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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月新番     春秋我为王txt下载     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58章 马革裹尸

    ps:12点还有一章

    代人崇拜犬,认为自己的祖先,是一只天狗……

    它黑身白首,它能吞噬月亮,让夜空暗淡无光,它从天空中呼啸而来,望之如火光,炎炎冲天,它最终坠落在阴山,那里也是代人的发源地,代人在大同盆地建立邦国后,每年都会派人带着名马金器回去祭祀天狗。

    代王在战败被俘,也被赵氏众将调侃般地关在犬舍里,和狗儿们呆在一起,他或许会开心些。

    所以他是和同圈的狄犬们一起被带来的,狗儿们体毛黝黑发亮,和亚述人喜欢用战犬一样,代人也有着喜好,射猎打仗时,贵族身边往往会有几只代犬。这种犬很忠诚,虽然饥肠辘辘,在此期间却没有伤害它们的主人,反倒对着黑裘飘飘的赵无恤狂叫不已,或许是它们闻到他身上带着的南方气息。

    “啪!”的一声,世界安静了。

    只需要一根皮鞭猛抽几下,它们便止住了吠叫,缩头缩脑地钻到墙角去了,直到扔根肉骨头到地上,才吐着舌头重新跑过来,尾巴摇个不停,这就是狗的习性。

    赵无恤一直认为,对待代、屠何、鲜虞等戎狄,就要像训狗一样。倒不是民族歧视,而是他的身份决定了他的立场。

    勒紧项圈,拴好链子,看到猎物就将它们放出去追逐,再以猎物的肚肠和骨头满足它们,还必须时刻提防喂得太饱了让它反咬你一口,这些野性未去的狗儿可不是后世小宠物能比的,它们将尾巴垂下来,其实长得和狼也差不多。

    代王本人也像一匹狼,头狼。

    大老远,赵无恤就能闻到他身上如肠肚般的臭味,毕竟和狗儿们屎尿相伴多日,靠近以后一看,只见他的面容被蓬松的胡须所覆盖,就像硕大头狼的鬃毛,虽然被铐住,依然高大雄伟。只是长须上满是汤汁和污迹,未梳洗的头发纠结垂肩,身上衣物业已破烂,显得十分落魄,头狼落了难,被猎人的弓箭射了个正着。

    许久不见阳光,代子抬起一只胳膊遮脸,手腕上的镣铐叮当作响。

    他被牵到簇拥在众人中心的裘服卿士处,一下子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赵无恤?”

    太久没说话,代子嗓子有些嘶哑,用的是口音极重的晋言,自嘲道:“你与汝姊一点都不像,面恶而丑,我这样子,恐怕没法在王城内好好招待,尽地主之谊。”

    他话还没说完,膝盖处就被后面的赵卒用矛柄狠狠敲了一下,顿时单膝跪地,在赵无恤面前弯下了腰。

    “汝倒是没有我想象中的粗鄙,戎狄之君。”赵无恤居高临下地俯瞰他,目光充满嘲弄和厌恶,这个人曾觊觎季嬴,还入寇晋阳,给那里造成了无法估量的损失,若非他有令在先,代子早就被愤怒的太原人剁为肉泥了。

    “不过你有个地方弄错了,你已经不是代国的主人了,你是阶下囚,亡国亡社稷,若汝等代戎有社稷祖宗的话……”、

    代王昂起了头:“天狗依旧庇护着吾等!”

    “是么?但代地方圆五百里,已经尽为赵氏所有,部落、族人,皆为赵氏臣妾,现在,我要你也做出选择。”

    赵无恤顿了顿,扫了眼旁边的新稚狗、桑干、高柳、且如、无终各部首领,戴上项圈,亦或是自由自在,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个选择。

    “是做赵氏的犬马,还是要继续当一头野狗?”

    代子哈哈大笑,唾了一口,将赵无恤给他的最后生还机会吐到了地上,吐到了赵无恤鞋履边上。

    “善。”赵无恤点了点头:“与我预料的一样,不愧是代人里最无畏的勇士,我听说对于代人而言,马革裹尸,再杀名马陪葬,是最高的下葬之礼,我成全你。”

    代王昔日的坐骑被牵了上来,赵卒们干脆利落地将它放倒,马儿比主人更知道何为恐惧,瞪着鸡蛋大的马眼,随着眼泪流干,体内的血也流干了。

    在军中庖厨、雍人娴熟的刀法下,新鲜带血,热气腾腾的马皮被剥下,从刚才坐骑倒下时起口中便骂声不绝于耳的代王被推到上面,他的双手双腿完全被绳索缚住,倒在马皮上,口中不停,满是代地戎语,将赵无恤祖上到他的姐妹儿女都问候了个遍。

    随即马皮被蒙上,绑住,只剩下里面的人挣扎不休。

    他被扛起来,扔到代城的闹市处,这里的市肆已经停歇,只剩下一片没有草木的空地,满是灰土尘埃,已经开始在城中重新活动的商贾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又一队马儿被牵了过来,足足有十余匹之多,都是从代王私人苑囿里捕获的好马。

    “骑上马。”

    新稚狗等或依附,或请降的戎狄头人已经看呆了,在赵无恤第二次说话时才意识到,这是对他们说的。

    “二三子,请上马!”他的语调没了最初的和善,满是杀意和威胁。

    不情不愿,新稚狗,以及桑干、高柳、且如、无终等部落的君长头人战战栗栗地跨上了战马。

    赵无恤满意地笑了,晋国人喜好狄犬,所以他对于训狗也有些经验,一旦狗儿将头伸进项圈里,它们就再也别奢望什么“自由”了。

    接下来只需要找到一头猎物,让他们去争相撕咬……

    他的马鞭指向了被包裹在马革里,仍然扭动挣扎不已的代子。

    “纵马踩死他!否则,汝等也将成为马蹄下的牺牲!”

    众戎狄君长面面相觑,赵卒已经将这里包围,材官张弩,甲士握剑,若是众人还不愿,他们无疑会被立刻杀死。

    最后还是方才还幻想让屠何重获”自由“的新稚狗先哈哈大笑起来。

    “屠何与代子有仇,多谢上卿让我报仇。”

    他毫不犹豫地纵马朝向前奔去,一如代北决战那天一样,其他戎狄君长也紧随其后。一时间,数十只马蹄在革囊周围来回奔驰踩踏,挣扎更加剧烈,旁观者能清楚地听到骂声先是变得高昂,随着骨骼破碎的声音变成了惨呼嚎叫,再然后渐渐平息下去,纵然被囚禁多日,依然高大雄壮的代王没影了,地面上只剩下一滩软塌塌的肉泥和骨头渣子……

    整个过程里,赵无恤裹着裘服,在寒风中表情未变。

    “放狗。”

    代犬们从刚才开始就对着染血的马革狂吠不止,这会身后的赵卒松开链子后,它们便狂奔着扑了上去,不是与主人亲热,而是撕扯争夺马皮下的血肉,馋得口水四溅……

    它们已经认不出这是自己主人了……

    戎狄君长们下马后小心翼翼地绕开这个饕餮修罗场,走到赵无恤面前,战战兢兢,现在每个人都沾了血,成了杀死代王的参与者,就是不知道赵无恤会怎样处置他们?

    恐惧在所有人心头蔓延,这是赵无恤故意为之,与这些只认强者的戎狄打交道,想靠仁义得到他们的服从?简直是痴人说梦,甚至还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呢!只有实力和够分量的威胁,才能让他们俯首称臣!

    “僭越称王号的代子死了,代国也亡了,北地共主的位置,将由赵氏接管,汝等各继前职,听从赵氏征召调遣,贡赋不绝。跪下来的人,就能分到代王部众、钱帛,未来的代郡,将有汝等一席之地。拒不臣服的,将落得和他一个下场!”

    没有例外,包括新稚狗在内,所有人都下拜稽首,或用生疏的晋言,或用流利的戎胡语言表示臣服。

    “吾等愿做君长的犬马!”

第859章 龙城飞将

    (公元前493年)十月中旬的时候,虞喜终于回来了!

    虞喜九月上旬从太原郡马邑出发,出楼烦而至东胡,收服屠何部,又带着他们南下攻略代北,配合穆夏完成了对代王的夹击,实现了先前的大迂回计划。

    这之后,穆夏留下来占领代城以及各个城邑,虞喜则继续帅千骑东征西讨,追击逃虏,一直追到了桑干河下游,燕山南麓,代国与燕国交界的地方,据赵无恤估计,大概已经进入后世北京市密云区了,不过那里还不是天子脚下,反倒荒凉得不成样子……

    这一个多月里,众骑兵吃着简单烹制的兽肉和硬的能磕掉牙齿的干肉,喝着黏稠的羊奶浆酪,纵马百里长途奔驰,看他们单手牵缰自如控马前行的架势,这趟下来,骑术也着实有所长进,虽然马儿累死累瘦了不少。

    这一趟出击的战果卓著,他们收复大小部落十余,捕首虏千余,畜数上万!代国彻底沦落在赵骑的马蹄之下。

    这时候已到了初冬时节,气候越发寒冷下去,草原上遍覆的草木枯黄凋零。千余人的骑从大军骑乘着数量更多的战马,驱赶着无边无际的牛羊牲畜,沿着数十条踩踏出的道路齐头并进。数十面旌旗迎风招展,仿佛张开了帆的船队在黄色的海洋上破浪而行,场面蔚为壮观。

    至于那些个胆敢违抗、逃避赵军,想要跑到草原上的部族,则成了俘虏,苦着脸跟在马匹之后,他们很可能会被赵无恤分配给此战有功的兵卒作为奴隶。其中几个酋长更是被杀鸡儆猴,他们的脖颈和手腕绑着绳子,绳子很长,一直系到赵氏骑兵的辔头上。骑兵一边骑,他们一边跟着跑,****双脚,步履踉跄,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前提是他们能跟上,并承受住冬日的暴晒,一旦落后,便是乱马踏过来……

    赵无恤没有像与齐国,与知氏作战时一样要赵军注意对平民的军纪,因为这是一次**裸的征服,是民族将统治强行施加到另一个民族头顶的暴政,靠的是铁与血,而不是儒生想象中”怀德徕远,四夷宾服“就能解决的。

    赵上卿在代城之外迎接了虞喜一行,在虞喜下拜献上俘虏和一眼望不到边的牲畜后,赵无恤将他扶了起来,赞道:”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穆夏与你都是跟了我十多年的老人,我的眼光果然没有错,谁能料到一个小小马厩里,会出两位猛将呢?“

    ”我算了算,你前后奔袭千余里,斩虏首近千级,代地望风而降,五日六百,十日一千,如此疾速,真乃吾之飞将军!“

    ”飞将军!“

    一时间,众人皆欢呼不已,虞喜”飞将军“之名,顿时传遍了赵军,也传遍了代地……

    ……

    ”此番大战,代王聚集了近万人,精锐全部上阵设下埋伏,意图以以逸待劳之势重创我军。但结果,却是代人被杀得大败,代王被俘身死,代城陷落,一些部落亡命而走,在遭到虞喜追击后部众十不存一……对于信奉强者为尊的草原之民来说,这一场大战已经足够了,如今见大势已定,又有屠何等部抢先效忠,代地的其他部族都忙于清点部族资财、整编青壮队伍,准备向上卿宣誓效忠。“

    赵无恤和虞喜使出来的是大棒,猗顿则负责去各部落扔胡萝卜,他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各势力情况,加上有赵军强大的实力做后盾,做起来事半功倍,很快,代地有名头的部落,其君长都亲自来代城,向赵无恤表示臣服。

    ”代地确定无疑地迎来了自己的新共主,那就是赵氏,但接下来的问题在于……上卿打算如何治代?“

    见猗顿说了一半打住,赵无恤知道他肯定有想法,便鼓励道:“若论对代地、草原的熟悉,没有人能比得过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唯……”猗顿便将去年和虞喜讨论“以夏变夷“又说了一遍,只是把依靠贸易慢慢改变代国,变成了赵氏主导这里加速华化。

    “代城一带的气候作物,其实与太原、燕国并无差异,虽然戎狄杂处,但也渐渐有城郭农耕,只要每年移部分人口过来定居,便能牢牢扎下根来,加以经营,便是一处地气丰暖,岁收恒裕,居民繁庶,商贾辏集的富庶都邑。”

    “此外,各部落仰慕晋地风物,不如让臣加大对他们的贸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戎狄君长习惯住宫室,吃米面,穿丝麻绸缎,便再也没办法回到食酪浆、茹毛饮血的日子去了,再挑选各部落君长的儿子去太原,去邺城居住学习,一两代人后,戎狄皆将化为诸夏矣!“

    ”说得好。“赵无恤对猗顿再度刮目相看,这个奸商的眼光,竟不亚于他的封疆大吏们,就在这时候中原人普遍存在”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此疆彼界的意识中时,猗顿却敏感地看到了,不同民族间的差距,很大程度上是生活方式造就的。

    他记得前世看过一本《游牧者的抉择》,讲述游走于农牧交界线的古人,如何在农耕、狩猎采集和游牧间进行抉择。选择前者的,进入大河平原成为华夏的先民。选择后者的,则变成了山区和草原的戎狄,这也是为何姜氏戎与齐国同为姜姓之裔,为何狐戎、骊戎与晋国同为姬姓之裔的缘故,一个族源,不同的生活方式,在历史上的某个岔路口,他们分离了。

    所以,没有天生的游牧者,也没有天生的农民,环境决定了草原和农耕区的风俗和文化差异,但在代地,尤其是桑干河以南,与太原、东阳的差距微乎其微。

    ”我决定在旧代国的基础上,组建代郡。“赵无恤也向猗顿吐露了计划,他已经靠自己的努力表现,从一个可以利用一下的商贾,变成了可供咨询的良臣。

    ”因为戎狄杂处,迫近胡貉的缘故,代郡会和太原的情况不大一样,同时有两个地位相同的长吏,代郡太守驻扎在代城,其辖区称之为‘道’……”

    猗顿一愣:“什么是道?”

    这是赵无恤把战国时期秦国的制度直接剽窃来用了:“其实也就是县,只是编户齐民曰县,戎狄蛮夷杂处曰道,加以区别,最终目标就是让道的戎狄蛮夷华化,成为赵氏的纳税编户。代郡南部一共有四个道,依次是:恒山、代、无终、阪泉,治理之法与太原类似,只是税赋的收取会略有不同。“

    随着邮成也成功降服占据穷鱼之丘的无终戎,整个代国已经落入赵无恤手中。

    猗顿心里略一计较,发现这四个道都在桑干河之南,莫非桑干河以北的地区,上卿另有打算?

    ”不错,桑干河以北和以南不大一样,基本是各部落的牧场,故而不设县。虞喜任都尉,携带骑兵驻扎在草原上,统御各部落。”

    猗顿细细一琢磨,顿时拊掌而赞:”高明!此举高明!如此一来,北部都尉治宫帐、部族之政,同时防御周边的胡貉。南面郡守负责郡县、移民、农耕租赋之事,代郡可以一分为二,因俗而治,既能让各部落战力为我所用,又能渐渐让南部三个道变戎狄为华夏,上卿真是神来之笔啊!“

    赵无恤笑而不语,他当然不会告诉猗顿,这个脑洞,还是来自后世,沿着桑干河分为农区和牧区后,代郡俨然是一个缩小版的南北面官制……

    “虞喜的驻地,放在屠何并不合适,还是放在桑干河的支流所经的御河上吧。“

    赵无恤看中的地方,其实就是后世的大同,同时也是农牧交界的地区,汉高祖刘邦被匈奴围困的白登,鲜卑首领檀石槐建立汗庭的弹汗山,拓跋大败慕容燕的参合陂,以及北魏的都城平城,都在那一片。

    之所以如此重要,正因为它东连燕地,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居边隅之要害。在这个时代,仍是一片丰美的草原。让虞喜驻扎在那里,退可藩屏太原、代城,进则可进取楼烦、林胡,甚至是河套的河宗氏部落。

    “虞喜跟我说,桑干河的走势就像一条长龙,屠何是龙尾巴,代城是龙腹,而御河,恰似龙首……那座明年春天新圈起来的骑邑,就叫做龙城吧!

    猗顿继续拍着马匹:“好名字,如同蟠龙雄踞北疆,让戎狄胡貉俯首帖耳。”

    不过,他终究不会懂赵无恤的深意……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希望虞喜不会让我失望……”

    确定了代地的未来后,赵无恤拍案而起,他在回归晋国前,要先去东面的阪泉走一趟,在那里,他将会见来自燕国的使者,千骑席卷燕代交界,仿佛冬雷阵阵,早已把赵无恤的威名,传到了那个僻居北疆的姬姓诸侯耳中……

第860章 古史辩

    ps:坐了一天的班车,晚了点。

    十月中旬,赵无恤一行人刚刚抵达阪泉邑,阴沉了多日的天气,终於下起了雪。

    或许是身处代北的缘故,这里的降雪比中原早。夜色里,白雪纷落,入眼处,屋宅、树木、草场、农田都被夜雪覆盖,白皑皑一片。

    阪泉是个小城,大小只是代城的五分之一,这里屋宅不多,甚至连赵无恤的亲随都住不满,城内最大的一间屋子外,羽林卫们披甲执火立在雪下,任风雪扑面,视线只落在墙垣和木门处,稳站不动。

    赵无恤则坐在屋中喝着温过的酒,羽林卫的长吏,宋国人漆万也卸了甲坐在他对面。

    “这些年轻人不错,你训练得不错。”说完,他便给漆万递过去一杯热气腾腾的酒。

    漆万恭敬地接过酒盏,说道:“上卿创建羽林孤儿军已经八年,那些小少年如今已至弱冠之龄,他们的父辈多半是战死沙场的云台烈士,打小便集体生活长大,接受武卒老兵的军事训练,纪律性极强。”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我对他们抱有极大的期望。”随着羽林卫的成型,他们开始渐渐替代赵鞅时代的亲卫家臣“黑衣”,负责赵无恤宿卫。不仅如此,无恤还希望让他们的地位得到进一步提高和认可,让羽林由此成为一种延续军事传统与家族荣誉的象征,由此建立郎卫系统,以此培养一批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基层军官。

    如今伍井的两个儿子年纪还小,仍旧在邺城受训,不过这次随行的羽林里倒是有一个熟人:干将和莫邪的儿子眉间赤。

    “这个吴越小子剑术惊人,能以一敌五,只是性情太过孤僻,加上他是从南方来的,故而与晋、鲁、宋人为主的羽林孤儿中颇受孤立。”说起眉间赤,漆万就十分头疼,这个孩子并不适合军队的集体生活,反倒像单打独斗的游侠儿、刺客……

    “或者做一个深入敌国打探消息的游探,倒是合适。”

    “赵氏缺少游探间谍么?这个孩子必须留在我身边,不能有闪失。”赵无恤也感觉有些棘手,眉间赤不仅是他的亲卫,同时也是一个人质。

    莫邪已经为赵氏服务了整整七年,她已经和工匠们摸索改进了许多次冶铁之法,产量日益攀升,虽然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仍未到达西汉初年的程度,但鲁地、晋地俨然已经跑步进入铁器时代,如今铁矿山和铁工坊在泰山、邯郸等地遍地开花,晋国虽然缺少铜锡,却是后世的主要产铁地,农具、兵器由此源源不断地被锻造出来。莫邪到来,给农业、军事带来的进步是显著的,此次征服代国,在装备上赵氏完全碾压代戎便是明证。

    这个女人太重要了,所以她的独子,赵无恤可谓留在身边看好了,随着为他们母女向楚国复仇的十年之约越来越近,赵无恤不得不防备一二。

    到达阪泉的第二日,风雪停歇,赵无恤这才有机会出小邑,去泉眼附近一窥就近。

    阪泉的得名,源于一条泉水,远远望去,它如一条玉带,蜿蜒曲折在华北平原和太行山地的交界处,因是活水,没有结冰,在初生的朝阳下反射出晶亮的光芒。

    “传说黄帝与蚩尤初战于此,便是在这里取的水。”猗顿一席话让赵无恤微微一惊,阪泉,不是黄帝和炎帝大战的地方么?怎么主角变成蚩尤了!?

    ……

    “黄帝教熊罴貔豹虎五兽,以与蚩尤战于版泉之野,这的确是周室典籍里记载的,这就是《易》中所言的,‘战于阪兆,蚩尤败走’了,当年城濮之战前夕,晋文公使卜偃占卜,曰:吉,遇黄帝战于阪泉之兆,正是将晋比作正义的黄帝,楚国比作蚩尤。”

    招来随行的项橐一问,这个与赵无恤所知不同的传说得到了印证。

    他压下心中的惊讶,笑道:“传说中,少昊氏之末也,九黎乱德,蚩尤乃少昊氏之臣,与我嬴姓关系匪浅,轩辕杀两昊、蚩尤而为帝,至今九夷杂居的齐国仍然有祭祀蚩尤的传统,说不定当年嬴姓祖先,恰恰是站在蚩尤阵营一方,与黄帝敌对呢。”

    项橐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接话,鲁国乃周公之后,姬周一向自命为黄帝之后,所以黄帝在鲁国的官方传说中一直以正义形象面世,但对于失败者的后裔来说,却并非如此。

    没有理会项橐的窘态,赵无恤眺望白雪皑皑的阪泉之野,陷入了沉思。

    他现在算是相信后世《古史辩》的论述了:古史是事实和想象交织而成的层叠累积,越后世的人,畅想的上古就越久远,越详尽。

    所以这时代炎黄大战的细节还未形成,就不足为奇了。

    赵无恤大胆猜测,“黄帝胜炎帝于阪泉;炎帝有天下以传黄帝”,这些尚未面世的东西,是战国时田齐搞的鬼,好为黄帝之后的陈氏取代炎帝之后的姜姓寻找历史依据。

    反正传说的源头多种多样,晋国有一套,楚国有一套,齐国自然也有一套,各说各话。田齐大肆宣扬他的高祖黄帝战胜炎帝于阪泉,通过稷下学宫被放大流行开来,等到其他传说渐渐湮灭于尘土时,仍然存世的东西就成了后人信之不疑的古史。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尤其是古史,别说为先祖涂抹功绩,甚至连冒认祖宗也不足为奇。越国就是一个例子,有趣的是,赵无恤所在的时代,越国依然没有以大禹为祖先,于越依然是自外于中原的蛮夷,那大概是勾践战胜吴国北上争霸,出于文化和血缘自卑感而攀扯上的。

    到了后世依靠《史记》上的孤证,连匈奴人也自命夏禹之后了,赫连勃勃还建立了大夏国。不过匈奴、鲜卑祖述夏禹、黄帝,大家都不相信,可春秋之际去古未远,这时代代国、中山、越国冒认祖先,一来二去变假成真。

    对此赵无恤倒是不排斥,这是蛮夷对中夏文化向心力和认同感的体现,以夏变夷,多好的事情。

    而且时代愈后,传说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在周人取代殷商获得天下后,作为姬周的始祖,黄帝的形象被涂抹上了越来越多的光环,他的形象也距离最初越来越远。

    但这时代大一统的思潮还没成型,所以对五帝世系的嫁接合一尚未完成,就赵无恤所知,暂时还没有人将少昊、太昊这些源于东夷大神的支系和炎黄的世系联系到一起。

    嬴姓的秦赵,他们只承认母系来自黄帝的后裔颛顼,父系依然是源于少昊的。如果谁站出来说“少昊是黄帝之子”,肯定会被嬴姓巫祝狠狠瞪几个大白眼,当做疯子。

    甚至连殷商后裔宋国,这时候也从未提及他们是黄帝之后……高祖辛仍然是独立的一脉,反倒和狄人、鸟夷有几分渊源。

    赵无恤大致能预想到为何上古各族世系会被大肆涂改嫁接:周代姬、姜诸侯遍天下,作为胜利者的祖先,炎黄的地位也超过少昊、太昊等失败者的祖先,在各国祭祀里更高一筹,潜移默化下,征服者的祖先也变成了土著敬仰的古代帝王。

    战国之时“天下定于一”已成为共识,虽然政治上迟迟不能一统,但诸子百家和史官有意识地对此推波助澜,黄帝在《世本》里就慢慢演化,变成了天下所有姓氏的祖宗。

    嬴秦出于一天下的目的,又无从逆转局面,遂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默默祭祀少昊表示自己的源头来自于此。到了汉代,通过史记《五帝本纪》将这一嫁接定格为事实,遂为世人信之不疑。

    所谓的“炎黄子孙”,就是这么出炉的,果然是胜者为王败者贼寇,二昊、蚩尤,甚至连自己的源流都被吞并湮灭。

    直到明清以后,疑古盛行,才慢慢有人对漏洞百出的古史提出质疑。

    不过考据党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其实事实如何并不重要。

    所以赵无恤突然想到,他要是一个不高兴,利用政权和学宫的优势,鼓噪舆论,书写典籍,维持住帝俊少昊、太昊一系与少典氏黄帝、炎帝一系的东西对峙,也未尝不可,如此一来,炎黄子孙很可能只是姬、姜后人了。

    但是他不会这样做,若想促进统一,天下九州各个姓氏,就需要一个共同的祖先。

    如果实在没有,那就必须生搬硬造一个!

    不过让赵无恤一个少昊嬴姓后裔,厚着脸皮自称炎黄子孙是有点奇怪的,不说别的,宋国肯定第一个站出来不服。

    但生搬硬造说黄帝炎帝其实是二昊之后,以后中国之人都要称为“二昊子孙”?他还没这么不要脸,何况在炎黄地位已根深蒂固的春秋末期想要让东方世系逆袭,也太困难了。

    于是赵无恤暗暗想道:“看来得在黄帝、炎帝、少昊、太昊、高祖辛之上,再编造一个上古大神了。要不就帝俊吧,就说他是天帝在人间的化身,帝俊生少典氏,又生二昊,少典氏生黄帝、炎帝,各支系的祖先这样就这样成兄弟了,兄弟虽然分离,但毕竟是一家人……“

    编造古史这种事情,要从早做起,通过记录和传播优势,让几代人之后便信之不疑,赵无恤准备回到邺城后就开始着手此事……

    冬雪停歇后,赵无恤等待的使者也终于来了,不过燕国人被降雪阻断在半路,不能及时到达,先来的,反倒是中山国的人。

    看到中山使者不请自到,赵无恤也未感到诧异,他们不来才是咄咄怪事,不过在见到衣冠与晋国无二的中山使者后,赵无恤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说来有趣,鲜虞白狄也是一个戎狄为了让诸夏认可而乱认祖宗的代表,而且还闹了一个大乌龙,他们第一次自命为殷商子姓之后,第二次又改口,认为自己是周室姬姓,导致后世的研究者为此伤透了脑筋……

第861章 中山

    ps:12点半还有一章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

    从这一点上看,中国君派来的使者头上结髻,深衣广袖,衣服上有多彩的纹饰,腰间还有琳琅满目的带钩、玉饰,这一身打扮,和晋国卿大夫根本没什么两样,称之为“华”未尝不可。

    “外臣翟厉,代寡君问候晋国赵上卿,孟冬寒冷,还望上卿安好。”

    这位中山君的大宰礼仪上挑不出半分毛病来,除了文化有限吟不出诗经来应和,皆是标准的诸夏礼仪。

    也只有从跟随他的几名中山武士穿着的窄袖豹裘,披发左衽的装束,才表明这是一个狄人建立的邦国。

    自从召陵之会那一年(公元前506年)立国号“中山”正式建国开始,中山已经建立十多年了,与代国不同,他们因为被晋、齐、燕三面包围,尤其曾做了晋国二十年附庸,故而受中原文化影响较深,中山国的上层无不积极效仿中原衣冠礼乐,政治制度。

    对他们的积极态度,赵无恤是表示认可的,所以对待中山,也不能像对冥顽不化的代国一样简单粗暴。更别说中山因为共同讨伐中行氏的缘故,与赵氏还算盟友,赵无恤更是与中山君攀上了亲戚,两人以兄弟相称。

    见翟厉有礼有节,他也对中山君一阵嘘寒问暖,寒暄完了,对方才开始表明来意。

    “听闻上卿破代,寡君欣喜,特地派外臣来恭贺,并奉错银双翼兽一对、玛瑙半斗,小小心意,伏维受纳。”

    他说着便让身后的狄人壮士将礼物抬上来,那些中山独有的玛瑙光泽度好,颜色明润。一对错银双翼兽做工精致,兽首一左一右,两肋生翼,后尾斜挺,四肢弓曲,云纹的银线交错周身,设计严谨,刻画细腻,可以当做压席子边角的镇器。

    这些宝物显示了中山人精湛的手工艺,这个几乎完全农耕化的民族,绝不是代、楼烦等塞外戎狄能比得了的。

    不过赵无恤这个人和一般诸侯卿大夫有所不同,对宝物金银谈不上热衷,他更渴求的,是城邑、土地、人口……

    无恤一挥手,让人将这些东西收下,随即对翟厉笑道:“这边刚打下代城,中山就派人来了,贵国真是消息灵通啊。”

    翟厉陪着笑,心里却有苦说不出。

    赵无恤突然进攻代国,着实吓了中山国一大跳,因为与中山临近的柏人、邯郸等地完全就没有动静,就在赵氏猛攻代地的同时,那一带完全看不出处于战时状态,依旧是城门大开,市肆繁荣。

    后来中山人才知晓,赵无恤竟是以太原一郡之力征讨代国,而且只花了半个月,就打下了代城,灭亡了称雄北方五十年的代戎,这实力,着实让中山国为之惊惧惶恐。虽然和代国的关系谈不上良好,但兔死狐悲,中山君夜不能寐,加强了边境的防御,又巴巴地派他的大宰翟厉来阪泉邑,想打探下赵无恤的意思。

    毕竟代国一完蛋,赵氏就从北、西、南三面包围了中山,中山难免有些危机感。

    不过如今看来,赵氏似乎对中山并没有觊觎之意,赵无恤收下礼物后很高兴,还以代国的犬马和女子交给翟厉,让他回赠中山君,礼尚往来。

    就在翟厉放松警惕,开始陪着赵无恤说笑、饮酒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来报:“上卿,燕国太子到城外了!”

    ……

    嘴里酸甜的酒突然变得苦涩,翟厉举起的酒盏也停住了,过了一小会才挤出一个笑容道:“不知上卿竟然还有其他贵宾……”

    “什么贵宾,只是不请自来的恶客而已。”

    赵无恤似有些烦躁地一挥袖子,像是要驱赶一只令他讨厌的苍蝇似的。

    翟厉不由一喜,莫不是燕国得罪了赵氏?他试探地问了问,赵无恤才叹息道:“几年前,若非中山,赵氏要灭亡中行氏可没那么容易,故而我与中山君约为兄弟,两家共处冀州,当睦邻友善才是。可在打下代地,与燕国接壤后,燕国的使者却三番两次地过来觐见,希望与赵氏交好,更想要离间我与中山国的关系!”

    “什么!?”翟厉一惊,中山的建立和扩张,必然与位于东北面的燕国发生冲突,之前燕属于齐国阵营,中山属于赵氏阵营,双方在边界的苦陉邑一线有过几次交战,互有胜负,至今关系依然很紧张。现在燕国竟然派他们的太子亲自来见赵无恤,还打算离间赵与中山的关系?

    这可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赵无恤仍然在讲述燕国的说辞:“燕国人说中山如同当年的山戎一般侵吞边邑,荼毒百姓,既然赵氏乃晋国上卿,诸夏之主盟者,还希望我能出兵讨伐,还燕国一个公道……”

    想到赵燕夹击中山的情形,翟厉从头到脚顿时出了一身汗,连忙出来辩解道:“燕国人在说谎!中山未曾侵吞燕国一座边邑,只是各自取得无主的隙地而已。反倒是燕国,之前仗着有齐国庇护,视鲜虞为杂狄,曾多次出兵袭击边境之民,寡君屡劝不听,他们还说什么‘我讨境内戎狄而已’,根本不将中山视为邦国,如今竟然还在上卿面前倒打一耙……”

    “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已经驳回了燕国人的过分要求,汝双方应当各安边境,怎能觊觎别国的城池?非但是中山和燕国,就算是中山和我赵氏,也理当如此!”

    赵无恤拍了拍手,让人拿地图上来。

    “中山既然已成为邦国,而不是到处迁徙的杂狄,就必须有边界,中山与燕的边界我不好多问,汝等自己去裁定,但代地与中山的边界也很模糊,不如就乘这次敲定?”

    也不由翟厉分说,赵无恤红笔一勾:“拒马河以北归赵,拒马河以南归中山,何如!?”

    翟厉连忙起身一看,如此一来,穷鱼之丘就完全划到赵氏那边去了,而穷鱼之丘连接的,可是对于中山而言至关重要的蒲****……这么划,完全是己方吃亏啊,如此一来,中山国的北门几乎等同于对赵氏洞开。

    但他也清楚,若是不答应的话,说不准赵氏就要联合燕国,对中山发难了,赵无恤之前的话里,明显透着浓浓的威胁。

    他不情不愿地说道:“此事外臣做不了主,还得回去请示过寡君才行。”

    “也好,国之大事,不可不谨慎……”

    中山可不像代国,可以一击而下,他们已经是一个城郭农耕之邦,更位于山区,边隘众多,大军难以行进,只能想办法徐徐图之。

    所以赵无恤也未强逼迫,而是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中山于十多年前改国号立国,但诸侯中能将汝等视为平等邦国的寥寥无几。鲁国的孔子说过一句话,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中山想要延续下去,想要与燕国分庭抗礼,只怕要得到天子承认,封土赐爵才行啊。无恤不才,乃晋国上卿,天子授权的诸夏主盟者,愿为中山君引荐,入成周朝觐天子,让中山正式封邦建国,列为诸侯!”

    ……

    封邦建国,列为诸侯,中山!?

    “此话当真!”翟厉一时间又惊又喜。

    中山人可没有楚国人那种“我蛮夷也,不与中国号谥”的实力和勇气,随着华夏化的日益加深,中山人在极力效仿中原衣冠礼乐的同时,一种文化的自卑感也在他们心中加深,冒认自己为”殷商子姓之后“便是一个例子。因为宗法制度本身的严密性,周室对诸侯何时分封,属于哪一支系,记录十分详细,西贝货很难冒认。

    所以中山只能往四散的子姓上攀扯,好让自己不那么被诸侯鄙夷,但是一衣带水的燕国依旧很看不起他们,虽然在武力上讨不到好处,但作为召公奭的封国,姬周最重要的大邦之一,已经大不如前的燕国人依旧可以高傲地骂他们一声“夷狄”!

    所以中山子一直孜孜以求的事情,就是像邾国、莒国那样,虽然不是周室的初封之国,虽然是夷人,但仍然可以追加上一个诸侯的名号,让自己融入到诸夏的大家庭里,也能与其他国家正常邦交,朝聘往来。只是一直视中山为自己奴仆附庸的晋国,是绝不容许这种情况的,早年在范鞅那里,中山就碰了一鼻子灰……

    可如今,赵无恤却声称,愿意引荐中山子朝见周天子,让天子正式同意中山封邦建国?

    翟厉欣喜若狂,对赵无恤要中山割让拒马河以北数十里土地的不快也一扫而空。

    在赵无恤身上,的确看不出他对中山国有敌意,若以区区几十里土地,换得一个正式的诸侯称号,这绝对是值得的!

    “若此事能成,不要说区区几十里边地,中山愿意奉上仇由,作为上卿的养邑!”

    答应回去将此事向中山子说明后,翟厉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去,在离开这间略显简陋的厅堂后,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穿着一身漂亮貂裘,正在弹去冠带上雪花的青年贵族。

    冠冕堂皇,环佩叮当,规格直逼晋国上卿,此人绝非一般的士大夫!

    “是燕国太子么?”翟厉走过去试探地问道。

    “然,正是余。”

    身材高大的燕国太子恪疑惑地看了翟厉一眼,不认识,这莫非是赵上卿的亲随?

    “哼!”谁料翟厉证实他的身份后,竟然下巴一抬,狠狠剐了燕国太子一眼。

    “燕人,等着瞧!”

    他随即扬长而去,只留下太子恪一脸懵逼……

    ps:读出土的“中山三器”铭文,第一感触便是这个白狄建立的邦国华夏化很深,比如诗经典籍的引用极为频繁贴切,也有一套传统的礼乐器物,可见中山人对中原的效仿是全方位的。《战国中山侯?铜钺》的铭文里更是说:“天子建邦,中山侯?”,可见中山人对得到周天子承认极为重视,也是他们在这个时代极为渴求的事情。

第862章 燕国

    ps:推荐一本书《神丛记》,虽然还没签约,虽然写的像传统历史而非网文,但是作者的文笔把七月惊艳了一把,大家可以去试试。

    望着那个狂人扬长而去的背影,燕国太子恪心中不快,问去城外接他过来的项橐道:“此乃何人?”

    项橐微微一笑:“中山国来的使者,据说是中山子最信任的大宰……”

    “中山国!?”

    他这轻轻一席话,却在燕国太子心里投下了巨大的波澜。

    燕国的开国君主是召公奭,作为姬姓远支小宗的他,因为才干出众而在武王的诸多兄弟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牧野之战后,周武王进入朝歌,周公旦手持大钺,召公奭手持小钺,左右夹辅周武王举行祭社大礼,向上天和商朝百姓宣告帝辛的罪责,可见其地位之高,乃是与周公、太公望并列的功勋宗室。

    大邑商灭亡后,周公旦及其子嗣被封于东国,负责征讨东夷,召公则被封于北疆的郾(燕),向北追剿殷商残余,并防御戎狄。召公本人没有就封,他留在宗周辅政康王,他的儿子克就成了第一代燕侯,其国称之为“北燕”,迫近山戎、东胡、肃慎……

    就这样,几百年过去了,在赤狄白狄占据河北中部后,燕国和中原诸侯断了联系,仅仅与晋、齐偶有往来,所以特别没有存在感。比较有名的事件,除了被山戎侵袭,请求齐桓公相助那次外,就是四十多年前,燕惠公外逃了。

    前539年(燕惠公六年),燕惠公想要除去诸大夫而重用自己的心腹,却事败露,被诸大夫驱逐,逃奔到齐国。齐侯杵臼哪里会放过这机会,便请求晋国,让齐国攻伐燕国,护送燕惠公回国。晋平公霸业已衰,无力干涉,只能表示赞许,也相当于默许齐国将燕国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里。从此以后,燕国就成了齐的与国,燕惠公将女儿燕姬嫁给齐侯做夫人,但凡齐国的会盟、出征,都喜欢去拉上燕国一起行动。

    不过燕国与齐国的这种亲密关系,在齐侯死去后一度冷却,等到赵无恤征服代国,让骑兵在燕代边境上耀武扬威后,就彻底走到尽头了。

    过去晋国对燕国没有直接威胁,要通过横断河北的鲜虞白狄才能联系上,看现在不一样,赵氏的千余铁骑可以出阪泉,从军都陉直逼燕国的居庸塞,威胁到都城蓟的安危。

    于是燕国顿时急了,在赵无恤让虞喜传话,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并希望与燕侯相会后,燕国便立刻识趣地遣人来觐见。

    本来应该由燕侯亲自来的,不过或许是身处北寒之地的缘故,历代燕侯命都不长,初代国君燕侯克没到北方几年就死于伤寒,如今这种噩耗再度降临燕国。仿佛是中了诅咒一般,当年燕惠公刚回到燕国便死去,燕国拥立新君燕悼公,结果燕悼公没几年也死了,接下来的燕共公、燕平公都是弱冠之龄继位,却没人能活过四十岁。

    如今燕平公已死,又过去了一代人,现在是燕侯载在位,他虽然才三十六七,身体却很不好,一到秋冬就咳嗽不止,几欲丧命,所以只能派刚刚及冠的燕国太子恪来觐见赵无恤。

    太子恪一个毛头小伙,也没有参与重大聘问的经验,路上又遇上大雪迟到,本来就紧张兮兮,谁料在门口,还碰上了中山国的人,他就更紧张了……

    因为燕国和中山的关系,很不好。

    他还还不及多想要如何应对,里面的门再度打开,赵无恤的亲随请太子恪入内。

    太子恪连忙脱下沾满雪花和泥点的裘服,只着深衣入内,进去后看到赵无恤坐于案几后,容貌肃穆,衣着端庄,比自己那国君父亲更有几分威仪,顿时更慌了,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通有司教他的寒暄废话。大致意思是燕国僻居北方,交通困难,消息闭塞,为此错过了赵上卿的就职和婚礼,特地让太子来赔罪,并祝贺赵氏消灭代戎,为燕国出去一个边患。

    磕磕碰碰地说完后,太子恪就要拜下去。

    “太子免礼。”赵无恤笑着将他扶起,上下打量一番,或许是身处北地的缘故,太子恪皮肤白皙,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只可惜太过稚嫩,让这么一个半大孩子承担责任,有些勉强他了。

    他就像一只不韵世事的小羊羔,会被赵无恤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练政客整个地嚼碎吃掉!

    “太子,见到刚才出去的中山国使者了么?”

    太子恪紧张兮兮地说道:“见到了,不知会在上卿这里碰到。”

    “那你可知道,他来此对我说了些什么?”

    “小子不知。”太子恪老老实实地说道。

    赵无恤哈哈大笑:“那翟厉说,赵氏既已经灭代,则发万余精卒,出代地,沿着军都道临破居庸塞,则上都可取也。中山出左人、中人,临苦陉邑,则下都可取也!赵氏、中山合力,则燕国可亡也!”

    ……

    “啊!”燕国太子大惊,手里的筷箸直接掉到了盛酒的鼎里。

    两百年前,宗周覆灭,平王东迁,燕国也与中原断了联系,陷入戎狄的包围中。他的祖先燕桓侯畏惧山戎之祸,就把迁徙到南方的临易避难,直到齐桓公伐山戎,斩孤竹后才又迁回蓟,但临易的宫室也依然保留,于是便临易称之为“下都”,蓟称之为“上都”。

    在中山国崛起于河北中部后,燕国的下都临易,就开始直接面对他们的威胁,无险可守的华北平原上,中山的入侵随时可能发生,毕竟在燕国看来,这是个和山戎一样野蛮可憎的异族,虽然他们与中原相隔甚远,论文化真不一定比中山高出多少。

    但燕国出身显赫啊!光凭这一点,就足够燕人鄙夷中山了。

    在过去,燕国主要依赖齐国保护,看如今齐国被赵氏的盟友包围,自身难保,一旦中山说服赵氏,一南一北联合进攻,那就连年轻的太子恪也知道形势:这简直就是亡国之灾啊!

    他连忙再度下拜,咬牙切齿地说道:“鲜虞白狄丑类,觊觎我下都之心不死!上卿万万不可听从!”

    赵无恤敲着案道:“太子,你应当先明白一件事,几年前晋国六卿乱战,齐国试图干涉,入寇鲁国。那场大战,中山是站在赵氏这一方的,乃赵氏之友邦,而燕国,若我没记错的话,是站在齐国一方的,乃赵氏之敌国,更何况……”

    他指着中山送来的那堆玛瑙,以及压在席子上的错银两翼兽道:“中山为了说服我一起攻燕,送来的礼物的确很珍贵……”

    太子恪心中一紧,连忙顿首道:“燕国也有珍宝!燕地辽阔,鹿茸、金银、名马,应有尽有,都可以献给上卿!”

    无恤笑道:“燕国的马的确是好东西,但我已经有代地了,马儿不缺。此外我虽然是对燕国的鱼、盐、枣、栗、桑、蓟、铁等物感兴趣,但晋与燕之间通商隔着中山,交通不易,只怕很难到手,望之而不可及啊。”

    “这……这……”

    眼见太子恪已经开始方了,赵无恤也不再逗弄他了,身子靠前道:“不过这些都不是我最想要的,我想要的是燕国的保证。”

    太子恪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连忙问道:“什么保证?燕国一定照做!”

    “我知道燕惠公之女燕姬是齐国主母,而且燕国与陈氏交情匪浅。但现在,我要燕国立刻断绝与齐国,与陈氏的一切关系,彻底回归晋盟,燕人之前是如何侍奉齐国的,今后就要如何侍奉赵氏,可乎!?”

第863章 魏韩

    ps:有点卡文,今天就这章了

    “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

    第二天一大早,将燕国太子送出阪泉城时,赵无恤赋了一首《甘棠》为他送行。

    “此诗是西土之民怀念召公所作,还望太子归去后,能祖述召公之政,外攘戎狄,内睦友邦。”燕侯身体不好,天寒地冻的随时可能嗝屁,所以眼前的燕国太子,也许明年就是新的燕国国君了。

    太子恪也一副依依惜别的样子:“小子归去后,一定力劝父亲和诸大夫,断绝与齐国、陈氏的关系,并每年交割栗、黍五万石,葛麻两千斤,以飨代地戍卒……”

    这是燕国重归晋盟付出的代价,正好能弥补代地粮食、布帛的缺乏,用这些换来与赵氏的友谊,太子恪觉得并不算亏。

    赵无恤信誓旦旦地对他说道:“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太子放心,若是燕与中山相互攻伐,赵氏一定会助燕国!”

    太子恪不怎么放心地走了,车队在远处逐渐变小,赵无恤对他们的背影留出了讽刺的一笑,转身回到阪泉城。

    天空由黑转成灰,雪下的更大,预示着冬天正式到来,赵无恤发动的这场战争挑了个好时候,正好在雪落前结束,而直到开春雪化前,周边的势力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等到那时,代地已经稳固。

    而离代地最近的燕国和中山国,则被赵氏的武力吓破了胆,赵无恤正好利用他们相互之间的提防和不信任,只是略施小计,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把对方当成了假想敌,如此不必费一兵一卒,便让两国争先恐后地贿赂讨好赵氏。

    这样一来,北疆遂定,新建立的代郡可以安心发展几年了。

    在赵无恤的战略预想里,无论是燕还是中山,都不好打,补给线长,纵深较大,一旦开战便是经年累月。倘若两国意识到唇亡齿寒联合到一起,更是麻烦。倒不如让他们相互牵制,等代郡消化完毕再徐徐图之不迟。

    这么冷的天气,赵无恤也不想在北疆久留,十一月底的时候,组建好代郡的第一批草台班子后,他便从句注塞回到晋国,回到了名义上的晋都铜鞮。这里有晋平公开发的地下热泉,正是过冬的好地方,他甚至以公谋私,将妻妾夫人们接到这里来,已经怀胎八月的季嬴也正好可以在这里临盆待产……

    不过赵无恤并未优哉游哉,大被同眠,搞定了国外的势力,国内还有两家强卿等着他去应付呢。

    ……

    魏驹反复读着铜鞮送来的信件,直到那些字句在眼前模糊成了一团。

    “赵氏刚刚灭了代国,这时候邀请魏氏去铜鞮会谈,不知是何居心,吾等,还是小心为好……”

    “纵然赵无恤别有用心,但他是以国君名义,召集魏、韩去铜鞮举行三卿合议的,吾等还能推辞不去不成?如今赵氏粗安,兵强士附,挟晋君以令二卿,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违抗?倘若如此,反倒是给了他口舌,说我魏氏不敬国君,亦或是和韩氏达成盟约,孤立魏氏。”

    距离三卿的侯马之盟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魏曼多算是深深地感受到了,让赵无恤获得了上卿的位置,又将国君挟持到铜鞮,实在是大大的失策……

    过去两年间,赵氏俨然成了诸侯的主盟者,他的婚礼,诸侯纷纷遣使朝聘。曹国君主的废立,也是赵无恤乾纲独断,代表晋国去参与此会,根本没有征求魏、韩的意见。

    更让魏氏心惊的是,赵氏今年深秋的时候突然发难,奇袭代国,不到一个月就灭亡了盘踞晋北五十年的代戎,速度之快,让他们根本来不及有反应……

    其实,就算魏是想有所反应也做不到,因为他们的主力都被大河对面的河西秦军、知氏牵制住了。

    魏氏在长平之战里可耻地背叛了知氏,从背后狠狠插了他们一刀,直接导致知瑶、知国战死在丹水。从此之后,魏氏变成了知氏的仇敌,知伯死前年年不忘的,就是对魏氏复仇!

    如今知氏由知果做家主,他将河西献给秦国后,做了秦国的上大夫,在少梁城磨剑赫赫,无日不思复仇之事,光是去年一年里,就有好几次越境过来焚毁魏氏亭驿,掠夺人口秋粮的事件。

    以魏氏现在的实力,自然不会怕知氏残部,但若以一卿之力与秦国抗衡,却还是差了一些,只能被动防御。

    秦国“光复”河西后,对这块膏腴之地也很重视,去年,秦国大庶长子蒲挥师攻灭了戎人在河西最后的据点大荔国,又调了一军的兵力到河西和桃林之塞驻扎,给予知氏极大支持,在河曲对魏氏领地形成了包围。

    面对这种情况,魏氏夜不能寐,终日提防,却不料后方赵无恤却先弄出了一个大新闻。

    没错,在瓜分晋公室时,魏氏是得到了绛都的大量人口,以及“土地平易,有盐铁之饶”的河东大部。他们父子二人进行了一些改革,比如效仿赵氏的大亩制度,招徕游民,又开办馆舍广收食客,势力远超内战之前,甲兵接近四万人。可谁料赵氏的复苏比他们更快,就在魏氏依旧与大河对岸的秦国、知氏紧张对峙的时候,赵无恤已经开始扫清后顾之忧了。

    “此次攻灭代国,赵氏似乎只用了太原之甲和骑兵,便能有如此奇效,实在是让人胆寒,若赵氏突然攻魏,不知道魏氏能不能坚持一个月?”

    魏曼多苦笑不已,但今日苦果,从赵氏攻灭范、中行,独占山东时起就已经注定了,从实力上权衡,魏氏也只能甘居晋卿次席,当孙子到底。

    他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道:“魏氏如今外有秦国、知氏,在内部万万不可与赵、韩交恶,此次铜鞮之会,就由你去,只要赵无恤没有过分的要求,答应也他无妨!”

    ……

    隆冬十二月中旬,铜鞮宫迎来了一批客人,在百余名身披裘服甲胄的韩氏甲卫护送下,晋国下军将韩虎乘车进入铜鞮。

    由城门下经过时,他注意到悬挂在城墙上的人头,连日降雪,已经冻成了一个冰球,不堪辨识。

    “这是什么人?犯了何罪?”他指着那些头颅问道。

    “是代国的戎人,一个月前,赵上卿带了一批俘虏回来献俘,还将其中数十人斩于东市,悬首示众,国人见上卿扬我国威,无不叫好。”

    韩虎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子泰已经横扫代国,可我韩氏在伊洛一带,却毫无进展,这两年光阴,实在是蹉跎浪费啊……”

    侯马之盟里,韩氏分到了黄河以南的河外之地,以及虞、下阳等河东中条山以南地区。所以过去两年,韩虎也将家族重心转移过去,他一直在忙着建设宜阳城,同时讨伐阴地的陆浑残戎,将他们变成韩氏的编户齐民,为下一步向郑国占领的阴地、上洛进取做准备。

    韩虎和谋士段规本来以为自家的战略明确,动作也快,谁料他们还在消化新领地,赵无恤却开始对邻居大打出手了……

    继续观察铜鞮的情形,几年前,韩虎也曾为这座城邑战斗过,却被知瑶打得大败,不得不率军撤离。

    虽然赵无恤将本该迁到铜鞮来的故绛一万户人送到了邺城充实人口,但铜鞮本身的人口基数并不少,虽然是冬天,街道仍然是熙来攘往,人马喧腾,这里已经成为邺城、邯郸通往晋阳的必经之地,赵氏的辎重、商队来来往往,撑起了这座城邑的繁荣。

    所以这里名为晋都,实为赵邑,韩虎放目望去,两两成对,胄上插着羽毛的黑衣甲卫随处可见,他们穿着黑皮甲,外罩黑葛衣,在大街小巷巡逻,长矛从不离手。毕竟名义上仍是晋国的新都城,距离铜鞮宫越近,防备就越严密,为此番三卿相会染上了一层严肃紧张。

    在铜鞮宫门前,韩虎看到了一个熟人。

    魏驹比他来的更早,还主动过来与韩虎见礼,因为两家挤在河东的缘故,魏韩也谈不上和睦,还是有许多争地分歧的,不过魏驹今天却显得格外热情。

    “两年未见,子寅颇有卿士风范了。”

    与韩虎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后,他仰望铜鞮宫墙,指着飞过的鸟儿说道:“听说国君自从进去后,就再也没机会出来过,而且据说他身体不好,几天前的献俘仪式,还是让太子代劳的。”

    “他是怕见子泰吧。”作为曾经的“叛臣”,韩虎对晋侯午并无敬意,也没有为他做忠臣的想法,何况他们这次来,也不是为了朝见晋侯。

    铜鞮宫的门吱呀吱呀打开了,赵无恤步行走了出来,在魏韩二人的车前向他们赔罪道:“竟让子寅、子腾久等,无恤之罪也。”

    他赔礼后,上下打量二人,对魏驹,赵无恤笑道:“越发雄壮了,不愧是魏氏的千里驹。”

    对韩虎,他更是亲热地执手赞道:“韩献子、韩宣子的君子风度,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寒暄过后,韩虎道出了他的疑惑:“不知此番子泰邀吾等来铜鞮,是要商量什么。”

    魏驹则看似不经意地说道:“就是,一般的决意国策,子泰这个做上卿的自己决定就行了,过去两年也只是在事后知会魏韩,此番为何如此郑重?”

    赵无恤瞥了魏驹一眼,笑道:“其一,是要与二位分享从代地夺取的宝器、名马……”

    “其二,侯马之盟上,三家说好要同舟共济,可过去两年里,吾等实际上都是各自为政,以至于晋国周边的齐、秦、代、郑群丑跳梁,视大国于无物,实在可恨!余此番请二位来,正是想要探讨一下,三家的共嬴之道!”

    (~^~)

第864章 光复旧土

    ps:12点还有一章

    铜鞮虽然只是个空架子,但既然是迁都,模样总的做足,宫室旁也有三卿办公开会的官署,建筑的大小、风格完全照办了新绛。

    宽敞的厅堂里,魏驹、韩虎二人进去就一眼看到,三本纸制的书本放在正中的案几上……

    纸制作的书,这是赵氏工匠制作的新颖东西,在魏韩那里尚属少见,何况这三本书极为庞大,两尺长,一尺半宽,厚度则有百多页,封皮用的是牛皮,染成黑红相间的肃穆颜色,金色的丝线将上等桑皮纸装订在一起。

    赵无恤修长的指尖抚着其中一本道:”从晋文公四年在大蒐于被庐,作三军,以郤庄子(郤縠)为元帅开始,包括我,晋国已经有十九位中军将了。我特地让史官为他们都做了专门的传记,过去两年里,我可没有因为忙于征伐而忘了文教。”

    “每个人都有?”

    “有,不仅是十八位执政,还有其余诸卿。”

    魏驹韩虎略显诧异,纷纷照着赵无恤的样子,翻开这本书,果然,里面保存着晋国十八位执政,以及所有三军将佐的全部历史,每个位列卿席的人都在书中留有一页,用来记载姓氏与事迹。

    他们的关注点自然在各自祖先身上,好在书中无论是魏还是韩,都不乏称赞之辞,尤其对魏昭子、韩献子最为欣赏,不过对于魏武子和韩宣子,就没那么客气了……

    至于与赵氏敌对有仇的栾、卻、范、中行等,前几代人也未胡乱抹黑他们。比如对栾书,就如此写道:“栾武子率师救郑,伐蔡至汝南,又败秦国于麻遂,破楚于鄢陵,屡建功勋,晋悼公中兴霸业,栾书奠之。然其族赵氏,杀“三郤”,弑厉公,擅行废立,虽有赫赫武功,仍不能抵扰乱朝堂,屡兴内斗之罪,晋国诸卿乱战之祸起于此。威彊敌德曰武,与有德者敌,谥为武子,不亦可乎?“

    甚至连范鞅、知跞从政中为数不多的闪光点,书中也不带情绪地写了出来,这种中立的态度让人叹服。

    总之,全书以简练而不乏文采的文笔写出,且行文精炼、严密而有力,堪称这时代史书里的精品之作。

    韩虎啧啧称奇:”这是谁人所作?“

    ”吃一个鸡子觉得可口,何必知道下蛋的是哪只鸡呢?“赵无恤却拒绝透露史官的名字。

    韩虎一再追问,他才解释道:”这个史官有几分董狐和齐国南史的骨气,秉笔直书,不妄加赞美,也不隐其恶行。看赵宣子那一段时,就曾气得我数次拍案,差点拿他问罪,好容易才忍住,倘若他真的写了什么不该写的,我至多将其卷宗封藏,不得流传于世,却不会伤他性命,二位说不定也会有此想法,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对于这个,魏驹韩虎倒是没有太多意见,春秋之世,对于史的态度是很严肃尊重的,史官们的职业操守也还未被皇权阉割,很能坚持己见。

    但翻到最后,魏驹和韩虎发现,他们和赵无恤的部分,依旧是一片空白,它甚至没有记载赵无恤的外逃鲁国,崛起于异邦。没有写韩虎在铜鞮一战里被知瑶打得狼狈而逃,没有写魏驹在长平战场上的倒戈一击……

    “正所谓盖棺定论,吾等的部分,还是交给后人来添加好了。”

    合上书页,赵无恤笑着如是说。

    ”不过,我也不想让后人在写到吾等时,只能落笔寥寥可数的几句,显得吾等为卿的时代,竟是如此贫乏无趣。“

    韩虎和魏驹表示赞同,他们也知道,今天会谈的正席终于开始了……

    ”一页页看下来,二位也很清楚了,晋国的执政施政,除了尊王攘夷外,其核心理念无外乎两个重点,一是内和诸卿,比如韩献子、赵文子,二是外伐敌国,比如卻庄子、栾武子。“

    ”各个时代面对的形势不同,卻庄子希望大败齐、秦、楚,为晋国重新赢得霸业,向外拓地,让诸卿有更好的发展空间。赵文子则希望通过对楚国的绥靖,享受弭兵之会带来的和平,回避战争,搞好各卿族之间的关系,也谈不上孰是孰非。“

    ”对于吾等而言,六卿内战才刚刚结束两年,因为齐、秦、郑占据我旧土,知氏反攻晋国之心日盛一日,诸侯亡我三家之心不死,所以必须对外反击。但想要做到这一点,前提是要内部和睦!”

    ”据我所知,过去两年里,魏迫于秦国,韩迫于郑国,都无法占据上风,就算是赵氏,也无法全力对付齐人。这是必然的,因为五根分裂的手指,永远无法对外出击。”

    厅堂之中,赵魏韩三人相对而做,韩虎和魏驹都在听赵无恤发言,今天的商议,简直是他的独角戏。

    只见他将手掌握紧成拳状,猛地砸向案几:“但若三家合力,便能给外敌以雷霆一击!”

    提倡三家联合,好达到共赢的局面么?

    魏驹和韩虎默然不言,两人闪烁其词,其实这道理大家都明白。晋地披山戴河,相对于四通八达的中原来说比较封闭,赵魏韩背靠着背相邻,如果内斗,就会被拖在晋这个封闭的环境里,谁都无法发展。

    但是魏、韩两家只能出一半的力量对付秦、郑的原因,不就是因为背后有强大的赵氏么?他们都害怕被赵氏如同灭代一样突然消灭,更何况魏韩之间,也因为领地分歧而有不少龌龊,赵魏韩三家的格局,决定了他们的相互提防。

    赵无恤将这光景看在眼里,心知还是缺乏一些火候。

    他记得历史上,三家灭知以后,也陷入了相互猜忌提防的状态,直到魏文侯站了出来。当时韩、赵两家不和,韩氏向魏氏求援兵,说:“希望能借兵给我去讨伐赵氏。魏文侯说:“寡人与赵兄弟,不敢从。”赵氏也向魏氏请求援兵,去进攻韩氏,魏文侯用一样的话回绝了他们。

    韩、赵两国的使者本来极为生气,但魏文侯又故意让他们知道魏给另一方的答复,使得赵韩恍然大悟,对魏产生信任,一起朝拜魏文侯。魏氏就这样做了三晋盟主,三家合力,顿时打得秦、齐、楚不要不要的,最后一起列为诸侯。

    虽然那种结果不是赵无恤想要的,但最初三晋一体对外扩张的过程,却是他今日要促成的。只是想要让韩魏两家听命于赵,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就必须做出”坦诚相待“的架势,把画饼描绘得更可口一些才行。

    他晒然一笑道:”我知道二位在担心什么,但无恤无半句虚言,两年了,我完成了迁都和灭代,我不知道我的上卿任期还有多少年,今日在此,我便将我在上卿位置上真正想做的事情,说与二位听一听。“

    “先轸元帅、卻庄子、栾武子,是对外强硬的代表,不过他们的强硬,要么是为了让晋国赢得霸业,要么是为了报复私仇,要么是为了巩固地位。”

    “但时代不同了,也不知从哪一代正卿开始,晋国诸卿心里就没了公室。所以我想要对外征伐,为的都不是这些,而是为了赵氏自己的利益,想必子腾、子寅也是如此。”

    这是大实话,魏驹韩虎点了点头。

    他起身,张开双臂,对韩魏二人道:“吾等既然在桃园结义,宣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我有话便直说了。五十年前,吴国的延陵季子适晋,悦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三人,他预言说,晋国其萃於三家乎?如今晋国民闻公命,如逃寇雠,政在三家,季子的预言已经应验了!可我还想更进一步。”

    “晋国霸业衰微,不可扶救,从平公以后,历代晋卿都知道这一点,我的前任,范鞅满足于局限于晋地,将所有阴谋诡计都用在压制其余卿族上;知瑶则追求的更少,不惜割地给邻国,引贼入室,我只能说,他们的心志太小,走错了路……”

    “赵魏韩却不一样,吾等是继承了晋国的胜利者,祖辈的霸业在吾等心中延续,父辈的旗帜则握于手中,在内战的血与火中重生,甲兵合在一起超过二十万,三家从未如此强大过。联合出征吧,为晋国光复旧土,得手之后河西归魏,上洛归韩,河间归赵。若能实现这一点,在这本历代晋卿传记里,吾等三人便能占据一个巨大的篇幅,无愧于祖先,也无愧于后世了!”

第865章 大业

    光复旧土,为家族拓展生存空间……

    魏氏和韩氏何尝没有做过这样的美梦呢?让魏韩的军队到达他们祖辈曾觊觎过的土地上,占领那里。在晋国内战结束后,魏氏要求分到蒲坂,韩氏要求分到河外之地,都是为了这些。

    只是迫于形势,两年间在扩张上毫无作为,眼见赵无恤已灭代,拓土数百里,魏韩两家又是眼红又是心急,却别无办法。

    谁料,赵无恤却对两家暗自制定的扩张战略看得极为清楚,提出了这样的提案,前景如此光辉,令他们心动无比。与其各自防备不能扩张一寸土地,不如联合对外。何况此举不仅能得土地,还能赢得晋国士人阶层的支持,何乐而不为?

    那么接下来问题来了,但凡对外攻击,必然有主攻的方向,三个占据晋国旧土的邻国里,应该先拿谁来开刀呢?

    “当先攻秦!”

    魏驹抢先提议道。

    “知氏盘踞少梁,割占河西,日夜想要借助秦人的力量反扑,只要他们在一天,晋国的内战就未结束!”

    韩虎立刻出言反对:“不然,我看应该先攻上洛,郑国乘着诸卿内战乘虚而入,占据此地五年之久,七穆修筑城邑,迁徙民众,看样子是想永久占有下去。倘若再耽搁,等他们建好大城,又有楚国人撑腰,上洛和阴地就很难再夺回了!”

    一时间,魏韩二人就先进秦还是攻郑辩论起来。

    “河西乃晋秦百年争衡之地,历次大战无不在此,此地前临沙苑,后枕浒冈,左接平原,右带洛水,又密迩河曲,常为秦人进攻河东的孔道。秦人既得河西,则晋国之患日迫矣,秦穆公王官之战,韩原之战的情形,只怕又要重演,这是不知道这一次,谁会做晋惠公!”魏驹的意思是,河西距离韩氏的祖邑韩并不远,随时会被秦、知渡河攻击波及到。

    韩虎也不甘示弱:“倘若进攻河西的时候,楚郑支援秦国,从上洛远征河外、河东呢?韩氏若无纵深,便无从守住,一旦楚、郑兵临大河,魏、安邑便将暴露在其攻势之下,只怕到时候,魏伯也不安稳。”

    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执不下的时候,赵无恤却笑了。

    “攻秦有利于魏,攻郑有利于韩,两位为了这先后顺序争持,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坚持先进攻齐国河间了?毕竟河间距离邯郸、邺城、朝歌也很近……但如此一来三家各自主攻一个方向,和先前的各自为政有何区别,我倒是有把握打败齐军夺取河间,但二位有把握靠自己拿下河西、上洛么?”

    若有这本事,他们就不会空等两年了,魏驹韩虎顿时沉默了下去,且看赵无恤这个做执政的如何安排。

    “如何联合,主攻何处,如何分利,这些吾等先定下一个基调,细节交给吾等的家臣去操心便是。但无论是进攻哪一方,三家都必须统一行事,出兵协助。比如倘若以魏氏为主,赵、韩需要各出一军之众作为左右翼。当然了,我还是提议,明年应该先攻河间。”

    说白了还是利己啊,魏驹嘿然,韩虎也表露出一丝不快,其实在过去两年里,齐国的陈氏也没少与魏韩接触,尤其是魏氏,与陈氏扮作商贾的使节来往密切,陈乞陈恒父子在不遗余力地离间赵魏韩三家的关系,以唇亡齿寒之说危言耸听。

    赵无恤也有自己的理由:“吾这么做是有依据的,燕国已愿意叛齐,齐国困于海隅,孤军奋战,根本没有盟友能援助他。赵氏东阳之兵也休整两年,随时可以出击,魏韩呢?春耕后能立刻进攻秦、郑么?又或者等到秋收,有把握在入冬前结束战事么?”

    “而且赵氏在此承诺,若先攻河间,赵氏不需要韩魏出一兵一卒,只需要资助我部分军粮即可。等拿下河间后,便再攻击秦国、知氏,毕竟知氏不亡,三家之心不安,秦国也是最有可能对魏、韩造成威胁的一方。此过程里,韩也不会吃亏,秦国所占据的桃林之塞打下来之后归韩,何如?如此一来,到最后再猛攻郑国,为韩氏夺上洛。”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魏韩若能答应,赵氏也愿意让步减少他们的协助,但魏驹韩虎还是有一些犹豫,他们依然有些猜不准赵无恤的用心。

    然而接下来,赵无恤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手按在书本的最后一页上,图穷而匕现!

    “二位的目光,不当局限在孰先孰后上,吾等不应该止步于此,在第一次攻势光复旧土后,当继续向前。赵夺齐国济北之地,魏夺秦泾水以东,韩占郑西境!然而再南伐楚国,至于方城,届时,三家的霸业将到达顶峰,吾等的号令会在九州的率土之滨通行无阻!诸侯莫敢不从!”

    ……

    一时间,纵然已经是老练政客的魏驹、韩虎都被赵无恤这宣言弄得头晕目眩……

    乖乖,远征大国,拔城陷邑,拓土数百里,那可是晋文公、晋悼公都没有做到过的事情啊!

    赵无恤笑道:“我知道,过去两年里陈氏没少派人离家我三家关系,没错,他说的有一定道理,赵氏野心很大,但对河东却没有兴趣,否则就不会迁主邑到邺城了。在我看来,山东比河东更加广阔和容易攻取,何必一心念着邻居家里的财货不忘呢?对于魏韩也是如此,向外拓土,比内斗能获得的利益多得多!”

    没错,魏驹和韩虎想道,这和光复旧土不一样,是深入敌国境内,占据广阔的城池、土地,保守估计,魏韩的疆域能拓展一倍以上,获得数十万人口!

    “我同意先攻齐河间,还望子泰不要忘了今日的约定!”和阴柔的外表不同,韩虎却是个当机立断的人,一阵利弊计较后,陈氏使者的警告便被他抛到脑后了,毕竟赵无恤的提议和韩氏谋臣段规的战略不谋而合,有人相助岂不是更好?

    “我也同意,只是我父亲那里……”赵无恤和韩虎似笑非笑地看着做不了主的魏驹,让他脸上一阵发烧。

    “吾会尽力说服他!”

    “好,我就当魏伯已经首肯了。”

    赵无恤让人端来酒盏,用铜削划破手指,挤出鲜红如樱桃的血珠,将血滴入酒中。

    魏韩二人当然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也各自照做。

    最后,三人将血在自己嘴角抹了一道,共同举盏,一如那天在温县桃园结义一般。

    “为了吾等的大业!”

    魏驹,韩虎,赵无恤,就在晋侯午醉生梦死的铜鞮宫隔壁,三个年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眼中,闪着名为雄心壮志的火花。

    “为了三家的大业!”

第866章 不如生女好

    ps:12点还有一章

    晋侯午二十年(公元前492年),夏历一月一日,正旦。

    阵痛来的很突然,季嬴还来不及到铜鞮,就有了感觉,索性就在邺城生产,虽然没有铜鞮那种温泉离宫的条件,但好在这里医生众多,随叫随到。

    乐灵子自告奋勇,亲自为季嬴接生,赵无恤则在外面焦急等待,在一阵撕心裂肺,让他差点冲进去的惨叫后,声音停了,屋内死一般寂静……

    赵无恤眼皮突突直跳,不顾下人规劝,推门而入,吓了屋内众人一跳。

    不同于外面的乍暖还寒,室内十分温暖,满是产后的腥甜香味,地上是盛着热水的铜盆,以及染了刺目鲜血的葛布,一身白袍的女医握着剪刀,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如何了!”一声质问的大吼后,赵无恤听到了细弱的回应。

    季嬴脸色苍白地卧在榻上,怀里抱着一个粉扑扑的小家伙……

    “恭贺夫君,是一位女儿。”忙活了大半夜,乐灵子也有些劳累了,她观察赵无恤的表情,却未见他有什么迟疑和不满,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笑得露出了牙齿。

    “母女平安就好。”赵无恤这时候只能庆幸一年前批准乐灵子培养女医,加大对带下医、小儿医扶持的建议,不仅救了许多邺城产妇,挽救了不少生命垂危的新生儿,更给赵氏自己的性命套上了双保险。

    他这时候与天下千千万万个普通父亲并无区别,轻手轻脚地跪倒榻边,抚摸季嬴被汗水浸湿的发梢,还有新生命肉呼呼的小手。

    “真是辛苦你了。”

    心如猛虎,细吻蔷薇,也只有在和家人相处时,赵无恤才会如此温柔……

    乐灵子在旁为她擦拭大滴大滴的汗,季嬴则面露愧色:“妾未能诞下子嗣……”她承担的压力,不仅在赵氏这边,过去一年里,渐渐聚集在季嬴身边的徐国复国势力,也无不希望她生下的是个男孩。

    “你我还年轻!”赵无恤却不在乎,他对几名夫人的态度是有区别的,尤其对季嬴和乐灵子的宠爱最大,从临幸留宿次数上就能看出来。

    “更何况,生下女儿也好啊!”他手舞足蹈地说道:“法令里说了,生下女孩,官府奖励二石粮,一壶酒,一扇肉,比男孩奖励高,二三子,还不快去给我领回来,今晚所有人加餐!”

    竖人女婢们掩着嘴忍着笑,应诺而去,他们会敲锣打鼓地前往邺城官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沿途的百姓:上卿又添一女。若不出意外,今夜所有的邺城吏民,只怕都会得到一石粮,一壶酒,一餐肉,上卿自己节俭,对待主邑百姓却大方,逢年过节,或者添了子嗣,都会有赏赐,安居乐业下,从故绛迁过来的移民算是安下心来做赵氏之民了。

    这边赵无恤还没高兴多大会,就被乐灵子和一众白衣翩翩的女医连推带攮给撵了出来,产妇需要休息,孩子需要睡觉,更要杜绝外界的细菌感染。

    他只能在门口望着初春的蓝天飞鸟,缓和自己激动的心情。

    刚要离开,却见一个毛烘烘的脑袋伸了过来,扎着两个垂鬟的小姑娘落落大方地蹦到他面前,也不行礼,而是直接跳了起来,伸出脏乎乎的手掌,还有那双瘦削的臂膀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兄长!”

    ……

    “小君女,不得无礼!”

    面对傅姆训斥,赵佳的手依旧紧紧搂着赵无恤的脖子,脚一蹬,径直骑到了他的肩膀上。然后调皮地回头,朝傅姆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吓得她脸色都变了,就像是发酸后的马奶酒……

    赵无恤哭笑不得,对这个小妹,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似窈窕淑女,却像只猢狲,成何体统,你母亲倘若知道,肯定会这么训你。”

    母亲津娟,是赵佳在赵宫唯一害怕的人,但津娟也在产房里帮忙,顾不得出来教训她,赵佳便肆无忌惮,反正她知道,兄长最宠她了。

    赵无恤的小妹,名为佳,小名木兰,这位年幼丧父的赵氏小女儿打出生起便被赵无恤宠溺娇惯,像与她同龄的两个侄子赵周、赵操见了赵上卿都是战战兢兢的,唯独她胆敢骑到赵无恤脖子上,把他当马儿骑。

    当年赵无恤与季嬴成婚时,天真烂漫的她一句“阿姊能嫁兄长,我为何不能?”让满堂震惊,让赵无恤尴尬不已,也差点让季嬴改了心意。如今她已经快7岁了,长得落落大方,朝上飞扬的眉毛和眼睛继承了赵鞅,精致细腻的脸继则承了她母亲,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穿着打扮跟一般的垂鬟少女不同,窄袖的裳、脏兮兮的绔,腰间竟然还别着一把弹弓,背上插着把木剑,若不细看,只以为她是个假小子。

    津娟和乐灵子、季嬴都对这个赵鞅小女儿的未来忧心忡忡,如此作态,可还嫁的出去?哪家诸侯卿大夫敢要她?不过赵无恤看法却不同,他不求自家妹妹闺女个个都是乖巧娴熟的淑女,若是将赵佳关在屋子里闷着,只怕好动的她会憋出病来。不如放养几年,等年纪稍大,自然就收了性子,爱起梳妆打扮来了。

    “女红学得如何了?”赵无恤不以为忤,扶着小妹搭在他额头上的手,打趣地问道。

    一听此言,赵佳顿时嘟起了嘴,高傲地昂首,似是不屑于回答,最后才装腔作势地说道。

    “女红、针线,斗屑之人为之也!”

    男耕女织,这是天生的本分,季嬴的针线功夫完美无瑕,甚至连赵无恤那四岁半的大女儿也能捏针了,缝补自己的巾了。然而赵佳织出来的却一团糟,线头横七竖八地纠缠到一起,就像一个可怕的丝线牢笼。刻薄的韩姬曾笑话说,她的手跟铜铁工匠一样笨拙,浪费了上好的鲁缟。

    “攻金之匠的手才不笨!”赵佳当即昂着脸反唇相讥。

    “兄长腰间的宝剑干将,手笨的人能锻造出来么?若说天下谁的手最巧,肯定是莫邪!”一席话噎得韩姬暴跳如雷,却奈何她不得,在赵氏的女性里,她的地位只怕还不如这位小妹呢……

    赵佳不爱女红,反而偏爱飞鹰走犬,赵宫里的中山獒犬见了她都怕,真是狗也嫌弃。还爱弹弓、木剑,赵无恤见过她带着赵氏年轻一辈的孩子在邺城赵宫射蝉的模样,小姑娘一直眼睛微闭,另一只眼睛死死盯着猎物,手臂伸直,就像养由基开弓一般,飞出去的石子轨道笔直,准确无误,而当她拿起木剑来,也颇有架势,赵无恤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在泮宫中械斗的影子……

    对此,赵无恤不无遗憾地说道:“你真该生出男儿身,那样的话,我赵氏又多了一位能驰骋沙场的将军。”

    不过,他没记错的话,本来赵鞅应该有一位幼子赵嘉,后来会被赵襄子分封在代地,成为代君,在襄子死后他还跟伯鲁之孙争夺君位,导致了赵国的内乱……

    所以生儿子也不一定是好事啊,古往今来的君王,都巴不得多子多孙,可到了他们老来,却又要面临子孙夺嫡的明争暗斗,甚至血腥残杀,何苦来哉。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如此想来,对于季嬴投胎未能生子,赵无恤就更加释然了。

    不知不觉,脖子都有些酸了,赵无恤拍了拍在他肩膀上玩得起劲的赵佳,故作严肃地说道:“还不下来?能骑在我头上撒野这么久的可就你一人。”

    这是她的专属待遇,赵佳咯咯地笑道:“他们都说阿兄是晋国执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我现在岂不是也在万人之上了?”

    “对啊,你都能跟国君比肩了……”

    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少女啊,家人总是能给人带来无穷的快乐和动力。无恤虽然很想再逗她一会,但他可是大忙人,必须去官署与家臣幕僚开会,统筹军政事务,准备开春对齐国河间的进攻了。

    突然被抱了下来,赵佳有些不开心,小脾气立刻就爆炸了,踮着脚扬眉道:“一年里难得见几次阿兄,每次都没多会就没了影,到处都找不到你,要么说是在代,要么说是在铜鞮宫。”

    无恤笑道:“今天暂且这样,骑马游戏到此为止,改日再补偿你可好?我在刚刚打下来的代地,阴山之南有一片草原,等你再长大些,就带你去游玩!”

    “草原……”赵佳转怒为笑,瞪大了眼睛,她手舞足蹈地高兴了一阵,又茫然问道:“草原,是什么样的?”

    “比赵宫里的花园要大,比邺城外的林苑要大,大许多倍。来,跟阿兄一起唱……龙城塞,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

    晋国河外,虢城,大河里的冰凌开始消融,发出噼噼啪啪的清脆响声。

    “赵氏决定春耕后就发兵进攻河间。”一间小亭中,韩虎披着貂裘,段规则跪坐在他对面,君臣二人正商谈刚从邺城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韩虎面上比较轻松:“子泰拍着胸脯说了,这次攻击齐国,只需要他赵氏一家动手,韩魏不必出兵,魏出二十万石粮食,韩出十万石粮食资助即可,吾等好好准备后年的伐郑之役就行。”

    段规摸着胡须,眼珠一转,说道:“臣倒是觉得,此次韩氏与其出粮,不如主动请求,与赵氏一同出兵!”

第867章 谋士驰骋

    ”韩氏也一起出兵?“韩虎支起身子,感到十分疑惑。

    “正是。”

    韩虎道:”按照盟约,韩氏出兵,至少得出一军。但凡用兵之法,驰车百驷,革车百乘,带甲万余,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涞之材,车甲之奉,日费百金,然后一军之师方能举矣。何况《司马法》曰,春不东征,秋不西伐,韩氏本来有大好机会休整两年,为伐郑做准备,以十万石粮食来换,我觉得很划算,我实在不能理解子矩为何建议我发兵助赵……“

    他心里有话没说出来,是为了加强赵韩的友谊么?韩氏虽弱,但也没必要讨好赵氏到这种程度吧。

    段规笑道:”有这个原因,但又不尽如此,仆臣且问君上,赵攻河间,大概多长时间能结束战事?“

    ”自古以来,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赵氏此番用兵,应该和灭代类似,只差遣近处的军队,依靠东阳、邯郸、朝歌之甲,以及武卒精锐攻齐。而河间地广人稀,齐国又尽失南边的冠氏等城邑,西河之险不足持,只能用依靠新建立起来的东武城来防守。”

    “齐国如今三面被赵氏盟邦包围,我若是陈氏,必然不会在河间与赵氏野战硬碰硬,而是会选择撤退保存力量。毕竟河间地本来就是他们从晋国夺取的,又多是沼泽盐卤,没有什么人口和农田,弃掉也不可惜。所以若赵氏能咬咬牙,投入三军之众,三四万人,则旬月便能结束战争,若少一些,投入两军,则至迟一两个月结束……“

    话虽如此,但韩虎还是没搞明白段规让他出兵的真正用意所在。

    段规耐心地为他解惑:”既然赵氏在一到两个月便能收复河间,那韩氏纵然加入进去,也可以早早结束战争,正好应了《司马法》里的‘月食班师,所以省战’。甚至连真正的交战都不会有,只不过费点粮食而已,消耗掉的正好是本来要送给赵氏的十万石。然后,吾等便能全师返回,韩军的回程,最方便的当然是借道卫国,从棘津渡河,那里靠近晋郑边境,郑国必然紧张兮兮,韩兵也不容易约束军纪,倘若不小心发生了点冲突,也不足为奇!“

    此言方尽,韩虎猛地站了起来!

    段规笑道:”如此一来,晋国伐郑之战,岂不就不必等帮魏氏打完河西了……“

    韩虎踱步,默然良久,段规之策的确出乎他的想象,但这计谋虽奇,乍一看却并不怎么高明。

    ”子矩啊……“他无奈地说道:”且不说韩氏的准备并不足以与郑国全面开战,就算交战,我想要的也是紧邻宜阳的上洛,在东边与郑国发生冲突,纵然攻取了城池也守不住,于我夺取上洛有何裨益?“

    ”主君还没看出来么?此乃声言击东,其实击西之计也,让郑国以为赵韩刚夺齐国河间,又要谋他东境的汴水、启封,七穆肯定会发兵东调,这时候,吾等再……“

    ”然而吾等再从西面出兵,乘机夺取上洛?“韩虎听出一点门道来了。

    ”不……不是上洛,上洛以南的三涂山,就是楚国叶公派兵驻守的蛮氏子国,故此地看似荒凉,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必然会让叶公警觉,出兵干涉,这种计划之外的战争,魏氏肯定会拼命反对,赵氏也不会尽力,只靠韩氏,是无法夺取上洛的。“

    ”那你的声东击西,到底想击何处?“韩虎越来越糊涂了。

    段规靠近了他,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成皋!“

    ……

    “韩郑构难,作为晋国执政,赵氏不可能不管,何况韩氏还出兵助他攻齐,所以初期必然会出手相助。但赵氏需要消化河间,不愿意卷入计划外的战事,所以不会大打,过不了多久就会让韩氏收手。这时候,韩氏只求从河内发兵打下成皋,别无所求!”

    ”成皋?“

    韩虎并未恍然大悟般惊喜,他的头脑更加发晕了,这几年里,韩虎都快将郑国地图翻烂了,成皋这个地名他当然知道。

    ”子矩啊,这成皋靠着大河,北面就是韩氏的州县,乘着郑人注意力放在东边的时候出兵占领并不困难,但我也曾隔河眺望过此地,它就是一块流水不存的石头地,既不能种粮,也无铜锡铁矿,我费尽心机打下来,却没什么用处啊。“

    段规摇头道:“不然,臣下听说万人之众能攻破三军,是因为出其不意,韩氏在晋卿中最弱,想要崛起,就必须出奇制胜。臣又听说,一里大小的地方,能牵动得失千里之地的决定,是因为地势有利,成皋,就是这样的必争之地!”

    他说道:“成皋,又名制邑、石邑、虎牢。四百年前穆天子在此地狩猎,有猛虎在葭中,派勇士擒拿囚禁,故又名虎牢。在宗周时为东虢国,郑桓公东迁建立新郑,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因为此处岩石耸立,地势险要,向东向南皆为坦途,占领之后,就能进逼虢、郐!不客气的说,郑庄公小霸,由此而始。“

    “主君还记得么?当年郑国叛晋,晋悼公帅诸侯讨伐,鲁国的孟献子献上一计,让联军在虎牢筑城,晋悼公从之,遂城虎牢,以这里为据点,能俯瞰整个郑地,果然不久之后,郑国就迫于压力选择投降,自此之后整整五十年不敢叛晋。虎牢关归还郑国后也荒废了,如今城垣破败,韩氏正好乘机攻取,再修复城池,筑高城大塞,以此为据点,进可攻,退可守,为两年后全面讨伐郑国做准备。”

    ”没想到子矩竟然如此深谋远虑,而且出人意料!真是谋国之言!“

    如同醍醐灌顶,韩虎为之前对段规的计策存疑感到惭愧,下拜道谢。

    ”如此一来,就相当于在郑国的背上狠狠刺入一根钉子,韩氏吞郑,韩氏复兴,与赵、魏分庭抗礼,必由此而始,我能遇到子矩,真是幸运之至!我这就派人去与赵氏接洽,就说韩氏愿意一起出兵,如今韩氏有南阳三县、上党四县、河东两县、伊洛三县,人口数十万,可用之兵足足有三军之众!派一军随赵氏伐河间,回程时滋扰郑国东地,一军从州县渡河攻成皋,再有一军防守,何如?”

    ”可,但吾等还可以大胆些,再分出半军,借道赵氏控制的孟津,从成周攻击成皋侧翼。“

    ”妙哉!我这就去修书准备。“

    韩虎兴冲冲地下去了,段规留在亭子里,品尝着带余温的水酒,心中却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成皋向西,则地势渐高,丘陵如同万斛粮山般起伏不平,小道在乱岭之间辗转反复,若让一人持戈立于此地,纵然有百人之众,也不能轻易进入,堪称成周的门户。郑国两百年来屡屡逼压王室,占据上风,正是靠了这弹丸之地!”

    ”如今赵氏虽然掌握了晋侯,但对于天子,掌控力度却不大。若韩氏能三面包夹成周,再以成皋逼压王城,那天子,岂不成吾等的囊中之物了?想必他也很愿意依靠韩氏权衡强大的赵氏。韩氏想要超过魏氏,与赵氏并列天下,必须用这种奇招妙想,弥补实力的不足!“

    这是庙算中无声的决战,这是谋士驰骋的疆场,这里机关算尽,这里尔虞我诈,虽然没有流血漂橹,却一样充满刀光剑影,这些谋国的人,心里就没有一个不脏的。

    品尝着自己的妙计,想到充满希望的前景,段规丑陋的八字胡下露便出了微笑:”此乃一石三鸟之计,天下人因为我段规身材矮小,容貌丑恶,所以看轻我。实则,为主君分忧解难,为韩氏谋百年之局,吾不认为自己就比赵氏的辛文子,张孟谈差!“

第868章 魏武卒

    ps:第二章在12点

    “五人一年要吃粟九十石,算上从朝歌运到前线的损耗,就算一百石。魏提供二十万,韩提供十万,三十万石粮食,够一万五千人吃一年……”

    魏曼多算完这笔账后,冷笑道:“如此一来,赵氏此次一半的兵力,相当于魏韩供养了。不过能让魏氏休养整整一年,为伐秦之役做准备,吾等也不算亏,继续囤积粮食,好好训练士卒,足食足兵才是该做的事。”

    魏氏家主此时正坐在安邑城中,一边拿一个镶珍珠的角杯喝酒,一边欣赏儿子魏驹新排演出来的“魏氏武卒”。

    虽然魏驹训练他们已经有好几年了,但之前一直只作为亲卫,数量较少。在倒戈战胜知氏,获得了不少战利品和铜锡储备后,方能进行扩编,为这支职业募兵打造一身精良的单兵装备。

    只见一列列武士鱼贯而入,均为重装步兵,个个披重甲,持戈配剑、背弓弩、跨矢囊,杀气腾腾。

    “喝!”他们齐声呼喝,列了方阵,是相互掩护的五个小阵,可合为一个大阵,这也是他们与“赵武卒”的不同之处,魏氏沿用了传统的魏献子方阵,好减少需要训练的时间。更何况魏驹觉得,这种“五阵”可以在狭窄地形上直接由行军队形展开为作战队形,减少了冗长的布阵时间,某种程度上比赵氏的密集大方阵更加优越。

    魏驹在旁介绍道:“这些新征募的武卒选拔极其严格,人人都必须衣三属之甲,操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只携带三日之粮,太阳高照时出发,必须两天来回一百里。选拔合格就将名籍列入军中,免除他家人的赋税,还给他们田地住宅的实惠……”

    在他看来,通过更新装备,又山寨了赵氏选拔练兵的法子,魏武卒很快就能成为举世罕见的精锐,在明年的伐秦之战里建立功勋。

    “一共选拔了多少人?”

    “已有三千!”

    “不够,远远不够,明年之前,你要练出五千,不……要练出七千来!”

    “七千……”魏驹脸色微变,以赵氏之强,人口数百万之众,也只能维持三个军的武卒,差不多一百万人,方能养活一万脱产的精锐募兵,而且他不知道的是,赵武卒已经在边境上广泛屯田,实现自给自足了。

    他犯难地说道:“如果那样,纵然现在魏氏拥有四分之三的河东,人口数十万,也会因为对武卒家里免税,赐田而导致税赋劳役减少啊……”

    魏曼多那双棕黑色的眼瞳看着儿子,冷酷得令他打颤。此子还是太过年轻了,在铜鞮被赵无恤几句豪言壮语就激得热血沸腾,忘了魏氏艰难的处境和造成这种处境的人正是赵无恤,谁知道三家一起向外拓土的”大业“里,又包含什么阴谋呢?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就算知道赵无恤投过来的香饵有毒,魏氏也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魏氏太渴望解决身侧的敌人了,这种****夜夜被人死盯着的感觉太糟。

    “那就增加绛、曲沃等地的赋税,再加大盐税的比例,魏氏拥有盐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养活武卒的钱帛,可以从这里获取。”

    如今在晋国,主要产盐区共有两个,一个是安邑盐池,另一个就是晋阳的大卤泽。但因为晋阳僻居北境,交通周转不便,大卤采盐的人手少,产量也不高,所以安邑盐其实在供应着整个河东、韩氏,还有赵氏的河内地区用盐,每年可以获利百万!

    见儿子仍有迟疑,魏曼多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大河对岸就是不灭魏氏不甘心的知氏,秦也是一个两千乘之国,不可小觑。虽然三家约定了盟约,但到了战场上,赵韩不足以依靠,必须靠魏氏自己攻坚,所以务必在攻秦之前,让魏氏拥有足够的战力,你明白了么?至于各位大夫和百姓……他们会理解的。大河以西都是黄土淤积的上田,膏壤沃野百里,而民众好稼穑,殖五谷,又有北面戎狄畜牧之利,这几年的付出,打下河西后,自然都能得到补偿……”

    等魏驹领命下去后,魏曼多将酒一饮而尽,脸上毫无表情,侧身对令狐博问道:“齐国陈氏那边,有消息了么?”

    ……

    “正要告知伯父,陈子已经回信……”令狐博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陈氏父子在五年前联合鲍氏发动政变,驱逐国、高、晏氏后,陈乞做了上卿,包揽大权,在内政上,他与鲍氏瓜分国、高的领地,达成了和睦相处。他脩功行赏,亲於百姓,于是在汶水之战和政变里遭到重创的齐国又渐渐又开始安定下来。

    在外交上,因为赵氏打赢了晋国内战,陈氏惧怕赵无恤联合魏、韩及宋、鲁等诸侯共伐齐国。在向赵氏乞和的同时,乃南与楚国、吴国通使,西与郑国、秦国交好结盟,并暗中联系韩、魏、中山、北燕,准备再度编织一个对赵包围网,虽不求反攻赵氏,但好歹要让赵氏抽不出空来攻击齐国。

    然而不等这个包围网成型,韩魏就被赵无恤许诺的“大业”吸引住了,比起陪着空口无凭的齐国对抗强大的赵氏,显然跟着赵氏打秦、郑夺取土地更有利些。

    话虽如此,但老谋深算的魏曼多却没有切断与陈氏的联络,双方都清楚对方与自己相隔甚远,而且都面临赵氏的威胁,某些事情上利益一致,所以时不时会交换消息,互通有无。

    于是赵无恤准备在春耕后进攻齐国河间地的计划,就被魏氏悄悄透露了过去,齐国陈氏大惊之余,也必然会做好准备,不会被打个猝不及防。

    “赵氏此番攻河间,短则旬月,多则两月,必能班师西归,说不定就会将主意打到其他方面。但若吾等给陈氏透个底,让他们稍事抵抗,说不定能将战事拖到秋天,让赵氏疲惫,无暇他顾……”

    魏曼多的算盘打得满满的,在表面合作之余,他不介意暗中给赵氏下一点绊子。

    然而他的得意,很快就戞然而止了。

    一月中旬时,有两个不好的消息传了过来,先是韩氏不知道抽什么风,在不知会魏氏的情况下,单方面提出愿意出兵助赵攻齐,还很积极地调兵到野王、州县,为东征做准备。这突然其来的变化让魏氏一阵手忙脚乱,疑神疑鬼地猜测,韩氏是不是又和赵氏达成什么针对魏氏的密约了,己方是不是也要出兵表示表示?

    第二个消息就更让魏氏措手不及了,一月份,晋齐各地尚在春耕农忙之际,理论上,这个月应该是“毋聚大众,毋置城郭“,要规避各种大规模征召的事情的,尤其不可以出兵作战,先动刀兵的邦国必遭到天殃!

    这种农耕民族信之不疑的“天道”,一般而言是没人公然会违背的,毕竟耽误了农时,到了秋天时吃亏的还是自己。

    然而坐拥三万职业募兵的赵无恤却不按套路出牌,他刚刚还在邺城郊外握着锄头,赶着牛“亲耕”,在洗干净手后,却突然披甲持剑,严肃地向臣民们宣布了一件事。

    “刚刚得到消息,赵军前日在西河(黄河西支流)边上的巨鹿之野演习,突闻对岸来鼓声,当即收队点名,发现缺少一兵,疑击鼓者系齐国的大河舟师,我军失踪的兵卒也被其掳走。赵军的师帅当即要求上船检查,却被齐人言辞拒绝,不仅如此,齐军还射箭杀伤我士卒数十人……”

    “故我赵氏东阳驻军,不得已渡过西河出击,如今已经打到了东武城下。”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诸侯不忙着提防赵氏去打他们就不错了,竟然还有人敢主动向这边挑衅?也不等他们消化完这个消息,赵无恤便颇为沉重地宣布道:“齐人猖獗,万万不能容忍!二三子,战争,已经开始了!”

第869章 河间攻势

    时间回到三天前,被齐国占领的河间,靠近河边名为“平丘山”的地方。

    从尧舜时代起,就有人在当时还有九条支流的大河两岸聚居,渔猎拓荒,繁衍生息,到了春秋之际,演化为半耕作半采集的戎狄部落鄋满。此地最初被中行氏控制,臣服于晋国,在六卿内战时,被陈氏钻了空子占领,至今已有六年了。

    对于当地的鄋满部落而言,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化,虽然劳役是多了点:陈氏为了守住这片高唐的屏障之地,每年两次征发他们为齐国筑城。

    这一天风和日丽,齐国陈氏的小宗子弟陈豹,率领百余名亲兵和十乘战车,正在巡视平丘山旁的河岸,隔着一条大河支流,对面就是巨鹿之野。

    这只是一次例行的巡逻,河间地广人稀,足足有半个鲁国大小的地方,却仅有不到十余万人口,所以齐人也无法在这广阔的土地上驻扎重兵,只能以新建立的小城邑为据点,囊括附近的戎狄部落。再派人巡逻,平时的重点只是检查过往的商旅,越境迁徙的戎狄,而现在,重点则变成了侦察对岸赵军的动静。

    因为自从开春以来,沿边的局势就变得很紧张,赵氏去年大举进攻了代国,轻易就荡平代地,虽然只是一个遥远的戎狄之邦,但还是给诸侯很大的震撼。通过其他渠道,陈豹的堂兄陈恒认定,春耕后,赵氏也要对齐国大举用兵了。

    齐国已经风声鹤唳,不过陈氏又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因为正值春耕,到处都是在田地里忙碌的身影,赵氏也不例外。陈恒猜测,战争很可能会在三四月的时候到来,而且主攻的方向应该是邯郸、卫国,乃至于鲁国那边。因为赵氏与齐国以冠氏邑为分界,冠氏以南归赵,以北归齐,那里没有河流阻隔,更容易进攻,所以陈氏的重兵驻扎在冠氏,与赵氏新建立的城邑”馆陶“对峙。

    纵然如此,河间依然很紧张,早在月初,这边就开始封锁边境,杜绝商旅,要求河间守军每日都要向高唐汇报一次,每天都必须有军队在界河巡逻……

    往常一直无事,然而这一日,正在巡逻的陈豹却突然听到随从大喊道:“那是什么?!”

    他忙顺着众人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却见隔着平邑山的北方,一道笔直的狼烟正袅袅升起……

    这平丘山附近的河道又最为狭窄,宽度不足百步,对岸甚至能往这边射箭,因为齐军人数有限,附近没有驻军,只有一个烽燧。平日的防务,就只能靠在西河里遨游的几条船只,以及烽燧中驻扎的十来人负责。

    烽燧本来是宗周用来防御犬戎的边境哨塔,齐国在修筑南部长城后,又在河间设置了烽燧用作示警,见烽燧,如见敌情!

    陈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御者,调头!”陈豹听见自己本能的大声吼了起来,“所有人往狼烟方向走!”

    等他们绕过平丘山,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西河中央的一条齐国小翼已经插满了箭支,被点燃了船身,船尾已经沉没下去,而它旁边几百步的地方,黑压压密密麻麻的赵军正有条不紊地架设浮桥。

    陈豹倒吸了一口凉气,粗略一算,对岸竟足足有两三千人之多!

    履行升起狼烟职责的烽燧也已经沦陷,一队泅水过来的赵兵杀光守卒,正在用水和土熄灭狼烟,同时也发现了陈豹一行人。

    “撤退!”己方只有两三百人,陈豹没有狂妄到以一敌十,赵军入寇的消息,已经被烽燧不断往后传递,传递到河间的中心东武城,再传到高唐、临淄,他没必要在这里造成无谓的牺牲。

    但赵军似乎不打算放过他们,那边才刚刚从浮桥上过来,已经有数十骑兵跨上战马,打算追击他们了!

    陈豹让众人分为十队跑散,他自己带着十乘车轻装奔驰,在赵骑差点就追上他的时候,有惊无险地回到了他的驻地扶柳城,一个柳木篱笆为墙,建起的简陋小邑。

    他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就下达了命令:“都给我听好了!点燃城邑,然后所有人往东武城撤离,粮食能带则带,不能带则一起焚毁!”

    一万齐军分散在河间的十几座城寨当中,野战无能,守城也不足,光是那支从巨鹿渡河过来的赵军,就足以轻易攻破这里,与其资敌,不如舍弃。

    所以,必须将军队集中才行,接下来是打是撤,等待高唐那边的陈恒做出决定吧……

    于是,在被齐国人统治了六年后,各个简陋城塞附近的戎狄发现,齐人开始撤离,而一支支从西面过来的军队,则接管了统治者的位置。

    ……

    赵氏的河间攻势来的很突然。

    恰逢农忙时节,稻禾方嫩,田中水深,虽然早已从其他渠道得知赵氏将发动进攻,但赵无恤毅然在春耕期间用兵还是让陈恒有些的措手不及。

    在政变撷取权力后,陈乞坐镇临淄,陈恒则在高唐和平阴之间两头跑,本来岌岌可危的边防在他调整下变得有声有色,至少没让赵氏和鲁国钻大空子。

    但这一次却不一样,陈恒感觉自己简直是腹背受敌,鲁国那边肯定得到了赵无恤的指示,冉求和柳下跖一直在齐长城边上打转,晋国方向,羊舌戎帅在邯郸集中的武卒逼压冠氏、东武城。而东阳的阳虎那边则化整为零,一万武卒从西河四处不同的位置强渡,除了一支受阻外,其余都顺利登岸,然后就开始迅速攻城略地,到处都是告急求助,赵军的前锋在第三天就打到了东武城下。

    在集中兵力后,陈恒手里能用的也不过万人,面对两万赵氏精锐的进攻,他别说野战了,连守城也不抱幻想。

    投石机与弩砲已经不是秘密,而是赵无恤用来威慑敌人的强大攻城武器,任何薄墙在它们的轰击下,都像脆弱的陶瓷一样易碎。

    如今唯一的指望,便是陈氏的外交能起到效果了。

    但很快,他就失望透顶。

    魏氏那边只敢悄悄通知陈氏赵无恤将图谋齐国,实质的帮助一点没有,韩氏更是与赵氏站在一条阵线上,公然出兵协助。

    北面,陈恒花了很大心血交好的中山国也不理会陈氏的离间,中山君不屑地说,赵氏能帮中山朝见天子,列为诸侯,陈氏能么?更何况他们还在防备燕国呢,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帮齐国火中取栗,直接将陈恒的使者绑了去给赵无恤表忠心。

    甚至连齐国固有的盟邦燕国,在赵氏代地驻军的威胁下,以及对中山国的猜忌下,也无视了齐国”唇亡齿寒“的警告,断绝了与齐国的来往,还同意代地的赵氏骑兵借道燕国,攻击河间地区北部……

    “鼠目寸光,竖子不足与之谋!”陈恒只能痛骂燕与中山都是傻子,齐国的河间若失,赵氏便彻底将他们包围,两国的命运就攒在别人手里了,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于是,就在赵骑掀起的烟尘从北向南席卷河间,赵氏两路大军也即将在东武城汇合的时候,陈恒都来不及请示远在临淄的父亲,就擅自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一边准备撤离事项,一边派使者去拜见亲到巨鹿统筹战事的赵无恤,递交一篇不卑不亢的国书,请求和平。

    赵无恤一打开,就见到陈恒那一手漂亮的齐国篆字:

    “昔我先君齐桓公及晋文公,实戮力同心,两邦若一,绊以婚姻,袗以盟誓。曰:百世子孙,毋相为不利。其后有灵公、顷公、庄公、平公(齐景公),贪念霸业,不尊祖命,背九世之诅盟,率诸侯之兵,以临加晋国、赵氏。今齐国新君继位,思索往事,追悔莫及,罪在先君一人,寡君命陈氏,愿与赵氏请平。”

    “若可,则愿将河间数城全部归还晋国,又与赵氏歃血结盟,齐为晋之与国,陈为赵之东壁,两家和好,永不交兵,岂不美哉?若否,则齐南有泰山,东有莱水,西有清河,北有少海,此所谓四塞之国也。齐地方千余里,粟如丘山,盐铁之富,甲兵之利,不下赵氏。临淄之中两万户,每户有三男子,二三得六万,六万匹夫奋臂持戟而呼,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赵氏欲伐灭我社稷百姓,亦不易也,届时困兽犹斗,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赵氏阻于前,韩魏乘其后,岂不怠哉?”

    合上信件,赵无恤哈哈大笑:“与人斗,其乐无穷,陈恒真是个好对手,这一招壁虎断尾,比我预料的要果断多了……”

第870章 君子安而不忘危

    ps:12点还有一章,推一下老司机三红的《征战五千年》,很有意思的历史无限流

    这才开战不到十天,虽然多路赵军深入河间,以至于齐人落于下风,若他们豁出去,把高唐、临淄的兵拉过来,也不一定就那么快输,但陈恒还是迅速派人来求和。

    赵氏家臣、幕僚们大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好的,他们纷纷劝赵无恤不如接受求和,光复河间后就能解放劳役,继续投入到春耕夏种中去了。

    赵无恤哪能不清楚陈恒的小九九,他对众人说道:“我太了解此人了,陈子常此举好比壮士断腕,弃地保民啊,若我没猜错的话,他是想要让赵军停止进攻,好乘机把河间的人口迁走。”

    和魏氏想的不同,在得知赵无恤欲伐河间后,陈乞、陈恒父子就做好了放弃这里的打算了。

    河间是大河支流冲击而成的广阔平原,但沼泽滩涂和盐碱地遍布,一直以来都是个空白地区。这里的戎狄部落多半没有编户齐民,人口难以统计,但至多不超过十余万,齐国六年来新建立的城寨,如东武城、扶柳等也多是军事用途,所有这片土地给陈氏带来的赋税不多,主要是作为大本营高唐的防御纵深。

    毕竟一旦晋国得到河间,对岸的高唐就将直面威胁。

    但若赵氏逼压太紧,为了河间在此地与赵氏决战一场,在陈恒看来,又觉得得不偿失,且不说他们没有战胜的信念,就算费大力气击退赵氏的进攻,南面的长城空虚,鲁国和国、高余党也会乘虚而入,比起来自赵氏的威胁,流亡的国、高残部才是陈氏最担心的。

    所以陈恒决定进一步收缩防线,这样才能让兵卒有效集中,一如他信中所说的,齐国虽然屡次丧师失地,但仍然是四塞之国,防御起来不是难事。

    所以他早就在着手迁徙人口的事情了,将河间迁成一片白地,再依托大河和高唐、夷仪等要塞化的城邑进行防守,这样方能事半功倍,陈氏的大河舟师,足以截断任何试图渡河的人!

    然而这份和平的意愿却没有被赵氏第一时间接受,赵无恤没有理会陈氏“停停停!”的大喊,他命令几路军队继续前进,将河间的齐国据点分割包围,只剩下东武城一处留着没打,在得知鲁国方向盗跖部进攻齐长城没讨到便宜后,这才同意陈恒的请求。

    于是河间地的人口,陈氏只来得及迁走三分之一,还搭进去了东武城剩下的千余守军,想要赎回,只怕又要出点血了……

    停战协议在大河干流签订,和西面被称为“清河”的支流不同,水较为浑浊的“浊河”水流急促而宽阔,尤其是在北方水量充沛的春秋时代,一眼望不到边,若再往前推千余年,在大禹治水的时代,整个华北平原都是它奔流而过的泽国。

    陈氏能认怂,能下人,同时也极为能忍,在几年前盗跖的黑旗河盗船威胁到航运安全后,他们加大了对舟师的重视。陈氏的大河水师,有大翼五艘,中翼小翼数十,艨艟近百,的确有阻断冲垮赵军浮桥的能力,赵无恤想要一鼓作气打过河对岸去,虽然能够办到,但损失绝不会小。

    何况要打高唐、夷仪,乃至于临淄的话,就是场举国之战了,说不定打个两三年也没有结果,到时候府库空虚,兵卒疲惫,反倒让韩魏慢慢恢复发展起来,让吴楚北上,岂不糟了?赵无恤可没兴趣学曹操来个投鞭断流,然后多年苦心经营化作一场空,现在需要的是稳,而不是急。

    伐千乘之国,不可一蹴而就,只能钝刀子割肉,慢慢宰杀。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两三年安寝,起视四境,而赵兵又至矣……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站在浊河边上,赵无恤露出了笑,他距离高唐、临淄,又近了一步。

    如此一来也有好处,那就是向诸侯和韩魏传播一种假象:赵氏灭代,是为了报复,夺回河间,是为了光复失地,同时加大威望,赵无恤追求的,还是像他祖先赵宣子那样寻求晋国的霸业,而不在于兼并天下。

    所以从在鲁国起家至今,虽然有机会夷灭泗上十多个小邦,但赵无恤却没有亡任何一家社稷,除了僭越称王的化外戎狄代国。要想方设法,不能让敌人拧成一条绳,这是谋天下的必备素质。像拿破仑那样大杀四方,连续挫败几次反法同盟,的确够传奇够痛快,但无论是人民,还是国家的战争机器,都会有疲惫的一天。

    一月底出兵,二月底就结束了战事,这次晋侯午二十年,齐孺子侯五年的河间攻势来得快去得也快,结果以齐国归还河间而告终,

    胜利如此轻松,一时间,赵氏上下一片欢欣鼓舞,连赵无恤也竟有些得意了。

    赵氏大胜而归,因为没有大的战役,伤亡仅有数百,当然,除了陈氏答应“赔偿”赵氏损失的粟米二十万石,葛麻五千斤,盐两千钟

    之外,也没什么现成的战利品可言。

    虽然河间在后世号称“地滨沧海,盐鹾之利,军府所资。又舟

    车通利,四方供亿,皆取给焉。”但这时代人口少,土地差,想要富庶,仍需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开发才行。

    赵无恤攻略河间的目的,更多是战略方面。

    此地是华北平原的水陆冲要,南临河、济,西临邯郸、东阳,夺取这里,不仅能拓展邺城的纵深,让大本营更安全,更能迫近高唐,让陈氏日夜不得安寝,无法好好发展内政,恢复齐国国力。

    赵无恤当即将此这片新获得的狭长土地,连带南面的馆陶等城邑,合并为一个郡:河间郡,这是赵氏治下的第三个郡,治所在巨鹿泽畔的巨鹿城,由赵氏的老家臣杨因担任郡守,羊舌戎为郡都尉。

    官署中,他笑着对众人说道:“齐人筑城,赵氏接手,所以河间的城邑是现成的。”

    “馆陶县、巨鹿县、武遂道、东武城道、扶柳道,暂且先列两县五道,除了巨鹿和馆陶外,其余三道免除一年赋税,要尽快设置亭驿,编户齐民。”

    结束战争后,将琐事布置给臣僚们,难得松闲下来,赵无恤心理的懈怠傲然也到了极致,便去一览前几日没时间游玩的巨鹿泽。

    ……

    巨鹿泽坐落在华北平原的中心,传闻“大禹导河,北过洚水,至于大陆”,大陆也就是巨鹿,春秋时代的北方,和后世的江南水乡也差不多,尤其是黄河下游水网纵横,湖泊广阔,这巨鹿泽有清河、漳水等众水所汇,赵无恤登山远眺,只见这里波澜壮阔,气吞寰宇,不亚于南方的云梦、五湖。

    他不由出言赞道:“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真不愧是华北的水泵,有这个大湖在,不怕周边的农业搞不起来。

    恰好此时,有家臣拍赵无恤的马屁,说上卿之前在邺城节俭持家,没有修建台阁高楼,如今代国已灭,齐国已服,燕、中山莫不宾从,为了显示上卿的威仪,不如在风景秀丽的巨鹿泽畔,修筑一座离宫何如?

    所谓大泽并非简单的大湖,除了湖水之外也有很多湿地,这种地形适合诸侯卿大夫游猎消遣。那家臣准备充分,甚至连修离宫的地方都帮赵无恤瞧好了。

    他指着山陵下的一处地方道:“那里风景秀丽,有丘陵环绕,风水极佳,极巨鹿之精华。且易守难攻,不如发动河间戎狄,大兴土木,建筑台池,作为上卿的离宫。”

    赵无恤虽然不喜欢奢靡,但眼见山下那处地方溪水环绕,满山枫树,到了秋天肯定更加秀丽过人,若能简单地修建几处别院,闲暇时携妻妾和妹妹来子女此游乐,岂不美哉,便顺口问道:“此地何名?”

    “名为沙丘……”

    这两个字听在耳中,恍如雷霆霹雳,让因为连续大胜而有些懈怠的赵无恤顿时振聋发聩,猛然醒悟过来。

    “沙丘!”

    这个地方,有毒,尤其是对于嬴姓的帝王而言,更是剧毒!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吞并楼烦林胡,将赵人的势力范围一口气推到了河套平原,又灭中山国,将赵国推向强盛,最后却因为太过骄横得意,内政和王位搞的一团糟,结果被活活饿死在沙丘离宫里,霸业成了一场空,被安上了“灵”的恶谥……

    再后来的秦始皇,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多么的不可一世。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都被秦皇占为己有,他的****之心,日益骄固,结果呢?沙丘之变,始皇帝成了尸体以后,便阻止不了宦者和臣子的阴谋,堂堂千古一帝,被混在臭鱼鲍肆里,一夫作难而七庙隳,子孙身死人手,大秦二世而亡,为天下笑……

    所以对于沙丘这地方,赵无恤避之不及,晦气地呸了一声后转身就走。

    “上卿,上卿,若是不喜,还有其他地方可选……”那阿谀的家臣追着上来,却被赵无恤让人押了起来,怒喝道:

    “我父赵武子曾把家臣栾徼沉没到大河里,说:我曾经爱好音乐女色,栾徼就给我寻来,我曾经爱好宫室台榭,栾徼就给我修建,我曾经爱好良马好驭手,栾徼就迅速找来。如今我爱好贤士六年了,可栾徼不曾举荐过一个人。他这是助长我的过错、磨灭我的长处啊!”

    “我父的敦敦教诲,无恤一日不敢忘怀,今后但凡有如栾徼之辈,进言大兴土木,乱建亭台离宫者,剥夺僚吏家臣身份,交由大理以贿赂罪论处!”

    那名家臣被带了下去,赵无恤最后看了一眼沙丘的方向,虽然春风柔和,他头上却冷汗直冒。

    他发觉自己有些懈怠和志得意满了。

    自己的事业,超过赵武灵王了么?未必,这辈子能达到秦始皇的程度么?还不一定。

    他甚至都没资格重蹈他们的覆辙!

    “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亲贤臣而远小人,谨慎,谨慎啊!”

    在告诫自己一番后,赵无恤便准备离开巨鹿,由邯郸返回邺城,不过就在他刚要启程的时候,却又接到了一个消息。

    韩氏与郑国发生冲突了……

第871章 韩子卢,东郭逡

    ”上军将听闻上卿伐齐,当即差遣一军赶赴前线,从野王跋涉两百里至馆陶,倒是没有遇到齐军,只是拦截了几个想要渡河去齐国的狄部。恰逢此时赵齐和议,战事结束,家主便令吾等西返。按照约定,赵军从河北回,韩军从河南回,由卫国提供食物和驻地,谁料抵达晋郑边境时,却遭到南燕郑人放箭袭击,伤亡数十……“

    ”且慢。“赵无恤眉头大皱,对这个名为韩安平的韩氏子弟说道:”韩军应该从棘津渡河,为何却跑到了更南边的晋郑边界去?”

    “这……不瞒上卿,离开廪延城后,吾等遇到了一场大雾,分辨不清方向,所以没能向西南方向走,而是向东南……”

    你是在逗我么!?赵无恤为韩氏的谎言无语,廪延城就在大河边,瞎子都能听到那哗啦哗啦的浩浩水声,一万多人都聋了不成?怎么会集体向远离河岸的东南方向走?再说了,南燕距离廪延城可是有半日脚程的。

    又或者说,韩军的目的地,本来就是那里……

    ”然而呢?“

    韩安平脸不红心不跳,说道:”然后吾等就误入郑国境内,遭到军突然放箭,射死射伤数十人之多,上卿你看我这伤……“

    演技出众的韩安平展示他还未愈合的伤口,赵无恤却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随着他吹。

    ”这之后韩军派人过去要求郑人停止攻击,但郑人不从,还恶语相向,调拨大军来进攻。韩军不得已发起反击,如今已经打下了南燕,与在酸枣的郑军对峙。上军将认为郑人占有晋国领地,还如此张狂,故不得不教训一二,今特地让我来将此事禀明上卿,请上卿为韩氏主持正义!“

    赵无恤差点没翻白眼,还主持什么狗屁正义哦,这韩氏用了和赵氏攻河间如出一辙的借口,不就是想提前攻打郑国么?

    ”你且先下去养伤,若有决定,自然会通知你。“

    韩安平一瘸一拐地下去后,赵无恤感到有些头疼,韩氏这一出,的确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要知道,他对于韩虎的印象,就是稳重和不愿冒险,今天却玩起富贵险中求来……

    这不同一般,赵无恤有种感觉,这里面包藏这一个巨大的谋划,决定韩氏未来的谋划!

    他当即召见在巨鹿的幕僚家臣们,杨因、项橐等来商议。

    ”韩氏这是置上卿的计划于不顾,公然违背,上卿之命不可动摇,必勒令韩氏收兵!“项橐显得有些气愤,长久呆在赵无恤身边,他已经习惯了诸侯卿大夫对赵氏唯命是从。

    ”但战事已经扩大,郑韩在边境上对峙,各自有万余人,此事已经上升到两国冲突的程度,若一味勒令韩氏撤离,只怕对执政的威名也不利啊……“杨因则另有担忧。

    ”那也比遂了韩氏的意图,将赵氏拖入对郑国的战争中,耽搁今年的夏蕴秋收好。“

    众人争议不下,赵无恤也在沉思,就在这时,却有个深衣广袖的家臣站了起来,用夹带郑地口音的晋国话道:”听二三子之言,或多或少都认为韩氏攻郑会打乱赵氏的计划,应该加以制止,至少也不能支持放任,但于臣看来,放任韩与郑交战,对赵氏而言,有利而无害!”

    ……

    说话的是任章,姑布子卿的弟子,老子的再传之徒,道家在赵无恤势力里的代表。

    赵无恤还记得任章第一次面见自己时,大谈休养生息,无为而治之道,他采纳了一部分,但也觉得此人太过青涩年轻,不足以授予重任,就将他派到邺城基层历练了两年。如今任章比那时候成熟了不少,今日一席话,更是让赵无恤眼前一亮。

    他指着任章,鼓励道:“继续,说下去。”

    任章扫视了一眼室内众人,缓缓说道:“老子曾言,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将欲灭之,必先学之,今日之事亦当如此。”

    赵无恤道:“你是说,此事我应该先做出支持韩氏的样子来?”

    任章道:“然,韩氏对于伐郑渴求已久,此番费尽心机,又是主动要求替赵氏讨伐齐国,却在归途时突袭郑国,挑起两国争端。如今上卿以执政的名义要韩氏停手,若他们不愿,则赵韩的关系将会破裂僵化,上卿作为执政,号令韩魏的名义就名存实亡了,甚至连后续的计划也无法实行。“

    项橐冷笑道:”韩氏敢不从么?“

    任章转向了他:”纵然停手,韩氏必然怨愤赵氏,郑国却不一定会感激上卿,这么做,于赵氏有何好处?“

    ”伐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赵氏刚刚打完齐国,虽说损失不大,但动员的劳役并不少,若再卷入战事,岂不是……“

    ”所以才要放纵韩氏去打,赵氏大可在后方呐喊助阵,却不耽误农时,等春耕完全结束,农闲时再决定要不要干涉。这样的话,韩氏会感激上卿,魏氏那边纵然不满,也会将怨恨放到韩氏身上。“

    任章的提议得到赵无恤的认可,他未对韩氏攻郑国东部的事做出回应,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只是让韩虎”好自为之“。

    但韩虎却没有好自为之,在赵无恤回到邺城后,他听说韩氏扩大了战事,在东部以一军兵力吸引了郑国主力后,段规又亲帅数千人,从州县渡河,突袭对岸的郑国成皋!更请求赵氏,让陆续集结的韩兵通过孟津去成周,绕背夹击成皋。

    ”成皋,虎牢关……“赵无恤再无知,也听说过楚汉对峙于成皋,听说过虎牢关三英战吕布,听说过李世民虎牢关之战。

    他差不多看清韩氏这次战略的目的了,取成皋,西可以胁迫天子,东可以蚕食郑国,拿下成皋,如同打中了郑国的七寸,也扼住了成周的咽喉,此可谓一石二鸟之策。

    他从中闻到了段规的计谋味道,这个小个子,真真下了一招妙子,简直是神来之笔!

    幕僚家臣中间,阻止韩氏攻郑的提议又喧嚣尘上,唯独一个人依然坚持,他认为赵氏应当默许此事。

    ”说说你的理由。“这一次,赵无恤独自召见了任章。

    任章道:”在此之前,臣可否询问一件事?”

    “但问无妨。”

    任章压低声音,“上卿为韩魏制定的大计,虽然看似是三家共赢,可实际上,却是驱狼吞虎,借刀杀人之策吧!“

    赵无恤目视任章良久,只需要轻轻一挥手,就有有人来将他待下去,让这个人消失。

    ”不错,是身在鲁国的张孟谈,为我献上的计策。“

    助韩攻郑,助魏攻秦,三家共赢,一起拓展生存空间,其实都是为了疲韩,疲魏,疲秦,疲郑,最终让赵氏独霸晋国而释放的烟雾弹,虽然看上去香甜迷人,却也有毒,是一下毒翻四个对手的慢性剧毒。

    但赵无恤最初的计划,是先秦后郑,因为他担心过早对地缘敏感的郑动手,会引发楚国北上,韩氏这一招乱拳,虽然与大的战略没有冲突,但也让他有点担忧。

    成皋若是真被韩氏夺取,于赵氏长远无利啊……

    ”臣倒是觉得,让韩氏取得成皋也无妨。“

    ”哦?成皋乃兵家必争之地,赵氏得不到也就算了,岂能任由邻人夺取?”

    任章笑道:“正是因为紧要,才能让韩郑为此争个头破血流。上卿且听我说一个故事,韩子卢,是天下跑得最快的狗,东郭逡则是世上最狡猾的野兔。韩子卢追逐东郭逡,接连环山追了三圈,翻山跑了五趟,前面的兔子筋疲力尽,后面的狗也筋疲力尽,大家都跑不动了,各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个老田父看到了,不费吹灰之力捡走了它们。“

    ”与此相同,韩郑力量相当,光凭借韩氏自己,想要一次夺取上洛,消灭郑国是不可能的,要是韩、郑因为成皋这个地方相持不下,几年下来,双方士兵百姓都疲惫不堪,在太行以东保持和平,休养生息的赵氏便能博取农夫之利,所以韩氏这一招险棋看似精妙,实则……呵呵,有些不自量力,正如老子所说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成皋,或许是害死他们的一个毒饵!”

    “至于所谓的地利之势,有郑国不断袭扰,韩氏攻下成皋后,只怕根本没精力修筑坚城,纵然修起来,赵氏有利器投石机,弩砲,何城不克!?”

    “善……”赵无恤闭上眼睛,张孟谈天纵奇才,提出一石四鸟之计,知道的人不多,大多数家臣和国人只以为赵氏真的要伐秦伐郑,恢复晋国辉煌。

    但不知情的任章却能猜中,还能将此计分析通透,更进一步地提出,赵氏应当适当让韩氏咬住郑国身上的肉,让双方未来的火并更猛烈些。

    不过如此一来,在这场韩郑冲突里,赵氏就必须控制好场面,既不能让双方打的太猛烈,演变成将赵氏拉入战争泥潭的大战,也不能让韩氏优势太大,嬴得太轻松……

    不过等他抵达朝歌,打算就近观察这场战事时,赵无恤的担忧便消除了。

    段规出谋划策是一把好手,打起仗来,却是外行瞎指挥内行。韩军在渡河攻击成皋的战役里,前锋竟然打了败仗,灰头土脸地结束了第一次攻势,让赵无恤手下的将领们笑掉大牙……

第872章 势均力敌

    s:12点还有一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用这句话来形容朝歌再合适不过。

    曾几何时,这里是东方世界的中心,大邑商封畿百里,粗糙却昂扬的玄鸟雕塑和巨大的铜鼎一起拱卫这座殷都,直到它被周人征服,巍峨的高台被堕毁,珍宝焚烧或埋藏于尘土之下,殷人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这之后卫国、赤狄、范氏陆续成了这里的主人,直到六百年一个轮回,曾经在这座大邑里列为方国侯伯的嬴姓赵氏,又带着玄鸟图腾又回到了这里,占据了范氏建立的殿堂、庙宇。

    赵氏占领朝歌至今已经六年,范氏在当地的统治本来就谈不上好,厚敛重税,随着时间的流逝,朝歌人也就渐渐将他们忘掉了,仅剩一些世代服侍范氏的家臣一直念念不忘,赵无恤三月底进朝歌时,还遭到了一场未遂的行刺……

    所幸有惊无险,羽林侍卫眉间赤很快就发现了异常,他一脚将刺客踢翻在地,搜出了他怀中暗藏的。

    虽然有惊无险,但还是让赵氏家臣大为骇然,朝歌令成抟提议封锁整个朝歌,大索三日,一定要把范氏余党搜捕殆尽。

    赵无恤却拒绝了:“暗中索拿即可,不必兴师动众,那样会让朝歌城内的粮价物价剧增的,若百姓心存不满,庇护乱党的人数只会越来越多。”

    河东、河内与河南这三地居于天下的中心,好像鼎的三个足,是上古帝王们更迭建都的地方,建国各有数百年乃至上千年,这里土地狭小却肥沃,人口最众,所以当地民俗为小气俭省,熟悉世故,想要得到他们的忠诚,并非易事。

    所以消化一块被征服的土地,至少需要一代人,十多年的时间,只能通过各种途径潜移默化地来。赵无恤不求朝歌和河内的百姓像晋阳、温县那样忠于自己,他甚至没有将河内作为主要兵源地,而是当成粮仓,在邺城发展起来之前,赵氏三分之一的粮食来自河内地区。

    赵无恤来朝歌,还是为了巡视春耕情况。

    不治国不知其难,粮食是让国家、政府、军队运转的必要前提,在这个靠天吃饭的时代,若是哪天河内来一场灾荒,赵无恤的政权就得停顿。

    计然是赵氏“计划经济”的总设计师,虽然他的策略看上去也没有太出彩的地方:先减免百姓的赋税,还富于民,再积极引导并奖励农耕,扶持、救助遭遇天灾的人民。让百姓集中力量耕织,让田野得到开垦,粮仓里堆满粮食,百姓殷实富庶。但也不要让百姓没有事情做,荒费人力物力,这是他与任章那极端的”与民休息“矛盾的一点,计然主张用尽民力,创造更大的财富,归政府调度。

    打牢了物质基础,才能让军队有充足的准备和训练,从而战胜懈怠而无准备的敌国。历史上,正是靠着计然之策,已经丧失战斗力的越国才能逐渐恢复,完成了灭吴大业,也不知在少了计然后,南方的越王勾践将如何翻盘……

    这边,赵无恤早早结束与齐国的战事,迅速解散之前征召来运粮的河内、河北劳役,放他们回到土地上耕作,同时他的眼睛也晓有兴致地看着韩郑之间的角力。

    ……

    郑国,可不是卫国那样的鱼腩角色,弭兵之会后五十年的和平发展,七穆稳定合作的关系,让郑国重新走向兴盛。它已经从“唯强是依”的历史阴影下走了出来,开始奉行子产“国不竞亦陵,何国之为?”的独立外交策略,在春秋末年的国际舞台上比较活跃。

    鲁定公六年,郑国灭掉楚的属国许国,同年,周王子朝之乱,郑国趁机伐周之六邑冯、滑、靡、负黍、狐人、阙外,打开了通往伊洛的大门。稍后又与齐、卫结盟,试图摆脱晋国,宋国乐大心之乱时,他们夺取了隙地,筑城六座,虽然在赵氏赢得晋国内战后,不得不归还宋国,但竟再度虎口夺食,得到了上洛地区。

    在齐、卫、宋几次内乱和大战越打越弱之际,郑国却不知不觉强大起来,他们最大的损失,也不过是孟诸之战丢掉的一两千兵卒而已。

    赵无恤清楚地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晋国六卿内乱的决战“铁之战”去年才结束,郑国的运粮部队都能逼得百战之师的赵军畏惧,还一度击伤了赵鞅。铁之役中,郑军失利,只是损失了“齐粟”,军队仍拥有一定实力,说明这时郑国的军队十分强大。

    这个蒸不烂,煮不热,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连赵无恤也不想第一个去和他们硬碰硬,更别说一直作为三家里战斗力垫底的韩氏了。

    所以韩氏会在突袭成皋时被郑国七穆里的年轻一辈将领子姚、子般击败,就不足为奇了。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谁让汝等不遵从我的计划行事。”段规惊艳绝伦的战略谋划,却在韩军战术执行上遭到了可耻的失败,导致韩氏尴尬地顿兵于成皋,赵无恤则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联想起历史上韩氏灭郑的“傲人”的战绩来。

    “十六年,郑伐韩,败韩兵于负黍。二十年,韩、赵、魏列为诸侯。二十三年,郑围韩之阳翟”……就在赵襄子轻松灭代,魏侯轻松灭中山的同时,韩国却和郑国打的旗鼓相当,难分伯仲,多次被郑击败,又折腾了几十年,乘着郑国内部混乱,又丧失了楚魏的庇护,韩国才灭郑成功,那得是整整一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现如今,韩氏的人口、兵力和郑国也差不多,除了先动手这点外,竟没有太大的优势,两边势均力敌。

    因为赵无恤没有明确阻止,所以韩虎那一个军的兵力,就这么在南燕驻扎下来了,不断出兵攻击郑地,他们的粮食从大河上游运来,在棘津下船,也从附近的宋国、卫国。

    郑国在遭到攻击后反应很迅速,名将游速很快就带着与韩军相当的兵力过来,双方僵持对峙,在段规第一次攻击成皋失败后,反倒像是韩虎被郑国拖住,无法集中兵力攻略自己想要的地盘。

    整个四月份,东线无战事,西线的韩军则前赴后继地猛攻成皋,损失了两三千人,却仍未拿下,只是差遣了一万人将城池团团包围,期待城内粮食耗尽。然而到了四月初的时候,郑国的劳役也集中完毕,开始开赴前线时,韩氏就拖不下去了。

    正所谓”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韩氏为了此战志在必得,大肆征召上党、河内的劳役,耽误了春耕,如今人心思归,军中不稳,倘若郑人的援军抵达,配皋守军内外夹击,只怕又要败上一场。

    思前想后,韩虎咬了咬牙,不得已,便派人向魏氏、赵氏求援,甚至还邀请宋国来相助,韩氏此举,大有将此战演变成一场诸侯大战的态势……

    然而魏氏那边本来就对韩氏贸然攻郑,耽搁了明年对秦作战的做法十分不满,越过赵韩攻郑对于他们而言没有丝毫益处。他们干脆地拒绝了韩氏的求援,借口秦、郑是盟国,为了防止秦国助郑,他们必须好好看住晋国的西大门。

    至于宋国,作为郑国的传统仇敌,自然满口答应,只是乐执政胆子小,还是派人先来跟赵氏通气。

    赵氏自己这边,竟也有人对于攻郑迫不及待。

    赵无恤麾下身份最为尊贵,但职权也最为模糊,只是作为招贤纳士吉祥物的楚平王之孙王孙胜这次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出来请战道:“赵韩宋三方瓜分郑国,堕其国都,屠其人民,夷灭其社稷,赵氏声威便能远达荆楚,威慑吴越!臣请为先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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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介绍:
重生春秋,成为卿族庶子,被赶到马厩与牛马为伴,谁知霸业竟由此奠定,三家分晋?太低端了,我还是玩赵氏代晋吧!
老子乘牛西行,仲尼意气风发,吴越相争美人离殇。渭水之畔,曲裾深衣的伊人吟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右手长剑,左手诗书,用不一样的思维统一天下,迈步落日余晖的成周,鼎之轻重,我能问否?
这是我的华夏,我的《春秋》---我为王!
春秋我为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秋我为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