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古战场
“这个吴大头竟然那么厉害?咱们手下的人都不是对手?”刘福通十分惊讶,他摩拳擦掌,倒是想去碰碰。咱的功夫也不错,正好跟姓吴的较量较量,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好汉子。
毛贵咧嘴苦笑,“太保,吴百户根本就没跟他们打。”
“什么意思?”刘福通惊讶道:“他们不都认输了?怎么会没打?”
毛贵无奈解释,吴大头见比试的人多,他哪有本事打得过,但是咱也不能丢了格调……老吴就公布了一条,想比武行,但是咱这双拳头太值钱了,蒙古人都称我是天下第一红贼,你们想比试,就要先回答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是为什么从军的……回答的合理,咱就跟你比,不合理,就算杀了俺,俺也不比。
自从这个条件提出之后,要么是回答不满意的,老吴懒得跟你动手,要么就是让老吴说服,五体投地,连比都不用比的,直接认输了。
听到这个结果之后,刘福通也愣了,奶奶的,自己要是去了,估计也要吃亏啊!
“朱重八从哪挑出这么个鬼才,你说他怎么找到的?”
毛贵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初他不愿意跟着赵均用,结果投靠了刘福通,现在想想,如果当初选择跟着赵均用南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成为朱元璋手下的一员大将,貌似也没有什么不好……
毛贵赶紧甩头,可不能胡思乱想了。
“太保,其实卑职也看清楚了,朱元璋以均田为旗号,的确笼络了不少人心。太保要想跟朱元璋斗,就要打出咱们的旗号?”
刘福通虎坐太师椅上,皱着眉头道:“我不是说了,要北伐元鞑子吗?还不够吗?”
“不够!卑职琢磨着,要把势头造起来,不光是咱们,还有高邮的张士诚,徐寿辉,自然也算上朱元璋,要大家伙齐心协力,北伐大元,一起出力。”
刘福通一怔,随即摇头道:“他们才不会真心北伐,更不会听咱们的号令,你把事情想简单了。”
毛贵同样笑道:“太保,要的就是这个!他们若是不敢响应北伐,那就代表他们所讲都是假的,是骗人的,那朱元璋又如何笼络人心呢?”
刘福通怔了好一会儿,突然抓着胡须,放声大笑,“好,这招好!连抗元的心都没有,还吹什么再造乾坤啊!对了,朱元璋现在还没有称王吧?”
毛贵道:“据说是打算称元帅,此人倒也稳健。”
刘福通鼻子一哼,什么稳健,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胆魄,没有担当。
“这样吧,我封他一个元帅。”刘福通想着要封什么的时候,又想起两个人,郭天叙和张天佑!
郭子兴死后,这俩人竟然没有投靠朱元璋,而是归附了韩宋。
刘福通当然也不会怎么看重这俩人,要不是吴大头这事,他或许早都忘了这俩人,既然如此,就别怪俺给你姓朱的一点眼药了。
“传我的命令,封郭天叙为都元帅,张天佑为右副元帅,朱元璋为左副元帅。让他们统领淮西红巾,北上会盟,共同北伐元廷!”
刘福通出招了,而且还打出了两张牌,一个是北伐,一个是郭天叙,就看你姓朱的怎么接招?
……
“先生,那些元兵俘虏上了联名血书。”
张希孟不解其意,伸手从郭英手里接过血书,随口道:“是想要放回去吗?”
郭英苦兮兮摇头,“不是,他们是不想用来交换,要,要留在咱们这边!”
这下子把张希孟也给弄愣了,他翻开了血书,看了一会儿,这才弄明白。原来朱元璋不是说了,可以接受交还,一百个也行,一千个也行。
结果这边为了换回吴大头,就下令准备俘虏……结果预想之中,踊跃要求,急着回到大元的怀抱没有发生。
正好相反,许多俘虏竟然上了血书,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想被放回去,都愿意留在朱家军这边,哪怕让他们种地也行!
张希孟见事情反常,也不免去了解情况。
很快张希孟就知道了元兵俘虏所想:高邮一败,东南漕运几乎断绝,现在的大都,要拿金子,银子来买粮食,一石一两银子,往后还会暴涨。
他们这些被俘的人,回去了也没有优待,想要吃饱肚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留在朱家军这边,目前俘虏主要是参与夏收,帮着百姓播种,还有兴修水利……不管干哪样活儿,还都能吃饱!
尤其是给老百姓夏收,家家户户都存了不老少粮食,百姓们还是善良的,尽管他们知道这些人都是俘虏,没干过什么好事,但是他们现在老老实实替自家干活,累得浑身汗水,不给一顿饱饭说不过去。
蒸大馒头,煮面条,有的百姓往面汤里打几个荷包蛋,有的人加了菜叶,倒了点小磨香油,弄得色香味俱全。
这帮俘虏都哭了,他们在军中也吃不着这么好的伙食啊!
干脆就在朱家军这边干活算了。
如果上位开恩,也给他们一块土地,让他们安顿下来,这辈子把一条命卖给姓朱的,也值了!
大家伙是真不愿意回去,可偏偏吴大头又不能不管。
张希孟都急了,“要不这样,我给你们路费,咱们先把吴大头换回来,然后你们再逃回来?”
俘虏一听,全都摇头。
别开玩笑了,我们身上要是有钱,保证会被抢走的。
“经历,我们送回去,肯定会被贬为奴仆,直接发配西域草原,这辈子就完了!”
俘虏们哭哭啼啼,张希孟也是无可奈何。
难道老吴就不管了?
正在张希孟焦急的时候,消息终于送来了,吴大头竟然从元军的手里逃脱了!
“嚯!好本事啊!”张希孟一拍大腿,兴匆匆问道:“那,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郭英又摇头了,“先生,他回来是回来的,但是却被刘福通的人给抓走了。”
“什么?”
郭英道:“他是渡黄河南下的,在路上经过刘福通的地盘……这个姓刘的不讲道义,直接把老吴给抓了!先生,我看咱们该去要人!如果刘福通不答应,咱们跟他没完!无论如何,要把老吴救出来!”
“等等!”
张希孟摆手,竟然是刘福通出手了,这事情就有意思了。
吴大头是个很典型名望远远超过实际影响力的人。
怎么形容呢?
举个恨不恰当的例子,就有点类似祢衡,他顶着名士的头衔,到处骂人,你讨厌他,却又不能随便杀了,不然就会留下骂名。结果只有送给黄祖那个憨憨,借他的手杀人。
吴大头虽然和祢衡是两个极端,但是杀他也是一样的,没什么收益,反而会坏了名声,以刘福通的智商,他应该不会犯傻。
老吴暂时还是安全的,那就不用急着拿人去交换了。
张希孟长长松了口气,跑去见朱元璋了,让老朱也松口气,顺便商量一下,要怎么对付刘福通。
张希孟赶来的时候,正好是朱元璋扶着夫人走了一圈,这一圈下来,他又要搀扶着马氏,又要全神贯注即将出生的孩子,走得最慢,偏偏最是劳心伤神,汗透衣衫,疲惫不堪。
听张希孟说完,老朱两眼望着空,斜倚着座位,还把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毫无形象可言。反正跟张希孟也不用端着。
老朱思索了一会儿道:“刘福通最早举起义旗,此人堪称枭雄啊!日后怕会是咱的劲敌!”
张希孟微笑道:“主公,刘福通不断张罗北伐,要是他能顺利打进大都,倒真的是一个劲敌,如果打不进去,他不过是为主公前驱罢了!”
朱元璋忽的坐起,沉声道:“先生,元廷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是个四面透风的破房子,一个吴大头都能让他们鸡飞狗跳,刘福通还灭不了元廷?”
张希孟摇头,“主公,气数已尽和寿终正寝还不是一回事。更何况元廷的兵马虽然没有,各地的地主武装尚在,其中也有一些佼佼者。他们未必替大元朝卖命,但是保全自家的荣华富贵,还是很上心的。相比下来,刘福通的底蕴不够,根基不稳。他要是老老实实修明内政,积蓄实力,或许还有机会。如果急着跟元廷拼命,他的下场多半不会好。只不过正好借着他的手,削弱元廷,日后主公北伐,也会轻松许多!”
朱元璋眉头抖动,审视着张希孟的这番判断,总体上他是认同的,但是老朱也有一番考虑,不管怎么养,刘福通的势头都不可小觑。
“刘福通拥立小明王,大势已成,和他相比,咱们还是差了一些,咱必须赶快拿下集庆才行!不能再等了!”
张希孟也表示赞同,经过短暂整军,朱家军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尤其是主力已经从江北调了过来,此刻的朱家军主力七万人,还不算水师。
可谓是兵强马壮,将星云集。
“传令,让常遇春领兵三千,以为前锋,兵进太平!”
太平路紧挨着集庆路,治所在当涂,而在太平路境内,有一个最紧要的所在,叫做采石,又名牛渚!
当年隋朝大将韩擒虎就是袭占采石,灭了陈,终结了南北朝。
南宋的时候,虞允文也曾经在采石击败了金军,保住了江南半壁。
这座古战场,又要再一次见证王朝兴衰起落……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
朱元璋点兵,手下将领齐聚,以七万之众,浩浩荡荡,直扑太平,势要一战成功。
也没有人会怀疑,事到如今,江南的元军已经丧胆,或许还有那么几个忠于元朝的大将,也有那么一些能打的士兵。
但是大元朝江河日下,又岂是几个人能扭转的?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只煮熟的鸭子,只看是文吃还是武吃了。
既然事情不算复杂,张希孟就没有跟在老朱的身边,他被留了下来,除了组织后勤,管理俘虏,协调各军之外,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使命,照顾马氏!
没错,马氏距离生产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或许三五天,或许就在眼前,至多不会超过十天。
作为老朱家的第一心腹,张希孟责无旁贷,需要尽力确保这个万众瞩目的孩子,顺利降生。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朱标这个兔崽子,还真是享受万千宠爱啊!
朱元璋已经引兵离去,张希孟每天两次,过来探望马氏,顺便陪着她聊天解闷。
这一天刚刚告辞,就有人找来了。
“先生,大事不好了!”
张希孟眉头一皱,“什么事?是主公那里?”
“不是,是小明王派来了钦差!”
“钦差?什么钦差?是要送吴百户回来?”
送信之人摇头,显然刘福通没有这个好心肠,派来的钦差正是郭天叙和张天佑两个,他们带着韩林儿的圣旨,过来准备上任都元帅和右副元帅。
张希孟听说是这么两块料,简直笑出来了。
派谁不行,偏要派他们俩过来!
是这俩货没有自知之明,还是刘福通太高估他们的作用了?
很凑巧,朱元璋不在,就让自己处置了这俩货吧!
张希孟完全有这个资格,因为当初就是他把郭子兴等人送去怀远的。如今郭子兴早就死了,只剩下了郭天叙和张天佑,那就更不用客气了。
至于韩宋的旨意,老子不承认的旨意,比起擦屁股纸又如何?
很多人都认为朱元璋是韩林儿的臣子,这话其实是值得商榷的,韩林儿的确下旨,封了朱元璋左副元帅的头衔,但是老朱并没有接受,从这个角度来讲,他并不算是韩林儿的臣子。
但是彼时老朱实力弱小,需要找个靠山,也就接受了龙凤年号。
从一开始老朱就没打算给韩林儿当臣子,明白这一点之后,就会明白,像马氏这种老朱的枕边人,是绝对清楚丈夫心思的,日后韩林儿死了,马氏只会拍手称快,如果非说马氏震怒,跟丈夫吵架,只能说一次黑俩。朱元璋没有那么阴险狠辣,他对韩林儿的态度,手下将领人尽皆知。
对于马氏来说,如果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都没法和丈夫心心相印,也就没资格得到老朱的尊重了。
只不过如今的朱元璋,已经渡过了长江,手上握着十万大军,论起实力,丝毫不比刘福通差多少。
就连使用龙凤年号的事情,也鸭子睁眼——大可不必了。
张希孟高居主位,笑呵呵瞧着,不多时郭天叙和张天佑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算起来他们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了。
如今的郭天叙比以前沧桑了许多,尤其是脑门上的纹,深深可进皮肤里,无论如何,也没法平展开。
张天佑更惨,鬓角竟然有了白发,憔悴苍老,提前进入老年了。
这俩人看到了张希孟,也是一愣,这小子可是朱元璋手下头等刁钻古怪的,最是不好对付。
顿了顿,郭天叙才开口道:“元璋呢?我们要见元璋!”
张希孟笑道:“主公有军务在身,你们该清楚,有些话跟我说,其实比跟主公说要稳妥,万一主公震怒,你们的下场可不妙啊!”
郭天叙脸色很不好看,他轻咳道:“张希孟,你不必危言耸听,我们是来给重八送一场天大的富贵,他就要鱼跃龙门,一步登天,这还不是好事吗!”
“呵呵!”张希孟冷笑了两声,“你们说得不会是刘福通给的官职吧?”
见张希孟点破,郭天叙也只能承认。
“刘太保很看重元璋,派我们过来,给他官职。一下子就是元帅,和我爹当年也差不多了,这还是小明王陛下亲自任命的。元璋在短短几年之间,就爬到了如此高位,真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只能说元璋有本事啊!”
面对郭天叙嘴里的大富贵,大造化,张希孟眼皮不抬,忍不住哂笑。
“刘福通给主公位置,也不会忘了你们二位吧?”
郭天叙沉吟道:“的确如此,刘太保任命我为都元帅,任命舅舅为右副元帅,不过你放心,我们只会抓大略,统军打仗的事情,还都是元璋的,我们不会给元璋添乱……”
啪!
还没等说完,就被张希孟一巴掌打断!
“你们还想抓大略?你们配吗?”张希孟嘲讽不屑,看着这俩人。
郭天叙尽管有些惶恐,可还是不服气争辩道:“好歹我爹是濠州红巾首领,元璋能有今天,都靠我爹的提拔赏识,知遇之恩,人尽皆知。我如今不干涉元璋用兵,难道挂个元帅衔,要个虚名都不行吗?”
“不行!不光你不行,你的主子刘福通也不行!”
“你!”
郭天叙气得咬牙,“我,我们都是大宋的臣子,是小明王陛下任命的官吏,没有什么奴才主子,还请你自重!”
张希孟被气得笑了,这俩货到了如今,还拎不清,真是无药可救了。这世上不缺糊涂人,但是能糊涂到这个地步,也是难得。
“既然你们以韩宋的臣子自居,那咱们就从这里说起……虽说韩山童和刘福通掀起了红巾起义的序幕,但是天下红巾军,可不是他们的部下!各地的红巾皆是响应义军,仅此而已,不然总不能说彭祖师也是他刘福通的属下吧?”
“大家举事的时候是一样的,如今他建国号宋,想要号令天下,那就要拿出真本事来。派你们两个过来,除了能贻笑大方之外,别无用处,如此看来,刘福通的格局心胸,不过如此。他又如何能让我们心服口服,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你!”郭天叙脸涨得通红,他也没有料到,张希孟竟然是如此不留情面,连小明王都不放在眼里。
他怀里还揣着圣旨,当真就半点用处都没有吗?
“张希孟,你说濠州红巾不是小明王的部下,但是你别忘了,濠州红巾的大帅,可是我爹!是我爹给了朱元璋今天!”郭天叙恶狠狠咆哮。
张希孟更是仰天大笑,“郭天叙,要是不知道内情,许是还被怒糊弄过去了。可是在我面前,就不要说这种三岁孩子的话了。郭大帅去了,本不该说什么,可是你这个不孝之子,还打算打着他的旗号生事,那就少不得要多说两句!当初应对元军攻城,你们父子端坐帅府,看着主公出生入死。”
“随后赵均用挟持郭大帅,是我家主公不避生死,救出了郭大帅。后来你们被赵均用逼得无处可去,又是我家主公把怀远让出来,给你们暂时存身!乱世之中,能做到这些,已经堪称至德!便是郭大帅重生,也不敢说我家主公欠他什么。”
“机会摆在你们面前,可惜,你们父子不争气!还有,你口口声声说濠州红巾,可现在呢,你们两个给刘福通当了狗,反过来要对濠州红巾下手,你们的心里,几时有了濠州红巾四个字?反倒是我家主公,处处以大局着想。安顿郭大帅,给那三位元帅容身之地,收容郭少帅,除掉了孙德崖和赵均用,一统濠州红巾,如今更是带领着淮西猛士渡过长江,打开大好局面。”
“你们两个又跑来了,你们嫉妒主公,总觉得自己了不起,殊不知如果没有主公,刘福通岂会看你们一眼?你们把自己当成人物,说到底,你们就是拿来恶心主公的一坨腌臜之物罢了!”
张希孟毫不留情,撕扯下来郭天叙为数不多的脸皮,所谓郭子兴的余荫早就不复存在。他们也是仗着刘福通的势力,才敢回来。
结果又踢到了铁板,郭天叙和张天佑气得浑身哆嗦,脸色一变再变!
“好!张希孟,你如此侮辱哦我们,那就走着瞧!”
这俩人转头就要回到亳州,去主人的怀抱寻求温暖。
笑话,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朱家军的面子在哪里?
直接有士兵把他们拦住了。
“你们走不了!”
郭天叙真的惊到了,什么,莫非张希孟想对自己不利?
他情急之下,掏出了怀里的圣旨,高高举起。
“我,我是小明王的钦差,谁敢动我?”
这是好大威风!
士兵们稍微一顿,张希孟直接道:“拿来,让我好好瞧瞧这份旨意!”
得到命令,士兵立刻动手,不由分说从郭天叙手里抢来了旨意,奉送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张希孟伸手抓起来瞧了瞧,并非什么专门的旨意,就是一块黄色的绢帛,旨意行文也不合规矩,只是后面龙凤政权的大印,还有点模样!
如果能留到几百年后,没准还是个文物……张希孟看了再三,很想啐一口,然后送回去。
可一想刘福通也是个好汉,还要指望着他们消耗元军呢!
张希孟提起笔,就在旨意的背面写下几句话:多谢小明王陛下送回两个畜物。还望小明王陛下将另一个人也尽快送回来。果真用心北伐,我们可以派遣使者,仔细详谈。
又斟酌了少许,张希孟在最后加上了一句: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乎?
合作可以,想要我们臣服,免谈!
写完之后,张希孟就封了起来,交给了亲兵。
“送去亳州吧!”
士兵答应着下去,张希孟带着淡淡的笑,走到了这俩人的面前,“护身符没了,感觉如何?”
郭天叙的脸色惨白,张天佑浑身哆嗦,两腿发软。原来他们视为天兵的刘福通,竟然吓不住朱家军,俩人终于变色惊慌。
“你,你不能杀我们!”
张希孟大笑,“没什么不能的,不过也确实不值得杀,毕竟主公的孩子就要降世了,讨个彩头吧!来人,把他们送去,交给也先帖木儿管教,要让他们俩改过自新。”
这俩人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
也先帖木儿笑得那叫一个开怀……过去他们这边,都是从元廷过来的,现在突然多了两个红巾军的,原来不肖子孙那里都有,只是大元稍微多了点而已。
“行了,从明天开始,你们俩负责清理马粪,每天不推够一百车马粪,不许吃饭!”
郭天叙和张天佑顿时懵了,怎么回事?我们竟然会被鞑子欺负?
欺人太甚了!
“拼了!”
这俩人鼓足勇气扑了上去,而对面除了也先帖木儿之外,还有哈剌章、三宝奴、纳哈出、秃坚。几个人一字排开,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快来吧,让我们好好切磋一番。
不出意外,这俩人被打得浑身是伤,蜷缩在地上,哀哀痛叫。
“呸!真不禁打!”
也先帖木儿一扭头,就笑道:“咱们痛击红贼有功,今天晚上把那坛果酒拿来,好好痛饮一番!”
纳哈出等人一起拍巴掌,咬牙切齿:“没错,这可是咱们剿匪以来,最大的捷报,当浮一大白!”
他们有说有笑,丝毫不理会地上的两个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北伐
“郭天叙怎么处置了?”马氏懒懒问道。
张希孟上身微倾,神态恭谨,回道:“日后让他好生改过自新就是了,没有必要杀之。”
马氏略微思忖,就笑道:“他也没什么号召力,这么处置,正好显得重八仁德,十分妥当。只是唯恐有人不愿意放手,还想拿他的脑袋请功……”
张希孟一笑,“夫人看得明白,不过夫人大可放心,我会妥善处置的。”
可别小看这一句话,张希孟执掌文书往来,如果他诚心不让老朱看见,朱元璋还真就没有办法。
甚至张希孟都不用刻意隐瞒,他可以把这类的事情放在一大堆的公文之中,趁着老朱头晕眼花的时候送去,只要转了一圈回来,就进入档案室,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就叫专业。
可以想见,郭少帅的后半生基本就如此了。
但是马氏想了想,又道:“张先生,我干娘那边如何交代?她一心让我那个干妹妹嫁给重八,这事情已经弄得不少人知道,也没人敢娶她,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守活寡吧?”
这话一说,张希孟就为难了。
说来说去,还是当初汤和的一念之差,虽然张希孟出手制止,老朱也断然表态,可事情毕竟发生了,朱家军的好多人都知道这个破事。
想随便找个人嫁了,堂堂郭大帅的亲生女儿,一般人也未必行,同时又担心朱元璋的态度,只要知情的,绝对不敢碰。
如果一直没有嫁人,只怕又会有人说三道四,指责马氏不贤惠。
这破事很难处理。
“张先生,我想了许久,没几天我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出生了,那时候我跟重八说,让他娶了我这个妹妹,你看怎么样?”
张希孟一怔,如果马氏真的愿意,何必跟自己说?
“夫人,依我看这是不得已的下策,最好还是让她自己有别的选择。”
马氏眉头微皱,“先生的意思是,是找一个合适的夫婿?”
“不是,不是!”张希孟摆手,“夫人,我盘算着能不能让她进学堂,读些书。”
“什么意思?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读书?”马氏不解。
“那就办个女子学堂!”
马氏更加诧异,“女子学堂,这能行吗?”
张希孟笑道:“夫人,咱们在分田的时候,坚持了男女一致,随后打进扬州之后,又查封了青楼。很多人都觉得咱们搞不成……毕竟是靠着主公强力推动,等地盘大了,人多了,纲纪松弛了,就会倒退回去,故态复萌。这点我不否认,但我觉得如果能让女子有机会读书,甚至以后进入官场,到了衙门里面,享有一些权力,掌握一些话语,就算以后不免反复,但也能保住大部分成果,毕竟有人说话和完全漠视,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马氏认真思索着,只觉得匪夷所思,乍听之下,根本行不通,但是她又觉得张希孟描绘的效果很美好。
“先生,你觉得这事能行吗?不会有人反对?”
“反对是一定的,不过我觉得还有希望。”
“何以见得?”
“夫人请想,现在战乱频繁,男人战死太多,有些地方妇人都要下地耕田,撑起一个家庭……其实也是因为如此,咱们在滁州等地分田,才坚持让女子也拿到一样的份额,这样才能激发她们的斗志。同样的道路,在其他行业里面,也可以给女人机会。当然了,如果等天下太平,生息繁衍,把缺口填上,女人的机会就到头了。彼时想做也不可能成功。当下除了时机难得,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那就是要有人出来挑头,做个示范。”张希孟抬起头,和马氏的目光撞在一起。
马氏稍微沉吟,随即笑了出来,“先生,你这是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啊!”
张希孟笑道:“夫人纯良敦厚,阔达之处,男子也比不了,也该替主公多分担一点事情才是。”
张希孟鼓动马氏出来做事,他的用心还是很深的,除了关于女子地位,发动女人参加劳动这些考虑之外,张希孟还想单纯给马氏找点工作。
没错,谁都知道马氏是有名的贤后,只不过她死得有点早,才区区五十一岁。
马氏给朱元璋生了七个孩子,五男两女……考虑到战争期间的颠沛流离,这个强度还是有点大,对身体的损耗也大。
而且整天被繁杂的琐事缠身,也很影响健康。
张希孟鼓动马氏出来做事,心胸开阔,有了更多的追求,没准还能有益身心,延年益寿。要知道马氏能不能多活几年,可关系巨大。
“先生高看我了。”马氏笑道:“行了,我先想想,回头再说吧!”
张希孟笑着点头,他知道,马氏已经动心了,随即转身告辞。
就在张希孟出来的时候,郭英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中年书生,郭英喜气洋洋,“先生,上位已经攻克太平,这位是太平路名士,叫汪广洋!”
“哦!”
张希孟一惊,这位可是仅次于李善长的重量级文臣啊!
老朱称赞他处理机要,屡献忠谋。从某种角度来讲,张希孟是占了汪广洋的位置……此人是元末进士出身,工于诗文,擅长书法,绝对是一个人才。
张希孟打量了汪广洋一番,发现他个子不高,面皮白净,留着黑色的短须,精明干练之中,又透着几分狡黠,果然不错!
“我是经历司经历张希孟,汪先生能归附主公,实在是一大喜事。”
汪广洋连忙躬身,“小人拜见张经历,其实小人早就听说,经历虽然年轻,但是才学过人,是上位心腹,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希孟笑道:“咱们就不用互相吹捧了,我这里正好有一件事,想要跟汪先生聊聊。”他伸手拉着汪广洋到了自己的值房,随即把刘福通出招的事情说了一遍。
汪广洋认真听着,还不时点头,尤其听张希孟说写下那句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乎?竟然忍不住笑了,“刘福通豪杰自诩,偏偏又要辅佐韩林儿登基,这是取乱之道。以我观之,诸如杜遵道等人,未必会服气刘福通,如果他们和韩林儿联手,只怕还要跟刘福通斗一斗才是!”
张希孟顿时一喜,好一个敏锐的汪广洋。
刘福通拿郭天叙恶心朱元璋,这只能算是小儿科,可若是挑起韩林儿和刘福通的矛盾,那可乐子大了。
果然,这书读多了,心都脏。
像张希孟,他就干不了这种坏事,所以……“汪先生,当下我们的人一个人被刘福通给扣了,他又派人恶心我们,还要加封上位什么元帅,他也不自己掂量一下,够不够资格……这样吧,先生不能出使刘福通,明白告诉他,赶快放人,少要耍手段,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汪广洋没有料到,刚投靠过来,就接了这么大个活儿,如果办好了,毫无疑问会平步青云。
“张经历,咱们有什么想法没有?我的意思是该怎么谈?”
张希孟一笑,“北伐元廷,我们当然支持,双方结盟也可以,但是我们绝不给韩林儿当臣子,当下我们要经略江南,无法提供太多的兵马,粮草和兵器还可以商量。总而言之,全看刘福通他怎么选择,如果非要和我们作对,我们也不会怕他!”
汪广洋仔细寻思了一阵,终于痛下决心,道:“行,我愿意去。”
张希孟也是大喜,他身边可用的文官真的是太少了,好容易来了一个,当然不能放过。
不过去出使刘福通这种事情,一个人肯定不行。
张希孟想了想,又把蓝玉叫来了。
“给你个好机会,去韩宋那边开开眼界吧!”
蓝玉一听这话脸都黑了,他是真不想去了。这些日子光给张希孟跑腿了,靴子都坏了多少双,结果呢,朱文正屡次立功,已经升任了千户,李文忠也开始领兵了。
张希孟倒是许给他一个百户,可惜的是,只是管少年,说白了,就是个孩子头儿。
“不去,我要去军前效力,让我去打金陵!”
张希孟白了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我这么拉拔你,一点都体会不到我的苦心!”
“苦心?什么苦心?我光知道命苦!”
“那是你鼠目寸光!刘福通准备北伐了,你年纪小,不起眼,跟那帮老将聊聊,能学到多少本事?以你现在的岁数,怎么跟你姐夫他们比?撑死了也不过是在后面顺风接屁。好好学学,要怎么北伐,怎么对付元廷。这些本事,十年之后,你能受益无穷。就算成就卫青霍去病一般的功绩,也只在眼前,这么好的事情,你不愿意要,那好啊!我让李文忠去,让谁去都比你强!”
“别!我的祖宗!”蓝玉连忙跳起来,作势往脸上抽了两个巴掌,这才嬉皮笑脸道:“我就知道先生最疼我了,这事除了我,谁也不行!”
就这样,蓝玉陪着汪广洋,一起去了亳州。
其实亳州和朱元璋的地盘算是接壤的,朱元璋的地盘最北端在怀远,而从怀远逆着涡水而上,经过蒙城,城父,就是亳州,大约就是后世蚌埠市怀远县和亳州市谯城区的距离,瞧瞧,还没有出省呢!
但是这一路走来,就能明显感觉到,朱元璋治下是井井有条,尤其是那些田亩,一块接着一块,井然有序,差不多能让你感觉到“井田”的味道。
而过了怀远之后,就是一片乱糟糟的,虽然也有人耕田种地,但是那个热闹劲儿,完全不如朱元璋这边。
汪广洋是个聪明人,仅仅走了这一趟,心就定下来了,刘福通或许有项羽之勇,但是朱元璋绝对是笑到最后的汉高祖,他们选错人!
他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见到了韩宋这边的人。
而出乎预料的是,刘福通提出了北伐主张之后,天完大帝徐寿辉那边根本没有答应,相反,他们送来了一封国书,要求小明王去了帝号,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既然他徐寿辉第一个称帝,理应该是红巾军唯一的太阳,你韩林儿算什么东西!
如果说这话够讨厌了,那么张士诚送来的书信则更是气的人昏厥!
张士诚跟刘福通讲,大元国运未衰,气数犹存,劝刘福通不要贸然北伐,相反的是,红巾军当中,有人狼子野心,处处标新立异,理当率先剪除。
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老朱的不满。
其余诸如方国珍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回应。
跟着这帮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北伐?
韩宋这边大怒,偏偏这时候,汪广洋代表朱元璋来了,光是从态度上讲,就要比那些人强多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十大指挥使
汪广洋的到来给刘福通带来了一丝温暖,不管怎么样,朱元璋还是讲究大局的。
针对北伐,刘福通很有想法,他的计划是三路分兵。
首先从河南发动大军,进攻陕州,也就是李彦仙曾经战斗两年多的要害地方,夺取陕州之后,大军入关中,取了陕西,然后再攻击大都。
这是一条很经典的线路,当年金兵曾经反走这条路,几乎灭了赵宋。
如今韩宋要推了元廷,也能说历史没有新鲜事,不过是换了皮肤,一次次上演罢了。
刘福通的雄心还不止如此,他打算派遣毛贵,前往山东,经营那里的兵马,然后从山东取路大都。
如果这两翼都成功了,就宛如两把刀,插入元廷,一个正蹬,一个鞭腿,然后再由他出手,正面刺拳,结束元廷统治。
完美!
面对刘老师布置的三板斧,汪广洋懂得不多,只是觉得太过庞大,韩宋有这个本事吗?
蓝玉转了一圈下来,他也有了自己的看法。虽说蓝玉算不得什么优秀学生,但是他在张希孟那里也是学了不少东西。
尤其是张希孟成天算军需粮草,摆弄人员军纪……蓝玉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此刻再来审视刘福通的北伐计划,蓝玉就摇头了。
刘福通最早起义,兵多将广,这是谁都知道的。
但是韩宋的地盘也仅限于淮河和汝河之间,说白了,还是河南之地为主。虽然面积比老朱还大,但是由于黄河泛滥,民生凋敝,产出有限。
想要供应这么多军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尤其还要三路出兵,这就更不可能了。
如果让张希孟操持后勤,他肯定骂娘,累死他也做不成啊!
很显然,刘福通的打算是以战养战,靠着缴获,维持军需粮草。
“这不可能!”
汪广洋这点事还是能想明白的,“元廷也没有多少粮草,一旦北伐大军用度不足,就会抢掠百姓,而一旦他们抢掠百姓,民心尽失。北伐军和元廷又有什么区别,真到了那一步,我看北伐大军就要完蛋!”
蓝玉呵呵冷笑,斜靠着太师椅,冷笑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张先生让我过来学什么,咱们往后要是北伐,可不能学他们!”
蓝玉又想了想,干脆提起笔,准备给张希孟写一封信,详细说说感悟。汪广洋那边也提起了笔,他也有事情要说。
韩宋的北伐方案如此,他们也没有必要劝说什么……而且即便劝说,人家也不会听的。
朱元璋的部下需要帮着刘福通打胜仗吗?
不能够啊!
现在的问题是两边如何协调利益。
刘福通的意思是要把庐州,六安,无为州这些地方,都交给韩宋,作为他们的后方,供应军需粮草。
另外还要把徐州、宿州、淮安府这一片也都交给他们,作为攻击山东的大本营。
朱元璋虽然可以不必称臣,但是每年也要给韩宋纳贡,暂时按照藩国计算。
刘福通的账算得很清楚,朱元璋现在还只是元帅,把你当成藩国对待,你赚大了,给我们进贡,难道还不是应该的!
面对这些条件,汪广洋都气笑了,刘福通这是把朱元璋当成了战败求和的,简直滑稽!
“刘太保,莫非你以为我家上位是来求和的?”
刘福通呵呵一笑,“朱元璋果然势头不错,可他到底只有滁州,和州之地,其余濠州,泗州,扬州,都不完全,如何能跟我们相提并论?说句不客气的,我们虽然结盟,但是谁是大哥,谁是二哥,还是区分清楚的。”
一句话,他要当老大哥,要对小兄弟予取予求!
“刘太保,我家上位是出于大义,为了共同灭元,才不计前嫌,派我过来协商。你却把我家上位的好心当成了懦弱,对我们肆意压榨,无情盘剥,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刘太保,莫非你们建立国号,登基称帝,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吗?别忘了,脱脱的几十万大军,那可是我家上位出手才击败的,你们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
刘福通依旧不屑,“你家上位?我怎么听说,是张士诚的功劳?而且你们有本事,大可以登基称帝,某静候佳音!”
刘福通的态度,相当蛮横,汪广洋是真的生气,可他也清楚,如果自己拂袖而去,很可能谈判破裂,如果刘福通这时候攻击淮西之地,朱元璋主力在江南,应付起来很困难,甚至整个战略都可能功亏一篑。
因此汪广洋改变了策略,全力以赴,去跟杜遵道谈,相比刘福通的膨胀,杜遵道还是冷静的,甚至他很反对刘福通的北伐计划,觉得大而无当,会自取灭亡。
杜遵道就时常跟韩林儿说刘福通的坏话,韩宋内部,斗得也挺厉害的。
而在汪广洋的运作之下,成功让如何对待朱元璋的问题,成为了韩宋内部争论的焦点、
刘福通还有一大堆将领都没把朱元璋放在眼里,而杜遵道,盛文郁等人则认为朱元璋乃是枭雄,不可轻辱,元廷大敌当前,需要跟朱元璋交好。
杜遵道是韩宋政权的丞相,位在刘福通之上,这俩人早就有矛盾,遇到了这么个事,很快就掐起来了,大约就是刘福通指责杜遵道“通朱卖国”,然后杜遵道说刘福通狂妄自大,目无尊上。
很有懂王大战睡王的态势。
汪广洋面对此情此景,也是无可奈何,且等着他们吵吧!
蓝玉还是每天乱逛,搜集消息情报,他还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活儿。
至于被扣着的吴大头,此刻早就离开了大牢,有了个单独的院落,虽然被关着,但是每天都有人拜访,饮酒畅谈,时不时还唱一段,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很显然,他们这边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而朱元璋那边,则是在拿下了太平之后,调动所有兵马,直扑金陵!
就在誓师出兵之前,朱元璋宣布成立太平兴国大元帅府。
和历史上的太平兴国翼元帅府差了一个字,毫无疑问,这也是张希孟的建议,翼元帅府,也就是说可以分成左右,前后,甚至更多,称为诸翼元帅府,分置元帅将领,统御兵马。
本着尊无二上的原则,张希孟直接建议成立大元帅府,在大元帅府之下设立统军司,然后分置指挥使,直属大元帅,统领诸军。
张希孟设置的官制,总是能满足老朱的心理,因此他欣然接受。
在正式进攻金陵之前,朱元璋决定暂时任命十位统军指挥使,作为诸将表率。
“十个指挥使,十营兵马,以天干为序列。这甲字营,咱要给扬州的汤和!他跟着咱最早,立功也多,当年咱才是九夫长,人家一个千户就对咱唯命是从。这份恩情,咱永远记在心里头。”
听到老朱的话,大家伙也都心服口服,汤和的资历的确摆在这里。
“这乙字营的统军指挥使,就是徐达!”
老朱脸上含笑,毫不掩饰赏识之意,“攻灭赵均用的时候,徐达立了大功,在天长阻截雪雪,又立了大功,和州之战,也是他指挥主力攻城……要让咱说,徐达有帅才啊!”
徐达脸色涨红,竟有些不好意思了,慌忙躬身,“全靠上位栽培,卑职唯有以死相报!”
老朱含笑,让他回归队列。
到了丙字营,朱元璋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冯国用身上。
“你当初建议渡江攻取集庆,以为根本之地,如今集庆唾手可得,你可愿意为咱拿下?”
冯国用激动莫名,他并不算是最早归附老朱的,居然得到了如此重用,派兵到了第三位,哪里能不感激涕零!
“多谢上位恩典,末将万死不辞!”
老朱大喜,旋即又到了丁字营,这一营落到了费聚身上,他是从临淮就开始投靠老朱的,也属于老资格,原来更是后军营指挥使,如今只能算是平调。
随后老朱又陆续点了四个营指挥使,分别是戊字营指挥使吴良,己字营指挥使陆仲亨,庚字营指挥使唐胜宗,辛字营指挥使胡大海。
壬字营情况特殊,属于骑兵编制,指挥使交给了花云,副指挥使吴祯。
癸字营则是水师编制,由于目前为止,水师还没法太过庞大,只能设一个指挥使,给了俞廷玉,至于副指挥使则是廖永安。
十营指挥使确定完毕,在场众人,有人欢喜,有人失落,但不管怎么样,大局已定,只能等待日后了。
可就在诸将以为完事之后,朱元璋突然笑了,“十营指挥使咱任命完了,但是咱这里还有四个临时营,就不给正式名号了,等打下金陵之后,再重新安排……这四个临时的指挥使……常遇春!”
朱元璋一点名,常遇春几乎是跟一根弹簧似的,从座位上蹿了起来,他完全不敢置信,我的机会来了?
他立刻跪倒,磕头作响,“多谢上位瞧得起,上位,俺,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元璋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随即就点其他人了。
“邓友德、张德胜。”
又有两个人站出来,邓友德归附的很晚,但是在和州之战,立了先登之功。
张德胜起自巢湖水师,但是他引诱纳哈出有功,属于不惧牺牲的猛士,老朱也十分欣赏。
至于最后一个,老朱沉吟再三,终于道:“朱文正,你过来!”
大侄子朱文正一听,都不知道迈哪条腿了,他好想大哭一场,叔叔,真够意思!
朱元璋拉着他的手,正色道:“你听咱说,让你当这个指挥使,不是别的,因为你是朱家人,冲锋陷阵,往后哪的仗难打,你就要顶上去,要玩命的!你懂吗?”
“懂!”
朱文正盯着朱元璋的眼神,目光坚定,“请叔父放心,小侄不会辱没了朱家!”
“好!”
老朱欣然大笑,“既然如此,咱们就水陆并进,大军齐发,给咱拿下金陵!”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朱标
朱元璋这边封了官,鼓动了人心,全军上下,都嗷嗷叫了。
尤其是这四个临时的指挥使,谁不想把前面俩字去了,常遇春有多猛就不用说了,朱文正顶着老朱家的荣誉,那也是要玩命的。
邓友德和张德胜也不差,都是摩拳擦掌。
另外一边那十位正儿八经的指挥使也害怕了。
像徐达这种,固然地位稳固,但是陆仲亨呢?唐胜宗呢?还有胡大海,他也不比常遇春早多少,而且两个人都以勇猛善战著称,高度相同了属于是。
既然同为猛将,就要分出个一二来,一山可以有二虎,但是谁也不愿意当那个母的。
无他,卷起来!
一句话,老朱把手下这帮人弄成了嗷嗷叫的恶狼,眼珠子都红了。
金陵的元军可有好果汁吃了。
按理说这么大的热闹,张希孟无论如何,也该去瞧瞧。
但是很可惜,这边好几个大夫都说了,夫人临盆,也就在这两三天了。
这下子张希孟无话可说了,天大地大,小朱最大。
他还是老老实实守着吧,可别出了差错。
在张希孟这边,比起打仗,也差不许多。
首先是陈迪,这家伙把家产都拿出来了,全力以赴,什么都准备最好的,稳婆都请了八个,务必要经验丰富的,业务娴熟的,还要人品好,靠得住。
令人想不到的是连朱升都提起笔,写了几封信,请了好几个名医朋友过来。
其他的用品啊,药材啊,器械啊,这都不用说了。
张希孟也把稳婆叫过来,给她们上卫生课,给她们讲如何避免感染,这帮人也不敢大意,全都老老实实听话,多年的陋习,有错的地方,就改正,毫不犹豫。
除此之外,还有人跑去各个寺庙,什么神仙佛道,一个不放过,赶快请漫天神佛,保佑这个孩子。
或许从来没有一个孩子,会承受这么大的关注!难道大家伙都疯了吗?
自然不是的,因为大家伙都清楚,这个孩子太重要了,甚至关系到了朱家军的未来。哪怕是第二个孩子,都不会享受到这个待遇。
朱元璋今年二十八了!
和马氏结婚,也快四年了。
换成一般人家,没准都生两个了。虽然这孩子贵气,也不能这么慢啊!
你快点生下来,就证明你爹没毛病,就证明朱家军后继有人。大家伙给你爹效力,也就更有劲儿了。
毕竟对任何一个军事集团来说,继承人的问题太重要了。
在过去的时间里,甚至有人建议把朱文正,或者李文忠,收为养子,一旦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就继承老朱的地位。
当然还有人提过朱英,觉得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作为第一个义子,也是有资格的。
张希孟听说之后,赶快把有关朱英的话给压下去了。
你们就别添乱了,要相信老朱,这位身体好着呢,六十多了还能生娃,你们往后会发愁朱家人太多,养不起的。
当然了,这也就张希孟知道罢了。
唯有这孩子顺利降生,才能消除一切杂音。
再说的过分点,哪怕这孩子生下来,随后死了,也不怕了,毕竟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要的就是个继承人。
除了朱家军内部这么看,还有无数老朱治下的百姓,更是翘首以盼。
他们的那张田契,都盖着朱元璋的大印,除了老朱之外,别人都不会认的。也就是说,老朱在,他们什么都有,老朱不在,他们就悬了。
一旦朱家军发生内乱,那所有人都悲剧了。
总而言之吧,一定要生个大胖儿子啊!
这些天有不少普通百姓,跑去庙里烧香祈求,他们不是替自己祈福,大半都是为了马氏,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苍天保佑,一切平安!
尤其是最近这几天,在陈家宅子周围,竟然有许多百姓,彻夜点灯,说是能吓走促狭鬼,保佑小公子顺顺利利,无病无灾。
上上下下,都忙活到了这个地步,甚至连朱英都没闲着,他鬼兮兮找到了张希孟,掏出了一块羊脂玉的牌子。
“哥,你看,这是我请来的,听说可灵验了。”
“你请来的?你哪来的钱?”张希孟把玉牌抓在手里,还真别说,是块好玉啊!
“我,我有俸禄的。”
“你有个屁的俸禄,你又没有正式……等等!”张希孟突然脸黑了,“你给我说,是不是把我的俸禄都领走了?这可是好几年啊!我的血汗钱,你,你就弄了这么块破石头?”
张希孟气急败坏,他终于想起来了,貌似是自己定了所有人的俸禄不假,但他好像从来没有正式领过。
这道理也简单,他一直都是军中办公,偶尔闲了,也是去老朱家蹭饭。
结果就是好几年下来,张希孟都没算过他的俸禄有多少,单身狗的悲哀了属于是!
只是他不算,有人替他算,张希孟的俸禄都被朱英给领了,这小子平时就是学校的小富豪,经常请客。
“不对劲儿,不对劲儿!你没有我的签字,你领不出来的!”
朱英咧嘴笑了,“哥。你忘了我的同学吗?”
“陆洲?”
张希孟怪叫一声,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你们两个兔崽子串通起来,把我的钱都领走了?
“看我不把你的皮扒了!”张希孟真急了。
朱英也害怕了,一边跑,一边疯狂求饶:“大哥,别打了,等回头我有了俸禄,加倍还你还不行吗?我,我给你写欠条!”
张希孟追了一阵子,也着实累了,这小子就跟猴子成精了似的,真是难抓。
“对了,你怎么想到弄个玉牌的?”
“就是听他们说的,能保佑平安的……要不我给你也求一个去!”
“用不着!”
张希孟捏着玉牌,思索了少许,突然来了主意。
“你说主公这孩子,是万众期待吧?”
朱英点头,“那是自然!”
“那这孩子能不能有点特殊的?”
朱英皱着眉头,“什么特殊的?是红光漫天,香气四溢的?”
“那太俗气了,早就被人用烂了。”张希孟捏着玉牌,又问道:“这上面怎么没有字,光溜溜的?”
朱英哼道:“这东西就叫无事牌,肯定不能乱写乱刻的!”
“哦!那我不乱写乱刻不就行了。”张希孟笑道:“你说我在上面刻几个字,然后塞进孩子的嘴里,让他叼着玉牌出生,你说怎么样?”
朱英目瞪口呆,我的天啊,还有这种操作?
哥啊,你可真神了!
“好啊好啊!那写什么写平安大吉,长命百岁吗?”
张希孟轻笑,“这是寻常人家的吉祥话,主公这个儿子可不行。要写就要写最紧要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张希孟念叨了两遍,又看了看朱英,“你觉得怎么样?这可是传国玉玺上面的话。”
“传国玉玺?我爹还没称帝啊?”
张希孟吸了口气,的确,写这八个字,有点不符合老朱缓称王的计划。
而且这八个字必定是放在玉玺上的,弄一块玉牌是不行的,可是玉玺那么大,又没法说成孩子嘴里叼着的。
既然如此……那就换八个字。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张希孟又想了想,他是真的想不出更好的词了,但愿这孩子不是古今无能第一,天下不肖无双吧!
张希孟也不是闲着无聊,非要弄这么一手封建迷信。
实在是上上下下,都这个孩子太过期盼了,可以说是肩负了万千瞩目。
就算没有这个,也要说什么红光漫天,祥云朵朵。
还真别不信,现在濠州那边就有人说朱元璋降生的那天,真龙降世,龙涎香气,三月不绝!
也不知道这帮人闻没闻过龙涎香,反正说起来信誓旦旦。
大凡了不起的人物,都要有个不平凡的出身,连雷劈不死的都有,衔着一块玉,也不算什么吧!
而且如果能把这事坐实了,肯定能极大提升老朱的声望,马上就要进金陵了,面对的挑战也会成倍增加。
对内要铲除弊政,建立一整套统治体系。
对外要跟刘福通,张士诚,还有元廷的势力周旋,千般政务,万般琐事……这时候给老朱,给这孩子加点光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希孟思量再三,终于对朱英道:“你给我听着,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你冒领俸禄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不然我打烂你的屁股,窝心脚把你肠子踹出来!”
朱英诺诺答应,很显然,这小子才不会怕张希孟的威胁呢,下次还敢!
张希孟也懒得费吐沫了,还是正事要紧。
就这样,一块鸽卵大小的玉,带着八个字的美好祝福,送到了马氏手里。
张希孟也是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看天意了。
再把视线转到老朱身上,他此时已经指挥着十二位指挥使,横扫金陵外围,兵锋矛头,直指金陵!
虎踞龙盘之地,唾手可得!
老朱进行了战前动员,此时金陵城中还有一些元军,为首的是行省右丞阿鲁灰,从太平路跑去的张旭,还有陈野先的弟弟陈兆先。
除了统军的几个人之外,还有一位文官,是元廷的御史大夫,叫福寿。
在张希孟手里,已经有了详细的档案,他们是什么人,老朱或许比他们自己都清楚。
简直是克格勃对军情六处,单向透明了属于是。
对于这场战事,老朱还是信心满满,也不知道夫人给没给自己生个儿子?
正在朱元璋准备休息的时候,突然有人快步冲进来。
“上位大喜!”
“什么?”老朱见来人是郭英,就知道是家里的事情,“怎么,夫人生了?”
“回上位,是生了,生了个儿子!”
“啊!”
一瞬间,老朱被巨大的幸福包围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先是发呆,随后咧嘴大笑。
“有儿子了,咱有儿子了!”
他发疯大叫,诸将都纷纷簇拥过来,给上位道喜。
总算是把这孩子盼来了!
又是在进攻金陵之时,这孩子是天降祥瑞,上应吉兆啊!
“郭英,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啊?”好几个人询问郭英。
郭英咧嘴一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衔了一块玉!”
“玉?什么玉?”
郭英这才小心翼翼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老朱。
“张先生说了,这块玉护着公子,不方便带来,上面有八个字,请上位过目!”
朱元璋手都在颤抖,简直不敢置信,“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他念完之后,冯国用在诸将中,学问最大,突然大惊失色,“上位,这话怎么,怎么跟传国玉玺上的差不多啊!”
老朱也惊讶地吸了口气,是啊,儿子的玉和传国玉玺类似……那真正的传国玉玺该是谁的……
“臣等恭贺上位!”
冯国用第一个跪倒,几乎与此同时,徐达,费聚,陆仲亨,齐刷刷悉数跪倒,再无多言!
第一百七十章 金陵
老朱对这个长子宝贝到了什么程度呢?
只说一句,他愣是没让张希孟进金陵,足足停留了一个月!
一个月啊!
多么宝贵的时间,那边刚刚拿下金陵,千头万绪,老朱却让第一心腹照顾刚出生的儿子。
那有人说了,不能把小家伙带去金陵吗?
不行的,孩子这么小,舟车劳顿,受了风寒怎么办?
至于乱七八糟的政务,这一点咱老朱辛苦一点,另外让李善长赶快渡江,顺道把贾鲁也请过来。
同时这边朱升,陶安,李习几个,全都去金陵。
老朱率领他们,一起处理各种事情,如果遇到了难题,朱元璋会写信,然后让郭英快马加鞭,跑来见张希孟,询问意见。
就这样,一个月时间,郭英有半个月都在马背上,把两条腿都给磨出了茧子,弄得他是叫苦不迭,我这也太倒霉了。
这个小崽子却不知道他给人添了多少麻烦,只是没心没肺,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偶尔哭两嗓子,练练肺活量,就和普通的孩子一模一样,真的没有半点惊奇之处。
张希孟看过几次,也就没什么兴趣了,皱皱巴巴的,比猴子强不了多少。
但是外面到处都是这孩子的传说,不说别人,那个伪造张希孟签字的陆洲都冒死来求张希孟,要求一点童子尿。
“你脑子有病啊?想要童子尿,让朱英给你尿去,要不去街上求,一贯钱一泡,要多少有多少,别没事来烦我!”
陆洲也哭了,“不是我要啊,是家里头的老人说,寻常童子尿不管用,非要这衔玉而生的龙子,他的尿才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呢!现在都有了黑市。”
“黑市?就为了一泡尿?”张希孟听着都新鲜。
“不光是尿,还要用过的木盆,洗澡的水,脏了的小衣服,总而言之吧,只要有关的,都有卖的!”
“那是骗人的!”
张希孟毫不客气道:“有我在这里盯着,孩子用什么,从哪里采购,使用之后,如何处理,一件件我都有登记,不会有半点差错。不然万一有人想要暗害公子怎么办?”
陆洲听得瞠目结舌,乖乖,外面传得再邪乎,也不如先生这里啊!原来管得这么细致,看起来市面上的确不靠谱。
“那先生能不能想办法,给我弄点真的啊?”陆洲一脸哀求。
张希孟只送给他俩字,“滚蛋!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按照伪造签名的罪办你!”
陆洲吓得落荒而逃,不过很快他也想开了,尤其是朱英告诉他,有些东西啊,就是安慰的作用,你家老人一定想要,我给他弄点猫尿,没事的,我的那只是狸花猫,可是能顶得上太子的。
陆洲也是被忽悠瘸了,竟然真的弄了一小罐送回去。
结果半个多月之后,就送来了家书,说这药啊,简直太神了,喝了当天,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走路都有劲儿了。
还告诉陆洲,你这孩子太孝顺了,咱们家都归你,好好跟着张先生做事,不许偷懒,好好表现,争取再让先生弄点龙尿赏赐你!
面对此情此景,陆洲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又或者哭笑不得,要不让大狸花再辛苦一些吧!
头一次知道猫尿这么管用!
这事情看起来很荒唐,但是嘉靖的洗脚水不也有人要吗!后世有多少皇家御医,宫廷菜肴……皇帝都没了一百多年,尚且能拿出来当招牌,更何况是当下!
再说的直白一点,在很多人看来,朱元璋已经是准皇帝,至于小朱,那也是未来的皇太子,他身上可是有龙气的,所以才有把他的童子尿称为龙尿的说法。
张希孟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他造势的计划似乎是成功了,不过问题是过于成功了!
甚至有人都说了,韩林儿算什么东西,也敢号称小明王?
他嘴里有玉吗?
一个冒牌货罢了,咱们朱公子才是真正的小明王,朱元璋是弥勒降世,都是来救咱们穷人的。
老朱俨然有父凭子贵,一跃封神的架势。
这些消息传播之广,影响之大,简直让人忽略了朱元璋攻克金陵,俘虏数万的辉煌战绩。
张希孟自然不希望老朱走上肉身封神的路,他也更怕老朱因此就膨胀了,觉得自己真的是仙佛降世,无所不能……
因此张希孟非常希望时间快点过去,他赶快去金陵,好好瞧瞧。
万万不要发生偏差才好。
但不管怎么说,朱公子最大!
张希孟足足等了一个月,马氏也等了一个月。
她也是耳聪目明,知道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传言,马氏有好气又好笑。
早知道这样,就不跟着张希孟胡扯淡了。
自己生出来的孩子怎么回事,自己会不知道?
孩子或许是长得好看一点,聪明一点,孝顺一点……但也不至于那么邪乎啊!
过了,真的太过了!
一个月下来,马氏恢复了状态,她迫不及待抱着小家伙,坐着宽敞的马车,小心翼翼,赶往金陵城。
总算能见到孩子他爹了。
队伍浩浩荡荡,直奔金陵而来。
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十里的时候,老朱安排的迎接人员就到了,为首的是一文一武两位,武将是徐达,文官则是杨宪。
这位是在朱元璋大破金陵之后,归附老朱的,他十分精明干练。不过从汪广洋的安排上看,就知道朱元璋的习惯,他要任命文官,通常都会在张希孟面前晃一下,得到了张希孟的认可,老朱才会授予官职。
这倒不是说张希孟比老朱更有权势,或者说老朱没有识人之明。
主要是眼下朱元璋还没有确定,他的行政团队要怎么编织,很大程度上,就是量才录用,有非常大的随机性。
就比如张希孟,他一个经历司经历,按理说就是执掌公文的,可是他现在同时参赞军机,主持军队整编,又负责监察考评……几乎没有管不到的事情。
李善长也是这样,他名义上是负责政务的,但是后勤军需他能管,刑名也是他的,同时地方的官吏任命,李善长也有很大的权柄。
两个人都属于超级官僚了。
如今进了金陵,权柄该怎么划分,职权需要如何确定……很显然,这些事情都有待于张希孟的参与。
杨宪也似乎知道了这些,因此对张希孟格外恭谨。
他主动向张希孟介绍,“上位这一次进金陵,当真是气壮山河,势不可挡!阿鲁灰和张旭等人束手就擒。御史大夫福寿被抓,此人还嚷嚷着要给大元朝殉国,做一个忠臣,上位只是和他说,上一个御史大夫已经投降了,身份可比你尊贵多了!”
上一个御使大夫,自然指的是也先帖木儿,福寿和他比起来,的确差得太多了,这位直接破防了,叫嚷着根本不信,红贼骗他,卑鄙无耻。
既然如此,朱元璋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就把也先帖木儿叫来了,不光他来了,还顺道带来了两个侄子,哈剌章和三宝奴,作为脱脱的两个公子,福寿也是认识他们的。
面对这一家子,福寿彻底崩溃了,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完了,全完了,大元朝没有半点希望了。
随后这位就强烈要求,落发出家。
朱元璋也不客气,就给他几十本佛经。
“你好好读经,修身养性,回头给咱送一百篇心得过来,每一篇不能少于一千字!”老朱淡淡说着,他突然找到了当年张希孟的快感,给然安排作业是这么爽的事情啊!
至于福寿,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想出家,是不愿意面对残酷的现实,可你为什么要用佛经折磨我啊!
你杀!你杀了我吧!
老朱不为所动,就这么处理了福寿。
阿鲁灰等人则是被交给了也先帖木儿,让他负责安排这帮人的学习改造。
也先帖木儿乐颠颠答应,他这个队伍越来越大,到目前为止,已经快到三十人了,这里面有知枢密院事雪雪,有中书参议龚伯遂,有御使大夫福寿,行省右丞阿鲁灰,万户纳哈出,他们凑在一起,都能开个朝会了,也不知道,有朝一日,这边的大元官吏,会不会超过大都那边……
在一片投降之中,还有两个人很值得一提,一个是康茂才,一个是蛮子海牙。
这俩人都算是水师将领,蛮子海牙劫掠安庆的时候,被俞廷玉给一把火烧了,他只能乘坐小船跑了,随后收拢残部,他没处可去,也不敢跟朱家军拼命,就去投靠了张士诚。
至于康茂才,他觉得张士诚望之不似人君,最后决定归顺朱元璋。
不过康茂才有个问题,他也属于地主武装起家,随后又替元廷效力……众所周知,这种出身在老朱这边,甚至比元军归降都不受待见。
所幸,老朱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收留了康茂才。
另外老朱入金陵,还抓了多达三万多名俘虏,场面十分混乱,人心浮动……许多人传言,说朱元璋要尽数屠戮俘虏,还说什么朱家军没有粮食,不杀他们就都要饿死了。
朱元璋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晚饭过后,他亲自前来,身边只带着冯国用一个,直入军营,然后就在营中呼呼大睡,一夜酣眠,高枕无忧。
到了第二天,俘虏的心就定下来了。
杨宪讲起这些,眉飞色舞,兴奋无比。
“上位真乃是当世雄主,少有的豪杰猛士,杨宪何其有幸,能追随上位!先生深受上位信任,必定封侯拜相,富贵荣华,不可限量啊!”
张希孟只是微微一笑,“杨宪,你就不用说好听的了,金陵城这么大,乱七八糟的事不会少的。你能说点不顺心的事情不?我来金陵,只怕也是要处理麻烦的。”
杨宪顿了顿,最后为难道:“张先生,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就在头两天,上位在集市上被偷了。”
“偷了?”张希孟顿了顿,突然又笑了,“这金陵城这么乱?”
杨宪无奈点头,“自从红巾义军兴起,集庆路就不安生,元廷兵马,地方豪族,富商巨贾,大凡有点势力的,全都聚集爪牙,招揽打手。元廷也不加区分,悉数委任官职。比如陈野先,他就是元帅,那个康茂才,也是都元帅,着实是太乱了,千头万绪,一时也没个说法……”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甚至不愿叫我一声大哥
“张先生,咱是忍了很久的!”
见到了老朱,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把张希孟吓了一跳,您这是憋了什么啊,眼珠子都红了。
“主公有什么吩咐?”
老朱冷哼了一声,“咱是添了儿子,想讨个彩头,不愿意人头滚滚,可这帮畜生非要跟咱过不去,在街上吃一碗面,回头带的钱就被偷了,他们连咱都敢偷,你说他们有什么不敢干的?”
朱元璋是真的气炸了肺,怒火三丈高。
真不是他的刀不快了,实在是考虑儿子刚出生,加上金陵城也的确复杂,还有那么多军务,政务,乱七八糟的,还顾不上处理这些杂鱼。
但是他想大发慈悲,这帮人去自己找死,非要触霉头,这就不能怪朱元璋不客气了。
张希孟听明白了老朱的担心,竟然松了口气,貌似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主公是不想杀人?”
“不!”老朱道:“咱从来不怕杀人,只是不想杀得血流成河,先生做事精细,咱也放心,这事就交给先生了。”
张希孟还想说两句,哪知道朱元璋已经迫不及待站起身,“咱去看儿子了,先生看着办吧!”
说完这家伙竟然小跑着溜了,看得张希孟目瞪口呆!
好你个朱元璋,原来是心思都放在了儿子身上了……张希孟也没办法,军务那边有徐达冯国用等人负责,政务那边,李善长牵头,一大堆文官都在。
貌似就是治安这块留给了他,行吧!
我也不挑活儿,咱什么都能干!
张*万金油*希孟决定出手了。
可问题也随之来了,老朱想把活儿做得细致,张希孟也不愿意一下子都给宰了,那就必须弄清楚事情的面目,金陵这么复杂,没有熟人,不了解情况,还真不好办!
张希孟想了又想,突然想起来,对啊,还有个地头蛇,正是康茂才!
“杨宪,你知道康茂才住在哪里不?”
“知道,他现在住在集庆路学旁边,那一片算是俘虏营地,上位似乎不太喜欢这个人?”杨宪察言观色,因为在杨宪看来,以上位的喜好为喜好,才是一个属下的天职。也就是说应该揣度老朱的心思,逢迎主上,才能飞黄腾达。
朱元璋不喜欢康茂才,张希孟却去看康茂才,这事情会不会让老朱不舒服?
当然了,他还没胆子挑唆,只是下意识提醒,当然了,也想看看张希孟是个什么人,他也好心里有数。
“你去买两只烤鸭,再弄一坛酒,我要跟康茂才好好聊聊。”
杨宪怔了怔,张希孟这胆子够大的!
不过他到底没敢废话,乖乖去办了。
张希孟就这样提着酒菜,来见康茂才。
“康将军或许听说过我,我叫张希孟,是经历司经历!”
康茂才下意识一愣,张希孟这个名字他听了不下一百遍!毫不夸张讲,朱家军中,你可以不知道朱元璋,但是不能不知道张希孟。
这倒不是说张希孟越权,架空了老朱,而是张希孟制定的那些规章制度,简直巨细靡遗。
偏偏康茂才又是个读过书的,算是儒将,他很能从这些规章的背后,体察制定者的用心,因此康茂才对张希孟有着不一样的敬佩之情。
如今一见,张希孟恐怕只有十六七的样子,比想象还要年轻许多,他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啊?
“康将军读过书吗?”
又是这句经典台词,张希孟发觉从一个人的文化认知上面下手,非常方便,很容易取得共鸣。
康茂才道:“小时候家母教我读过书,略通一些经义!”
张希孟一笑:“怪不得没有去投靠天完……康将军,你不是走投无路,对吧?”
康茂才一怔,随即道:“上位仁义之名,天下皆知,四海之内,唯有上位是真正的雄主!”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康茂才是蕲春人,他跟天完的那帮将领都打过仗,凑巧的是,他早年还跟陈友谅是朋友。
这就很尴尬了。
康茂才早年是召集乡勇,抵抗天完,按理说他不该投靠徐寿辉。可现在陈友谅崭露头角,老康过去,也未必就没有出路。
偏偏他又是蕲春人,和淮西这伙人不一样。
张希孟说他不是走投无路,就是给康茂才面子,他可以投靠老朱,也可以逃回老家。
当然了,从此返回蕲春,还能带回去多少兵,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康将军,你既然认准了上位,那是你眼光独到,很凑巧,我们这些人也是这么看的。一个势力,想要问鼎天下,不是看拳头多大,兵马多少……而是看有没有雄心壮志,能不能争取到最多的百姓支持。上位推行均田,废除苛捐杂税,种种作为,都是顺应民心之举,尤其重要的是,上位身体力行,能把这些事情落到实处。我可以跟你保证,要不了多久,金陵就能焕然一新。”
张希孟笑呵呵道:“我酒量不行,只能敬康将军一杯,相信上位,也相信朱家军,你的选择没有错!”
说完,张希孟果然喝干了杯中的酒。
康茂才眉头挑动,心中似乎颇有波澜,最终他也举起酒杯,激动道:“承蒙张经历看得起,如此推心置腹,过去康某替元廷做事,是糊涂油蒙了心窍,这一次我改邪归正,愿意为上位出生入死,肝脑涂地!”
几句话说完,康茂才心中的郁结也松开了不少,张希孟亲手拿着小刀片肉,现在吃烤鸭还没有薄饼,他就弄了一颗菘菜,也就是大白菜,用菜叶卷了鸭肉,加了一点酱,递给了康茂才。
老康接过来,吭哧咬了一口,立刻眼睛亮起来,“经历,俺在金陵有些日子,烤鸭也吃了好几回,还是你这个吃法最别致!香,真香!”
张希孟淡淡一笑,“这是我们家的习惯。”
“你们家……张先生年纪轻轻,博学多识,必定出身名门吧?”
张希孟点了点头,“应该算是吧,我是济南人,不过不算亲支近派。”
济南,张家!
康茂才读过书的,稍微一思忖,立刻明白过来,再看张希孟,眼神之中的敬畏陡然增加了三分!
可别看人家年轻,就轻视人家!没准过几年之后,世人提起张家,就只知道这个张希孟了。
张希孟陪着康茂才,吃了一只半鸭子,这才笑呵呵问道:“康将军,你说我想处置金陵的乱局,应该从哪里下手?”
康茂才立刻打起精神,关键的地方来了。
“张经历,有些事情我一个武夫也说不明白,但我知道,在金陵有一个淮西人,相当有名!”
“淮西人?不会是主公吧?”
康茂才一笑,“自然不是,他来金陵已经有三四十年了。”
“这么久?”
“嗯!据说最早的时候,他是唱花鼓的,从濠州那边逃难过来。后来就,就在这一片唱戏,讨赏钱。后来遇到了一个色目人,管他们勒索……别的唱戏的都怕了,不得不交钱保命。可这位有胆有识,他看出来这个色目人没什么根基,只是靠着色目人的身份欺负人,他果断出手,把此人给杀了!还把脑袋挂在城隍庙上……从此之后,所有唱花鼓要钱的,都认他当大哥。一晃好几十年,在红巾起义之前,凡是从濠州,定远,泗州等地来的淮西人,都要先拜见他。不论穷富,只要找到了,他都能给安排一个活儿,别的不说,填饱肚子还是可以的,因此淮西人都服他。”
张希孟吸了口气,没想到在老朱之前,竟然已经有淮西人先进金陵了。
“此人叫什么,最近几年又干了什么?”
康茂才道:“此人也姓朱,由于穷苦人找他,他都给一斗米,因此人人都叫他朱一斗。”
“要说他干了什么?”康茂才斟酌道:“原本秃坚是想让他挑头,招募民兵,剿灭红巾的。但是朱一斗没有答应。不过他却给了同为淮西老乡的陈野先兄弟不少帮助,粮食,人才,要什么有什么。没有朱一斗帮忙,陈野先没有那么大的势力。”
“这么说他是元廷余孽了?”张希孟问道。
康茂才摇头,“好像也不能算是,上位进了金陵,朱一斗率领着许多淮西乡亲,主动迎接上位,涕泪横流。似乎上位还挺高兴的,毕竟都是淮西老乡,还接受了他的进献。”
张希孟忍不住轻笑,“淮西人多了,拉大旗作虎皮的也多了……我看这位八成就是攀着主公的名头,想要继续招摇撞骗!不管换了谁,他都屹立不倒!”
康茂才微微惊讶,好机敏的张希孟,他想了好久才想通的事情,竟然让他一语道破了。
“张经历,你准备对此人下手?”
张希孟笑了笑,“既然是主公的乡亲,我就去瞧瞧,看看这位淮西老乡,能玩出什么花样!”
……
朱一斗已经五六十岁了,但是保养很好,魁梧的身躯,还带着一股子上位者的威严。他选择在一条秦淮河的画舫上,接待八方来客。
每天来找朱一斗办事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改朝换代,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时候,更是趋之如骛。
他端坐中间,外面来见的人排成队,挨个进去,寥寥几句,就能让一个愁眉苦脸的,变得喜笑颜开,就好像一个活菩萨相仿。
张希孟来得不算早,一直等到了中午的时候,本来已经要吃午饭了,可今天的朱一斗心情不错,竟然破例多见了一位,就把张希孟叫了进去。
走进船舱,除了端坐中间的朱一斗,旁边还有两个中年人。
张希孟看了看就直接到了老者面前,“朱先生,我遇到了一点麻烦,想要你帮我杀一个人,价钱好说,意下如何啊?”
朱一斗摇头,“不帮!”
“为什么?是嫌钱少?”
朱一斗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怒视着张希孟,过了三秒钟,他突然笑了笑,“年轻人,你瞧瞧老夫的船……这种画舫,我有几十艘,你说老夫会为了钱给你做事吗?更何况还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那,那我要怎么办?加钱吗?”张希孟问道。
这时候那两个中年人都站起来,醋钵大的拳头提起,就要揍张希孟,没吃饭让你进来,结果就这么不懂规矩?
朱一斗也是不悦,但是考虑到张希孟的淮西腔,他还是保持了风度。
“年轻人,老夫不是什么事情都管的……还有,叫你背后的人过来,让他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还有,老夫不是收钱办事的杀手。如果他真的想让老夫帮忙,也确实有别人解决不了的冤屈,看在乡亲的份上,只要他叫一声大哥就够了!”
“送客吧!”朱一斗淡淡说道,随即摆手,让这个冒失的年轻人赶快离开……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就拿这个考验我?
张希孟从画舫出来,虽然周围尽是不友善的目光,但是也没人对他怎么样,最多只是嘲笑罢了。
好在张希孟心理素质够,他下了画舫,走出来一段,这才瞧见了装成车夫的康茂才,他赶着马车过来,让张希孟上去,护送张希孟,迅速离开。
“我说张经历,你可真是大胆!连虎穴龙潭也敢闯?还真就让你顺利出来了,我可真是五体投地了。”
张希孟轻笑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康茂才一惊,忍不住道:“那江湖是什么?”
……
画舫之中,朱一斗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喝着一碗汤,这碗汤也不算什么,只是用了一百条山雀的舌头,一百根鲤鱼的须,花了三个时辰,精心熬制出来的。
这种菜肴在朱一斗的生活里,只能算是不值一提的小菜了。
“父亲,那个小子那么猖狂,你怎么就让他走了?”
朱一斗停顿了少许,眼神略微凝滞,最后才轻叹道:“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是觥筹交错,吃吃喝喝!”
他抬起头,看着两个儿子,低声道:“刚刚那个年轻人学得淮西口音很像,但是我还是听得出来,他是故意装得。”
“装得?那,那他是什么目的?”
朱一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眼下朱元璋占领了金陵,这座城池换了主人,你们还记得我教你们的东西吗?”
大儿子立刻道:“记得!父亲说了,不管是谁当了金陵的主人,咱们永远把持着金陵城!”
朱一斗的老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点道理,可是他几十年混迹江湖得到的心得。
元朝是个不那么敬重文人的朝代,但是在大元朝,依旧有世家大族的生存空间,甚至比起前朝,权力或许还更大,都能光明正大征税了!
权力这个东西,永远不是纸面上规定的那些。
皇帝需要靠大臣,大臣需要下面的小官小吏,小官小吏,也需要有人去执行。
而且官员如走马灯,地头蛇却是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渐渐的世家越来越稳固,织出来的网越结识,留给官员的空间就越小,大约就是七三分成,还要跪着要饭的。
如果你想站起来把钱挣了,人家就想办法告你的黑状,把你调走。或者趁着你坐敞篷马车的时候,直接宰了你,然后随便找个替罪羊,就把事了了。
这种事情在大元朝,也不是很少见。
大多数的地方,都是如此,缙绅大族占据了绝对优势。
其实像朱一斗这种人物,是没资格登堂入室的,说到底,他就是个混混头子罢了。但是他偏偏遇上了王朝末世。
早在红巾军起义之前,元廷就天灾人祸,国库空虚,为了搜刮百姓,无所不用其极。
这时候想从民间征税,传统的士绅商贾就不行了,就需要朱一斗这种狠人。
如果说元朝的腐败给了朱一斗第一斗金,那么红巾军起义,则是让他直接准备敲钟上市了。
几十年下来,他积累了丰厚的人脉,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都受了朱一斗的恩惠。
说句不客气的,门口卖猪肉的都是靠着朱一斗的庇护,才能顺利把钱挣走。
人家朱爷也不要别的,只是到了年节,送来一半猪肉就行,甚至朱一斗还会回礼,比猪肉更贵重的回礼。
没别的,朱爷要的就是这个面子!
那有了面子,能干什么呢?
能干的事情可太多了,别人插手不了的生意,他能插手。
秦淮河的画舫,扬州那边的私盐,还有赌坊,钱庄,当铺……自从红巾军崛起,元廷秩序崩塌,朱一斗的产业足足翻了十倍!
如今朱元璋进了金陵,作为一个外来户,又是淮西老乡,朱一斗觉得机会来了,只要能让朱元璋承认自己,那就真的登堂入室,一飞冲天了。
“你们听着,这些日子,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尽量忍耐,不要杀人,不要闹事……即便有非杀不可的,也要把活儿做得漂亮。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为父跟朱元璋攀上关系,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两个儿子眨了眨眼睛,一起点头,“父亲教诲,我们都知道了。只是不知道父亲要怎么跟朱元璋攀上关系?”
朱一斗笑了,“我已经打听过了,在朱元璋手下,其实最有权柄的人叫张希孟。”
“张希孟?”
“对!他跟着朱元璋最早,也是心腹中的心腹,此人还没有过来……我琢磨着他年纪不大,又是个文官,咱们给他准备一处宅子,再给他挑几个好姑娘。要那些干干净净的,知书懂礼,尤其是完璧之身,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朱一斗仔细盘算着,衣食住行,什么都要有。
“既然是文人,肯定喜欢书籍啊,文玩啊,珍宝什么的……我那里还有李后主的澄心堂,还有人家送我的东坡笔洗,清明上河图,都给张先生送过去。”
二儿子一听就急了,“爹,这可是咱们家攒了几十年的宝贝,说好了要给你孙子的。”
“放屁!”朱一斗冷哼道:“就那几个蠢材,他们配这些东西吗?平白糟蹋了!给张先生送去,换咱们家一个锦绣前程。现在改朝换代了,朱元璋缺少官吏,什么人都有机会,咱们也谋一个出身,从此之后,咱们就不是江湖人了,是官员,高居庙堂,成了真正的上等人!”
“哈哈哈!你们两个,快把那些礼物装个箱子,准备妥当。”朱一斗盘算着收买张希孟,实现阶级跃升,笑得抬头纹都开了。
……
“康将军,你说这个朱一斗乐善好施,帮着那么多人排忧解难,他到底哪来的底气,又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康茂才苦笑道:“这我就不懂了。”
张希孟一笑道:“你不是不懂,是怕说错了,其实我很儒雅随和的,用不着小心翼翼。要我说,朱一斗必定有庞大的生意,有巨额的财富,是一条肥得流油的大鱼!你说是也不是?”
康茂才身躯一振,他低声道:“张经历,朱一斗这几年,帮着元廷征税,可是收了不少钱。按理说杀了他也在情理之中,可除掉了此人,又有谁来替上位征税呢?这金陵城这么打,还有谁能办这事?”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他先用手指了指康茂才,随后又指了指自己!
“康将军,你还不懂我找你的意思吗?”
张希孟嘴角含着笑,只是一个眼神,康茂才就觉得自己被电了一下,浑身都在震颤!
他这回真的懂了,张希孟要对朱一斗下手,而且还要让自己帮忙征税,这可是一步登天了。
“张经历,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张经历放心,我必定全力以赴,除死方休!”
张希孟一笑,“用不着,只要你能严格执法,不贪不占就够了。”
这标准太低了,康茂才觉得张希孟简直是在小瞧他。
“康将军,你别大意了,我告诉你,跟这帮人打交道,比在战场上还要凶险十倍,百倍。在战场上,你要斗的是敌人,而征税是要斗自己!人家肯定给你准备好足以打动你的东西,没有铁石一般的心肠,是扛不住的。”
康茂才点头,“张经历的话俺知道了,不过请经历放心,我能扛得住!”
“好!”
张希孟笑着点头,“朱一斗这人应该就是金陵乱象的源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多半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受他的庇护。你回去准备兵马,我要在近日拿下此人!”
康茂才急忙点头,尽管他还不确定张希孟怎么就认定了朱一斗,但是既然张先生吩咐了,他就不能怠慢。
康茂才火速返回,他多了个心眼,以练兵的名义,封锁了军营,随即挑选了三百老乡出来。
组成了一支执法队,剩下就是等张希孟的吩咐了。
而张希孟也没让他失望,掌灯时分就来了命令,立刻出发!
等张希孟赶到了秦淮河,把朱一斗堵在了画舫里,竟然才堪堪一更天。
“快进去问问吧,我的那位好大哥可在里面啊!”
朱一斗手下的人都颇为惊讶,这么多年了,敢来找我们大哥麻烦的可不多,这个年轻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嚣张?
这时候船舱里的朱一斗也被惊动了,他立刻走出来,一见张希孟,也是一怔。
但他毕竟是老江湖,随即躬身道:“这位小兄弟想必是中午的时候,来见老夫的吧?只是不知道老夫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兴师动众?能不能进船里详谈,有什么吩咐,老夫都会照办的!”
张希孟看了一眼身边的康茂才,笑道:“听见没有,说话比中午的时候,是客气了不少。但是可惜啊,在我这里,客气不管用!把他给我拿了!”
轻飘飘一句话,康茂才立刻冲上去,有几个朱一斗的打手想要阻拦,康茂才抽出佩刀,用刀背砍翻了几个人,直扑朱一斗。
他的两个儿子还想要扑上来保护老父,朱一斗见事情不对,急忙拦住两个儿子。
“你们都退下!”
他随即把目光落在张希孟身上,“这位小官人,你到底是哪一位,老夫怎么得罪你了?咱们有话好说。”
张希孟一笑,“你没得罪我,得罪我了也没什么。可你中午的话得罪了律法,得罪了天条!你说只要叫你大哥,就能摆平事情。我告诉你,这话连主公都不敢说。我们这些卑微的社会公器更不敢说……朱一斗!你好大威风!你是金陵城的规矩吗?”
张希孟突然厉声断喝,康茂才都为之一振!
他这才明白,张希孟为什么笃定了要拿下朱一斗。
这家伙太嚣张了,只要管你叫大哥,你就给排忧解难,你是把自己当成了有求必应的菩萨了!
你是觉得自己就是规矩,就是天王老子,可以对抗国法了呗?
别说你了,就算老朱都不敢说这话,手下的文武是干什么的?如果老朱犯了错,张希孟这些人也是会劝谏的,有些做不得的事情,他们也会阻拦。
这金陵城是姓朱了,但是对不起,不是你朱一斗!
康茂才拿下了朱一斗爷仨,他冲进了船舱,很快又出来了,还有手下抬着一个箱子,快步到了张希孟面前。
“经历请看,这里怎么封着一个给你的箱子?”
“给我的?”
张希孟闪目一看,上面的确有个封条,是要献给张希孟。
“朱一斗,咱们貌似才刚认识吧!你这又是哪一出?”
朱一斗这才如梦方醒,浑身剧烈震颤,跪在地上的他,顺着鬓角流汗。
“张,张先生!你,你就是张先生!”
这老家伙简直想抹脖子算了,他一心要巴结张希孟,结果张希孟来了,他还端着装蒜,结果装大了,把自己陷进去了!
想到这里,朱一斗哭了,哭的是老泪横流。
“张先生,我糊涂,我混蛋,我有眼无珠!这,这一箱子是我准备给大人的礼物……里面有东坡之物,还,还有清明上河图啊!求张大人饶命啊!”
张希孟骤然一惊,苏东坡的东西,还有清明上河图?
你拿这个考验我?
张希孟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戳了一下,如果稍微等等,朱一斗知道自己来了,没准,或许,大概这些东西就送到了自己面前!
那自己还会不会下手呢?
张希孟还没等说话,康茂才就不屑大笑!
“经历什么没有见过,清正廉洁,刚直不阿,又岂是这点破烂能收买的!来人,都封了,入库!”
第一百七十三章 砸碎一个旧世界
朱一斗被抓了,这位在金陵城呼风唤雨的人物被关进了大牢。面对黑漆漆,阴森森,酸臭刺鼻的牢房,他闷坐一阵,竟然笑了。
他这一笑,把两个倒霉儿子都吓傻了,爹不会是疯了吧?
疯?
怎么会!
朱一斗刚被抓的时候,他真的吓坏了,痛哭流涕,跪倒磕头,这些都不是作假,因为他太清楚了,别管如何神通广大,一刀捅个透心凉,他也是会死的,没有半点侥幸。
如果张希孟直接下令杀人,他也就完了。
可是张希孟没有,而是把他关进了大牢,这就表明有挽回的余地,既然如此,他就有希望活下来。
而且俗话说不打不成交,没准还能交上好运,攀上高枝儿。
“福祸相依,这个道理你们还不懂啊!”
俩儿子的确不懂,“爹,你说,你说咱们还能出去?”
“嗯,他们朱家军刚进金陵不久,乱七八糟的事情,千头万绪,一定需要人帮忙,试问还有谁比咱们更清楚金陵的情况?”朱一斗压低了声音,“你们两个都听着,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开出什么条件,都答应他们!还有,这一次过后,咱们也就能看出金陵城中,有谁是真正跟咱们一条心,替咱们父子说话的。等咱们出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至于那些不是一条心的白眼狼……呵呵!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朱一斗神色狰狞,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他握着匕首怒杀色目人,割下人头的那一刻!
只要杀不死我,就会让我更加强大!
几十年风雨过去,谁也撼动不了老夫,谁也不行!
……
朱文正在进攻金陵之战中,奋勇争先,立下了大功,成为了老朱麾下最年轻的实授指挥使,统领五千七百精锐,在军中已经颇有声望。
伴随着兵马增多,势力扩大,老朱麾下的各营兵马,编制员额也在膨胀,原本一营还不到五千,现在汤和的一个营由于要镇守扬州,人员已经超过了七千,徐达的一营也到了六千八百人。
总而言之,大家伙都在水涨船高,与日俱增。
身为老朱的侄子,朱文正受到的关注相当多,给他送礼的,前来求见的,络绎不绝。他也懒得搭理这些人,只不过有几个淮西老乡,想要把子侄送入军中,跑过来跪求,朱文正难得大发慈悲,见了这几个人,一来二去,他也认识了不少老乡。
抽空了,吃吃喝喝,还挺开心的。
大家伙也没有求他什么,就是个普通朋友吧。
只不过近日一条惊雷般的消息炸开,说是朱一斗朱爷,咱们淮西老乡的保护神被抓了,他可是做了不少的好事情,帮了成千上万的老乡,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被抓了,是不是有人蒙蔽上位,冤枉了好人啊?
听到这些事情,朱文正也是一怔,难道叔父真的被骗了?
他思前想后,决定来见老朱,打听一下情况。
朱元璋这几天除了一些紧急公务之外,只要有空,就跑来瞧瞧儿子,才一个多月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还能怎么样?
可老朱就是看不够,小家伙睡着,他轻手轻脚,凑到了小床边上,只是瞧着,就觉得满心幸福。
实在看得不过瘾,就伸手在小家伙细腻的脸蛋上戳那么一下,当小家伙一皱眉的时候,老朱连忙收手,生怕把孩子吵醒了。
可即便如此小心翼翼,但是小东西也经常没来由地大哭,弄得老朱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哪里还有统领千军万马的气魄?
今天老朱刚费了好大劲儿把孩子哄得睡着了,额头上还有汗珠,朱文正就来了。
老朱对侄子还是很器重的,就让他坐下,叔侄两个聊了起来。
朱文正就提到了这个朱一斗的事情。
“叔父,我听说他人品不错,又特别照顾乡亲,在金陵很多年了,也算是个地头蛇,似乎不该抓他吧!”
老朱眉头一皱,随后又舒展开,只是淡淡道:“是有人让你过来的?”
“没有,我,我就是听人议论,所以来问问,没,没有别的意思!”
老朱盯着他,朱文正并不觉得理亏,半晌之后,老朱失笑道:“文正,叔父相信你说的话,可你都来了,就证明朱一斗这人该抓!必须要抓!抓得非常好!”
朱文正大惊失色,完全根本上思路,我就是来打听一下,怎么就成了朱一斗的催命符了?
老朱冷笑道:“他的势力大到了能让咱的侄子过来说情,这才进金陵一个多月,再给他一年两年,还不把咱的文武都给买通了!这样的人留着过年吗?”
朱元璋杀气腾腾,这个理由也是绝了!
所谓钱通神路,只有出不起的价钱,没有买通不了的人!
朱一斗几十年屹立不倒,可不是靠着好勇斗狠,他的最大本事,就是投其所好,不管什么人,都不免有弱点,或是贪财,或是好色,或是兼而有之。
他就不惜代价,拼命狠砸,不管多牛逼的人物,几乎没有不俯首帖耳的。
元廷那么多官员,就是倒在了这上面。
如今又到了朱家军身上,有人往朱文正身边凑,其他的文武多半也难以幸免。
而一旦手下文武都拿了人家的钱,受了人家的好处。出了事情,他们是听朱元璋的,还是听朱一斗的?
这座城或许姓朱,但是哪个朱就不一定了!
正在这时候,郭英又来了。
“上位,这里面淮西商会的,一共有二十几个人,联名保朱一斗!还有,有数百人上了血书,求上位放人!”
朱元璋接过来,才看了几眼,顿时狠狠往地上一摔!
“好啊!真是好大的本事!他这人通天彻地了!”老朱怒气冲冲,他只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极大地挑衅。
正如张希孟所说,哪怕是朱元璋,也不敢为所欲为,可朱一斗却能肆无忌惮,只要叫他大哥,他就帮你平事,那叫你一声大哥,能不能刺杀上位?
老朱是越想越气,简直想要下令,把所有保朱一斗的,都给抓了!
但这事毕竟交给了张希孟办,他强忍着怒火,“去,把张先生请来,咱要知道这案子到了什么地步!”
不多时,张希孟就来了,怀里还抱着不少卷宗。
“张先生,咱不看了,你就说吧,这个朱一斗到底干了哪些坏事?有多少命案,够不够剥皮的?”
朱文正在旁边听着,都脊背发凉,叔父怎么这么大的恨意?自己这次是真的鲁莽了,不该来的……说到底朱文正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寻常年轻人,打仗是厉害一些,但是政治智慧几乎为零,不然他也不会下场凄惨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感觉到了事情非比寻常!
“主公,这个朱一斗的事情,还真不是有没有命案这么简单。”
“他没杀人吗?”
“不不不……他杀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只是如果仅仅把他当成个混江湖的,就小瞧了此人。”
张希孟说着给老朱展示了一份卷宗,正是近三年来,朱一斗给集庆路元军的筹措的粮饷……不算多,一共也就八十万石!
江南元军一共二十万人不到,也就平均每人四石而已!
“江南元军,竟然是此人在养着?”
老朱面对这个结论,也是目瞪口呆。
“主公,事情还不止如此,过去的五年间,朱一斗的家业增加了十倍不止,金陵的大小行业,他都能插手,俨然金陵城的户部尚书了。”
老朱深深吸口气,怎么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
“张先生,他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混混,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权柄?”
张希孟无奈苦笑,最初他也不信的,可随着清点了画舫上的一些文书账册,他已经十分笃定,这个朱一斗简直是个大王乌贼一般的怪物!
或者干脆一点说,他很像是上海滩的黄金荣,杜月笙,只不过还没法直达天听。如果老朱也点头接纳了朱一斗,那么一个超级大亨就要冉冉升起,渡劫飞升了。
“说起来还是元廷税制留下的弊端,元廷利用豪商士绅征税,地方势力做大。这帮人虽然贪得无厌,但好歹还要守着一些规矩,而且也不完全听朝廷摆布。可是随着红巾军兴起,各地都要招募兵马,镇压义军。原来的士绅豪商就不管用了,这帮人甚至跟义军勾勾搭搭,这一点主公也是清楚的。”
朱元璋思维敏捷,立刻道:“先生的意思是他们嫌弃以往的士绅不管用,就放出了这么一条恶犬?”
张希孟赞道:“主公英明,的确如此,士绅收不上来的税,朱一斗有本事收上来,官府干不了的事情,朱一斗愿意干!他前后筹集粮饷,采买军械,可是帮了元廷的大忙。”
朱文正的汗都下来了,他替一个什么东西说话啊!
“叔父,小侄以为,应该立刻杀了朱一斗,把他的党羽全都杀了!”
没等老朱说话,张希孟先摇头了,“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朱一斗起于微末,他熟悉三教九流,哪里有钱,如何能把钱掏出来,他比谁都清楚。官府收不上钱,哪怕带着兵马下去,除了能抢掠百姓之外,也别想收上多少钱。偏偏这个时候,养兵打仗,需要海量的开支,哪怕是手握重兵的元廷高官大将,也要低头服输,求人家帮忙。”
说到了这里,张希孟都觉得有点类似那些有名的上海滩大亨了。
王朝末世不是民不聊生,而是多数人民不聊生,还有那么一小撮人,纸醉金迷,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十里洋场,金粉世家,灯红酒绿,霓虹闪烁,每一盏灯,消耗的不是电,而是老百姓的血泪,是无数的人命!
恰如那一面风月宝鉴,正面美人,反面白骨。
十里洋场是真,哀鸿遍野也是真,只看你把自己放在哪一面,自然看到的就是哪一面。
朱一斗借着秩序崩塌,靠着他的精明狠辣,也靠着他的过人手段,成了金陵城的头面人物。
他可以高高在上,可以不管那些穷乡亲。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势力来自哪里,所以他依旧在画舫接待前来求见的人,不管是谁,他都愿意提供帮助,只要你认大哥就行!
从某种角度上讲他这也是不忘初心了。
“主公,如果想要八十万石粮食,一百万石,甚至二百万石,朱一斗这人都杀不得,因为他可以帮助主公,轻易达到目标,根本不用费事!”张希孟低声说道。
只见老朱眉头瞬间立起,啪的一拍桌子,怒吼道:“咱不是要饭的,咱要的是金陵城!”
张希孟面带喜色,不愧是你!
普通人消灭不了黄金荣,杜月笙的,哪怕是武装到牙齿的倭国人也不行,唯有怀着改天换地,砸碎一个旧世界的理想的人,才能做到这一步!
“主公,既然如此,我见您立刻召见那些给朱一斗上血书的!”
老朱略沉吟道:“先生是让咱去直面他们吗?”
“对!朱一斗借着这些人裹挟百姓,主公既然想要彻底剪除这颗毒瘤,就不能端坐府衙之中!”
老朱思忖再三,突然道:“先生这么说了,那咱也不必见这些人,咱去淮西商会,去见那些淮西乡亲,见金陵的百姓,让他们说出朱一斗的恶行!把这个混账彻底铲除!”
张希孟又是一喜,老朱的确魄力非凡。
“主公,当下金陵还太乱,我怕会出意外!”
正在这时候,朱文正立刻信心十足,大声道:“张先生,我愿意保护叔父,如果出了一点差错,就砍我的脑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咱是来立规矩的
老朱下令了,要前往淮西商会,去跟老乡见面,聊聊天,叙叙家常。
一道命令下去,一个时辰之后就到,
此刻的淮西商会,不少人都傻了,完全措手不及。他们立刻陷入了争吵,有人是反对保朱一斗的,老头子那么嚣张,也该走了,大元帅拿他,那是活该,咱们为什么要跟着找死?
还有人说,你们忘了朱爷的好处吗?
见死不救,还算不算人?
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了?
再说了,朱元帅也是淮西乡亲,都是吃一样的米长大的,只要跟他说清楚了,没准就能化干戈为玉帛,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呢!
瞧着吧,有好日子了。
这两伙人吵得特别凶,最后还是多亏了朱一斗的一个干儿子,他挺身而出,把一口刀拍在了面前,他也没说哈,直接把自己的小指头剁下去了。
帮不帮忙吧?
不帮忙,看着我干爹受苦,我就自己了断了。
他这一手吓坏了不少人,朱一斗对那么多人有恩,万一有哪个想不开的,非要替他报仇,那就要有人倒霉了。
无可奈何之下,这帮人才上了联名的文书,替朱一斗求情。
但是他们这一求情,引来了朱元璋登门拜访,还说要见所有淮西乡亲,一下子弄得大家伙手忙脚乱。
上位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从此一切烟消云散,还是另外有安排,谁也说不好,偏偏老朱来得这么急,根本不给一点准备的时间,这帮人都陷入了迷茫,是生是死,谁也不好说啊!
“主公一会就来了,朱指挥使,这里面的人,你认识不少吧?”
朱文正的脸红了,的确有几个玩的不错的朋友,可是到了现在,也不知道算不算朋友了……“张先生,我现在就把他们救出来,然后,然后狠狠打一顿!”
张希孟笑了:“你打他们干什么?这可是违法的事情,小心我上奏主公,按照军法惩治你!”
朱文正愣住了,其实他跟张希孟接触很有限,只是知道叔父很推崇他,也知道张希孟在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虽然不直接统军,但是那些将领都相当尊重,他倒是感觉不出张希孟厉害在哪里,只是人云亦云吧!
“朱指挥使,你这次为什么能得到主公的信任?”
朱文正又愣了,“那个……我们叔侄之间,还有什么奇怪的?”
张希孟点头,“是啊,叔侄之间,自是亲密无间,那你说,史书里怎么有那么多父子相残,兄弟相杀?难道史书错了?”
朱文正骤然心惊,傻傻看着张希孟,他的脑回路的确不够用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哎,我这人就是喜欢多嘴,当下进金陵才一个多月,要非说你们有多亲密的关系,我也是不信的。可如果过了一年,两年,时时在一起出入,同气连枝,休戚与共。到了那时候,还能相信吗?”
张希孟说到这里,就停顿下来,随后迈着大步,进了商会里面,观看座位准备。留下朱文正,独自凌乱。
他迟疑了少许,一阵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朱文正似乎有点懂了。
亲情这个东西,固然不是假的,但也不是金刚不坏,所向披靡,做了什么都无所谓……而结党营私,历来都是最大的恶。
因为下面的人一旦勾结在一起,就可以私相授受,玩弄规则,上面说了什么话,也不管用。有什么事情,也会被隔绝。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聋子,瞎子,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就是大权旁落。
这种事是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追求的上位者,都没法容忍的。
甚至不会因为你是亲侄子,就网开一面。
因为这已经严重越过底线了没有半点妥协余地!
之所以这次朱文正的错还不严重,就犹如张希孟所说,才一个多月罢了,真的能勾结在一起吗?又能干多少坏事?
事后老朱一定会提点朱文正,他能不能领悟,就是他的事情了。
如果想不通,还肆意妄为,以后独当一面,一年两年,天长日久,结党营私,利欲熏心,真的越了界,谁也救不了他。
毫无疑问,张希孟的提点能让朱文正清醒一点,仔细想清楚,别把自己陷进去就好!
朱文正甩了甩头,啥也别说了,先把叔父保护好了,别出意外,回头再找张先生好好请教一下,看看往后要怎么办才好。
朱文正打定了主意,可到底还是出了意外。
这一次的事情不怪他,而要怪朱元璋。
老朱按计划是要来淮西商会,然后召见乡亲,跟大家伙直接谈朱一斗的事情……奈何这事情太大了,许许多多的人都赶来了。
没法子,谁让金陵城又叫徽京呢,有一大群淮西老乡,也是情理之中啊!
来的人里面有江山的船工,码头的挑夫,有做药材生意的,有丝绸作坊的,甚至还有杀猪买肉的……总而言之,三百六十行,几乎每一行都有,由此可见,朱一斗的势力,的确膨胀得厉害!
朱元璋赶来之后,发现外面人这么多,老朱干脆来了精神,“就,就在这里,准备两把椅子,一个桌案,咱跟乡亲们直接聊!”
老朱的命令没人敢反驳,可张希孟和朱文正已经在里面安排了,临时弄到外面,你倒是痛快了,大家伙怎么办?
万一有人想对上位不利怎么办?
消息传到了张希孟的耳朵里,他怔了怔,也无可奈何了,这是老朱和百姓的面对面,是建立信任的关键一步!
哪怕登基之后,老朱都是保留登闻鼓的,就是准许百姓告御状,能直接听到民间声音。现在或许有些危险,但也不好反驳。
“朱指挥使,你的担子又重了!”
朱文正没有迟疑,立刻道:“我会尽力的,请先生放心。”
他的保证还是让张希孟比较放心的,他也索性出来,到了老朱身旁。
朱元璋脸上含笑,“先生,用不着担心,咱从小苦出身,要过饭,当过和尚……我心里有数,今天来的这些乡亲,九成都跟咱一样,是穷苦人。假如当年咱要是能坐上船,没准也到金陵来了!到时候没准就和大家伙一样了!”
朱元璋声音洪亮,几句话说完,围在周围的人员立刻交头接耳,有人还不清楚,有人却已经知道了,咱们朱大元帅出身一点都不好,比咱们这些人都差了许多,如今坐拥十几万精兵,占领金陵。
可是淮西人的大胜利,他是咱们的大英雄啊!
短短几句话,就拉近了和这帮人的关系,让大家伙乐于接受老朱,这个头开的很好。
张希孟也笑道:“主公乡亲见面,正是他乡遇故知,我看就畅所欲言,说点大家伙关心的事情吧!”
朱元璋点头答应,看了看人群,眼神之中,满是鼓励。
终于,过了一阵子,一个小老头站了出来,他略带颤抖走到了朱元璋面前,先是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拦都拦不住。
随后他爬起来,绷着脸道:“大元帅,这些年咱们淮西出了两个好汉,一个是你,另一个……让你给关起来了!俺就想不明白,同为乡亲,怎么就非要自相残杀,这是什么道理?”
小老头赌气道:“我都五十多了,不怕死了,大元帅不爱听,你杀我了就是!可话憋在肚子里,不能不说!”
朱元璋面色凝重,却没有责怪什么,而是理解地点了点头,随后他站起身,冲着所有人道:“既然是开诚布公,让大家伙说话,什么话咱都爱听……可咱也有一些道理,想说给大家伙听。刚刚这位老丈说两个好汉,咱算不算且不论,可无论如何,比那个人强的还有许许多多……咱就随便说两个。”
“有个人叫徐达,他不到三天,急行军一百多里,在天长阻挡元军三万精锐,浴血奋战,保住了滁州几十万乡亲。”
“还有一个人,他叫李善长,几年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主持分地,给家家户户穷苦人授田,供应军需,从来没有出错。”
“再有,怀远人常遇春,勇猛无敌,虽然犯了不少小错,但是战铜陵,夺太平,下金陵,一路冲锋陷阵,从不落人后。”
“除了他们之外,淮西的好汉子还有太多,咱就不多说了。”朱元璋又看了一眼张希孟,笑道:“就拿这位张先生来说,他虽然不是淮西人,可是主张均田,主张清除苛捐杂税。他还在军中推行教化,让无数淮西子弟读书识字……这些例子不胜枚举,咱想不明白,那个叫朱一斗的,就那么得人心?大家伙能不能让咱明白一下,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让你们刻骨铭心?”
朱元璋的这番质问,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包括那个气势汹汹提问的小老头,也瞠目结舌。
大家都说朱一斗的好,可要是具体说说朱一斗干了什么好事?貌似大家伙又说不出来……他是帮着不少人安排了工作,有了一口饭吃,但是每到年节,都要送礼,怠慢了一点,就要受到惩罚。
虽然朱一斗不出手,但是他的儿子,还有那些爪牙可不会客气。
不知道感恩戴德,那就不用活着!
再说他虽然号称朱一斗,求他都给一斗米,但是真的吃了这一斗米,你这条命也就是“大哥”的了。
朱一斗真的像是那位及时雨,人人都说宋大哥的好处,可宋大哥到底干了什么好事?通风报信,救了团伙抢劫的晁盖?又或者业务娴熟地杀死了阎婆惜?
一个小小的押司,不起眼的人物,能弄得天下皆知,谁都把他当成大哥,这本身就蹊跷大了。
朱元璋扫视着所有人,“你们不愿意说……那咱就说说吧,咱虽然没来过金陵,可咱去过怀远,去过滁州,去过宿州……没干别的,就是去要饭。每到一处,都要拜码头,要有人领路,才能把这口饭要到手,吃进肚子里。自然而然,就要对大哥感恩戴德,为了大哥,出生入死,也是理所当然。”
老朱自嘲冷笑:“当年咱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来咱想明白了,吃饱穿暖,堂堂正正活着,这本就是天理!用不着拜什么大哥,也用不着被人盘剥压榨!”
“过去元廷没本事,管不了许多事情,所以就有了朱一斗。这几年朝廷越发没用,纲纪荡然,朱一斗就越来越膨胀,到了目无法纪,惊人骇目的地步!”
“咱站在这里,要跟乡亲们说几句心里话!咱知道你们的苦,所以咱要给大家伙彻彻底底,排忧解难,从根子上把穷病治好了!”
“乡亲们,用不着拜什么大哥,均分田亩,鼓励工商,废除苛捐杂税,大兴教化……过去咱在滁州怎么做的,到了金陵,还会继续做下去!”
“过去朝廷不作为,如今咱就是来立规矩的!立一个合乎天理的规矩!”朱元璋扫视着全场,大声问道:“怎么样?咱把话说清楚了,你们还有谁觉得朱一斗是冤枉的,就请站出来,继续替他说话,咱们就在这里断这个官司!”
老朱的话说完,人群之中就响起了嗡嗡声,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纷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只剩下一条胳膊的人,从人群里用尽全力挤出来。
他扑通跪倒,嚎啕大哭,切齿道:“大元帅,俺,俺要告发朱一斗,他派人砍我的胳膊,抢了我的娘子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金陵姓朱了
有一个人站出来,就仿佛河堤上的一处蚁穴,随后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以至于多到不计其数……淮西商会前面,成百上千的人跪倒地上,哀嚎一片,有人控诉朱一斗的恶行,声泪俱下,哭到晕倒!
还有更多的人,闻讯都往这边赶。
总算有人敢说朱一斗的恶行了,也总算有人能给百姓做主了。
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朱一斗苦心几十年打造出来的大哥名声,在这一瞬间,崩塌了。
这个城市依旧姓朱,只不过这个朱,是朱元璋!
老朱面对百姓的哭诉,表现出了极大地耐心,他仔细听着,让人站出来讲述,让大家伙提供证据。
足足忙活了两个多时辰,老朱都口干舌燥了。
“乡亲们,父老们,你们说的事情,咱都知道了。你们放心,咱一定给大家伙做主……你们先回去,把知道的事情都梳理一遍,从明天开始,就在集庆府衙,开始正式审讯这个案子,务必还给大家公道!”
老朱一再表示,随后才在朱文正的保护之下,离开了淮西商会……就在老朱离开的时候,人群中有一个人,距离老朱不到十米,手插在怀里,紧握着匕首,手心都是冷汗,目光紧紧盯着朱元璋的身影,竟然没敢拔出来!
没错,这人是个刺客。
他是受了朱一斗义子的指派,让他刺杀朱元璋,好救出“朱大哥”。
说实话,刺杀朱元璋,跟救出朱一斗,根本就是矛盾的两件事,但是以这个刺客的脑容量,是不可能想清楚的。
他就是个好勇斗狠的混混,头些年是朱大哥抬举他,安排他在码头扛包,后来他性格凶狠,喜欢打人,竟然被提拔为管理层,手底下管着十几个搬运工。
他自觉出人头地,是人上人了。
这变化都是朱大哥给的,他就该孝敬朱大哥,哪怕是脑袋掉了,也在所不惜。
知恩图报,讲义气,两肋插刀……这就是咱江湖人的命根子!
敢抓我朱大哥,老子宰了你!
就这样,他混到了人群中,怀里揣着冰凉锋利的匕首。什么朱元帅,老子不知道,我只认朱大哥!
这么个混不吝的刺客出现在人群,可渐渐的,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儿。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控诉朱一斗。
其中就有个码头的挑夫,他说朱一斗的爪牙欺压良善,敲骨吸髓,逼着他们干活,每天都要进献钱财,孝敬大哥。
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地干,钱都给了大哥。
都说是朱一斗赏了活儿,殊不知,就是让大家伙当苦役,说白了,连牲口都不如,还要被鹰犬狗子欺负,他们喝人血,吃人肉啊!
挑夫这么一说,立刻有无数响应,其他行业也多半如此,甚至被盘剥的更狠。
大家伙甚至要倾其所有,才能满足朱一斗的胃口。
一个又一个人站出来,声泪控诉,泣不成声,周围百姓切齿咬牙,同仇敌忾……渐渐的,一股庞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沉重的压在这个刺客肩头。
他本想刺杀老朱,可现在他竟然觉得人群当中,到处都是不善的目光,仿佛要戳他两刀似的。
这家伙做梦也想不到,当个刺客怎么就这么难?
我都不在乎生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对不起,他真就不敢!
朱元璋耐心听着,认真让张希孟记录,他的话不多,但是对这些受尽了盘剥的可怜人,有着巨大的鼓舞。
大家伙都觉着朱元璋亲切,和蔼,说咱老百姓喜欢听的话,就像是邻居亲朋一般,几乎忘记了身份的差别。
百姓的拥戴,肉眼可见,场面的气氛越发热烈……要刺杀这么一个人,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是成功了,周围的百姓抓住自己,也会把自己撕碎了吧?
想要个完整的尸体都做不到!
刺客怕了,怕得浑身冒汗,心突突跳,惶恐不安,眼睁睁瞧着,朱元璋就在他的身边不远处经过,他竟然没有勇气下手。
等老朱走远了,人群也渐渐散去,这个刺客傻愣愣站着,脑袋才清醒了一点。
朱元璋多大的威风啊,那么多人支持,比起他的朱大哥,可是强了太多了,完全没法比啊!
一个是神仙下凡,一个是初具人形,想想朱一斗那些装蒜的行为,简直比小丑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没敢刺杀朱元璋,要是回去了,被朱一斗的爪牙抓了,下场肯定很凄惨。
干脆吧!
我去自首,还能给朱一斗添一条罪过,我这也算是主动到案自首,戴罪立功了。
这刺客的思路也是厉害!
如果说一个多月之前,朱元璋浩浩荡荡开进金陵,是一场地震的话,那么这一次拿下了朱一斗,则是天崩地裂,压抑的民意,如地下的岩浆一般,喷薄而出!
人们成群结队,去衙门告发,各种各样的案子,越来越多。张希孟不得不把杨元杲、阮弘道几个人叫过来,甚至还招呼了李善长,让他帮忙厘清案情。
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折腾,不管是李善长,还是张希孟,都一致认为,这个案子永远别想查清楚了。
“主公,根据举报,确定的人口买卖就不下三百件,这还是直接跟朱一斗有关系的,其中还有几十件男童的买卖!”
老朱一怔,“他买卖女孩子,怎么还买卖男孩?”
“这个……”张希孟咧嘴了,李善长轻咳一声,“上位,有不少蒙古贵胄,还有豪商巨贾,乃至读书人,身边都有个书童一类的……总而言之,玩得挺花的。”
老朱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这帮孙子还真是爱好广泛啊!
“该杀!全都该杀!一个不能留着!”
朱元璋只真的气炸了肺,不是说朱一斗义气吗?照顾同乡吗?就是这么个照顾法?
其实这破事也好解释,朱一斗对老乡那么善良,又能给元廷好些粮草,他还坐拥庞大家业……难道他有聚宝盆不成?可以凭空变出钱财来?
如果没有,那就一定有问题,他的钱从哪里来!
根据张希孟的调查,朱一斗从事的行业包括但不限于人口买卖、赌场、青楼、当铺、钱庄、商行、码头、私盐……一本刑法,除了封皮,他全都干了,张三本三了属于是。
他名义上救助受苦受难的乡亲,可一旦接受了他的帮助,基本上就成了朱家的奴仆,要被人敲骨吸髓,压榨到死。
“主公,朱一斗还资助了不少人读书。”
“读书?这是好事啊!”
李善长黑着脸道:“上位,这些读书识字的人,都被朱一斗安插到了衙门里,做了书吏!”
刹那之间,老朱气得五官挪移,怒火满胸膛!
混账!
“衙门里也有不少朱一斗的人?”
李善长点头,“至少三成,尤其是那些征税的,几乎都是他安插的!”
事到如今,老朱也是无话可说了。
这个大元朝也真是没出息,竟然让一个混混猖獗到了这个地步!
如此朝廷,不亡就没有天理了。
“必须彻查,凡是跟朱一斗有关的,都不能留着!”
李善长摇头,“上位,只怕不行!”
“不行?”老朱眉头立起来了,“李先生,你给咱说个道理出来!”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不要误会,我和百室兄商量了,我们的一致意见是彻底推翻,重新招募官吏!”
“什么意思?”朱元璋不解道。
李善长躬身解释,“上位,我的意思废掉集庆路,改金陵为应天府,然后从上到下,重新招募官吏,原来的人只留用三成,然后从军中调拨一些,再从民间通过考试选拔一批。唯有如此,才能彻底铲除毒瘤,清理弊政,还金陵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真是很难得,张希孟和李善长竟然取得了高度一致。
元廷的体系已经烂透了,集庆路作为江南的中心,更是集百家之短,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这也证明了,只有朝廷的秩序崩塌了,才有了朱一斗这种人野蛮生长的空间。
朱元璋思索之后,果断下令,有关朱一斗这个案子,仅从查出来的罪行来看,已经是罄竹难书。
必须从重从快处置,或许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查清楚,但也不妨碍立刻处死,必须尽快回应百姓的要求。
相反,这种罪大恶极的,因为受限于案卷公文,迟迟没有结果,那才是最大的不公。
乱世用重典,快刀斩乱麻。
朱元璋一口气圈了一百零七个名字。
其中朱一斗被判处绞刑,老朱还特别交代,要剥皮实草,悬挂城隍庙,警醒世人。
当这篇告示贴出去之后,金陵城沸腾了。
几十年间,大家伙见惯了太多大人物的起起落落,可是这些高官跟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换了谁,受欺负的都是老百姓,而朱一斗这种人,永远都是上位者的帮凶,屹立不摇。
偏偏朱家军不信邪,竟然要处死朱一斗,要改变几十年的老规矩!
试问百姓如何不激动?
或许他们期待的变革,真的来了!
到了行刑的这一天,考虑到可能人员会很多,选在了城外执行。
可即便如此,还是低估了人潮汹涌。
或许谁也想不到,最先赶来的,竟然是那些青楼的姑娘,她们和往日花枝招展不一样,全都穿着深色的衣裳,也多半清水脸,没有任何打扮,来到之后,她们只是直直注视着绞刑架。
“会,会处死吗?别让老贼躲过去!”
一个女子低低声音道。
其余人也都咬紧了牙关,瞪大眼睛,屏息凝神,紧张到不敢出声。
终于,朱家军的士兵押着犯人到了刑场,当看到瘫软如泥的朱一斗之时,众人都沸腾了,那些青楼的女子含泪呐喊!
“杀!杀死他!”
“杀了老贼!”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人心如此,天意如此!
时间很快到了,果然没有任何意外,朱一斗被送上了绞刑架,老东西在挣扎了一阵子之后,气绝身亡。
随后就有认按照朱元璋的吩咐,剥下了皮……顿时齐声赞叹,拍手称快!
一个朱爷死了,一个朱元帅深入人心……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开科取士
朱一斗集团彻底覆灭,朱元璋又随即处置了原来的集庆路官吏,有贪赃枉法,甚至杀人害命的,足有八十多人判了斩立决。
随后他又在俘虏当中,甄别出有杀良冒功,强抢民女等等恶行的将领官吏一百七十多人,也都给处死了。
足有三百多颗人头,鲜血淋漓,超过过去三年处死的总和,金陵上下,无不骇然心惊。
朱元璋倒是很满意,“张先生,总算没有大开杀戒,这是你的功劳啊!”
张希孟咧嘴了,您可真会说话,外面都管您叫屠夫了,到底什么才算人头滚滚?
很显然,朱元璋理解的大开杀戒和张希孟并不在一个次元里。
但是有一件事两个人都没法忽视,那就是急需人才,尤其是管理地方的人。
朱元璋已经下令,改集庆路为应天府,改太平路为太平府,其他各地也都在调整,这可不只是换块牌子那么简单,里面的官吏人员,机构设计,职权划分,统统都要重新来过。一句话,推到了重建!
过去元廷的官吏,除了少数一部分能继续留用之外,大多数都要从外面重新招募。
一句话,需要开科取士了。
“先生你看这次要怎么办?用不用仿效元廷,办一次热热闹闹的科举?”老朱很认真询问,科举考试这事,张家在大元朝算是权威了。
张希孟一笑,“主公,其实科举就是个形式罢了,无非是把人聚集在一起,通过相对公平的考核,从中找出一部分人才,充实到相应的位置上面。所以真正关键的是什么人能来参加考试,主公又打算通过考试,吸收多少人才?”
张希孟一开口,就和别人的论调不一样……此事老朱也询问过李善长,甚至问过贾鲁和朱升,这几位普遍都是广揽贤才,虚怀若谷,注重实际才能,文章取士等等,说得都挺不错的,可就是差那么点意思。
如今跟张希孟一聊,老朱豁然开朗,他似乎懂了,都是开科取士,招揽人才,但是有个基本问题,什么叫人才啊?
真的,你读古文,许多诗文大家都经常抒发怀才不遇之叹,但是你仔细研究,他们除了会写诗文之外,真的别无才能。
不是怀才不遇,而是无才可遇!
在历史上,朱元璋初期的人才问题,普遍是招揽和主动投靠的。
比如李善长就是在去滁州的路上遇到的,渡过了长江,就收了宿儒陶安和李习,随后又有汪广洋,杨宪等人投靠,靠着这些人,撑起了早期的大局。
一直到了吴元年,也就是老朱基本奠定了南部大区王者地位,准备北伐,角逐全国总冠军了,才宣布设立文武二科,以考试招揽人才。
而正式登基之后,直到洪武四年,才有了第一次正式会试,一共通过考试的只有一百二十人。
在张希孟的掺和之下,老朱足足提前了十多年,就准备科举取士了。
从地盘上看,老朱不比历史上大多少,但是从内部建设上看,却是翻天覆地,全然不同。
“主公,人才分成两种,一种是人们眼中的人才,一种是国家需要的人才,就看主公怎么选择了。”
“就没有人们眼中,国家需要的人才?”老朱沉声问道。
“或许有吧,不过名气是一回事,办事能力又是另一回事。而且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下有名的才子鸿儒,或许就那么几个人。十个,二十个?可是治理国家不一样,需要的成千上万的人,这些人之中,就必然有很多人籍籍无名之辈,他们不是名满天下的人物,只是能老老实实做事的循吏。”
朱元璋皱着眉头,“你这话也有道理,可选人总要德才兼备吧?”
张希孟又是一笑,“这话固然不错,但是德才兼备的人又是何其难得!主公觉得当下要多少官吏,才能管好应天?”
老朱顿了顿,“应天府几十万人,至少要上千官吏吧!”
“那主公准备通过考核,选多少人?”
“这个……”老朱沉吟了。
张希孟笑道:“主公,所谓德才兼备,这话是没错,但圣人又说,人之初,性本善。天下间除了极少数大奸大恶,不能使用的人之外,无德小人又有多少?而且所谓选择德才兼备者,如果没有监督,没有审核,谁又能管住自己的手脚?”
“所以说君子慎独,天下的真君子不多,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普通人罢了,给他们机会,管理严格,监察明晰,就少犯一点错,反之,就严重一些,仅此而已。”
张希孟压低声音,“主公,我再说几句过分的话,所谓挑选名满天下的贤才,挑选德才兼备的人才,按照这个标准,当下主公能挑选出来的不过几十人罢了……这几十个人能干什么,把几个府的知府填满了,知县填满了,安排一些监察人员,留几个随军的参议,帮着主公谋划军务,供应军需,也就能做到这一点罢了。”
“那府衙,县衙,军中办事的人,要怎么挑选,充实?还不是让这些‘德才兼备’的天下名士来选吗?主公以为然否?”
张希孟几句话说完,老朱骤然变色!
他迅速意识到了事情的根本……其实这就不是什么德啊,才啊的问题,是他这个主公能直接使用多少人才的问题。
再根本一点,就是他能有多大权力的根本问题!
老朱凝重起来,过了良久,他才长长一叹,伸出手,搭在张希孟的肩头,发自肺腑道:“先生,这种话,也只有你能告诉咱了!”
话不用多说,朱元璋已经心里有数。
其实稍微推敲一下科举考试,就会发现一个很好玩的情况,以明代为例,三年一次的科举,每次录取三四百人,也有一二百人的。
反过来再看大明的官职,七品以上的,从外面的县令、知府、按察使,布政使,到京城六部九卿,各部的郎中、主事、员外郎,应该也就几千人。
也就是说,十次科举,三十年的时间,正好把这些官职轮换一遍。
假如进士的平均年龄是三十岁,而古人的平均寿命是六十岁……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逻辑闭环了!
也就是说,一个人一旦考上了进士,哪怕是三甲同进士,也能外放当县令,如果他没什么追求,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完全可以平平安安过三十年,享受躺赢的完美人生!
在考上进士之前,你可能十年寒窗,可能动心忍性,但只要考上了,就只剩下快乐了。
无病无灾,潇潇洒洒,当一辈子人上人,你的后代子孙还能跟着享福。
瞧,科举多是一件美事啊!
当然了,朝中党争,互相明枪暗箭,自然少不了。但是对不起,这不过是士人集团的风风雨雨罢了,即便那些斗争落败的,不管是去南京六部,还是回乡当宅男,都要比寻常百姓高一万倍。
人家只是从三十三天,掉到了三十天罢了,一样不接地气。
一句话,科举考试,看似是朝廷的抡才大典,为国选才,考出来的都是天子门生。
但是稍微分析你就会发现,科举不过是官员的新陈代谢,更新换代罢了。
而且通过人数限制,还极大地降低了竞争强度。
保护的不过是能考上进士的精英士人的利益。
大约就是除了牛津和剑桥之外,其他的大学不算大学一样,考不上进士的士人不算士人。而一旦考上了进士,就能保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只要不作死,就能活得很好很舒服,人均汉弗莱了属于是。
这种事情除了张希孟,还真没人会告诉老朱。
而除了老朱之外,其余的皇帝,面对已经完美闭环的科举体系,文官集团,除了大呼如之奈何,就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稍微有点出息的皇帝只能放出厂卫,靠着家奴恶犬,跟成熟的文官集团斗争,结果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
“先生的意思,咱要多招揽人才,增加录用的数量……可那样一来,不是又会增加开支吗?说到底,担子不还是要落在百姓身上?”
张希孟一笑,“主公,就算少录取,地方上的事情不能没人做,一样要招募书吏,只是不用经过科举罢了,李先生原本不就是这种小吏吗!主公多录取,让人宽进严升……进来的人多了,标准低了,也就不用像两宋那样,花费巨资养士。而人一多,自然就会竞争激烈起来。原本通过科举,就能得到一个知县位置,现在通过考试,只是书吏而已,想要当知县,就需要卖力做事,才能顺利杀出重围……主公请想,这样一来,是不是就能选出一批真正的干吏了?”
朱元璋深深吸了口气,彻底心服口服,再无疑虑。
老朱终于终于敲定了计划,要广揽贤才,第一批招募的人员,计划就有五百人之多。
消息迅速传开,就连距离应天不远的丹徒,都得到了消息。
丹徒的一名儒者名叫欧阳苏,面对如此手笔,也是目瞪口呆,这个姓朱的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他一时没有主意,只好把这些日子以来,金陵发生的情况,写信告诉老朋友,请教他的看法。
而欧阳苏的这位老朋友,叫刘基!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刘伯温考试
刘基是浙江行省青田九都南田山之武阳村人,二十三岁中进士……在这个岁数,考上元廷的进士,毫无疑问是一位出色的小镇做题家了。
但是由于元廷昏暗,各地灾害起义不断,刘基的仕途也是一路坎坷,当过县丞,结果因为打击豪强,被人家搞下去了,又当过儒学副提举,主持行省考试事宜,结果又因为弹劾御史,朝中没人撑腰,反而丢官罢职。
头几年他跑到欧阳苏这里,在丹徒开办学堂,教书育人,跟欧阳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随后天完红巾进犯杭州,他又跑回家乡,召集乡勇,镇压红巾。
大元曾国藩了属于是。
可惜他没有曾剃头的运气,只是混了个行省都事,他还曾经试图巴结过脱脱,盛赞平定徐州红巾之功。
前些时候,脱脱南下,他也积极奔走,希望得到太师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但很可惜,人家压根不知道刘基这号人,就剩下他对着空气输出了。
看到这里,是不是觉得这位跟一统江山刘伯温有些差距啊?
会不会是假的?
还真不是,这就是刘伯温的前半生,甚至在老朱大军杀来的时候,他还跑回了老家青田,躲了一年多,后来老朱威逼利诱,才把刘伯温薅出来。
给老朱做臣子之后,刘基也有些怀念元朝,觉得自己二十年侍奉元廷,一夕背主,是辜恩负义,总而言之,刘基这个官职当得有些别别扭扭。
而老朱封他个诚意伯,也是颇有深意。
无论如何,刘基和朱元璋之间,也算不上诸葛亮跟刘备这种,千古君臣典范……至于后世演义小说,不断抬高刘伯温的地位,那就是另一番考虑了,自不必说。
如今的刘基,尚在浙东,统领着一些乡勇,负责剿杀处州等地的红巾。不过由于这里的红巾势头不如中原之地,再有方国珍也是首鼠两端,意志不坚定。
所以刘基很清闲,没有那么多战事。
也正因为如此,刘基才能抽出空闲,审视天下大局。
可是这么一看,就让刘基惶恐不安起来。
原本他曾经上书,盛赞脱脱,说红巾贼寇不值一提,只要大军进剿,立刻瓦解冰消。
可结果竟然是脱脱翻船了,刘基瞬间尴尬了,原来活神仙也有不神的时候。
如今高邮惨败之后,元廷已经失去了赖以为生的主力精兵,就只能借助地主武装,还有陕西等地藩王的势力,勉强维持,怎么看都要完蛋。
而再看红巾军这边,天完大帝徐寿辉,从山里杀出来,气势如虹,夺取了湖广大片土地。
刘福通立小明王为主,已经打出了北伐旗号。
张士诚靠着高邮大捷,聚拢了一二十万的兵马,雄踞淮东。
可以说大元朝的处境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
但是在这一片枭雄当中,最让刘基糟心的还是朱元璋!
没错,刘基这次看得很准。
和其他拉队伍,抢地盘的乱世枭雄不一样,朱元璋从一开始,就有了明确的纲领,打击豪强,均分土地,收拾民心,铲除弊政……这一整套做下来,让老朱已经有了新朝气象。
虽然他还没有称帝,甚至也没称王,但是这个势头已经起来了。
最近更是渡过长江,高歌猛进,取铜陵,下太平,进金陵……可以说是一路平推,眼瞧着连他的老家都不安全了。
万一朱元璋挥兵杀过来,自己该怎么办?
刘伯温废寝忘食,思索对策。
偏偏在这时候,一封老友的信,更让刘伯温大吃一惊!
“朱贼要开科举,还要一次录取几百人?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野心!”
刘基仔仔细细读了好几遍,欧阳苏分析了朱元璋的一些策略,比如严惩豪强,均分田亩,还附上了朱家军的分田纲领,又跟刘基讲,朱家军在扬州查封了青楼,如今金陵的青楼传说也要封了。
尤其值得一提,朱元璋处死了朱一斗,杀了许多官吏,清理了金陵的地头蛇……现在又要开科取士。
欧阳苏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就想问问刘基的看法,觉得朱元璋这伙红巾能走得更远?还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刘基幼年的时候,就是神童,虽然仕途坎坷,但也当过了好些年的官,现在又统领乡勇,剿杀红巾。
刘基太清楚老百姓想要什么了!
均田!
只是这俩字,就能动员起天下七成的人心!
至于严惩豪强,封禁青楼,开科取士……这一套做下来,至少九成五的人心都要尽数归附朱元璋!
诚如是,这朱贼大业可兴,王霸可成啊!
刘伯温彻底凌乱了。
难道自己侍奉了二十多年的大元朝就要完蛋了?
最终会是这个姓朱的夺得江山?
不会吧!
刘基思前想后,他决定要上书朝廷,想办法,先集中力量,扼杀朱贼。对于张士诚之流,都可以放过,如果没有兵力,那么鼓励地主武装,豪强乡勇……总而言之,大家伙一起上,先弄死朱元璋再说。
不然此人不死,大元必亡!
刘基挥毫泼墨,一直写到了三更,这才写完。
等他写好之后,又对着看到了天明,然后就给撕扯稀碎,颓然长叹……当年脱脱尚在,他上书都不管用,现在脱脱死了,谁还会把他的上书当回事啊!
人微言轻,而且写的这些,也只是老友信中内容,朱家军到底什么样,他还不知道。万一朱家军光会说漂亮话,其实很拉胯呢?
总而言之,要先见见吧!
等自己摸清楚了朱家军的底细,不管是抵御红贼,还是上书朝廷,建言献策,也都有了凭证。
刘基当初做县丞的时候,他就喜欢亲自下乡,去了解民间疾苦,体察民情。
这一次刘基也决定跑一趟,去瞧瞧朱家军的虚实。
正好还是科举取士,自己也能看看天下英才,愿不愿意归附朱元璋?
要真是人才云集,那,那大元朝的气数……刘伯温心中喟然长叹,他也的确不那么重要,挂的是虚职,领的是乡勇。
每次上书都是要钱,浙江行省的人巴不得刘伯温不存在呢!
就这样,刘伯温带着两个书童,从老家出发,星夜兼程,也没去丹徒见欧阳苏,而是直接去金陵。
刘伯温不是鲁莽的人,他盘算过,自己没什么名气,随便混入金陵,打听一下消息也就是了。
只是看看就好。
奈何刘伯温低估了朱家军……前面提到过,张希孟在滁州为了征税,在各个路口设立税卡,带着货物过来,都要登记,核算价值之后,缴纳税金,就可以得到凭证。而有了完税凭证,就可以在朱家军治下畅通无阻。
最近由于刚刚占领金陵,税卡自然是建立了,除此之外,还有针对其他人的登记。
负责人正是康茂才,他由于在铲除朱一斗的行动中,出力不小,得到了张希孟的赏识,肩负起应天征税的使命。
顺带着登记外来人员。
你想干什么?
是探亲访友的,把亲戚名字写出来。
是买卖东西的,把经营范围写出来。
只是路过的,那就把路线写出来。
如果想要在金陵乱逛,对不起,大元帅还没同意呢!
面对这帮人的盘问,刘基傻眼了。
瞧他们做事认真的样子,自己想随便混入金陵的打算怕是落空了,根本进不去。
难道自己就碰个钉子回去吗?
貌似刘伯温还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
他正好瞧见前面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跟士兵说,他是参加考试的,立刻得到了热情招呼,里面的官都出来了,好言询问。
刘伯温眼睛一亮,他来了主意。
等到刘伯温的时候,他也说自己想要参加考试,士兵看了看他,发现他年纪不小了,想来也是个老儒生,在元朝那边做不了官,这才跑来金陵的。
士兵还挺同情他,“老先生放心吧,这次考试不难,上位是一心求才,提前恭祝老先生高中了!”
刘伯温被说得莫名其妙,真有意思,这个士兵懂什么,你也敢说考试不难,你认几个字啊?
刘伯温哪里知道,这些士兵都是张希孟从朱家军调过来的老兵,其中的佼佼者,已经读了三年多的书了,由于军中心干净,没有乱七八糟的,成绩优秀的,认识两三千个字,写写公文,都没有问题。
他们在军中也负责登记名册,计算钱粮辎重,甚至还有探查地形,绘制地图。
这一次应天的科举,上位已经明白说了,就跟过去军中的考试差不多,还给了士兵名额,准许他们参加考试,最终的录取名额会在一百五十人。
按理说能当官不是一步登天吗?
军中将士该争着去才是。
但是大家伙也不傻,这个科举和元廷的科举不一样。而且在军中升迁更快,机会更多。
所以只有那些年纪大了,体力不那么好,受过伤的,或者其他原因,才会参加这个考试。
大约来说,那个士兵告诉刘伯温,考试不难,就是一个学长在提点学弟,就这么简单!
奈何刘伯温没有意识到,他还觉得是士兵不知道深浅,胡说八道。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又让刘伯温始料未及……原来所有参加考试的学子,都有专门的绿色通道,他报名之后,领了身份卡,接着就有朱家军护送,一路送到了军营。
为了防止他们作弊,全程严密控制。
到了军营之后,还贴心发了一份考试指南,大约就是介绍考试的内容,要如何答题。
整个考试包括背诵部分,有诗词文章,四书五经,为了降低难度,还特别弄成了填空形式。
接下来有几道常识题目,无非就是问问山川地理,经济民生。
然后就是算学题目,考验考生的算术水平。
最后面则是二选一的大题,你可以选择写一篇策论,针对应天大元帅府提出意见。也可以根据提出的案件,写出自己的判决意见,并且阐发自己对律法的理解。
也就是说,文采够,可以当官,有实务经验,粗通律法,也能当官。
这点东西对刘伯温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唯一让他难受的是困在军营里面,别人都在废寝忘食研究,他也出不去,只能装模作势,所幸军营的伙食还不差,不然刘伯温能憋屈死!
五天之后,刘伯温,还有一大堆的学子,就从各个军营带出来,送去了考场,时间也不长,只是半天,考过之后,就可以自由了。
刘伯温可是憋坏了,他赶快提笔,把卷子写完,好容易熬到了中午时分,他跟着一群学生交了卷子,总算是能瞧瞧金陵城,看看朱家军的本事了。
但是很快刘伯温就意识到了一件不那么好玩的事情……万一考中了,他该怎么办?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刘基,你被捕了
刘伯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反正他也没用真名,朱家军不可能找到他,大约在金陵城转一圈,趁着结果出来之前,他赶快溜了就是。
心情大好的刘伯温想逛一逛金陵,六朝故都,江南脂粉风流之地,岂能不好好游览一番?
刘伯温在街上转了一阵子,最明显的感觉就是街面干净了,而且是那种彻彻底底干净了。过去任何城市都有的乱七八糟的人员,像什么混混啊,乞丐啊,帮闲啊,恶少啊……这些常规组合,竟然在应天一个都见不到。
再有就是街道,杂物,树叶,甚至是屎尿……都被清理干净,焕然一新。
这可是在元大都都做不到的事情。
刘伯温十分好奇,就打听了一下,到底是谁负责这事?是朱家军让老百姓做的吧?
“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人家朱家军都是身体力行的。他们亲自过来清扫的,还跟我们讲,要喝干净的水,住的干净,吃的卫生,才能没病没灾,不然瘟疫流行,可是会要命的,你瞧瞧,这些街边的杂物,都是他们清理的。”
刘伯温一愣,这帮红贼说瘟疫跟这些杂物污秽有关系,医书上倒是有这个说法,只不过还不好确定,但是能收拾的干净又卫生,那倒是一件好事了。
“这么说朱家军会每天过来清理了?”
伙计一笑,“最初堆积的太多了,处理起来不容易,朱家军才来的。现在都是俘虏在做。”
“俘虏?”
“对,就是原来元廷的鞑子兵!”
“什么?俘虏的官军?”刘伯温真的有点吓到了,他是知道朱元璋俘虏了不少元军,但刘伯温觉得朱元璋一定会用来扩充实力,编入部下。
无论怎么看,也不该用来打扫卫生啊!
“你没有骗我?”
小伙计翻了翻眼皮,“骗你干什么?领头干活的是以前的御史大夫福寿!乖乖,咱大元帅也真干得出来,那么大的官,每天来清扫,推着杂物出城……这好玩的事情,除了金陵,哪能看得到?”
刘伯温是傻了,的确除了朱元璋这里,别地方断然不会用的。
御史大夫福寿!
这是个好官,很有气节的一个人,对大元也算是忠心耿耿,红贼破了金陵,他一没有逃跑,二没有殉国,被俘之后,还甘心出来干活,这就很奇葩了!
难道自己看错人了?
还是说红贼会妖法,能夺魂摄魄?
刘基正在思索之际,果然就有俘虏出来干活来的,他们穿着藏青色的衣服,排成整齐的队伍,喊着号子就出来了。
看他们的脸上,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兴奋,也不知道他们高兴个啥?
你们是俘虏,不嫌丢人啊!
刘基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三观受到了重创。
果然是一群不要廉耻的,辜负了天恩。
别管刘基多大的才情,面对此情此景,他也只能给出这么个结论。
可是对于这些俘虏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
他们出来干活,表现好了,是可以计入点数的……这个点数会被视作他们改造的成果。点数高了,改造好了,就能提前结束苦役,获得分田的资格。
早一天分田,早一天过上好日子。
吃饱穿暖,娶媳妇过日子。
这么好的事情,傻子才不愿意干呢!
果不其然,这帮人干活极为卖力气,当真是不怕脏,不怕累,遇到了重活儿,人人争抢着干,谁也不肯落后。
在战场上有这个干劲,还至于让朱元璋杀进金陵吗?
刘伯温不断受到冲击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偏偏刘伯温又是个很自负才情的人,其实从他为官的经历就看得出来,可以说是让高傲孤介害了他。
面对自己弄不清楚的情况,刘伯温来了较真的劲儿,他一定要弄清楚,红贼到底用了什么秘法?
就说眼前这些俘虏,他们出来干活,明明可以偷懒,明明可以逃跑,但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干活,没有半点反抗。
只有寥寥几个人,拿着小本本,从一头巡视到另一头,把看到的情况记录下来,谁表现好,谁表现不好,如何打分,全看他们的一支笔。
等到了中午时分,才有更多的朱家军士兵,抬着竹筐过来,还冒着热气,送到了俘虏面前。
伙食还真不错是发面的杂粮馒头,虽然不如白面馒头香甜,但胜在够大,管饱。
拳头大的两个馒头,一大碗菜汤,让这帮俘虏吃出了山珍海味的酣畅气势……刘伯温竟然下意识咽了口吐沫。
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事实上刘伯温也在领兵。
虽然数量不多,但也有几百人。
最让他发愁的就是伙食!
老百姓一天可以吃一顿,但是要上战场的,每天最少两顿,而且还要给干的。
吃不饱肚子,别说杀敌,就算训练都不行。
刘伯温领的是乡勇,也就是说他要向家乡的豪强富户化缘,求那些地主帮忙,慷慨解囊。
要饭吃的滋味可不好,哪怕是管老乡要饭,一样难受。
就拿普通士兵的伙食来说,吃的还不如这帮俘虏。
当然了,或许是出来干活,朱家军为了自己的脸面,打肿脸充胖子。
他们不会有这么多粮食的,不会!
刘伯温除了这么安慰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他并没有等到福寿,这位御史大夫没来上工,刘伯温也打听不出原因。
或许是福寿自己知道丢人,读书人要讲究气节,他又是大元朝的高官,士可杀不可辱,他宁死不从!
诚如是,还值得让人钦佩一下。
刘基不知道福寿干什么去了,事实上福寿作为御史大夫,文化水平还不错,被张希孟叫去,参与判卷了。
同去的还有也先帖木儿等人。
他们一起全心全意,替朱家军选拔人才,然后再让这帮人去推翻元朝,很凑巧,刘基也参加了这场考试。
这事情简直戏剧效果拉满,越想越有趣。
也幸好刘基不知道,否则他或许会直接落荒而逃,毕竟这金陵城太可怕了。
可即便如此,也够让刘基凌乱的。
他看过了俘虏劳作之后,就顺道去了秦淮河,反正不管顺不顺道,文化人来了,那都是顺路,不然说刻意过来,多没面子啊!
很可惜的是,刘伯温又吃了一个闭门羹。秦淮河的画舫停了,青楼关门了……稍微一打听,倒不是朱家军查封了青楼。
而是在朱一斗被杀之后,很多画舫都是朱家的产业,许多姑娘们都是被朱家人弄来的。她们终于联合起来,向应天府递上了状子。
这些姑娘们请求给她们平反,还她们自由之身。
有谁愿意干这种脏活……还不是被朱一斗和他的爪牙,威逼利诱,落到了地狱里面。大家伙以泪洗面,每年都有多少个姐妹不是被折磨死,就是得病死了。
恳请大元帅,给大家伙做主,也学着扬州那边,封锁了所有青楼画舫。
这份状子已经递到了老朱面前,另外还有不少女子递上了血书。
朱元璋已经受理了,正在商讨,要怎么解决这些女子的事情。
扬州的经验已经出来了,直接查封,固然干净利落,大快人心。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很麻烦。
这个麻烦来自两个方面,其一,让青楼的女孩子回家,有不少父母是不愿意接受的,而且即便父母接受,周围人也会指指点点,没法抬起头做人,整日依旧以泪洗面。
第二,有不少女孩子已经习惯了赚容易的钱,让她们做针织女红,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她们也不愿意。甚至有的女孩勾引朱家军的士兵,想要给自己找个出路,面对此情此景,朱家军这边也比较为难。
想做点好事,就这么难?
甚至有人干脆抱怨,既然她们不识好歹,那就别管了,继续开青楼,糟蹋她们就是了。
消息传到了朱元璋这里,很显然,有人已经开始含沙射影,抱怨张希孟了,毕竟这是他弄出来的。
对于这事,张希孟倒也坦然,要是那么容易解决,不是早就有人干了,何至于绵延千年呢?
张希孟思前想后,提出了他的方案,在应天办丝绸作坊,培训这些女孩子,给她们生存技能,让她们能靠着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赚钱,还能给朱家军创造更多的税收和价值。
等她们改好了,掌握了一技之长,能赚钱了,自然而然就能摆脱过去,昂首挺胸,走向新的生活。
应天这边还在准备细节问题,没有最终拿出方案,但是不管怎么说,刘基畅游秦淮河的计划落空了。
他到了金陵已经第三天了,这一天金陵城最大的消息,就是具体的分田法令,终于公布出来了。
相比起滁州等地,由于江南的丝绸产业发达,有关桑麻田的部分,要大大削减,并且针对桑田,也要进行征税。
而且还提出了重税!
桑田要征收农田两倍的税!
对此大元帅只有一条解释,不穿丝绸不会死,不吃饭可是要饿死人的。
在这个还有那么多饥民的情况下,用上好的土地,种桑树,养蚕缫丝,织成华丽的丝绸,只为了供应达官显贵享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这事情公平吗?
如果不公平,咱就要改正!
好一个朱元璋!
面对这份分田的纲领,刘伯温大受震撼。
削减桑田数量,课征重税,却没说直接禁止,一看这就是张希孟的风格。
毫无疑问,在这个乱世,放弃粮食,大搞经济作物,那是自寻死路。多种粮食才是王道中的王道。
但是不可否认,丝绸的确是个很大的利益来源,也会成为日后商税的重要部分……所以张希孟极力主张,还是留一条路。
刘伯温甚至能预见到,要不了多久之后,甚至是现在,朱元璋治下的丝绸价格就会暴涨!
不过既然穿得起丝绸,就不在乎多出一点税钱,反正就当是劫富济贫了。
刘伯温越发觉得朱家军的种种措施,颇有深意,让他越琢磨越有道理,简直欲罢不能了。
他一再提醒自己,要在出成绩之前,赶快溜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朱家军的本事。
就在刘伯温四处闲逛的第七天,刚回到住处,就有一群人把他截住了。
“刘基刘都事……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剑诛心
郭英带着四个人,直接就把刘基带走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丝滑柔顺到了不行。
传说中的活神仙,到了金陵的一亩三分地,完全失去了作用。
到底是谁,把自己的行动泄露出去的?
刘基震惊之余,又是满心困惑。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朱家军又是怎么发现他的?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让我做个明白鬼!”
郭英呵呵冷笑,“用不着装英雄,你这号的我见得多了,放心吧,我们这边不会乱杀人的,你的案情也会有交代的。”
郭英说完之后,就把刘基带去了衙门的二堂,塞进了旁边的小房间,里面正好有一个年轻人等着。
刘基一看,顿时认出来,正是那个小伙计。
“你来看一下,是不是这个人?”
小伙计过来,仔细看了看,随即道:“没错,就是这个人,他一口外乡话,打听俘虏,还说什么官军……我没举报错吧?”
郭英一笑,“没错,你这次立了功,回头我给你个牌子,去领二十斤小米吧!”
小伙计立刻不好意思:“将军,我,我不想要,你们多到那边喝点茶就好了。”
郭英笑了,“茶是要喝的,小米也要拿着……总有日子艰难,需要的人,你不要他不要,遇到了事情,就有人懒得上报了,懂吗?”
“懂,我听军爷讲过,这叫,这叫子贡赎人,我晓得,我这就去领小米。回头给巷子里的老人煮粥喝!”
小伙计乐呵呵撒腿就跑,刘基瞠目结舌,自己那天嘴欠,打听了几句俘虏清扫卫生的事情,竟然走漏了风声……可问题是就算他们怀疑自己,也不见得确认自己的身份,怎么就认出来自己,一抓一个准啊?
而且来金陵的人何其之多,难道一个人随便报告了几句,立刻就引来了朱家军的调查,那朱家军要动用多少人手啊?
完全不符合常理。
任凭刘基智谋过人,却还是想不通。
他想问郭英,奈何郭英还有事,早就离开了……就这样,刘基被关到了下午,期间士兵还送了一次饭。
一个杂粮面的大馒头,一碗菜汤,和俘虏吃的差不多。
刘基尝了尝,虽然粗粝,但是管饱,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很难得了。
不得不再次感叹,朱家军物资之丰盈,居然连他都记着,没有饿肚子。
又过了一阵子,这回来了个人,他正好认识,是谁呢?老朋友,欧阳苏!
刘基一见此人,顿时眼前一黑,气得豁然站起。
欧阳苏也吃了一惊,“伯温兄,你怎么在这里?”
刘基急了,“你还有脸问?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你出卖了我?”
欧阳苏怔了怔,他出卖了刘伯温吗?
“伯温兄,张经历是问过我,为什么要给你写信!”
“然后你就说了?”
欧阳苏哭了,“我没法子啊,我也是为了自家人的安全……”
“那你就出卖老朋友?无耻,无耻之尤!”刘伯温伸出双臂,想要掐死欧阳苏。
欧阳苏也急了,他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伯温兄,我是给你写过信,我也跟张经历说过,你是个大才,应该尽力招揽过来……对了,你怎么自己来了?是张经历派人请你来的?”
刘伯温被问得愣住了,“你,你不知道我过来?那你跟人家说了什么?”
“就说了你人品好,学问好,能领兵,能打仗,又能治国安民,是天下奇才,虽然给元廷做官,但却是难得的人才……”欧阳苏突然很委屈,“伯温兄,我说的都是好话,我把你夸成一朵花,你,你怎么能视我如寇仇,我好委屈啊!”
欧阳苏蹲在地上,好想大哭一场。
刘伯温脑子也乱套了,看样子欧阳苏没有撒谎,可问题是他没跟朱家军讲,那朱家军怎么就找出自己了,还是不对劲儿啊!
而且自己过来探查情况,欧阳苏也不知道啊!
真是奇了怪了!
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出卖了自己?
他反复询问欧阳苏,这位也说不出来,只说自己在家里坐着,祸从天上来。
一直到了掌灯时分,他们俩也吵得没力气了,这时候又有人过来,欧阳苏一见此人,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许泰,你,你干了什么?是不是你,把事情泄露出去了?”
来的人微微一笑,“不错,欧阳先生,实在是对不住,你勾结元廷官吏,图谋不轨,我不能不说!”
这个许泰是个商人,就是带着信去见刘基的。
元末可没有某丰,也没有某某通,虽然有驿站,普通百姓也用不起,要传递消息,基本上就是靠着老乡帮忙,或者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让他们帮忙捎带。
欧阳苏就请许泰帮忙,还给了一些钱,特别交代,不许泄露消息。
但是到头来,这封信还是害了刘伯温!
“哼,商人无德,卑鄙小人!欧阳苏,你真是瞎了眼!”刘基恶狠狠骂道。
欧阳苏气急败坏,他不好跟刘基发脾气,就冲着许泰怒吼:“姓许的,你还做不做人了?你出卖老夫,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小人,无耻无德!天打雷劈,下十八层地狱!”
许泰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他却理直气壮。
“欧阳先生,人家朱家军来了,把朱一斗给杀了,原来朱一斗占了我七成的干股,我许泰八方跑商,把鞋磨坏了多少双。每次累死累活的,挣的钱七成要交给朱一斗那个老王八!朱家军来了,把朱一斗给杀了,人家清点之后,发现是非法掠夺,直接把七成干股还给了我,一文钱的好处没要!还嘱咐我,只要好好经营,按规矩纳税,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去衙门找他们,自然有人给我做主!”
“欧阳先生,你说说,这是多大的恩情!”
欧阳苏也怔住了,他丝毫没有料到,这里面还有这个事。
“那,那你就告发老夫?”
“没错!我不告发你,让你勾结元廷的狗官,对付朱家军?万一狗鞑子回来,再扶持一条跟朱一斗一样的老狗,再来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没有那么傻!”
听到了这番话,刘基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儒家经典上,不乏行仁政,尊王道,然后百姓归之,如水之就下。这个道理刘基当然烂熟于心,甚至觉得就是个小儿科,寻常道理罢了。
可直到今天,他才对这句话有了刻骨铭心的体会。
没法不深刻,他就是栽在这上面的!
元廷自上而下,层层盘剥,想尽办法搜刮地皮,养兵,剿匪,无所不用其极……就连朱一斗这种怪物都扶持出来了。
肥了一个朱一斗,肥了二十万江南元军,那总有人要背锅吧!
许泰就是其中之一。
他早年经营遇到了困难,求到了朱一斗。
果然,朱一斗很大方,借了钱,帮他渡过难关。
可随后就有人来找他,朱爷给了你这么大的好处,你该报答才是,总要意思意思。
他当即写了文书,准备了三成干股送去……很可惜,连门都没进去。
许泰这才明白,是嫌弃给少了,他只能一咬牙,给了五成,结果只见到了朱一斗的两个儿子。
才五成?
你还想跟朱爷分庭抗礼吗?
你聪明,事不过三,你要是不愿意意思意思,那我们就不好意思了!
许泰这才如梦方醒,只能咬着牙,交了七成股,从原来的商行东家,变成了大半个打工人。
虽说是只拿了七成,可人家朱爷是不承担风险的,也就是说亏了要算许泰的,想不干都不行!
不干就是不给朱爷面子,许泰满肚子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辛辛苦苦奔走贩卖,结果入不敷出,积攒的家底儿都赔进去了。又不敢关门,只能借钱维持。
有朋友看他实在是可怜,才偷偷告诉了他,当初遇到的难关,就是朱一斗手下人干的。
人家给他挖个坑,再看着他跳进去,随后假装伸出一只手,把他拉出来。却转身把他扔进了另一片沼泽。
吃干抹净,连骨髓都给你榨出来!
这就是朱爷的厉害!
朋友建议许泰,什么都别要了,赶快跑了,离开了江南,或者干脆投靠红巾,他还有一线生机,不然早晚都备好朱一斗给逼死!
可问题许泰就是个普通小商人,他不想背井离乡,更不敢杀人放火,就只能拖着,跟一头老驴,只要不死,就往前走,什么时候磨不转了,驴也就完了!
就在这么个绝望的情况下,朱家军横空出世,先是拿下了朱一斗,随后送来了七成干股,把商行还给了真正的主人!
拿到文书的那一刻,许泰哭了。
他受了朱家这么大的欺负,都能忍着,这是个坚毅的汉子。可是在这一刻,他哭得稀里哗啦,他跪在办案士兵的面前,一遍遍磕头,无论如何都拦不住。
从那一刻开始,许泰就发誓,别看他只是个商人,但是谁跟朱家军为敌,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尽一份力气。
失而复得的他,再也不想失去了。
许泰帮欧阳苏送了一封信,发现对方竟然是元廷的官,虽然不算大官,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许泰就暗中观察,想要弄清楚他们密谋什么,好去回报朱家军。
结果刘伯温自己带着两个随从,离开了处州,一路跑到了金陵。
许泰也不知道他是打算干什么,是要投靠朱家军?又或者是行刺,干坏事?
反正他如实把事情报上去了。
有了这条关键线索,再去税卡一查,看看有没有类似的人进金陵……不出意外就找出个叫“刘博”的,在来金陵的目的上,他填的是科举考试。
再然后,一份成绩满分的答卷,就出现在了张希孟面前。
随后郭英就行动起来,调查刘伯温的动向,询问他去过哪里,见了哪些人……就这样,刘基的所有行动,悉数落到了朱家军的手中。
你以为是某个环节错了,其实是处处漏风,半点秘密没有!
你很聪明吗?
对不起了,面对上下一心,三教九流,无数的普通百姓,从商人到小伙计,你丫的就是透明的!
面对此情此境,刘伯温汗出如浆,颓然若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心的骄傲,荡然无存!
连欧阳苏都不想埋怨了。
“我输得心服口服,杀了老夫便是!”
刘基闭上了眼睛,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样。
欧阳苏很惊讶,说到底还是他手欠写了这封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刘伯温死了啊!
“我说伯温兄,你,你一肚子才华,可不能就这么死了……要不,你,你投降算了!”
“住口!”
刘伯温大怒,他哂笑道:“我侍奉元朝二十多年,年逾不惑,让我当二臣,做不到!”说完这话之后,刘基心丧若死,或许是对于元廷的忠诚,或许是这次翻车,太过惨痛,刘基只想一死了之,也省得丢人现眼。
可就在这时候,又来了个年轻人,正是张希孟,他只是淡淡看了下刘伯温,就下令道:“把他送去战俘营,跟也先帖木儿,还有福寿和秃坚关在一起。”
听到了张希孟的话,刘伯温先是一怔,随即眼中有露出了惶恐骇然十倍的神色!这个安排,简直比杀了他还要歹毒一百倍!
“不,老夫不去!快,快杀了我!”
士兵才不管这些,直接把刘伯温拖走了。
看着这位活神仙的背影,张希孟轻轻叹口气,我这是为了你好,唯有彻彻底底和元廷切割干净,才能安安心心当朱家的臣子……一个诚意伯,又岂能代表你的全部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