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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月新番     春秋我为王txt下载     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9章 士相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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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而争强好胜的老爹赵鞅也对赵无恤提了要求:必须赢得大射礼!

    因为胜者,入秋后便可以进入虒祁宫陪伴国君,或为黑衣宫甲,或为助祭人。

    现任的晋侯讳午,是个刚行冠不久的青年君主,和知氏关系比较密切,对其他诸卿则不冷不淡。这是自然,换了谁都不会对一群天天琢磨着挖自家墙角的臣子有好脸色。

    赵无恤记得,在原本的历史上,因为和晋侯关系不善,赵氏在六卿之乱中处处受制,被知氏下了不少黑手。若是自己能够走近晋侯,稍微改善一下赵氏与国君的关系呢?

    毕竟赵鞅在表面上,还是很公忠体国的,平王子朝之乱,召陵之会,都尽心尽力。他对为晋谋求霸主地位十分热心,这方面甩了“卿无公行”的范鞅和中行寅几条街。

    当然,这只是在朝堂之上,暗地里,老赵家也没少挖晋国墙角,毕竟六卿相争,如同六舸争流,势力不进则退。

    另一方面,只要晋侯首肯,赵氏解救乐祁也会变得容易许多。

    无恤往日也仅仅是在路过时,仰望过虒祁宫高大的墙垣和门楼。他的准岳父乐祁,正是软禁在里面,若能顺利进入虒祁宫,不知道能否探望探望他。

    ……

    官署区内,早有张氏的竖人在外等候,引领赵无恤的车驾转过两条巷子,入了一个偏南的里闾。

    春秋时讲究士相见礼,初次登门拜访,有一套严格的礼制,丝毫马虎不得。

    理论上,赵无恤作为卿之庶子,地位比大夫庶子的张孟谈高,本应该是其主动上门。但赵无恤想以朋友之谊相交,而且还欠了他一个人情,少不得要屈尊拜访下。

    实际上,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两人就多次以简册来往,无恤说自己要去拜访,张孟谈则屡次推辞。按照惯例辞让三次后,才正式邀他前往家中,手谈象棋。

    “客气”这东西,中国人从殷周时代就开始讲究了。

    所以,赵无恤今天总发梳理整齐,用玄色的锦带捆扎,披于肩后。穿着黑白相间的君子田猎纹深衣,腰束革带,下裳佩红锦黄穗的白玉环,踏葛布履。

    这有匪君子的打扮,要多正式有多正式。

    周礼规定,相见礼:“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骛,工商执鸡”。后世中国人走亲访友必带礼物,就是这么来的。

    赵无恤尚无职位,平日是被当做大夫一级的,而张孟谈身为张氏庶长子,被当做士一级。所以赵无恤登门,不能执雁,而是要执雉,用士的规格对待张孟谈。

    士相见的礼物,冬季用活雉,夏季用干雉。雉,也就是野公鸡,是取其“交有时,别有伦”之意。

    现今已经是盛夏时节,肉食不易保存,这个时候就需要送风干的雉,也即“倨”来做礼物了。这个“倨”是赵无恤差人半月前就在山上打了,腌制风干好的,以帛布缝衣束其身,用绳索系联其双足。

    无恤在张氏的里闾门外下了车,因为他地位比张孟谈高,所以一路上不需要亲手执雉,而是可以交给随从。

    赵无恤今日到新绛中来,带的随从是野人出身的井。井为人谨慎低调,目前是更卒两司马,渐渐得到了赵无恤的器重。

    他让井抱着雉行於街上,里闾内的经过的士大夫子弟望来,认出他卿子的打扮,皆知他这是去走亲访友了,纷纷行礼,又相互交谈道:

    “张孟一日之内,竟能得两位卿子先后亲自登门拜访……真是了不起。”

    无恤跟着张氏竖人,往一条巷子里走去,先到的,却是铜鞮大夫家的宅院。

    老熟人乐符离打扮规整,在自家府门外等待,他与赵无恤已经成了一同打架一同受罚的铁杆,自然不必谦让虚礼太多。

    见乐符离走路一瘸一拐的,赵无恤玩味地笑道:“两月未见,乐子可是清减了不少。”

    乐符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若非赵无恤差人去铜鞮向自己老爹说情,他估计还会被收拾得更惨一些。

    他之所以在此等待,是因为理论上,他要作为赵无恤和张孟谈相见的“媒介”。

    诗言:“匪我愆期,子无良谋。”春秋时不仅男女婚约需要媒介,正式拜访交友也需要,不管之前两人认不认识。

    “赵子这边请。”

    他走在无恤身后半步,又微微凑过来说道:“听闻君子今日要拜访张子,魏驹便也过来凑热闹,现在已经进了张府。”

    “哦?”赵无恤一愣,那个扮猪吃虎的家伙来做甚?

    走了两步后,铜鞮大夫宅院旁,就是张氏在新绛的府邸了。

    比起富丽堂皇的铜鞮大夫乐氏府邸,张府就显得有些寒酸了,敞开的大门只刷了一层漆。

    张氏历代都担任赵氏军“侯奄”之职,这一职务负责先锋部队,侦查敌情与探察地形。张孟谈的父亲现在和赵鞅一同南下勤王了,所以家中应该是以长子张孟谈为首。

    果然,张孟谈也穿着一身月牙白的深衣,佩玉玦,手拢在宽袖之内,恭敬地在门外等候。

    张府的下人们早就在踮着脚等待,只有张孟谈依然是不紧不慢,看到赵无恤一行人拐过里巷现身后,才缓缓下了台阶。

    在乐符离的“引荐”下,赵无恤也整肃衣襟,迎步上前。

    按着流程,他的台词是这样的:“余久欲拜见张子,但无人相通。今乐子转达张子意旨,故余前来登门。”

    作为主人,张孟谈的答辞是:“乐子命在下前往拜会,但君子却先屈尊驾临。请君子返家,在下将前往拜见。”

    几次推让寒暄过后,张孟谈下了台阶屈身两拜,赵无恤微微拱手答以两拜。

    拜罢起身,张孟谈又以左手压右手,手藏袖中,放到额上,向着无恤弯腰行揖。礼毕,直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放下。这是一个主人揖礼的过程。

    张孟谈揖罢,从东边入门,赵无恤接过井奉上的干雉,双手捧着,由西边入门。入到庭中,两人站定,无恤使倨的雉头向左,奉给张孟谈,作为礼品。

    之所以不能在堂上送雉,是因为国君是在堂上受礼的,士大夫不能比拟於国君。

    张孟谈再三辞谢,最后收下了,又对赵无恤的屈尊驾临一拜表示谢意。

    这是主人迎客、客人奉礼的一整套礼仪,至此,总算告一段落了。

    赵无恤吁了口气,心道实在是过于繁琐复杂。

    但,也是这时代的人表示交友郑重的一种方式吧,不相交则已,一旦相交就可以像雉一样“为君致死”!

    经过这个过程后,两人的关系便拉近了一层,张孟谈邀请赵、乐二人登堂入室。

    堂中已布下了酒宴,一共四案四席。

    魏驹果然已经到了,他穿着一身绛色深衣,正坐在西边的客席首位。

    见赵无恤等人进来,魏驹便起身相迎,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虚伪地寒暄道:“赵子两月前大闹新绛人市,痛打范氏小吏,为何却不喊上吾等?驹迫不及待想见赵子,故来此叨扰,赵子不会怪我罢?”

    赵无恤心里呵呵,表面上却只能虚以委蛇,魏驹今天来此的目的,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心中暗道:“在原本的历史上,张孟谈也是属于赵襄子麾下的,人才本来就稀缺,你个魏氏子,吃着碗里的吕行、令狐博,却还看着锅里的张孟谈,居然跑来与我相争?真是岂有此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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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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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和魏驹客气了几句后,四人分位列坐于堂上。

    张孟谈虽为东道主,但他地位比魏驹、赵无恤要低,所以坐到了东边。

    魏驹身为魏氏嫡子,坐于西面客席首位,赵无恤次之,乐符离在末尾。

    魏驹笑容朴实谦厚,可眼睛却瞥着自己下席的赵无恤,心中暗暗得意。嫡子就是比庶子占优势,这位次一排,就显得他才是主客,而赵无恤和乐符离只是陪衬。

    客人来齐后,天还没黑,饭食饮酒不必着急,四人落座说着些闲话,聊了聊两月不见,都做了什么。

    魏驹虽然只受了一个月的禁足思过,但因为去了趟安邑,其实才回来没几天,不然也不会听说赵无恤拜访张孟谈,就抢先一步赶来了。

    他与赵无恤的明争暗斗,不仅仅在泮宫诸子的领导权上,还在对一些潜在人才的招揽交好上。

    赵无恤在成邑窝了两月后,魏驹自觉又掌控了半个泮宫,还起了招揽张孟谈的心思。虽然张氏目前投靠的是赵鞅,但一个宗族中几人分别侍奉六卿,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远的来说,当年他们魏氏的好盟友栾盈,就曾得到了范、中行、知等敌对势力子弟的委质效忠。而近的,他就知道,张孟谈的一位堂兄张柳朔,正是范吉射之党。

    所以,说起近来在安邑帮助父亲魏曼多调兵遣将,打理军务,他眉飞色舞,生怕不能在张孟谈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才干和地位。

    他已经板上钉钉是魏氏的世子,而赵无恤那边却没有着落,现在仅有一个破落的小乡。相信以张孟谈的志向,自己晓之以情动之以利,他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选择魏氏来辅佐!

    而乐符离在这种场合最能活跃气氛,他苦着脸抱怨起了被父亲提溜回铜鞮,大杖责罚。他绕着院子跑,父亲就在后紧追,惹得众人莞尔一笑。

    魏驹和乐符离也熟悉,就开玩笑似地埋汰他避杖而走,“是为孝乎”?

    然而,赵无恤却反了过来,他夸乐符离道:“魏子此言差矣,乐子大杖走,小杖受,这才是真的孝道!”

    听闻赵无恤此言,张孟谈微微诧异,魏驹和乐符离则大为吃惊,不约而同地问道:“这是为何?”

    不同的是,魏驹带着不解,乐符离带着喜气。

    赵无恤在案后侃侃而谈:“我猜想,乐子避大杖而走,不是因为怕疼,而是担心自己不禁打,万一被一棍子打坏了,岂不要陷铜鞮大夫于不义?此为纯孝也!”

    乐符离觉得这说法相当对自己胃口,他一拍脑袋,仿佛恍然想起了内心的初衷。

    “然也,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日后也要这样和父亲说。”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铜鞮大夫,是会被感动呢,还是会气得哭笑不得。

    对赵无恤这新奇的见解,堂上的张孟谈微微惊奇,若有所思。而魏驹自觉被赵无恤压过一头,顿时有些尴尬。

    瞧着魏驹的模样,赵无恤心中暗笑不止。

    无恤心想,子贡藏藏掖掖犹豫了半个月,才献宝似地,向他奉上了几竹卷孔子言论著述。他粗略地翻了翻,发现和前世论语相差不大,只是有些内容没有,有些遗漏,大概是孔子晚年才说的,或是后世的儒家编的。

    其中一条,就有曾子避杖的故事,没想到自己昨日才看,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虽然孔子后世争议极大,此时毕竟是引领时代风骚的人物,他和孔门诸子的一些话,一些见解,用来装逼还是很不错的。

    魏驹丢了个小丑,便干笑着,用另一件事扯开了话题,却是聊起了明日的大射仪。

    何为大射仪?

    这就是一种军事礼仪,一般而言,是国君要从年轻贵族子弟中挑选合格的宫甲、军吏、助祭人,所以在泮宫内举办射箭比赛。

    当然,在让贵族子弟们施射之前,按照规矩,国君还得先行试射。

    因为春秋时男子之勇武,以射艺为先。一般认为,射箭射得好的人,就是可堪重用的材士,这也算是华夏先民上古射猎留下的遗风了。

    周礼规定:大射的礼仪,由国君在一个月前选定日期,亲自向冢宰、执政发布命令。

    执政向下通知百官和公卿大夫,不久将有射箭之事。公卿大夫再告知自己的适龄子弟,要求他们届时参加。

    虽然几十年前,叔向就曾哀叹晋国已经是“戎马不驾,卿无军行,公乘无人,卒列无长。”

    但国君的威仪尚未完全倒地,虽然在野民众过的比较惨,但新绛国人仍有大半心向公室,征召起来也有万余人,足以临时组建一个军的武装,不容小觑。

    同时,六卿为了让自己的争权夺利合法化,还需要借助国君的一些权力。知氏在和本家中行氏翻脸后,就开始走依附国君的路线,竟然大获成功,开始慢慢变强,这让其余五卿,也不得不重新重视起国君来。

    所以,晋侯现在虽然被架空,只能控制新绛内宫和铜鞮行宫两处蜗角之地。但举办一场大射仪的号召力,还是有的,比悲剧的鲁侯要强出不少。

    那是发生在四十年前的事情,晋卿范鞅前往鲁国聘问,拜谢鲁国帮助晋平公的母家杞国筑城之举。

    当时,鲁襄公设享礼招待他,并心血来潮,举办了一次大射礼,结果装逼不成,却让自己丢尽了面子。

    为卿大夫举办的射礼至少要三耦,也就是三对人。鲁侯之公臣全加一起,居然凑不齐,只得向三桓和展氏等小宗求助,在他们的私臣中选人凑数。

    而诸侯选拔宫甲和祭祀者的大射礼,则要用四耦,也就是四对。

    六卿目前在泮宫中就学的,刚好八人。

    分别是赵无恤,魏驹,韩虎;范氏长子范嘉,次子范禾;中行黑肱,知氏长孙知宵,次孙知瑶。

    然而对知氏二子,赵无恤却忘了他们中间,到底谁才是日后的“知伯”。

    不过据魏驹说,知氏的次子瑶去了太行山一带的知氏县邑,不能及时返回,所以国君临时点了以善射闻名的吕行参加。

    魏驹看着赵无恤,意味深长地笑道:“吾弟吕行为了到时能向赵子献酒,便日日勤练,不知赵子射术可有生疏?”

    按照规矩,在射礼上,胜者要反过来向败者献酒,故魏驹才有此一说。

    赵无恤应道:“我倒是希望能与吕子分在一耦,到时候就看天意了。”

    八人分为四组,配组似乎是由国君随机抽取的,所以明日,赵无恤可能和他们中任何一个对上。

    他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说不准,我反倒会和魏子分在一耦,届时还请魏子手下留情。”

    谁不知道赵无恤射术号称离养由基只有“十步之遥”,魏驹则并不以射术见长,他闻言后嘴角微微抽搐,觉得自己得再次扯开这个话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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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谁为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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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四人聊了一会,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张孟谈征求了三位宾客的意见,就拍了拍手,让竖人侍婢们端上鼎、簋、俎豆等食器来,正式开席。

    赵无恤默然观之,张氏的燕飨,比起前段时间在赵氏府邸魏姬招待他的,要简单上许多。

    无恤和魏驹为卿子,面前是五鼎四簋,张孟谈和乐符离是大夫之子,面前则是三鼎二簋。而且并不是全铜,颇有一些陶器,更贵的漆器几乎绝迹。

    由此可见,张氏并不富裕,但张孟谈招待他们的燕飨却一点不马虎,荤素搭配得当而雅致。

    四人毕竟是弱冠少年,性情跳脱,就没有讲究“食不言”,一边吃,一边还说说笑笑。

    首先端上来的,是主食,正是著名的周八珍之二的“淳母”和“掺食”。

    然而今天的这两种食物,和以往众人所吃的,却有所不同。

    乐符离首先觉得不对劲,他边嚼边说:“怪哉,张子,你家的八珍,味道似乎比我家的要好!”

    魏驹闻言,也细细品尝,觉得滋味的确更佳,但也不觉得奇怪,认为应该是庖厨手艺精湛的缘故。

    张孟谈放下箸匕缓缓说道:“这就要感谢赵子今晨送来的礼物了。”

    礼物?乐符离和魏驹都好奇地看着无恤。

    赵无恤谦逊地回答道:“其实不仅是张子家,我已经差人也给两位家中送去了一些领邑出产的麦粉,可惜没赶上朝食,故两位还不知晓,能在这里吃到,也是正巧……”

    原来,和在下宫开打销路的方法一样,子贡以赵氏之贾的名义,给赵无恤认识交好的泮宫子弟家中,也都各自送去了一斗麦面,并附赠写有做法的简牍。

    说起来,张孟谈家的庖厨和雍人也倒胆大,午后刚拿到这种新食材,傍晚的燕飨就敢做出来招待卿子。

    他们把“淳母”和“掺食”里必须的黍米粉和稻米粉,都换成了磨得更加精细的麦粉,以增加口感。

    淳母是用麦粉作饼,把煎过的肉酱摊在饼上,再浇上烧开的油。

    掺食的做法是:取牛、羊、猪之肉各一等份,切碎,与麦粉揉拌到一起,比例是二比一,捏成糕的模样,放到釜中用膏来煎,味道绝美。

    经赵无恤一解释,本来觉得此物极其可口的魏驹,就有些咽不下去了。

    他从安邑回来,也带了礼物,分别赠予张孟谈和诸位卿大夫之子的,都最上等的虎形白盐。

    可按照伊尹的庖厨之道,白盐再珍贵,也只是调味之物,太多的话,只会让菜肴变得咸涩难吃,今日的主食,依然是赵无恤送来的麦粉。

    魏驹顿时坐如针毡,他相信很多事情都是有象征的,比如自己今天急吼吼地跑来张府,本来带着和赵无恤竞争的心思。可坐在这里,却好像和白盐一样,是为主食做陪衬的调味品!

    但此刻,燕飨才刚刚开始,剩下的时间够魏驹熬的,他只能装作不饿,看着坐在末席的乐符离大快朵颐。

    在魏驹的目光下,乐符离仿佛吃的更欢了。他自嘲道,难怪自己来前食指微动,可知必食异味,张子若是不让他吃,定要“染指”而出。

    此言引得赵无恤和张孟谈忍俊不禁,魏驹也只能跟着强颜欢笑。

    无恤知道,“染指”这个梗,却是一个来自郑国的典故。

    当年夏姬的亲哥哥郑灵公,得到了一只楚国赠送的大鼋(yuan),也就是稀有的大甲鱼。他让庖厨将甲鱼割成块,烹煮做成了肉羹,招待卿大夫们。

    谁知道,盛满甲鱼羹的大铜鼎才刚刚端上来,他的两个大夫,公子宋和子家却在席下相视大笑不止。

    郑灵公十分好奇,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大夫早上出门时,发现自己食指微动,便知道今日必食异味,现在果然如此。

    郑灵公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在命雍人分赐各大夫鼋羹时,恰好到公子宋的筵几时,却故意跳过了他,仿佛要赌气让公子宋的预感不灵验似的。

    公子宋窘迫不堪,便忍不住忽地站起来,走到大鼎面前,当众伸出指头往里蘸了一下,尝了尝味道,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郑灵公大怒,要杀公子宋,对方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结果,酿成了一场郑国的内乱,灵公因此而被弑。此事纯属自己作死,却被国人赖到了曾和他兄妹**的夏姬头上……

    话说回来,春秋时凡是被冠以“灵”谥号的国君,基本都是逗比。

    比如晋灵公,楚灵王……

    谥法创始于西周,是根据君主和卿大夫的生平事迹与品德修养,以臣议君,以子议父,进行评定褒贬,最后给予死者一个寓含评价性质的称号。

    谥法解:“不勤成名曰灵”,取的是“任本性,不见贤思齐”之意。也就是说,性格跳脱,大脑回路都有点奇葩,简直是神经病……

    这是国君和卿大夫们极力要避免的一个恶谥。

    此时,除了主食外,还有一些菜肴和在源源不断地被送上。

    按照春秋时的食补理论,夏天适合吃鱼、鳝、贝等水产,都是在汾水、浍水中刚刚捕捞上来的,用狗油和葱蒜来烹调祛除腥味。

    伊尹创造的庖厨之道认为,滋味在四季的搭配要有所不同,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调以滑甘。所以接下来还有苦瓜菱角等微苦,清凉解乏的食物。

    等到饭饱时分,暮色已至,堂内昏暗起来,侍女趋行入内,点上青铜灯架上的烛火,重新映亮堂中,盛放酒水的壶、觥、爵也一一奉上。

    四人久别重聚,自然要小饮一爵,只见烛影摇红,新酿的糜子酒香味扑鼻。

    张孟谈唤上乐师,弹奏钟鼓,喊来家养的歌女,以乐舞佐酒。

    赵无恤默默地观察,发现他这东道主做的相当称职:方才不停地劝乐符离多食,又和放下筷箸的魏驹聊聊安邑解池的风物,让他不至于受冷落,还能兼顾和赵无恤谈论领邑建设的艰难。

    张孟谈在整个燕飨中不缓不急,和所有人都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亲而不附,并不显示出特别偏向哪一位卿子。

    这让魏驹心中稍微舒坦了一些,赵无恤虽然微微有点失望,但也觉得此人情商颇高。

    另一边,乐符离微醉后,更是左右逢源,还亲自下场邀舞女们跳了一曲万舞。

    酒酣之后,自然要来点游戏助兴。一心不想被赵无恤抢光风头的魏驹提议玩六博和投壶,这是他很擅长的东西。

    谁料赵、张二人都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乐符方才跳得浑身是汗,这会大着舌头说道:“张子禾赵子不是早就约好,要在今日手谈么?要我说,还是赵子做出的象棋更有意思些,从此六博投壶之类,再无兴趣,我们还是玩象棋罢!”

    魏驹瞬间被打了脸,听罢嘴唇微微抽搐,只得勉强扮笑询问何为“象棋”?

    赵无恤则在心中给乐符离翘起了大拇指,暗夸这真是一记神补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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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三章奉上

    ……

    周礼规定,天子的大射仪在辟雍举行,诸侯的大射仪则在泮宫举行。

    第二日天方亮,当赵无恤和魏驹、韩虎的车驾齐齐来到泮宫时,发觉这里已经和两个月前大为不同。

    春去夏来,泮池边上,粉红的桃花已经谢了,绿色的桃实点缀着树梢,再过上一两个月就会被秋风染红,届时摘下一枚入口,便烂熟甜如蜜糖。

    赵魏韩三卿子各自带着自己的党羽,联袂而至。

    赵无恤身边有张孟谈、乐符离。

    魏驹有吕行、令狐博等。

    韩虎有韩夷、箕广等。

    共计十来人,可谓声势浩大。

    而继续往里走去,赵无恤发现变化最大的,当属靶场。

    按照规矩,在大射仪的前一日,国君会派遣“射人”查看布置场地,准备好射箭工具。被选定为大射仪之“宾”的将、佐、宰臣则命令“量人”测量发射处至射布的距离。

    射布中心被称为“鹄”,放置得远近不一:装饰犴的射布距离五十步;装饰豹、麋的射布有七十步;装饰有熊纹的射布有九十步。

    而靶场之东侧,也已经搭建好了一处可以容纳百余人宴饮和观望的台榭。

    这会时辰尚早,吉时未到,国君和卿大夫们都还没来,赵无恤他们来到靶场后,便只能和站在斜对面的范、中行之党大眼瞪小眼。

    两个月来,大家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可仇怨却越结越深。

    赵无恤扫了一眼,首先对上了中行黑肱那双阴沉的眼睛。他的身边,邯郸稷已经不见踪影,似乎已经被邯郸大夫召唤回邯郸去了,很有可能在赵鞅的愤怒下,保不住邯郸世子的位置。

    接着,又看到了范禾那张充满戾气的脸,他脸上的伤疤淤紫已经消散。因为今日大家穿的都是射箭的服饰,所以未带长剑。

    赵无恤不免有些遗憾,之前的断剑之仇,他可是一直记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少虡”,斩一斩范禾的“獬豸”。

    或许那样的机会,得等到战场上见了。

    “赵子,那人便是范嘉!”

    顺着乐符离的手,赵无恤目光稍稍偏移,却见到了一张与范禾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庞。

    范嘉范禾,是一对孪生兄弟,以范嘉为长。

    俩人唯一的区别是,范嘉下巴上多了一颗醒目的黑痣,此时他也正眯着眼默默观察赵无恤。

    当赵无恤与范嘉的目光相对后,只一个照面,他就觉得,此人比他的中二病弟弟,要难对付多了!

    靶场的另一边,范嘉也正在默默观察赵无恤。

    他的弟弟范禾,只对在泮宫中争强斗狠这种童子的游戏感兴趣,范嘉则有不同。在祖父南下朝歌期间,年纪轻轻的他便接手了宗族专榷的漆陶贸易,常常去匠作坊巡视,还获得了整整一旅的范氏之兵,在家司马的指导下,学习战阵之之法。

    范嘉是个绝顶聪明之人,自然明白,六卿之争,不仅在朝堂战阵之上,也在市坊之间。钱帛多,衣食足,才能驱使领地上的国人们从军效命。

    所以昨日,当为范氏效力的市掾吏前来禀报,说有个卫国商贾打着赵氏名号,在粟市贩卖一种名为“麦粉”的东西时,顿时引起了他的注意。

    派人打探后,范嘉顿时明白了这笔生意能带来的利润,更让他关注的是,这些货物,来自赵氏庶子无恤的领地,成乡!

    范氏在粟市的投入不大,所以暂时不会产生竞争关系,但回想起两个月前被此子从范氏口中夺食,买走的十多名鲁国陶匠,范嘉又心生警惕。

    所以,他对于赵无恤,还是颇为重视的。

    谁想,赵无恤在和他对视一眼后,就移开了目光,反而朝范嘉身后望去。

    “狂妄!”范嘉微怒,心中对此人下了一个评语。

    赵无恤虽然从范嘉身上感受到了些许压力,但他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在史书上没有留下半点水花的家伙,而是另有其人。

    他喃喃自语道:“赵襄子的大敌知伯,到底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据赵无恤所知,知氏目前有两个嫡子,一个是年纪比赵无恤大的知宵,另一个是比无恤小的知瑶,究竟谁才是日后的知伯?

    他昨日在张氏府邸宴飨时,从魏驹处得知,知瑶不能及时赶来,于是国君点了善于射箭的吕行代替,所以,今天能见到的,只有知宵。

    过了一会,又有几名戎服少年走过来了,乐符离附耳过来告知他,那就是知氏一党。

    “赵子,你瞧那个最靠前,长得十分凶恶的,便是知宵。”

    赵无恤一瞧,带头的那人的模样,的确叫人印象深刻:他长得极丑,焦发黑面,眼神凶恶,让人乍一看以为是个亡命的刑徒盗寇。

    在这个看脸的时代,挑选家臣宰辅,常找容貌中正,有威仪者。以知宵的模样,除非他像晏婴一样,内质才干出众,否则恐怕要大大吃亏。

    传闻他的弟弟知瑶,则是个能与韩虎媲美的美少年。

    和赵、魏、韩与范、中行相互敌对不同,知氏和其余五卿的关系都还算可以。

    其中,他们和中行氏虽然有些矛盾,但两家好歹是同宗亲戚,小一辈说不上有多大仇怨。而魏氏与知氏曾在十多年前还亲密合作过,灭羊舌、祁氏而分其地,所以关系最佳。

    所以魏驹带头上去向知宵打招呼,顺便为他介绍赵无恤等人。

    “君就是赵氏无恤?”

    让人没料到的是,知宵虽然相貌丑恶,眼神凶狠,但他说话却十分温和,让无恤生不出厌恶来。

    “余正是赵无恤,见过知子。”一番寒暄交谈后,他发觉知宵并不擅长于言辞。

    此人,恶于外,却慈于内,除此之外,还真就试探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或许,他的弟弟知瑶,才是自己未来的那个对手?但赵无恤也不敢确定。

    这时候,有来自虒祁宫的礼官过来,吩咐少年们按照身份高低,站好队列,没过一会,钟乐鼓声从泮宫外渐渐传来,越来越近。

    是国君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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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晋侯仪仗出行,开道的是整整一卒的晋国宫甲,他们一个个燕颔虎头,魁梧雄健。大多戴冠,穿披精美的黑色皮甲,手持雀弁,执惠,或者綦弁,执戈上刃。

    紧接着,是一辆驷马驾辕,华丽而庄严的舆车,通体硬木打造,外覆青铜构件,上有华盖,正是晋国重宝,著名的“大路之车”。车上载着庄重的彝器,表军权的戚钺(yue),表征伐的彤弓等,都是周天子在数百年间陆续赐予晋侯的“侯伯”礼器。

    年轻的国君立于车厢正中,旌之以车服,明之以文章,正扶着车栏直视前方。

    少年们戎服在身,所以不需要跪拜稽首,只是齐齐躬身行礼即可,无恤前面是高大的魏驹,他来不及,也没办法细看晋侯的模样。

    舆车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随行人员:有司持有交龙图饰的旗帜,捧着张挂龙旗的弓、盛弓的套子。甚至,还有怀抱简册和笔削的史官,大射仪是重要的政治仪式,必须对发生的事情一一加以记录。

    “国君极好颜面啊……”却是在车驾过后,身边的张孟谈轻声感叹道。

    赵无恤有些奇怪,“张子也是第一次见国君,为何能知其性情?”

    张孟谈缓缓说道:“大射礼只是在都城泮宫举行,当年先君晋文公,大布羊衣,乘素车,带甲士十人便可以前来。现如今,国君却乘大路之车,戚钺,彤弓等重宝无一不带,君子莫要看虎贲过百,其中半数是跟六卿借的私臣。”

    “原来如此……”赵无恤默默地看着进入泮宫的华丽仪仗,若有所思,张孟谈有一眼看透人心的才干,他说的话,赵无恤觉得很有道理。

    陪同国君一同到来的,还有朝服长冠的上军佐知跞,下军将韩不信,只有上军佐中行寅留守官署,没有亲至。

    在晋侯和两位卿士都到场后,这场大射仪开始进入正题。

    古者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礼,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大射前燕饮依燕礼,纳宾、献宾、酬酢及奏乐歌唱娱宾,宴毕而后射。

    国君下车登堂,在席位上就座,面朝西。小臣师引领诸公卿大夫进入,到门的右侧就坐,面朝北。参加射礼的诸少年,在西边就坐,面朝东,正对国君的视野。

    身为庶子,坐在第二排的赵无恤也在悄悄看这位晋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

    只见年轻的晋侯午十六七岁年纪,白面无须,模样还算威仪端正,只是看上去瘦胳膊瘦腿,有些文弱。他戴皮弁组缨,着衮服,纹饰九章。

    赵无恤听说,在晋午年幼时,因为晋顷公早死,便被范氏、知氏等六卿扶持着继承了君位,至今已有八年。他坐于主席,目光扫过众少年。

    负责大射礼仪式准备的“射人”向国君报告,一切都已经完备妥当,并请国君指定射礼的主宾,也就是仪式的主持者。

    晋侯午的目光在知、韩二卿身上飘过。

    本应是以地位更高的上军佐知跞为主宾,但低调的他却抢先推辞,于是晋侯午便道:“孤命下军将为主宾。”

    韩不信,也就是是韩虎的祖父,他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灰白的头发垂鬟,高冠博带,腰佩玉璜。

    在收到命令后,韩不信离席稍稍进前,行礼辞谢。传命人把他的话告诉国君,国君则又一次命令韩不信主宾。韩不信行两次稽首礼后,这才接受命令。

    接下来,是燕饮,国君要招待射者,也就是卿大夫子弟们朝食和饮酒。食物比较简单,只是肉脯、肉糜和梁、稻饭食等,赵无恤成乡产的麦粉,或许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登上国君的食谱。

    燕饮结束后,多达数十人的乐官们敲响了名为《肆夏》的乐曲,正所谓五月肆夏之时,射礼之日。

    主宾韩不信选了泮宫的庶子大夫籍秦为司射,然后执弓挟矢到阶前请求射礼开始,又让有司将弓矢献给君王检查。

    晋侯午随意看了一眼,便答道:“可……”

    至此,大射礼正式开始了。

    临时担任司射的籍秦,让自己的幕僚邓飛设置好计算成绩的算筹。

    又让“射人”在两根楹柱中间测量尺寸,用或红色或黑色的漆墨,画出一横一竖垂直交叉的标志,做为射箭站立的地方。

    一切已经安排妥当,籍秦便开始宣读射礼的规则:“君上有命,卿嫡子与卿嫡子为耦,不足则由余子侍于嫡子,再不足则由庶子、士侍于余子。”

    耦,是一对的意思,射礼必须有比较,所以才以两人为一组,展开较量。

    籍秦又面朝西,告诉负责记述此事的太史道:“大夫射画有豹、麋饰的射布;士射画有犴饰的射布,射箭的人射的不是自己应射的射布,射中不算。”

    太史在简册上一一记述了下来,接着,韩不信呈上参与射礼的八人名字的筹,请国君亲自比配四耦。

    晋侯午虽然做了八年国君,蜗居于虒祁宫中,但心性却依然是十多岁男孩的跳脱。瞧着漆盘里的八个名字,他目光在上面不断跳动,猛然间,心里浮出了一个恶作剧的点子。

    被六卿逼压多年,偶尔不着痕迹地戏弄一下他们,大概就是晋侯午唯一的乐趣了。上次冬至日大朝会,上军将赵鞅在宋行人乐祁被逮捕的那一刻,脸上露出的不可置信和愤怒,让晋侯午觉得十分有趣。

    倒不是他痛恨赵氏,只是知伯如此建议,晋侯午只能装作糊涂,顺着他的意思办。因为,他父亲晋昭公去世时,曾抚着他的手嘱咐说,六卿之中,唯独知氏足以依靠。

    何况,六卿相互斗争的越狠,晋侯午觉得,自己就越有可能在未来恢复国君的权威。

    但他和知跞期待的范、赵两家的争斗,却迟迟没有打响,这让晋侯午大失所望。最近几个月,两家子弟在泮宫中倒是打的十分热闹,惜哉,自己不能到场旁观。

    不过,今天倒是有个机会。

    于是,他便露出了微笑,伸出手,迅速选定了搭配。

    韩不信接过来一看,心中暗道不妙,但国君已经亲自选定,韩不信也别无他法,只得让有司向在场众人宣布结果。

第137章

    赵无恤一直在竖着耳朵细听,那八个名筹是这样搭配的。

    “魏驹与范嘉为一耦。”

    魏氏和范氏是死对头,而且技艺相差无几,魏驹跃跃欲试,范嘉则松了口气,他可不想遇到射术双雄的赵无恤和吕行。

    “中行黑肱与韩不信为一耦。”

    中行、韩氏也有些过节,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又不屑地移开了目光。

    “知宵与吕行为一耦。”

    吕行面上掩不住的失望,而外恶内善的知宵,则温和地请吕行承让。

    最后,是范禾与赵无恤为一耦!

    心里藏不住事的范禾没有之前的嚣张和戾气,露出一脸倒霉样,赵无恤则好容易忍住没笑出声来。

    他从张孟谈和乐符离处打听过了,范禾虽然剑术出众,但射术只能用糟糕两字来形容,是个能被自己轻松完虐的主。

    好啊,上次的断剑之仇,就能在今天报了,甚至,他特意带来的轮轴复合弓都不需要亮相。

    不过,从这四组搭配中可以看出来,晋侯午,对六卿子弟的矛盾,可谓是了如指掌啊。除了知宵和吕行没什么过节外,其余三耦,都是针尖对麦芒的组合……

    虽然,这位晋侯在历史上也没留下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记载,但赵无恤却已经微微有所警觉。此人,恐怕也不是容易糊弄,甘愿当一辈子傀儡国君的主!

    却又听见韩不信在东阶前对国君说道:“请君上先行射礼。”

    原来,在晋国有一项传统,“凡大射仪,君必先射”。

    在晋侯午悠闲地坐在上席观看六卿子弟的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热闹前,却还得先下场射上三箭。这是几百年来,大射仪上的规矩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晋侯午的身上。

    晋侯午一脸庄重地起身,在有司的引领下,到了更衣的地方,换下裘服,穿上戎服。

    晋侯午毕竟已经做了八年国君,这些礼仪程序都已经练得十分娴熟,但他威严的外表下,心中却有些郁闷。

    “又要在六卿面前丢人了。”

    按照周礼规定,大射仪时,国君必先试射,而且规定,要射画有熊饰的射布,也就是九十步外的靶子。

    天知道周文公为何要定下这样的规矩!或是为了督促诸侯不忘射艺?但为何要求如此之高。

    难不成追随武王伐纣的召公奭(shi)、毕公高、卫康叔、唐叔虞等姬周英杰们,个个都能轻松办到?

    九十步,三箭皆中,据晋侯午所知,宫甲虎贲里,能做到的都没有几个人。年轻一辈里,也就号称距离射箭手养由基只有“十步之遥”的赵氏庶子,以及吕锜后辈吕行能够一试。

    而历代晋侯,除了始祖唐叔虞以外,都不以射艺著称,到了他的曾祖父晋平公时,更加不堪了。

    在晋国市井中,一直暗暗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晋平公在林苑中射鹌鹑,瞄了半天才放箭,居然还没有射死那呆鸟儿,他派身边的竖人襄去捕捉,也没捉到。

    平公大怒,就迁怒于竖襄,把他拘禁起来,准备杀掉。

    羊舌氏的大夫叔向听说后,就连夜去见晋平公,进谏道:“从前我们先君唐叔在徒林射犀牛,一箭就贯体而死,用它的皮革做成一副大铠甲,献予成王,所以才被封于晋国。”

    祖先的荣耀,晋平公自然知道了。

    叔向继续说道:“现在国君您继承了唐叔的君位,射一只小鹌鹑都没有射死,派人去捉也没有捉到,这是晋国的耻辱啊。君主一定要赶快杀掉这个目击者,不要让这件事传到别处去。”

    平公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于是便赦免了竖襄。

    但晋侯午觉得,脸上无光的时刻又何止是射猎时,他每次参加大射仪,都要承受一回平公当年的尴尬。

    晋侯午也暗暗向自己的太史墨抱怨过,这规矩就不能改改么?

    但史墨的回答,却让晋侯午如坠冰窟。

    “倘若先祖规定的仪礼和制度可以随意更改,那国君您的这个位置,是不是也可以被六卿随意取代?”

    晋午悄无察觉地叹了口气,所以说,他再抱怨,也得将这个传统执行下去。

    当年齐桓公九合天下,一匡诸侯,何等的威风。可在天子卿士主持的“侯伯”册命仪式上,还不是得诚惶诚恐地下拜稽首,自称“小白”。

    文公、悼公时代,晋侯的强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晋午现在只能指望着传统能延续在,只有那样,他国君的位置才能继续做下去。所以,他尤其不能当那个带头破坏礼制的人,甚至还得用行动去维护。

    他面色庄重,在有司的服侍下穿上皮制臂衣,拿着弓,在弓把外夹持四枝箭,箭头在弓把中部位置。又套上铜扳指,右手大拇指钩弦,挎弓走到了射箭站立的地方。

    赵无恤等八位卿大夫子弟已经出列,分四耦站于晋侯身后,态度恭敬,默默注视着国君文弱的小身板。

    但谁又知道,六卿之子们心里在想什么?

    想到自己身后有两个少年成名的神射手盯着,晋侯午就心中发虚,越发感觉背后目光灼灼,他努力不去多想,而是望向九十步外,射布上有些模糊的熊形纹。

    他搭箭,开弓拉至半月,手臂微微颤抖,瞄准得有些艰难。

    赵无恤觉得,眼前这个文弱的青年国君虽然强作镇静威严,但似乎压力有点大,而且连拉满弓弦都有些吃力,这一箭恐怕要脱靶。

    见此情形,想起赵鞅在信上所嘱咐的事情,以及张孟谈在今晨会面时,对他说起过,晋侯午极好颜面。

    无恤心里不由得闪过了一个念头。

    “嗖”的一声,箭矢离弦。

    果然,和无恤猜想的一样。晋侯的第一箭有些无力,毫不意外地没有到达位置,飘到八十多步的距离后就斜斜地插到了地面上。

    射的很烂,但无人胆敢嘲笑,四周一片寂静。知跞、韩不信、籍秦,以及在场诸卿大夫子弟,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都没看到一样。

    晋侯午暗暗捏紧了拳头,他感觉,自己在六卿面前又矮了一层。对啊,将这个总是令国君尴尬的仪式延续至今,难说就是六卿削弱君主权威的阴谋……

    他面色依然保持着雍容和淡然,心中却早已义愤填膺。

    “总有奸臣想害孤!”

    难道晋国的忠贞之士,真的都死光了么?

    方才拉弓的方式似乎有些不妥,现在手臂有些乏力,肩部有些酸痛,但没办法,抱怨完了,还是得继续射。

    晋侯午正要继续开弓,随意射两箭,快些结束这个麻烦的仪式,却听到身后有一个年轻的声音恭敬地说道:

    “君上,您这把弓的弦,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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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彼可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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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君上,您这把弓的弦,松了。”

    这声音不大,但却中气十足,站在晋侯身后的七名少年齐齐侧目,只见说话之人,正是赵氏庶子无恤。

    晋侯午也诧异地回头看了看,只见此子年纪比他略小,相貌平凡却有双坚毅的眼睛。他总发披肩,着戎服、皮臂章,挎着用帛布包裹的大弓,腰上挂着插满羽箭的箭壶。

    晋侯午最清楚不过,自己手里的这把弓,是射人从数百把角弓里挑选出来的精品,方才也亲自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

    他皱着眉头问道:“汝是何人?此话何意?”

    赵无恤用充满善意的语气恭敬地说道:“下臣乃赵氏庶子无恤,君上,您的弓弦松了,撒放不易……不若用下臣的弓,此弓堪比楚灵王之‘大屈’,能轻松撒放,射九十步远,下臣斗胆献上,请君上纳之!”

    此言一出,知宵、韩虎诧异,范氏兄弟、中行黑肱诧异,魏驹、吕行则暗暗咬牙。

    魏驹、吕行,可是打赵无恤这把弓主意很久了,屡次要他拿出来展示展示,却都被搪塞过去,如今,却要献给国君?

    晋侯这下明白了,原来此人就是数月前泮宫私斗的主角之一,他也听说过此子与吕行比射之事,知道那把弓的确有些特别,但此子讳忌莫深,从不轻易示于人。

    今日看来,他却是个纯孝之臣,能站出来为自己解围,还愿意献上宝弓,实属难得。若是和他所说一样,能用此弓开射,兴许就不用在六卿及其子弟面前尴尬了。

    晋侯心中窃喜,但面色依然雍容而威仪,和往常一样,只说了一个“可”字,抬手示意赵无恤献弓。

    这场小插曲已经引起了观射台上众人的注意,知伯面色淡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主宾韩不信作为赵氏盟友,更没理由出来阻止。

    赵无恤踏出了半步,躬身行礼,将手中的大弓交由司射籍秦,再转交晋侯。

    在有司帮助下,晋侯揭开包裹的帛布后,看到了这把弓的真实面貌。

    它看似反曲角弓,弓体是第三等的犀桑木制成,牛筋为弦。但却有些怪模怪样:这把弓身两端,居然镂空一条缝隙,安放了两个圆形的物件,看上去像是青铜纺轮?而那弓弦也不太对劲,有重复的两根,以独特的方式交叉绕在两个圆轮上。

    虽然有些奇怪,但晋侯午试着空弦收放后,心中顿时大喜过望!

    他发现,在拉开弓弦时,越是往后拉,就越是省力!而且瞄准也更容易了。

    于是,之后的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虽然晋侯射的依然差强人意,只是勉强上靶,还仅仅插进去了一寸。若是射甲,恐怕不能穿透一札。但比起方才的谬之千里,已经好太多了。

    晋侯午大概成了晋悼公之后,在大射仪中试射成绩最好的国君。

    他高兴之余,看赵无恤的眼神顿时有些不一样了,在诸卿大夫及其子弟都在默默围观的时候,此子却站了出来,为自己解围,还献上利器。

    然而,他表面上却要继续摆国君的架子,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于是晋侯午淡淡地说道:“不错,的确能和楚灵王的宝弓大屈相提并论。”

    说完便假意要将弓还给赵无恤。

    赵无恤知道这是客套,又哪能真的收回来?那样的话,和楚灵王那逗比干的蠢事有什么区别?

    当年楚灵王求霸,想让在小诸侯间威望较高的鲁国屈服自己,派行人软磨硬泡,终于将鲁昭公忽悠到了楚国。

    好大喜功的灵王在章华台设享礼,摆出大排场招待鲁侯,还把自己名闻诸侯的至宝“大屈之弓”送给鲁昭公作为礼物。

    但燕飨结束,鲁昭公刚下了新台,楚灵王这个“心怀天下”,实则却小气计较如同乡鄙农夫的奇葩就开始心疼了,后悔了。

    他派一个能言善辩的臣子去馆舍见鲁昭公,楚臣一见面就向鲁昭公下拜祝贺。

    昭公问道:“为什么祝贺?”楚臣回答说:“大屈之弓天下闻名,齐国、晋国、吴国的君主都想要它很久了,寡君却不给他们,反倒送给了鲁侯。鲁侯从今以后,就得日日夜夜防备抵御这三个大国,谨慎地保有宝物了,难道还不该祝贺吗?”

    这话的威胁意味很重,胆小的鲁昭公顿时吓坏了,就把大屈宝弓送还给楚灵王,也顺便把楚国记恨上了,回国后让史官在鲁春秋里将楚王狠狠地黑了一通。

    现如今,轮轴复合弓还是独一无二的,但成邑的弓人已经掌握了技术,目前还有两把正在同时制作中。

    考工之法,弓人制弓,一把良弓,非两三年不能驯出。晋侯手上这把,其实是半年赶制出来的试验品,就算留着,也很快就会淘汰……无恤觉得,送了也不可惜。

    若是让吕行魏驹学了去,他们就多了一件战场上的利器,可献给国君,仅仅是让他在深宫中多了一件没有实用性的玩具。一个连鹌鹑都射不死的人,就算拿着后羿的弓耀武扬威,也依然构不成什么威胁。

    无恤之所以瞅准机会,做出了献弓之举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张孟谈对晋侯性情的猜测。认为他极好颜面,能一口气把宫中的重宝都带出来显摆,能硬着头皮向六卿借虎贲之士充门面,那自然也会对维护了面子的人大生好感。

    于是君臣之间又是一番推辞,直到旁边的另外七名卿大夫之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最后,晋侯迟疑地问赵无恤:“卿若无此弓,一会的射仪,与范氏次子为一耦,可有胜算?”

    赵无恤自信满满,“好让君上知晓,若是与吕子比射,无此利器,小子不敢言胜,可今日之射……”

    他斜眼瞥了下一旁气呼呼却又不能插话的范禾,嘴角嘲讽地一笑,扬声说道:“杀鸡焉用宰牛之刀?”

    看着赵、范二卿子针尖对麦芒的架势,晋侯午心里暗乐,也不在推让,这才收了下来,交予有司收好。有了这一宝弓,以后射仪,不用再愁射不够距离,而弄得自己尴尬不已了!

    刚要转身回席,他却又心念一动,朝赵无恤问道:“此弓,可有名字?”

    赵无恤送面子一路送到底,恭敬地回答:“无有,君上之弓,自然要君上赐名。”

    晋侯午很满意,他沉吟了片刻后,眼前一亮,说道:“射兕(si)!就叫射兕如何?取先君唐叔射兕于徒林,以封于晋之意!”

    一点新意都没有……但赵无恤自然是击节赞叹,仿佛是在前世时,为领导上司拙劣无聊的发言鼓掌叫好。

    “大善,楚灵王在南,虽有大屈弓、章华台,却不如君上在北,有射兕弓、虒祁殿!”

    然而,大射仪在场的诸人中,赵无恤恐怕是对晋侯头上的冠冕最不以为然的人,其今日的表现,也让最后一分神秘和威仪消散殆尽。他今日的献弓讨好,曲意逢迎,无非是为了明日的……

    “彼可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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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里应外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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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泮宫举行大射仪,其外围道路戒严,站满了虒祁宫的虎贲宫甲,除了各卿大夫的御戎外,不得有闲杂人等进入。

    于是乎,赵无恤带在身边的两个随从井和敖,就等同于被放了假。无恤让他们随意在新绛市井里逛逛,长长见识,但切勿惹是生非。

    他对处事稳重的井,还是相当放心的。而敖,自从上次薇献剑之后,赵无恤便开始对他重点培养:送去学堂学书、数,又让王孙期、羊舌戎教他射、御、剑术。

    偶尔有空,赵无恤还会亲自给他讲两段典史,敖机灵聪明,学得很快,尤其是驾驭驷车,都要赶上赵无恤的水平了。

    也正因如此,小童就再也没了闲暇的玩耍时光,每天时间都被排的紧紧的,好容易抽空跟着来趟新绛,有了一个撒欢的机会,便十分兴奋。

    井和敖商量着,去新绛最热闹的市上转转,顺便去商贾子贡那边瞧瞧,因为虞喜等轻骑士,每天都会押着运麦粉的车队前来。

    新绛太大,两个人如同乡野鄙民进城般,晕头晕脑地绕着半天,终于来到了城南的市坊。只见这里地方比下宫邑市更大,也更热闹得多,商品琳琅满目。

    除了各路商贩,还有一些倡优杂技,蹴鞠斗狗之类,但两人站着看了一会,还是觉得成乡的蹴鞠比较有意思,而那些斗犬,也不如敖养的狄犬高大威猛。

    井作为两司马,每年也有百石粟米的俸禄,进城之前便去府库换了些容易携带的布帛和空首币。他出手也不小气,这会给敖买了些浆水、饴糖,两人吃吃停停,终于来到了粟市的里闾外。

    越靠近粟市,路上的行人就越是密集,这个时辰刚好是新绛市中最热闹的时候,车毂击,人肩摩。

    井一问之下,才知道许多人是冲着成乡的麦粉而来。

    “昨日刚过午后就卖尽了,说今日一早再运些来,若是去迟,就购不到了!”

    井和敖相对而视,面露喜色,都为成乡的麦粉大销而感到高兴。白色麦粉做成的面食,即使在成乡,也算精贵之物,他们或多或少吃过一些,自然知道那东西的口感极佳。

    眼见前方越来越挤,井嘱咐敖跟紧自己,却依然没用,两人在人潮里还是被冲散了。

    井踮着脚在人群里寻找,没瞧到个子小巧的敖,正焦急之时,却被人拍了拍肩膀。

    “敖?”他连忙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井心生警惕,顿时握紧了腰间短剑:“汝是何人?”

    “这就不认识我了?”

    当那人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起话来,井才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半年前在成乡与他碰头的那个蒙面人么?正是赵叔齐的亲信。

    井的心顿时一阵冰凉,他半年来深居简出,就是为了避免再次被他们利用。又因为君子加强了对成乡外围的巡逻,以及进出人员的控制,所以也无人再来烦扰,这让他心中大为轻松。

    若非自家的妹妹还被赵叔齐软禁在西乡,井恐怕都忘了这件事情,可以全心全意为君子训练卒伍,尽忠效死了。

    可惜,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看来,赵叔齐的眼线一直在盯着自己一举一动,一旦离开成乡,也就重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中。

    这里并非说话的地方,那人不由分说,拉着井来到了一个阴暗里闾巷子里,巷子的墙檐在漏水,滴滴答答。

    四下无人时,井的目光游弋,捏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紧。但不等他下定决心,那人却一转身,亮出了袖子里的一件东西。

    “这是吾妹的发簪!你们将她怎样了!”井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了那人。

    叔齐的使者冷笑不已,拍开了井的手道:“她好得很,反倒是你最好认清自己的处境,若是想要你妹妹安康,就乖乖听话。”

    井沉默了,家人是他唯一的软肋,是和忠于君子同样重要的东西,当必须选择其一时,他犹豫了。

    那人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口中说道:“啧啧,半年不见,你居然从小小伍长混到了两司马之职,口气也硬了不少……这倒是好事,你爬的越高,对君子叔齐就越是有用处!”

    井的态度冷漠:“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上一次,只是将君子无恤初到成乡的举措通报,这一次,又会让他做什么呢?

    接下来,叔齐的信使追问了井许多事情,包括成乡赵兵夜间巡逻的时间,井负责的是哪一天。又问了他存放麦粉的仓禀、以及匠作区的位置。

    越听下去,井心中就越是震惊和愤怒。

    那人威胁他,要他里应外合,放火烧毁成乡的府库、磨坊等重地!

    这些人,也太胆大妄为了,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打成乡仓禀的主义!那可关系到全乡两千多人的衣食性命啊!

    成乡能有今天,全靠君子治理有方,井也付出了不少心血,现如今却要让他亲手去破坏?他不情愿,但那人只要把妹妹的发簪一亮,井又泄了气,只能沉默听之。

    那人最后问他:“动手的时间,可都记清楚了?君子会派我去与你接洽,一同烧毁仓禀和磨坊。话说回来,你们成乡的麦粉做的烤饼,真是不错,可惜了……”

    井目光游移:“这两处都有人巡夜,恐怕不好进去……”

    那人露出了神秘的笑:“这不是有你么?我们便定在你巡夜的那晚动手。何况,成氏大宗虽然垮了,但也有不少人对赵无恤,对成巫不满,愿意配合吾等行动。”

    他以为井是担心自家性命,便宽慰道:“你放心,到时候处处起火,成乡必定大乱,吾等再乘乱逃出。有叔君子庇护,就算君子无恤发现是你所为,也无可奈何,到那时,就能与你的家人相见!”

    井默然,在两人谈话告一段落时,却听到外面有轻微响动。

    “谁!”那信使耳朵一动,瞳孔紧缩,抽出不知道藏于何处的短剑,追了出去。

    井也快步跟在那人身后,只听到一声小兽的惨叫,到达时,却只看见一只叼着硕鼠的狸奴已经被一剑钉死在夯土墙上。

    这让井大为惊疑,看来,此人身手不俗,方才若是他突然发难,谁生谁死,还真犹未可知。

    “这畜生,吓我一跳。”信使松了口气,又威胁交待了几句,将时间定在六月初一的晚上,便匆匆走了。

    井在原地站了半响,听着墙檐漏水的滴答声响,一声长叹后,出了里巷。

    他在市中又找了一会小童敖的踪影,却依然不见。也没有心情再去粟市看热闹,便直接返回了赵氏府邸的偏院里,却见敖已经回来了,正蹲在院子里看着花圃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这小童去哪里了?害我好找。”

    井过去拍了拍小童敖的脑袋,发觉他出了一头的汗,大概是跑回来的,又夸他机灵,居然还能找到归来的路。

    小童敖仰头看着井,童真未去的脸上努力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心中却突突狂跳不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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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其罪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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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说到此处,井将手中的那个血淋淋的人头高高捧起,口中说道:“此人正是赵叔齐的信使,小人已将其手刃,取首级在此,奉与君子。小人自知犯下了死罪,愿领责罚。”

    就着烛火的光芒,那信使的表情狰狞,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不相信自己会被井反过来击杀,断颈处还在滴着粘稠的血。这是赵无恤第一次如此接近地看见死人头颅,他没有呕吐感,只有淡淡的厌恶。

    大概是因为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吧,从他和“赵无恤”合为一体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的命运。若是想让身边如夏花般绚烂的红衣美人一直盛开下去,他的脚下,就注定会布满荆棘与白骨!

    几颗人头?又算得了什么?

    赵叔齐自以为机关算尽,掌握了人的把柄和命门,就可以操纵一切,却没有料到赵无恤润物无声的揽士功夫,还有井内心的质朴与忠诚。

    也就在这时,成乡各处纷纷派人来回报战况。

    原来,方才在溪水边,也发生了一场打斗。井的四名亲信,也就是之前向无恤通风报信的四人,领着那些潜入的绛衣人走到溪水边,进了王孙期的埋伏里。二三十人突然举火发难,将他们杀的杀,绑的绑,无一遗漏。

    而在成氏四里,成巫也按着拷问出来的暗子名单,挨家挨户大索。期间还有一人作困兽之斗,挟持了一名成里乡民,最终双双殒命,成巫将剩余的人尽数抓获,也送到乡寺来,等待赵无恤发落。

    羊舌戎有些恨恨地看着井,厌恶此人辜负了自己的举荐和信任,暗道野人果然不值得信赖,他询问道:“君子,此人应当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自然是有过必罚。”

    赵无恤起身,绕过案几,下到堂上,踱步走到了井的身边,在他面前缓缓抽出了少虡剑。

    他单手持剑道:“余闻吴中宝剑,千锤万锻,能识人心,羊舌司马,可有此事?”

    “有之!”

    赵无恤颔首道:“若他说的是妄言,杀人后血流满地,若是真话,则血溅二丈白绢,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说罢,他手中的那把剑,便搁在了井的脖颈上,只需一划,就能让他头颅落地!

    堂下众人,都盯着那柄闪烁青金色光芒的宝剑,与井关系不错的几名两司马和伍长咽了咽口水,以为君子震怒之余,便要将井当场斩杀,以儆效尤。

    小童敖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捂住了眼睛,他信以为真,当赵无恤真的要将井一剑杀了,试一试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井依然低着头,一动不动,只是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却不后悔今日此举。

    “罢了,如此一来,我也算是为君子效死了……”

    却听赵无恤道:“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要如实回答……”

    “既然你家姊妹被赵叔齐所囚,你为何还要将他的信使击杀,这样一来,你家姊妹的性命,不就保不住了么?”

    井心中一痛,泪流满面,但仍然低着头说道:“小人虽然是一个愚钝的在野之人,可也知道报恩之心。君子将我从氓隶野人里提拔为伍长,推衣衣之,推食食之,在成乡又多次称赞我善于领兵,在堂上赐席,再升我为两司马……”

    “井无能无德,不能以死报之,半年前做下一次背叛之事,已经是后悔不已,如何还能被人再三利用?我这番话无半句虚言,请君子斩下小人的头颅,血必溅于梁上,以证我忠心!”

    赵无恤看着少虡剑上,映射出自己的眼睛,思索着其中的厉害计较,他孰视良久后,才唰的一声收剑入鞘。

    “少虡宝剑,只饮王侯卿士之血,你,还不够格……”

    接着,赵无恤却将井历次犯下的过错一一道来,方才被利剑加颈,还能丝毫不动的井顿时满头大汗。

    “为他人之眼线,潜藏于乡中,递送消息,是为谍也!王孙,《赵宣子之法》中,若是抓获间谍,是如何处置的?”

    王孙期背诵道:“禀君子,晋成公六年,晋人获秦谍,杀于旧绛之市,暴尸六日。”

    “好!此为一罪。你委质效忠于我,却隐瞒要事不报,是不忠于主,此为二罪;你还自作主张,未禀报乡司马,私自邀同党羽设伏,差点引狼入室,害我成乡军民出现死伤,真是愚不可及,此为三罪!”

    “三罪相加,你有三条命都不够本君子诛杀,但念你半年来练兵勤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又能幡然而醒悟,将奸贼击杀,就饶你一死。”

    堂上希望井能活命的那部分人舒了一口气,井也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睛。

    却听赵无恤又提高了声音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井向赵无恤稽首道:“君子对小人之厚恩,小人没齿难报,今生今世断不敢再有背主负恩之举,愿受严惩!”

    赵无恤对此不作回应,只是硬邦邦地下令道:“二三子,将他押下去,也好叫全乡军民知晓,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井被拖出乡寺外,当着百余兵卒和国人的面,被打了大杖加身二十,小杖击腿二十。打完以后,他的脊背血肉模糊,大腿上也全是伤痕,瞧得好心过来搀扶的小童敖都不忍心细看。

    井的四名下属,则处罚减半,赵无恤也不想将他们向自己报信的事情公之于众,让井知晓。至于那个重伤的,无恤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嘱咐成巫妥善治疗,说是先记在账上,等痊愈后再行发落。

    然而,忠于长吏井,却不忠于主君赵无恤,才是真正的其罪当诛!在内部结党忘公的风气,必须立刻扼杀。

    所以,赵无恤又在专门做脏活的成巫耳旁,悄无声息地加一句:“那个隐瞒不报之人,让他不治身亡罢……”

    成巫看着重新恢复温和笑容的君子,浑身不寒而栗,君子已经不是半年前那个稚嫩的小乡宰了。自己以后为君子做事,也要慎之又慎,对了,君子曾说过要练兵,不如将成氏庄园那个大靶场献出来!

    最后,井的两司马职务被赵无恤当众解除,一踩到底,成了一名地位最低的更卒。每月该领的禄米也被扣除一半,剩下的仅能果腹。

    至此,赵无恤松了口气,罚也罚了,这事情,暂时算是过去了。

    他之所以不杀井,还是考虑到,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自己的军队中会有越来越多的野人。必须留下一个出类拔萃者,作为激励底层士卒努力上进的目标,经过此事后,井应该再不会生出叛逆之心。

    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两个便宜哥哥处……

    来而不往,非礼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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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轻骑夜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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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安置好伤者,颁布完处罚后,赵无恤让人将那些赵叔齐之党的首级另作处理,而尸体全部搬到了打谷场,堆在薪柴之上。

    赵无恤直接点了已经换上一身更卒无甲皂衣的井,将松明火把递给了他。

    “你亲自去烧。”

    井唯唯应诺,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回想今夜种种,他心有戚戚,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这半年来所得到的却全部失去。

    当火把点燃木柴后,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火焰逐渐变大,吞噬了一切。一股人肉熏香传来,烟火直冲数丈之高,能让数里之外都能见到光亮。

    井一甩手,将火把也扔了进去,他拼命呼吸着这让别人作呕的烟尘气息。今天烧掉的,不仅仅是尸体和罪恶,还有他过去的一切,从现在开始,他将是一个全新的井,可以一心一意为君子效命的忠士!

    只是,可怜自己的阿妹,在西乡必死无疑……井心中一酸,却被穆夏挥着大巴掌,在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只见穆夏已经取下了面幕,对他露出了憨厚的一笑:“大善,信号已经传出去了。”

    井有些茫然:“什么信号?”

    穆夏指着黑黝黝的远方道:“君子料事犹有鬼神之能,你以为,虞喜和田贲是去了哪里?”

    ……

    黑暗的夜色中,当地势较高的成乡燃起了一团火光后,山下一处容易躲藏的洼地里,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二十来个绛衣大汉携带短剑、干戈、弓矢等武器,伏于此地,他们是赵仲信和赵叔齐派来接应上山诸人的,数量足足有一整个两。按照之前说好的计划,在放火烧毁成乡府库和匠作坊后,山上诸人就会迅速下来,在这里与他们汇合后,再驰车归去。

    于是此时,众人以为山上已经得手,便放松了下来,纷纷点起火把,他们在光芒照亮下,解开了驷马的缰绳,准备接应同伙离开。但,光明在给人以安全的错觉的同时,也会向潜伏在黑暗的的野兽暴露自己的行踪。

    众人之中,唯独那位有从军经验的西乡两司马眯着眼,望着山上的火光喃喃道:“不对劲,不对劲,那火,是不是烧的太小了点?”

    “啪踏啪踏”,隐隐约约,四周传来一阵节奏整齐的响声,众人疑惑地竖起耳朵细听,而两司马则立刻从车上跳将起来,趴在地上一听,发觉地表也有了微微的颤动,连叫不好。

    “是战车!大队的战车!”

    上山的人是步行去的,没有驾车,那么来的,就很可能是敌人!

    在场众人中,混杂了东乡、西乡的两拨人。西乡众人是赵叔齐精选出来的猛士,深夜遇袭,竟没有慌乱,而是聚集到了一起。他们依靠几辆马车作为屏障,剑、戈、弓矢朝向外面,随时准备迎战来敌。

    而东乡众人就没这么好的秩序了,赵仲信对武备训练并不放在心上,他们多是普通乡卒,本来就四散在周围,听到呼喊后,才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来。

    “啊!”

    其中一人突然惨叫了一声,被黑暗中某种神秘的力量冲击后,瞬间飞到一丈开外,脖颈处被戳穿了一个洞,粘稠的血液从中流出,他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死的不能再死。

    离他最近的那人见状惊慌不已,举着火把连滚带爬,就在此时,一个巨大的影子却撞破了浓浓的夜幕,从后方朝他追来。

    这下众人看得真切,原来,袭击者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他戴着皮胄,上身着皮甲,下身穿狄裤,手持九尺长矛。骑士双腿紧紧地夹着马腹,单手驾驭马匹,另一只手控制着矛尖向前,瞄准了那人。

    人借马力,不需要做出太大的动作,他只需要将长矛朝着下面亡命奔逃的人背后轻轻一送,接下来,依靠马匹的速度和力量就足以致命。

    骑士的矛从背后贯穿了那人的胸膛,染血的矛尖透体而出,眼看也是不活了。

    西乡两司马的声音顿时变得苦涩:“不是战车,是单骑走马的轻骑士!”

    单骑走马的轻骑士,据说在成乡赵氏庶君子处,就有这么一支奇怪的兵种。虽然众人的主上赵仲信、赵叔齐一直对此嗤之以鼻,但今日,他们方才露出了神秘的面纱。

    那轻骑士得手后,高兴地发出了一声唿哨。他松手放弃了插在尸体上的矛,打马远离。而在这当口,马车这边已经有人试着射了一箭,却只是擦着鞍飞过。

    那轻骑士仿佛在炫耀骑术般,两腿紧紧夹着马身,伸手取下马侧的角弓,反手从斜挂的箭壶里摸出了一支羽箭,搭箭开弓,反身欲射!

    西乡两司马失声大喊道:“小心!”

    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

    “绷”!只听见一声弦响,方才放箭的那人还未搭好第二支,面门处便多了一簇羽箭,应声倒地。

    众人都为他精湛的马术和射术叹为观止,只有两司马继续转头大喊说道:“二三子,快,快熄灭火把。”

    那些东乡的乡卒,居然还傻愣愣地举着火把朝这边跑,这不是给人树靶子么!

    他明明扯着嗓子吼出,可最后几个字声音却变得小了。

    并不是声音变小,而是在黑暗的深处,突然有一连串尖厉的呼啸声响起!

    骑士的那一箭仿佛是个信号,接下来,十多支箭便从不同的方向射了出来。箭矢破空而来的尖啸声越来越近,两司马下意识地按着身边的人,一起扑倒在地上,几个机敏的同伴也同时伏倒在车下。

    就在他们触到地面的瞬间,听到“噗噗”几声响,接着是连续的惨叫,周围已经有不少人中箭倒地,还未躲到马车后的东乡乡卒更甚,顿时被射翻了一片。

    在收割完一波生命后,箭支的呼啸声略一停顿,两司马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伏击者在重新上弦。生死在此一瞬,他明白,自己这边唯一的帮手,就是黑暗的夜色!

    “都过来趴下,以马车为屏障!熄灭火把,他们就看不见了!”两司马大喊,招呼同伴,声音却再次被一轮齐射打破……

    ……

    PS:春秋时期在晚上行军打仗的例子数不胜数,楚军打不过晋军时,屡次使用“宵遁大法”,吴越笠泽之战,更是一场著名的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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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轻骑夜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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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春秋末期,中原诸夏的战争,很大程度还是古典时代的鼓而成列,以堂堂正正之师会战,不擒二毛,不追逃敌。所以,连晋国三军中的虎贲,一生都未必会面对偷袭和齐射,何况这些一直在东乡内,一月一次训练的年轻国人?

    东乡的年轻乡卒们先被轻骑士在夜幕中的杀戮震撼,接下来就被这箭雨吓呆。出现伤亡后,他们更加惊慌失措,甚至不顾两司马的嘱咐,开始四散而逃,于是便在下一轮箭雨到来时死伤惨重。

    西乡众人的表现要好得多,居然还试图反击,但敌暗我明,手上的远射武器又不多,完全处于下风。最后,一些马匹也中箭吃痛,脱缰往夜色中跑去,他们只能躲在马车底下抱着头躲避。

    每隔几息时间,空中就会响起一阵尖啸,躲在车下的众人只能听到头上“叮当”作响,铜簇的箭头牢牢的钉在马车的车舆和轮上。

    “停,停!这要射到什么时候!乃公等不及了,二三子,随我上!”直到对面响起了一声雷鸣般的怒喝,箭雨这才停歇下来。

    两司马小心地从车下探出头来,发现除了躲在车后的十来名西乡兵卒还安然无恙外。其余东乡众人,早已无人站立,身上都插着几根羽箭,只有未死的几人还在地上大声惨嚎。

    “对面的短兵要过来了!”

    弓箭虽然已经停了,但他当然知道接下来将面对什么。果然,夜幕中的山丘树林中,响起了奔跑的脚步声,但众人如同惊弓之鸟,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树木,哪些是人影。对方或许几十人,或许几百人,总之比己方要多!

    两司马都知道,今天的这场伏击,是绝无胜机了。对方安排缜密,人手众多,为今之计,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他朝身边的一位伍长点了点头,伍长了然,便站了起来,朝前走了几步。他大声喊道:“吾等也是赵氏之兵,今夜之事,全然是场误会,吾等愿降,请勿再打了!”

    到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能看见人了,只见对面带头冲出一个披着甲,歪戴一顶皮胄,长得凶神恶煞的大汉。听到这边喊降后,恶汉边跑边回答:“先将兵刃弃了,便能饶你一死!”

    喊话的伍长回头瞧了两司马一眼,见他点头首肯,便乖乖地将二尺剑扔到了地上。

    谁知恶汉还不停留,继续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一直到了那个喊降的伍长跟前。在他还来不及反应时,就一手亮出一把青铜短剑,一剑戳进了他的眼窝,一剑捅进了他的胸膛……

    西乡众人被眼前的剧变惊呆了,却见恶汉将剑拔出,喷了自己一脸的血,如同山鬼,他将尸体踹倒在地,狞笑着说道:“乃公还没开杀,降什么降!君子嘱咐过了,今日之举,就是为了让二三子见见血的……”

    这恶汉,正是赵无恤那号称回下宫探亲去了的亲信田贲,他的身后,则是整整一两杀气腾腾,披着甲胄,手持兵刃的成乡步卒。

    而对方这赶尽杀绝的架势,让西乡两司马后悔害了亲信性命的同时,也让他完全没了讨饶的心思。

    “逃!快逃,去林子里!”

    对方人数起码是己方的两倍,打是没法打了,降又不让降,只能指望在树林里逃得一命。

    一边带头跑着,两司马一边委屈地想,军吏教的《司马法》上不是说,君子不重伤,不鼓不成列么?怎么对面赵氏庶君子的兵卒,好似将自己当成盗寇来追剿一般?

    绝境激发了人的勇气和潜力,西乡众人呼呼赫赫地朝山林冲去,而身后追杀的田贲因为披着沉重的厚皮甲,无法追上。于是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伸手解甲、脱胄,皮甲糊了他身后紧跟的亲兵一脸,而胄则在地上滚来滚去,差点让一个同伴踩中摔倒。

    但田贲最后也只追上了一个,扑倒按在地上割了其喉咙后,他又伸手一抛,旋转着飞出的短剑再次钉翻一人。

    其余的人,田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山林越来越近,他气得哇哇直叫,骑在尸体上,回头喝骂道:“虞喜,你还不去追!”

    方才从夜幕中出现,连续持矛刺杀两人的轻骑士,正是虞喜。他昨日就接到了赵无恤的密令,谎称留宿新绛市上,实则却将整个轻骑士两都调了回来,与等候在附近的田贲汇合。

    他们两骑一组,分散在成乡四野,这些鬼鬼祟祟的人在傍晚时分刚刚出现,就被骑哨发现,报了回来,又将消息传递给了乡寺中的赵无恤。

    赵无恤只让虞喜看到点火信号后伏击,但没有具体的命令,可以便宜行事。所以虞喜便将分散开的骑从们一一聚集,让马儿衔枚,埋伏在附近,只待山上信号一出现,就和田贲的步卒两配合,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田贲的大嗓门一直传到了五十多步外,骑在马背上的虞喜冷哼了一声。

    “呱噪!”

    他不喜欢田贲这种亡命的打法,要不是田贲忙着冲出,他肯定已经带着骑从们将这些人团团包围,一个别想逃!换了井或穆夏,绝对能和自己配合的好一些。

    不过虞喜也不得不感谢田贲,因为在场众人,基本都是第一次动手杀人。连虞喜,在连续刺杀两人后,再开弓时手也会微微颤抖,更别说身后的年轻骑士们了,其中还有两名呕吐的。

    正是田贲这种悍不畏死的玩命打法,激发了众人的士气,让他们扛过了最初的紧张。虞喜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君子要特地点田贲下山来做这事。

    所以事到如今,他就只能捏着鼻子为这厮善后了。

    也怪那些人倒霉,这块低洼处本来是潜藏的极佳地点,可也是被人瓮中捉鳖的好地方,周围没什么土丘山岩可以躲避骑从,而想要跑到树林里潜逃,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虞喜一直停留在马上,此时听到田贲的叫喊后,他便双腿一夹,纵马驰过。他的手下们可没有夜骑还能奔驰开弓的本事,方才是下马步射,此时也再次扶鞍上马,等候骑吏虞喜的命令。

    “二三子听令,分五队驱逐包抄之!阻其退路,务必不要逃漏一人!”

    于是,轻骑士们在各自骑长的率领下,分为五伍。马儿最初是在双腿催促下慢步小跑,随着骑士猛地抖动缰绳,重重抽下马鞭,就变成了掀起烟尘的疾驰快跑!

    等西乡两司马离树林只有二三十步远,正欣喜间,却听到身后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响。

    他暗道一声不好,回头一看,只见五支马队绕了一小圈后,从右侧斜斜冲出,像一只缓缓张开的巨大手掌般,朝狼奔豕突的西乡兵卒们抓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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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震慑宵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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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危险!”两司马大声喊了出来。

    西乡的十多名乡卒们好歹受过一些训练,加上首脑仍在,所以逃跑也是成建制的。但此时冲了百余步后,体力层次不齐,队形早已稀稀拉拉。

    听到叫喊后,众人偏头一看,却见五支马队疾驰着撞了过来!他们大惊之下,就朝着两边闪躲。外围的人闪开了,里面的还来不及做反应,反而撞在了一起,更是一团混乱,而那些马队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径直冲入了队伍的最前端。

    有的人躲避不及,正正被马撞上,整个身体居然被撞得飞了起来,或者被扔出的矛刺中,钉翻在地。

    “别慌!聚拢起来,兵刃朝外,马儿易惊!”

    两司马正在组织众人反击,虽然他的应对方法没错,然而马上的骑兵却更加狡猾。

    他们在冲击得手后,并未停留,而是迅速远离,在二三十步外排成一行,横隔在西乡众人与树林中间,其中几个箭术好的还抽弓射之,阻止众人继续逃入林中。

    虞喜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冲击收割,而是将其驱赶合拢,阻断退路。就像他当年在厩苑里放牧的经验一样,眼前的西乡兵卒们是羊,而他是骑在马背上的牧者,破空鞭子挥向哪,羊群就会往反方向停留!

    奔逃的众人前路被阻,这一停顿,后面的田贲也带着人追上来了。

    田贲双持短剑,如同虎入羊群,侵掠如火,几乎每一击都能放倒一人。而虞喜的五支马队也没有停下,他们兜着圈子,追杀溃逃四散的西乡兵卒,让他们一个个或者死在矛戟弓箭之下,或者被马匹踩踏而死。

    战斗很快就宣告结束,虞喜还记着赵无恤交待的事情,喊了一声:“留活口!”

    田贲也终于杀够了,他让手下们翻检尸首,将轻伤者捆绑起来,重伤者则干净利落地补上一剑,而侥幸未死的西乡两司马,就这样成了俘虏。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从遇袭到现在,也不过半刻,这世间,还有这么干脆利落的打法?

    此时天已微亮,虞喜松了一口气,满意地检视着战果。敌人十九死六伤,己方只有三人运气不好,或抽筋,或中剑,受了点轻伤,并无性命危险。

    这是成乡兵卒的初战,也是一场一边倒的胜利!可惜的是,有一匹马在冲击时被敌方划了一剑,割断了主脉,恐怕不活,还有一匹跌断了腿,所幸骑士无伤,这便是此次最大的损失。

    虞喜终于心痛了一把,两匹良马可是能换七八百石粟米,抵他六七年军饷的!君子之前还嘱咐过,要他把今天的作战经过、损失,还有什么“心得体会”都回去一一口述,由文吏记录在案,越详细越好。

    田贲则喜气洋洋地到处割着人头,腰上已经别了四五个,却犹嫌不够,他一边割一边吆喝道:“把死者尸体抛到林间,头颅留下,君子还有大用!”

    ……

    六月初二天才刚亮,赵仲信就被竖人猛地推醒,说叔君子有要事找他商议。他迷迷糊糊地披上深衣,来到西乡乡寺,却被弟弟赵叔齐一句话就吓醒了。

    “仲兄,去成乡办那事的人,还未归来,而本应在山下接应,传递消息的那一两兵卒,也不见回报……”

    “什么!”

    赵仲信大惊,为了方便行事,他这两天特地到了西乡和叔齐汇合。昨夜,他还梦见贱庶子的乡邑被大火团团包围,那些粟米、麦粉烧得一点不剩。又高兴又心疼时,却被人从软榻上喊醒,然后就得知了这么一个坏消息。

    “你可曾派人去寻找过?”

    赵叔齐咬牙切齿地说道:“没法寻,贱庶子一大早就在必经的路口和庐舍处设了关卡,不让任何人进出,我派去探查的人只能绕山路,现在恐怕还没到地方……”

    “这可如何是好!”赵仲信本来就是在叔齐的怂恿下才参与此事的,一旦事情不顺,顿时慌了。

    “此事恐怕败露了,都是你,一定是你在成乡的所谓内应出了差错!”惊慌之余,他突然站了起来,指着赵叔齐的鼻子尖,将责任推给了他。

    赵叔齐不高兴了,他反驳道:“仲兄,也别将过错全赖到我这边,说不准,是你手下那些来自成乡的成氏族人中,就有赵无恤的暗子。若是我这边出了问题,我自然会将那扣留的人质杀了,还望仲兄也回去盘查盘查你的人手,确保来历干净!”

    正在这对倒霉兄弟气哼哼地相互推卸责任时,门外的上士涉佗却回来禀报。说是从成乡来了一辆辎车,几名使者,运载着赵无恤带给叔齐的礼物,还有信牍。

    “贱庶子的成乡?礼物?”

    赵叔齐,赵仲信面面相觑,不知道赵无恤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等那辆辎车被赶进乡寺院子中,摆在俩人面前时,只见上面仅仅堆着几袋东西,似乎是麦粉。赵叔齐和赵仲信又奇怪又忐忑,搞不清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车上,还附着一份简册,赵仲信接过来一看,小声念了出来:

    “庶弟无恤再拜顿首,敬问仲兄、叔兄无恙,昨夜成乡遇盗,天佑赵氏,我已将其斩杀大半,其余人囚于囹圄之中。”

    仲信惊怒道:“果然如此!吾等派去的人,全部覆没了!”

    他强忍着怒气,继续读道:“弟亲自审问后,其中一人竟谎称是西乡下士,受仲兄、叔兄之命潜入成乡,欲行不轨之事。此贼子离间我兄弟,着实可恨,弟惊怒之余,又深惑之,故特地求问,是将其连同口供一齐交予下宫处置?或是交予二位兄长发落?”

    “贱庶子果然早有准备,还写了这东西来冷嘲暗讽,还威胁要告知父亲!真是欺我太甚!”

    赵仲信嘴上虽硬,但心中都惶恐不已,在事情败露后,他们还是挺怕赵无恤兴师问罪的,要是赵无恤真向赵鞅告上一状,就大事不妙了。

    赵叔齐将简册接了过来,轻声读道:“此外还有一事,弟之亲信,有一姊妹于西乡为婢,兄妹二人分隔两地,于心何忍,可否转赠与弟?弟自不会空手相求,在此献上礼物赎买,也望兄长能加固墙垣,多多戒备,并将弟送去之物悬于北阙,震慑宵小。”

    赵叔齐狠狠地将简册扔在了地上,怒骂道:“果然是那内应出了问题!如今还要我交还人质?”

    他又指着辎车上的麻袋道:“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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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震慑宵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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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得到赵叔齐命令后,涉佗和成何上前,拔出短剑划开了麻布袋子。只见里面全是如同粘土般细腻的淡黄色麦粉,顿时流了出来,洒了一地,看得旁边的乡卒和竖人们心疼不已。

    赵叔齐越发地奇怪,他还真就不信,赵无恤会以德报怨,给他们送来数石麦粉!对了,他在简册里说成乡遭遇“盗寇贼患”,难不成这是为了表达和解之意?是要让他们一起对外声称,是遇盗,而不是兄弟相争的残杀?

    真的会这么简单么?

    就在此时,只听身旁传来了“呀”的一声惊呼,原来赵仲信凑过去仔细一瞧,却见口子大开的袋子里突然滚出来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掉在地上砰然有声,吓了他一大跳。

    那物什滚了一圈后,停在了赵叔齐的脚边。

    “首级!是人的首级!”

    赵叔齐低头仔细一瞧,果然是个人头,正是他派去烧成乡府库的信使!脖颈断口处的鲜血已经干涸,口鼻和头发塞满了淡黄色的麦粉,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正盯着他看。

    赵叔齐喜欢阴谋诡计,却不乐意自己动手,以往也只是在冬狩上射杀了几只猎物,却从未亲眼见过如此惨烈的情形。他顿时恶心不已,顺便想起了早上朝食时吃下的“馒头”,据说这名字还是贱庶子亲自取的,何其相似!

    他当场就呕了一地污秽,心里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碰粉食。

    “贱庶子,假惺惺地在简册上说了一通,实则是将吾等当成宵小来震慑啊!”

    经过涉佗和成何清点,发现其余几个麻袋里,也裹着人头,共计二十来个,正是昨日派去成乡放火的信使,还有乡外接应的兵卒,几乎被一网打尽。

    但,也缺了六七个人,尤其是带头的两司马不见了。

    赵仲信恶心得不行,掩着口鼻远远骂道:“贱庶子欺人太甚!”

    一边咒骂,他也心里发颤,赵无恤将自己和叔齐派去的三十余人尽数击杀俘获,还送来了这人头“馒头”来恐吓,其手段之酷烈凶狠,让人不寒而栗。第一次,仲信对这个庶弟不再是鄙夷,而是化为了淡淡的恐惧,和他争世子之位,真的明智么?

    赵叔齐吐干净胃里的东西后,倒是冷静下来了。

    “想必剩余那几人是被活捉了!其中一个还是主持此事的两司马,若是贱庶子将他们囚禁拷问,再送到下宫去,恐怕父亲那边,你我都交待不过去!”

    赵仲信顿时有些慌了,后悔不该听了成何的蛊惑,参与到这件事里,他焦急地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如今之计,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那个扣押的人质,也得给他送回去,看能不能换回几人,赵无恤此刻,想必很得意吧!”

    ……

    田贲押着那个已经把知道的事情全部交待干净的两司马,来西乡交接人质,他和手下刚刚在溪水边洗净了血迹,但仍然杀气腾腾。

    虞喜要去新绛继续护送麦粉,穆夏要在乡寺守护君子,井已经成了一介更卒,要服苦役。于是,这等“小事”,就只能轮到田贲了。

    涉佗黑着脸,将一个低眉顺眼,穿粗衣陋褐,却颇有些姿色的野人女子交到了田贲手中,又问起昨夜未死的那些人现在何处?为什么不一起送来?

    “自然要先带回去验验人是不是真的,有无损伤,才能放其归来。”田贲虽然只是一个国人,地位不如已经混到上士的涉佗,却梗着脖子,丝毫不畏惧他。

    在回去的路上,井的妹妹知道自己算是获释,还能去和兄长相会时,便对走在马车旁的田贲千恩万谢。

    然而田贲只是恶狠狠,气鼓鼓地瞪了她几眼。

    本来田贲和井之间,顶多是在蹴鞠场上输了几次,多挑了几担粪肥罢了,并无太大过节。甚至,在赵无恤上次斥责他不知道体恤兵卒,无规无矩,让他多多向井学习后,田贲倒也乖乖受教,近几个月时常跑去看井训练兵卒。

    田贲这个人有些傲娇,对有本事的人会发自内心地钦佩,于是两人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好,赵无恤经常能见到他们蹲在一起对战象棋。

    谁料,在得知井是赵叔齐暗子,还曾为其递送消息的事情后,田贲如同五雷轰的,感觉受到了欺骗,顿时怒气熏天。他忠于赵无恤,带着“士为君死”的心思,对其他人也如此要求,他对背叛更是持零容忍的态度。

    本来田贲以为,井应该被处死以儆效尤,谁知君子竟然绕他一命,打了几杖,削除职位就算惩罚。

    田贲觉得,这远远不够,君子念旧情,这是好事,可自己却是专门为君子做脏活的,必须给那叛徒一次刻骨的教训才行!

    车上的少女没看出田贲的不快,也不知是被拘禁太久没说话,还是因为骤然脱困心情激动,她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感激田贲搭救之恩的话。浑然没有察觉,身边这个一脸凶相的军吏,也是头潜藏着危险的猛兽!

    终于,田贲烦了,他朝口中猛地灌了一口酒,一把拉住了马车,惹得众人都回过头来看。

    “看什么看,都转过去!”

    乘着昨夜刚杀完人的火气,他双臂一伸,将井的妹妹扛到肩上,就朝路边的粟米地里走去。

    “既然说要报答我,那就趁现在吧!乃公正好想要个女人,流过血之后,找个女人最来劲!””

    “司马,司马,使不得啊!”田贲的一个手下在后面想喊住他。

    田贲却不停留,一边制止着少女的挣扎,一边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不想吃乃公的剑,你们就谁都别管,也不许过来!”

    说完,便将那少女抱进了长势正旺的粟米地里,粟杆摇坠,隐隐有挣扎和喘息声传出。

    田贲手下的兵卒们面面相觑,有几个还窃笑不止,只有方才那个制止田贲的人着急地跺脚道:“汝等为何不随我制止?她可是司马井的姊妹啊!”

    一旁有个和田贲看法类似的兵卒冷哼一声,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什么司马井?一个背主之人而已,现在已经削职为更卒。按理说,这女子现在是一罪臣家眷,应该被送去女闾的。活该!谁让她的兄长做下叛主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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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道路舆图

    转眼已经到了十一月下旬,天气越来越冷,想必再过几日,冬雪就要降下。而赵氏下宫处,为少君子出使宋国而做的筹备工作,也接近尾声了。

    虽说晋国目前早已政在私门,办公事也得掏私室腰包,但毕竟赵无恤是首次出使,所以行人署选派了几名佐吏随行,其中有还人一名,行夫两人。

    这一日,三人带着行囊,赶着辎车,前来下宫向新的上司,爵位下大夫,职守为“小行人”的赵无恤报道。

    “小人封凛,见过大夫。”

    赵无恤背着手,站在台阶上俯视此人,不由微微皱眉。

    只见他年不过三旬,长了一张大饼脸,更引人注目的是,额头处有一道模糊的黑印,乍一看像是被人用小杖敲击过一般。他还在颔下留了一小撮竖须,更是将这一破相的黑痕从头连到下巴。

    这就是此次出使的副手,职位“还人”的封凛,身穿着皂色深衣,朝无恤一拜后,双手恭敬地放在下裳瓷佩处。

    赵无恤已经颇有识人之能,初见之下,便知道此人经济状况一般,估计是个没背景的,谈吐也没表现出众的才能。

    不是赵无恤以貌取人,而是春秋时极其看重容貌的端正,韩虎、知瑶都因为俊朗而被人赞誉。瞧封凛这能拉低使节团颜值的模样,本不应该被选为行人助手,却为何能混进来?要知道,作为霸主的使者出使别国,可是一个肥缺。

    “小人虽被调入行人署,但祖上的职守乃是封人,所以对国内疆域交通还算熟悉,也去过一次宋国。大行人便将我派来,作为君子的向导,敲定此次出行路线。”

    面对新上司,封凛态度恭敬,言语不急不躁,直接表明自己是因才干而得到的任命。

    封人,是西周初期设置的官位,负责管理国境,以及积土作堤垣等,隶属于地官府司管辖。封凛的氏,便是从先祖的官职而来。

    赵无恤这才点了点头,他的观念就是,如果真有才能,那就可以一美遮百丑。

    “善,余正缺一个熟悉道路的辅佐,你随我来罢。”

    俩人一前一后走入厅堂内,只见里面还有一位深衣裘服的贵族少年在席上长跪而坐,正是赵广德。他这次将陪同无恤东行,本来在看长案上那幅晋国舆图,见到封凛进来,瞧了他一眼后,同样眉头微皱。

    无恤道:“你来指给我看看,此次去宋国,走哪条道路最合适?”对待下属,他也不用客套,直接点他进行考校。

    封凛咽了口唾沫,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将决定自己的去留。

    他从袖子里抽出了冻得通红的手指,点着呈一块方形的新绛,一直沿着代表道路的黑色粗线朝南划去:“启禀大夫,吾等首先要从新绛往南而行,之后三天,分别到达垣邑和东山皋落……”

    他徐徐道来,无论道路、山川、河流、城邑,都没有差错。

    这让赵无恤对他刮目相看,因为无恤不满于赵氏提供的各种地图简略粗陋,这次去宋国,还决定带上几名计侨学堂里的数科学生。描绘山河地势,道路险隘,以备日后战争之用,有了此人相助,当事半功倍!

    封凛继续说道:“第四日宿于王屋山,绕过那里后,便是险要的轵道、太行陉、羊肠道;又在山中走上三日,才能抵达南阳之地,经由原县、温县、州县,在朝歌以南的延津渡过大河,至此,进入卫国境内,共计十天。从卫国到商丘,又需要五六天。”

    “满打满算,将近半个月时间,这还是沿途路况较好的情况下,若是遇上了雨雪,走一个月也是寻常。”

    赵无恤心中无语,一天平均三四十里,这坑爹的古代交通。

    封凛所说的,其实也是赵无恤心中已经确定的路线,最快,也最安全。

    “卫国如今不是投靠了齐国么?吾等从卫经过,会不会受阻?”

    刚才正在随赵无恤上地理课的赵广德好奇地问道。

    封凛正要回答,却是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道:“君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一位深衣士人迈步入内,他眉目俊朗,身高七尺半,却是同样被赵无恤任命为还人的子贡。

    子贡在厅堂外脱下沾泥的鞋履,趋行入内,朝屋内的赵无恤、赵广德,还有封凛都行了一礼,两个人相貌一高一矮,一俊一丑,对比鲜明。

    他随后指着地图说道:“赐是卫国人,所以清楚其中原因,诸夏虽然交战,但仍然讲究礼节和底线,承诺不献夏俘于天子,不阻碍交通,不拘留杀害正常使节。”

    “何况,虽然晋、卫盟誓已断,两国却还未宣战,更别说卫、宋关系和睦。所以吾等只要打着宋国名义,从卫国假道去宋国,是可以的。若是卫侯胆敢阻拦,不仅会受到国内卿大夫谴责,他下一次要面对的,就将是晋、宋两国的讨罪大军了!”

    赵广德听得津津有味,封凛则吞回了本来要解说的话,暗恨此人阻挠了自己再次表现的机会。

    “此乃汝之同僚,还人子贡,他是卫国人,经过卫国时作为向导再合适不过。”

    赵无恤这么一说,封凛便知道了,这人就是那个在绛市为赵氏货殖麦粉和瓷器的卫国商人,是下大夫的私人亲信。

    他心里一阵哀叹,果然是任人唯私,区区一个商贾,却一年里走完了他封凛十年的升迁道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运气?不就是相貌不堪么,齐国的晏婴大夫也不好看,为何能成为齐相?

    就在这时,却见赵无恤脱下了鼹鼠皮手套,微笑着塞到了封凛手中。

    “下大夫这是何意?”封凛有些懵了,受宠若惊。

    “封还人果然有才干,身为贤士,怎么能赤手指点山河?这天寒地冻的,快快戴上保暖。”

    这依然是赵无恤用来收买人心的“推衣衣之,推食食之”那一套,虽然简单,但对付春秋时代的士和匹夫们,屡试不爽。

    果然,封凛也微微感动,当场再次下拜。

    “小人一定尽心尽力辅佐君子!”

    他心里则暗道:“这鼹鼠皮手套可是难得之物,我在绛市里见过,却舍不得买,如此慷慨而善待下臣的主君,一定要攀附上……”

    封凛觉得,这次恐怕要面对子贡的竞争,若是想在事后得到下大夫提拔,多分到点功劳,就必须好好表现。嗯,以后在下大夫询问道路情况,乃至行人言辞时,要胜过子贡一筹!

    想必,这个凭借裙带关系而得到职位的小商贾,对这些根本不懂吧。

    子贡这时候来,却是向赵无恤汇报的,说那辆特制的大车已经接近完成。

    赵无恤脸露喜色道:“善!封还人,你来的正好,随我去看看这辆新的马车,是否适合在路上行驶。”

    赵无恤保持着上司的威仪,也不失谦和,封凛连忙和子贡并排,趋行跟着他朝外面走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下宫差车王孙期管辖的车舆坊,其中有轮人制作车轮、舆人制作车厢。当无恤等人进入工坊时,却见匠人们正在为马车拼装最后几个构件、包裹皮革,而设色之匠也在一旁为部分零件染上生漆。

    封凛好奇地观察着面前的这辆大车,它和普通马车的制作流程也没什么不同,但特殊之处在于……它有四个车轮!

    子贡和善地介绍道:“乐大司城年迈,大病初愈,不能忍受颠簸,所以君子便让轮人、舆人造了这种马车。”

    封凛恍然大悟:“原来前些日子,君子去行人署索要那辆闲置的四轮之车,是做这种用途的!”

    他刚才就发觉了,子贡习惯性地称呼赵无恤“君子”,似乎比他喊的“下大夫”要亲密,偷眼瞧了下赵无恤的面色没什么异样,也悄悄地改了过来。

    赵无恤却不知道他这点小心思,而是在观察着眼前的大车。

    春秋战国的双轮战车,从夏商时代兴起后,便始终是战争、出行、运输的主要工具。

    赵无恤常年乘车,短途的还好说,要是连续走上几十里,颠得腰都快断了,而且时不时车轴就会坏掉,在历次战争里,这类事情史不绝书。也难怪这时代各国的交流如此有限,行程这么缓慢,除了道路状况不佳外,还有交通工具落后的缘故。

    所以在无恤看来,两轮马车,有驾驶轻便,可以在战场上短途冲击、奔驰的好处。可若是作为寻常的交通工具,就算是内部装饰舒适的安车、温车,依然对乘客极不友好。

    他一开始也没太多想法,只是让人加固车轴,调整力矩。不过,在得到小行人的职守,前往行人署报道时,赵无恤却在车库里有了意外的发现。

    那是一辆蒙着灰尘的四轮温车,它造型独特,当时就让无恤惊为天人。这东西,和后世西欧的四轮马车何其相似,但回到这时代后,他却是从未在路上见过。

    赵无恤一问才知道,这是来自秦国的东西。

    数十年前,秦国公子缄与秦伯不和,便出奔晋国来做大夫。这位公子极其富有,传说他出奔时,带上了采邑里的全部家当:先是造舟于大河,将近千辆不同大小、形制各异的牛、马车绵延十里。从秦都雍城到新绛,这些车辆来了以后又回去拉新的财物,来回八次才拉完。

    匹夫无罪,怀璧其责,这位离了祖国,失去了保护的富庶公子,在晋国最终变成了卿族们任意瓜分的鱼腩。最后财物散尽,氏族不知所踪,行人署也把这辆四轮温车拉回了府库,却弃之不用。

    “世人不识千里马啊!”赵无恤蔚然长叹,然后就毫不客气地当了一回伯乐。

    PS:四轮青铜马车模型是秦文公大墓里出土的

489 夹谷之会(终)

    PS:第二章献上,明天是下午和晚上更

    齐国的舞乐们从台下往上登,因为两国卫士遮挡,看不清模样,直到他们踏上走道,走向会盟台中央,欢闹的波浪这才迅速在宾客中间扩散开来。

    孔子等人定睛一看,却见有倡优侏儒二十余人,异服涂面,装女扮男,分为二队,拥至齐侯鲁侯面前,他们不由愕然。

    “这些倡优侏儒,便是齐宫之舞乐?”

    与鲁国人的诧异不同,齐国的士大夫们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毕竟从齐桓公开始,齐国的风俗便是“倡优侏儒在前,而贤大夫在后”了。到了现任的齐侯杵臼在位,在梁丘据、陈恒等奸佞之臣包围怂恿下,更是“所好者音乐狗马田宅,所爱者倡优巧匠之属”,齐国宫廷从晏婴死后,便是乌烟瘴气一片。

    所以当倡优侏儒们演戏调笑着走上前来时,一阵笑闹的风暴便席卷齐国大夫聚集的筵席,侏儒们等大家笑声渐息,才又彼此绕圈,辱骂各种情色脏话,准备进行下一步的表演。

    可这些在齐国君臣眼中寻常而有趣的舞乐,却让主持相礼的孔丘面沉如水,但他还来不及站出来斥责,却早已有人投箸下堂。

    “两国之君在此相礼,本是庄重严肃的场合,缘何会有倡优侏儒来调笑?分明明明是在讽刺两国君子,有司何在,还不速速将他们驱散!”

    ……

    正是赵无恤,他因为饮了不少酒而面色微红,不怒自威。

    倡优侏儒们一时间噤若寒蝉,但却未立刻撤下,因为齐侯,还有将他们带到此地的梁丘据和陈恒尚未发言。

    侏儒里的领头者名为淳于鬓,长得五短三粗,是临淄有名的倡优,他平日巧舌如簧,擅长在席间讽刺主人厌恶的宾客,凭借这点多次得到赏赐。随后被陈氏和梁丘据高价买来培养,成为齐宫里最讨齐侯欢心的滑稽宠臣,甚至可以出入宫禁,也很讨小公子荼的喜欢。

    所以在赵无恤下堂驱散他们时,其他倡优侏儒怯怯地就要退下,只有觉得自己头上有人淳于鬓大着胆子一抬头,望向了梁丘据和陈恒两位主人。梁丘据有些不知所措,而陈氏的世子,则在对他微微点头,这是一种暗示,一种鼓励,鼓励他可以像以往那样,让齐侯厌恶的人丢尽颜面。

    作为凭借口舌和机灵讨生活的他,哪能不知道,自家君上最痛恨的,莫过于下堂来驱逐他们的赵无恤!

    于是侏儒淳于鬓突然腆着肚子夸张地大笑起来:“诸位贵人勿惊,今日两国和解,鲁国的赵小司寇高兴异常,此番是上场来与吾等演滑稽戏,博两国之君欢笑的,不必当真!”

    此言一出,席间的众人一时沉默,随即爆发了一阵笑声,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但他们很好奇赵无恤的反应。

    赵无恤扶着剑,一动不动。

    他死死盯住那口不择言的侏儒,黑眼睛里带着些许怒意,心里却感谢陈恒的助攻。

    他同时也瞥见了台上众人的表情:齐侯已乐得脸色红彤彤、喘不过气来;季孙斯陪坐在旁吃吃发笑,小眼睛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其余齐国大夫也显得颇感兴趣,交头接耳不已。高台上就坐众人中,唯有孔子脸色越发难看。

    淳于鬓尝试着挑衅赵无恤,见主人们并未出面阻止,这意味着他可以继续,于是个头虽然连半个人都不到,胆量却比豹子还大的他越发口无遮拦。

    “素闻赵小司寇勇锐,有一佩剑名为少虡,今日可愿意与小人对舞否?”

    他一边说着,一边跳上案几,拾起一把戳肉的大叉子,开始用尖端的那头朝赵无恤胸膛不住地比划,模样滑稽非常。

    “哈哈哈哈!”

    齐人的笑声简直要传遍整个夹谷了,齐侯更是连刚吃进嘴的肉都喷了出来,呛得边咳嗽边喘气。但鲁国人那边三桓的笑声里,则隐隐带着些焦虑不安的气氛。

    这玩笑似乎开的有些过分了……

    放在鲁国,谁敢这么当众嘲笑赵无恤!?这一定会引发严重的后果,上一个惹怒小司寇的人是须句大夫和他的巫师,现如今一个被火焰活活吞噬,另一个则丢掉了封地,在鲁宫里的陋巷寄居。

    那侏儒哪里知道这些内情,他只看得见齐侯见赵无恤受辱,高兴得捧腹大笑,而陈恒也对他露出了满意的笑意,手笼在袖子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小司寇,为何还不亮出剑来,莫非是怕打不过小人?”淳于鬓越来越入戏了——因为两国尚未正式和解,所以登上会盟台的众人并未解除佩剑,且有各自的侍卫分别立于两旁,因为太过专注,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武卒们的怒目而视。

    淳于鬓不断试探着朝赵无恤那边走,一般在齐国,这个时候受辱的宾客便明白自己不受主人待见,会一扭头拂袖而走。

    谁料然而下一刻,血光飞溅,淳于鬓还没反应过来,便首身分离!

    赵无恤只一个眼神,身边的勇士田贲边立刻上去将侏儒手刃了,那颗和平常人一般大小的头颅提于手中,而那短小的身躯,则倒在血泊里抽搐不已!

    “少虡宝剑,只饮王侯卿大夫之血,你这倡优侏儒还不够格……”

    ……

    “哎呀!”

    和平的宴会上亮出了刀兵,起了血光,筵席上顿时响起一阵倡优尖叫,他们跑得到处都是。

    接着是一阵杯盘摔地的响动,伴随着卫士甲衣跑动的哗啦哗啦。

    “赵无恤,你这是要作甚!”齐国的大夫梁丘据距离这场闹剧最近,他颤抖着手指,不敢去看那血泊。

    赵无恤则傲然看着齐国众人道:“今日之事,显然是齐人设计出来让外臣难堪的!”

    他随即转头对被鲁国卫士们护在中间的鲁侯和孔子疾呼道:“齐人毫无诚意,和谈之前发伏兵欲劫盟,宴席之上又让倡优侏儒调笑,视两国盟誓为儿戏!甚至当堂羞辱鲁国之臣,今日和谈,不谈也罢!”

    陈恒则在齐人那边煽风点火:“荒谬!齐国好心让喜庆的倡优侏儒上前惹人欢笑,孰料鲁人不解风情,擅动刀兵。君上,鲁人此来不怀好意,明明就是不想和谈,今日之事,不谈也罢!”

    方才还勾肩搭背,好得如同异姓兄弟的赵无恤和陈恒,竟就这么在会盟坛上公然相互指责起来。场面越来越剧烈,齐鲁两国的卫士们纷纷上前来护住自家主君卿大夫,齐鲁之间的其乐融融没了,双方一左一右泾渭分明,局势再度变成了两相对峙。

    齐侯和季孙斯气得直翻白眼,事到如今,和谈算是完了。

    但,对峙最终却没再度演化为冲突,因为还有孔子这个压轴的秤砣在。

    “止!”他再度走到中间,宽袖里的双手平举,让众人停止嘈杂的相互指摘。

    虽然名为今日的相礼,但齐国那边的事务是梁丘据和陈恒主持的,从未知会过他半句,但此时此刻,只有孔子才能稳得住场面,也只有他说出的话还算得上公正。

    “今日之事,首先是齐国无礼,倡优侏儒不上堂,这是周公规定的礼节,只会昏庸的亡国之君才会如此。和谈会盟是庄重的场面,如果用了不合礼仪的舞乐,那就像高贵的筵席上端来卑贱的秕子稗子一样显得不够郑重,是羞辱宾客的行为,也是两国君主的耻辱!梁大夫,你可知错!?”

    梁丘据瞧了齐侯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便硬着头皮认下了自己的错误。

    孔子指责的目光又投向了赵无恤:”但赵小司寇也不该当堂诛杀侏儒,让会盟沾上鲜血,也该认错!“

    所有人的目光又投向了赵无恤。

    这是要各打五十大板的节奏么?夫子啊夫子,为了让和谈继续下去,你也是煞费苦心,也真够公正的。

    但一次,无论螳螂如何可敬,他都不会再让步了!

    “我乃小司寇,专门惩戒不法无礼之事,胆敢当堂蛊惑诸侯,羞辱君子的小人,罪该诛杀!大宗伯身为相礼,还望允之!若齐国还有和解之心,还望允之!否则今日和谈,便到此为止罢!“

    赵无恤的话掷地有声。

    ”因为士可杀,不可辱!”

    说完这句话后,赵无恤再度孰视四周。

    他不知哪样更甜美:是刹那间会盟台上人人惊骇的静默,是随后猛然爆发的愕然,是孔子脸上的无奈,是齐侯脸上无法压抑的暴跳如雷……

    还是首次合作完成后,陈恒那小狐狸般的笑意。

    ……

    齐人终究理亏,齐侯最终还是允了。其实,也就是一群倡优而已,世上多得是,但今日若不能有个交代,别说和谈和盟约,说不定明日归去后,鲁国便会继续同齐国开战。

    最后是冉求上来了,带着一众憋足了劲要为主君出气的武卒。

    但那些受气筒自然不可能是罪魁祸首,只会是些代罪羔羊。

    ”将他们扔下去!“

    高达二十丈的会盟台上,一个又一个哭哭啼啼的倡优和侏儒被强壮的武卒夹在胳肢窝下,直接朝下方的坚硬地面扔去,悲呼声不绝于耳,但在垂直落下二十丈后,却无一例外地戛然而止!

    在惨叫声中,陈恒若无其事地走到他面前,淡淡地说道:”子泰果然非常人,这些在齐国本属寻常的舞乐也能被你创造出契机来。“

    赵无恤亲看看着二十余人变为肉泥,却表现得无动于衷,他知道,今天自己必须表现得狠辣,必须表现得绝情一些。

    他的敌人们还在看着,他的下属也在默默观望,而那条名为陈恒的毒蛇,更是在揣量他的一切。

    所以他缓缓说道:”正如诗言,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青蝇不叮无缝的鸡子,是齐人先做的不对,怪不得我。“

    陈恒笑道:”今日会谈一波三折,看来无论如何,齐鲁两国都只能做到貌合神离了。“

    齐鲁两国的信任本就像丝线般脆弱,哪里经得起这三番五次的折腾,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双方那点和解的心思都已经淡去了。

    赵无恤颔首,在心里暗暗说道:”然,就和你我的关系一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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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介绍:
重生春秋,成为卿族庶子,被赶到马厩与牛马为伴,谁知霸业竟由此奠定,三家分晋?太低端了,我还是玩赵氏代晋吧!
老子乘牛西行,仲尼意气风发,吴越相争美人离殇。渭水之畔,曲裾深衣的伊人吟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右手长剑,左手诗书,用不一样的思维统一天下,迈步落日余晖的成周,鼎之轻重,我能问否?
这是我的华夏,我的《春秋》---我为王!
春秋我为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秋我为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