将。。

    张希孟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简单。

    虽然缺粮食常态,但是缺到了这份上,却是让人目瞪口呆。

    张希孟觉得不能等闲视之,他立刻把贾鲁和朱升都请来,随后又找来了汪广洋,咱们赶紧商量一下,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根据我的估算,江南江北之地,仅仅夏粮一项,就能拿到一百八十万石以上。不过粮食再多,也架不住这么多张嘴……而且现在看起来,粮食已经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武器了。这武器到底厉害在哪里,咱们要有个数,可别把金子卖出铜子的钱!”

    张希孟这么一说,几个人都为之一振,朱升就是提出高筑墙,广积粮的,他对粮食的见解,自然十分高明。

    “方国珍和陈友定,他们倒是未必缺粮,别看浙闽沿海山多田少,但是想要养活自己,还是足够的。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弄粮食,除了自用之外,就是想高价卖出,毕竟他们手里都有船队!便是送去大都,也是可以的。”

    张希孟点了点头,“没错,现在元廷断了江南的漕粮,又要养兵,又要打仗,粮食的缺口的确非常大。我记得当初脱脱南征之前,大都的粮价就飙涨十倍,现在只怕也不会便宜。不管咱们开多少价钱,这俩二道贩子都能成倍赚回来。”

    朱升点头,“的确如此,接下来就是张士诚了,我看他的情形或许不是这么简单……张士诚吞下了苏杭,这两处光是城市百姓,就有百万,苏杭之地,虽然不缺土地,但是张士诚贪图利益。他不但不会停下海外贸易,只怕还要变本加厉,这样一来,粮食缺口也就显而易见了。”

    朱升分析到这里,也有些困惑,“这三家都是首鼠两端,贪财好利,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可刘福通占据中原之地,我听闻他也弄了些轻徭薄赋,给百姓授田的事情,他的粮食缺口似乎不该这么大,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汪广洋沉吟道:“枫林先生,我去过亳州,倒是听人说这几年水旱灾害不断,良田减产,风沙盐碱,都十分厉害。老百姓走死逃亡,到处要饭,宁可讨着吃,也不愿意耕田……总而言之,刘福通那边,的确很难!”

    耐心听着汪广洋的描述,张希孟下意识看了看贾鲁,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情况听着耳熟,贾鲁应该最清楚!

    果然,贾鲁长长叹了口气,脸上尽是无奈凄苦。

    “民生艰难,害在黄河……老夫愧对苍生啊!”

    贾鲁取来了一幅地图,几个人都凑了过来,包括朱升在内,他也不太懂这些事情,故此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你们看,这黄河一旦决口,水淹中原大地,这害在哪里?可是水患吗?”

    汪广洋道:“老大人,水火无情,难道不是水灾最严重吗?”

    “不!”

    贾鲁摇头,“要让老夫说,这水灾还是最轻的,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朱升也好奇道:“人常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可是瘟疫?”

    贾鲁还是摇头,“这都是一时的,真正要命的还在后面。黄河水中,一半都是泥沙,河水决堤,泥沙外溢,就会淹没良田,等水退去,沙土就留了下来。这些沙土才是真正的大患!”

    朱升心中一动,忍不住道:“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沙土盖住了原来的沃土,如果继续种粮食,就会减产,而且沙土还有个毛病,就是遇到雨水的时候,存不住水,长不出草木……这样的结果就是每逢旱灾,旱情会耕种,遇到洪水,水势也会更猛!”

    朱升吸了口气,“竟然还有此事?”

    贾鲁又凝重道:“不只是如此,沙土地多了,风灾就会增多,卷起漫天沙尘,种粮食也会损失。另外还有凡是沙土多的地方,蝗灾也会增多,这个道理老夫还一时参悟不透!”

    耐心听着的张希孟突然咳嗽了一声,“这个……跟蝗虫的习性有关,在沙土地产卵,孵化幼虫,形成蝗灾。”

    贾鲁也是一惊,他见张希孟说得笃定,也知道这个年轻人家学渊源,必定是有道理的,等有空了好好请教就是。

    “除此之外,有些州县地势低洼,洪水积存,排泄不出去,长久下来,地面竟然和陕西等地的盐池差不多,盐碱贫瘠,更加没法耕种!一旦到了这一步,当真就是山穷水尽,就算种粮食,也未必能收获,别说上缴田赋,就算养活自己也是十分艰难。”

    贾鲁耐心讲解,张希孟不时插话,他们渐渐的,竟然把中原的遭遇分析个明明白白……一切的源头都在黄河之上,而黄河决口造成的灾难,绝不是一场大水,冲毁了房屋,冲走了多少人那么简单。

    黄河水泛滥之后,摧毁的是整个生态系统,造成的是全方位的灾害。贾鲁作为当世最厉害的水利专家,也把事情的方方面面看到了。

    泥沙泛滥,首先摧毁的是肥沃的良田……虽然富含营养的河泥能作为肥料使用,但是洪水冲下来海量泥沙却不是这样,这些泥沙携带的养分不多,覆盖在土地上,造成土壤沙化。

    而沙土地又没法存水,也生长不出浓密的植被。

    结果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土壤沙化之后,风沙,蝗灾,接踵而至,再加上一些地方积水排不出去,又造成了盐碱化。

    一重又一重的灾难,全都落在了老百姓的头上。

    所以说黄河泛滥的后果非常严重,通常几十年,几百年,都未必解决得了。

    如今黄河的泛滥,就能追溯到北宋的黄河决口……而北宋回河之争,黄河折腾的还只是河北之地。

    而随后南宋杜充又掘开了黄河,秀了一把以水代兵。

    结果就是两淮之地,也深受水患之苦。

    在中原大地上,出现了一个扇子面形状的巨大黄泛区。

    这一片区域,绵延数省,期间有千万生灵,全都因为这条黄河,苦不堪言。

    历史的教训就摆在这里,某位花园口战神,情何以堪!

    不然的话,兰考就在中原腹地,本该是水美土肥的宝地,结果却常年被盐碱,风沙,洪水旱灾困扰,原因就是黄河决口之后,造成的生态崩溃。

    哪怕倾尽全力,也要耗费几代人,才能勉强恢复一些元气。

    不是身在其中,真的很难体会其中的艰辛。

    “老夫当初塞北河,疏浚南河,引黄河水从故道入海,就是想保住万千生灵,结果却因为老夫治河,酿成天大灾祸,无数百姓,陷入兵戈之苦,中原之地,尽是流离失所的饥民……老夫,老夫有罪于天!不当好死!”

    贾鲁说到这里,已经是痛哭失声,说不出话。

    朱升深深吸口气,他这才清楚,黄河泛滥如此可怕,治理黄河,又是如此紧要!

    “事到如今,皆是元廷昏聩,遗祸无穷。我们早晚要想办法,收拾残局……对了,濠州等地,也有黄河泛滥,情况如何?”

    张希孟道:“自从几年前,刚刚分田的时候,就兴修水利……同时主公鼓励种植果树桑麻,每家每户,最少种树百棵,勉强还能维持……从这几年的产粮数量来看,影响不大。可是其他地方,水患更重要,又无人治理,加上战乱频繁,黎民苍生,水深火热,饱受涂炭之苦啊!”

    张希孟顿了顿道:“等日后一统天下,必须倾力治理黄河,在中原多种树木,保持水土,这个祸患,不能继续留下去了。”

    几个人一起点头。

    张希孟又道:“只是当下我们要怎么办?刘福通的确缺粮,只是他买再多的粮食,只怕也会用在北伐上面,不会在乎百姓死活的。”

    朱升眉头紧皱,突然道:“那就逼着刘福通管百姓……咱们卖给他十万石粮食,就要拿出五万石,救济百姓,治理水患!他要是不听,我们就不卖粮!”

第二百二十八章 考试多是一件美事

    听完朱升的话,张希孟倒是笑了……这老爷子一惯足智多谋,思虑周全,怎么会出这么不靠谱的主意。

    就算刘福通答应了,那也没用啊!

    他们能怎么监督?

    派人过去吗?

    这不是和笑话一样吗!

    发现张希孟另有心思,朱升也笑了,“张相,莫非你觉得老夫糊涂了?”

    张希孟连连摆手,“枫林先生爱民之心,人尽皆知,而且我们说了,总比没说要好,是吧?”

    朱升呵呵一笑,“没错,其实只要刘福通能把这事公之于众,让下面的人知道也就够了。至于他给不给百姓发粮食,老夫反倒不怎么在意。”

    张希孟低头蹙着眉头,稍微一想,竟然明白了朱升的用意……这老头,简直坏透了。

    其实从如今刘福通的处境来看,他要派兵北伐,本身又缺乏粮食,征战越远,消耗的粮食就越多,几乎是指数增长。

    在这个情况下,就算再过分的条件,刘福通都会答应。

    事实上他过来就是准备挨宰的。

    这时候朱家军提出要顾及百姓,发粮赈济民众。

    刘福通照办了,这是他出钱,朱家军得人心。

    他阳奉阴违,老百姓拿不到粮食,怨气都会落到刘福通的身上。。

    怎么算,朱家军都赢了,而且还赢麻了。

    朱升这老头,简直就是个千年狐狸,谁都逃不过他的算计。

    “哎,非是老夫工于心计,只是当下社稷分崩离析,百姓颠沛流离。能结束乱世,一统江山,救民水火,非上位不可。我们也是为了尽快统一天下!”

    朱升的话,引来了贾鲁的赞同,他沾沾眼泪,轻叹道:“前面治理黄河,还有些不足之处。如果上位能尽快一统天下,老夫在闭眼之前,能把剩下的事情做完,就算是死了也得好处!不然留下黄河为祸,我心不甘啊!”

    贾鲁忧心忡忡,他真怕自己这把老骨头,等不到那一天。

    张希孟把几个人商议的结果,尤其是关于中原水患的看法,告诉了朱元璋,老朱听过之后,顿时神色凝重,带着强烈的忧虑。

    “竟会如此严重?如此说来,就算咱以后集结全国之力,也很难解决水患了?”

    张希孟沉吟道:“修好堤坝,不让黄河泛滥,或许不难,但是治理风沙盐碱,恢复民生,只怕再有几十年,也未必能成功。只有持之以恒,用几代人的付出,才有机会。”

    朱元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起,沉吟了许久,他突然转身,等他再过来,怀里多一个一个孩子。

    老朱抱着他到了书案上,随后抓着小家伙的手,用毛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了两个字:治水!

    朱元璋咧嘴笑了,“咱的好儿子,你可要记住了,你爹没有治理好黄河,你要接着干……咱们朱家,世世代代,务必要治理好黄河。咱们出身寒微,是上天赐给了咱们机会,咱们不能有负天命,有愧人心啊!”

    朱元璋絮絮叨叨,跟儿子念叨着。

    朱标刚刚一岁多,他哪里听得明白这些,只是“爹爹”地叫着,弄得老朱喜笑颜开。

    跟一个小崽子说这些话,简直就是脑子坏了,朱元璋这是发疯吗?

    很显然,这个长子在老朱的心里,有着太不寻常的地位,虽说子女都是父母生命的延续,但是毫无疑问,朱标是嫡传正统,日后就算有再多的孩子,也没法和他相提并论。

    张希孟很懂朱元璋的心思,但是他也清楚,就算朱标能顺利成长,接替老朱,他也未必能超过父亲。

    搞不好这小子长大以后,还会形成众正盈朝的局面,说到底老朱都是唯一的。

    最紧要的还是多培养一些人才,只有形成足够强大的人才队伍,拥有新思想,接受新观念,能够主动延续治国理念,那才是未来可期。

    想到了这里,张希孟就忍不住发笑了。

    李善长还真是精于算计,他提议给粮长高官。

    这一手简直妙不可言。

    由于张希孟和宋濂等人把持了学士院,掌握了人才培养,就算李善长怎么折腾,也很难扩充势力。

    既然如此,那就引入一直全新的力量,利用各地粮长,占据高位。

    这些人是他建议提拔的,又是效力六部,谁敢不听他的!

    而且能当粮长的,都是丁多粮多,最低也是富户,把他们拉拢过来,遥相呼应,有些事情也就有了重温旧梦的希望。

    不得不说,老李的算盘就是精明。

    可惜的是他遇上了朱元璋和张希孟。

    老朱直接来了个考试……这些人可不是你李善长直接提拔的,非要经过考核才行。

    而如何考试,又落到了张希孟的手里。

    这可不只是多了一道程序这么简单,而是涉及到选才标准的大事。

    很快就有一道命令下达,最先将粮食送入金陵的三十位粮长,做好准备,要去学士院,接受考核。

    这道命令很快传到了那些先进入金陵的粮长手里。

    其中名列第三的“江柯”自然跑不了,也接到了命令。

    她拿着命令,有些犯晕了。

    这可如何是好?

    “七叔,你看我能不能不去啊?”

    老七咧嘴苦笑,“姑娘啊,这是命令,可不是请柬,不去怕是不行的。”

    原来江家的粮长不是江柯,而是替兄前来的江楠,她发愁了,“七叔,科举都是要验明正身的,我去了岂不是露馅了!”

    老七怔了怔,还真摇了摇头,“姑娘多虑了,我打听过了,人家说上位把粮长视作官职,等于已经入仕。既然入仕,就不用那么仔细搜身。这一次属于测试官吏。人数只有三十,上位又会亲自监考……说起来就跟殿试似的,考出来就是天子门生啊!”

    江楠忍不住苦笑,“是吴国公的门生,不是什么天子门生!”

    “一样的,早晚的事!”七叔笑呵呵道,显得信心十足。

    江楠越发忧虑了,“要真是这样,那就更不能去了,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七叔也吓了一跳,果真如此吗?

    他还是有些遗憾,忍不住道:“姑娘,你这一路运送税粮,滴水不漏,尤其是交割的时候,你提前多买了一千石,当真是滴水不漏。就算是大少爷办事,也未必有你的心细。”

    江楠的眉头动了动,脸色泛红,一个女孩家,能得到七叔的肯定,自然是高兴的。

    可不管她多高兴,以女儿之身,跑去参加学士院的考试,万一露出了身份,那可就后患无穷。

    她仔细思量许久,决定还是写一封文书,递到学士院,把事情说明白了,可别自作主张,给家里惹祸。

    江楠写好之后,再三交代七叔,务必要送去学士院。随后她就准备回家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她这才押运粮食进金陵,虽然已经多准备了两成,但是由于路上遇到了雨水,有几车的税粮浇湿了。

    江楠就觉得未必能顺利送入粮仓,因此她特别交代,让七叔多买一千石,有备无患。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收粮和储粮,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为了长时间保存,收入粮仓的都是带壳的谷物,这一点从含嘉仓里面找出来的粮食就能知道,隔了一千多年,居然还能发芽,堪称奇迹。

    收上来的谷物,也不是随便堆放起来,就能保存长久的。

    首先,大型的粮仓必须保持干燥,在没有那么多先进手段的条件下,只能用土办法,挖地窖保存,首先要选择地势较高的所在,避开地下水。

    等地窖挖好之后,要先用火烘干,随后把草木灰顺势摊在窖底,上铺木板,木板之上铺席子,席上垫谷糠后再铺席子,窖壁也用两层席子夹一层糠,这样才能在里面装粮食,而且窖口还要仔细密封覆土。

    总而言之,要穷尽一切办法,才能保存好粮食。

    只要有一点疏忽,就很容易造成一窖的粮食,全数腐烂。

    这还只是窖藏的部分,其实最关键的还是要在收粮的时候,就保持粮食干燥,尽量减少水份……

    为此张希孟给粮仓设计了一套评估粮食水份的办法。

    首先就是做两个能装五石粮食的木箱,放在特制的天平上面。

    一面放着已经满足入库标准的粮食,在另一面,随意从运粮的粮食里,抽取五石,倒入木箱。

    如果两边平衡,自然是送来的粮食合格,如果送来的粮食偏重,则是水份过大。

    注意一件事,古代常用石来衡量粮食,而这一石也能换算成多少斤……但是这个并不严谨,其实石是容积单位,一石等于十斗,斗就是那种木制的方盒子,装满就是一斗。

    如果想欺负人,就把斗做大一些,就可以多骗取粮食,地主坑人,也才有大斗进,小斗出的说法。

    相同体积,如果湿度太大,自然会重,这样的粮食是不符合入库标准的。

    但发现粮食水份过大,下一步就会取一斗粮食,然后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木箱里,隔着一定距离,用火炉烘干。

    等谷物不在冒气,重新计算重量,然后得出大致的含水率。

    朱家军虽然对老百姓很好,但是做事也相当严谨,粮食的水份太高,入库之后,会腐烂变质,这是绝对不行的。

    江楠到金陵排在十名之后,但是由于她提前采购了一批粮食准备,竟然超过了前面的人,排在了第三位,顺利让税粮入库。

    想到这些,江楠还挺满意的,反正这次金陵之行,也该结束了。

    可就在她准备返回的时候,学士院突然送来了一道文书。

    “此番考试,并未限制男女,请按时参加考试,不得有误!”

第二百二十九章 老朱也为难

    江楠脑子晕乎乎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入的考场,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只是觉得学士院的树真多,树上的知了是真的烦人。

    她拼命似的填满了考卷,然后赶快上交,第一个逃出了考场……从考场出来,她突然笑了,过去的时候,她也看过一些女扮男装,入学堂读书,甚至参加科举的戏码。

    但是戏文终究是戏文,不是现实。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参加科举考试呢?

    就算学问够好,本事够大,也是断然没有机会的。

    这一次的学士院考试,根本就是意外。

    假如大哥的腿没有受伤,他来参加,或许还能得到一个官做,自己是想也别想了,四处游玩,好好看看金陵,然后就回家算了。

    江楠索性放飞自我,到处游逛,看看名胜古迹,领略美食菜肴,她也没什么忌讳,毕竟连考场那么神圣的地方,她都去了,剩下的还有哪里能阻拦得住她?

    几天下来,江楠愣是胖了一圈,脸蛋都圆润了不少。

    扪心自问,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吓到她了。

    江楠完全无法想象,围绕着她,朱家军的大人物们,集体陷入了进退两难。

    前面张希孟就畅想过女子为官,但是说实话,哪怕是马氏,都觉得不太可能。。

    让女人读书识字,相夫教子,这没有问题,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也不是让女人当睁眼瞎。

    高门大户的夫人,必须知书懂礼,明晓世事,才能从容应付各种事情,如果太过粗俗失礼,是会给丈夫丢人的,搞不好都要被休掉。

    但是让女子出来做事,甚至入朝为官,这就完全不可能了。

    哪怕前面举行的科举,录取了好几百人,也没有一个女的。

    因为完全就没有这个土壤。

    不说层层阻力了,就说女人自身,愿意出来参加考试的,敢抛头露面的,又有几个人?

    所以一度连马氏都不抱希望了,她只是想办个女学,让女孩子读书识字就算了。可谁能料到,偏偏就出来一个代替兄长的女粮长,而且她在缴纳税粮的时候,还表现不错,是个有本事的女孩子。

    马氏听到了这消息,立刻就给朱元璋施压,甚至不惜跟老朱翻脸。

    “无论如何,也必须让她参加学士院考试,不然,不然你就别上我屋里睡觉!”

    老朱遭到了无情威胁,“妹子,你就别添乱了,她一个女孩子,如何能当官?行不通的!”

    马氏呵呵冷笑,“有什么行不通的?你分田的时候,女人也算了一份……我听说了,这几年不少地方,女人下地耕田,和男人也差不多了。女人有了田亩,也想读书,也想上进,也要考功名!不偷不抢不靠施舍,凭着自己本事,考出来的功名,这也不行?重八啊!你可别忘了自己的志向,你不是要再造中华吗?你不想一统天下,超越历代明君吗?难道你只当男人的皇帝,不当女人的皇帝?”

    老朱被马氏问得瞠目结舌,论起言辞犀利,他还真不如马氏厉害。

    见丈夫被问住了,马氏又乘胜追击,她一转身,拿来了两张大饼,摆在了朱元璋的面前。

    “你尝尝,这两张饼,有什么差别?”

    老朱苦笑,“妹子啊,这都是一样的粮食,能有什么差别?”

    “怎么没有?这一张是男的粮长送来的,一张是女的粮长送来的!”马氏毫不客气道:“你说说吧,如果讲不出来道理,那就要让女人参加考试!”

    面对马氏的质问,老朱竟然有些恍然,他动摇了……没错,夫人说得好有道理啊!

    如果女人确实有本事,能把事情做好,自己想广揽天下贤才,可没有人说女子当中,就没有人才啊!

    至少自己的夫人就是女中魁首!

    老朱越想越有道理,他竟然自己想通了。

    这才有了学士院下令,要求江楠参加科举。

    而随着考试结束,江楠第一个交上了卷子,她的考试卷就被封存,直接送到了老朱面前……朱元璋,马氏,包括张希孟,李善长,全都被叫来了,审阅这张卷子。

    等展开之后,入目尽是清秀的字迹,马氏忍不住点头,“好!”

    其他人只是面色凝重,把卷子从头浏览下来,等看完之后,大家伙都不说话了,李善长甚至暗暗叹息。

    江楠的这份卷子,答得相当不错……前面的诗词名篇不用说了,中间的算学也全都正确,最后的一篇文章,是针对如何储存粮食的,她也写的条分缕析,观点鲜明。

    马氏看过之后,大喜过望,谁说女子不如男?卷子摆在这里,看你们怎么说?

    “张相,这,这次考试,为什么没有经义文章?”李善长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问题,迫不及待问道。

    很多人或许会认为明朝是八股文的开端,甚至还会认为八股文罪孽滔天……可事实上八股文是元朝出现的。

    最初只是将科举考试的题目限定在四书中间,要求老老实实,阐发经义,随后又限定了文体格式。所谓的八股文,也不过是八个整齐的排比句罢了。

    李善长拿此事质问张希孟。

    “李相,这是针对粮长的考试,不是一般的科举……考核的内容限于实务和策论,也是情理之中。如果考什么经义文章,反而是为难这些粮长,李相以为然否?”

    李善长气得翻白眼,他当然知道经义文章不合适,可问题是这次考试混进来一个女人,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挡在官场之外。

    这第一个理由,就这么被张希孟给化解了。

    朱元璋更是直接道:“儒家经义这块,就不要纠结了,前面张先生和你们都讨论过,大宋亡国之后,儒家士大夫的路已经绝了,现在要走出新路,岂能还纠缠四书?李先生,你这是存心刁难,很不妥当!”

    李善长无可奈何,连忙告罪。

    但是他的脑筋快速转动,想着应对的办法。

    老朱似乎想起一件事,“李先生,咱记得你说过,要给粮长重赏,至少是侍郎一级,咱没记错吧?”

    李善长额头冒汗了,“确,确实说过。”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挖坑自己埋……李善长想扩充势力,奈何出来这么个女人,把一切都打乱了。

    女人为官,影响到的事情方方面面,从家到国,都会产生剧烈冲突,李善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天翻地覆的剧变。

    必须阻挡!

    可问题是前面自己都说了,就算自己想食言而肥,朱元璋也不会答应。他思索再三,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下子就有了把握。

    “李先生,那咱现在就任命一个女侍郎,你看如何?”

    “臣同意上位的安排。”

    “同意?”老朱都吓了一跳,不会是听错了吧?

    “李先生,你真愿意跟女流之辈,同殿称臣?”老朱又追问了一句。

    “愿意!”李善长答应得更干脆了。

    老朱顿了顿,索性道:“既然如此,那六部可有空缺?让这个江楠去吏部?”

    李善长立刻道:“上位,吏部主管官吏任免,江楠不只是女流之辈,还年纪太小,又不了解各种情况,怕是没法知人善任,优劣得所。”

    老朱下意识点头,“那,那礼部如何?”

    “不可以。”李善长道:“上位,礼部主管祭祀大事,女子连家中祭祖都不能参与,如何能担任大宗伯,管理一国礼法大事?”

    老朱眉头微皱,“那,兵部呢?”

    “那就更不行了,兵部主管军务,如何能让一个女人参与其中?”

    “刑部?”

    李善长依旧摇头,“上位,刑部是要和各种恶徒打交道的,要执法严明,动不动就砍头流放,让女人负责,未免不近人情。”

    老朱眉头越来越紧,“工部如何?”

    李善长更摇头了,“上位,工部负责大工程,可不只是在衙门里坐坐,还要去地方探查,辛苦非常。不然可以问问贾老大人,女流之辈能不能承担?”

    朱元璋气得笑了,“那就剩下户部了!”

    李善长略微沉吟,居然还是摇头,“上位,户部统管一国之钱粮户口,责任至重,还要负责军需粮草,更是不能马虎。女人心思不够成熟,思虑不周全,让她们管户部,只怕会贻误战机。”

    一共六部,竟然都被否定了。

    朱元璋似乎也察觉了李善长的用意,他轻笑道:“这么说,都察院是唯一之选了?”

    李善长犹豫片刻,再度摇头,“上位,都察院监察百官,需要心思缜密,铁面无私……更何况都察院尽是刚正不阿的名士,铁骨铮铮的直臣,他们是万万不会接纳女子的!”

    六部加上都察院,大门全都关上了。

    “李先生,你说过要给通过考试的粮长侍郎高位,以鼓舞人心,这是你说的,莫非你都忘了?”

    李善长为难道:“上位,这,这个孙楠是女子啊!”

    马氏突然幽幽道:“女子?那女子的心,就不重要了吗?”

    李善长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道:“女子的确不合适为官,没有哪个衙门能让她们进来……上位,未免人心浮动,臣斗胆恳请上位,收回成命!”

    朱元璋黑着脸不说话,他直觉自己是对的,给有才学的女子一个机会,必定能收获颇丰。可让李善长一说,竟然没有地方安排一个女人,简直咄咄怪事。

    老朱也无奈了……

第二百三十章 敲打老李

    朱元璋习惯性看向张希孟,但是他发现张希孟低垂着头,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老朱也有些颓丧,难不成咱真的要食言了?

    他也感觉到了这事情的艰难,放一个女子为官,遭到的反对实在是太大了,李善长的背后,几乎站着所有的文武官员,这种先例如何能开?

    换成软弱一点的,估计也就放弃了。

    但是很不幸,朱元璋不是这种人。

    他太需要一个女官给天下人做个榜样了。

    在朱家军这里,已经把民,还原成了普通百姓,不管是汉人,蒙古人,还有苗民,都是普通百姓,都要一视同仁。

    这种理想很容易向前推演一步,不管男女,也都是一样的,如此一来,占人口一半的女性也会支持朱家军。

    男耕女织,一个家庭,男人觉得朱家军的政策很不错,女人觉得无所谓,从古至今,都是这样,这合理吗?

    “你们再去商议,咱要看妥当的办法!”

    老朱说完,就让众人下去,马氏一脸怒气,竟然先于朱元璋,甩袖子离去。你们定的规矩,人家按照规矩早早把粮食送来,又顺利通过考试,结果可倒好,竟然把说出去的话吞了回去。

    这算什么事?

    马氏真的生气了,当天晚上,老朱就愣是没能进门。

    这边李善长也是感觉到泰山压顶,如果硬顶下去,夫人那边不好交代,朱元璋也会迁怒于他,后果不堪设想。。

    李善长思前想后,还是来到了张希孟的值房。

    他发现张希孟正在整理公文,老李主动过来,赔着笑脸,“张相,上位让咱们商议个妥当法子,你看我琢磨了一个主意,咱们参详参详?”

    张希孟连忙笑道:“李相客气了,我洗耳恭听。”

    李善长沉吟半晌,这才道:“我想了想,江楠是代兄送粮,在家尽孝,为国尽忠。堪称当世奇女子,花木兰重生。应该重赏,下令褒奖,在家乡修建牌坊,树碑立传,再有,再有赏赐冠带,要地方上,按照侍郎对待……如此一来,也就不算上位失信,张相意下如何?”

    张希孟听完李善长的话,微微一笑,“李相果然是手段高明,思虑周全,按理说我是不能反对。但是我这里也有一点情况,还请李相指点。”

    李善长眉头略动了动,就说道:“张相请讲!”

    张希孟随手拿出了两份清单,“这都是来自户部的统计,应天府有民户八万七千余口,丁三十三万有余,得到土地的女子二十九万出头,每户平均下来,差不多七口人,有土地的女子占了四成半还多。”

    张希孟说完之后,又拿起领一份公文,“这个是孙炎递交给我的,根据他和下面人的走访,在乡村有一半以上的农活,是女人负责的。在淮西一些地方,这个比例还更高!”

    李善长皱着眉头,将两份公文接在手里,看了又看,“张相,这个结果确实吗?男耕女织,一向是男人在外耕田,女子料理家务,现在怎成了女子负担大部分农活?不会是弄错了吧?”

    张希孟淡淡一笑,“李相,男耕女织,古已有之,但是还有一句话,李相不可能不知道。”

    “什么话?”

    “精耕细作!”张希孟笑呵呵道,其实仔细研究农村的耕种,除了驱赶牛马耕田之外,不管是播种、插秧、除草、收割,乃至最后脱粒归仓,女人都是参与的,甚至有些活儿干得比男人还好。

    诚然男女在体力上有所差别,但绝非不可逾越。

    有些健妇甚至也能驾驭牛马,耕田干活。

    男耕女织,可不意味着女子就不用管农活,只是一心纺织就行。

    当然了,如果是土地紧张,人丁滋生,男人到处都是,自然就不需要女人下地了。但是女人也不能闲着,而是要在家里不停纺织劳作,把织出来的土布拿到市面换钱,贴补家用。

    一些手巧的妇人,她们每年能赚到的钱,甚至可以是丈夫的好几倍!

    既然妇人这么能干,能赚这么多,为什么依旧是男人当家说了算呢?

    这就涉及到了千百年来的农业传统,因为在自然经济条件下,粮食是大于金钱的!安全重于利润!

    这话后世的人未必能理解,但只要问问老朱,他就一清二楚了。

    朱元璋的家是怎么破产的?

    天灾,瘟疫,缺少粮食,父母饿死,兄长饿死,家破人亡,无法维持,他和二哥只能分道扬镳,一个去当了赘婿,一个出家当和尚。

    对于朱家这种普通农户来说,金钱并不能帮着他们抵御风险,或者说当天灾降临的时候,粮食比金子还值钱!

    老百姓为什么不愿意改稻为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是一步死棋!

    抛开所有的算计不讲,你让老百姓改种桑树,可一旦天灾来了,生丝没法填饱肚子,桑树换不来粮食。

    朝廷跟老百姓算能多赚多少银子的金钱账,老百姓要算的是如何活下去的账。

    千百年来,朴素踏实的生存经验,把老百姓塑造成了最保守,最顽固,最排斥变革的一群人……他们错了吗?

    貌似还真没有!

    毕竟几千年来,老百姓几乎从来都没有吃饱过……

    男丁,土地,粮食。

    这三者构成了自然经济的核心。

    按照男丁分配土地,靠着土地生产粮食,粮食抵御一切风险……这三者实现了完美闭环。然后女人就是附属在上面的伴生品,所谓的三从四德,也就是这么来的。

    还是那句话,真没有什么一开始就邪恶的东西,只是情非得已,生存所迫罢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张希孟到了任何一个太平的年景,他都不会想着折腾这些事情。

    改革?

    别逗了,想跟几千年的传统斗,你有多大的本事?

    别瞧不起王安石、张居正这种人,他们不是智商不够,只不过他们是在做一件注定失败的事情。

    你有本事把青苗法和一条鞭法修改妥当了,放心吧,只要下令落实,一定不会按照你的设想来的。

    强大的历史惯性,会把一切重新打回原形……除非有一种力量,将历史惯性彻底砸碎,那才有少许的可能。

    “李相,这些年天灾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人丁锐减,耕地荒芜……我们为了尽快壮大势力,获得百姓支持,在授田的时候,给予了女人土地。这一点在唐初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这才有了唐代女人地位的提升,风气的开化。我们比大唐做得还要彻底,在田亩土地上,实现了完全的平均。”

    “随之而来,各地兴办学堂,女人也会读书入学,增长见闻,她们不再是家庭的附庸,她们也是家庭的主人……照着这个趋势下去,女人不但会出来做官,她们还会去作坊当女工,回去经商,甚至会出现许多教书育人的女先生,这是大势所趋,我们也只能因势利导,顺水推舟。”

    张希孟借着两份公文,把道理和李善长讲了。

    老李神情凝重,心中抑郁,他的双手烦躁地插在一起,毫无目的地挫动着……这事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张相,你,你何必执着于此啊!”

    张希孟无奈苦笑,“李相,难道你还不明白?上位要争雄天下,他就拒绝不了任何提升实力的办法!尤其是放着占人口一半的女人不用,那是不可能的!你当夫人为什么要站出来?她只是替女人说话?不是为了主公的大业?”

    “李相,这是千年未有的大变局,男耕女织,三从四德,冻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些东西,应该随着赵宋亡国一起消失了,我们需要的是重新树立纲常,奠定往后千百年的规矩。李相,事到如今,你还在迟疑吗?”

    李善长眉头紧皱,心怦怦乱跳。

    他参与了历次的讨论,但是说实话,李善长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他直接的那是几个文人的空想,谈论的东西,也不过是为了哄骗百姓,收买人心罢了。

    可是走到了今天,李善长才猛然发现,原来这些都不是空谈,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会真正影响到朱家军的道路选择。

    该怎么办?

    是继续对抗吗?

    李善长有些怕了,毕竟他没有看透朱元璋的心思,就面临着被淘汰的命运,张希孟上来,也未必不如他做得好……

    越想越怕的李善长,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张,张相……我,我并非食古不化,不懂变通。我该说的话都说了,让女人为官,的确有很多不适合的地方,六部都察院,哪里都不合适,如果勉强为之,只怕会坏了大事!”

    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李相,有些话我不方便跟主公讲……但是咱们两个之间,不妨就把话挑明了。六部当真都不适合女人为官?就拿吏部来说,虽然负责官吏铨选,权柄最重,貌似女子不合适。但是吏部还要掌握百官档案,官吏考评,另外还有封勋赏赐,甚至是立功将士的名单,兵部确定下来之后,吏部还要核实,而后才能发出告身……这么多事情,就真的没有女人能做的?”

    “其他各部的情形,我就不多说了,李相非要找出女人干不了的事情,来搪塞主公,就不怕主公醒悟过来,迁怒李相?”

    李善长的老脸煞白,袖子里的双手,不住颤抖……张希孟似乎还不想放过他,笑呵呵道:“所谓男女大防,也不是什么事情,只要隔开办公就是了,我还不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调戏手握大权的官员?”

    张希孟顿了顿,又道:“李相,你一心阻拦,自然可以找出一百个借口,但只要真心放行,不过是一念之间!唯才是举,量才录用,貌似也没有这么艰难!更何况通过了学士院的考试,还要在各部历事,确实能够胜任,才会授予官职。当真会有那么多不便之处吗?”

第二百三十一章 豪门败落

    江楠在金陵逛了好几天,她也很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竟然可以准许女人参与考试,甚至有让女人为官的提议,不会临时起意,一场玩笑吧?

    不过当她走在金陵街头,渐渐意识到了,或许真的不是,这座城市和曾经的记忆不一样了……

    “七叔,你没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吗?”

    七叔认真看了看,而后笑道:“姑娘,赌场都关了!”

    “赌场?”

    “对!不光是赌场,还有青楼,好像连当铺都不多了。”

    江楠微微皱眉,的确是少了许多。毫无疑问赌场和青楼都是害人的地方,就连当铺也是敲骨吸髓的所在。

    “还真是没有了!七叔,都是朱家军关的?”

    “嗯!”七叔点了点头,“我打听了,朱家军当真不同寻常,手段霹雳,敢做别人做不了的事情。过去的金陵,脂粉烟花,繁荣似锦。现在倒是干干净净,透着一股子朝气!”

    江楠微微一笑,“七叔,那你说,到底是哪个金陵更好?”

    七叔叹道:“这还用说吗!自然是现在的更好,只不过如今的金陵,倒是少了很多坐享其成的机会。怕是富贵大户人家,未必喜欢啊!”

    江楠眨眨眼,突然道:“那七叔你说,我们江家算是富贵人家吗?”

    江家?

    貌似还真有点难说,江家的历史不短,往上能追溯好几百年,算不是顶级豪门,也是有数的富贵之家。

    只不过江家人丁一直不怎么兴旺,在大宋灭亡之时,江家还损失了不少人口,这百年来,越发萧疏,连入朝为官的都没有了,就只是普通的徽商家庭吧!

    也幸亏是和朱家军签了订单,家族才有了重新发达的迹象。

    “姑娘,江家家风正,老爷待人也宽厚,要我说早晚江家还能大富大贵!怎么也能赶得上舅老爷他们家!”

    江楠忍不住笑了起来,“七叔真会说话,舅舅那可是书香门第,半个苏州都是他们家的,除非有本事买下半个金陵,不然凭什么和舅舅相提并论?更何况舅舅是天下一等的人物,娶了天下绝顶的妻子,简直是神仙中人,谁不羡慕?”

    提到了舅舅家,江楠的兴致一下子来了,滔滔不断。

    七叔却是笑了,“姑娘,你这次要是通过了考试,万一当了官,倒是能去见见舅母。。”

    江楠心中一动,却是有了想法,奈何她还是摇了摇头,“苏州当下在张士诚手里,听说他的风评远不如朱家军,如今消息隔绝,轻易还是不要去添麻烦了。”

    江楠跟七叔闲聊,走到了一家酒馆前面,时间也临近中午,要两个菜,吃点东西,他们迈步进去,却发现有两个伙计,正提着一个人往外面走。

    被提着的人拼命解释,“我是冤枉的,那,那怎么是假的宝钞啊?”

    伙计呵呵冷笑,“真的假的,我们认识,你来吃饭,也没有几个钱,就算让你白吃一顿,也没有什么。可你不该拿假的宝钞骗人,告诉你吧,这事可不小,弄不好啊,就砍了你的脑袋!”

    “啊!”

    这人吓得大叫,“你,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朱家军是仁义之师,怎么能诬陷好人……我冤枉!冤枉啊!”

    迎面碰上这种事情,江楠就打算溜了,可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又觉得这人叫嚷的声音,竟是如此熟悉。

    她扭过头,仔细看了看,突然惊呼出来,“舅舅!”

    这一嗓子喊出去,那个男人猛地回头,正好看到了江楠,他还没认出来这个女孩,但是却发现了七叔……他下意识把头扭到一边,生怕被人认出来,一张老脸,已经红得和火一样!

    七叔这时候也认出来,此人正是他们念叨了半天的舅老爷,要说凑巧,还真是凑巧,他怎么跑到了金陵?

    不会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吧!

    毕竟郑家老爷,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这幅样子!

    可就在这时候,竟然有几个巡逻的士兵过来。

    伙计一看,立刻迎上来,并且将一张宝钞递给了士兵。

    士兵接在手里,只是看了看,就已经认出来,的确是假的。

    “这人用假的宝钞?”

    伙计点头,“不知道他身上还有没有!”

    士兵过来,揪住了此人,撕开了他的衣襟,从他的怀里掉出了厚厚的一摞。士兵俯身捡起,只是粗略看了看,就大惊失色。

    “这么多假的宝钞,当真是狗胆包天,把他送去府衙,瞧着吧,这颗脑袋保不住了!”

    士兵抓起了此人,直接就往衙门走。

    这人此刻已经懵了,他此刻拼命挣扎,不停辩解,却也是一点用处没有。

    江楠眼瞧着舅舅被抓走了,也是吓得变颜变色,“七叔,没,没认错吧?”

    七叔摇头,“姑娘,的确是舅老爷,他怎么拿了这么多宝钞?还被抓了?咱们可不能不管啊!”

    江楠略沉吟,就急忙追了过去。

    等她们赶到了府衙,事情已经传开了。

    作为发行宝钞以来,最大的一次造假案子,首席造币大师陆洲被叫了过来,随着一起来的还有朱英。

    他也是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不想活了?

    等他们一见,都有点泄气。

    犯下如此大案的,竟然只是个落魄的中年人,看起来还满身书卷气,像是个识文断字的。

    陆洲认真看了看,这才道:“你身上的宝钞足有两千贯,这么大的数额,够砍你十颗脑袋了!你趁早说清楚,这些宝钞是哪来的?”

    中年人怔了许久,终于一声长叹,突然抬起巴掌,照着脸上,狠抽了好几下子,血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我,我罪有应得,杀了我吧!”

    他竟然万念俱灰,一心求死。

    而此刻外面突然有了吵嚷之声,不多时江楠走了进来。她径直冲到了男人的面前。

    “舅舅,你还认得我吗?”

    男人再度怔住,他艰难转过目光,看了看江楠,泪水奔涌,竟然止不住了。

    “舅舅是个废物,舅舅没用啊!”

    江楠只能不停安慰,又对男人道:“舅舅,我,我刚刚参加了学士院的考试,你又什么事情,就说出来,没准,没准我还能帮上你呢!”

    江楠说完,男人没怎么样,朱英惊呆了,我的老天,竟然是你?你就是那个让大家伙吵翻天的女粮长?

    这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似乎平静下来,终于开口了……他叫施伯仁,正是江楠的舅舅,施家本是苏州的巨富,家底儿丰厚,又半城雅号……至于剩下的半城,那是施伯仁媳妇的。

    没错,他的媳妇就是著名的才女,名叫郑允端,才貌双全不说,还家资巨富。

    这俩家凑在一起,钱财等量齐观,一个书香门第,一个当世才女,成亲之时,谁不说一声羡慕!

    彼时江楠还小,但也是铭刻肺腑,难以忘怀。

    什么叫金玉良缘啊!

    只不过一切的美好都持续不了太久。

    随着红巾军兴起,施家和郑家,都遭到了浩劫……先是彭和尚攻击杭州,他们损失不少钱财,接着各地办乡勇,陈野先一次就从施家拿走了三十万两。

    也幸亏两家底蕴丰厚,还能支持。

    但是当张士诚渡过长江,拿下了苏州城之后,这两家的倒霉日子就来了。

    张士诚急需钱财,扩充兵马,养活几十万人。他没学到朱家军的均分田亩,倒是把打击豪强,学了个通透。

    施家跟郑家,都是有钱的巨富,偏偏两家又联姻了。

    就是你们了!

    张士诚的大刀高举,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开始了。

    今天十万两,明天二十万两……不怕羊多肥,只要使劲薅,没有半年的功夫,两家就已经难以维系,山穷水尽了。

    更要命的是郑允端还病了,这位有名的才女刚到而立之年,就撒手去了。

    悲痛之下的施伯仁安葬了夫人,花光了最后一点家产,连宅子都给变卖了。他无可奈何之后,只能带着夫人的手稿,还有一些古玩字画,从苏州逃出来,到了金陵。

    江楠听到这里,大惊失色,舅母神仙一般的人物,竟然英年早逝?

    张士诚这个混蛋,也太可恶了!

    “舅舅,你,你怎么跟宝钞弄在了一起?都,都是谁给你的?”

    施伯仁怔了怔,突然一声感叹,泪水横流,“我,我真是糊涂啊!到了金陵,我就租了个宅子,整理你舅母的文稿,我怕这些心血白费了……前几天,我,我拿出几样古玩,求人帮我换成宝钞,他都给我换了好几次了,人都很老实,我琢磨着这一次多换一些,如果能行,我就帮你舅母把诗稿刊印出来。可,可他怎么不讲信义啊?”

    听到这里,朱英忍不住嘲笑道:“果然是在深宅大院待久了,不知道人心险恶。你怎么不自己去宝钞银行?”

    “我,我……”施伯仁诺诺无言,他这种出身,过去多少年,从来没有自己办过事情,让他抛头露面,也着实难为他。

    而且朱家军还把金陵不少的当铺给关了,他拿着古玩珍品,也没地方典当,就只能求别人帮忙。

    一次两次,人家见他太容易欺负,就下了黑手。

    江楠听完舅舅的陈述,着实同情,又想到舅母惨死,忍不住垂泪,她抬头看了看陆洲和朱英,急切道:“我,我舅舅说得话绝对属实,这些宝钞,我,我愿意替他赔偿,还望饶他性命!”

    陆洲忙道:“不必,如果真是他说的这样,不但没有罪,我们还会抓出真凶,把那些古玩追回来的。”

    朱英点头,“就是,你快让他说说,到底是哪个缺德的?”

    江楠扭头看向了施伯仁,“舅舅,你快点说吧!”

    施伯仁怔了怔,随即道:“这人说是我的房东的外甥,嘴角还有颗黑痣……我,我给你们画一张图吧!”

    一刻钟之后,一副栩栩如生的肖像画落到了陆洲和朱英的手里。

    真不愧是大才子,画得太好了!

    “成了,你们等着吧,很快就能抓过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机会要均等

    “种花莫种官路旁,嫁女莫嫁诸侯王。种花官路人将取,嫁女王侯不久长。花落色衰情变更,离鸾破镜终分张。不如嫁与田舍郎,白首相看不下堂。”

    马氏捧着诗稿,默默念诵,竟然忍不住长叹起来,“此人不只是才女,更是贤人,真是想不到,如此人物,英年早逝,被张士诚害死!重八,你可不能放过了张士诚!”

    朱元璋连忙点头,就算没有这破事,他也不会让张士诚好过的。

    “妹子放心,咱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江楠还有这么一门好亲戚。”

    马氏呵呵一笑,把手里的诗稿合上,“这没什么难猜的,她一个女孩子家,敢送粮食到金陵,参加学士院考试,又条理分明,应对从容。我早就看出来,她的家世不一般。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其实是胡说八道,没见识过,没领教过,什么都不懂,又怎么当家?”

    朱元璋点头赞道:“夫人睿智……不过那个施伯仁却是有些糊涂得紧,白白活了一把年纪,倾家荡产不说,居然还能被人用宝钞给骗了,也着实可怜。”

    马氏轻叹道:“这就是高高在上过惯了,骤然跌落承受不了……那几个宝钞贩子,可是抓到了?”

    “抓到了,在他们那里,搜出了足足十万贯的宝钞……所幸发现得早,不然流入市面上,可是会出大事的,这么算起来,还是施伯仁立功了。。”

    ……

    他们夫妻俩聊着,而在另一边,洗刷了冤屈的施伯仁,已经是万念俱灰,虽然朱家军不会杀他,但是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脸活着?又靠什么活着?

    “舅舅,人生世上,如何能一帆风顺?诚然这一次的打击太大了,却也不必自暴自弃。我看朱家军法令严明,官吏清廉,明辨是非,舅舅不如想办法给朱家军做事,等日后杀回苏州,也好给舅母报仇啊!”

    “报仇?对!报仇!”施伯仁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头,夫人死得太惨了,这笔账是要算在张士诚的头上,要报仇雪恨!

    可很快施伯仁就无精打采了,“哎,舅舅这样子,无用之人罢了,如何能报仇雪恨?”

    江楠也无言以对,她也不知道怎么鼓励舅舅了……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到了他们暂居的客栈。

    “恭喜江楠江粮长,通过考试,加官进爵啊!”

    江楠一怔,考试?

    通过了?

    我,我要当官了?

    她愣住了,更目瞪口呆的却是施伯仁,开什么玩笑?

    自己的外甥女通过了考试?

    一个女流之辈,尚且如此,那自己这个大男人怎么算?

    难道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吗?

    施伯仁彻底无语了,反复思量许久,绝对不能一死了之,总要做点什么,但凡有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夜没有!

    这位大才子遭逢沉重打击之后,终于在应天府学,找了一份博士工作,负责教导易经。总算是可以自食其力,暂时也不能奢望太多。

    可另一边,事情就有些复杂了。

    江楠的成绩得到了认可,按照事先的承诺,凡是通过考试的粮长,最多能给到侍郎高位。

    接下来该到了履行承诺的时候。

    “江楠,你今年多大?”

    马氏好奇问道。

    “回夫人的话,刚过十八!”

    马氏怔了怔,这个年纪着实是太小了……要说朱家军里面,就没有更小的吗?张希孟就没有她大,可张希孟实在是特殊,估计再也没人能和他比。

    另外朱文正不到二十,就当了指挥使,李文忠才十五岁不到,也当了领兵千户……奈何军职和文职不一样,他们能打仗,立下了战功,给官职是情理之中的,只要立功够多,二十几岁,封侯封爵,也是情理之中。

    文官却是不行,必须要讲究资历,还要有机缘巧合。

    说实话,仅仅是送粮有功,通过考试,就能出任侍郎,老朱也是不认可的。

    正因为如此,朱元璋在见过江楠之后,并没有直接颁布命令,任命官职。

    这事情一下子又不一样了。

    因为张希孟跟李善长谈过之后,老李已经做好了顺水推舟的打算,只要朱元璋愿意,张希孟同意,他无话可说。

    但是现在老朱犹豫了,事情陡然复杂起来!

    其实这破事的源头还在李善长身上……他为了鼓舞粮长士气也好,为了趁机扩充势力也好,提出让毫无根基的粮长,直接出任侍郎,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当然了,如果是个中年男人,还有些学识,进入六部之后,老老实实服从李相的安排,也是可以“胜任”的。

    奈何这一堆人里面,冒出来个代兄送粮的江楠,一切就变味了。

    江楠当不了侍郎,其他人自然也没法超擢。

    到底该怎么办吧?

    坐立不宁的李善长找来了杨宪几个人,连夜商议,但是越是商议,就越是惶恐焦躁。

    “李相,上位那边未必愿意让江楠担任侍郎,可话既然说出去了,上位也不愿意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杨宪首先道。

    杨元杲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提议,让江楠出任侍郎好了?”

    李善长翻了翻白眼,自己这个同乡是真糊涂了。

    “我们推一个女人上去,以后她要是出了差错,上位追究下来,我们又该怎么办?”

    杨元杲顿时愕然,他能知道怎么办吗?

    一直以来,有意放女人为官的都是张希孟。如果是张希孟硬推,他们自然可以暗中掣肘,可以肯定说,女侍郎绝对当不好。

    然后他们就能劝说朱元璋,从善如流,把女人为官这事给掐死!

    再也不许提了。

    可现在麻烦的粮长是李善长提的,出了个女粮长,朱元璋又是那个态度,事情都压在了李善长头上。

    “李相,我说句不客气的,这个女侍郎,无论如何,也当不好的,下面人不会答应,咱们也约束不住人心。一旦出了差错,从上到下,都会责怪咱们的!”

    李善长唉声叹息,“还是希武看得明白,可我现在如何能劝说上位收回成命?要知道夫人盯着,上位又一心给女人一条出路,鼓舞士气。我要是说不行,只怕……”

    老李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谁都明白,你满足不了朱元璋的要求,那就只有从位置上下来!

    按理说杨宪也不是不想扳倒老李,奈何此时李善长滚蛋,他也捞不着任何好处。

    “李相,要我说,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请张相善后了,他一直引而不发,肯定是有主意的!”

    还要去找张希孟!

    李善长无奈长叹,他已经把左脸送过去了,现在又要贡献右脸,在张希孟面前,他是彻底抬不起了头了。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李善长顶着黑眼圈,早早等在值房门口,恭候张希孟到来。

    果然,等张希孟出现,李善长立刻向前施礼。

    “张相,没有别的说的,只求你能想个办法,帮我渡过这一关,我感激不尽!”李善长简直就是哀求了。

    这个破事越来越难办了,本以为江楠无关紧要,结果她的舅舅居然是施伯仁,舅母是郑允端!

    这位大才女可是太不同寻常了,李善长身边的士林名宿,不少人都提到了此女,绝对她的死,万分可惜。

    要是再不妥善解决,朱元璋震怒,马氏不悦,下面议论纷纷,等于往老李的裤裆里,塞了一只刺猬,而且还是活力十足左突右撞的,这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现在可是刘备吃花椒,输麻了啊!

    就算他有办法也不管用,整个朱家军,能收拾这个烂摊子的,就只剩下张希孟了。

    什么叫众望所归啊!

    不过张希孟却不敢疏忽大意,因为这事情绝不是任命不任命一个女官那么简单!

    “我以为真正的要害在于用人,到底该用什么人……纵观历代用人习惯,有布衣卿相,有唯才是举,也有九品中正,开科取士。总体来说,我们的用人范围是越来越广的。”

    “按照这个思路发展,任用粮长,甚至是任用女人,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以为不该是决定某个位置,就让他们填充进去,这不合适。如果把任用女人为官,变成要在官场中多一个女侍郎,这就是本末倒置,甚至是居心不良!”

    张希孟说得很不客气,等于是把老李的鬼把戏点破了。

    你想给女人机会,他就塞给你个女侍郎。也没有任何准备铺垫,就让她去做事,周围再安排一大堆掣肘的,等她出了一大堆的错误,就可以借着否定这个人,推翻这项政策。

    这种故意挖坑的手段,自然是行不通的。

    “要想让女人为官,就必须走正规流程,就要通过考试……而我们现在又规定所有科举考试,必起自学校……那我们是否可以让女人进入官学呢?貌似还没有!不要说官学,就连蒙学都没有女人的位置……从一开始,就是不给女人机会,不许女人读书……这样一来,又何谈从女人中间选拔人才呢?”

    “所以要我说,不是增加几个女官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给女人一条通道的问题!道路给了,机会摆在那里,如果本事不行,没法在仕途上走得更远,也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马皇后的智囊

    中华吴国元年秋……以吴国公朱元璋并中书省名义,下发一连串新的法令。这些法令堪称均田大纲之后,最密集,最详尽的一批律令。

    张希孟和宋濂作为法令的主要起草者,朱元璋批准之后,由李善长统领的六部负责执行。

    而且自此之后,整个中华吴国的中枢格局也就成型了。

    张希孟统领学士院,太学,通政司等衙门,基本承担起国家大脑的角色。由他们起草政令,朱元璋负责决策,李善长的六部负责执行。

    类比起来,张希孟这边相当于三省当中的中书省,李善长的中书省反而更像是负责执行的尚书省。

    但是仔细研究一下决策过程,就会发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虽然中华吴国披着三省六部的形,但是实质精髓完全不一样。

    重大的法令,不是张希孟这边异想天开,就可以随便提出来的。。

    通常都要先形成构想,然后交由各方讨论,送到朱元璋面前决定下来,然后中书六部才会负责落实。

    李善长是会全程参与的,当然了,张希孟也不是提出草案就结束了,他还要负责监督落实,评估政策效果,进行后续的调整。

    总而言之,双方不敢说亲如一家,但也没有势同水火,凡事必须密切配合,才能顺利完成。

    而这个新的决策模式,推出的第一项法令,就是针对昔日均田法大纲的说明……首先,原本的均田发包含口粮田、流转田和桑麻田三个部分,而这一次则是规定只有在一些土地贫瘠,产出很低的地区,才会保留口粮田。

    换句话说,基本上就是最高纳入统治的淮西之地,由于洪灾战乱,地广人稀,急需恢复民生,可以得到免田赋的口粮田。

    到了江南地区,人口相对稠密,如果再给每个人分口粮田,还免除田赋,那么好些鱼米之乡,全都不用缴纳田赋了。

    这肯定是朱家军不愿意看到的,因此口粮田就叫停了。

    如果日后打到了北方,面对急需恢复民生,又人口稀少的华北地区,也会恢复口粮田。

    再有就是桑麻田……这个也需要调整,因为淮西之地,饱受黄河水患之苦,需要恢复生态,老百姓种果树,种桑树,保持水土,改善生活条件,朱家军是不收税的。

    但是到了江南,情况就变了,因为很多人把江南的桑田也视作桑麻田,甚至有人把茶园也当成了桑麻田。

    这要是也不收税,就没有道理了。

    因此针对江南的桑麻田,也是需要交税的,而且税率比起农田还要高一些。

    说白了,还是希望老百姓多种粮食。

    不过前面也提到了,按照几千年形成的农业习惯,老百姓出于对安全的追求,哪怕利润再低,也会喜欢种粮食,还用得着在税率上费力气吗?

    这就要说到另一个群体了,地主大户!

    毕竟不管多大的灾,佃户和饿死,地主大户可不会。

    朱元璋家破人亡,地主刘德却是完好无损,甚至还趁机多兼并了一些土地。放到了江南地区,地主大户,尤其是一些丝绸棉布的大户,他们是愿意改稻为桑的。

    毕竟他们不但不会挨饿,还有办法从外面大举购买粮食,然后再向老百姓高价出售,大赚一笔!

    朝廷不理解老百姓的固执,明明改稻为桑,能赚得更多?你们怎么就不答应?

    都是一群刁民,就是要对抗朝廷!

    可老百姓也有一笔账,他们被欺负得怕了,受的苦,受的骗太多了,活得已经太艰难了,任何改变都会造成家破人亡的后果,他们真的不敢冒险。

    所以说真正的穷苦百姓,恨不得把每一块田,全都种上粮食,只有全家吃饱不挨饿,才会想别的东西。

    会大规模种桑树,茶树的,毫无疑问,都是大户富户……给他们多加一些税,也是情理之中。

    “张相,好容易碰上李相低头,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能错过!”宋濂几个都满心欢喜,乐不可支。

    李善长输得可不只是女子为官这么点事……张希孟给他擦屁股,同时也趁机扩充了右相的权力,还奠定了整个决策的格局。

    绝对赢麻了。

    张希孟在新的均田法令里,直接明白写上了,不论男女,均公平享有土地的使用权力。而且张希孟又加上了一条,如果女子外嫁,到了新的乡村,当地需要给女人分配土地。

    这样一来,哪怕女子外嫁到了陌生的地方,也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有了属于自己的财产,追随此生。

    在日后这一点会产生巨大的影响,甚至是翻天覆地的改变。放在平时,李善长那里绝对很难通过,但是现在他哪里还敢反对,只能乖乖答应。

    正因为授予了女子财产权,接下来一项就是教育权!

    这两项是紧密配合在一起的。

    没有财产权在后面保证,让女孩子入学,接受教育,那就是扯淡。虽然历代都不乏疼惜女儿的父母,请先生,教导学问,女诗人,女词人,也屡见不鲜。

    但说到底,还只是个别人的个别举动,而且还仅限于一些富庶的诗书之家。

    放在普通人的家里,女孩子就是附属品,早晚还会变成别人家的人,在她身上投资,能有什么价值呢?

    尤其是在家庭极度贫穷的情况下,自然是优先养活儿子,让儿子读书,光宗耀祖,赡养父母。

    可给了女孩子财产权之后,逻辑就不一样了。

    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也会有一份属于她的财产,哪怕女孩子长大,外嫁,也是一样的。而有了这份财产,就表明她日后也有养活父母的能力,可以回报养育之恩。

    有了这个最基本的逻辑前提,父母才会主动送女孩子上学读书。

    不然就算你定了再严密的法令,还能把成千上万的父母,都关进大牢里面吗?

    法律永远都是规定了下限,如果把下限定的太高,大多数人都做不到,那么这个法令也就没有落实的可能了。

    所以张希孟才从土地财产出发,引出了女子入学的问题。

    既然女子可以入学读书,那么接下来,就必须答应女子做工,经商,乃至为官!

    事情到了这一步,张希孟就扫清了所有律法的障碍,把这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给办成了。

    但是这也仅仅是个开始。

    让女孩子入学,可问题是有那么多学堂吗?

    就算有,当下的学堂先生,能教得好女孩子吗?

    还是摇头晃脑背书,错了就打手板,把小手打得和发糕似的,能行得通吗?

    这些事情就不是法令能解决的。

    张希孟知道,必须打马氏牌了!

    办女学,兴办军服作坊,织布,织丝绸,培训女工,提升职业技能……甚至是为了发展工业做准备,马氏一瞬间就忙碌了起来。

    这么多事情,自然不是马氏一个人能忙活过来的。

    经过了一番讨论,江楠顺利得到了一个光禄寺少卿的衔,从级别上看,只比六部侍郎低一级,考虑到刚刚进入官场,这个起步点已经高到了离谱。

    后世多少进士出身的官员,忙活一辈子,也未必能爬到如此高位。

    但究其根本,这个位置只不过是给马氏打下手,替她发号施令,清算账目,跑腿做事,仅此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

    “来,跟我坐下。”

    马氏看着江楠,就忍不住笑,“论年纪,我比你大不了几岁,论出身,我们家最初就是做点小生意,还远远比不上你们家。现在咱们凑在了一起,可不是什么君臣,无非是互相帮忙,可不能让那帮男人看扁了咱们。”

    江楠低垂着头,马氏虽然客气,当江楠却很清楚,她现在初入官场,有太多人盯着她,如果出错了,那可是不堪设想。

    “夫人有什么吩咐,我自然会尽心竭力的,只是我担心自己什么都不懂,怕是坏了大事。”

    马氏含笑,“别怕,有我给你撑腰……眼下最大的事情,无非就是筹措一批军服战袄。过去都是我领着一些军中的家眷来做。眼下的兵马越来越多,光凭着我们也做不完。你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江楠想了想,突然来了个主意,“夫人,我就是随便说说,未必管用……我们家前些时候接了一批桌椅板凳的单子,由于数量太多,我爹就让周围所有的木匠来承包……他们领了木料回家,按照尺寸,做成桌子面,桌子腿,送回木器行,我们只要安在一起就是了。”

    马氏一听,稍微思忖,也是大喜过望。

    “这个法子好,做衣服比做桌子简单。咱们这边把布料裁剪好了,只要会女红的过来,领了布料,做成衣服,按时交回来,给她们一笔工费就是了!”

    马氏越想越高兴,忍不住抓着江楠的手,笑着赞道:“你这个丫头,足智多谋,快赶上张相了!”

    江楠忍不住脸红,她随便出了个点子,哪里能和张相比啊?

    马氏和朱元璋一样,都有个雷厉风行的劲儿,商议妥当之后,立刻贴出去了告示。

    而几乎一夜之间,金陵城的女人们也都动了起来,天不亮就有人过来排队,凡是领到了布料的,都无限欢喜……

第二百三十四章 地位

    “李先生,张先生,眼下的情况如何,咱的府库可存满了?”朱元璋带着喜气询问。

    李善长连忙站出来,“回上位的话,夏粮九成已经入库了,根据目下的计算,府库存粮在一百五十万石以上……这还是扣除了卖给刘福通的三十五万石,以及卖给方国珍和陈友定的二十万石。等到秋粮入库,情况只会更加改观。至于粮食银行这边,还有多少库存,我就不知道了。”

    粮食银行一直是张希孟在管,他连忙站起,笑呵呵道:“主公,李相,粮食银行的事情,我倒是觉得可以先放在一边。目下我们一共发行了五百万贯宝钞,运行情况良好。据我所知,苏州等地已经有人开始使用我们的宝钞了。”

    提到了银行货币,李善长和朱元璋跟张希孟都不是在一个次元上。

    老朱皱着眉头道:“张先生,你就干脆点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吧?”

    张希孟笑道:“主公不要着急,这事还真要慢慢说……张士诚这个私盐贩子的确有点东西,他在高邮的时候,就试图铸造铜钱。拿下苏州之后,他把承天寺的佛像都给融了,另外又搜罗了许多的金银铜器,然后铸造了天佑通宝。。张士诚用铸造的铜钱取代元廷的宝钞。算是稳住了物价,方便市场交易,商贸往来。如今苏杭二州的商业繁荣,贸易兴盛,也给了张士诚不少税赋,不然的话,张士诚可没法过得这么安稳!”

    张希孟顿了顿,这才道:“从货币上讲,其实张士诚的铜子,要比咱们的宝钞还是要简便一些的。”

    老朱沉吟道:“张先生,你的意思,这个什么天佑通宝,比咱们的宝钞更好?那,那咱们能不能也学张士诚,发行铜钱?”

    张希孟摆手,笑道:“主公,咱们本来就没有那么多金银铜料。更何况钱设计得好,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朱元璋挠头,他一个种地的,是真的玩不明白货币金融,他只是对张士诚的手段感兴趣,这货把承天寺的佛像给融了,咱也干得出来啊!

    别忘了,咱在庙里前后待了快五年,早就看着那些金灿灿的佛像不顺眼了,熔了铸钱,一点负担都没有。

    不过张希孟显然不打算这么干。

    “主公,张士诚找咱们买粮,咱们是没有答应的。但是我料定他肯定还会让商人来咱们这边买,毕竟当今天下,也就咱们存粮最多了。其实只要规定粮食买卖,必须使用我们的宝钞,逼着苏州商人拿他们的铜钱,兑换我们的宝钞就是了。”

    老朱略沉吟,“这行吗?张士诚那个狐狸不是说什么淮盐换粮食吗?”

    张希孟笑道:“主公,如果是以物易物,互通有无,不管怎么弄,张士诚都不会伤筋动骨。可若是我们用宝钞换他的铜子,把他的铜钱抽出了一些,到时候我们的宝钞就能流入苏州市面。那时候就是用我们的纸币,去买他们的丝绸食盐了。”

    朱元璋还在思索,李善长却是醒悟过来,顿觉这个主意大妙!

    “张相,你的意思是……我们付出的是宝钞,是纸,却能从张士诚那里弄来铜钱,食盐,丝绸?”

    张希孟笑着点头,“没错,不过要说咱们的是纸也未必,因为一旦咱们真的把宝钞当成纸,所以滥发,那时候宝钞就会跟元廷的一样,彻底崩溃。彼时张士诚就能靠着他的天佑通宝,收割咱们了。”

    张希孟对老朱道:“主公,这就是我说的不在于货币好坏,而在于货币信用的来源。只要主公比张士诚更有信用,武力更强,手腕更硬……不管张士诚怎么折腾,他都玩不过咱们。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张士诚也不是个巧妇!”

    李善长抚掌大笑,“妙哉!张士诚确实不是巧妇,他的本事比起张相可差远了!”

    张希孟谦逊道:“李相谬赞……其实咱们能靠货币占张士诚的便宜,背后是我们的兵马能打赢老张,他要是敢跟我们开战,损失的只会更多。要是没哟真正的实力在,只要张士诚带兵过来,把我们打败了,宝钞立刻就连废纸都不如!有力量不用,跟没有力量,那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朱元璋跟李善长听着……渐渐的,他们俩也有所领悟,说到底摆弄货币,还只是写花哨的小玩意,真正紧要的还是实力。

    但是他们也清楚,这些小技巧也不能忽视,毕竟可以不动声色,从张士诚身上扒下一层皮,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还能拿着从张士诚那里赚来的好处,去对付最大的敌人……天完!

    这多是一件美事啊!

    “本来咱打算入秋以后,再对天完用兵,可最近不断有消息传来,倪文俊,赵普胜,还有他手下的陈友谅,攻城略地,把抚州全境都给占了,又要染指邵武,瑞州等地,咱要是不给他迎头痛击,他们就不会把咱放在眼里!”

    老朱杀气腾腾,很显然,他已经对天完忍无可忍了。

    张希孟的出现,毫无疑问,大大加快了朱元璋势力的膨胀速度。

    但是也不可否认,大家彼此都是联动的,不可能单纯老朱快速发展,别人无动于衷。

    首先说刘福通,因为朱家军打出恢复中华的旗号,他这个“大宋正统”,自然要更卖力气北伐,尽快光复燕云才行。

    因此可以明显看出,刘福通北伐脚步加快了,为此他甚至不惜从朱家军购买粮食。

    另外张希孟搞出了战俘营,抓了那么多大元的高官,虽然别的队伍还没有人复制,但是元廷的军心士气垮塌的非常严重。

    包括天完在内,攻城略地的进度大大加快,赵普胜就轻取了襄阳路,王奉国又轻易攻取了信州。

    整个湖广,除了西南的土司苗寨,几乎都纳入了天完版图,明玉珍也顺利进入巴蜀,大刀阔斧,攻城略地。

    在江西等地,倪文俊,陈友谅等人也是进展神速。

    这些人虽然没法全盘模仿朱家军的措施,但是照猫画虎,收拢人心,割除一些弊政,还是能做得到的。

    因此可以看到天完的势头相当猛。

    两头同样快速发展的猛兽,即将撞在一起!

    “李先生,近日军需齐备,咱就准备出兵,金陵这边,就由你负责,军需供应,可万万不能出差错。”李善长连忙点头,“请上位安心,我一定尽力而为……只是有关宝钞一类的事情,怕是还要麻烦张相才是。”

    朱元璋哈哈大笑,“谁说不是……咱可无酒无肉,军中不能没有张先生。这是第一次和天完正式较量,咱身边少不了精兵强将。让徐达统兵,担任先锋,常遇春和胡大海做他的副手。张先生,朱先生都跟着咱,参赞军机。”

    老朱摆出了一个相当豪华的阵容,徐达,胡大海,常遇春,这三人负责前锋,绝对是智勇齐备,战力无双。

    就算是再遇上张定边,估计也是老张吃亏。

    而朱元璋坐镇中军,又把张希孟和朱升带上,这俩位一个是眼光卓越,一个是老谋深算,他们同样是珠联璧合,毫不夸张说,朱元璋拿出了全部的实力。

    此外老朱还带上了朱文正,花云,费聚,陆仲亨,唐胜宗等人,将星云集,星光灿烂了属于是。

    朱元璋在这边调兵遣将,但是这一次出兵,最让人惊讶的不是派出了哪些猛将,有多少猛人……而是马氏那边,只用了不到十天,一共五万套大红的鸳鸯战袄,如数送到了军中,交到了士兵手里。

    得到了这些战袄的士兵都吓了一跳……这么快送来了,不会是粗制滥造吧?

    等他们查验之后,发现几乎每一件都是做工精良的一等品。

    其中有几件战袄,在衣领,袖口,衣襟等处,愣是缝了四道线,而且针脚极为致密,拽都拽不开。

    这针工简直绝了!

    毫无疑问,马氏大获成功,赢得了开门红。

    而此刻的金陵城,也有数以万计的女人,正在享受着收获的快乐……比如韩秀娘,她就熬了几个通宵,赶制出三套战袄,上交之后,拿到了一贯二百文宝钞。

    这些钱算不上多,但是放在过去,也要丈夫当十天搬运工,才能挣到。

    给军中做衣服,要手艺好,但也的确赚钱!

    领了钱之后,韩秀娘买了一块羊肉,回家炖了,到了晚饭的时候,桌上就多了一道大菜。

    作为长房媳妇,韩秀娘还要抚养两个孩子,每到吃饭的时候,她都会在一边喂两个孩子。

    在那边,公婆两口子,丈夫,还有小叔子,他们才有资格坐在桌子上吃饭。倒也不是谁特别规定了,只是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媳妇就要在最后吃饭,哪怕没有客人也是一样。

    “大嫂,你可算是舍得花钱了,这羊肉不错啊!”

    小叔子喜滋滋的,伸筷子就要夹,迫不及待尝尝鲜。

    “放下!”

    老爷子突然低声呵斥,吓得小叔子怔住了,这时候老头才低声对老伴道:“老大媳妇辛苦了好几天,让她过来坐吧!”

    老太太略沉吟,急忙点头,转头把韩秀娘拉过来,按着她坐下。

    随后老头看着一家人,沉声道:“都听好了,从今往后,就这么坐了,吃饭吧!”

    韩秀娘的脸微微泛红,连忙点头,轻轻答应。

第二百三十五章 军力加倍

    诸如韩秀娘一般,家庭地位得到提升的女人不在少数。

    传统很难改变,但利之所在,又无往不利。

    多一个劳动力,便是多一份收入,有了这份收入,就是餐桌上的一道菜,就是年底身上的新衣,就是几年后的一间新房子。

    朴实的老百姓,其实看得很明白。

    尤其是江南地区,哪怕没有红巾军起义,秩序还在,几十年前的黄道婆,一样率领着女人们种棉花,织棉布,走上富裕的道路。

    如今的朱家军这边,从法令上解除了限制,能上学,能做工,甚至能当官!

    这一点非常重要,过去女人出门进作坊工作,如果出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要怎么算?不要以为人都是同情弱者的,事实上很多人都会跳出来,说女人不守妇道,为什么不老实在家里待着?

    出来干活,抛头露面,就不是什么正经人,遭遇不幸,也是活该!

    很奇怪吗?

    貌似直到几百年后某个神奇的国度,女人受到了无礼冒犯,错的依旧是女人。

    归结起来,不还是没有赋予女人财产权,不把女人当人看吗?

    所以在基本的原则没有确立之前,把女人推到工场,创造更多的财富,往往会事与愿违,得到相反的结果。

    父母不敢让女儿出门,丈夫不放心妻子进作坊……再多的收入,也弥补不了安全上的匮乏。

    但是当新的法令公布,女人的处境就好了太多,至少朝廷的态度摆明了……如果女人在外出工作期间,遇到了什么问题,衙门肯定是替女人伸冤做主的。

    有了这个态度,才有成千上万的女人出来。。

    当数以万计的朱家军,穿上女工制作的鸳鸯战袄之时,他们多半都会倾向于让女人出来做事……

    张希孟认为自己开了一个好头,最终能发展到哪一步,他还不确定,但是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就不大可能停下来。

    总会越来越好的。

    张希孟这样告诉自己,只是他没有料到,有些事情不需要等得太久,的确可以立竿见影。

    朱元璋这一次调动了六万五千人,从金陵出发,直奔洪都而去。

    水师依旧是朱家军的软肋,所以朱元璋和张希孟都只是要求俞通海和廖永忠,守住现有的战线就好。

    想要取得战果,还要看陆军的。

    这一支人马出来,先向溧水方向进发,随后走宣城,歙县,然后是休宁,祁门,再向前就是浮梁州,或许大家伙对浮梁州没什么印象,但是浮梁州下面有个镇,多半人都会听过,镇子叫景德镇!

    张希孟对这个镇子,可谓是情有独钟。

    “枫林先生,你博学多识,可知道景德镇每年能赚多少钱?”

    朱升哈哈一笑,“张相,这可难不住老夫,实不相瞒,老夫有个朋友叫沈秀,他头几年已经死了,不然的话,请他过来,必定能和张相纵论银钱之道。”

    张希孟怔了怔,随即道:“这个沈秀,可是叫沈万三?”

    朱升笑道:“的确,是有人这么叫他。沈家早些年,躬耕田亩,只能算是中等之家。可是沈秀善于经营,他早些年携带茶叶丝绸出海,每次从外邦回来,都能赚几万两银钱。他跟我说过,一船瓷器出去,能回来半船银子,半船香料,而半船香料又能换到三船瓷器,其中利益之大,让人瞠目结舌!”

    朱元璋见他们聊得高兴,也忍不住道:“这个沈秀竟然去过海外,他要是活着,咱还真想请他过来,好好聊聊。”

    张希孟也只是翻了翻眼皮,心说你还是别瞎琢磨了,不然又要背黑锅了。

    相信很多人都听说过,沈万三修南京城墙,结果遭到了老朱嫉恨,差点掉了脑袋,还是马皇后出面劝说,才保住了沈万三的脑袋,后来沈家还是没逃脱朱元璋的毒手,在不断打击之下,沈家败落,沈万三被发配云南,死了!

    这事流传很广,以至于很多人都信以为真。

    而且在明史当中,也堂而皇之,写进了马皇后的传里,正史都这么说,总不会错吧?

    可问题是根据吴江县志,明明白白写了,张士诚占据苏州的时候,沈万三就死了,他的两个儿子还帮着大元忠臣张士诚,向大都运粮食。

    既然早在张士诚占领苏州之前,沈万三就死了,那么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帮着老朱修城墙,还被朱元璋发配弄死。

    县志和正史出现了冲突,该信哪一个呢?

    其实这事也不难,只要稍微有点常识就能想明白,修应天的城墙,那可是京城重地,老朱家的基业。

    会交给一个商人负责吗?

    而且修城墙,是有钱就能做得来的吗?

    这么大的工程,几乎要倾尽国家的力量,征调十几万,几十万的民夫,城墙用的砖石都要地方特别烧制。

    从工部到地方,无数官员,都要把心血浇在城墙上,出了差错,那可是要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

    这时候有一个商人站出来,说我有钱,能修城墙,比各级衙门干得还好……不信你让我试试!

    然后一国之君就同意了,各级衙门也无话可说,他就真的修了三分之一的京师城墙!

    这种段子,几乎也就是茶馆闲谈之时,不入流的段子水平。

    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会写进正史?

    这又引出来一个很好玩的事情,明史修得好吗?

    貌似不错吧,毕竟主流的专家学界,都是称赞明史的居多。

    但偏偏也有那么一群不自量力的人,认为明史修的糟透了,倒不是说明史黑了老朱家,给前朝修史,谁又能说好话呢?

    问题在于明史黑得很没有水平。

    就像沈万三这种,明显就是民间传说,连地方县志都看出来是假的,没人相信。

    但是修明史的人,就堂而皇之写进去了。

    像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明史前后修了一百多年,就修出这么个东西,你要说修史的人,心肠歹毒,倒也没错……但是偏偏水平如此低劣,属于又菜又爱玩,也真是让人无语了。

    朱升侃侃而谈,他还真挺了解沈万三的,这位就是靠着做海外贸易发家的,其中景德镇的瓷器,占了他收入的三成,每年都有五万两的进账。

    沈万三赚了钱之后,还拿出一些,协助朱升办学来的。

    一直到几年前,沈万三寿终正寝,跟老朱屁的交集没有。

    朱元璋属于炊事员行军,专门背黑锅了。

    “按照我的粗略估计,景德镇一年光是海外生意,就有三五十万两的赚头儿,如果算上国内的,当真不知凡几。”

    张希孟问道:“枫林先生,你说这景德镇的制瓷作坊,可有女工?”

    “怎么会!”

    朱升忍不住摇头,“张相,你这是糊涂了,制瓷手艺,那可是人家的饭碗,世代传承,向来是传男不传女。如何会有女工?”

    张希孟还是不死心,“就算关键的烧瓷技术不教,那些简单的彩绘,女工总能做得来吧?”

    朱升沉吟道:“做自然是做得来,但是只怕还没人愿意……我说张相,你怎么一直盯着女工用劲,不会是想成亲了吧?哈哈!”

    张希孟狠狠白了这老头一眼,“枫林先生,你是真的看不明白?就像采茶,纺织,制瓷,这里面大多数的工艺,女人都能负责,必须用到男人的地方不多。譬如说一家之中,有三个男丁,都在制瓷作坊干活。他们辛苦劳作,养活一大家子人。可若是能让女人进入作坊,替下了男人的工作。男人就能从军,就能当民夫,我们能动员的兵力,甚至可以翻倍!”

    “枫林先生,你洞彻天机,让主公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你怎么没有想到,如果放女人进入各行各业。我们的一百万人,就能抵得上天完的一百五十万人,两百万人!我们只有一个行省的地盘,就能抵得上他们两个行省,这是兵力加倍的事情!或许我们就赢在了这上面,你说我如何能放松?”

    “这个……”

    朱升都被弄得无语了,老头儿默默盘算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

    朱元璋的地盘不算好,处于四战之地。

    无论人口还是地盘,都比不上天完。他也是依据实际情况,才拟定了九字方略。但是能把女人的力量发挥出来,就能有更多的青壮从军,朱家军的兵力短板就能弥补……如今朱家军属于两线作战,兵力本就不足,还要分成两边,压力着实有点大。

    结果就有一个办法摆在那里,可以大大增加兵力,你能拒绝吗?

    朱升无语了,“张相,你这个道理在应天的时候,怎么不说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我现在说也不晚啊!难道这一路行军,枫林先生还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到了什么?

    ……

    “当家的,你放心去吧,地里的活儿,俺都能干!人家吴国公对咱们有恩,现在要打仗了,用不着咱们冲锋陷阵,就是运送军粮,还能叫苦?爹娘,还有孩子,俺也都能照顾。”

    男人闷着头,“知道了,你在家里头,也要小心些。”

    妇人用力答应,又伸手帮丈夫推着小车,送着离开家门,上了大道……一个又一个的民夫,汇聚成了一条连绵不断的长龙。

    浮梁州的人口还不到十万,竟然一下子出了近三万民夫,送着朱家军,浩浩荡荡奔赴洪都前线。

第二百三十六章 老骥伏枥

    浮梁州,乐平州、饶州……这几处光是调集的民夫就超过了十万,差不多两个民夫辅助一个朱家军,另外还有牲畜一万多头,舟船千艘,浩浩荡荡,汇成一股洪流,将数万朱家军,送到了洪都城下。

    效率之高,连朱升都傻了,千里奔袭,道路上又是水网密布,车马难行。一个月,甚至一个半月,都是正常的。

    但事实上朱家军只用了不到二十天,甚至胡大海的前锋只用了半个月,就神兵天降,出现在了洪都城外。

    到了这一步,朱升都五体投地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学到的兵书,只怕要改写了。

    游牧骑兵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全民皆兵,像早期的蒙古人,两丁抽一,三丁抽一,都是寻常。

    经常有部落号称控弦之士多少多少万,其实只要乘两三倍,就能算出他们部落的规模。比如以打不死著称的西夏,极限动员也就四十万人,考虑到党项人未必都是牧民,动员比例低一些,他们的总人口也就是二三百万。

    这么一个小国家,能把几千万人口的大宋,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不得不说真是讽刺啊!

    乳宋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农耕民族的动员能力的确不行,十丁抽一,就已经很过分了,倾尽全国之力,也就武装几十万人。

    比如北宋的五路伐夏,损失了几十万人之后,西北直接元气大伤,直到北宋灭亡都没有恢复过来。。

    朱升熟读史册,钻研兵书战法,他对朱家军动员的兵力,也有自己的判断。要想不伤民力,不影响种田……基本上要二三十个男丁,供养一个战兵。

    而且这还是考虑到了施行屯田,采用军户制之后。

    一个统一太平的中原王朝,几千万人口,养活几十万兵马,差多一百比一,七八十比一,也就到了极限了。

    如果再多的话,就会变成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九字战略,不是朱升随便说出来的,他是根据地盘,人口,粮食产量,反复评估出来的。

    淮西之地,加上江南的州县,全部掌控在手里,人口总数也到不了一千万,能养活的兵马也就是三十万上下。

    要恢复民生,积蓄粮食,练好内功,才能对外用兵,不遵循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方略能行吗?

    而事实上在决定朱元璋命运的鄱阳湖之战中,老朱也就是动员了二十万人。

    如果算上掌控地方的,防备张士诚的,彼时朱家军的极限兵力,也就是三十万。

    等打败了陈友谅,张士诚,开启北伐,徐达和常遇春统御的兵马,也只有二十五万。

    这些数字其实就表明了在元末的条件下,也就能负担这么大规模的战斗。

    像陈友谅那种,一下子动员六十万人,孤注一掷,那是流寇的作风,伤损元气。失败之后,就迅速瓦解冰消,无可救药。

    但是一切都随着授予女人土地,给予女人财产权开始,发生了彻彻底底的变化。

    放在过去,女人没法顶门立户,家里必须有男人在,才能保证安全。

    花木兰替父从军,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让老父留在家里,支撑门户,教养未成年的弟弟。

    如果老父从军了,花家就完蛋了。

    从军的凶险,甚至还不如留在家里大。

    这话说出来,后世之人都很难相信。

    但是对不起,在古代的确如此。比如花老爹真的去从军了,家里没有成年的男丁,同乡就会想办法剥夺花家母女的土地,巧取豪夺,让花家人失去赖以为生的命根子。

    在农村里,很多老妇人没了丈夫,没了子女,就会被人吃绝户……可以毫不客气说,上战场未必会死,但是家里没有了男丁支撑,周围的人,会把你的骨头吞得渣都不剩。

    正因为如此,遇到了战事,想要征兵征夫才那么困难……因为抓走的都是成年的男丁,他们有妻儿老小,需要照顾,他们不敢离家。

    没有办法,有人为了躲避征兵,用烟把眼睛熏瞎,割断拇指的筋,变成残疾人,种种手段,匪夷所思,又让人无可奈何。

    征兵困难,就到处抓壮丁,结果抓来的人,在路上就要死掉大半……千百年来,几乎都是如此。

    每逢乱世,不停攻伐下来,中原的人口锐减六七成,甚至九成以上,也是可能的。

    几千万条人命,真正死在战场上的,又能有几何?

    天灾人祸背后,又是何等累累白骨?

    而这一切的悲惨,在授予女人土地,把女人也当成人之后,就化解了大半……女人能顶门立户,丈夫可以安心去从军,当民夫。

    因为朱家军的法令保护着女人,她们在家里耕种田亩,孝养老人,抚养孩童,她们不管付出多少汗水,都不用害怕周围人暗算。

    谁想夺她们的土地,抢走她们的财产,朱家军是不会答应的!

    家里面安心了,男人们也就放心了,哪怕时间长一些,回来晚一些,他们也用害怕……更有甚者,在为朱家军运送辎重的队伍当中,甚至可以看到一些身体强健的妇人。

    众志成城,浩浩荡荡,无可阻挡。

    置身其中的人们,才能感觉到这股力量的汹涌澎湃。

    朱元璋的脸上洋溢着自豪和骄傲,他这一步走对了,他没有狭隘地否认女子的土地所有权,他又给女人入学为官的机会。

    眼前一望无际的队伍,热情洋溢的人群,就是对他最大的回报。

    公平对待每一个人,不限男女,这是朱家军的核心理念,跟恢复中华,平均地权一样重要!

    相比之下,朱升则是更受震撼。

    这老爷子的才学见识,自然是远超寻常人。

    在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问题上,朱升极力支持张希孟,他们两个人堪称忘年交的典范……但是在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朱升对张希孟过于理想化的一些举措,老头是不可认可的。

    比如反对褒扬石抹宜孙,比如一视同仁地对待苗兵,比如让女人为官入学……这一切朱升都觉得值得商榷。

    哪怕是道理上说得通,也没有必要挑战几千年的传统,与其弄得人心动荡,争论不休,不如就老老实实发展,安安稳稳积蓄实力。

    甚至朱升也觉得张希孟是走火入魔了,一个年轻人,太有理想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非要受到社会毒打,才不会气盛!

    朱升虽然没有跟张希孟较量的意思,但是他也希望张希孟能调整一下,学会和光同尘,学会低眉顺眼,向现实屈服。

    毕竟他们这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

    可是直到今天,朱升改变了想法,似乎错的人是他,并不是张希孟!

    他自以为上了年纪,经的多见的广,比年轻人更睿智,实际上他拥有的不过是妥协的智慧,庸俗的见识……他这种人,是没法真的恢复中华,再造乾坤的!

    即便按照他们的想法,推翻了大元朝,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大宋的复活罢了!

    何其有幸,能有少年英才啊!

    朱升下意识看了眼张希孟,老眼之中,竟然充满了敬畏和钦佩。

    正在这时候,突然前面有人跑来,说是前面遇到了泥水路,好些运粮车被阻挡住了。张希孟立刻催马向前,前去查看。

    朱升没有迟疑,竟然也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前面的路要穿过一条浅浅的河道。

    水不深,但是土壤松软,一下子就陷进去了半个车轮。

    士兵,民夫,牲畜,车辆,都陷在了里面,弄得一团泥水,浆糊一般。

    “快去,从后门搬运木板过来,搭临时浮桥!”

    张希孟吩咐之后,有人急忙去安排。

    只是浮桥好搭,却还有几辆马车陷在里面,不能自拔。

    “过去几个人,把粮食扛出来,然后把车推出来!”

    张希孟招呼着人手,他也踩着泥水,走了过去。

    等他到了马车前面,才发现一个满脸泥水的小姑娘,竟然急得哇哇大哭,身上的花袄都被泥水染得分不出颜色。

    原来竟是她没分辨好道路,自己赶车进来,连累后面的车也陷住了。

    这小姑娘吓坏了,捂着脸呜呜哭,生怕违背了军法,失了期限,要被砍头。

    “俺,俺能在死前见见俺娘不?”

    小丫头的话弄得张希孟哭笑不得,他想安慰两句,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时候一个慈祥的老爷子笑着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

    “女娃娃,多大了?你跟谁学的赶车?你不怕牛马牲口?”

    小丫头翻了翻眼皮,看到是个和蔼的老头,总算没有那么怕了,她急切解释道:“老伯,俺,俺会赶车的,俺八岁的时候,就会骑马了……在村子里,俺,俺赶得可好了,就,就是没有出来过……”

    朱升笑了,伸手拉着她起来,“没出来过怕什么,一回生两回熟,等下次就好了。”

    小丫头一惊,傻傻道:“还,还有下次吗?”

    “怎么没有!陷进去了,出来就好……来,让老伯帮你!”朱升说着,一回头,对张希孟道:“张相,过来搭把手吧!”

    张希孟自然是乐意的,十几个人一起动手,将陷进去的马车都抬了出来……朱升看着满身泥水,气喘吁吁,他突然又笑道:“张相,咱们这也算风雨同舟了吧!”

    张希孟略微迟疑,道:“我怎么觉得是老骥伏枥,少年归来啊!”

    两个人相视片刻,朗声大笑……

第二百三十七章 赘婿噬主

    出来了泥淖,大家伙都松了口气。

    朱升从身上摸出了一枚宋代的铜钱,笑呵呵塞在了小丫头的手里,嘱咐道:“回去的时候,可要小心了,别再走错路了。”

    小姑娘脸红了,接过铜钱,小心翼翼塞进荷包里,随后道:“老伯,俺是不是太笨了?俺想读书去。”

    “读书……好事啊!”朱升笑道:“古人读书,很重要的一个本事,就是要明辨方向,学会认路。”

    “真的?”

    “嗯!要是不认路,孔夫子怎么周游列国啊?”朱升笑眯眯说道,他这把年纪,忽悠小丫头,简直是手到擒来。

    这个小姑娘还真认真思索了片刻,突然又沮丧了,“我,我今年都十六了,俺娘说俺是野丫头,读不了书的。”

    朱升略微想了想,笑道:“是年纪大了点,不过没关系,老伯给你一本书,等你把上面的字都认全了,你就去金陵找我……到时候老伯帮你想办法!”

    小丫头哆嗦着接过朱升递过的书,手竟然有些颤抖。葡萄大的眼睛,又多了一层华彩。她用力点头,“多谢老伯,我一定会去的!”

    小姑娘跳上车辕,挥舞鞭子,赶着马车,飞快返回家乡。

    她跟着同村人一起回去,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朱家军这一次的后勤运输,堪称完美。

    在大军到达的前两天,民夫就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带着粮食,军需用品,集结到预先选定的营地,等候朱家军。

    有些地方准备的齐全,甚至是百姓在营地埋锅造饭。

    朱家军到了,也不用自己做饭,直接就能吃口热乎的。

    填饱了肚子,就有帐篷休息。

    这样行军,速度怎么可能慢?

    张希孟亲眼看到,有一个老汉,他推着两袋面粉,交割之后,竟然不走,直到看着有人和面,蒸了馒头,士兵吃到肚子里,他才用力抹了把下巴,推着空车,唱着山歌,欢乐离去。

    这些民夫有的只是送到临时的营地,就可以离去,也有需要驱赶马车,挑着担子,协助朱家军运送辎重……这些人通常需要走一百里左右,然后由别人接替,自己返回家乡。

    只有那些身强体壮,在地方上就是民兵的,才会一直追随着朱家军,搬运粮草,构筑营地,挖掘壕沟。

    甚至到了必要的时候,还要参与战斗。

    很显然,朱家军层次分明,动员能力强悍,人力调配得当……这一整套体系,有八成以上,都是李善长的功劳。

    这位小吏出身的左相国,处理政务的能力,的确过人。

    不管老朱在别的方面多厌恶他,也离不开李善长的原因所在。

    朱家军顺利赶到武阳渡,只要渡过面前的武阳水,洪都城近在眼前。

    扎营休息的时候,朱升就跟张希孟道:“这一路走来,二十天光景,老夫是大开眼界,信心十足……我敢说只要在咱们周围,没有五倍兵力,休想占到便宜!”

    张希孟笑了,“枫林先生是说咱们后勤保障,冠绝天下,让你老信心十足?”

    朱升笑道:“当初在高邮城下,脱脱的四十万大军,真正能出来打仗的有多少?”

    这个问题难不住张希孟,毕竟龚伯遂和也先都在回忆录里写得清清楚楚了,这个准确数字,或许大都的元皇帝都不知道,但是张希孟一清二楚。

    “也就是二十万人出头,也先给出的最多数字,只是二十五万而已。尽管他们征调了几十万民夫,却还有许多事情,必须拨出兵马,小心仔细去做。兵力打个对折,都已经是最乐观的结果了。”

    张希孟说的还只是那四十万真正存在的兵马,脱脱号称百万大军,也不是完全胡说,因为还有几十万的民夫哩!

    如果全都算上,真正的战兵,或许只有五分之一。

    所以有三两万人马,诈称五万,十万,是绝对有道理的。

    而这个规律在朱家军这里,再一次失效了。

    “咱们这六万多人,至少有五万以上,可以直接投入战斗,如果把那些民兵征用过来,我们就能投入六万以上!几乎全军都能上战场!”

    朱升说到这里,都有不免情绪激昂。

    这份独一无二的本事,也就表明,在临近朱家军地盘的一两百里之内,朱家军几乎是不败的!

    除非是几线同时开战,而后还要集结五倍以上的兵力,才有可能占到便宜。

    当然了,如果朱家军搞远征,深入敌方境内,远离了充足的后勤保障,这个评估结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不过幸运的是洪都还不远!

    而且貌似陈友谅就在城中。

    如果能提前消灭陈友谅,或许就不会有鄱阳湖之战了。

    “最好一战重创天完,尽快消灭这个心腹之患,恢复中华,刻不容缓!”朱升胡须飘扬,气势十足。

    这老头朝气勃发的模样,还真像个少年。

    张希孟倒是镇定许多,陈友谅这家伙别看败给了老朱,但是他能跟朱元璋较量那么多年,还一度有胜利的希望,这人的本事不是那么差,或者至少运气很好,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张希孟不由自主,将目光越过武阳水,落到了洪都城。

    陈友谅此刻正在干什么呢?

    ……

    身处乱世,从来不缺传奇。

    假使陈友谅胜过老朱,最终一统天下,他也会是个传奇皇帝,毕竟老朱的身份低微,陈友谅也不高。

    甚至陈友谅的祖上都不姓陈,而是姓谢。

    他的祖父入赘陈家,这才改性陈,所以说陈友谅的骨子里就有赘婿噬主的基因。

    陈友谅虽然是个渔民,但是他的格局很大,从小就喜欢读书,说话一套一套的。在一群胎教肄业的小伙伴中,显得是那么鹤立鸡群,不同凡响。也不知道陈友谅搞没搞过陈友谅同学会一类的团队,反正跟着他混的小伙伴还真不少。

    很有卡大佐年轻时候的风范。

    凑巧的是,陈友谅的祖父也埋了一块好坟地,也有人说,日后子孙必定大富大贵。

    陈友谅出道甚至比朱元璋还晚,他是在脱脱高邮兵败之后,天完重新跳出来,攻城略地,此刻陈友谅带着小伙伴,决定起义。

    不过虽然陈友谅出道晚,但是他实力膨胀得却很快。

    首先,陈友谅小伙伴众多,本身就算是半个豪强,有宋江的劲头儿。

    其次,他跟了个好主子。

    倪文俊这人颇为能打,天完早期是靠着彭和尚,南征北战。结果彭和尚被打死了,天完退入山中,几乎亡国。

    直到脱脱兵败,倪文俊跳出来,重整旗鼓,打了好几个胜仗,又把徐寿辉接到了汉阳,重建天完。

    倪文俊出任大将军,总揽兵权,随后从湖广杀到江西,不到两年的时间,打下了偌大的地盘。

    坦白讲,从他们发展壮大的速度来看,老朱的确差了一筹。

    如今的天完就有几十万大军,舟船是朱家军的十倍,能征惯战的将领,更是比朱家军还多。

    陈友谅拿下了整个龙兴路,坐镇洪都,又攻取了抚州,瑞州、袁州等地……绝对是攻无不取,战无不胜。

    大军兵锋所指,攻破饶州,打下太平,进军金陵,而后顺流而下,一句灭了张士诚,南方红巾,就是咱天完的天下了。

    刘福通那边北伐,建国号大宋,想要恢复大宋天下。

    咱也有这个心思,到时候还要看看谁的本事更大!谁才是铁血大宋朝!

    至于朱元璋这边搞得什么华夏吴国,什么驱逐胡虏……这套东西,以陈友谅的学术水平,还是不那么容易理解的。

    不过也没有关系,只要打进了金陵,灭了朱元璋,也就不用理解了。

    连续获胜的陈友谅,膨胀得的确有些厉害。

    他也得到了消息,说是朱家军杀了过来。

    但是陈友谅盘算,要调兵遣将,朱家军怎么也要一个月以上才行,而到时候他不但能从抚州等地抽调人马,大将军倪文俊也会派人过来。

    集合十万大军,破朱易如反掌!

    可朱家军来得太快,前锋半个月就逼近了洪都城,还是让陈友谅大吃一惊。

    他不得不依靠洪都的兵马,全力以赴,对付朱元璋了。

    虽然兵力上处于劣势,但陈友谅依旧有信心。

    一个是洪都城池坚固,一个是他长久以来,未尝败绩,积累了强大的自信。虽然很没有道理,但事实就是如此!

    咱老陈就是不败的!

    朱元璋,放马过来吧!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就在这个当口,突然一封密信,摆到了陈友谅的案头。

    写信的人正是徐寿辉,天完大帝!

    一个君主,越过倪文俊,直接给他的部下写信,进行微操。

    只能说明一件事,徐寿辉对倪文俊不信任了。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倪文俊这家伙也不知道脑袋怎么抽了,竟然生出了投靠大元,接受诏安的想法。

    或许倪文俊觉得同样是当臣子,给徐寿辉做臣子,肯定没有给大元做臣子威风……他向元廷求了个湖广行省平章事的衔。

    不但如此,倪文俊还通过俘虏的大元威顺王之子,跟元廷通信,索要官职!

    奈何他做事粗心,竟然让徐寿辉知道了。

    这位天完大帝立刻给陈友谅写信,看他的意思。

    陈友谅稍微思忖,立刻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倪文俊是天完第二次崛起的第一功臣,但是他却不是彭和尚的亲信……如今的天完,基本上是两个大派系,一是徐寿辉,倪文俊,陈友谅等人代表的非彭党势力。

    一个是以邹普胜,赵普胜等人代表的彭党。

    毫无疑问,彭党根基深厚,又有着最坚定的抗元意志。

    而野心勃勃的倪文俊一直想独揽大权,他跟彭党之间冲突不断。既然彭党反元到底,他就接受元廷诏安,跟元廷联手,灭了彭党和徐寿辉,唯我独尊。

    陈友谅稍微思忖,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件大事,非常非常大的事……他倒是不觉得投靠元廷有什么不妥,只是一旦让倪文俊得手,以此人的度量,自己这个部下也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怎么办?

    是留在洪都,跟朱元璋决战,还是返回汉阳,提刀上洛,跟倪文俊痛陈利害,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赘婿噬主?

    陈友谅陷入了沉思。

    就在朱元璋大军到达武阳渡的次日,陈友谅率领着三千精锐,悄然离开了洪都。

    在大战关头,他溜了……

    当张希孟得到消息的时候,目瞪口呆,老朱和朱升等人,也是大摇其头,陈友谅这个东西,竟然跑了,我们兴师动众,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大家伙五味杂陈,只有张希孟暗暗惊喜……元末小吕布要发动了吗?

    赘婿噬主,好戏来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朱家军的优势

    陈友谅火急火燎,离开了洪都,但却不打算将这座战略要地让给朱元璋。他安排了一个亲信,此人叫做胡廷瑞。

    另外还给安排了几个助手,有康泰、祝宗、郑仁杰,文武齐备,再有近三万兵马,据守洪都。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全都要,陈友谅觉得只要不出意外,他可以很快解决倪文俊的事情。

    而胡廷瑞只要坚守洪都一个月,等他王者归来,依旧可以重创朱元璋!

    胡廷瑞也忠实执行了陈友谅的命令。

    因此但朱元璋派人向城里射入箭书,要求胡廷瑞投降,收获的只是谩骂!

    老朱怒了!

    “张先生,朱先生,他陈友谅也太不把咱放在眼里!洪都咱要拿下,陈友谅的脑袋咱也想要!”

    朱元璋怒火中烧,这事要怎么办吧?

    张希孟和朱升互相看了看,俩人虽然不知道倪文俊的事情,但是也能猜出一二,朱升就说道:“上位,天完大刀阔斧,攻城略地,看似酣畅淋漓,实则内部隐患众多,如果没有料错,他们必定是出了事情。陈友谅是回去解决了。不然的话,陈友谅被吓跑了,城里的守军也会军心崩溃,断然不会如此硬气。”

    朱元璋点了点头,认可了朱升的判断,却又道:“照这么说,陈友谅是没有放弃洪都了?”

    张希孟一笑,“主公,洪都如此紧要,陈友谅怎么舍得放弃!”

    老朱沉吟起来,良久才道:“既然如此,那是尽快拿下洪都,给陈友谅一记耳光,还是等待战机呢?”

    朱升和张希孟看了看,两个人很默契地选择了后者。

    天完兵马,连战连捷,他们士气高昂,十分能打,这是不必说的。。

    朱家军相对战斗经验不如天完,但是胜在训练严格,军纪分明,后勤补给充分。

    两头猛虎争斗,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战争就是这么回事,从来没有十足把握,任何意外都会发生,列强之一不也会兵败非洲,还赔了巨款吗?

    此刻强攻洪都,人家凭着坚城,没准还真能击败朱家军。

    所以对于朱家军来说,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扬长避短,不断积累胜算,在最合适的时候,发动最凌厉的攻势。

    “主公,要让我说,咱们不如锁城!”

    “锁城?”

    “对!就是把洪都给围起来,咱们在外面修筑一道工事,反困住城里,让他们孤立无援。正好可以消耗城中的粮草士气,打击守军士气。如果陈友谅统兵援救,我们就来一个围点打援!”

    张希孟说完,朱升立刻道:“上位,张相的意思我也赞同。要想打赢天完,就不能意气用事,而是要扬长避短。我们一路行军过来,补给充足,粮食堆积如山。夏粮收获之后,各地都抓紧整地,种植水稻。只要到了秋天,还能有更多的收成,我们粮食不缺,士气旺盛,大可以跟天完耗下去!”

    顿了顿,朱升又道:“我和那个赶车的小姑娘聊过,她说现在村子里许多女人都下地干活了。过去那些只是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都到了农田里干活。她们说这是自己的田,让男人耕种,她们不放心!”

    朱元璋听到这话,竟然忍不住笑出声,“竟有此事?女人能负担得了?”

    朱升没来得及说话,张希孟就笑道:“主公,你和夫人貌似一起插秧过啊!”

    一提这话,老朱顿时哑口无言了。

    说来惭愧,俩口子在水田插秧,他还真就比不过马氏,哪怕拼了命,也没有人家快。

    不过朱元璋也不是一无是处。

    使用牛犁翻地,到了地头的时候,需要调转方向。

    这事就很麻烦,牛犁上面会沾满泥土,十分沉重,而且又要驱赶牲口,需要一只手提着犁,一只手挥动鞭子。

    几乎九成以上的妇人,都干不了这个活儿。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帮忙翻地,剩下的女人都能干了。

    当然了,也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没有牲畜,需要人力来拖拽犁杖,这时候一个男人都不行,必须好几个人。

    这就要提到朱家军的均田了。

    其实前面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均田之外,还有打击豪强,除了要分土地之外,还要收取浮财,尤其是牲畜牛马,更要拿出来,分给老百姓。

    有了农具,有了耕牛,老百姓才能顺利耕种田地,不然也不是真正的均田。

    事实上为了帮助百姓耕种,朱家军做得远不止这些。

    比如在农忙时期,军中的驮马牲畜,是可以外借的……渡江以来,俘虏了那么多元兵,也是会派他们下地干活的。

    再有,还从各地征调兽医,帮着照顾好牲畜,确保万无一失。

    也先帖木儿就是其中的一员,每天都要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全力以赴,修牛蹄马掌,忙得不可开交。

    朱家军不敢说把一切都做到了完美,事实上牲畜的缺口还非常大,哪怕再多几倍都填不满。不过还是那句话,好坏都是比出来的。

    以如今朱家军的耕种条件,绝对比起任何势力都要强十倍,百倍!

    每一次收获,都能让朱家军变得更强。

    既然如此,那就跟天完打一场不那么酣畅淋漓的消耗战又何妨?

    朱元璋采纳建议之后,立刻把徐达几个人找来,再度商议,最终老朱压着常遇春和胡大海,通过了锁城的计划!

    洪都城中的胡廷瑞没有等到朱家军猛攻城墙,反而发现朱家军在奋力挖沟,一道壕沟,一道土墙,再有密密麻麻的鹿角,拒马……这是要把我们变成囚犯!

    好歹毒的朱元璋!

    胡廷瑞得到的任务是死守洪都,这下子把他弄得不会了,该怎么办啊?

    胡廷瑞拿不定主意,只能眼睁睁看着朱家军大兴土木,构筑超大的牢笼,把他们关起来。

    而在另一边,陈友谅却是急匆匆返回汉阳。

    在路上,陈友谅还遇到了悍将张定边。

    此刻这位让常遇春都吃瘪的猛人,单人独马,气势冲天,直奔汉阳而来,正巧碰上了陈友谅。

    “俺听说大将军竟然跟元廷勾结,想要投降,这算什么?”张定边开门见山,直接把事情点破了。

    “俺打算去见大将军,把事情跟他说清楚……陈元帅,你怎么看吧?”

    陈友谅深知张定边的脾气,自然是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大将军怎么想的……张将军,你和弟兄们都觉得不能降元?”

    张定边眉头挑起,怒冲冲道:“自然是不能!且不说彭祖师死在了元鞑子手里,咱们双方仇深似海!单说朱家军那边,他们可是成天喊驱逐胡虏,恢复中华……难道咱们要给鞑子当狗汉奸吗?”

    陈友谅听到这话,不由得深吸口气,“张将军,你很了解朱家军?”

    张定边沉声道:“谈不上了解,就是细作探查军情的时候,送来了一些他们的法令……太深奥的东西俺也看不懂,俺只是觉得他们很讲理!”

    “讲理?”陈友谅不解。

    “对,就是那种把事情说清楚,让你心服口服的那种。”

    陈友谅眉头紧皱,这个说法还真是新鲜,张定边打赢过朱家军,他非但没有瞧不起朱家军,反而有钦佩之意,这个朱家军,还真是有点东西。

    不过陈友谅也无瑕多想。

    张定边的出现,让陈友谅坚定了一个判断。

    倪文俊打算借助元廷诏安,取代徐寿辉,更上一层楼,这想法绝对不可行。天完国内,有太多的彭党势力,哪怕张定边这种非彭党成员,也对元廷恨之入骨。

    倪文俊根本是异想天开,自寻死路。

    陈友谅思忖了少许,突然笑道:“张将军,我能猜出大将军的打算。他不是俘虏了威顺王的家眷吗?如果我们能把这些人都给宰了,断了大将军和元廷的联系,他就算想诏安,也是万万不能了。”

    张定边一怔,“陈元帅,你是说咱们去杀了宽彻普化的家眷?”

    “对!”陈友谅答应。

    “那,那要不要先跟大将军说?”

    “不!”陈友谅摇头。

    “那,那不是先斩后奏吗?”

    陈友谅吸了口气,“大将军的脾气你也知道,他认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我们去劝说也不行。但也不能眼瞧着大将军归顺元廷,弄得国中大乱,不可收拾。我们先下手,铲除祸胎,断了大将军的念想,然后我去向大将军请罪,他要杀就杀了我!能用陈友谅一条烂命,挽回大局,我死而无憾!”

    张定边听到这话,竟然是颇为感动,好一个陈友谅!

    “陈元帅,你不用担心,大将军之上,还有丞相,还要陛下,往下,还有我们这些人,断然不会让大将军对你不利的!”

    有了这话,陈友谅脸上涌起似有若无的笑。

    可以行动了!

    陈友谅和张定边轻松找到了威顺王宽彻普化的家眷,包括两个儿子在内,一共四十多口。

    张定边冲进去,手起刀落,砍下了两个儿子的脑袋,随后又连斩几个成年女子,张定边就收了刀,提着人头出来。

    哪知道陈友谅竟然给手下一个眼色,这帮人直接冲进去,不由分说,所有老幼妇孺,一个不留,就连三岁的孩子也被杀了。

    张定边顿时皱眉头,陈友谅却毫无顾忌道:“斩草除根,不如此没法坚定大将军的心。走吧,咱们去见大将军!”

    陈友谅拉着面色难看的张定边,去见倪文俊……

第二百三十九章 必胜

    倪文俊和陈友谅一样,都是渔夫出身。

    像这种猛人都有个离奇的出身,倪文俊的妈在生他之前,就梦到了白虎入怀,倪文俊膂力过人,勇猛无敌,号称蛮子!

    此时从他起兵以来的战绩来看,还可以给他个更响亮的称号:猛男!

    倪文俊遇到的主要对手就是元朝威顺王宽彻普化。

    他们俩是老冤家,红巾军刚起兵的时候,就交手过,彼时倪文俊大获全胜。

    四年之后,老对手再次交锋,宽彻普化集结大船四十余艘,让三个儿子领兵,并且为了表示破釜沉舟的决心,他把家眷妃嫔都放在了船上,要跟倪文俊决一生死。

    从前宽彻普化是犹豫就会败北,这一次他改了习惯,果断出击,奈何果断依旧白给!

    倪文俊在浅滩伏击宽彻普化的船队,焚毁宽彻普化的大船,杀死一子,俘虏两子,其他家眷悉数被抓。

    搞笑的是宽彻普化摆出舍命一搏的架势,结果眼瞧着兵败,他抛弃了家眷,自己溜去了陕西。

    重新娶了媳妇,正在努力耕耘,争取多生几个娃。

    说起来宽彻普化有点搞笑,但是这位威顺王镇守武昌三十年,根基深厚,不可一世,是个地地道道的地头蛇。结果被倪文俊一举摘除,随后他攻克汉阳,襄阳等地,一手造就了天完的重兴。

    论起打仗的本事,倪文俊绝对堪称一流。。

    但是就跟吕温侯一样,在政治上太白痴了。

    倪文俊想要往上爬,可上面还有天完大帝徐寿辉,还有那些彭党老人,他们都是倪文俊躲不过的拦路虎。

    然后这家伙就憋出个馊主意,他打算归降元廷,得到诏安,然后打着元廷的旗号,消灭徐寿辉,解决掉赵普胜等人。

    偏偏倪文俊做事不小心,竟然泄露出去。

    面对此情此景,徐寿辉情何以堪,他只想说,文俊啊,你是越来越像小奉先了。

    徐寿辉虽然是彭和尚推出来的吉祥物,但是在彭和尚死后,徐寿辉也拉起了一些自己的势力,毕竟在这个年月,能够不死,那就是本事的体现。徐寿辉秘密联络重臣,又直接拉拢陈友谅,准备来一出铲除权臣的大好戏码。

    只是徐寿辉没有料到,相比起做事很糙的倪文俊,陈友谅更有当小温侯的资格。

    他提着宽彻普化家眷的人头,跪在了倪文俊面前,涕泪横流。

    “大将军,我天完自立国以来,就要压倒大元一头。如今元廷兵败如山倒,刘福通举兵北伐,就连朱元璋,都喊出了驱逐胡虏。我天完起义最早,建国称帝最早。乃是义军之首。如何能犹豫不决,和元鞑子勾勾搭搭,岂不是让将士们寒心,天下人小觑?”

    “末将不才,擅作主张,杀死了宽彻普化一家,以安定人心,告诉所有将士,我天完上下,和元鞑子势不两立,有死无活!”陈友谅仰起头,哭道:“末将一心为了大将军,事情紧急,才先斩后奏。若是大将军觉得末将有错,末将愿意伏诛!只求国内相安无事,上下一心,可不能断送了大好局势啊!”

    陈友谅说完,趴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起,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他的心怦怦乱跳,倪文俊号称蛮子,残忍暴戾,一怒之下,的确可能杀人。

    不过陈友谅很想赌一把,赌倪文俊不敢杀他。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倪文俊居高临下,一语不发,汗水从陈友谅的脸颊流下来,渐渐的,竟然成了两个水洼。

    陈友谅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他几乎撑不住了。

    而就在这时候,倪文俊突然哈哈大笑,竟然站了起来。

    “老陈啊!你听谁说的,咱要投降狗鞑子的?兵不厌诈,你难道不懂?”

    陈友谅大惊失色,忙磕头道:“末将糊涂,的确不懂,请大将军指点!”

    倪文俊大笑道:“现在刘福通北伐,俺假意和元廷往来,是安抚元廷,让他们一心跟刘福通斗,咱们则是放手顺江东流,直取应天,灭了朱元璋,懂了吗?”

    “懂!懂了!大将军神机妙算,末将惭愧!”陈友谅几乎五体投地,心砰砰乱跳。

    倪文俊看了看他,又看看同来的张定边,哂笑道:“你们竟然都不信俺,还杀了宽彻普化的家人……不过杀了也就杀了,俺也懒得和元廷耍手段了。传令下去,告诉全军,咱和元鞑子势不两立!”

    倪文俊用力吸口气,“再有,陈友谅擅自杀俘,免去你在江西的官职,暂时驻守黄州,就这么定了吧!”

    陈友谅立刻磕头,而后恭恭敬敬,从大将军府退出来,张定边跟在身后,他还有些不服气,替陈友谅冤屈。

    倪文俊的话明明是扯谎,凭什么夺了陈友谅在江西的兵权?

    “元帅!你不要灰心,我会想办法,跟丞相说……”

    没等张定边说完,陈友谅一伸手,拦住了他,原本还惶恐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什么倪蛮子!倒也寻常!”

    陈友谅一扫方才的颓唐……倪文俊不敢杀他,就已经是输了。后面说那么多废话,不过是给自己找补面子罢了。

    说一千道一万,这一次还是倪文俊输了。

    他想忤逆上面,结果却被手下打了嘴巴子,还不敢对部下怎么样……从洪都到黄州,貌似还立着天完都城更近了。

    看起来咱们天完的传统,就是以下犯上!

    有了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而下一次咱一定准备更充分,态度也会更强硬!

    倪文俊,你给我等着。

    ……

    天完内部的这一点波澜,看起来毫无波澜,只是陈友谅镇守黄州,倪文俊亲自率领大军,沿江而下,进入江西,有跟朱元璋决战的架势。

    但正如陈友谅所想,下克上的种子,已经在天完种下了。

    原本倪文俊就不是什么强势天子,现在各路大将又暗流涌动,波诡云谲。暂时的平静,只是为了下一次的爆发,积蓄能量罢了。

    只等时机成熟,一下子炸裂,炸个飞身碎骨,天崩地裂!

    虽然天完整体状况还好,但是江西的战场却是情况糟糕了许多。

    就在陈友谅离开的这段时间,可以说整个战局都急转直下。

    洪都位于赣江东岸,临水而建,由于守着赣江巷道,商贸繁荣,客船往来不绝。

    洪都城池虽然不大,但是光城门就足有八座,另外还有水门。

    这么多的城门,就意味着难以防守,处处都是破绽。

    因此胡廷瑞见朱家军没有立刻攻城,他把精力都放在了加固城墙上面,甚至在抚州门内侧,修筑了瓮城,抵御朱家军。

    “当真是一座坚城啊!”

    朱元璋领着张希孟看过之后,不由得发出了赞叹,他突然笑道:“张先生,你说要是咱们拿下了洪都,又该怎么守城?”

    张希孟微微一怔,“请主公指点。”

    “咱会先拆了西边临近赣江的城墙。”

    “为何?”张希孟好奇道。

    朱元璋一笑,“咱在金陵的时候,就观看过江水起落,洪流滚滚。如果赶上雨水充沛,河流暴涨,再用大船载着兵马,就可以瞬间登城,到时候还拿什么守城?”

    张希孟忍不住点了点头,老朱的想法的确高明,不过就算拿下了洪都,估计也不是自己守城。他不由得看了看跟在老朱身后的朱文正和李文忠,发现这俩人听得都很仔细,张希孟忍不住点了点头。

    “主公高见,只不过我们攻城,却是不需要越过赣江,相对容易许多。”

    朱元点头,“没错!其实这个情形让咱想起了当初的濠州,彼时濠州背靠淮河,咱负责驻守西门,面对的也是元廷主力,贾老大人可是给咱玩了不少花样啊!”

    想起曾经的战斗,朱元璋越发有了兴致,就对张希孟道:“先生可记得,那时候咱还是第一次见过吕公车,还幸亏是你认出来,不然濠州危矣!”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主公客气了,其实以主公的勇武,保护濠州,没有什么难的,臣不过是锦上添花。要说当初,臣倒是觉得那些回回炮更可怕!假如不是元廷催促,从容布置,发挥回回炮的杀伤力,早晚有一天,能把濠州轰开!”

    朱元璋深以为然,因为彼时濠州虽然也有些回回炮,但都是元军留下来的,他们还不会制造,如果硬拼消耗,肯定会失败的。

    只可惜元廷不信任汉臣,又缺少粮草,支撑不下去。到了高邮之战,就连蒙古人也不相信了……

    朱元璋微微一笑,“是啊,当初的事情,咱们也说不好,不过到了今天,咱们似乎可以验证一下!”

    张希孟微微吃惊之余,又生出了一丝丝的期盼……原来就在朱家军从容修城,封锁洪都的时候,一批最新制造的回回炮又送来了,不光有炮,还有更多的火药,开花弹。

    以如今朱家军的粮草储备,物资供应,士兵训练,确实可以把当初贾鲁没有执行下去的方略,彻底做下去,再无掣肘意外。

    “真是没有想到,咱们竟然变成了昔日的对手啊!”老朱仰天长叹,充满了轻松和欣慰。

    张希孟低声道:“手段或许想通,可咱们初心不改,护民之心不变……所以,我们必胜!”

    朱元璋瞳孔收缩,半晌握拳道:“没错,我们必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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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4178/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作者:青史尽成灰所写的《大明第一臣》为转载作品,大明第一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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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