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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古战场

    “这个吴大头竟然那么厉害?咱们手下的人都不是对手?”刘福通十分惊讶,他摩拳擦掌,倒是想去碰碰。咱的功夫也不错,正好跟姓吴的较量较量,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好汉子。

    毛贵咧嘴苦笑,“太保,吴百户根本就没跟他们打。”

    “什么意思?”刘福通惊讶道:“他们不都认输了?怎么会没打?”

    毛贵无奈解释,吴大头见比试的人多,他哪有本事打得过,但是咱也不能丢了格调……老吴就公布了一条,想比武行,但是咱这双拳头太值钱了,蒙古人都称我是天下第一红贼,你们想比试,就要先回答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是为什么从军的……回答的合理,咱就跟你比,不合理,就算杀了俺,俺也不比。

    自从这个条件提出之后,要么是回答不满意的,老吴懒得跟你动手,要么就是让老吴说服,五体投地,连比都不用比的,直接认输了。

    听到这个结果之后,刘福通也愣了,奶奶的,自己要是去了,估计也要吃亏啊!

    “朱重八从哪挑出这么个鬼才,你说他怎么找到的?”

    毛贵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初他不愿意跟着赵均用,结果投靠了刘福通,现在想想,如果当初选择跟着赵均用南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成为朱元璋手下的一员大将,貌似也没有什么不好……

    毛贵赶紧甩头,可不能胡思乱想了。

    “太保,其实卑职也看清楚了,朱元璋以均田为旗号,的确笼络了不少人心。太保要想跟朱元璋斗,就要打出咱们的旗号?”

    刘福通虎坐太师椅上,皱着眉头道:“我不是说了,要北伐元鞑子吗?还不够吗?”

    “不够!卑职琢磨着,要把势头造起来,不光是咱们,还有高邮的张士诚,徐寿辉,自然也算上朱元璋,要大家伙齐心协力,北伐大元,一起出力。”

    刘福通一怔,随即摇头道:“他们才不会真心北伐,更不会听咱们的号令,你把事情想简单了。”

    毛贵同样笑道:“太保,要的就是这个!他们若是不敢响应北伐,那就代表他们所讲都是假的,是骗人的,那朱元璋又如何笼络人心呢?”

    刘福通怔了好一会儿,突然抓着胡须,放声大笑,“好,这招好!连抗元的心都没有,还吹什么再造乾坤啊!对了,朱元璋现在还没有称王吧?”

    毛贵道:“据说是打算称元帅,此人倒也稳健。”

    刘福通鼻子一哼,什么稳健,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胆魄,没有担当。

    “这样吧,我封他一个元帅。”刘福通想着要封什么的时候,又想起两个人,郭天叙和张天佑!

    郭子兴死后,这俩人竟然没有投靠朱元璋,而是归附了韩宋。

    刘福通当然也不会怎么看重这俩人,要不是吴大头这事,他或许早都忘了这俩人,既然如此,就别怪俺给你姓朱的一点眼药了。

    “传我的命令,封郭天叙为都元帅,张天佑为右副元帅,朱元璋为左副元帅。让他们统领淮西红巾,北上会盟,共同北伐元廷!”

    刘福通出招了,而且还打出了两张牌,一个是北伐,一个是郭天叙,就看你姓朱的怎么接招?

    ……

    “先生,那些元兵俘虏上了联名血书。”

    张希孟不解其意,伸手从郭英手里接过血书,随口道:“是想要放回去吗?”

    郭英苦兮兮摇头,“不是,他们是不想用来交换,要,要留在咱们这边!”

    这下子把张希孟也给弄愣了,他翻开了血书,看了一会儿,这才弄明白。原来朱元璋不是说了,可以接受交还,一百个也行,一千个也行。

    结果这边为了换回吴大头,就下令准备俘虏……结果预想之中,踊跃要求,急着回到大元的怀抱没有发生。

    正好相反,许多俘虏竟然上了血书,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想被放回去,都愿意留在朱家军这边,哪怕让他们种地也行!

    张希孟见事情反常,也不免去了解情况。

    很快张希孟就知道了元兵俘虏所想:高邮一败,东南漕运几乎断绝,现在的大都,要拿金子,银子来买粮食,一石一两银子,往后还会暴涨。

    他们这些被俘的人,回去了也没有优待,想要吃饱肚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留在朱家军这边,目前俘虏主要是参与夏收,帮着百姓播种,还有兴修水利……不管干哪样活儿,还都能吃饱!

    尤其是给老百姓夏收,家家户户都存了不老少粮食,百姓们还是善良的,尽管他们知道这些人都是俘虏,没干过什么好事,但是他们现在老老实实替自家干活,累得浑身汗水,不给一顿饱饭说不过去。

    蒸大馒头,煮面条,有的百姓往面汤里打几个荷包蛋,有的人加了菜叶,倒了点小磨香油,弄得色香味俱全。

    这帮俘虏都哭了,他们在军中也吃不着这么好的伙食啊!

    干脆就在朱家军这边干活算了。

    如果上位开恩,也给他们一块土地,让他们安顿下来,这辈子把一条命卖给姓朱的,也值了!

    大家伙是真不愿意回去,可偏偏吴大头又不能不管。

    张希孟都急了,“要不这样,我给你们路费,咱们先把吴大头换回来,然后你们再逃回来?”

    俘虏一听,全都摇头。

    别开玩笑了,我们身上要是有钱,保证会被抢走的。

    “经历,我们送回去,肯定会被贬为奴仆,直接发配西域草原,这辈子就完了!”

    俘虏们哭哭啼啼,张希孟也是无可奈何。

    难道老吴就不管了?

    正在张希孟焦急的时候,消息终于送来了,吴大头竟然从元军的手里逃脱了!

    “嚯!好本事啊!”张希孟一拍大腿,兴匆匆问道:“那,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郭英又摇头了,“先生,他回来是回来的,但是却被刘福通的人给抓走了。”

    “什么?”

    郭英道:“他是渡黄河南下的,在路上经过刘福通的地盘……这个姓刘的不讲道义,直接把老吴给抓了!先生,我看咱们该去要人!如果刘福通不答应,咱们跟他没完!无论如何,要把老吴救出来!”

    “等等!”

    张希孟摆手,竟然是刘福通出手了,这事情就有意思了。

    吴大头是个很典型名望远远超过实际影响力的人。

    怎么形容呢?

    举个恨不恰当的例子,就有点类似祢衡,他顶着名士的头衔,到处骂人,你讨厌他,却又不能随便杀了,不然就会留下骂名。结果只有送给黄祖那个憨憨,借他的手杀人。

    吴大头虽然和祢衡是两个极端,但是杀他也是一样的,没什么收益,反而会坏了名声,以刘福通的智商,他应该不会犯傻。

    老吴暂时还是安全的,那就不用急着拿人去交换了。

    张希孟长长松了口气,跑去见朱元璋了,让老朱也松口气,顺便商量一下,要怎么对付刘福通。

    张希孟赶来的时候,正好是朱元璋扶着夫人走了一圈,这一圈下来,他又要搀扶着马氏,又要全神贯注即将出生的孩子,走得最慢,偏偏最是劳心伤神,汗透衣衫,疲惫不堪。

    听张希孟说完,老朱两眼望着空,斜倚着座位,还把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毫无形象可言。反正跟张希孟也不用端着。

    老朱思索了一会儿道:“刘福通最早举起义旗,此人堪称枭雄啊!日后怕会是咱的劲敌!”

    张希孟微笑道:“主公,刘福通不断张罗北伐,要是他能顺利打进大都,倒真的是一个劲敌,如果打不进去,他不过是为主公前驱罢了!”

    朱元璋忽的坐起,沉声道:“先生,元廷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是个四面透风的破房子,一个吴大头都能让他们鸡飞狗跳,刘福通还灭不了元廷?”

    张希孟摇头,“主公,气数已尽和寿终正寝还不是一回事。更何况元廷的兵马虽然没有,各地的地主武装尚在,其中也有一些佼佼者。他们未必替大元朝卖命,但是保全自家的荣华富贵,还是很上心的。相比下来,刘福通的底蕴不够,根基不稳。他要是老老实实修明内政,积蓄实力,或许还有机会。如果急着跟元廷拼命,他的下场多半不会好。只不过正好借着他的手,削弱元廷,日后主公北伐,也会轻松许多!”

    朱元璋眉头抖动,审视着张希孟的这番判断,总体上他是认同的,但是老朱也有一番考虑,不管怎么养,刘福通的势头都不可小觑。

    “刘福通拥立小明王,大势已成,和他相比,咱们还是差了一些,咱必须赶快拿下集庆才行!不能再等了!”

    张希孟也表示赞同,经过短暂整军,朱家军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尤其是主力已经从江北调了过来,此刻的朱家军主力七万人,还不算水师。

    可谓是兵强马壮,将星云集。

    “传令,让常遇春领兵三千,以为前锋,兵进太平!”

    太平路紧挨着集庆路,治所在当涂,而在太平路境内,有一个最紧要的所在,叫做采石,又名牛渚!

    当年隋朝大将韩擒虎就是袭占采石,灭了陈,终结了南北朝。

    南宋的时候,虞允文也曾经在采石击败了金军,保住了江南半壁。

    这座古战场,又要再一次见证王朝兴衰起落……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

    朱元璋点兵,手下将领齐聚,以七万之众,浩浩荡荡,直扑太平,势要一战成功。

    也没有人会怀疑,事到如今,江南的元军已经丧胆,或许还有那么几个忠于元朝的大将,也有那么一些能打的士兵。

    但是大元朝江河日下,又岂是几个人能扭转的?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只煮熟的鸭子,只看是文吃还是武吃了。

    既然事情不算复杂,张希孟就没有跟在老朱的身边,他被留了下来,除了组织后勤,管理俘虏,协调各军之外,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使命,照顾马氏!

    没错,马氏距离生产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或许三五天,或许就在眼前,至多不会超过十天。

    作为老朱家的第一心腹,张希孟责无旁贷,需要尽力确保这个万众瞩目的孩子,顺利降生。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朱标这个兔崽子,还真是享受万千宠爱啊!

    朱元璋已经引兵离去,张希孟每天两次,过来探望马氏,顺便陪着她聊天解闷。

    这一天刚刚告辞,就有人找来了。

    “先生,大事不好了!”

    张希孟眉头一皱,“什么事?是主公那里?”

    “不是,是小明王派来了钦差!”

    “钦差?什么钦差?是要送吴百户回来?”

    送信之人摇头,显然刘福通没有这个好心肠,派来的钦差正是郭天叙和张天佑两个,他们带着韩林儿的圣旨,过来准备上任都元帅和右副元帅。

    张希孟听说是这么两块料,简直笑出来了。

    派谁不行,偏要派他们俩过来!

    是这俩货没有自知之明,还是刘福通太高估他们的作用了?

    很凑巧,朱元璋不在,就让自己处置了这俩货吧!

    张希孟完全有这个资格,因为当初就是他把郭子兴等人送去怀远的。如今郭子兴早就死了,只剩下了郭天叙和张天佑,那就更不用客气了。

    至于韩宋的旨意,老子不承认的旨意,比起擦屁股纸又如何?

    很多人都认为朱元璋是韩林儿的臣子,这话其实是值得商榷的,韩林儿的确下旨,封了朱元璋左副元帅的头衔,但是老朱并没有接受,从这个角度来讲,他并不算是韩林儿的臣子。

    但是彼时老朱实力弱小,需要找个靠山,也就接受了龙凤年号。

    从一开始老朱就没打算给韩林儿当臣子,明白这一点之后,就会明白,像马氏这种老朱的枕边人,是绝对清楚丈夫心思的,日后韩林儿死了,马氏只会拍手称快,如果非说马氏震怒,跟丈夫吵架,只能说一次黑俩。朱元璋没有那么阴险狠辣,他对韩林儿的态度,手下将领人尽皆知。

    对于马氏来说,如果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都没法和丈夫心心相印,也就没资格得到老朱的尊重了。

    只不过如今的朱元璋,已经渡过了长江,手上握着十万大军,论起实力,丝毫不比刘福通差多少。

    就连使用龙凤年号的事情,也鸭子睁眼——大可不必了。

    张希孟高居主位,笑呵呵瞧着,不多时郭天叙和张天佑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算起来他们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了。

    如今的郭天叙比以前沧桑了许多,尤其是脑门上的纹,深深可进皮肤里,无论如何,也没法平展开。

    张天佑更惨,鬓角竟然有了白发,憔悴苍老,提前进入老年了。

    这俩人看到了张希孟,也是一愣,这小子可是朱元璋手下头等刁钻古怪的,最是不好对付。

    顿了顿,郭天叙才开口道:“元璋呢?我们要见元璋!”

    张希孟笑道:“主公有军务在身,你们该清楚,有些话跟我说,其实比跟主公说要稳妥,万一主公震怒,你们的下场可不妙啊!”

    郭天叙脸色很不好看,他轻咳道:“张希孟,你不必危言耸听,我们是来给重八送一场天大的富贵,他就要鱼跃龙门,一步登天,这还不是好事吗!”

    “呵呵!”张希孟冷笑了两声,“你们说得不会是刘福通给的官职吧?”

    见张希孟点破,郭天叙也只能承认。

    “刘太保很看重元璋,派我们过来,给他官职。一下子就是元帅,和我爹当年也差不多了,这还是小明王陛下亲自任命的。元璋在短短几年之间,就爬到了如此高位,真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只能说元璋有本事啊!”

    面对郭天叙嘴里的大富贵,大造化,张希孟眼皮不抬,忍不住哂笑。

    “刘福通给主公位置,也不会忘了你们二位吧?”

    郭天叙沉吟道:“的确如此,刘太保任命我为都元帅,任命舅舅为右副元帅,不过你放心,我们只会抓大略,统军打仗的事情,还都是元璋的,我们不会给元璋添乱……”

    啪!

    还没等说完,就被张希孟一巴掌打断!

    “你们还想抓大略?你们配吗?”张希孟嘲讽不屑,看着这俩人。

    郭天叙尽管有些惶恐,可还是不服气争辩道:“好歹我爹是濠州红巾首领,元璋能有今天,都靠我爹的提拔赏识,知遇之恩,人尽皆知。我如今不干涉元璋用兵,难道挂个元帅衔,要个虚名都不行吗?”

    “不行!不光你不行,你的主子刘福通也不行!”

    “你!”

    郭天叙气得咬牙,“我,我们都是大宋的臣子,是小明王陛下任命的官吏,没有什么奴才主子,还请你自重!”

    张希孟被气得笑了,这俩货到了如今,还拎不清,真是无药可救了。这世上不缺糊涂人,但是能糊涂到这个地步,也是难得。

    “既然你们以韩宋的臣子自居,那咱们就从这里说起……虽说韩山童和刘福通掀起了红巾起义的序幕,但是天下红巾军,可不是他们的部下!各地的红巾皆是响应义军,仅此而已,不然总不能说彭祖师也是他刘福通的属下吧?”

    “大家举事的时候是一样的,如今他建国号宋,想要号令天下,那就要拿出真本事来。派你们两个过来,除了能贻笑大方之外,别无用处,如此看来,刘福通的格局心胸,不过如此。他又如何能让我们心服口服,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你!”郭天叙脸涨得通红,他也没有料到,张希孟竟然是如此不留情面,连小明王都不放在眼里。

    他怀里还揣着圣旨,当真就半点用处都没有吗?

    “张希孟,你说濠州红巾不是小明王的部下,但是你别忘了,濠州红巾的大帅,可是我爹!是我爹给了朱元璋今天!”郭天叙恶狠狠咆哮。

    张希孟更是仰天大笑,“郭天叙,要是不知道内情,许是还被怒糊弄过去了。可是在我面前,就不要说这种三岁孩子的话了。郭大帅去了,本不该说什么,可是你这个不孝之子,还打算打着他的旗号生事,那就少不得要多说两句!当初应对元军攻城,你们父子端坐帅府,看着主公出生入死。”

    “随后赵均用挟持郭大帅,是我家主公不避生死,救出了郭大帅。后来你们被赵均用逼得无处可去,又是我家主公把怀远让出来,给你们暂时存身!乱世之中,能做到这些,已经堪称至德!便是郭大帅重生,也不敢说我家主公欠他什么。”

    “机会摆在你们面前,可惜,你们父子不争气!还有,你口口声声说濠州红巾,可现在呢,你们两个给刘福通当了狗,反过来要对濠州红巾下手,你们的心里,几时有了濠州红巾四个字?反倒是我家主公,处处以大局着想。安顿郭大帅,给那三位元帅容身之地,收容郭少帅,除掉了孙德崖和赵均用,一统濠州红巾,如今更是带领着淮西猛士渡过长江,打开大好局面。”

    “你们两个又跑来了,你们嫉妒主公,总觉得自己了不起,殊不知如果没有主公,刘福通岂会看你们一眼?你们把自己当成人物,说到底,你们就是拿来恶心主公的一坨腌臜之物罢了!”

    张希孟毫不留情,撕扯下来郭天叙为数不多的脸皮,所谓郭子兴的余荫早就不复存在。他们也是仗着刘福通的势力,才敢回来。

    结果又踢到了铁板,郭天叙和张天佑气得浑身哆嗦,脸色一变再变!

    “好!张希孟,你如此侮辱哦我们,那就走着瞧!”

    这俩人转头就要回到亳州,去主人的怀抱寻求温暖。

    笑话,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朱家军的面子在哪里?

    直接有士兵把他们拦住了。

    “你们走不了!”

    郭天叙真的惊到了,什么,莫非张希孟想对自己不利?

    他情急之下,掏出了怀里的圣旨,高高举起。

    “我,我是小明王的钦差,谁敢动我?”

    这是好大威风!

    士兵们稍微一顿,张希孟直接道:“拿来,让我好好瞧瞧这份旨意!”

    得到命令,士兵立刻动手,不由分说从郭天叙手里抢来了旨意,奉送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张希孟伸手抓起来瞧了瞧,并非什么专门的旨意,就是一块黄色的绢帛,旨意行文也不合规矩,只是后面龙凤政权的大印,还有点模样!

    如果能留到几百年后,没准还是个文物……张希孟看了再三,很想啐一口,然后送回去。

    可一想刘福通也是个好汉,还要指望着他们消耗元军呢!

    张希孟提起笔,就在旨意的背面写下几句话:多谢小明王陛下送回两个畜物。还望小明王陛下将另一个人也尽快送回来。果真用心北伐,我们可以派遣使者,仔细详谈。

    又斟酌了少许,张希孟在最后加上了一句: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乎?

    合作可以,想要我们臣服,免谈!

    写完之后,张希孟就封了起来,交给了亲兵。

    “送去亳州吧!”

    士兵答应着下去,张希孟带着淡淡的笑,走到了这俩人的面前,“护身符没了,感觉如何?”

    郭天叙的脸色惨白,张天佑浑身哆嗦,两腿发软。原来他们视为天兵的刘福通,竟然吓不住朱家军,俩人终于变色惊慌。

    “你,你不能杀我们!”

    张希孟大笑,“没什么不能的,不过也确实不值得杀,毕竟主公的孩子就要降世了,讨个彩头吧!来人,把他们送去,交给也先帖木儿管教,要让他们俩改过自新。”

    这俩人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

    也先帖木儿笑得那叫一个开怀……过去他们这边,都是从元廷过来的,现在突然多了两个红巾军的,原来不肖子孙那里都有,只是大元稍微多了点而已。

    “行了,从明天开始,你们俩负责清理马粪,每天不推够一百车马粪,不许吃饭!”

    郭天叙和张天佑顿时懵了,怎么回事?我们竟然会被鞑子欺负?

    欺人太甚了!

    “拼了!”

    这俩人鼓足勇气扑了上去,而对面除了也先帖木儿之外,还有哈剌章、三宝奴、纳哈出、秃坚。几个人一字排开,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快来吧,让我们好好切磋一番。

    不出意外,这俩人被打得浑身是伤,蜷缩在地上,哀哀痛叫。

    “呸!真不禁打!”

    也先帖木儿一扭头,就笑道:“咱们痛击红贼有功,今天晚上把那坛果酒拿来,好好痛饮一番!”

    纳哈出等人一起拍巴掌,咬牙切齿:“没错,这可是咱们剿匪以来,最大的捷报,当浮一大白!”

    他们有说有笑,丝毫不理会地上的两个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北伐

    “郭天叙怎么处置了?”马氏懒懒问道。

    张希孟上身微倾,神态恭谨,回道:“日后让他好生改过自新就是了,没有必要杀之。”

    马氏略微思忖,就笑道:“他也没什么号召力,这么处置,正好显得重八仁德,十分妥当。只是唯恐有人不愿意放手,还想拿他的脑袋请功……”

    张希孟一笑,“夫人看得明白,不过夫人大可放心,我会妥善处置的。”

    可别小看这一句话,张希孟执掌文书往来,如果他诚心不让老朱看见,朱元璋还真就没有办法。

    甚至张希孟都不用刻意隐瞒,他可以把这类的事情放在一大堆的公文之中,趁着老朱头晕眼花的时候送去,只要转了一圈回来,就进入档案室,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就叫专业。

    可以想见,郭少帅的后半生基本就如此了。

    但是马氏想了想,又道:“张先生,我干娘那边如何交代?她一心让我那个干妹妹嫁给重八,这事情已经弄得不少人知道,也没人敢娶她,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守活寡吧?”

    这话一说,张希孟就为难了。

    说来说去,还是当初汤和的一念之差,虽然张希孟出手制止,老朱也断然表态,可事情毕竟发生了,朱家军的好多人都知道这个破事。

    想随便找个人嫁了,堂堂郭大帅的亲生女儿,一般人也未必行,同时又担心朱元璋的态度,只要知情的,绝对不敢碰。

    如果一直没有嫁人,只怕又会有人说三道四,指责马氏不贤惠。

    这破事很难处理。

    “张先生,我想了许久,没几天我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出生了,那时候我跟重八说,让他娶了我这个妹妹,你看怎么样?”

    张希孟一怔,如果马氏真的愿意,何必跟自己说?

    “夫人,依我看这是不得已的下策,最好还是让她自己有别的选择。”

    马氏眉头微皱,“先生的意思是,是找一个合适的夫婿?”

    “不是,不是!”张希孟摆手,“夫人,我盘算着能不能让她进学堂,读些书。”

    “什么意思?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读书?”马氏不解。

    “那就办个女子学堂!”

    马氏更加诧异,“女子学堂,这能行吗?”

    张希孟笑道:“夫人,咱们在分田的时候,坚持了男女一致,随后打进扬州之后,又查封了青楼。很多人都觉得咱们搞不成……毕竟是靠着主公强力推动,等地盘大了,人多了,纲纪松弛了,就会倒退回去,故态复萌。这点我不否认,但我觉得如果能让女子有机会读书,甚至以后进入官场,到了衙门里面,享有一些权力,掌握一些话语,就算以后不免反复,但也能保住大部分成果,毕竟有人说话和完全漠视,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马氏认真思索着,只觉得匪夷所思,乍听之下,根本行不通,但是她又觉得张希孟描绘的效果很美好。

    “先生,你觉得这事能行吗?不会有人反对?”

    “反对是一定的,不过我觉得还有希望。”

    “何以见得?”

    “夫人请想,现在战乱频繁,男人战死太多,有些地方妇人都要下地耕田,撑起一个家庭……其实也是因为如此,咱们在滁州等地分田,才坚持让女子也拿到一样的份额,这样才能激发她们的斗志。同样的道路,在其他行业里面,也可以给女人机会。当然了,如果等天下太平,生息繁衍,把缺口填上,女人的机会就到头了。彼时想做也不可能成功。当下除了时机难得,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那就是要有人出来挑头,做个示范。”张希孟抬起头,和马氏的目光撞在一起。

    马氏稍微沉吟,随即笑了出来,“先生,你这是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啊!”

    张希孟笑道:“夫人纯良敦厚,阔达之处,男子也比不了,也该替主公多分担一点事情才是。”

    张希孟鼓动马氏出来做事,他的用心还是很深的,除了关于女子地位,发动女人参加劳动这些考虑之外,张希孟还想单纯给马氏找点工作。

    没错,谁都知道马氏是有名的贤后,只不过她死得有点早,才区区五十一岁。

    马氏给朱元璋生了七个孩子,五男两女……考虑到战争期间的颠沛流离,这个强度还是有点大,对身体的损耗也大。

    而且整天被繁杂的琐事缠身,也很影响健康。

    张希孟鼓动马氏出来做事,心胸开阔,有了更多的追求,没准还能有益身心,延年益寿。要知道马氏能不能多活几年,可关系巨大。

    “先生高看我了。”马氏笑道:“行了,我先想想,回头再说吧!”

    张希孟笑着点头,他知道,马氏已经动心了,随即转身告辞。

    就在张希孟出来的时候,郭英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中年书生,郭英喜气洋洋,“先生,上位已经攻克太平,这位是太平路名士,叫汪广洋!”

    “哦!”

    张希孟一惊,这位可是仅次于李善长的重量级文臣啊!

    老朱称赞他处理机要,屡献忠谋。从某种角度来讲,张希孟是占了汪广洋的位置……此人是元末进士出身,工于诗文,擅长书法,绝对是一个人才。

    张希孟打量了汪广洋一番,发现他个子不高,面皮白净,留着黑色的短须,精明干练之中,又透着几分狡黠,果然不错!

    “我是经历司经历张希孟,汪先生能归附主公,实在是一大喜事。”

    汪广洋连忙躬身,“小人拜见张经历,其实小人早就听说,经历虽然年轻,但是才学过人,是上位心腹,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希孟笑道:“咱们就不用互相吹捧了,我这里正好有一件事,想要跟汪先生聊聊。”他伸手拉着汪广洋到了自己的值房,随即把刘福通出招的事情说了一遍。

    汪广洋认真听着,还不时点头,尤其听张希孟说写下那句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乎?竟然忍不住笑了,“刘福通豪杰自诩,偏偏又要辅佐韩林儿登基,这是取乱之道。以我观之,诸如杜遵道等人,未必会服气刘福通,如果他们和韩林儿联手,只怕还要跟刘福通斗一斗才是!”

    张希孟顿时一喜,好一个敏锐的汪广洋。

    刘福通拿郭天叙恶心朱元璋,这只能算是小儿科,可若是挑起韩林儿和刘福通的矛盾,那可乐子大了。

    果然,这书读多了,心都脏。

    像张希孟,他就干不了这种坏事,所以……“汪先生,当下我们的人一个人被刘福通给扣了,他又派人恶心我们,还要加封上位什么元帅,他也不自己掂量一下,够不够资格……这样吧,先生不能出使刘福通,明白告诉他,赶快放人,少要耍手段,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汪广洋没有料到,刚投靠过来,就接了这么大个活儿,如果办好了,毫无疑问会平步青云。

    “张经历,咱们有什么想法没有?我的意思是该怎么谈?”

    张希孟一笑,“北伐元廷,我们当然支持,双方结盟也可以,但是我们绝不给韩林儿当臣子,当下我们要经略江南,无法提供太多的兵马,粮草和兵器还可以商量。总而言之,全看刘福通他怎么选择,如果非要和我们作对,我们也不会怕他!”

    汪广洋仔细寻思了一阵,终于痛下决心,道:“行,我愿意去。”

    张希孟也是大喜,他身边可用的文官真的是太少了,好容易来了一个,当然不能放过。

    不过去出使刘福通这种事情,一个人肯定不行。

    张希孟想了想,又把蓝玉叫来了。

    “给你个好机会,去韩宋那边开开眼界吧!”

    蓝玉一听这话脸都黑了,他是真不想去了。这些日子光给张希孟跑腿了,靴子都坏了多少双,结果呢,朱文正屡次立功,已经升任了千户,李文忠也开始领兵了。

    张希孟倒是许给他一个百户,可惜的是,只是管少年,说白了,就是个孩子头儿。

    “不去,我要去军前效力,让我去打金陵!”

    张希孟白了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我这么拉拔你,一点都体会不到我的苦心!”

    “苦心?什么苦心?我光知道命苦!”

    “那是你鼠目寸光!刘福通准备北伐了,你年纪小,不起眼,跟那帮老将聊聊,能学到多少本事?以你现在的岁数,怎么跟你姐夫他们比?撑死了也不过是在后面顺风接屁。好好学学,要怎么北伐,怎么对付元廷。这些本事,十年之后,你能受益无穷。就算成就卫青霍去病一般的功绩,也只在眼前,这么好的事情,你不愿意要,那好啊!我让李文忠去,让谁去都比你强!”

    “别!我的祖宗!”蓝玉连忙跳起来,作势往脸上抽了两个巴掌,这才嬉皮笑脸道:“我就知道先生最疼我了,这事除了我,谁也不行!”

    就这样,蓝玉陪着汪广洋,一起去了亳州。

    其实亳州和朱元璋的地盘算是接壤的,朱元璋的地盘最北端在怀远,而从怀远逆着涡水而上,经过蒙城,城父,就是亳州,大约就是后世蚌埠市怀远县和亳州市谯城区的距离,瞧瞧,还没有出省呢!

    但是这一路走来,就能明显感觉到,朱元璋治下是井井有条,尤其是那些田亩,一块接着一块,井然有序,差不多能让你感觉到“井田”的味道。

    而过了怀远之后,就是一片乱糟糟的,虽然也有人耕田种地,但是那个热闹劲儿,完全不如朱元璋这边。

    汪广洋是个聪明人,仅仅走了这一趟,心就定下来了,刘福通或许有项羽之勇,但是朱元璋绝对是笑到最后的汉高祖,他们选错人!

    他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见到了韩宋这边的人。

    而出乎预料的是,刘福通提出了北伐主张之后,天完大帝徐寿辉那边根本没有答应,相反,他们送来了一封国书,要求小明王去了帝号,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既然他徐寿辉第一个称帝,理应该是红巾军唯一的太阳,你韩林儿算什么东西!

    如果说这话够讨厌了,那么张士诚送来的书信则更是气的人昏厥!

    张士诚跟刘福通讲,大元国运未衰,气数犹存,劝刘福通不要贸然北伐,相反的是,红巾军当中,有人狼子野心,处处标新立异,理当率先剪除。

    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老朱的不满。

    其余诸如方国珍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回应。

    跟着这帮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北伐?

    韩宋这边大怒,偏偏这时候,汪广洋代表朱元璋来了,光是从态度上讲,就要比那些人强多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十大指挥使

    汪广洋的到来给刘福通带来了一丝温暖,不管怎么样,朱元璋还是讲究大局的。

    针对北伐,刘福通很有想法,他的计划是三路分兵。

    首先从河南发动大军,进攻陕州,也就是李彦仙曾经战斗两年多的要害地方,夺取陕州之后,大军入关中,取了陕西,然后再攻击大都。

    这是一条很经典的线路,当年金兵曾经反走这条路,几乎灭了赵宋。

    如今韩宋要推了元廷,也能说历史没有新鲜事,不过是换了皮肤,一次次上演罢了。

    刘福通的雄心还不止如此,他打算派遣毛贵,前往山东,经营那里的兵马,然后从山东取路大都。

    如果这两翼都成功了,就宛如两把刀,插入元廷,一个正蹬,一个鞭腿,然后再由他出手,正面刺拳,结束元廷统治。

    完美!

    面对刘老师布置的三板斧,汪广洋懂得不多,只是觉得太过庞大,韩宋有这个本事吗?

    蓝玉转了一圈下来,他也有了自己的看法。虽说蓝玉算不得什么优秀学生,但是他在张希孟那里也是学了不少东西。

    尤其是张希孟成天算军需粮草,摆弄人员军纪……蓝玉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此刻再来审视刘福通的北伐计划,蓝玉就摇头了。

    刘福通最早起义,兵多将广,这是谁都知道的。

    但是韩宋的地盘也仅限于淮河和汝河之间,说白了,还是河南之地为主。虽然面积比老朱还大,但是由于黄河泛滥,民生凋敝,产出有限。

    想要供应这么多军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尤其还要三路出兵,这就更不可能了。

    如果让张希孟操持后勤,他肯定骂娘,累死他也做不成啊!

    很显然,刘福通的打算是以战养战,靠着缴获,维持军需粮草。

    “这不可能!”

    汪广洋这点事还是能想明白的,“元廷也没有多少粮草,一旦北伐大军用度不足,就会抢掠百姓,而一旦他们抢掠百姓,民心尽失。北伐军和元廷又有什么区别,真到了那一步,我看北伐大军就要完蛋!”

    蓝玉呵呵冷笑,斜靠着太师椅,冷笑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张先生让我过来学什么,咱们往后要是北伐,可不能学他们!”

    蓝玉又想了想,干脆提起笔,准备给张希孟写一封信,详细说说感悟。汪广洋那边也提起了笔,他也有事情要说。

    韩宋的北伐方案如此,他们也没有必要劝说什么……而且即便劝说,人家也不会听的。

    朱元璋的部下需要帮着刘福通打胜仗吗?

    不能够啊!

    现在的问题是两边如何协调利益。

    刘福通的意思是要把庐州,六安,无为州这些地方,都交给韩宋,作为他们的后方,供应军需粮草。

    另外还要把徐州、宿州、淮安府这一片也都交给他们,作为攻击山东的大本营。

    朱元璋虽然可以不必称臣,但是每年也要给韩宋纳贡,暂时按照藩国计算。

    刘福通的账算得很清楚,朱元璋现在还只是元帅,把你当成藩国对待,你赚大了,给我们进贡,难道还不是应该的!

    面对这些条件,汪广洋都气笑了,刘福通这是把朱元璋当成了战败求和的,简直滑稽!

    “刘太保,莫非你以为我家上位是来求和的?”

    刘福通呵呵一笑,“朱元璋果然势头不错,可他到底只有滁州,和州之地,其余濠州,泗州,扬州,都不完全,如何能跟我们相提并论?说句不客气的,我们虽然结盟,但是谁是大哥,谁是二哥,还是区分清楚的。”

    一句话,他要当老大哥,要对小兄弟予取予求!

    “刘太保,我家上位是出于大义,为了共同灭元,才不计前嫌,派我过来协商。你却把我家上位的好心当成了懦弱,对我们肆意压榨,无情盘剥,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刘太保,莫非你们建立国号,登基称帝,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吗?别忘了,脱脱的几十万大军,那可是我家上位出手才击败的,你们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

    刘福通依旧不屑,“你家上位?我怎么听说,是张士诚的功劳?而且你们有本事,大可以登基称帝,某静候佳音!”

    刘福通的态度,相当蛮横,汪广洋是真的生气,可他也清楚,如果自己拂袖而去,很可能谈判破裂,如果刘福通这时候攻击淮西之地,朱元璋主力在江南,应付起来很困难,甚至整个战略都可能功亏一篑。

    因此汪广洋改变了策略,全力以赴,去跟杜遵道谈,相比刘福通的膨胀,杜遵道还是冷静的,甚至他很反对刘福通的北伐计划,觉得大而无当,会自取灭亡。

    杜遵道就时常跟韩林儿说刘福通的坏话,韩宋内部,斗得也挺厉害的。

    而在汪广洋的运作之下,成功让如何对待朱元璋的问题,成为了韩宋内部争论的焦点、

    刘福通还有一大堆将领都没把朱元璋放在眼里,而杜遵道,盛文郁等人则认为朱元璋乃是枭雄,不可轻辱,元廷大敌当前,需要跟朱元璋交好。

    杜遵道是韩宋政权的丞相,位在刘福通之上,这俩人早就有矛盾,遇到了这么个事,很快就掐起来了,大约就是刘福通指责杜遵道“通朱卖国”,然后杜遵道说刘福通狂妄自大,目无尊上。

    很有懂王大战睡王的态势。

    汪广洋面对此情此景,也是无可奈何,且等着他们吵吧!

    蓝玉还是每天乱逛,搜集消息情报,他还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活儿。

    至于被扣着的吴大头,此刻早就离开了大牢,有了个单独的院落,虽然被关着,但是每天都有人拜访,饮酒畅谈,时不时还唱一段,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很显然,他们这边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而朱元璋那边,则是在拿下了太平之后,调动所有兵马,直扑金陵!

    就在誓师出兵之前,朱元璋宣布成立太平兴国大元帅府。

    和历史上的太平兴国翼元帅府差了一个字,毫无疑问,这也是张希孟的建议,翼元帅府,也就是说可以分成左右,前后,甚至更多,称为诸翼元帅府,分置元帅将领,统御兵马。

    本着尊无二上的原则,张希孟直接建议成立大元帅府,在大元帅府之下设立统军司,然后分置指挥使,直属大元帅,统领诸军。

    张希孟设置的官制,总是能满足老朱的心理,因此他欣然接受。

    在正式进攻金陵之前,朱元璋决定暂时任命十位统军指挥使,作为诸将表率。

    “十个指挥使,十营兵马,以天干为序列。这甲字营,咱要给扬州的汤和!他跟着咱最早,立功也多,当年咱才是九夫长,人家一个千户就对咱唯命是从。这份恩情,咱永远记在心里头。”

    听到老朱的话,大家伙也都心服口服,汤和的资历的确摆在这里。

    “这乙字营的统军指挥使,就是徐达!”

    老朱脸上含笑,毫不掩饰赏识之意,“攻灭赵均用的时候,徐达立了大功,在天长阻截雪雪,又立了大功,和州之战,也是他指挥主力攻城……要让咱说,徐达有帅才啊!”

    徐达脸色涨红,竟有些不好意思了,慌忙躬身,“全靠上位栽培,卑职唯有以死相报!”

    老朱含笑,让他回归队列。

    到了丙字营,朱元璋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冯国用身上。

    “你当初建议渡江攻取集庆,以为根本之地,如今集庆唾手可得,你可愿意为咱拿下?”

    冯国用激动莫名,他并不算是最早归附老朱的,居然得到了如此重用,派兵到了第三位,哪里能不感激涕零!

    “多谢上位恩典,末将万死不辞!”

    老朱大喜,旋即又到了丁字营,这一营落到了费聚身上,他是从临淮就开始投靠老朱的,也属于老资格,原来更是后军营指挥使,如今只能算是平调。

    随后老朱又陆续点了四个营指挥使,分别是戊字营指挥使吴良,己字营指挥使陆仲亨,庚字营指挥使唐胜宗,辛字营指挥使胡大海。

    壬字营情况特殊,属于骑兵编制,指挥使交给了花云,副指挥使吴祯。

    癸字营则是水师编制,由于目前为止,水师还没法太过庞大,只能设一个指挥使,给了俞廷玉,至于副指挥使则是廖永安。

    十营指挥使确定完毕,在场众人,有人欢喜,有人失落,但不管怎么样,大局已定,只能等待日后了。

    可就在诸将以为完事之后,朱元璋突然笑了,“十营指挥使咱任命完了,但是咱这里还有四个临时营,就不给正式名号了,等打下金陵之后,再重新安排……这四个临时的指挥使……常遇春!”

    朱元璋一点名,常遇春几乎是跟一根弹簧似的,从座位上蹿了起来,他完全不敢置信,我的机会来了?

    他立刻跪倒,磕头作响,“多谢上位瞧得起,上位,俺,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元璋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随即就点其他人了。

    “邓友德、张德胜。”

    又有两个人站出来,邓友德归附的很晚,但是在和州之战,立了先登之功。

    张德胜起自巢湖水师,但是他引诱纳哈出有功,属于不惧牺牲的猛士,老朱也十分欣赏。

    至于最后一个,老朱沉吟再三,终于道:“朱文正,你过来!”

    大侄子朱文正一听,都不知道迈哪条腿了,他好想大哭一场,叔叔,真够意思!

    朱元璋拉着他的手,正色道:“你听咱说,让你当这个指挥使,不是别的,因为你是朱家人,冲锋陷阵,往后哪的仗难打,你就要顶上去,要玩命的!你懂吗?”

    “懂!”

    朱文正盯着朱元璋的眼神,目光坚定,“请叔父放心,小侄不会辱没了朱家!”

    “好!”

    老朱欣然大笑,“既然如此,咱们就水陆并进,大军齐发,给咱拿下金陵!”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朱标

    朱元璋这边封了官,鼓动了人心,全军上下,都嗷嗷叫了。

    尤其是这四个临时的指挥使,谁不想把前面俩字去了,常遇春有多猛就不用说了,朱文正顶着老朱家的荣誉,那也是要玩命的。

    邓友德和张德胜也不差,都是摩拳擦掌。

    另外一边那十位正儿八经的指挥使也害怕了。

    像徐达这种,固然地位稳固,但是陆仲亨呢?唐胜宗呢?还有胡大海,他也不比常遇春早多少,而且两个人都以勇猛善战著称,高度相同了属于是。

    既然同为猛将,就要分出个一二来,一山可以有二虎,但是谁也不愿意当那个母的。

    无他,卷起来!

    一句话,老朱把手下这帮人弄成了嗷嗷叫的恶狼,眼珠子都红了。

    金陵的元军可有好果汁吃了。

    按理说这么大的热闹,张希孟无论如何,也该去瞧瞧。

    但是很可惜,这边好几个大夫都说了,夫人临盆,也就在这两三天了。

    这下子张希孟无话可说了,天大地大,小朱最大。

    他还是老老实实守着吧,可别出了差错。

    在张希孟这边,比起打仗,也差不许多。

    首先是陈迪,这家伙把家产都拿出来了,全力以赴,什么都准备最好的,稳婆都请了八个,务必要经验丰富的,业务娴熟的,还要人品好,靠得住。

    令人想不到的是连朱升都提起笔,写了几封信,请了好几个名医朋友过来。

    其他的用品啊,药材啊,器械啊,这都不用说了。

    张希孟也把稳婆叫过来,给她们上卫生课,给她们讲如何避免感染,这帮人也不敢大意,全都老老实实听话,多年的陋习,有错的地方,就改正,毫不犹豫。

    除此之外,还有人跑去各个寺庙,什么神仙佛道,一个不放过,赶快请漫天神佛,保佑这个孩子。

    或许从来没有一个孩子,会承受这么大的关注!难道大家伙都疯了吗?

    自然不是的,因为大家伙都清楚,这个孩子太重要了,甚至关系到了朱家军的未来。哪怕是第二个孩子,都不会享受到这个待遇。

    朱元璋今年二十八了!

    和马氏结婚,也快四年了。

    换成一般人家,没准都生两个了。虽然这孩子贵气,也不能这么慢啊!

    你快点生下来,就证明你爹没毛病,就证明朱家军后继有人。大家伙给你爹效力,也就更有劲儿了。

    毕竟对任何一个军事集团来说,继承人的问题太重要了。

    在过去的时间里,甚至有人建议把朱文正,或者李文忠,收为养子,一旦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就继承老朱的地位。

    当然还有人提过朱英,觉得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作为第一个义子,也是有资格的。

    张希孟听说之后,赶快把有关朱英的话给压下去了。

    你们就别添乱了,要相信老朱,这位身体好着呢,六十多了还能生娃,你们往后会发愁朱家人太多,养不起的。

    当然了,这也就张希孟知道罢了。

    唯有这孩子顺利降生,才能消除一切杂音。

    再说的过分点,哪怕这孩子生下来,随后死了,也不怕了,毕竟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要的就是个继承人。

    除了朱家军内部这么看,还有无数老朱治下的百姓,更是翘首以盼。

    他们的那张田契,都盖着朱元璋的大印,除了老朱之外,别人都不会认的。也就是说,老朱在,他们什么都有,老朱不在,他们就悬了。

    一旦朱家军发生内乱,那所有人都悲剧了。

    总而言之吧,一定要生个大胖儿子啊!

    这些天有不少普通百姓,跑去庙里烧香祈求,他们不是替自己祈福,大半都是为了马氏,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苍天保佑,一切平安!

    尤其是最近这几天,在陈家宅子周围,竟然有许多百姓,彻夜点灯,说是能吓走促狭鬼,保佑小公子顺顺利利,无病无灾。

    上上下下,都忙活到了这个地步,甚至连朱英都没闲着,他鬼兮兮找到了张希孟,掏出了一块羊脂玉的牌子。

    “哥,你看,这是我请来的,听说可灵验了。”

    “你请来的?你哪来的钱?”张希孟把玉牌抓在手里,还真别说,是块好玉啊!

    “我,我有俸禄的。”

    “你有个屁的俸禄,你又没有正式……等等!”张希孟突然脸黑了,“你给我说,是不是把我的俸禄都领走了?这可是好几年啊!我的血汗钱,你,你就弄了这么块破石头?”

    张希孟气急败坏,他终于想起来了,貌似是自己定了所有人的俸禄不假,但他好像从来没有正式领过。

    这道理也简单,他一直都是军中办公,偶尔闲了,也是去老朱家蹭饭。

    结果就是好几年下来,张希孟都没算过他的俸禄有多少,单身狗的悲哀了属于是!

    只是他不算,有人替他算,张希孟的俸禄都被朱英给领了,这小子平时就是学校的小富豪,经常请客。

    “不对劲儿,不对劲儿!你没有我的签字,你领不出来的!”

    朱英咧嘴笑了,“哥。你忘了我的同学吗?”

    “陆洲?”

    张希孟怪叫一声,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你们两个兔崽子串通起来,把我的钱都领走了?

    “看我不把你的皮扒了!”张希孟真急了。

    朱英也害怕了,一边跑,一边疯狂求饶:“大哥,别打了,等回头我有了俸禄,加倍还你还不行吗?我,我给你写欠条!”

    张希孟追了一阵子,也着实累了,这小子就跟猴子成精了似的,真是难抓。

    “对了,你怎么想到弄个玉牌的?”

    “就是听他们说的,能保佑平安的……要不我给你也求一个去!”

    “用不着!”

    张希孟捏着玉牌,思索了少许,突然来了主意。

    “你说主公这孩子,是万众期待吧?”

    朱英点头,“那是自然!”

    “那这孩子能不能有点特殊的?”

    朱英皱着眉头,“什么特殊的?是红光漫天,香气四溢的?”

    “那太俗气了,早就被人用烂了。”张希孟捏着玉牌,又问道:“这上面怎么没有字,光溜溜的?”

    朱英哼道:“这东西就叫无事牌,肯定不能乱写乱刻的!”

    “哦!那我不乱写乱刻不就行了。”张希孟笑道:“你说我在上面刻几个字,然后塞进孩子的嘴里,让他叼着玉牌出生,你说怎么样?”

    朱英目瞪口呆,我的天啊,还有这种操作?

    哥啊,你可真神了!

    “好啊好啊!那写什么写平安大吉,长命百岁吗?”

    张希孟轻笑,“这是寻常人家的吉祥话,主公这个儿子可不行。要写就要写最紧要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张希孟念叨了两遍,又看了看朱英,“你觉得怎么样?这可是传国玉玺上面的话。”

    “传国玉玺?我爹还没称帝啊?”

    张希孟吸了口气,的确,写这八个字,有点不符合老朱缓称王的计划。

    而且这八个字必定是放在玉玺上的,弄一块玉牌是不行的,可是玉玺那么大,又没法说成孩子嘴里叼着的。

    既然如此……那就换八个字。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张希孟又想了想,他是真的想不出更好的词了,但愿这孩子不是古今无能第一,天下不肖无双吧!

    张希孟也不是闲着无聊,非要弄这么一手封建迷信。

    实在是上上下下,都这个孩子太过期盼了,可以说是肩负了万千瞩目。

    就算没有这个,也要说什么红光漫天,祥云朵朵。

    还真别不信,现在濠州那边就有人说朱元璋降生的那天,真龙降世,龙涎香气,三月不绝!

    也不知道这帮人闻没闻过龙涎香,反正说起来信誓旦旦。

    大凡了不起的人物,都要有个不平凡的出身,连雷劈不死的都有,衔着一块玉,也不算什么吧!

    而且如果能把这事坐实了,肯定能极大提升老朱的声望,马上就要进金陵了,面对的挑战也会成倍增加。

    对内要铲除弊政,建立一整套统治体系。

    对外要跟刘福通,张士诚,还有元廷的势力周旋,千般政务,万般琐事……这时候给老朱,给这孩子加点光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希孟思量再三,终于对朱英道:“你给我听着,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你冒领俸禄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不然我打烂你的屁股,窝心脚把你肠子踹出来!”

    朱英诺诺答应,很显然,这小子才不会怕张希孟的威胁呢,下次还敢!

    张希孟也懒得费吐沫了,还是正事要紧。

    就这样,一块鸽卵大小的玉,带着八个字的美好祝福,送到了马氏手里。

    张希孟也是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看天意了。

    再把视线转到老朱身上,他此时已经指挥着十二位指挥使,横扫金陵外围,兵锋矛头,直指金陵!

    虎踞龙盘之地,唾手可得!

    老朱进行了战前动员,此时金陵城中还有一些元军,为首的是行省右丞阿鲁灰,从太平路跑去的张旭,还有陈野先的弟弟陈兆先。

    除了统军的几个人之外,还有一位文官,是元廷的御史大夫,叫福寿。

    在张希孟手里,已经有了详细的档案,他们是什么人,老朱或许比他们自己都清楚。

    简直是克格勃对军情六处,单向透明了属于是。

    对于这场战事,老朱还是信心满满,也不知道夫人给没给自己生个儿子?

    正在朱元璋准备休息的时候,突然有人快步冲进来。

    “上位大喜!”

    “什么?”老朱见来人是郭英,就知道是家里的事情,“怎么,夫人生了?”

    “回上位,是生了,生了个儿子!”

    “啊!”

    一瞬间,老朱被巨大的幸福包围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先是发呆,随后咧嘴大笑。

    “有儿子了,咱有儿子了!”

    他发疯大叫,诸将都纷纷簇拥过来,给上位道喜。

    总算是把这孩子盼来了!

    又是在进攻金陵之时,这孩子是天降祥瑞,上应吉兆啊!

    “郭英,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啊?”好几个人询问郭英。

    郭英咧嘴一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衔了一块玉!”

    “玉?什么玉?”

    郭英这才小心翼翼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老朱。

    “张先生说了,这块玉护着公子,不方便带来,上面有八个字,请上位过目!”

    朱元璋手都在颤抖,简直不敢置信,“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他念完之后,冯国用在诸将中,学问最大,突然大惊失色,“上位,这话怎么,怎么跟传国玉玺上的差不多啊!”

    老朱也惊讶地吸了口气,是啊,儿子的玉和传国玉玺类似……那真正的传国玉玺该是谁的……

    “臣等恭贺上位!”

    冯国用第一个跪倒,几乎与此同时,徐达,费聚,陆仲亨,齐刷刷悉数跪倒,再无多言!

第一百七十章 金陵

    老朱对这个长子宝贝到了什么程度呢?

    只说一句,他愣是没让张希孟进金陵,足足停留了一个月!

    一个月啊!

    多么宝贵的时间,那边刚刚拿下金陵,千头万绪,老朱却让第一心腹照顾刚出生的儿子。

    那有人说了,不能把小家伙带去金陵吗?

    不行的,孩子这么小,舟车劳顿,受了风寒怎么办?

    至于乱七八糟的政务,这一点咱老朱辛苦一点,另外让李善长赶快渡江,顺道把贾鲁也请过来。

    同时这边朱升,陶安,李习几个,全都去金陵。

    老朱率领他们,一起处理各种事情,如果遇到了难题,朱元璋会写信,然后让郭英快马加鞭,跑来见张希孟,询问意见。

    就这样,一个月时间,郭英有半个月都在马背上,把两条腿都给磨出了茧子,弄得他是叫苦不迭,我这也太倒霉了。

    这个小崽子却不知道他给人添了多少麻烦,只是没心没肺,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偶尔哭两嗓子,练练肺活量,就和普通的孩子一模一样,真的没有半点惊奇之处。

    张希孟看过几次,也就没什么兴趣了,皱皱巴巴的,比猴子强不了多少。

    但是外面到处都是这孩子的传说,不说别人,那个伪造张希孟签字的陆洲都冒死来求张希孟,要求一点童子尿。

    “你脑子有病啊?想要童子尿,让朱英给你尿去,要不去街上求,一贯钱一泡,要多少有多少,别没事来烦我!”

    陆洲也哭了,“不是我要啊,是家里头的老人说,寻常童子尿不管用,非要这衔玉而生的龙子,他的尿才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呢!现在都有了黑市。”

    “黑市?就为了一泡尿?”张希孟听着都新鲜。

    “不光是尿,还要用过的木盆,洗澡的水,脏了的小衣服,总而言之吧,只要有关的,都有卖的!”

    “那是骗人的!”

    张希孟毫不客气道:“有我在这里盯着,孩子用什么,从哪里采购,使用之后,如何处理,一件件我都有登记,不会有半点差错。不然万一有人想要暗害公子怎么办?”

    陆洲听得瞠目结舌,乖乖,外面传得再邪乎,也不如先生这里啊!原来管得这么细致,看起来市面上的确不靠谱。

    “那先生能不能想办法,给我弄点真的啊?”陆洲一脸哀求。

    张希孟只送给他俩字,“滚蛋!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按照伪造签名的罪办你!”

    陆洲吓得落荒而逃,不过很快他也想开了,尤其是朱英告诉他,有些东西啊,就是安慰的作用,你家老人一定想要,我给他弄点猫尿,没事的,我的那只是狸花猫,可是能顶得上太子的。

    陆洲也是被忽悠瘸了,竟然真的弄了一小罐送回去。

    结果半个多月之后,就送来了家书,说这药啊,简直太神了,喝了当天,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走路都有劲儿了。

    还告诉陆洲,你这孩子太孝顺了,咱们家都归你,好好跟着张先生做事,不许偷懒,好好表现,争取再让先生弄点龙尿赏赐你!

    面对此情此景,陆洲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又或者哭笑不得,要不让大狸花再辛苦一些吧!

    头一次知道猫尿这么管用!

    这事情看起来很荒唐,但是嘉靖的洗脚水不也有人要吗!后世有多少皇家御医,宫廷菜肴……皇帝都没了一百多年,尚且能拿出来当招牌,更何况是当下!

    再说的直白一点,在很多人看来,朱元璋已经是准皇帝,至于小朱,那也是未来的皇太子,他身上可是有龙气的,所以才有把他的童子尿称为龙尿的说法。

    张希孟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他造势的计划似乎是成功了,不过问题是过于成功了!

    甚至有人都说了,韩林儿算什么东西,也敢号称小明王?

    他嘴里有玉吗?

    一个冒牌货罢了,咱们朱公子才是真正的小明王,朱元璋是弥勒降世,都是来救咱们穷人的。

    老朱俨然有父凭子贵,一跃封神的架势。

    这些消息传播之广,影响之大,简直让人忽略了朱元璋攻克金陵,俘虏数万的辉煌战绩。

    张希孟自然不希望老朱走上肉身封神的路,他也更怕老朱因此就膨胀了,觉得自己真的是仙佛降世,无所不能……

    因此张希孟非常希望时间快点过去,他赶快去金陵,好好瞧瞧。

    万万不要发生偏差才好。

    但不管怎么说,朱公子最大!

    张希孟足足等了一个月,马氏也等了一个月。

    她也是耳聪目明,知道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传言,马氏有好气又好笑。

    早知道这样,就不跟着张希孟胡扯淡了。

    自己生出来的孩子怎么回事,自己会不知道?

    孩子或许是长得好看一点,聪明一点,孝顺一点……但也不至于那么邪乎啊!

    过了,真的太过了!

    一个月下来,马氏恢复了状态,她迫不及待抱着小家伙,坐着宽敞的马车,小心翼翼,赶往金陵城。

    总算能见到孩子他爹了。

    队伍浩浩荡荡,直奔金陵而来。

    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十里的时候,老朱安排的迎接人员就到了,为首的是一文一武两位,武将是徐达,文官则是杨宪。

    这位是在朱元璋大破金陵之后,归附老朱的,他十分精明干练。不过从汪广洋的安排上看,就知道朱元璋的习惯,他要任命文官,通常都会在张希孟面前晃一下,得到了张希孟的认可,老朱才会授予官职。

    这倒不是说张希孟比老朱更有权势,或者说老朱没有识人之明。

    主要是眼下朱元璋还没有确定,他的行政团队要怎么编织,很大程度上,就是量才录用,有非常大的随机性。

    就比如张希孟,他一个经历司经历,按理说就是执掌公文的,可是他现在同时参赞军机,主持军队整编,又负责监察考评……几乎没有管不到的事情。

    李善长也是这样,他名义上是负责政务的,但是后勤军需他能管,刑名也是他的,同时地方的官吏任命,李善长也有很大的权柄。

    两个人都属于超级官僚了。

    如今进了金陵,权柄该怎么划分,职权需要如何确定……很显然,这些事情都有待于张希孟的参与。

    杨宪也似乎知道了这些,因此对张希孟格外恭谨。

    他主动向张希孟介绍,“上位这一次进金陵,当真是气壮山河,势不可挡!阿鲁灰和张旭等人束手就擒。御史大夫福寿被抓,此人还嚷嚷着要给大元朝殉国,做一个忠臣,上位只是和他说,上一个御史大夫已经投降了,身份可比你尊贵多了!”

    上一个御使大夫,自然指的是也先帖木儿,福寿和他比起来,的确差得太多了,这位直接破防了,叫嚷着根本不信,红贼骗他,卑鄙无耻。

    既然如此,朱元璋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就把也先帖木儿叫来了,不光他来了,还顺道带来了两个侄子,哈剌章和三宝奴,作为脱脱的两个公子,福寿也是认识他们的。

    面对这一家子,福寿彻底崩溃了,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完了,全完了,大元朝没有半点希望了。

    随后这位就强烈要求,落发出家。

    朱元璋也不客气,就给他几十本佛经。

    “你好好读经,修身养性,回头给咱送一百篇心得过来,每一篇不能少于一千字!”老朱淡淡说着,他突然找到了当年张希孟的快感,给然安排作业是这么爽的事情啊!

    至于福寿,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想出家,是不愿意面对残酷的现实,可你为什么要用佛经折磨我啊!

    你杀!你杀了我吧!

    老朱不为所动,就这么处理了福寿。

    阿鲁灰等人则是被交给了也先帖木儿,让他负责安排这帮人的学习改造。

    也先帖木儿乐颠颠答应,他这个队伍越来越大,到目前为止,已经快到三十人了,这里面有知枢密院事雪雪,有中书参议龚伯遂,有御使大夫福寿,行省右丞阿鲁灰,万户纳哈出,他们凑在一起,都能开个朝会了,也不知道,有朝一日,这边的大元官吏,会不会超过大都那边……

    在一片投降之中,还有两个人很值得一提,一个是康茂才,一个是蛮子海牙。

    这俩人都算是水师将领,蛮子海牙劫掠安庆的时候,被俞廷玉给一把火烧了,他只能乘坐小船跑了,随后收拢残部,他没处可去,也不敢跟朱家军拼命,就去投靠了张士诚。

    至于康茂才,他觉得张士诚望之不似人君,最后决定归顺朱元璋。

    不过康茂才有个问题,他也属于地主武装起家,随后又替元廷效力……众所周知,这种出身在老朱这边,甚至比元军归降都不受待见。

    所幸,老朱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收留了康茂才。

    另外老朱入金陵,还抓了多达三万多名俘虏,场面十分混乱,人心浮动……许多人传言,说朱元璋要尽数屠戮俘虏,还说什么朱家军没有粮食,不杀他们就都要饿死了。

    朱元璋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晚饭过后,他亲自前来,身边只带着冯国用一个,直入军营,然后就在营中呼呼大睡,一夜酣眠,高枕无忧。

    到了第二天,俘虏的心就定下来了。

    杨宪讲起这些,眉飞色舞,兴奋无比。

    “上位真乃是当世雄主,少有的豪杰猛士,杨宪何其有幸,能追随上位!先生深受上位信任,必定封侯拜相,富贵荣华,不可限量啊!”

    张希孟只是微微一笑,“杨宪,你就不用说好听的了,金陵城这么大,乱七八糟的事不会少的。你能说点不顺心的事情不?我来金陵,只怕也是要处理麻烦的。”

    杨宪顿了顿,最后为难道:“张先生,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就在头两天,上位在集市上被偷了。”

    “偷了?”张希孟顿了顿,突然又笑了,“这金陵城这么乱?”

    杨宪无奈点头,“自从红巾义军兴起,集庆路就不安生,元廷兵马,地方豪族,富商巨贾,大凡有点势力的,全都聚集爪牙,招揽打手。元廷也不加区分,悉数委任官职。比如陈野先,他就是元帅,那个康茂才,也是都元帅,着实是太乱了,千头万绪,一时也没个说法……”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甚至不愿叫我一声大哥

    “张先生,咱是忍了很久的!”

    见到了老朱,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把张希孟吓了一跳,您这是憋了什么啊,眼珠子都红了。

    “主公有什么吩咐?”

    老朱冷哼了一声,“咱是添了儿子,想讨个彩头,不愿意人头滚滚,可这帮畜生非要跟咱过不去,在街上吃一碗面,回头带的钱就被偷了,他们连咱都敢偷,你说他们有什么不敢干的?”

    朱元璋是真的气炸了肺,怒火三丈高。

    真不是他的刀不快了,实在是考虑儿子刚出生,加上金陵城也的确复杂,还有那么多军务,政务,乱七八糟的,还顾不上处理这些杂鱼。

    但是他想大发慈悲,这帮人去自己找死,非要触霉头,这就不能怪朱元璋不客气了。

    张希孟听明白了老朱的担心,竟然松了口气,貌似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主公是不想杀人?”

    “不!”老朱道:“咱从来不怕杀人,只是不想杀得血流成河,先生做事精细,咱也放心,这事就交给先生了。”

    张希孟还想说两句,哪知道朱元璋已经迫不及待站起身,“咱去看儿子了,先生看着办吧!”

    说完这家伙竟然小跑着溜了,看得张希孟目瞪口呆!

    好你个朱元璋,原来是心思都放在了儿子身上了……张希孟也没办法,军务那边有徐达冯国用等人负责,政务那边,李善长牵头,一大堆文官都在。

    貌似就是治安这块留给了他,行吧!

    我也不挑活儿,咱什么都能干!

    张*万金油*希孟决定出手了。

    可问题也随之来了,老朱想把活儿做得细致,张希孟也不愿意一下子都给宰了,那就必须弄清楚事情的面目,金陵这么复杂,没有熟人,不了解情况,还真不好办!

    张希孟想了又想,突然想起来,对啊,还有个地头蛇,正是康茂才!

    “杨宪,你知道康茂才住在哪里不?”

    “知道,他现在住在集庆路学旁边,那一片算是俘虏营地,上位似乎不太喜欢这个人?”杨宪察言观色,因为在杨宪看来,以上位的喜好为喜好,才是一个属下的天职。也就是说应该揣度老朱的心思,逢迎主上,才能飞黄腾达。

    朱元璋不喜欢康茂才,张希孟却去看康茂才,这事情会不会让老朱不舒服?

    当然了,他还没胆子挑唆,只是下意识提醒,当然了,也想看看张希孟是个什么人,他也好心里有数。

    “你去买两只烤鸭,再弄一坛酒,我要跟康茂才好好聊聊。”

    杨宪怔了怔,张希孟这胆子够大的!

    不过他到底没敢废话,乖乖去办了。

    张希孟就这样提着酒菜,来见康茂才。

    “康将军或许听说过我,我叫张希孟,是经历司经历!”

    康茂才下意识一愣,张希孟这个名字他听了不下一百遍!毫不夸张讲,朱家军中,你可以不知道朱元璋,但是不能不知道张希孟。

    这倒不是说张希孟越权,架空了老朱,而是张希孟制定的那些规章制度,简直巨细靡遗。

    偏偏康茂才又是个读过书的,算是儒将,他很能从这些规章的背后,体察制定者的用心,因此康茂才对张希孟有着不一样的敬佩之情。

    如今一见,张希孟恐怕只有十六七的样子,比想象还要年轻许多,他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啊?

    “康将军读过书吗?”

    又是这句经典台词,张希孟发觉从一个人的文化认知上面下手,非常方便,很容易取得共鸣。

    康茂才道:“小时候家母教我读过书,略通一些经义!”

    张希孟一笑:“怪不得没有去投靠天完……康将军,你不是走投无路,对吧?”

    康茂才一怔,随即道:“上位仁义之名,天下皆知,四海之内,唯有上位是真正的雄主!”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康茂才是蕲春人,他跟天完的那帮将领都打过仗,凑巧的是,他早年还跟陈友谅是朋友。

    这就很尴尬了。

    康茂才早年是召集乡勇,抵抗天完,按理说他不该投靠徐寿辉。可现在陈友谅崭露头角,老康过去,也未必就没有出路。

    偏偏他又是蕲春人,和淮西这伙人不一样。

    张希孟说他不是走投无路,就是给康茂才面子,他可以投靠老朱,也可以逃回老家。

    当然了,从此返回蕲春,还能带回去多少兵,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康将军,你既然认准了上位,那是你眼光独到,很凑巧,我们这些人也是这么看的。一个势力,想要问鼎天下,不是看拳头多大,兵马多少……而是看有没有雄心壮志,能不能争取到最多的百姓支持。上位推行均田,废除苛捐杂税,种种作为,都是顺应民心之举,尤其重要的是,上位身体力行,能把这些事情落到实处。我可以跟你保证,要不了多久,金陵就能焕然一新。”

    张希孟笑呵呵道:“我酒量不行,只能敬康将军一杯,相信上位,也相信朱家军,你的选择没有错!”

    说完,张希孟果然喝干了杯中的酒。

    康茂才眉头挑动,心中似乎颇有波澜,最终他也举起酒杯,激动道:“承蒙张经历看得起,如此推心置腹,过去康某替元廷做事,是糊涂油蒙了心窍,这一次我改邪归正,愿意为上位出生入死,肝脑涂地!”

    几句话说完,康茂才心中的郁结也松开了不少,张希孟亲手拿着小刀片肉,现在吃烤鸭还没有薄饼,他就弄了一颗菘菜,也就是大白菜,用菜叶卷了鸭肉,加了一点酱,递给了康茂才。

    老康接过来,吭哧咬了一口,立刻眼睛亮起来,“经历,俺在金陵有些日子,烤鸭也吃了好几回,还是你这个吃法最别致!香,真香!”

    张希孟淡淡一笑,“这是我们家的习惯。”

    “你们家……张先生年纪轻轻,博学多识,必定出身名门吧?”

    张希孟点了点头,“应该算是吧,我是济南人,不过不算亲支近派。”

    济南,张家!

    康茂才读过书的,稍微一思忖,立刻明白过来,再看张希孟,眼神之中的敬畏陡然增加了三分!

    可别看人家年轻,就轻视人家!没准过几年之后,世人提起张家,就只知道这个张希孟了。

    张希孟陪着康茂才,吃了一只半鸭子,这才笑呵呵问道:“康将军,你说我想处置金陵的乱局,应该从哪里下手?”

    康茂才立刻打起精神,关键的地方来了。

    “张经历,有些事情我一个武夫也说不明白,但我知道,在金陵有一个淮西人,相当有名!”

    “淮西人?不会是主公吧?”

    康茂才一笑,“自然不是,他来金陵已经有三四十年了。”

    “这么久?”

    “嗯!据说最早的时候,他是唱花鼓的,从濠州那边逃难过来。后来就,就在这一片唱戏,讨赏钱。后来遇到了一个色目人,管他们勒索……别的唱戏的都怕了,不得不交钱保命。可这位有胆有识,他看出来这个色目人没什么根基,只是靠着色目人的身份欺负人,他果断出手,把此人给杀了!还把脑袋挂在城隍庙上……从此之后,所有唱花鼓要钱的,都认他当大哥。一晃好几十年,在红巾起义之前,凡是从濠州,定远,泗州等地来的淮西人,都要先拜见他。不论穷富,只要找到了,他都能给安排一个活儿,别的不说,填饱肚子还是可以的,因此淮西人都服他。”

    张希孟吸了口气,没想到在老朱之前,竟然已经有淮西人先进金陵了。

    “此人叫什么,最近几年又干了什么?”

    康茂才道:“此人也姓朱,由于穷苦人找他,他都给一斗米,因此人人都叫他朱一斗。”

    “要说他干了什么?”康茂才斟酌道:“原本秃坚是想让他挑头,招募民兵,剿灭红巾的。但是朱一斗没有答应。不过他却给了同为淮西老乡的陈野先兄弟不少帮助,粮食,人才,要什么有什么。没有朱一斗帮忙,陈野先没有那么大的势力。”

    “这么说他是元廷余孽了?”张希孟问道。

    康茂才摇头,“好像也不能算是,上位进了金陵,朱一斗率领着许多淮西乡亲,主动迎接上位,涕泪横流。似乎上位还挺高兴的,毕竟都是淮西老乡,还接受了他的进献。”

    张希孟忍不住轻笑,“淮西人多了,拉大旗作虎皮的也多了……我看这位八成就是攀着主公的名头,想要继续招摇撞骗!不管换了谁,他都屹立不倒!”

    康茂才微微惊讶,好机敏的张希孟,他想了好久才想通的事情,竟然让他一语道破了。

    “张经历,你准备对此人下手?”

    张希孟笑了笑,“既然是主公的乡亲,我就去瞧瞧,看看这位淮西老乡,能玩出什么花样!”

    ……

    朱一斗已经五六十岁了,但是保养很好,魁梧的身躯,还带着一股子上位者的威严。他选择在一条秦淮河的画舫上,接待八方来客。

    每天来找朱一斗办事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改朝换代,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时候,更是趋之如骛。

    他端坐中间,外面来见的人排成队,挨个进去,寥寥几句,就能让一个愁眉苦脸的,变得喜笑颜开,就好像一个活菩萨相仿。

    张希孟来得不算早,一直等到了中午的时候,本来已经要吃午饭了,可今天的朱一斗心情不错,竟然破例多见了一位,就把张希孟叫了进去。

    走进船舱,除了端坐中间的朱一斗,旁边还有两个中年人。

    张希孟看了看就直接到了老者面前,“朱先生,我遇到了一点麻烦,想要你帮我杀一个人,价钱好说,意下如何啊?”

    朱一斗摇头,“不帮!”

    “为什么?是嫌钱少?”

    朱一斗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怒视着张希孟,过了三秒钟,他突然笑了笑,“年轻人,你瞧瞧老夫的船……这种画舫,我有几十艘,你说老夫会为了钱给你做事吗?更何况还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那,那我要怎么办?加钱吗?”张希孟问道。

    这时候那两个中年人都站起来,醋钵大的拳头提起,就要揍张希孟,没吃饭让你进来,结果就这么不懂规矩?

    朱一斗也是不悦,但是考虑到张希孟的淮西腔,他还是保持了风度。

    “年轻人,老夫不是什么事情都管的……还有,叫你背后的人过来,让他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还有,老夫不是收钱办事的杀手。如果他真的想让老夫帮忙,也确实有别人解决不了的冤屈,看在乡亲的份上,只要他叫一声大哥就够了!”

    “送客吧!”朱一斗淡淡说道,随即摆手,让这个冒失的年轻人赶快离开……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就拿这个考验我?

    张希孟从画舫出来,虽然周围尽是不友善的目光,但是也没人对他怎么样,最多只是嘲笑罢了。

    好在张希孟心理素质够,他下了画舫,走出来一段,这才瞧见了装成车夫的康茂才,他赶着马车过来,让张希孟上去,护送张希孟,迅速离开。

    “我说张经历,你可真是大胆!连虎穴龙潭也敢闯?还真就让你顺利出来了,我可真是五体投地了。”

    张希孟轻笑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康茂才一惊,忍不住道:“那江湖是什么?”

    ……

    画舫之中,朱一斗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喝着一碗汤,这碗汤也不算什么,只是用了一百条山雀的舌头,一百根鲤鱼的须,花了三个时辰,精心熬制出来的。

    这种菜肴在朱一斗的生活里,只能算是不值一提的小菜了。

    “父亲,那个小子那么猖狂,你怎么就让他走了?”

    朱一斗停顿了少许,眼神略微凝滞,最后才轻叹道:“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是觥筹交错,吃吃喝喝!”

    他抬起头,看着两个儿子,低声道:“刚刚那个年轻人学得淮西口音很像,但是我还是听得出来,他是故意装得。”

    “装得?那,那他是什么目的?”

    朱一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眼下朱元璋占领了金陵,这座城池换了主人,你们还记得我教你们的东西吗?”

    大儿子立刻道:“记得!父亲说了,不管是谁当了金陵的主人,咱们永远把持着金陵城!”

    朱一斗的老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点道理,可是他几十年混迹江湖得到的心得。

    元朝是个不那么敬重文人的朝代,但是在大元朝,依旧有世家大族的生存空间,甚至比起前朝,权力或许还更大,都能光明正大征税了!

    权力这个东西,永远不是纸面上规定的那些。

    皇帝需要靠大臣,大臣需要下面的小官小吏,小官小吏,也需要有人去执行。

    而且官员如走马灯,地头蛇却是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渐渐的世家越来越稳固,织出来的网越结识,留给官员的空间就越小,大约就是七三分成,还要跪着要饭的。

    如果你想站起来把钱挣了,人家就想办法告你的黑状,把你调走。或者趁着你坐敞篷马车的时候,直接宰了你,然后随便找个替罪羊,就把事了了。

    这种事情在大元朝,也不是很少见。

    大多数的地方,都是如此,缙绅大族占据了绝对优势。

    其实像朱一斗这种人物,是没资格登堂入室的,说到底,他就是个混混头子罢了。但是他偏偏遇上了王朝末世。

    早在红巾军起义之前,元廷就天灾人祸,国库空虚,为了搜刮百姓,无所不用其极。

    这时候想从民间征税,传统的士绅商贾就不行了,就需要朱一斗这种狠人。

    如果说元朝的腐败给了朱一斗第一斗金,那么红巾军起义,则是让他直接准备敲钟上市了。

    几十年下来,他积累了丰厚的人脉,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都受了朱一斗的恩惠。

    说句不客气的,门口卖猪肉的都是靠着朱一斗的庇护,才能顺利把钱挣走。

    人家朱爷也不要别的,只是到了年节,送来一半猪肉就行,甚至朱一斗还会回礼,比猪肉更贵重的回礼。

    没别的,朱爷要的就是这个面子!

    那有了面子,能干什么呢?

    能干的事情可太多了,别人插手不了的生意,他能插手。

    秦淮河的画舫,扬州那边的私盐,还有赌坊,钱庄,当铺……自从红巾军崛起,元廷秩序崩塌,朱一斗的产业足足翻了十倍!

    如今朱元璋进了金陵,作为一个外来户,又是淮西老乡,朱一斗觉得机会来了,只要能让朱元璋承认自己,那就真的登堂入室,一飞冲天了。

    “你们听着,这些日子,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尽量忍耐,不要杀人,不要闹事……即便有非杀不可的,也要把活儿做得漂亮。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为父跟朱元璋攀上关系,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两个儿子眨了眨眼睛,一起点头,“父亲教诲,我们都知道了。只是不知道父亲要怎么跟朱元璋攀上关系?”

    朱一斗笑了,“我已经打听过了,在朱元璋手下,其实最有权柄的人叫张希孟。”

    “张希孟?”

    “对!他跟着朱元璋最早,也是心腹中的心腹,此人还没有过来……我琢磨着他年纪不大,又是个文官,咱们给他准备一处宅子,再给他挑几个好姑娘。要那些干干净净的,知书懂礼,尤其是完璧之身,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朱一斗仔细盘算着,衣食住行,什么都要有。

    “既然是文人,肯定喜欢书籍啊,文玩啊,珍宝什么的……我那里还有李后主的澄心堂,还有人家送我的东坡笔洗,清明上河图,都给张先生送过去。”

    二儿子一听就急了,“爹,这可是咱们家攒了几十年的宝贝,说好了要给你孙子的。”

    “放屁!”朱一斗冷哼道:“就那几个蠢材,他们配这些东西吗?平白糟蹋了!给张先生送去,换咱们家一个锦绣前程。现在改朝换代了,朱元璋缺少官吏,什么人都有机会,咱们也谋一个出身,从此之后,咱们就不是江湖人了,是官员,高居庙堂,成了真正的上等人!”

    “哈哈哈!你们两个,快把那些礼物装个箱子,准备妥当。”朱一斗盘算着收买张希孟,实现阶级跃升,笑得抬头纹都开了。

    ……

    “康将军,你说这个朱一斗乐善好施,帮着那么多人排忧解难,他到底哪来的底气,又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康茂才苦笑道:“这我就不懂了。”

    张希孟一笑道:“你不是不懂,是怕说错了,其实我很儒雅随和的,用不着小心翼翼。要我说,朱一斗必定有庞大的生意,有巨额的财富,是一条肥得流油的大鱼!你说是也不是?”

    康茂才身躯一振,他低声道:“张经历,朱一斗这几年,帮着元廷征税,可是收了不少钱。按理说杀了他也在情理之中,可除掉了此人,又有谁来替上位征税呢?这金陵城这么打,还有谁能办这事?”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他先用手指了指康茂才,随后又指了指自己!

    “康将军,你还不懂我找你的意思吗?”

    张希孟嘴角含着笑,只是一个眼神,康茂才就觉得自己被电了一下,浑身都在震颤!

    他这回真的懂了,张希孟要对朱一斗下手,而且还要让自己帮忙征税,这可是一步登天了。

    “张经历,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张经历放心,我必定全力以赴,除死方休!”

    张希孟一笑,“用不着,只要你能严格执法,不贪不占就够了。”

    这标准太低了,康茂才觉得张希孟简直是在小瞧他。

    “康将军,你别大意了,我告诉你,跟这帮人打交道,比在战场上还要凶险十倍,百倍。在战场上,你要斗的是敌人,而征税是要斗自己!人家肯定给你准备好足以打动你的东西,没有铁石一般的心肠,是扛不住的。”

    康茂才点头,“张经历的话俺知道了,不过请经历放心,我能扛得住!”

    “好!”

    张希孟笑着点头,“朱一斗这人应该就是金陵乱象的源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多半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受他的庇护。你回去准备兵马,我要在近日拿下此人!”

    康茂才急忙点头,尽管他还不确定张希孟怎么就认定了朱一斗,但是既然张先生吩咐了,他就不能怠慢。

    康茂才火速返回,他多了个心眼,以练兵的名义,封锁了军营,随即挑选了三百老乡出来。

    组成了一支执法队,剩下就是等张希孟的吩咐了。

    而张希孟也没让他失望,掌灯时分就来了命令,立刻出发!

    等张希孟赶到了秦淮河,把朱一斗堵在了画舫里,竟然才堪堪一更天。

    “快进去问问吧,我的那位好大哥可在里面啊!”

    朱一斗手下的人都颇为惊讶,这么多年了,敢来找我们大哥麻烦的可不多,这个年轻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嚣张?

    这时候船舱里的朱一斗也被惊动了,他立刻走出来,一见张希孟,也是一怔。

    但他毕竟是老江湖,随即躬身道:“这位小兄弟想必是中午的时候,来见老夫的吧?只是不知道老夫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兴师动众?能不能进船里详谈,有什么吩咐,老夫都会照办的!”

    张希孟看了一眼身边的康茂才,笑道:“听见没有,说话比中午的时候,是客气了不少。但是可惜啊,在我这里,客气不管用!把他给我拿了!”

    轻飘飘一句话,康茂才立刻冲上去,有几个朱一斗的打手想要阻拦,康茂才抽出佩刀,用刀背砍翻了几个人,直扑朱一斗。

    他的两个儿子还想要扑上来保护老父,朱一斗见事情不对,急忙拦住两个儿子。

    “你们都退下!”

    他随即把目光落在张希孟身上,“这位小官人,你到底是哪一位,老夫怎么得罪你了?咱们有话好说。”

    张希孟一笑,“你没得罪我,得罪我了也没什么。可你中午的话得罪了律法,得罪了天条!你说只要叫你大哥,就能摆平事情。我告诉你,这话连主公都不敢说。我们这些卑微的社会公器更不敢说……朱一斗!你好大威风!你是金陵城的规矩吗?”

    张希孟突然厉声断喝,康茂才都为之一振!

    他这才明白,张希孟为什么笃定了要拿下朱一斗。

    这家伙太嚣张了,只要管你叫大哥,你就给排忧解难,你是把自己当成了有求必应的菩萨了!

    你是觉得自己就是规矩,就是天王老子,可以对抗国法了呗?

    别说你了,就算老朱都不敢说这话,手下的文武是干什么的?如果老朱犯了错,张希孟这些人也是会劝谏的,有些做不得的事情,他们也会阻拦。

    这金陵城是姓朱了,但是对不起,不是你朱一斗!

    康茂才拿下了朱一斗爷仨,他冲进了船舱,很快又出来了,还有手下抬着一个箱子,快步到了张希孟面前。

    “经历请看,这里怎么封着一个给你的箱子?”

    “给我的?”

    张希孟闪目一看,上面的确有个封条,是要献给张希孟。

    “朱一斗,咱们貌似才刚认识吧!你这又是哪一出?”

    朱一斗这才如梦方醒,浑身剧烈震颤,跪在地上的他,顺着鬓角流汗。

    “张,张先生!你,你就是张先生!”

    这老家伙简直想抹脖子算了,他一心要巴结张希孟,结果张希孟来了,他还端着装蒜,结果装大了,把自己陷进去了!

    想到这里,朱一斗哭了,哭的是老泪横流。

    “张先生,我糊涂,我混蛋,我有眼无珠!这,这一箱子是我准备给大人的礼物……里面有东坡之物,还,还有清明上河图啊!求张大人饶命啊!”

    张希孟骤然一惊,苏东坡的东西,还有清明上河图?

    你拿这个考验我?

    张希孟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戳了一下,如果稍微等等,朱一斗知道自己来了,没准,或许,大概这些东西就送到了自己面前!

    那自己还会不会下手呢?

    张希孟还没等说话,康茂才就不屑大笑!

    “经历什么没有见过,清正廉洁,刚直不阿,又岂是这点破烂能收买的!来人,都封了,入库!”

第一百七十三章 砸碎一个旧世界

    朱一斗被抓了,这位在金陵城呼风唤雨的人物被关进了大牢。面对黑漆漆,阴森森,酸臭刺鼻的牢房,他闷坐一阵,竟然笑了。

    他这一笑,把两个倒霉儿子都吓傻了,爹不会是疯了吧?

    疯?

    怎么会!

    朱一斗刚被抓的时候,他真的吓坏了,痛哭流涕,跪倒磕头,这些都不是作假,因为他太清楚了,别管如何神通广大,一刀捅个透心凉,他也是会死的,没有半点侥幸。

    如果张希孟直接下令杀人,他也就完了。

    可是张希孟没有,而是把他关进了大牢,这就表明有挽回的余地,既然如此,他就有希望活下来。

    而且俗话说不打不成交,没准还能交上好运,攀上高枝儿。

    “福祸相依,这个道理你们还不懂啊!”

    俩儿子的确不懂,“爹,你说,你说咱们还能出去?”

    “嗯,他们朱家军刚进金陵不久,乱七八糟的事情,千头万绪,一定需要人帮忙,试问还有谁比咱们更清楚金陵的情况?”朱一斗压低了声音,“你们两个都听着,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开出什么条件,都答应他们!还有,这一次过后,咱们也就能看出金陵城中,有谁是真正跟咱们一条心,替咱们父子说话的。等咱们出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至于那些不是一条心的白眼狼……呵呵!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朱一斗神色狰狞,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他握着匕首怒杀色目人,割下人头的那一刻!

    只要杀不死我,就会让我更加强大!

    几十年风雨过去,谁也撼动不了老夫,谁也不行!

    ……

    朱文正在进攻金陵之战中,奋勇争先,立下了大功,成为了老朱麾下最年轻的实授指挥使,统领五千七百精锐,在军中已经颇有声望。

    伴随着兵马增多,势力扩大,老朱麾下的各营兵马,编制员额也在膨胀,原本一营还不到五千,现在汤和的一个营由于要镇守扬州,人员已经超过了七千,徐达的一营也到了六千八百人。

    总而言之,大家伙都在水涨船高,与日俱增。

    身为老朱的侄子,朱文正受到的关注相当多,给他送礼的,前来求见的,络绎不绝。他也懒得搭理这些人,只不过有几个淮西老乡,想要把子侄送入军中,跑过来跪求,朱文正难得大发慈悲,见了这几个人,一来二去,他也认识了不少老乡。

    抽空了,吃吃喝喝,还挺开心的。

    大家伙也没有求他什么,就是个普通朋友吧。

    只不过近日一条惊雷般的消息炸开,说是朱一斗朱爷,咱们淮西老乡的保护神被抓了,他可是做了不少的好事情,帮了成千上万的老乡,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被抓了,是不是有人蒙蔽上位,冤枉了好人啊?

    听到这些事情,朱文正也是一怔,难道叔父真的被骗了?

    他思前想后,决定来见老朱,打听一下情况。

    朱元璋这几天除了一些紧急公务之外,只要有空,就跑来瞧瞧儿子,才一个多月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还能怎么样?

    可老朱就是看不够,小家伙睡着,他轻手轻脚,凑到了小床边上,只是瞧着,就觉得满心幸福。

    实在看得不过瘾,就伸手在小家伙细腻的脸蛋上戳那么一下,当小家伙一皱眉的时候,老朱连忙收手,生怕把孩子吵醒了。

    可即便如此小心翼翼,但是小东西也经常没来由地大哭,弄得老朱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哪里还有统领千军万马的气魄?

    今天老朱刚费了好大劲儿把孩子哄得睡着了,额头上还有汗珠,朱文正就来了。

    老朱对侄子还是很器重的,就让他坐下,叔侄两个聊了起来。

    朱文正就提到了这个朱一斗的事情。

    “叔父,我听说他人品不错,又特别照顾乡亲,在金陵很多年了,也算是个地头蛇,似乎不该抓他吧!”

    老朱眉头一皱,随后又舒展开,只是淡淡道:“是有人让你过来的?”

    “没有,我,我就是听人议论,所以来问问,没,没有别的意思!”

    老朱盯着他,朱文正并不觉得理亏,半晌之后,老朱失笑道:“文正,叔父相信你说的话,可你都来了,就证明朱一斗这人该抓!必须要抓!抓得非常好!”

    朱文正大惊失色,完全根本上思路,我就是来打听一下,怎么就成了朱一斗的催命符了?

    老朱冷笑道:“他的势力大到了能让咱的侄子过来说情,这才进金陵一个多月,再给他一年两年,还不把咱的文武都给买通了!这样的人留着过年吗?”

    朱元璋杀气腾腾,这个理由也是绝了!

    所谓钱通神路,只有出不起的价钱,没有买通不了的人!

    朱一斗几十年屹立不倒,可不是靠着好勇斗狠,他的最大本事,就是投其所好,不管什么人,都不免有弱点,或是贪财,或是好色,或是兼而有之。

    他就不惜代价,拼命狠砸,不管多牛逼的人物,几乎没有不俯首帖耳的。

    元廷那么多官员,就是倒在了这上面。

    如今又到了朱家军身上,有人往朱文正身边凑,其他的文武多半也难以幸免。

    而一旦手下文武都拿了人家的钱,受了人家的好处。出了事情,他们是听朱元璋的,还是听朱一斗的?

    这座城或许姓朱,但是哪个朱就不一定了!

    正在这时候,郭英又来了。

    “上位,这里面淮西商会的,一共有二十几个人,联名保朱一斗!还有,有数百人上了血书,求上位放人!”

    朱元璋接过来,才看了几眼,顿时狠狠往地上一摔!

    “好啊!真是好大的本事!他这人通天彻地了!”老朱怒气冲冲,他只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极大地挑衅。

    正如张希孟所说,哪怕是朱元璋,也不敢为所欲为,可朱一斗却能肆无忌惮,只要叫他大哥,他就帮你平事,那叫你一声大哥,能不能刺杀上位?

    老朱是越想越气,简直想要下令,把所有保朱一斗的,都给抓了!

    但这事毕竟交给了张希孟办,他强忍着怒火,“去,把张先生请来,咱要知道这案子到了什么地步!”

    不多时,张希孟就来了,怀里还抱着不少卷宗。

    “张先生,咱不看了,你就说吧,这个朱一斗到底干了哪些坏事?有多少命案,够不够剥皮的?”

    朱文正在旁边听着,都脊背发凉,叔父怎么这么大的恨意?自己这次是真的鲁莽了,不该来的……说到底朱文正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寻常年轻人,打仗是厉害一些,但是政治智慧几乎为零,不然他也不会下场凄惨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感觉到了事情非比寻常!

    “主公,这个朱一斗的事情,还真不是有没有命案这么简单。”

    “他没杀人吗?”

    “不不不……他杀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只是如果仅仅把他当成个混江湖的,就小瞧了此人。”

    张希孟说着给老朱展示了一份卷宗,正是近三年来,朱一斗给集庆路元军的筹措的粮饷……不算多,一共也就八十万石!

    江南元军一共二十万人不到,也就平均每人四石而已!

    “江南元军,竟然是此人在养着?”

    老朱面对这个结论,也是目瞪口呆。

    “主公,事情还不止如此,过去的五年间,朱一斗的家业增加了十倍不止,金陵的大小行业,他都能插手,俨然金陵城的户部尚书了。”

    老朱深深吸口气,怎么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

    “张先生,他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混混,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权柄?”

    张希孟无奈苦笑,最初他也不信的,可随着清点了画舫上的一些文书账册,他已经十分笃定,这个朱一斗简直是个大王乌贼一般的怪物!

    或者干脆一点说,他很像是上海滩的黄金荣,杜月笙,只不过还没法直达天听。如果老朱也点头接纳了朱一斗,那么一个超级大亨就要冉冉升起,渡劫飞升了。

    “说起来还是元廷税制留下的弊端,元廷利用豪商士绅征税,地方势力做大。这帮人虽然贪得无厌,但好歹还要守着一些规矩,而且也不完全听朝廷摆布。可是随着红巾军兴起,各地都要招募兵马,镇压义军。原来的士绅豪商就不管用了,这帮人甚至跟义军勾勾搭搭,这一点主公也是清楚的。”

    朱元璋思维敏捷,立刻道:“先生的意思是他们嫌弃以往的士绅不管用,就放出了这么一条恶犬?”

    张希孟赞道:“主公英明,的确如此,士绅收不上来的税,朱一斗有本事收上来,官府干不了的事情,朱一斗愿意干!他前后筹集粮饷,采买军械,可是帮了元廷的大忙。”

    朱文正的汗都下来了,他替一个什么东西说话啊!

    “叔父,小侄以为,应该立刻杀了朱一斗,把他的党羽全都杀了!”

    没等老朱说话,张希孟先摇头了,“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朱一斗起于微末,他熟悉三教九流,哪里有钱,如何能把钱掏出来,他比谁都清楚。官府收不上钱,哪怕带着兵马下去,除了能抢掠百姓之外,也别想收上多少钱。偏偏这个时候,养兵打仗,需要海量的开支,哪怕是手握重兵的元廷高官大将,也要低头服输,求人家帮忙。”

    说到了这里,张希孟都觉得有点类似那些有名的上海滩大亨了。

    王朝末世不是民不聊生,而是多数人民不聊生,还有那么一小撮人,纸醉金迷,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十里洋场,金粉世家,灯红酒绿,霓虹闪烁,每一盏灯,消耗的不是电,而是老百姓的血泪,是无数的人命!

    恰如那一面风月宝鉴,正面美人,反面白骨。

    十里洋场是真,哀鸿遍野也是真,只看你把自己放在哪一面,自然看到的就是哪一面。

    朱一斗借着秩序崩塌,靠着他的精明狠辣,也靠着他的过人手段,成了金陵城的头面人物。

    他可以高高在上,可以不管那些穷乡亲。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势力来自哪里,所以他依旧在画舫接待前来求见的人,不管是谁,他都愿意提供帮助,只要你认大哥就行!

    从某种角度上讲他这也是不忘初心了。

    “主公,如果想要八十万石粮食,一百万石,甚至二百万石,朱一斗这人都杀不得,因为他可以帮助主公,轻易达到目标,根本不用费事!”张希孟低声说道。

    只见老朱眉头瞬间立起,啪的一拍桌子,怒吼道:“咱不是要饭的,咱要的是金陵城!”

    张希孟面带喜色,不愧是你!

    普通人消灭不了黄金荣,杜月笙的,哪怕是武装到牙齿的倭国人也不行,唯有怀着改天换地,砸碎一个旧世界的理想的人,才能做到这一步!

    “主公,既然如此,我见您立刻召见那些给朱一斗上血书的!”

    老朱略沉吟道:“先生是让咱去直面他们吗?”

    “对!朱一斗借着这些人裹挟百姓,主公既然想要彻底剪除这颗毒瘤,就不能端坐府衙之中!”

    老朱思忖再三,突然道:“先生这么说了,那咱也不必见这些人,咱去淮西商会,去见那些淮西乡亲,见金陵的百姓,让他们说出朱一斗的恶行!把这个混账彻底铲除!”

    张希孟又是一喜,老朱的确魄力非凡。

    “主公,当下金陵还太乱,我怕会出意外!”

    正在这时候,朱文正立刻信心十足,大声道:“张先生,我愿意保护叔父,如果出了一点差错,就砍我的脑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咱是来立规矩的

    老朱下令了,要前往淮西商会,去跟老乡见面,聊聊天,叙叙家常。

    一道命令下去,一个时辰之后就到,

    此刻的淮西商会,不少人都傻了,完全措手不及。他们立刻陷入了争吵,有人是反对保朱一斗的,老头子那么嚣张,也该走了,大元帅拿他,那是活该,咱们为什么要跟着找死?

    还有人说,你们忘了朱爷的好处吗?

    见死不救,还算不算人?

    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了?

    再说了,朱元帅也是淮西乡亲,都是吃一样的米长大的,只要跟他说清楚了,没准就能化干戈为玉帛,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呢!

    瞧着吧,有好日子了。

    这两伙人吵得特别凶,最后还是多亏了朱一斗的一个干儿子,他挺身而出,把一口刀拍在了面前,他也没说哈,直接把自己的小指头剁下去了。

    帮不帮忙吧?

    不帮忙,看着我干爹受苦,我就自己了断了。

    他这一手吓坏了不少人,朱一斗对那么多人有恩,万一有哪个想不开的,非要替他报仇,那就要有人倒霉了。

    无可奈何之下,这帮人才上了联名的文书,替朱一斗求情。

    但是他们这一求情,引来了朱元璋登门拜访,还说要见所有淮西乡亲,一下子弄得大家伙手忙脚乱。

    上位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从此一切烟消云散,还是另外有安排,谁也说不好,偏偏老朱来得这么急,根本不给一点准备的时间,这帮人都陷入了迷茫,是生是死,谁也不好说啊!

    “主公一会就来了,朱指挥使,这里面的人,你认识不少吧?”

    朱文正的脸红了,的确有几个玩的不错的朋友,可是到了现在,也不知道算不算朋友了……“张先生,我现在就把他们救出来,然后,然后狠狠打一顿!”

    张希孟笑了:“你打他们干什么?这可是违法的事情,小心我上奏主公,按照军法惩治你!”

    朱文正愣住了,其实他跟张希孟接触很有限,只是知道叔父很推崇他,也知道张希孟在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虽然不直接统军,但是那些将领都相当尊重,他倒是感觉不出张希孟厉害在哪里,只是人云亦云吧!

    “朱指挥使,你这次为什么能得到主公的信任?”

    朱文正又愣了,“那个……我们叔侄之间,还有什么奇怪的?”

    张希孟点头,“是啊,叔侄之间,自是亲密无间,那你说,史书里怎么有那么多父子相残,兄弟相杀?难道史书错了?”

    朱文正骤然心惊,傻傻看着张希孟,他的脑回路的确不够用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哎,我这人就是喜欢多嘴,当下进金陵才一个多月,要非说你们有多亲密的关系,我也是不信的。可如果过了一年,两年,时时在一起出入,同气连枝,休戚与共。到了那时候,还能相信吗?”

    张希孟说到这里,就停顿下来,随后迈着大步,进了商会里面,观看座位准备。留下朱文正,独自凌乱。

    他迟疑了少许,一阵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朱文正似乎有点懂了。

    亲情这个东西,固然不是假的,但也不是金刚不坏,所向披靡,做了什么都无所谓……而结党营私,历来都是最大的恶。

    因为下面的人一旦勾结在一起,就可以私相授受,玩弄规则,上面说了什么话,也不管用。有什么事情,也会被隔绝。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聋子,瞎子,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就是大权旁落。

    这种事是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追求的上位者,都没法容忍的。

    甚至不会因为你是亲侄子,就网开一面。

    因为这已经严重越过底线了没有半点妥协余地!

    之所以这次朱文正的错还不严重,就犹如张希孟所说,才一个多月罢了,真的能勾结在一起吗?又能干多少坏事?

    事后老朱一定会提点朱文正,他能不能领悟,就是他的事情了。

    如果想不通,还肆意妄为,以后独当一面,一年两年,天长日久,结党营私,利欲熏心,真的越了界,谁也救不了他。

    毫无疑问,张希孟的提点能让朱文正清醒一点,仔细想清楚,别把自己陷进去就好!

    朱文正甩了甩头,啥也别说了,先把叔父保护好了,别出意外,回头再找张先生好好请教一下,看看往后要怎么办才好。

    朱文正打定了主意,可到底还是出了意外。

    这一次的事情不怪他,而要怪朱元璋。

    老朱按计划是要来淮西商会,然后召见乡亲,跟大家伙直接谈朱一斗的事情……奈何这事情太大了,许许多多的人都赶来了。

    没法子,谁让金陵城又叫徽京呢,有一大群淮西老乡,也是情理之中啊!

    来的人里面有江山的船工,码头的挑夫,有做药材生意的,有丝绸作坊的,甚至还有杀猪买肉的……总而言之,三百六十行,几乎每一行都有,由此可见,朱一斗的势力,的确膨胀得厉害!

    朱元璋赶来之后,发现外面人这么多,老朱干脆来了精神,“就,就在这里,准备两把椅子,一个桌案,咱跟乡亲们直接聊!”

    老朱的命令没人敢反驳,可张希孟和朱文正已经在里面安排了,临时弄到外面,你倒是痛快了,大家伙怎么办?

    万一有人想对上位不利怎么办?

    消息传到了张希孟的耳朵里,他怔了怔,也无可奈何了,这是老朱和百姓的面对面,是建立信任的关键一步!

    哪怕登基之后,老朱都是保留登闻鼓的,就是准许百姓告御状,能直接听到民间声音。现在或许有些危险,但也不好反驳。

    “朱指挥使,你的担子又重了!”

    朱文正没有迟疑,立刻道:“我会尽力的,请先生放心。”

    他的保证还是让张希孟比较放心的,他也索性出来,到了老朱身旁。

    朱元璋脸上含笑,“先生,用不着担心,咱从小苦出身,要过饭,当过和尚……我心里有数,今天来的这些乡亲,九成都跟咱一样,是穷苦人。假如当年咱要是能坐上船,没准也到金陵来了!到时候没准就和大家伙一样了!”

    朱元璋声音洪亮,几句话说完,围在周围的人员立刻交头接耳,有人还不清楚,有人却已经知道了,咱们朱大元帅出身一点都不好,比咱们这些人都差了许多,如今坐拥十几万精兵,占领金陵。

    可是淮西人的大胜利,他是咱们的大英雄啊!

    短短几句话,就拉近了和这帮人的关系,让大家伙乐于接受老朱,这个头开的很好。

    张希孟也笑道:“主公乡亲见面,正是他乡遇故知,我看就畅所欲言,说点大家伙关心的事情吧!”

    朱元璋点头答应,看了看人群,眼神之中,满是鼓励。

    终于,过了一阵子,一个小老头站了出来,他略带颤抖走到了朱元璋面前,先是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拦都拦不住。

    随后他爬起来,绷着脸道:“大元帅,这些年咱们淮西出了两个好汉,一个是你,另一个……让你给关起来了!俺就想不明白,同为乡亲,怎么就非要自相残杀,这是什么道理?”

    小老头赌气道:“我都五十多了,不怕死了,大元帅不爱听,你杀我了就是!可话憋在肚子里,不能不说!”

    朱元璋面色凝重,却没有责怪什么,而是理解地点了点头,随后他站起身,冲着所有人道:“既然是开诚布公,让大家伙说话,什么话咱都爱听……可咱也有一些道理,想说给大家伙听。刚刚这位老丈说两个好汉,咱算不算且不论,可无论如何,比那个人强的还有许许多多……咱就随便说两个。”

    “有个人叫徐达,他不到三天,急行军一百多里,在天长阻挡元军三万精锐,浴血奋战,保住了滁州几十万乡亲。”

    “还有一个人,他叫李善长,几年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主持分地,给家家户户穷苦人授田,供应军需,从来没有出错。”

    “再有,怀远人常遇春,勇猛无敌,虽然犯了不少小错,但是战铜陵,夺太平,下金陵,一路冲锋陷阵,从不落人后。”

    “除了他们之外,淮西的好汉子还有太多,咱就不多说了。”朱元璋又看了一眼张希孟,笑道:“就拿这位张先生来说,他虽然不是淮西人,可是主张均田,主张清除苛捐杂税。他还在军中推行教化,让无数淮西子弟读书识字……这些例子不胜枚举,咱想不明白,那个叫朱一斗的,就那么得人心?大家伙能不能让咱明白一下,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让你们刻骨铭心?”

    朱元璋的这番质问,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包括那个气势汹汹提问的小老头,也瞠目结舌。

    大家都说朱一斗的好,可要是具体说说朱一斗干了什么好事?貌似大家伙又说不出来……他是帮着不少人安排了工作,有了一口饭吃,但是每到年节,都要送礼,怠慢了一点,就要受到惩罚。

    虽然朱一斗不出手,但是他的儿子,还有那些爪牙可不会客气。

    不知道感恩戴德,那就不用活着!

    再说他虽然号称朱一斗,求他都给一斗米,但是真的吃了这一斗米,你这条命也就是“大哥”的了。

    朱一斗真的像是那位及时雨,人人都说宋大哥的好处,可宋大哥到底干了什么好事?通风报信,救了团伙抢劫的晁盖?又或者业务娴熟地杀死了阎婆惜?

    一个小小的押司,不起眼的人物,能弄得天下皆知,谁都把他当成大哥,这本身就蹊跷大了。

    朱元璋扫视着所有人,“你们不愿意说……那咱就说说吧,咱虽然没来过金陵,可咱去过怀远,去过滁州,去过宿州……没干别的,就是去要饭。每到一处,都要拜码头,要有人领路,才能把这口饭要到手,吃进肚子里。自然而然,就要对大哥感恩戴德,为了大哥,出生入死,也是理所当然。”

    老朱自嘲冷笑:“当年咱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来咱想明白了,吃饱穿暖,堂堂正正活着,这本就是天理!用不着拜什么大哥,也用不着被人盘剥压榨!”

    “过去元廷没本事,管不了许多事情,所以就有了朱一斗。这几年朝廷越发没用,纲纪荡然,朱一斗就越来越膨胀,到了目无法纪,惊人骇目的地步!”

    “咱站在这里,要跟乡亲们说几句心里话!咱知道你们的苦,所以咱要给大家伙彻彻底底,排忧解难,从根子上把穷病治好了!”

    “乡亲们,用不着拜什么大哥,均分田亩,鼓励工商,废除苛捐杂税,大兴教化……过去咱在滁州怎么做的,到了金陵,还会继续做下去!”

    “过去朝廷不作为,如今咱就是来立规矩的!立一个合乎天理的规矩!”朱元璋扫视着全场,大声问道:“怎么样?咱把话说清楚了,你们还有谁觉得朱一斗是冤枉的,就请站出来,继续替他说话,咱们就在这里断这个官司!”

    老朱的话说完,人群之中就响起了嗡嗡声,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纷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只剩下一条胳膊的人,从人群里用尽全力挤出来。

    他扑通跪倒,嚎啕大哭,切齿道:“大元帅,俺,俺要告发朱一斗,他派人砍我的胳膊,抢了我的娘子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金陵姓朱了

    有一个人站出来,就仿佛河堤上的一处蚁穴,随后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以至于多到不计其数……淮西商会前面,成百上千的人跪倒地上,哀嚎一片,有人控诉朱一斗的恶行,声泪俱下,哭到晕倒!

    还有更多的人,闻讯都往这边赶。

    总算有人敢说朱一斗的恶行了,也总算有人能给百姓做主了。

    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朱一斗苦心几十年打造出来的大哥名声,在这一瞬间,崩塌了。

    这个城市依旧姓朱,只不过这个朱,是朱元璋!

    老朱面对百姓的哭诉,表现出了极大地耐心,他仔细听着,让人站出来讲述,让大家伙提供证据。

    足足忙活了两个多时辰,老朱都口干舌燥了。

    “乡亲们,父老们,你们说的事情,咱都知道了。你们放心,咱一定给大家伙做主……你们先回去,把知道的事情都梳理一遍,从明天开始,就在集庆府衙,开始正式审讯这个案子,务必还给大家公道!”

    老朱一再表示,随后才在朱文正的保护之下,离开了淮西商会……就在老朱离开的时候,人群中有一个人,距离老朱不到十米,手插在怀里,紧握着匕首,手心都是冷汗,目光紧紧盯着朱元璋的身影,竟然没敢拔出来!

    没错,这人是个刺客。

    他是受了朱一斗义子的指派,让他刺杀朱元璋,好救出“朱大哥”。

    说实话,刺杀朱元璋,跟救出朱一斗,根本就是矛盾的两件事,但是以这个刺客的脑容量,是不可能想清楚的。

    他就是个好勇斗狠的混混,头些年是朱大哥抬举他,安排他在码头扛包,后来他性格凶狠,喜欢打人,竟然被提拔为管理层,手底下管着十几个搬运工。

    他自觉出人头地,是人上人了。

    这变化都是朱大哥给的,他就该孝敬朱大哥,哪怕是脑袋掉了,也在所不惜。

    知恩图报,讲义气,两肋插刀……这就是咱江湖人的命根子!

    敢抓我朱大哥,老子宰了你!

    就这样,他混到了人群中,怀里揣着冰凉锋利的匕首。什么朱元帅,老子不知道,我只认朱大哥!

    这么个混不吝的刺客出现在人群,可渐渐的,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儿。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控诉朱一斗。

    其中就有个码头的挑夫,他说朱一斗的爪牙欺压良善,敲骨吸髓,逼着他们干活,每天都要进献钱财,孝敬大哥。

    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地干,钱都给了大哥。

    都说是朱一斗赏了活儿,殊不知,就是让大家伙当苦役,说白了,连牲口都不如,还要被鹰犬狗子欺负,他们喝人血,吃人肉啊!

    挑夫这么一说,立刻有无数响应,其他行业也多半如此,甚至被盘剥的更狠。

    大家伙甚至要倾其所有,才能满足朱一斗的胃口。

    一个又一个人站出来,声泪控诉,泣不成声,周围百姓切齿咬牙,同仇敌忾……渐渐的,一股庞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沉重的压在这个刺客肩头。

    他本想刺杀老朱,可现在他竟然觉得人群当中,到处都是不善的目光,仿佛要戳他两刀似的。

    这家伙做梦也想不到,当个刺客怎么就这么难?

    我都不在乎生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对不起,他真就不敢!

    朱元璋耐心听着,认真让张希孟记录,他的话不多,但是对这些受尽了盘剥的可怜人,有着巨大的鼓舞。

    大家伙都觉着朱元璋亲切,和蔼,说咱老百姓喜欢听的话,就像是邻居亲朋一般,几乎忘记了身份的差别。

    百姓的拥戴,肉眼可见,场面的气氛越发热烈……要刺杀这么一个人,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是成功了,周围的百姓抓住自己,也会把自己撕碎了吧?

    想要个完整的尸体都做不到!

    刺客怕了,怕得浑身冒汗,心突突跳,惶恐不安,眼睁睁瞧着,朱元璋就在他的身边不远处经过,他竟然没有勇气下手。

    等老朱走远了,人群也渐渐散去,这个刺客傻愣愣站着,脑袋才清醒了一点。

    朱元璋多大的威风啊,那么多人支持,比起他的朱大哥,可是强了太多了,完全没法比啊!

    一个是神仙下凡,一个是初具人形,想想朱一斗那些装蒜的行为,简直比小丑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没敢刺杀朱元璋,要是回去了,被朱一斗的爪牙抓了,下场肯定很凄惨。

    干脆吧!

    我去自首,还能给朱一斗添一条罪过,我这也算是主动到案自首,戴罪立功了。

    这刺客的思路也是厉害!

    如果说一个多月之前,朱元璋浩浩荡荡开进金陵,是一场地震的话,那么这一次拿下了朱一斗,则是天崩地裂,压抑的民意,如地下的岩浆一般,喷薄而出!

    人们成群结队,去衙门告发,各种各样的案子,越来越多。张希孟不得不把杨元杲、阮弘道几个人叫过来,甚至还招呼了李善长,让他帮忙厘清案情。

    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折腾,不管是李善长,还是张希孟,都一致认为,这个案子永远别想查清楚了。

    “主公,根据举报,确定的人口买卖就不下三百件,这还是直接跟朱一斗有关系的,其中还有几十件男童的买卖!”

    老朱一怔,“他买卖女孩子,怎么还买卖男孩?”

    “这个……”张希孟咧嘴了,李善长轻咳一声,“上位,有不少蒙古贵胄,还有豪商巨贾,乃至读书人,身边都有个书童一类的……总而言之,玩得挺花的。”

    老朱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这帮孙子还真是爱好广泛啊!

    “该杀!全都该杀!一个不能留着!”

    朱元璋只真的气炸了肺,不是说朱一斗义气吗?照顾同乡吗?就是这么个照顾法?

    其实这破事也好解释,朱一斗对老乡那么善良,又能给元廷好些粮草,他还坐拥庞大家业……难道他有聚宝盆不成?可以凭空变出钱财来?

    如果没有,那就一定有问题,他的钱从哪里来!

    根据张希孟的调查,朱一斗从事的行业包括但不限于人口买卖、赌场、青楼、当铺、钱庄、商行、码头、私盐……一本刑法,除了封皮,他全都干了,张三本三了属于是。

    他名义上救助受苦受难的乡亲,可一旦接受了他的帮助,基本上就成了朱家的奴仆,要被人敲骨吸髓,压榨到死。

    “主公,朱一斗还资助了不少人读书。”

    “读书?这是好事啊!”

    李善长黑着脸道:“上位,这些读书识字的人,都被朱一斗安插到了衙门里,做了书吏!”

    刹那之间,老朱气得五官挪移,怒火满胸膛!

    混账!

    “衙门里也有不少朱一斗的人?”

    李善长点头,“至少三成,尤其是那些征税的,几乎都是他安插的!”

    事到如今,老朱也是无话可说了。

    这个大元朝也真是没出息,竟然让一个混混猖獗到了这个地步!

    如此朝廷,不亡就没有天理了。

    “必须彻查,凡是跟朱一斗有关的,都不能留着!”

    李善长摇头,“上位,只怕不行!”

    “不行?”老朱眉头立起来了,“李先生,你给咱说个道理出来!”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不要误会,我和百室兄商量了,我们的一致意见是彻底推翻,重新招募官吏!”

    “什么意思?”朱元璋不解道。

    李善长躬身解释,“上位,我的意思废掉集庆路,改金陵为应天府,然后从上到下,重新招募官吏,原来的人只留用三成,然后从军中调拨一些,再从民间通过考试选拔一批。唯有如此,才能彻底铲除毒瘤,清理弊政,还金陵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真是很难得,张希孟和李善长竟然取得了高度一致。

    元廷的体系已经烂透了,集庆路作为江南的中心,更是集百家之短,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这也证明了,只有朝廷的秩序崩塌了,才有了朱一斗这种人野蛮生长的空间。

    朱元璋思索之后,果断下令,有关朱一斗这个案子,仅从查出来的罪行来看,已经是罄竹难书。

    必须从重从快处置,或许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查清楚,但也不妨碍立刻处死,必须尽快回应百姓的要求。

    相反,这种罪大恶极的,因为受限于案卷公文,迟迟没有结果,那才是最大的不公。

    乱世用重典,快刀斩乱麻。

    朱元璋一口气圈了一百零七个名字。

    其中朱一斗被判处绞刑,老朱还特别交代,要剥皮实草,悬挂城隍庙,警醒世人。

    当这篇告示贴出去之后,金陵城沸腾了。

    几十年间,大家伙见惯了太多大人物的起起落落,可是这些高官跟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换了谁,受欺负的都是老百姓,而朱一斗这种人,永远都是上位者的帮凶,屹立不摇。

    偏偏朱家军不信邪,竟然要处死朱一斗,要改变几十年的老规矩!

    试问百姓如何不激动?

    或许他们期待的变革,真的来了!

    到了行刑的这一天,考虑到可能人员会很多,选在了城外执行。

    可即便如此,还是低估了人潮汹涌。

    或许谁也想不到,最先赶来的,竟然是那些青楼的姑娘,她们和往日花枝招展不一样,全都穿着深色的衣裳,也多半清水脸,没有任何打扮,来到之后,她们只是直直注视着绞刑架。

    “会,会处死吗?别让老贼躲过去!”

    一个女子低低声音道。

    其余人也都咬紧了牙关,瞪大眼睛,屏息凝神,紧张到不敢出声。

    终于,朱家军的士兵押着犯人到了刑场,当看到瘫软如泥的朱一斗之时,众人都沸腾了,那些青楼的女子含泪呐喊!

    “杀!杀死他!”

    “杀了老贼!”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人心如此,天意如此!

    时间很快到了,果然没有任何意外,朱一斗被送上了绞刑架,老东西在挣扎了一阵子之后,气绝身亡。

    随后就有认按照朱元璋的吩咐,剥下了皮……顿时齐声赞叹,拍手称快!

    一个朱爷死了,一个朱元帅深入人心……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开科取士

    朱一斗集团彻底覆灭,朱元璋又随即处置了原来的集庆路官吏,有贪赃枉法,甚至杀人害命的,足有八十多人判了斩立决。

    随后他又在俘虏当中,甄别出有杀良冒功,强抢民女等等恶行的将领官吏一百七十多人,也都给处死了。

    足有三百多颗人头,鲜血淋漓,超过过去三年处死的总和,金陵上下,无不骇然心惊。

    朱元璋倒是很满意,“张先生,总算没有大开杀戒,这是你的功劳啊!”

    张希孟咧嘴了,您可真会说话,外面都管您叫屠夫了,到底什么才算人头滚滚?

    很显然,朱元璋理解的大开杀戒和张希孟并不在一个次元里。

    但是有一件事两个人都没法忽视,那就是急需人才,尤其是管理地方的人。

    朱元璋已经下令,改集庆路为应天府,改太平路为太平府,其他各地也都在调整,这可不只是换块牌子那么简单,里面的官吏人员,机构设计,职权划分,统统都要重新来过。一句话,推到了重建!

    过去元廷的官吏,除了少数一部分能继续留用之外,大多数都要从外面重新招募。

    一句话,需要开科取士了。

    “先生你看这次要怎么办?用不用仿效元廷,办一次热热闹闹的科举?”老朱很认真询问,科举考试这事,张家在大元朝算是权威了。

    张希孟一笑,“主公,其实科举就是个形式罢了,无非是把人聚集在一起,通过相对公平的考核,从中找出一部分人才,充实到相应的位置上面。所以真正关键的是什么人能来参加考试,主公又打算通过考试,吸收多少人才?”

    张希孟一开口,就和别人的论调不一样……此事老朱也询问过李善长,甚至问过贾鲁和朱升,这几位普遍都是广揽贤才,虚怀若谷,注重实际才能,文章取士等等,说得都挺不错的,可就是差那么点意思。

    如今跟张希孟一聊,老朱豁然开朗,他似乎懂了,都是开科取士,招揽人才,但是有个基本问题,什么叫人才啊?

    真的,你读古文,许多诗文大家都经常抒发怀才不遇之叹,但是你仔细研究,他们除了会写诗文之外,真的别无才能。

    不是怀才不遇,而是无才可遇!

    在历史上,朱元璋初期的人才问题,普遍是招揽和主动投靠的。

    比如李善长就是在去滁州的路上遇到的,渡过了长江,就收了宿儒陶安和李习,随后又有汪广洋,杨宪等人投靠,靠着这些人,撑起了早期的大局。

    一直到了吴元年,也就是老朱基本奠定了南部大区王者地位,准备北伐,角逐全国总冠军了,才宣布设立文武二科,以考试招揽人才。

    而正式登基之后,直到洪武四年,才有了第一次正式会试,一共通过考试的只有一百二十人。

    在张希孟的掺和之下,老朱足足提前了十多年,就准备科举取士了。

    从地盘上看,老朱不比历史上大多少,但是从内部建设上看,却是翻天覆地,全然不同。

    “主公,人才分成两种,一种是人们眼中的人才,一种是国家需要的人才,就看主公怎么选择了。”

    “就没有人们眼中,国家需要的人才?”老朱沉声问道。

    “或许有吧,不过名气是一回事,办事能力又是另一回事。而且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下有名的才子鸿儒,或许就那么几个人。十个,二十个?可是治理国家不一样,需要的成千上万的人,这些人之中,就必然有很多人籍籍无名之辈,他们不是名满天下的人物,只是能老老实实做事的循吏。”

    朱元璋皱着眉头,“你这话也有道理,可选人总要德才兼备吧?”

    张希孟又是一笑,“这话固然不错,但是德才兼备的人又是何其难得!主公觉得当下要多少官吏,才能管好应天?”

    老朱顿了顿,“应天府几十万人,至少要上千官吏吧!”

    “那主公准备通过考核,选多少人?”

    “这个……”老朱沉吟了。

    张希孟笑道:“主公,所谓德才兼备,这话是没错,但圣人又说,人之初,性本善。天下间除了极少数大奸大恶,不能使用的人之外,无德小人又有多少?而且所谓选择德才兼备者,如果没有监督,没有审核,谁又能管住自己的手脚?”

    “所以说君子慎独,天下的真君子不多,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普通人罢了,给他们机会,管理严格,监察明晰,就少犯一点错,反之,就严重一些,仅此而已。”

    张希孟压低声音,“主公,我再说几句过分的话,所谓挑选名满天下的贤才,挑选德才兼备的人才,按照这个标准,当下主公能挑选出来的不过几十人罢了……这几十个人能干什么,把几个府的知府填满了,知县填满了,安排一些监察人员,留几个随军的参议,帮着主公谋划军务,供应军需,也就能做到这一点罢了。”

    “那府衙,县衙,军中办事的人,要怎么挑选,充实?还不是让这些‘德才兼备’的天下名士来选吗?主公以为然否?”

    张希孟几句话说完,老朱骤然变色!

    他迅速意识到了事情的根本……其实这就不是什么德啊,才啊的问题,是他这个主公能直接使用多少人才的问题。

    再根本一点,就是他能有多大权力的根本问题!

    老朱凝重起来,过了良久,他才长长一叹,伸出手,搭在张希孟的肩头,发自肺腑道:“先生,这种话,也只有你能告诉咱了!”

    话不用多说,朱元璋已经心里有数。

    其实稍微推敲一下科举考试,就会发现一个很好玩的情况,以明代为例,三年一次的科举,每次录取三四百人,也有一二百人的。

    反过来再看大明的官职,七品以上的,从外面的县令、知府、按察使,布政使,到京城六部九卿,各部的郎中、主事、员外郎,应该也就几千人。

    也就是说,十次科举,三十年的时间,正好把这些官职轮换一遍。

    假如进士的平均年龄是三十岁,而古人的平均寿命是六十岁……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逻辑闭环了!

    也就是说,一个人一旦考上了进士,哪怕是三甲同进士,也能外放当县令,如果他没什么追求,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完全可以平平安安过三十年,享受躺赢的完美人生!

    在考上进士之前,你可能十年寒窗,可能动心忍性,但只要考上了,就只剩下快乐了。

    无病无灾,潇潇洒洒,当一辈子人上人,你的后代子孙还能跟着享福。

    瞧,科举多是一件美事啊!

    当然了,朝中党争,互相明枪暗箭,自然少不了。但是对不起,这不过是士人集团的风风雨雨罢了,即便那些斗争落败的,不管是去南京六部,还是回乡当宅男,都要比寻常百姓高一万倍。

    人家只是从三十三天,掉到了三十天罢了,一样不接地气。

    一句话,科举考试,看似是朝廷的抡才大典,为国选才,考出来的都是天子门生。

    但是稍微分析你就会发现,科举不过是官员的新陈代谢,更新换代罢了。

    而且通过人数限制,还极大地降低了竞争强度。

    保护的不过是能考上进士的精英士人的利益。

    大约就是除了牛津和剑桥之外,其他的大学不算大学一样,考不上进士的士人不算士人。而一旦考上了进士,就能保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只要不作死,就能活得很好很舒服,人均汉弗莱了属于是。

    这种事情除了张希孟,还真没人会告诉老朱。

    而除了老朱之外,其余的皇帝,面对已经完美闭环的科举体系,文官集团,除了大呼如之奈何,就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稍微有点出息的皇帝只能放出厂卫,靠着家奴恶犬,跟成熟的文官集团斗争,结果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

    “先生的意思,咱要多招揽人才,增加录用的数量……可那样一来,不是又会增加开支吗?说到底,担子不还是要落在百姓身上?”

    张希孟一笑,“主公,就算少录取,地方上的事情不能没人做,一样要招募书吏,只是不用经过科举罢了,李先生原本不就是这种小吏吗!主公多录取,让人宽进严升……进来的人多了,标准低了,也就不用像两宋那样,花费巨资养士。而人一多,自然就会竞争激烈起来。原本通过科举,就能得到一个知县位置,现在通过考试,只是书吏而已,想要当知县,就需要卖力做事,才能顺利杀出重围……主公请想,这样一来,是不是就能选出一批真正的干吏了?”

    朱元璋深深吸了口气,彻底心服口服,再无疑虑。

    老朱终于终于敲定了计划,要广揽贤才,第一批招募的人员,计划就有五百人之多。

    消息迅速传开,就连距离应天不远的丹徒,都得到了消息。

    丹徒的一名儒者名叫欧阳苏,面对如此手笔,也是目瞪口呆,这个姓朱的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他一时没有主意,只好把这些日子以来,金陵发生的情况,写信告诉老朋友,请教他的看法。

    而欧阳苏的这位老朋友,叫刘基!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刘伯温考试

    刘基是浙江行省青田九都南田山之武阳村人,二十三岁中进士……在这个岁数,考上元廷的进士,毫无疑问是一位出色的小镇做题家了。

    但是由于元廷昏暗,各地灾害起义不断,刘基的仕途也是一路坎坷,当过县丞,结果因为打击豪强,被人家搞下去了,又当过儒学副提举,主持行省考试事宜,结果又因为弹劾御史,朝中没人撑腰,反而丢官罢职。

    头几年他跑到欧阳苏这里,在丹徒开办学堂,教书育人,跟欧阳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随后天完红巾进犯杭州,他又跑回家乡,召集乡勇,镇压红巾。

    大元曾国藩了属于是。

    可惜他没有曾剃头的运气,只是混了个行省都事,他还曾经试图巴结过脱脱,盛赞平定徐州红巾之功。

    前些时候,脱脱南下,他也积极奔走,希望得到太师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但很可惜,人家压根不知道刘基这号人,就剩下他对着空气输出了。

    看到这里,是不是觉得这位跟一统江山刘伯温有些差距啊?

    会不会是假的?

    还真不是,这就是刘伯温的前半生,甚至在老朱大军杀来的时候,他还跑回了老家青田,躲了一年多,后来老朱威逼利诱,才把刘伯温薅出来。

    给老朱做臣子之后,刘基也有些怀念元朝,觉得自己二十年侍奉元廷,一夕背主,是辜恩负义,总而言之,刘基这个官职当得有些别别扭扭。

    而老朱封他个诚意伯,也是颇有深意。

    无论如何,刘基和朱元璋之间,也算不上诸葛亮跟刘备这种,千古君臣典范……至于后世演义小说,不断抬高刘伯温的地位,那就是另一番考虑了,自不必说。

    如今的刘基,尚在浙东,统领着一些乡勇,负责剿杀处州等地的红巾。不过由于这里的红巾势头不如中原之地,再有方国珍也是首鼠两端,意志不坚定。

    所以刘基很清闲,没有那么多战事。

    也正因为如此,刘基才能抽出空闲,审视天下大局。

    可是这么一看,就让刘基惶恐不安起来。

    原本他曾经上书,盛赞脱脱,说红巾贼寇不值一提,只要大军进剿,立刻瓦解冰消。

    可结果竟然是脱脱翻船了,刘基瞬间尴尬了,原来活神仙也有不神的时候。

    如今高邮惨败之后,元廷已经失去了赖以为生的主力精兵,就只能借助地主武装,还有陕西等地藩王的势力,勉强维持,怎么看都要完蛋。

    而再看红巾军这边,天完大帝徐寿辉,从山里杀出来,气势如虹,夺取了湖广大片土地。

    刘福通立小明王为主,已经打出了北伐旗号。

    张士诚靠着高邮大捷,聚拢了一二十万的兵马,雄踞淮东。

    可以说大元朝的处境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

    但是在这一片枭雄当中,最让刘基糟心的还是朱元璋!

    没错,刘基这次看得很准。

    和其他拉队伍,抢地盘的乱世枭雄不一样,朱元璋从一开始,就有了明确的纲领,打击豪强,均分土地,收拾民心,铲除弊政……这一整套做下来,让老朱已经有了新朝气象。

    虽然他还没有称帝,甚至也没称王,但是这个势头已经起来了。

    最近更是渡过长江,高歌猛进,取铜陵,下太平,进金陵……可以说是一路平推,眼瞧着连他的老家都不安全了。

    万一朱元璋挥兵杀过来,自己该怎么办?

    刘伯温废寝忘食,思索对策。

    偏偏在这时候,一封老友的信,更让刘伯温大吃一惊!

    “朱贼要开科举,还要一次录取几百人?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野心!”

    刘基仔仔细细读了好几遍,欧阳苏分析了朱元璋的一些策略,比如严惩豪强,均分田亩,还附上了朱家军的分田纲领,又跟刘基讲,朱家军在扬州查封了青楼,如今金陵的青楼传说也要封了。

    尤其值得一提,朱元璋处死了朱一斗,杀了许多官吏,清理了金陵的地头蛇……现在又要开科取士。

    欧阳苏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就想问问刘基的看法,觉得朱元璋这伙红巾能走得更远?还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刘基幼年的时候,就是神童,虽然仕途坎坷,但也当过了好些年的官,现在又统领乡勇,剿杀红巾。

    刘基太清楚老百姓想要什么了!

    均田!

    只是这俩字,就能动员起天下七成的人心!

    至于严惩豪强,封禁青楼,开科取士……这一套做下来,至少九成五的人心都要尽数归附朱元璋!

    诚如是,这朱贼大业可兴,王霸可成啊!

    刘伯温彻底凌乱了。

    难道自己侍奉了二十多年的大元朝就要完蛋了?

    最终会是这个姓朱的夺得江山?

    不会吧!

    刘基思前想后,他决定要上书朝廷,想办法,先集中力量,扼杀朱贼。对于张士诚之流,都可以放过,如果没有兵力,那么鼓励地主武装,豪强乡勇……总而言之,大家伙一起上,先弄死朱元璋再说。

    不然此人不死,大元必亡!

    刘基挥毫泼墨,一直写到了三更,这才写完。

    等他写好之后,又对着看到了天明,然后就给撕扯稀碎,颓然长叹……当年脱脱尚在,他上书都不管用,现在脱脱死了,谁还会把他的上书当回事啊!

    人微言轻,而且写的这些,也只是老友信中内容,朱家军到底什么样,他还不知道。万一朱家军光会说漂亮话,其实很拉胯呢?

    总而言之,要先见见吧!

    等自己摸清楚了朱家军的底细,不管是抵御红贼,还是上书朝廷,建言献策,也都有了凭证。

    刘基当初做县丞的时候,他就喜欢亲自下乡,去了解民间疾苦,体察民情。

    这一次刘基也决定跑一趟,去瞧瞧朱家军的虚实。

    正好还是科举取士,自己也能看看天下英才,愿不愿意归附朱元璋?

    要真是人才云集,那,那大元朝的气数……刘伯温心中喟然长叹,他也的确不那么重要,挂的是虚职,领的是乡勇。

    每次上书都是要钱,浙江行省的人巴不得刘伯温不存在呢!

    就这样,刘伯温带着两个书童,从老家出发,星夜兼程,也没去丹徒见欧阳苏,而是直接去金陵。

    刘伯温不是鲁莽的人,他盘算过,自己没什么名气,随便混入金陵,打听一下消息也就是了。

    只是看看就好。

    奈何刘伯温低估了朱家军……前面提到过,张希孟在滁州为了征税,在各个路口设立税卡,带着货物过来,都要登记,核算价值之后,缴纳税金,就可以得到凭证。而有了完税凭证,就可以在朱家军治下畅通无阻。

    最近由于刚刚占领金陵,税卡自然是建立了,除此之外,还有针对其他人的登记。

    负责人正是康茂才,他由于在铲除朱一斗的行动中,出力不小,得到了张希孟的赏识,肩负起应天征税的使命。

    顺带着登记外来人员。

    你想干什么?

    是探亲访友的,把亲戚名字写出来。

    是买卖东西的,把经营范围写出来。

    只是路过的,那就把路线写出来。

    如果想要在金陵乱逛,对不起,大元帅还没同意呢!

    面对这帮人的盘问,刘基傻眼了。

    瞧他们做事认真的样子,自己想随便混入金陵的打算怕是落空了,根本进不去。

    难道自己就碰个钉子回去吗?

    貌似刘伯温还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

    他正好瞧见前面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跟士兵说,他是参加考试的,立刻得到了热情招呼,里面的官都出来了,好言询问。

    刘伯温眼睛一亮,他来了主意。

    等到刘伯温的时候,他也说自己想要参加考试,士兵看了看他,发现他年纪不小了,想来也是个老儒生,在元朝那边做不了官,这才跑来金陵的。

    士兵还挺同情他,“老先生放心吧,这次考试不难,上位是一心求才,提前恭祝老先生高中了!”

    刘伯温被说得莫名其妙,真有意思,这个士兵懂什么,你也敢说考试不难,你认几个字啊?

    刘伯温哪里知道,这些士兵都是张希孟从朱家军调过来的老兵,其中的佼佼者,已经读了三年多的书了,由于军中心干净,没有乱七八糟的,成绩优秀的,认识两三千个字,写写公文,都没有问题。

    他们在军中也负责登记名册,计算钱粮辎重,甚至还有探查地形,绘制地图。

    这一次应天的科举,上位已经明白说了,就跟过去军中的考试差不多,还给了士兵名额,准许他们参加考试,最终的录取名额会在一百五十人。

    按理说能当官不是一步登天吗?

    军中将士该争着去才是。

    但是大家伙也不傻,这个科举和元廷的科举不一样。而且在军中升迁更快,机会更多。

    所以只有那些年纪大了,体力不那么好,受过伤的,或者其他原因,才会参加这个考试。

    大约来说,那个士兵告诉刘伯温,考试不难,就是一个学长在提点学弟,就这么简单!

    奈何刘伯温没有意识到,他还觉得是士兵不知道深浅,胡说八道。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又让刘伯温始料未及……原来所有参加考试的学子,都有专门的绿色通道,他报名之后,领了身份卡,接着就有朱家军护送,一路送到了军营。

    为了防止他们作弊,全程严密控制。

    到了军营之后,还贴心发了一份考试指南,大约就是介绍考试的内容,要如何答题。

    整个考试包括背诵部分,有诗词文章,四书五经,为了降低难度,还特别弄成了填空形式。

    接下来有几道常识题目,无非就是问问山川地理,经济民生。

    然后就是算学题目,考验考生的算术水平。

    最后面则是二选一的大题,你可以选择写一篇策论,针对应天大元帅府提出意见。也可以根据提出的案件,写出自己的判决意见,并且阐发自己对律法的理解。

    也就是说,文采够,可以当官,有实务经验,粗通律法,也能当官。

    这点东西对刘伯温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唯一让他难受的是困在军营里面,别人都在废寝忘食研究,他也出不去,只能装模作势,所幸军营的伙食还不差,不然刘伯温能憋屈死!

    五天之后,刘伯温,还有一大堆的学子,就从各个军营带出来,送去了考场,时间也不长,只是半天,考过之后,就可以自由了。

    刘伯温可是憋坏了,他赶快提笔,把卷子写完,好容易熬到了中午时分,他跟着一群学生交了卷子,总算是能瞧瞧金陵城,看看朱家军的本事了。

    但是很快刘伯温就意识到了一件不那么好玩的事情……万一考中了,他该怎么办?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刘基,你被捕了

    刘伯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反正他也没用真名,朱家军不可能找到他,大约在金陵城转一圈,趁着结果出来之前,他赶快溜了就是。

    心情大好的刘伯温想逛一逛金陵,六朝故都,江南脂粉风流之地,岂能不好好游览一番?

    刘伯温在街上转了一阵子,最明显的感觉就是街面干净了,而且是那种彻彻底底干净了。过去任何城市都有的乱七八糟的人员,像什么混混啊,乞丐啊,帮闲啊,恶少啊……这些常规组合,竟然在应天一个都见不到。

    再有就是街道,杂物,树叶,甚至是屎尿……都被清理干净,焕然一新。

    这可是在元大都都做不到的事情。

    刘伯温十分好奇,就打听了一下,到底是谁负责这事?是朱家军让老百姓做的吧?

    “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人家朱家军都是身体力行的。他们亲自过来清扫的,还跟我们讲,要喝干净的水,住的干净,吃的卫生,才能没病没灾,不然瘟疫流行,可是会要命的,你瞧瞧,这些街边的杂物,都是他们清理的。”

    刘伯温一愣,这帮红贼说瘟疫跟这些杂物污秽有关系,医书上倒是有这个说法,只不过还不好确定,但是能收拾的干净又卫生,那倒是一件好事了。

    “这么说朱家军会每天过来清理了?”

    伙计一笑,“最初堆积的太多了,处理起来不容易,朱家军才来的。现在都是俘虏在做。”

    “俘虏?”

    “对,就是原来元廷的鞑子兵!”

    “什么?俘虏的官军?”刘伯温真的有点吓到了,他是知道朱元璋俘虏了不少元军,但刘伯温觉得朱元璋一定会用来扩充实力,编入部下。

    无论怎么看,也不该用来打扫卫生啊!

    “你没有骗我?”

    小伙计翻了翻眼皮,“骗你干什么?领头干活的是以前的御史大夫福寿!乖乖,咱大元帅也真干得出来,那么大的官,每天来清扫,推着杂物出城……这好玩的事情,除了金陵,哪能看得到?”

    刘伯温是傻了,的确除了朱元璋这里,别地方断然不会用的。

    御史大夫福寿!

    这是个好官,很有气节的一个人,对大元也算是忠心耿耿,红贼破了金陵,他一没有逃跑,二没有殉国,被俘之后,还甘心出来干活,这就很奇葩了!

    难道自己看错人了?

    还是说红贼会妖法,能夺魂摄魄?

    刘基正在思索之际,果然就有俘虏出来干活来的,他们穿着藏青色的衣服,排成整齐的队伍,喊着号子就出来了。

    看他们的脸上,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兴奋,也不知道他们高兴个啥?

    你们是俘虏,不嫌丢人啊!

    刘基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三观受到了重创。

    果然是一群不要廉耻的,辜负了天恩。

    别管刘基多大的才情,面对此情此景,他也只能给出这么个结论。

    可是对于这些俘虏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

    他们出来干活,表现好了,是可以计入点数的……这个点数会被视作他们改造的成果。点数高了,改造好了,就能提前结束苦役,获得分田的资格。

    早一天分田,早一天过上好日子。

    吃饱穿暖,娶媳妇过日子。

    这么好的事情,傻子才不愿意干呢!

    果不其然,这帮人干活极为卖力气,当真是不怕脏,不怕累,遇到了重活儿,人人争抢着干,谁也不肯落后。

    在战场上有这个干劲,还至于让朱元璋杀进金陵吗?

    刘伯温不断受到冲击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偏偏刘伯温又是个很自负才情的人,其实从他为官的经历就看得出来,可以说是让高傲孤介害了他。

    面对自己弄不清楚的情况,刘伯温来了较真的劲儿,他一定要弄清楚,红贼到底用了什么秘法?

    就说眼前这些俘虏,他们出来干活,明明可以偷懒,明明可以逃跑,但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干活,没有半点反抗。

    只有寥寥几个人,拿着小本本,从一头巡视到另一头,把看到的情况记录下来,谁表现好,谁表现不好,如何打分,全看他们的一支笔。

    等到了中午时分,才有更多的朱家军士兵,抬着竹筐过来,还冒着热气,送到了俘虏面前。

    伙食还真不错是发面的杂粮馒头,虽然不如白面馒头香甜,但胜在够大,管饱。

    拳头大的两个馒头,一大碗菜汤,让这帮俘虏吃出了山珍海味的酣畅气势……刘伯温竟然下意识咽了口吐沫。

    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事实上刘伯温也在领兵。

    虽然数量不多,但也有几百人。

    最让他发愁的就是伙食!

    老百姓一天可以吃一顿,但是要上战场的,每天最少两顿,而且还要给干的。

    吃不饱肚子,别说杀敌,就算训练都不行。

    刘伯温领的是乡勇,也就是说他要向家乡的豪强富户化缘,求那些地主帮忙,慷慨解囊。

    要饭吃的滋味可不好,哪怕是管老乡要饭,一样难受。

    就拿普通士兵的伙食来说,吃的还不如这帮俘虏。

    当然了,或许是出来干活,朱家军为了自己的脸面,打肿脸充胖子。

    他们不会有这么多粮食的,不会!

    刘伯温除了这么安慰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他并没有等到福寿,这位御史大夫没来上工,刘伯温也打听不出原因。

    或许是福寿自己知道丢人,读书人要讲究气节,他又是大元朝的高官,士可杀不可辱,他宁死不从!

    诚如是,还值得让人钦佩一下。

    刘基不知道福寿干什么去了,事实上福寿作为御史大夫,文化水平还不错,被张希孟叫去,参与判卷了。

    同去的还有也先帖木儿等人。

    他们一起全心全意,替朱家军选拔人才,然后再让这帮人去推翻元朝,很凑巧,刘基也参加了这场考试。

    这事情简直戏剧效果拉满,越想越有趣。

    也幸好刘基不知道,否则他或许会直接落荒而逃,毕竟这金陵城太可怕了。

    可即便如此,也够让刘基凌乱的。

    他看过了俘虏劳作之后,就顺道去了秦淮河,反正不管顺不顺道,文化人来了,那都是顺路,不然说刻意过来,多没面子啊!

    很可惜的是,刘伯温又吃了一个闭门羹。秦淮河的画舫停了,青楼关门了……稍微一打听,倒不是朱家军查封了青楼。

    而是在朱一斗被杀之后,很多画舫都是朱家的产业,许多姑娘们都是被朱家人弄来的。她们终于联合起来,向应天府递上了状子。

    这些姑娘们请求给她们平反,还她们自由之身。

    有谁愿意干这种脏活……还不是被朱一斗和他的爪牙,威逼利诱,落到了地狱里面。大家伙以泪洗面,每年都有多少个姐妹不是被折磨死,就是得病死了。

    恳请大元帅,给大家伙做主,也学着扬州那边,封锁了所有青楼画舫。

    这份状子已经递到了老朱面前,另外还有不少女子递上了血书。

    朱元璋已经受理了,正在商讨,要怎么解决这些女子的事情。

    扬州的经验已经出来了,直接查封,固然干净利落,大快人心。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很麻烦。

    这个麻烦来自两个方面,其一,让青楼的女孩子回家,有不少父母是不愿意接受的,而且即便父母接受,周围人也会指指点点,没法抬起头做人,整日依旧以泪洗面。

    第二,有不少女孩子已经习惯了赚容易的钱,让她们做针织女红,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她们也不愿意。甚至有的女孩勾引朱家军的士兵,想要给自己找个出路,面对此情此景,朱家军这边也比较为难。

    想做点好事,就这么难?

    甚至有人干脆抱怨,既然她们不识好歹,那就别管了,继续开青楼,糟蹋她们就是了。

    消息传到了朱元璋这里,很显然,有人已经开始含沙射影,抱怨张希孟了,毕竟这是他弄出来的。

    对于这事,张希孟倒也坦然,要是那么容易解决,不是早就有人干了,何至于绵延千年呢?

    张希孟思前想后,提出了他的方案,在应天办丝绸作坊,培训这些女孩子,给她们生存技能,让她们能靠着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赚钱,还能给朱家军创造更多的税收和价值。

    等她们改好了,掌握了一技之长,能赚钱了,自然而然就能摆脱过去,昂首挺胸,走向新的生活。

    应天这边还在准备细节问题,没有最终拿出方案,但是不管怎么说,刘基畅游秦淮河的计划落空了。

    他到了金陵已经第三天了,这一天金陵城最大的消息,就是具体的分田法令,终于公布出来了。

    相比起滁州等地,由于江南的丝绸产业发达,有关桑麻田的部分,要大大削减,并且针对桑田,也要进行征税。

    而且还提出了重税!

    桑田要征收农田两倍的税!

    对此大元帅只有一条解释,不穿丝绸不会死,不吃饭可是要饿死人的。

    在这个还有那么多饥民的情况下,用上好的土地,种桑树,养蚕缫丝,织成华丽的丝绸,只为了供应达官显贵享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这事情公平吗?

    如果不公平,咱就要改正!

    好一个朱元璋!

    面对这份分田的纲领,刘伯温大受震撼。

    削减桑田数量,课征重税,却没说直接禁止,一看这就是张希孟的风格。

    毫无疑问,在这个乱世,放弃粮食,大搞经济作物,那是自寻死路。多种粮食才是王道中的王道。

    但是不可否认,丝绸的确是个很大的利益来源,也会成为日后商税的重要部分……所以张希孟极力主张,还是留一条路。

    刘伯温甚至能预见到,要不了多久之后,甚至是现在,朱元璋治下的丝绸价格就会暴涨!

    不过既然穿得起丝绸,就不在乎多出一点税钱,反正就当是劫富济贫了。

    刘伯温越发觉得朱家军的种种措施,颇有深意,让他越琢磨越有道理,简直欲罢不能了。

    他一再提醒自己,要在出成绩之前,赶快溜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朱家军的本事。

    就在刘伯温四处闲逛的第七天,刚回到住处,就有一群人把他截住了。

    “刘基刘都事……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剑诛心

    郭英带着四个人,直接就把刘基带走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丝滑柔顺到了不行。

    传说中的活神仙,到了金陵的一亩三分地,完全失去了作用。

    到底是谁,把自己的行动泄露出去的?

    刘基震惊之余,又是满心困惑。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朱家军又是怎么发现他的?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让我做个明白鬼!”

    郭英呵呵冷笑,“用不着装英雄,你这号的我见得多了,放心吧,我们这边不会乱杀人的,你的案情也会有交代的。”

    郭英说完之后,就把刘基带去了衙门的二堂,塞进了旁边的小房间,里面正好有一个年轻人等着。

    刘基一看,顿时认出来,正是那个小伙计。

    “你来看一下,是不是这个人?”

    小伙计过来,仔细看了看,随即道:“没错,就是这个人,他一口外乡话,打听俘虏,还说什么官军……我没举报错吧?”

    郭英一笑,“没错,你这次立了功,回头我给你个牌子,去领二十斤小米吧!”

    小伙计立刻不好意思:“将军,我,我不想要,你们多到那边喝点茶就好了。”

    郭英笑了,“茶是要喝的,小米也要拿着……总有日子艰难,需要的人,你不要他不要,遇到了事情,就有人懒得上报了,懂吗?”

    “懂,我听军爷讲过,这叫,这叫子贡赎人,我晓得,我这就去领小米。回头给巷子里的老人煮粥喝!”

    小伙计乐呵呵撒腿就跑,刘基瞠目结舌,自己那天嘴欠,打听了几句俘虏清扫卫生的事情,竟然走漏了风声……可问题是就算他们怀疑自己,也不见得确认自己的身份,怎么就认出来自己,一抓一个准啊?

    而且来金陵的人何其之多,难道一个人随便报告了几句,立刻就引来了朱家军的调查,那朱家军要动用多少人手啊?

    完全不符合常理。

    任凭刘基智谋过人,却还是想不通。

    他想问郭英,奈何郭英还有事,早就离开了……就这样,刘基被关到了下午,期间士兵还送了一次饭。

    一个杂粮面的大馒头,一碗菜汤,和俘虏吃的差不多。

    刘基尝了尝,虽然粗粝,但是管饱,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很难得了。

    不得不再次感叹,朱家军物资之丰盈,居然连他都记着,没有饿肚子。

    又过了一阵子,这回来了个人,他正好认识,是谁呢?老朋友,欧阳苏!

    刘基一见此人,顿时眼前一黑,气得豁然站起。

    欧阳苏也吃了一惊,“伯温兄,你怎么在这里?”

    刘基急了,“你还有脸问?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你出卖了我?”

    欧阳苏怔了怔,他出卖了刘伯温吗?

    “伯温兄,张经历是问过我,为什么要给你写信!”

    “然后你就说了?”

    欧阳苏哭了,“我没法子啊,我也是为了自家人的安全……”

    “那你就出卖老朋友?无耻,无耻之尤!”刘伯温伸出双臂,想要掐死欧阳苏。

    欧阳苏也急了,他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伯温兄,我是给你写过信,我也跟张经历说过,你是个大才,应该尽力招揽过来……对了,你怎么自己来了?是张经历派人请你来的?”

    刘伯温被问得愣住了,“你,你不知道我过来?那你跟人家说了什么?”

    “就说了你人品好,学问好,能领兵,能打仗,又能治国安民,是天下奇才,虽然给元廷做官,但却是难得的人才……”欧阳苏突然很委屈,“伯温兄,我说的都是好话,我把你夸成一朵花,你,你怎么能视我如寇仇,我好委屈啊!”

    欧阳苏蹲在地上,好想大哭一场。

    刘伯温脑子也乱套了,看样子欧阳苏没有撒谎,可问题是他没跟朱家军讲,那朱家军怎么就找出自己了,还是不对劲儿啊!

    而且自己过来探查情况,欧阳苏也不知道啊!

    真是奇了怪了!

    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出卖了自己?

    他反复询问欧阳苏,这位也说不出来,只说自己在家里坐着,祸从天上来。

    一直到了掌灯时分,他们俩也吵得没力气了,这时候又有人过来,欧阳苏一见此人,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许泰,你,你干了什么?是不是你,把事情泄露出去了?”

    来的人微微一笑,“不错,欧阳先生,实在是对不住,你勾结元廷官吏,图谋不轨,我不能不说!”

    这个许泰是个商人,就是带着信去见刘基的。

    元末可没有某丰,也没有某某通,虽然有驿站,普通百姓也用不起,要传递消息,基本上就是靠着老乡帮忙,或者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让他们帮忙捎带。

    欧阳苏就请许泰帮忙,还给了一些钱,特别交代,不许泄露消息。

    但是到头来,这封信还是害了刘伯温!

    “哼,商人无德,卑鄙小人!欧阳苏,你真是瞎了眼!”刘基恶狠狠骂道。

    欧阳苏气急败坏,他不好跟刘基发脾气,就冲着许泰怒吼:“姓许的,你还做不做人了?你出卖老夫,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小人,无耻无德!天打雷劈,下十八层地狱!”

    许泰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他却理直气壮。

    “欧阳先生,人家朱家军来了,把朱一斗给杀了,原来朱一斗占了我七成的干股,我许泰八方跑商,把鞋磨坏了多少双。每次累死累活的,挣的钱七成要交给朱一斗那个老王八!朱家军来了,把朱一斗给杀了,人家清点之后,发现是非法掠夺,直接把七成干股还给了我,一文钱的好处没要!还嘱咐我,只要好好经营,按规矩纳税,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去衙门找他们,自然有人给我做主!”

    “欧阳先生,你说说,这是多大的恩情!”

    欧阳苏也怔住了,他丝毫没有料到,这里面还有这个事。

    “那,那你就告发老夫?”

    “没错!我不告发你,让你勾结元廷的狗官,对付朱家军?万一狗鞑子回来,再扶持一条跟朱一斗一样的老狗,再来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没有那么傻!”

    听到了这番话,刘基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儒家经典上,不乏行仁政,尊王道,然后百姓归之,如水之就下。这个道理刘基当然烂熟于心,甚至觉得就是个小儿科,寻常道理罢了。

    可直到今天,他才对这句话有了刻骨铭心的体会。

    没法不深刻,他就是栽在这上面的!

    元廷自上而下,层层盘剥,想尽办法搜刮地皮,养兵,剿匪,无所不用其极……就连朱一斗这种怪物都扶持出来了。

    肥了一个朱一斗,肥了二十万江南元军,那总有人要背锅吧!

    许泰就是其中之一。

    他早年经营遇到了困难,求到了朱一斗。

    果然,朱一斗很大方,借了钱,帮他渡过难关。

    可随后就有人来找他,朱爷给了你这么大的好处,你该报答才是,总要意思意思。

    他当即写了文书,准备了三成干股送去……很可惜,连门都没进去。

    许泰这才明白,是嫌弃给少了,他只能一咬牙,给了五成,结果只见到了朱一斗的两个儿子。

    才五成?

    你还想跟朱爷分庭抗礼吗?

    你聪明,事不过三,你要是不愿意意思意思,那我们就不好意思了!

    许泰这才如梦方醒,只能咬着牙,交了七成股,从原来的商行东家,变成了大半个打工人。

    虽说是只拿了七成,可人家朱爷是不承担风险的,也就是说亏了要算许泰的,想不干都不行!

    不干就是不给朱爷面子,许泰满肚子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辛辛苦苦奔走贩卖,结果入不敷出,积攒的家底儿都赔进去了。又不敢关门,只能借钱维持。

    有朋友看他实在是可怜,才偷偷告诉了他,当初遇到的难关,就是朱一斗手下人干的。

    人家给他挖个坑,再看着他跳进去,随后假装伸出一只手,把他拉出来。却转身把他扔进了另一片沼泽。

    吃干抹净,连骨髓都给你榨出来!

    这就是朱爷的厉害!

    朋友建议许泰,什么都别要了,赶快跑了,离开了江南,或者干脆投靠红巾,他还有一线生机,不然早晚都备好朱一斗给逼死!

    可问题许泰就是个普通小商人,他不想背井离乡,更不敢杀人放火,就只能拖着,跟一头老驴,只要不死,就往前走,什么时候磨不转了,驴也就完了!

    就在这么个绝望的情况下,朱家军横空出世,先是拿下了朱一斗,随后送来了七成干股,把商行还给了真正的主人!

    拿到文书的那一刻,许泰哭了。

    他受了朱家这么大的欺负,都能忍着,这是个坚毅的汉子。可是在这一刻,他哭得稀里哗啦,他跪在办案士兵的面前,一遍遍磕头,无论如何都拦不住。

    从那一刻开始,许泰就发誓,别看他只是个商人,但是谁跟朱家军为敌,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尽一份力气。

    失而复得的他,再也不想失去了。

    许泰帮欧阳苏送了一封信,发现对方竟然是元廷的官,虽然不算大官,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许泰就暗中观察,想要弄清楚他们密谋什么,好去回报朱家军。

    结果刘伯温自己带着两个随从,离开了处州,一路跑到了金陵。

    许泰也不知道他是打算干什么,是要投靠朱家军?又或者是行刺,干坏事?

    反正他如实把事情报上去了。

    有了这条关键线索,再去税卡一查,看看有没有类似的人进金陵……不出意外就找出个叫“刘博”的,在来金陵的目的上,他填的是科举考试。

    再然后,一份成绩满分的答卷,就出现在了张希孟面前。

    随后郭英就行动起来,调查刘伯温的动向,询问他去过哪里,见了哪些人……就这样,刘基的所有行动,悉数落到了朱家军的手中。

    你以为是某个环节错了,其实是处处漏风,半点秘密没有!

    你很聪明吗?

    对不起了,面对上下一心,三教九流,无数的普通百姓,从商人到小伙计,你丫的就是透明的!

    面对此情此境,刘伯温汗出如浆,颓然若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心的骄傲,荡然无存!

    连欧阳苏都不想埋怨了。

    “我输得心服口服,杀了老夫便是!”

    刘基闭上了眼睛,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样。

    欧阳苏很惊讶,说到底还是他手欠写了这封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刘伯温死了啊!

    “我说伯温兄,你,你一肚子才华,可不能就这么死了……要不,你,你投降算了!”

    “住口!”

    刘伯温大怒,他哂笑道:“我侍奉元朝二十多年,年逾不惑,让我当二臣,做不到!”说完这话之后,刘基心丧若死,或许是对于元廷的忠诚,或许是这次翻车,太过惨痛,刘基只想一死了之,也省得丢人现眼。

    可就在这时候,又来了个年轻人,正是张希孟,他只是淡淡看了下刘伯温,就下令道:“把他送去战俘营,跟也先帖木儿,还有福寿和秃坚关在一起。”

    听到了张希孟的话,刘伯温先是一怔,随即眼中有露出了惶恐骇然十倍的神色!这个安排,简直比杀了他还要歹毒一百倍!

    “不,老夫不去!快,快杀了我!”

    士兵才不管这些,直接把刘伯温拖走了。

    看着这位活神仙的背影,张希孟轻轻叹口气,我这是为了你好,唯有彻彻底底和元廷切割干净,才能安安心心当朱家的臣子……一个诚意伯,又岂能代表你的全部本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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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