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吴王夫差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ps:第二章,求月票,求推荐票!
夫差这次随父出征,被安排距离大军数十里处的后军,负责调拨粮秣辎重,以及防备越人从水路绕后袭击。这些越人,最喜欢的就是乘着吴国与楚鏖战时,发兵袭扰其后。
而吴王阖闾自引伯嚭、王孙骆、专鲫等,征召甲兵两万直逼边境。
江南本无吴越之分,南方是越人世代居住之地,直到周人的移民南下建立城邦,以夏君统治越民,这才有了吴国,不甘被征服的越人也在南边自立邦国,这才有了越国。
吴越两国的分界线,一直以来都不断向南推移,在吴王阖闾和越王允常的时代,边界在五湖以南的御儿溪,这一带右峙重山,左连大泽,水陆辏集,居然形胜。而檇李就位于附近,是吴军南下的必经之地。
听闻吴师入寇,越国太子勾践也亲自督师御之,诸稽郢为大将,灵姑浮为先锋,畴无余、胥犴为左右翼,与吴兵相遇于檇李。
夫差居后,没有亲眼目睹战事,等吴军仓皇后撤后,方才得知己方大败的消息。
“这怎么可能!?”他当时摇晃着浑身浴血的专伯鱼,瞠目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吴越两军相距十里,各自安营下寨,几次试探不分胜负。阖闾觉得这样对峙下去,自己在开春前打到会稽山下的期望就要落空,遂悉众列陈,准备与越人决战。让军中毋得妄动,待越兵懈怠,然后乘之。
勾践望见吴阵上队伍整齐,戈甲精锐。认为吴人兵势正盛,不可轻敌,必须以计乱之。于是便让大夫畴无余、胥犴等帅勇士左五百人,各持长矛。右五百人,各持大戟,一声呐喊,杀奔吴军。
吴兵在孙武的约束训练下,军纪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称之为天下第一强卒也不为过,面对越人的冲击,吴阵上全然不理,阵脚都用弓弩手把住,坚如铁壁。以至于越人冲击三次却不能突入,只得退了回来。
就在吴王阖闾准备让吴军全军反击时,勾践却使了一招奇计。
越人阵中突然走出来三百人,分为三行,全都袒露着上身,手持短剑。看似越人轻兵死士。他们缓步朝黑压压的吴军走去,直到弓弩射程的百步之外,不过这区区三百人,在吴人大阵面前,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然而下一刻,令吴人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三百人中为首者前致辞曰:“吴越二主出兵交战,臣等触犯军令,在君王的队列前无视旗鼓,罪当死。吾等不敢逃避刑罚,谨自首而死!”
言毕,三百人相继以短剑自刎,那可是三百人的自刭场面啊。一时间血溅满地,却无一人哼一声,也无一人退缩,越人悍勇可见一斑!
吴兵从未见过如此举动,都看呆了,好容易积累起来的气势为之一滞。就在此时。越军中忽然鸣鼓,鼓声大振。畴无余、胥犴帅死士二队,各拥大楯,持短兵器,口中大声喊着呼哨冲杀过来。吴兵士气被那三百死士所骇,一时间军心散动,顿时乱了阵脚,被越人前锋冲开,一直溃退到吴王阖闾所在的中军大旗下!
越国悍将灵姑浮擅长使长戈,持一把金戈左冲右突,寻人厮杀,正遇吴王阖闾,灵姑浮挥戈就砍。阖闾情急之下连忙往后一闪,金戈砍中他右脚,顿时削去一半脚趾。亏得得专鲫带着亲兵赶到,才救了吴王一命。
吴军将吏见吴王阖闾有失,不敢恋战,急急收兵,被越兵掩杀一阵,死者过半。伯嚭见阖闾伤重昏迷,知道此战是彻底败了,即刻班师撤离,走了一夜,到檇李以北七十里的陉地才停下来,与夫差的后军汇合。
……
“竟会如此!”听完专鲫的叙述,夫差差点咬碎了钢牙,他最讨厌失败。就在这时,却听伯嚭在旁喊道:“太子,大王似醒过来了!”
夫差连忙凑到吴王阖闾所在步辇上,轻声唤道:“父王?父王?”
阖闾缓缓睁开了眼睛,虚弱无比,吴越之地没有什么名义,许多事情基本上要巫祝来代劳,用祝福过的酒浇一浇,甚至会割一块人肉附在伤口上,相信这样会让伤势好转。
可没什么用,他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了,伤口处理不善又痛又痒,快把堂堂吴王逼疯了。
怔了半响后,吴王阖闾似乎是记起自己刚打了败仗,一时间万念俱灰。
“夫差?”他轻声唤道。
“小子就在边上!”
“大军还剩多少人?”
“虽有数千伤亡,但筋骨未伤!还请父王好好养伤,小子这就点兵南下,必杀勾践、允常,灭越国!”
“不……不可再冒进了,孤不听孙子之劝,才有了今日之败,这场仗是吴国输了,你带着大军回国,回姑苏去!”
“遵命!”夫差尤有不服,却只能答应。
吴王阖闾强撑着坐起,断脚痛得他咬紧牙关,手则将夫差拉得很近很近,近得能闻到夫差身上年轻的气息。
“宝剑可在?”
“在。”夫差知道吴王指的是哪把剑,王僚之时,吴国得到了欧冶子所铸的三把天下名剑,分别是“胜邪”、“鱼肠”、“湛卢”。鱼肠剑为阖闾所得,他赠给了专诸,用来刺杀王僚。而稍后,剑匠干将莫邪带着湛卢投奔了楚国,于是吴国就只剩下“胜邪”了。
她是二尺短剑,剑身不知加了什么金属,不似普通青铜剑的颜色,反而银白好似水银,在光线照耀下宛如蕴涵生命。因为传说欧冶子铸此剑时曰:“吾每铸一剑,便铸一恶,故此剑名曰胜邪。”
阖闾迷信此剑可以驱赶冤死的亡魂害人,所以日夜携带,从不离身,所以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吴王佩剑。此时此刻将这把剑交给夫差,只有一个意思……
“从今以后,外事不决问子胥,内事不决问伯嚭。但凡是涉及军事,必须听孙子的!”他希望,儿子能学到自己年轻时的“狡而忍”,而不是老来的冲动和莽撞。
“唯!”夫差心跳不止,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阖闾傲气了几十年,纵横南国,曾打败了不可一世的楚国,如今却阴沟里翻船,输给了区区越人。他又羞又怒,加上伤口作痛,热毒入体,一口气差点就缓不过来,而眼前也渐渐黑了下去,甚至连儿子的脸庞也瞧不真切了。
这是死之将至的征兆。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夫差,你会忘了今日之耻么!?”
夫差捧着父亲滚烫的手,却感觉那双铁臂将他猛地攒紧,吴王的声音和呼吸也急促起来。
“夫差不敢忘!”
“对着胜邪发誓!”
夫差用胜邪锋利的剑刃割破了自己的手臂,让滚烫的热血滴到阖闾嘴角,请他品尝自己的决心,又在自己唇边一抹,重重承诺道:“唯,不敢忘!”
“好……好。这样孤就放心了。”一桩心事了去,吴王阖闾眼前彻底变黑,显现出来的是另一番情景:他仿佛看到被自己谋杀的吴王僚,正坐在君榻上。品尝着五湖炙鱼,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自己,那意思是,你为了王位谋划了一生,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阖闾愤怒了,他只想大声喊叫。只想告诉那些死人,他至少让带着吴国飞上过巅峰!他为此卯足了全身气力,也透支了丝线悬着的生命。
是夜,吴王阖闾因伤卒于陉!死前大叫,声达百丈之外。
而他的太子夫差,则在阵前紧急继位……
……
随着阖闾声息渐渐弱了下去,心跳彻底停止,夫差心中说不上是悲伤还是高兴。
夫差今年三十岁了,他的母亲本是阖闾宠妾,因为吴宫演武时乱行调笑被孙武不由分说斩了,夫差对她最后的记忆,就是那颗美丽毫无雕琢痕迹的人头,以及不可思议的眼睛。
她至死也不相信,吴王阖闾会不救自己。
为此,夫差对阖闾和孙武是有一些怨恨的,但却默默忍了下来,还靠着与伍子胥的志同道德,在长兄太子波死被选为嗣君。
但阖闾仍不太看好夫差,曾当着大行人伍员的面,直截了当地说夫差“薄恩寡幸,愚而不仁,恐不能奉统于吴国”。
所以夫差一直为自己的太子之位担忧,这几年来殆尽竭虑,想要表现得好一些,至少能熬到吴王死去。
不过他却没料到,阖闾竟以这种可笑的方式结束骄傲的一生。
耻辱啊,一直以未来霸主自居的阖闾,居然败给了从未放在眼中的越人。
在夫差眼中,阖闾身上的光环全部褪去了,他尸身因伤病而虚弱佝偻,他的手至死都攒着夫差的衣襟,却已经渐渐冷却下去。
确凿无疑,他死了。
吴人对国君的死并不陌生,从寿梦开始,诸樊、余祭,余昧,王僚、阖闾……六十年间,他们换了七位国君。
旧主死去,新君继位,天经地义,吴国人对生死很看得开。
夫差将阖闾的手放好,起身,冷雨滴到他身上,却无法冷却那颗愈来愈热的雄心。
太子夫差有一双眼朗朗有神,两撇矢状的胡须下嘴角紧抿,看向众臣时,有一种盛气凌人的气势。这种气势一度在他父亲阖闾的阴影下蛰伏爪牙,如今却不用再隐藏。
“父王卒了!”夫差朝周围的群臣如此宣布。
机灵的伯嚭第一个跪地:“吴王!”
接着是王孙骆、专鲫等人,他们同样下拜,口称:“吴王!”
下一瞬,反应过来的两万吴人齐齐朝夫差俯首:“吴王!”
他们朝拜的不是老王阖闾,而是新王。
“吴王夫差!”
夫差手持宝剑“胜邪”,高高举起,在夜风中闭着眼睛享受这一切,这一刻,他暂时忘却了中原霸业,忘记了赵无恤,忘记了撩人心动的南子,他心里只剩下复仇,只剩下一个名字。
“勾践!”
ps.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709章 越王勾践
勾践与夫差年龄相仿,是个三十出头的精壮男子,但他模样没有夫差英俊,长颈鸟喙,除了预先知道结果的赵无恤,以及间谍遍布越国的孙武外,恐怕没多少人知道越国太子的名字。
虽然中原人称他们为越国,但越人有自己的称呼:“于越”,就像吴国也有自己的称呼“句吴”一样。因为吴越的语言跟华夏本就不是一个系统,越语语音黏着连续而倒置,写出来是一个字的,常常读出两段音节,和后世的状语,泰语反倒更似。且越人无姓,就算对方是君主也常直呼名。
这时代也尚未有”越国是大禹后人“的传说,越人自己更没有史官记史,他们只知道自己是南方土著,世代生活在这三江环绕之地。和中原第一次接触,是在周成王二十五年的成周之会上。那次盟会之后,周天子给越人空降了一群宗姬后裔做国君,他们就是吴国的先祖。
吴越的对抗,从那时候便开始了,经过几百年的演变,吴人其实就是华夏化较深的越人,而越人的文化则更为落后一些。
两国最初谈不上谁强谁弱,反正都是楚国的从属,可到了**十年前,吴国在寿梦王的统治下,在晋人的扶持下,开始崛起。吴军不仅屡次击败楚国,在江淮拓展疆土,还不断进攻越国。毕竟两国距离太近了,迫于江海,处于五湖之间,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两国矛盾无法调和,加上晋楚从中教唆,遂成仇讎敌战之国,攻伐间互有胜负。
几年前,那时候勾践还小,他的父亲越王允常乘着吴师入郢,派兵袭击吴国都城,迫使吴国还师。这也是此次吴王阖闾伐越的借口。
吴师气势汹汹,越王允常病重,太子勾践便只能临危受命,代父出征。
在离开会稽前。久卧病榻的允常对他说道:”此番吴国大举入寇,兵力之盛前所未有。从前吴只以偏师攻越,越却可以用主力配合楚军伐吴。可如今楚国已残,越国只能独自面对吴军,我看阖闾是想一战灭越啊!”
吴越两国的国力相差实在太大了。越国国土不到吴国的三分之一,而人口也不及吴的一半,仅有三四十万人。面对吴王阖闾气势汹汹的三万大军,勾践征调了城郭之民和部落之民,也不过凑出万余人,处于劣势,更别说吴军都是由孙武训练,杀得楚国人仓皇而逃的老卒。
所以越王甚至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允常打算着,一旦无法抵御。就带着都城的国人退到会稽山,甚至坐船逃到偏远的“外越“去。
“甬句东是海外的大岛屿,足足有几十里长,而南方瓯越人的地域,更是丘陵森林遍布,吴国人要的只是会稽以北的平地,只要吾等愿意退走,南方之大,总有于越人的容身之地……”
但勾践不愿意,他觉得。一旦被吴人赶下海,或者遁入山林,越国肯定会分裂零散,于越人恐怕再也回不到会稽山和浙江。永远无法祭祀祖灵了!
所以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往,诸稽郢为大将,灵姑浮为先锋,畴无余、胥犴为左右将军,万余锐兵也人人悍不畏死,这就是越人的习性。后世江南书生软绵绵的性子,在他们身上完全看不不到!
谁想檇李一战,他们竟奇迹般获胜了!这之后吴国人灰溜溜地退走,听说是吴王阖闾死于军中!勾践担心遇伏,也没有深追,留下诸稽郢驻守国境后,便回会稽去了。
直到途径浙江入海口时,勾践依然觉得这是场梦。
“我竟击败了横行江淮的吴军,还杀死了吴王阖闾……”
这一下,勾践可算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
隆冬十二月初,北国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南方的于越却依然一片苍翠。
此处是浙江的入海口,被称为“会夷海”的地方,这也是越人捍卫国都的北方险隘。倘若八月秋水时至时来此,就能看到海潮昼夜再上,奔腾冲击,声撼地轴的奇景了。
勾践带着于越人沿海岸线北上,又沿着海岸线归来。越卒断发文身,错臂而左衽,将吏身穿皮甲,普通士卒则披着“卉服”,也就是以草编织成遮体的衣物。越地多雨潮湿,夏天骄阳似火,冬天也不怎么冷,所以一年四季都戴着竹篾编成斗笠,脚上跣足,却走得比穿鞋还快。
刚渡过浙江,他们便受到了隆重的欢迎,得知勾践击败入寇的吴人,浙江两岸的越人城邑、部落之民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看向勾践的目光中满是崇敬,这种万人拥戴的礼遇,让年轻的太子心中产生了微妙变化。
然而这只是开始,第二天早上,他们终于回到了会稽城,这里也已经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城门开了,城内的越人纷纷走出。
勾践和越兵被他们簇拥在中间,裸身的童子们跟在马匹后面奔跑,欢呼雀跃。这里没有中原的举袂拱手,来自四面八方的于越人们用各种稀奇古怪的部族方言他呼喊。巫祝披着兽皮,戴着野鸡的尾羽,敲击着铜鼓,围着勾践跳舞。无数相貌美艳的越女跪求他垂帘,好诞下英雄的子嗣。
勾践则左顾右盼,朝众人微笑,触碰举起的手,并任由下跪的人摸他俘获的驷马、战车和轮子。
越王允常也站在城头,笑着看儿子享受这份荣誉,他战胜了强大的吴国,让于越避免亡国灭种之灾,这是勾践应有的回报。
直到一声异样的呼唤响起,允常的笑容才凝固在了脸上。
“王!”一个皮肤棕褐的于越人朝勾践呼喊,似乎是个渔民,他肩上举着个孩子,一个小男孩,他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纪,也学着父亲,用尖细的嗓音高呼着同一个词。
“王!”
仿佛受到了传染,其他越人也跟着应和。”王!“他们叫道,向勾践匍匐,向他跪拜。仿佛他就是于越的国君。
这诵喝声渐渐增强,渐渐蔓延,渐渐膨胀。响亮的合声惊吓了坐骑,也吓到了出城迎接的越人贵族。
还不等他们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携李之战里立下大功的灵姑浮也举起了金戈高呼勾践的名字。
“于越兴,勾践王!”
畴无余、胥犴,以及勾践带回来的数千越甲抽出了武器,敲击着藤盾齐齐呼喊起来,他们将勾践簇拥在中间。称他为王!
勾践心中激荡,望着拥戴自己的甲兵和国人,又抬头和越王允常的目光对撞,他过去从未敢这样直视父亲的眼睛过。
王是越人对首领的称呼,一个邦国,只能有一位王,一如一个家里只能有一个主人。
而越人,只认强者为王!一个战胜了强敌,年富力强的英雄,和一个久病在床。不能提兵保卫邦国部族的老者,他们很快便做出了选择。
一切像是事发突然,又像是蓄谋已久,是夜,越王允常突然宣布退位,他带着几位夫人和亲信,登会稽山为祖灵守祀,直到一年后死去,他再未下来过。
而太子勾践,则在举国人的支持下。在会稽城顺利登上了君位。自此以后,越王勾践之名,同他大败吴军,斩落吴王阖闾的事迹一起。开始传遍天下……
……
“于越败吴于檇李,吴子光卒!”
当这个消息传到楚国时,已经是第二年春天了。谈吴色变的楚国贵族又惊又喜,据说身在载郢的令尹子西、司马子期公然在大殿上恭贺楚王熊珍,说楚国终于少了一个心腹大患。熊珍则泪流满面,亲自去祖陵祭祀。告诉先祖这个喜讯。
他们同时也第一次听说了”越王勾践“此人,不少楚人因为吃过吴国的苦头,对替自己出去仇敌的于越之君心生好感。子西甚至提出,应该像当年晋人联吴攻楚一样,可以派遣使者去联越制吴。
消息随着春风一起向北传递,除了载郢外,楚国的其他都邑也在为此事庆贺,方城以北的叶县也不例外。
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停在市井之外,听着随从在耳边通报的消息后,端木赐微微皱起了眉。
“吴国大败,吴王阖闾死了!?”
刚进楚国不久就得知了这消息,端木赐倒是没有惊,也不会喜,只是心中充满了疑惑。
在制定伐交战略时,端木赐曾提醒赵无恤,说吴国不可不防。一方面晋侯与吴国依然是盟友关系,知伯可能会向吴国求助。另一方面,吴国因为宋、鲁、泗上的缘故,对赵氏已经产生了敌意,若他们乘此机会挥师北上,那赵氏就彻底陷入包围了。
“在灭亡越国之前,吴王是不敢轻易北上的。”当时赵无恤笃定地说道。
“以吴国的国力和强兵名将,灭越应该不难吧?”子贡毕竟没去过吴越,光靠两国的个头的名声就做出了判断。
赵无恤却不这么认为:“当吴国以为自己的主要对手是楚国,是北上中原时,或许真正能让他们栽大跟头的恰恰是越国,子贡可别小看于越人的悍勇和韧性。”
“当然,凡事没有绝对,提防还是要有的。所以在说服郑国西进后,你还要去楚国走一趟,若吴国真的迅速灭越,图谋北上,吾等便有联楚的必要了。若吴国反被越国击败,甚至死了国君,那他们对宋鲁的威胁就暂时消失了,你到时候见机行事便是。”
末了,赵无恤还轻声说了一句:“只希望这次,勾践不要让我失望……”子贡茫然,忙问勾践是谁,赵无恤却不答了,等他下来一查,才知道是越国太子,名声不显,似乎是个小角色。
结果,这个“小角色”的确没让赵无恤失望,他做下的事让天下人侧目,也叫子贡越发想不通。
他凭借做商贾时过人的臆价能力,可以通过分析天时地利、邦国形势的“庙算”预知一些事情,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可让子贡咋舌的是,自家主君却已经到了料事如神的程度,这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吧!
不过子贡来不及去细思此事了,他这次来楚国也有重任在肩,是为了游说叶公子高,怂恿他与郑国为难的。
同时赵无恤还神秘兮兮地叮嘱说:“楚有材,晋用之,楚地有许多隐居的士人和家道中落的贵族,你若是遇到有才干的,记得给我带几位回来,尤其是名为范蠡,文种者!切不能放过!”
ps:“于越败吴于檇李,吴子光卒”——《左传.定公十四年》,第二章在晚上
第710章 陶朱
楚国是最早推行县制的国家,两百年前楚武王灭掉权国,将其改建为县,是为设县之始。
其中在方城以北的地区,分为四个县:叶县,鲁阳县,东不羹,西不羹,都是能出兵数千人的大县!
叶公沈诸梁的职责,就是以叶县县公的身份,统辖这四县之地,组织起楚国的北部防线,说他是楚国封疆大吏亦不为过。
观其行政,本以为是个老成稳重之人,直到端木赐进入叶县县寺,才发现这位封疆大吏出奇的年轻。
叶公子高大概三十岁左右,模样清美俊雅,他穿着楚式的宽袍大袖,右衽佩印,端坐于堂上显得气度沉稳。
子贡惊讶于叶公不过而立之年就能统领一域,而叶公也在诧异这位不速之客的年轻。
“客便是驰名中原的陶朱?”
”陶朱“,是过去几年里在陶丘悄然崛起的神秘商贾,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据说他善于经商,夏则资皮、冬则资絺、旱则资舟、水则资车,所以三散家财,又三次成为千金富商。而且此人手眼通天,无论是赵氏的马匹、瓷器,还是鲁国的缟,宋国的漆器,吴越的铜锡,莒国的盐都有所涉及。
因为经营广泛,所以和扼守楚国北大门的叶公也有一些贸易上的交集,陶朱将赵氏交予他专营的货物运进楚国,再从楚国购买金、铜锡离开。由于此人在赵氏、鲁国与楚国之间贸易的重要性,所以过去几年里,他甚至被叶公赠予了错金的“叶公子高节”,允许陶朱的商队在进入楚国时,水陆两路运输货物可以减税。
叶公本以为陶朱至少也是个四五十岁,老谋深算的商人,谁料带着”叶公子高节“来求见的人年纪还没自己大,而且容貌儒雅含蓄,竟丝毫没有铜臭味。
他微微皱眉,有些难以置信。
子贡却坦然一笑:“小人正是陶朱。”这是他在陶丘经营侈靡之所。营建商队时用的名号,还是赵无恤替他起的,子贡也不知道有何深意,就这么用了。
叶公啧啧称奇。随即问道:”不知客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造访叶县又有何事?“
”小人从朝歌来,到载郢去,之所以在叶县停留。是因为途径郑国时看到一件事,想要来告知叶公。“
朝歌如今在赵氏控制之下,叶公子高大致猜到了这位“陶朱”服侍的君主是谁,他问道:“不知客要告诉我何事?”
子贡举袂道:“途径新郑郊外时,突见郑国大军云集,我一打听,原来是郑国卿士游速在召集兵卒,演练战阵。”
听到游速两字,叶公眉头一跳,不由想起几年前游速乘着他去勤王攻吴时。帅郑师五千人突袭叶地,灭了迁到叶地的许国社稷。等沈诸梁归来时,只见满目疮痍,郑国人烧杀抢掠一番后退走了。这件事之后,他才被封在叶县,代替许国为楚守备北疆。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沈诸梁虽然不知道这句话,却懂这个道理,他统辖的这四县之兵。主要的防备对象正是郑国和晋国!
可他却不动声色地说道:“春蒐本是常事,何足为奇?”
“如今正是农忙的一月,连中原的齐晋赵鲁都没有开战,都忙着耕种。郑人却偏偏挑在这时举行春蒐,随后大军烟尘更是往西南面去了,小人觉得此事蹊跷,故前来告知叶公。”
沈诸梁沉吟片刻后,唤来手下在耳边说了如此这般,等随从离开后。他才正色对子贡道:“客觉得自己是弦高么?弦高本是郑人,为的是郑国黎民社稷,客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将此事告知于我?”
“商贾的足迹不分国界,但作为官商,却也有效忠的主君。小人正在为赵氏做事,郑乃楚国和赵氏共同的敌人,郑人在南方边境上蠢蠢欲动,小人便同仇敌忾了。”
”如此说来,你的身份不是客商,而是赵氏的说客了?“
”也是楚国和叶公的朋友。“
这位”陶朱“回答得不卑不亢,沈诸梁再度沉吟,过了一会才说道:”请客人下去休息,待消息证实后,再厚谢不迟。“
他矢状胡须下头一次露出了笑容:”只希望客回到朝歌后,不要在赵氏君子面前嘲笑我的待客之道。“
……
之后几日,子贡被叶公软禁在叶公府邸的偏院内,和他的随从亲信隔离开来,不知外界消息,只是偶尔被邀请与叶公同游县中。
但他也没闲着,而是透过各种途径观察叶县,观察叶公此人。
叶县位于方城以北,过去是申、叶等诸侯分封于此,被楚文王征服后,南方的楚人才陆续迁徙进来,与原来的姬姜城郭之民融合,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此处既有楚国的飘逸勇武,也有中原的礼乐文质。
在叶公的经营下,叶县可谓人文荟萃、经济发达,楚国贵族和士人们头戴高冠,宽袍大袖。可一旦有事征召时,却又能换上一身紧身的皮甲,带剑从军。
可惜的是,一般楚人的方言,子贡大部分都听不懂,如闻天书,所以从旁人谈论中能获取的信息极少——固然这时代已有“成周雅言”作为流通语,但除了要与中原沟通的行人,以及一些要出席外交场合的贵族,寻常的楚国士民又有谁会去学这个?
时值一月中旬,北方在这个季节天气虽然转暖,但依然有些乍暖还寒,而方城之外与鲁、宋倒是没太大不同。
第三日,子贡再度被叶公邀请,准备出去随他赴会,一路上身后跟着几个监视他的叶地虎贲,他曾试着与这几人交谈过,然而几人都是彻头彻尾的本地人,无一人通雅言。
就在这时,却见一位年纪四旬左右,头戴高冠,脚踏布履的楚国士人笑吟吟地朝他走来,此人子贡见过,是叶公府中的食客,平日没有过交谈,但这次他却径直走到子贡身边,亲热地执起他的手,说了一句少有人听得懂的鲁地土话。
”子贡此来,恐怕是想要借楚国之刀,替赵氏拖延住郑国东进的吧!“
一时间唬得子贡大惊,只以为自己的使命已经暴露了。
第711章 叶公好龙
ps:之前那章写的急,发了之后小情节有些改动,正版读者应该不影响阅读。另外家里有丧事,之后几天会很忙,七月也没什么精神写东西,只能尽量抽时间更新,见谅
……
正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只有跟孔子长期相处过的人才知道,他其实是挺好口腹之味的。跟在夫子身边耳渲目染,子贡从他身上学到的不止是学问和做人,还有对食物的挑剔。
加上他富累千金,行商遍尝各地佳肴,所以对食物的讲究越来越高,即便出门在外,也要效仿夫子的“色恶,不食;臭恶,不食”,食物须得色香味俱全,“失饪不食”,庖厨要手艺好,烹饪方法得当。
可若心中有事,无论摆在眼前的美食如何诱人,他都没心思下箸。
比如说现在,参加完叶公的宴会之后,子贡回到了馆舍中属于他的那座小院,楚人庖厨已经做好了鳖羹和炙鱼,香气扑鼻,但子贡却无心下咽,而是谨慎小心地盯着对面案几后大快朵颐的人。
“这条鱼是老夫起了一早,在溪水边亲手捕到的,莫非是做法不合子贡口味?”
咀嚼停了,那人饮了一口酸浆水,盯着子贡似笑非笑,他正是早间在市井外撞到子贡后,故意在子贡耳旁道破他使命的神秘士人。
“他是何人,又是怎么知道我出使郑国的?”子贡做事一向不留尾巴,以赵氏行人的身份去了新郑,随即又返回宋国。在商丘改易行装后秘密南下,还故意挑着郑国刚刚出兵。楚国尚未反应过来的节点。
但以上种种,对面这位中年士人却似一眼看穿……
要不要设法杀了他?他瞥了一眼门外。子贡带来的几名亲随中,也有赵氏黑衣侍卫,动武起来也是一把好手。
但子贡很快就否定了这想法,叶县是叶公的地盘,若一时冲动,反倒会为此次出使横生枝节。
何况此人不当着叶公的面揭穿他,反而暗中用楚人听不懂的鲁国方言指出,随后又跟子贡说宴飨后于馆舍中见面,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随着谈话的进行。子贡心里却越发忌惮,此人谈吐不凡,简直是博学广闻,无所不知,不过只要他是个凡俗之人,做事就一定是有目的的,或为财,或为名……
于是他苦笑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先生就不要再明知故问了。虽不知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来者是客,敢问如何称呼?”
却见那人放下箸匕,朝子贡举联袂道:“也不瞒子贡。老夫是宋国人,以辛为氏,字文子!”
……
“辛文子……莫非是人称计然。在濮上隐居的辛文子!?”
“然,正是老夫。”
子贡这下又惊又喜。“先生可让我家主君好找!”
辛文子的祖先乃是晋国流亡公子,到宋国已经有好几代了。渐渐湮没为士人。据说此人自小非常好学,求学于成周守藏室,通览群书,年少时便博学无所不通,尤善计算,曾为乐氏计吏,故又称之为计然。
他年长后辞去官职,只管游山玩水,是很著名的一位隐士,赵无恤在宋之乱时曾抽空去了趟濮上,却扑了个空,只遇见了计然之友楚狂人接舆。但他后来却对计然在濮上的无心插柳就让那处穷乡僻壤日渐富庶而赞不绝口,下了一定要让此人出仕的决心。
之后孟诸之战,却有一位神秘的渔父,自称替计然来答谢。他给赵无恤指出了草泽里的一条近路可以攻入郑军侧翼,期间还让桀骜不驯的盗跖心服口服,事成后又突然消失。事后赵无恤猜测,那个渔父,大概就是计然本人!
所以赵无恤之后又拿出三顾茅庐的态度数次去拜访,却只看到人去屋空,计然已经不知所踪,遍寻宋国也找不到。
“原来先生是来了楚国,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到……”若是此人的话,的确有可能看穿子贡的谋划。
计然笑道:“是我考虑不周,愧对了赵将军的一番好意。老夫跟着友人来云梦游玩,顺便找了个传人,想从叶地回宋国,却被叶公盛情挽留,无奈只好住下,一呆就是小半年。”
“先生现在是叶公食客,为叶公做事,今日来见小子,也是叶公的意思?”子贡又谨慎起来,若计然死心塌地为叶公做事,那他这次借刀杀人之计恐怕要半途而废了。
计然却摇头道:“叶公并不知情,是老夫自作主张,我只是想见一见号称不持一尺之兵,一斗之粮,便能解两国之难的子贡是何等人物。”
子贡惭然:“赐让先生失望了。”他毕竟才二十出头,今天忽然被人一唬,还是有些慌的。
“非也,今日一见,子贡果然名不虚传,早间被人揭穿,却还能在叶公筵席上谈笑风生,不动声色,轮胆量,你比野外列阵的死士还大!”计然也不由感慨,若非面前的人是孔丘高徒,若非他先来楚国找到了传人,或许都会收子贡为徒了,将计然之策悉数传授给他了。
“先生就不要再笑话赐了……”子贡眼睛一转,在连续的示弱后开始了反击,他忽问道:“不知先生在叶公县寺里担任何职?”
计然捋着胡须:“以备咨询的食客而已,并无官职……”
子贡故作惊讶:“以先生之大才,至少也能当一位家宰,怎么会无官职呢?”
“叶公本有此意,是我推辞了,我生性洒脱,喜欢遨游天下,不可能被长期束缚在一地,除非……”
子贡知道正题来了,“除非什么?”
计然轻轻一笑:“南方有鸟,其名为凤,子贡知之乎?夫凤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路途中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老夫也不自谦,常自比于凤鸟,就算飞得累了,又岂能随便见到一节木头就到上面栖息?”
“我听闻叶公在叶地治水开田,颇具治绩,见面又更诧异他年轻有为,年不过三旬便能执掌楚国方城以北的四县之兵,难道他在先生眼中,还不是梧桐么?”
“仅凭一见,怎么可能彻底了解一个人。”
计然叹了口气道:“子贡且听我讲一个故事,你便能知道,叶公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
“叶公喜欢龙,衣带钩、酒器上都刻着龙,居室里雕镂装饰的也是龙。他这样爱龙,被天上的真龙知道后,便从天上下降到叶公家里,龙头搭在窗台上探望,龙尾伸到了厅堂里。叶公一看是真龙,转身就跑,吓得他像失了魂似的,惊恐万状,不能控制自己。由此看来,叶公并不喜欢真龙,他喜欢的只不过画在墙上、雕刻在柱子上那些像龙的东西……”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子贡亲自掌了灯,听完了计然的故事。
“这故事是从哪里传出的。”
计然伸了个懒腰,笑道:“是老夫现编的。”
子贡无语,这位计然先生,当真对叶公没什么敬意啊,这些乡野之才,都有一股子“肉食者鄙”的傲然,当然,他端木赐也一样,若不是遇见真正的明主,是不会摧眉折腰的。
他沉吟片刻后道:“先生的意思是,叶公虽然有爱才之名,可真正的人才来到身边,却不能用之?”
“然,叶公喜欢收集人才,口上也说自己喜欢人才,可却做不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手下做事的多是些平庸之辈。何况楚国之政,除非是像子西、子期,叶公这样的芈姓公族,否则根本不可能身登高位,我算是明白为何楚材总是外奔了,巫臣、苗贲皇、析公、雍子,还有伍子胥,如今又有不知还有多少人才要弃楚而投外国。”
计然也有未尽之言,叶公仅仅是个县公,虽然可以号令四县兵卒,却死心塌地做楚国的忠臣。在他之下为臣,至多做个家宰,一般的士人或许会趋之若鹜,但在计然看来,区区家宰,治一县之地和做个白身食客,每个月几十石稻米的待遇差不多……
他这个人有才干,也有脾气,要出仕,就至少要治千乘之邦!
子贡愤愤地说道:“如此看来,叶公果然不是先生的梧桐,小子当真为先生的遭遇不忿!”
计然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他编这个故事,纯粹是在为他那有经世之才,却不用于叶公的弟子鸣不平……
“老夫倒是无所谓,反正孑然一身,言不用,行不合,纳履而去便是。只是不知天下之大,九州之阔,哪里才能找到能容我栖身的梧桐……”
他目视子贡:“子贡从北方来,可知北地有梧桐乎?”
第712章 范蠡文种 上
“郑国果然在向蛮氏用兵……”
经过数日等待,叶公沈诸梁终于证实了这个消息,郑国卿士游速帅兵五千,挑着正值春耕的时节,秘密向郑国西南境的负黍、颍谷一带进发。这几处地区是郑国不断向西扩张,侵吞周王室才得到的,再往南,就是蛮氏所在的汝水上游了。
这一幕沈诸梁并不陌生,七年前,也是这乍暖还寒的时节,游速乘着楚国国破,方城之兵内调抵御吴国,便帅兵五千袭击了叶地。那时候沈诸梁还不是叶公,叶地是楚国用来安置因躲避郑国而南迁的许国都邑,游速一战灭许,扬名天下,却也在沈诸梁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如今情形仿佛那日再现,沈诸梁心里的刺也在隐隐发作。
楚人尚武,吃了亏一定要讨回来,否则还不如自杀了事。这是从楚武王、楚文王、楚成王、楚庄王一代又一代留下的传统,沈诸梁作为楚国公族,这种不服输的血脉也流在体内。故而面对郑人对蛮氏的觊觎,叶公第一时间便想要做出反应。
但下一刻,沈诸梁的理智却在告诫自己,此时不宜与郑国人发生冲突。
年前去载郢时,他见当地百业俱兴,楚国的元气在一点一点恢复,心中自然喜不胜收,只要这样继续下去,就能逐渐恢复被吴人侵占的疆域,就能为父亲报仇!
楚王的庶长兄,也是楚国令尹子西向沈诸梁透露了接下来的计划。
子西当时将手往地图上楚国东北境一指:“楚国极盛之时,陈、蔡、顿、胡、沈等国都是大王的内诸侯,可如今,却都脱离了楚国的控制。”
蔡国是最先起来反抗楚国的,他们借晋人之力灭了沈国。接着又引吴人入寇,导致了破郢之役。楚国上下无不想灭之而后快,却碍于吴国保护。一直未能实现。
陈国,当年吴师入郢。陈怀公就在楚吴之间摇摆不定,最后没敢出兵。四年之后,吴王阖闾召他入吴,怀公在压力之下只得赴吴,结果被扣留,最终客死吴国。其子越被国人立为国君,如今暂时亲近楚国,却不稳定。若楚国这边的军事压力小了,随后会背叛。
除了这两个五百乘诸侯外,还有顿、胡两个小国,仗着吴国势力的渗透,也开始公然叛楚,他们侵吞楚国县邑,召陵、汝水以东的数百里土地已非楚有。
在子西的计划里,这些叛国是楚国复兴必须扫清的障碍,一是因为他们随时会再度引吴军入寇!二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楚国有仇必报!
“只希望吴王阖闾能全力攻越。如此一来,吾等便有了机会……”子西心里对阖闾还是很忌惮的,某种意义上说。吴王也是沈诸梁的杀父仇人,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吴王阖闾在檇李大败身死的消息。
等开春回到叶县得知这一喜讯时,沈诸梁在感慨自己仇人终于没逃过司命的勾魂之余,也在暗道:楚国恢复旧疆域的机会来了!
攻略陈、蔡、顿国,虽然主要是上蔡公、息公的事情,但也少不了要动用他叶县、东西不羹的力量。
所以沈诸梁才有犹豫,在这紧要关口,在北境与郑国发生冲突到底合不合适。自己要不要将蛮氏作为一根可有可无的骨头弃掉,让游速专心去啃个一年半载。等扫清陈蔡后再找郑国一起算账?
带着这份犹豫,沈诸梁召见了家臣和食客。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多数人都觉得应以经略陈蔡为主,唯独有一个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正是平日里神神秘秘,关键时刻却颇有见地的宋国人计然!
……
“叶公想要放弃蛮氏?”听了沈诸梁的问计后,计然摇了摇头:“此为不智,此为玩忽职守。”
这话有些严重,沈诸梁一惊:“先生此言何意?”
“对于楚国,对于叶公而言,蛮氏可不是一根想扔就扔的骨头,蛮氏在嵩、华之间,地势险要,得蛮氏地,便可北望伊阙,兵临成周,西通崤函,联合秦国,东伐嵩高,则郑许在握。这就是所谓的棋劫之势,自古用兵者所必争也。所以过去百余年间,晋、楚争郑,多数时候都角逐于颍、湛间,楚庄王北上中原,问鼎之轻重,也是通过这条路。若庄王知道叶公要放弃蛮氏,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叶公坦然一笑:“楚国连旧疆域都保不住,何谈北上中原?小子没有孙叔敖、伍参的才干,上不能辅君王,下不能安黎庶,此生唯想为楚国守户,不想做那争鼎之事。”
计然心中一叹,这也是他虽然身在叶公府中,却无法真心为他效力的缘故。此人有治国的才干,却没有开拓的志向,可惜,真是可惜,他难道不知道,在这季世里,诸侯相争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么?
于是计然又道:“这是攻的一面,再说守,郑人若得蛮氏,向南出三鸦关,则可直达方城,拊楚国宛、叶之背,此地实为叶公的北门户。叶公忘记七年前的灭许之役了么?游速以出师迅捷闻名,若楚国再与吴国起冲突,叶公尽出主力去攻陈、蔡时,他再帅兵南下,没了蛮氏做屏障,这方城以北的四县,恐怕不保。故而我才说,叶公此时想轻易放弃蛮氏,是为不智!”
沈诸梁点了点头,开始认真起来,他虽然对开疆扩土没什么兴趣,但对守好楚国北门户却很上心,计然说的有道理,蛮氏,的确不能轻易放弃。
“先生说我玩忽职守,又是何意?”
“叶公的爵职是什么?”
沈诸梁一愣,道:“叶县县公,楚国左司马,掌叶、鲁阳、东不羹、西不羹兵事……”
“所御者为何人?”
“晋、郑、楚,还有成周……”
“楚王将四县之兵交给叶公,是希望你守好北门户的。这对于楚国来说极为重要。而攻略陈、蔡等事,则是朝中的司马子西、子期需要担心的事情,是上蔡公和息公需要筹备的事情。鸡司夜。狸捕鼠,叶公的职责是为楚国大军坐镇侧翼。如今郑人南下,你却坐视不管,竟想要放弃自己看守的阵线,去搀和友军的事务,这不就是玩忽职守么?到头来北境有失,反倒会连累三军。”
沈诸梁额头冒出了一丝冷汗,:“原来如此,差点犯下大错。幸而有先生指正,我并非惧怕郑国,只是担心与郑国争蛮氏,会惹得北境不宁,耽搁了令尹和司马的谋划。”
“不然,叶公不可放弃蛮氏,却也没必要为蛮氏大打出手,方城四县能征兵两万,叶公只需发三五千人去帮蛮子守好汝水和都邑,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教训。让郑人无法迅速占领蛮氏即可。郑国如今与宋国、赵氏交恶,绝不敢越过汝水南下!”
……
“有先生出面,果然立刻说动了叶公。赐佩服。”
“子贡不要谬赞了,若换了你,恐怕会更简单,三言两语便能让叶公出兵。”
叶县外的溪水旁,小亭中的案几两侧,子贡和计然对坐而饮。在叶公召见计然问对策后,果然很快就派兵去蛮氏,只要楚人和郑人开始对峙,赵氏安排在那边的人自然能为他们制造出一些“冲突”。让郑国在将骨头吃了一半不舍得吐出来时,深陷边境冲突中。无暇北顾。
计然之所以会帮子贡,还是因为两人前日的会面。聊到凤鸟、梧桐,计然的目的子贡便完全懂了,他当时不失时机地替赵无恤招揽道:“自然有!其实凤鸟只要离开叶地,再往北飞一千里,就会发现真正的梧桐木,正搭在淇水两岸,等着它筑巢。”
计然意会,笑道:“凤鸟虽然体量有些大,但一株两千乘的巨木,是够歇脚了,只是这木吸引的不止是凤,还有百鸟成群,上面还有它的位置?”
“百鸟虽众,却都要屈尊于真正的凤凰之下。太行以东的冀州之地百废待兴,恰恰少一个能统筹全局的人,主君对先生,可谓是翘首以盼啊!”
子贡这是实话,赵氏现在打下了广阔的地盘,尤其是朝歌、邯郸等地简直是推倒重建,便面临着急需僚吏的情况。基层小吏可以从食客和降臣里选调,可他们顶多有百乘的器量,还缺乏一位千乘之才来带活整个局面。
所以赵无恤才对给他深刻印象的计然念念不忘,过去两年间催着宋国那边的南子帮他找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
谁料却被子贡在叶县遇到了,更可喜的是,计然隐隐也有离开叶公,北上投赵之意!
两人一拍即合,子贡替赵无恤表明了招揽之意,而计然有心北上做一番大事,自然不好空手而去,这才有了计然的相助,子贡如今算是完成了主要使命,心里松了口气。
“不知先生何时随我北上?”
“不急。”
计然抿了口苞茅缩过的酒道:“我会在叶县再呆上月余,然后借口云游楚国,告辞离去,等我回到商丘,便处于赵氏的目光之下,子贡还怕我跑了不成?”
子贡拊掌道:“如此也好,其实赐这次来楚国,除了怂恿叶公与郑人冲突外,还另有一项使命,故而也得在楚国盘桓一段时间。”
“哦,不知是何事?”
“为我家主君寻一件宝物!”
计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莫非这赵氏君子是个贪图宝物之人?这样的人,一般都难成大事。
他笑道:“楚国多宝,犀象之革,丽水之金,宛叶之漆,唐国骕骦,还有传说中的随侯之珠,径长一寸,能照亮十二辆车子,不知赵将军想寻的是哪一样。”
“都不是。”子贡笑道:“主君要我寻找的宝物,是楚国的人才,主君曾说,若能得到像计先生,还有张子那样的大才,足以照千里,又岂止照十二辆车子?”
计然不由赞叹:“好一个以人才为宝。”他的赴赵之心不由坚定了不少。
稍后,两人开始大谈楚国有哪些人才,一直聊到天色近晚还意犹未尽。这时候,子贡突然想起赵无恤临别时嘱咐他的话,便问道:“楚国有人名为范蠡、文种者,不知先生可曾听说过。”
刹那间,计然的脸上奇异无比,他沉吟半响后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子贡算是找对人了,这两人老夫不但听过,还是熟人。”
ps:今天很忙,就一章了,见谅(未完待续。)
第713章 范蠡文种 下
“文种乃许文公之后,但其宗族流落楚国已数百年,早已家道中落,到他这一代无封地,仅仅承袭小吏之职。±頂點小說,x.但此人颇有治民之才,于是从一区区里闾之长,成为乡邑之长,再为申县文吏,辅佐申公治申,同时申公还给了他一个职责,那就是整理王子朝从周室带来的文书典籍。”
随着计然的徐徐道来,文种此人的形象和特点跃然于子贡脑中。
原来,王子朝于七年前遇刺而亡,其部众星散,连随他入楚的老聃也不知所终,那些从成周带来的海量典籍便在宛城堆积如山,无人打理。楚人的文化虽然在慢慢提升,可读那些典籍却也如看天书,能识者不多,文种亦然,所以最初进展极为缓慢,他只能四处寻访能人异士协助。
”文种听说,在申县一处叫三户的地方,有个年轻的寒士行为怪诞,不合时俗,还经常装疯卖傻,就派了一个小吏前去探访。小吏回来,禀报说这的确是个疯子,名为范蠡,常饮酒后对月慨叹,吟诵一首诗。“
不待子贡发问,计然便率先颂唱起来:”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我知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
”子贡乃孔子高徒,定然知道这诗说的是什么?“
子贡颔首:”乃怀才不遇,士人忧己之诗,此人恐非癫狂,而是心中苦闷的士。“
”楚国自有国情在此,有才干不能发挥,佯狂装疯的士人何其多也,老夫就认识不少。所以并不以为奇怪,文种见多识广,自然也知道这类人往往内心有独特的见解,并且不会把别人的嘲笑放在心上。于是他便亲自去拜访,但范蠡却屡次回避,然而文种每月必去。每次去必留礼物……”
子贡笑道:“倒是和主君访先生差不多。”
计然微微一拜,说道:“于是范蠡无奈,只能与文种相见,文种不嫌弃他是白身,形容邋遢,待他十分亲切,执手相谈。他见范蠡果然谈吐不凡,一问才知,果然是北上新郑、陶丘游历过的。于是。就劝他不要装狂,而是与自己一同整理王子朝遗留的那些典籍文书。”
“两人这一整理便足足有四年,直到老夫两年前南下楚国时,才助他们完成了最后一部分。抄录成楚国鸟篆文字,献给申公,又递送到郢都交予楚王过目,楚王大喜,让文种做了宛令。范蠡为其佐吏。”
子贡道:“人才终于得到任用,这是好事。”
计然却冷笑着反问道:”子贡做一个令吏就能满足了?“
子贡默然。扪心自问,过去或许会满足,可现如今,他虽然只是一个行人,却能将诸侯伯子,卿士大夫们玩弄于股掌之中。区区一令吏,怎么可能会放在心上?
计然继续说道:“文种在几年间阅书近万卷,范蠡更是得了老夫的传授……”
子贡惊讶:“原来范蠡是先生的高徒。”他同时也想到,看来私学授业的不止夫子一家,只是再无人像夫子一样有教无类了。
计然颔首认可:“不错。范蠡便是我的传人。”
子贡眼前一亮:“既然能得到先生赏识,定非凡俗之辈,容我无礼地问一句,比之先生,不知范蠡、文种才干如何?”
计然伸出了一根手指:“范蠡文种,得其一,可以兴国。”
又伸出了第二根:“若得其二……”
“则主君可以求伯!”
……
求伯,天子致伯,为诸侯霸主……这是春秋国君们孜孜以求的最高目标,至今只有齐桓公和晋文公真正做到过,而楚庄王,则是有其实而无其名。
子贡对计然的夸赞十分惊讶,虽然他心里有些不以为然,有些保留意见,但还是任由计然继续吹下去。
毕竟是他的弟子……同时子贡也想到,自家夫子在推荐师兄弟们时,也常常是赞不绝口,虽然最后都会谦虚一句“不知其仁也”。
“随着学识和才干的增长,范蠡和文种的志向也随之提高,一个宛令,一个每日领升斗之粮的佐吏已经无法满足他们了。“
”于是文种便想要在载郢为令尹和司马做事,谋求大夫之位,而范蠡对名分的兴趣不大,他只想做一番大事,于是便拉着我,想投靠镇守方城,颇有贤名的叶公……“
计然叹了口气:”其结果,子贡应该能猜到的。“
文种范蠡的经历和他们孔门众弟子出奇的相像,或者说,这是这时代的士们共同的历程,想要通过自己的才干得到诸侯和贵族的认可赏识,然后做一番大事……
可惜肉食者鄙,总是让他们失望。
”范蠡与我北来叶县,则遇到了好假龙却不用真龙的叶公子高,一个家宰,或者一个县令吏,就是他能给予的最高待遇,范蠡作为风评不佳的癫狂寒士,提出的意见更是不受认可。于是他于两月前愤愤而去,南下投奔文种,故而与子贡错过了。“
”而文种在郢都钻营了一年多,也碰了一鼻子灰土,同时也触摸到了一个事实:他和范蠡身为非芈姓的士人,在楚国一个宛令已是极限,在往上爬绝不可能!碌碌一生,甚至连下大夫都当不上!“
已经是下大夫爵的子贡不由叹息道:”没想到楚国之政,竟凝滞到如此地步。“
计然不留情面地抨击道:”楚国的令尹子西和司马子期虽然号称改纪其政,可其实是换汤而未换药,虽然他们行政比当年的奸相子常好多了,却仅仅能医治楚国的表面创伤。而在内里,楚国的问题是大臣太重,封君太众,于是君骄臣奢成为常态,令尹司马一直是近支的王子王孙担任,县公们更是变得世代承袭,多数不肖,上逼主,下虐民,往往任人唯亲不唯贤,真正有才干的士人却得不到重用……此贫国弱兵之道也!“
子贡轻咳一声道:”其实不止是楚国,宋有戴氏摄政,郑有七穆擅权,秦有庶长立君,齐有世卿揽事,晋有六卿分立,士人想要身居高位难于上青天!而成周……成周的卿大夫们,甚至连任用外来士人都会被同族人愤而诛杀!“
他眼睛铮亮地对计然道:”只有在鲁国,三桓已经形同虚设,大夫也如昨日黄花,在国君和赵氏幕府统治之下,其实是士人在管理国政!来自赵氏的士人们,还有我的师兄弟们,虽然名义上的职位不高,却替代了旧勋贵执掌国命!“
子贡的思想不知不觉变了,从追随夫子尊君权,复周礼,变成了热衷于提升士的地位,让士代替无能的贵族管理政务!至于国君和世卿,垂拱而治就行了。
不过他尚未意识到赵无恤已经意识到,甚至是在刻意推动的一点:照这样下去,天下迟早会变成士的天下,而不是贵族领主的天下!
计然拍着案几大笑:”然,这就是赵氏吸引我的地方!也是我想要北上去亲眼看一看赵氏之政的原因。“
子贡亦笑道:”先生一定不会失望的。“他同时也不失时机地招揽道:”既然文、范二人在楚国郁郁不得志,何不与我一同北上,赵氏正是急需人才的时候,二人若的确有才干,不要说区区一下大夫,就算是上大夫,主君想必也不会吝啬!“
其实子贡师兄弟里也只有几人做到了下大夫,不过他做买卖惯了,先把待价而沽的这三位一起骗去赵氏再说。
”善!他二人正在载郢,子贡正好顺路!“推销弟子及弟子好友成功后,计然心里落下一个石头,正是因为替范蠡不忿,他帮子贡忽悠叶公时才一点内疚都都没有。
两人一拍即合后,再度把酒言欢了片刻,待夜色将尽时才各自离去,他们商量好了,子贡带着计然手书,后日便南下载郢寻找文种、范蠡。计然则先在叶地盘桓几日,再告辞叶公,借口云游四海,去宋国商丘等待子贡。
”不知子贡最后接到消息时,赵将军在攻略何地了?“话别时,计然多问了一句,他虽然身居楚国,却对北方六卿的战事十分关心。
卫国人子贡露出了一丝些许为难的神色:”等吾等北上时,或许不用绕道,可以直接由卫至朝歌,赐从小听到大的桑间濮上之音,也不知还能奏多久……“
……
与此同时,一场不合礼制的即位仪式,正在子贡口中的”桑间濮上“之地楚丘举行,主持者正是屡次挑战旧礼制的赵将军。
这一次,他不止是窃国政,不止是公然叛晋,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清君侧”,也不知是撕毁周王檄文,将它们扔进大河里,耀武扬威恐吓天子卿士了。
今天,他要在卫侯元眼皮底下,扶持一位卫国新君,建立一个伪卫政权……
ps:事情忙好了,谢谢读者们的理解,从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未完待续。)
第714章 卫侯蒯聩
ps:12点前还有一章
楚丘,传说楚人祖先季连曾带着部众居住于此,故而得名,卫懿公时朝歌被赤狄攻破,卫人仅剩五千之众逃到大河东岸。依赖齐桓公的援助东迁,卫文公在楚丘重新建国,康叔的社稷方才得以续存。卫国在楚丘立都四十年,直到卫成公元年(前629年),为避狄人侵扰,又迁到了东面数十里外的帝丘。
这里虽然做卫都的时间不长,但还有卫文公的坟冢和宫室遗留,其地位相当于陪都。只是近几年卫国卷入齐国与晋、鲁的战争,兵祸连连之下,楚丘被占领数次,于是城池破败,民众纷纷外逃,放眼望去只见颓垣残壁。尤其是位于城邑郊外的行宫,野草在条石缝隙里疯长,卫文公庙宇外竟然有獐子在跑动,殿堂的柱子上甚至有野鸡搭的窝……
不过这一日,楚丘的卫国行宫里里外外站满了气宇轩昂的虎贲,破败的殿堂被裱糊一新,朝服衣冠的士大夫们簇拥着一位绛纱袍的青年闹哄哄地上殿来。
“君父尚在壮年,蒯聩岂能僭越称君?”
这青年不断挣扎推让,正是流亡的卫国太子蒯聩,簇拥在他身旁的多是一同被卫侯元驱逐出国的“******”们,如公孟彄等,还有陆陆续续与卫侯元冲突而被赶出国的大臣们,什么北宫结、公叔戍,一群人呼啦啦围在蒯聩身旁,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在劝他即位!做卫国的国君!
“君上昏聩,亲弥子瑕、宋子朝等奸佞小人,被齐侯和陈氏所骗,一意孤行要卷入战乱。他被迷了心智,疏远忠臣,甚至驱逐了一心为国的太子,如今卫国局势危如累卵,君上已经不能担当社稷大任了。昨夜康叔入梦,说蒯聩当为君,还请太子不要再推让了!”
一边说着,众人不由分说地将早已准备好的诸侯冠冕。绣着金线,黑红相间的朝服给蒯聩穿戴起来,又七手八脚地将他按到君榻上,山呼海啸地俯首垂拜。
“君上!”
“也罢也罢,汝等这是陷我于不忠不孝。但为了卫国六百年社稷,为了万千黎庶,小子只能做这罪人了!”蒯聩演技不错,一边嗟叹,一边在君榻上显得坐如针毡,可心里却喜滋滋的。
他当了十年太子,一直笼罩在卫侯元的阴影下,今天终于有机会被臣下山呼为“君上”了!
从卫国出奔时蒯聩悲观地觉得自己跟卫国国君恐怕是没什么关系了,谁料赵氏却硬生生将他扶上了君位,更令人没想到的是。居然会这么快!
从去年冬天各势力休战,一直到开春的二月初,发生了很多事情。
在西线,一月中旬,赵韩两家从晋阳和长子、上党发动了一场攻势,去解平阳之围,吸引了知伯和晋侯的注意力。
而与此同时,他们却迅速调集重兵,向东进攻中行氏的河间地以及南面的卫国。
卫国猝不及防,本来和他们一起协防赵氏的郑国没有掩护卫军侧翼。营地空空如也。原来郑国人早已将大军撤了回去,一部分留在虎牢镇守,一部分则由游速带着去攻打蛮氏国,占领了汝水以北后。在边境和叶公县兵发生了冲突,双方剑拔弩张起来,也顾不上管卫国死活了。
所以战争很顺利,赵军占领了大片土地,控制楚丘后,更是做了件让世人震惊的事情。他寻来卫国的流亡势力,让他们立卫国太子为君!
“可我父还活着,他才是国君……”蒯聩当时直接被怔得坐倒在地,一张脸吓得煞白,在他的计划里,仅仅是求赵氏助他回国,逼迫卫侯让他以太子身份摄政即可,谁想赵无恤直接拍板,让他自立为君。
当时赵无恤却不以为然地一笑:“晋国的师旷曾经评价过卫国人驱逐卫献公之事,他说,国君是神明的主祭人,是国人的希望。如果使民众的生计困乏,神明失去祭祀者,百姓绝望,社稷无主,那国人要这个国君有何用处?还不如驱逐了事。“
”如今卫国又出现这种情形,卫侯老了,糊涂了,我大军东征,他居然还在鼓动卫人负隅顽抗,驱使国人自寻死路,他已经不适合再做国君,卫国人需要有新君为他们指一条明路,太子自然是唯一的人选……”
于是在赵无恤的鼓动和布置下,才有了今天这出劝进闹剧。
以这种方式登位的蒯聩环视殿内,几十个人一齐劝进,这架势足以与在帝丘的卫侯分庭抗礼,他慢慢地也不紧张了,而是享受起这一刻来。
虽然蒯聩的亲信也曾忧心忡忡地说,他这是与父亲作对,在道义上落了下风。而且除了赵氏、鲁国、宋国、曹国外,天子和晋齐都绝不会承认他的合法性,楚丘卫侯政权前途堪忧。
这时候蒯聩的心态已经变了,谁不让他当国君,他就会跟谁急。合法不合法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用,当年晋国的曲沃一系还不是被全天下敌视围攻,最后一样成功取代了晋侯,篡位为君。与之相比,蒯聩觉得自己还是有理有据的,卫国在连年战火里,已经滑落到灭亡的边缘,是时候有人站出来走一条不一样的路了!
“和当年卫文公在这里重建卫国一样,孤也会让卫国复兴!”
蒯聩一时间志得意满,称孤道寡起来,直到他的目光越过那些三叩九拜的卫国大夫,看见殿堂侧方那群人,这才猛地清醒过来。
赵无恤作为“外臣”,此时正戴着远游冠,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他身后的那些家臣将吏也仅仅是朝蒯聩拱手,浑然没把他当回事。
……
赵无恤的确没把蒯聩当回事,这已经不是他扶持的第一个国君了,去年年底,图谋投靠齐国的薛国被柳下将军带着鲁、宋的军队包围,薛人大惊,便杀了其君薛伯比,迎接城外的公子夷为君,薛国遂定。
有了薛国的例子在先,赵无恤操作起卫国来,也颇为得心应手。
“卫国太子并无人君之状啊……”项橐跟在赵无恤身边,旁观了整个过程,只觉得乏味得让人打瞌睡,而且他也挺瞧不起蒯聩的,被异国卿大夫扶持的国君,想想就知道肯定是傀儡。
蒯聩虽然被扶上了君位,可他手下连一兵一卒都没有,卫国的土地要么在他父亲手里,要么被赵氏占领,赵无恤扶他上台,只是想要一个招降卫地士大夫和国人,同时名正言顺占领卫国的名义而已。
“能听话便好。”无恤言罢,带着众人朝蒯聩祝贺,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总算蒯聩不傻,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他“即位”后继续唯赵无恤之命是从,因为他明白,只有打下帝丘,逼父亲元退位后,他的君位才能稳固!
带着这种心思,这楚丘行宫的君榻还没坐热乎,蒯聩就马不停蹄地和赵无恤签署了一条又一条卖国密约。
卫侯元死死咬着不松口的濮南、济西地,却被蒯聩大笔一挥,承认这是鲁国、宋国、曹国等友邦的领地,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痛,要是传到卫侯元的耳朵里,恐怕得气得吐血。而楚丘等新近被征服的地区,在当地秩序恢复前,请赵氏代为维持秩序,“卫侯”蒯聩将尽快组织当地卫国人建立一支新军保境安民,同时协助赵氏征粮征劳役。
甚至连这个伪政权的“当国”,也就是执政,赵无恤都给蒯聩找好了。
“孔圉?“
蒯聩一怔,这个人选他根本没想到,因为孔圉人还在帝丘,根本没来投奔他。
第715章 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
ps:一不小心写多了点,发晚了,见谅。明天就是发书整一年了,会在书里发红包,大家记得抢啊,抢到的顺便订阅一下,全书内容已经过半,希望能继续支持七月o(n_n)o~
如今已是战争第二年的二月中旬(前497年),正是春耕过后用兵的好时节。
赵氏一万五千大军,外加在河内征召的一万劳役已经渡过大河,若无齐、郑插手,击溃卫国那仅剩的万余残兵没什么难度。不过卫军的统帅王孙贾很聪明,他选择避战,都躲在各处城邑里不出来,一一攻取倒是一件麻烦事,赵无恤一直对西线的战事有些担心,希望这边能速战速决。
不过想要迅速解决卫国,想着简单,做起来却有些麻烦。子贡离开前曾郑重地对他说过,卫可攻却不可轻,更不可亡其社稷,因为卫国虽然国君荒唐,却颇有一些贤能的大臣辅佐,他们才是卫国赖以生存的基石。
其中最重要的大臣有三位,正所谓:“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
卫灵公能在春秋季世里保住社稷,全靠这三个人。仲叔圉就是孔圉,此人是卫侯元的女婿,聪明好学,又非常谦虚,也算栋梁之才。
说起孔圉这个名字,后世知道的寥寥无几,可要说起他死后的谥号“孔文子”,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大多数人还能接着往下背:“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这孔圉,便是孔子十分赞许的孔文子,虽然此孔与彼孔半点关系都没有,孔丘是子姓的殷商遗民,而孔圉则是姞姓南燕国的后代,南燕灭亡后入卫做了大夫。
卫国贵族众多,不过没有传承几百年不倒的世卿。只有一些中小贵族,在宁氏和孙氏两家垮台后,就数孔圉的领地最大。
所以无恤在用兵卒攻取的同时,也只能扶持蒯聩为傀儡。招降卫国贵族和民众,以期能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过卫国的小贵族倒是闻风而降了不少,唯独大贵族和有名的贤士少有来投,也是赵无恤前几年打卫国打得太狠,哪位贵族的领地没被他占过?比如濮南的蒲邑。就是孔圉家的封地。
所以那孔圉要是对赵无恤没意见是不可能的,但另一方面,他失去的领地也是引人上钩的鱼饵。
于是无恤对蒯聩说道:“我听闻卫君与卫国公女姊弟情深,卫君被逐出国后多次替君求情,因此被老卫侯厌恶,而孔圉乃君之姊夫,若他能弃暗投明,我愿将蒲邑连带孔氏这几年损失的粟米钱帛一并归还!”
蒯聩面露难色:“我与姊夫的确关系不错,但自从我出奔后,便与他再无联络。更别说来助我了……倒是我阿姊常悄悄来信关怀,还说无论父亲如此,她与我的姊弟之情都不会变,若有机会,一定相助。”在赵无恤面前,他下意识地不敢称孤道寡。
赵无恤一笑:“君与卫国公女有联系就够了,若公女见疑,孔氏又岂能自免?我听说老卫侯心胸狭隘,而且他宠爱的宋子朝与孔圉也不太和睦,只要对外宣布说。君在楚丘虚执政之席以待孔圉,我料想过不了几日,他就要被老卫侯逼得仓皇而逃了!”
……
帝丘,因为上古之时帝颛顼所居。故曰帝丘,因为在濮水之北,故而又称濮阳,卫国将都城迁到这里已经一个半世纪了,桑间濮上人口密集,足足有一万多户!繁荣程度不下于旧都朝歌。
卫国的宫室坐落在大河东岸。远远望去层峦叠嶂,十分宏伟,不是楚丘的小行宫能比的。因为历代卫国国君别的不会,享乐倒是很有一套,似乎是封在殷墟,便把殷人的荒唐好乐原封不动学来了。到了这一代的国君卫侯元更是如此,平日里壮丽的新台上桑间濮上的靡靡之音彻夜不息。
可近半个月来,卫侯元却连听音乐的心情都没有了,因为每天都会从西面传来数不清的告急和奏报:赵军到莹泽了,赵军到檀渊了,赵军渡大河了,赵军攻下楚丘了……这些坏消息写在帛布或者简牍上,将卫侯的案几堆得满满当当,让他看一眼就肝疼。
但相比之下,还是今日传来的消息最让他暴跳如雷。
“逆子!不但助赵氏与寡人为敌,还在楚丘,在文公的行宫和庙宇里僭位,还以卫国社稷为由,请我速速退位……他当我已经死了不成!”
卫侯元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头上白发渐渐生,常年淫乐的身体也被掏空,十分虚弱,这下被儿子气得不行,大吼数声后,便瘫倒坐在榻上喘息不已。
“君上息怒,君上息怒。”
卫国的三个顶梁柱都不在宫室里:王孙贾在统领卫军,避免与赵军交战受损失;祝鮀在向卫国列祖列宗祈求保佑渡过此难关;而孔圉则常驻馆舍,与齐、晋、周的使者交涉,以求得他们的帮助。
所以在卫侯元身边只剩下佞臣弥子瑕,他也一时间也没了主意,毕竟为父者还活着时,做太子的公然在外即位的事情从古至今还没听说过,所以他不知应该如何应对,只能陪着卫侯元唉声叹气。
卫侯元虽然不喜蒯聩,却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又气又恼地唾骂道:“此子从小便不肖,当年寡人为他请鲁国人颜阖做太傅时,颜阖便对蘧伯玉说,蒯聩的德行非常的差,难以教导,迟早会做出不顾法度礼仪的事情,危害卫国社稷……没想到此言成真了。”
卫侯元气了一会后,心里那股狠劲便上来了,他恶狠狠地说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将他逐出国了事,应该大义灭亲,将他一剑斩了!
作为心胸极其狭隘的国君,卫侯可不打算就这么算了,他让弥子瑕去追查究竟是哪些人在党附拥戴蒯聩,这些人虽然外逃,却总有家眷和亲族还留在帝丘。他一定要狠狠惩处这些逆臣,让卫国人知道,卫国只有一个国君!一个生杀予夺的国君!
于是数日之间,帝丘城中掀起了一场抓捕的**。每天都有人被逮捕入狱,昔日和蒯聩“******”走得近的人有许多被斩于东市。
到了第三日,更具体的消息传来,其中包括蒯聩楚丘政权的“百官”名单……
“孔圉!?”
卫侯元死死盯着那份帛书上的黑字,顿时红了眼。
孔圉是卫侯的大女婿。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可他的名字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蒯聩的卿士名单里,身份更是最高的“当国”!
“连孔圉也要叛孤么?就为了一个卿位,为了做新君的执政?”
在孟诸被赵无恤处以腐刑的宋国公子朝与孔圉有怨,平日里没机会离间这对舅婿,如今有了把柄,顿时在卫侯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君上,孔圉与赵氏的干吏端木赐等人交往甚密,蒯聩离开后,也与孔圉暗中往来。通信十分密集。今日还有人来告发,说孔氏府上似乎接待过从西面来的绛衣商贾,恐怕就是从楚丘过来的赵使!”
卫侯元沉吟片刻后点头道:“不错,伯姬与她弟弟蒯聩关系极好,蒯聩出奔,伯姬屡次为他求情,被孤怒斥数次后离开,还哭着说与其留在帝丘,不如随蒯聩而去。莫非孔圉听了她在枕边的话,也有了不臣之心。毕竟赵氏势大……”
怀疑就像是发芽的种子,在宋子朝的施肥浇水下,在蒯聩背叛的阴影下,它在卫侯心中长得愈来愈旺。最后蒙蔽了理智和耐心。
“来人,去将孔圉和伯姬提来,孤要当面审问他们!”
弥子瑕应诺而去,带着卫宫甲士又一次将帝丘街巷弄得鸡飞狗跳,他们驾车直奔孔府,敲了半天门却无人来开。弥子瑕暗道不妙。撞开一看后,府中只剩下懵懂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臣妾,孔氏夫妻和他们的儿子孔俚却早已不知所踪……
……
蘧伯玉是卫国的大夫,名瑗,字伯玉,他是卫国有名的贤人,为人十分正派,深得卫侯元的信赖。时值卫国社稷安危之时,他为了能出一份力,竟将不多的族兵全部交付给统军的王孙贾,连家财也资助一空,四处购买军械甲盾,还不断回领地征召乡党来帝丘,为即将到来的攻城战做准备。
今日他从帝丘南门入城,刚要进入城门时,却见到一队车马匆匆朝这边驶出,那马夫他认识,正是孔氏的御者。
于是蘧伯玉将车往路中央一拦,气得那御者七窍生烟,挥鞭就要打,却被车上的人制止,那人掀开帷幕伸出头来一看,见是熟人,这才松了口气。
那男主人年过三旬,眉目庄重迤逦,半尺的胡须黑油油的,梳理得很整齐,正是孔圉。只是他行色匆匆,额头满是汗水,同行的家臣们全副武装,还在不断回头看后面,似乎是害怕有追兵。
孔圉干笑着问道:“伯玉,这是何意?”
蘧伯玉反问:“子明,你这又是要去何处?”
“我奉君命要出城一趟,子明快些让开道路,我有急事……”
蘧伯玉眉头大皱,寸步不让,“赵兵随时可能会来围城,子明乃卫国上大夫,挑这时候驾着私车离开,莫非是惧敌?这不像是平常的你!”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有个总角孩童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好奇地往外张望,却又被里面的人拉了回去,随之而来的还有女子的训斥。
这孔圉竟然还将其妻卫国公女和他的儿子一并带了出来,蘧伯玉越发觉得此事蹊跷。
“我知道伯玉乃不欺暗室之人,但我也是逼不得已……”
事到如今,孔圉也只能实话实话了,他便将赵氏和蒯聩派使者来说他,同时散播消息,说僭位称君的蒯聩留着执政的位置等他去。于是卫侯大怒,要派人出来索拿,幸而孔圉及其妻在宫中也有眼线,提前得知了消息,乘着还没被通缉,城门未闭,便赶紧出来了。
“若是诬陷,子明坦然入宫,在君上面前说清楚不就行了,你这一逃,岂不坐实了谣言?”
“说不清了……”孔圉一脸倒霉,“我妻与蒯聩的确有信件来往,信中还曾戏言说等君上百年之后,蒯聩若想归国为君,孔氏当助之,这些东西不知为何被呈到了国君案上,加上有宋子朝在进谗言,这下根本说不清了。”
“是蒯聩派人做的?为的就是离间君臣!”
孔圉摇了摇头,叹息道:“君上多疑,我若不想做阶下囚,还是先逃回领地去为好!”
话说到这份上,既然孔圉不是去投敌,蘧伯玉也不好再拦了,只是向孔圉承诺,说他会进宫去为他解释清楚。
看着孔圉一行人越行越远后,蘧伯玉回过头,见到的是弥子瑕那张形貌秀丽俊俏,现在却被乌云笼罩的脸。
“蘧大夫,你放跑了要犯,是要与之同罪么?”
蘧伯玉整理衣冠,坦然道:“孔圉并无叛君之意,这只是一场误会。“
“证据确凿,谁还会相信孔氏无辜?”
“我会劝说国君的,请弥大夫带我入宫向国君交待罢!”
……
半个时辰后,蘧伯玉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卫宫里走出来。
他面对的不再是当年被乱臣驱逐出国,却能勇敢而冷静地在国都近郊静待事情变化的卫侯元了,而是一个患得患失,觉得身边任何人都可能背叛的狐疑老人。他不分青红皂白,将蘧伯玉痛骂一番,然后让宋子朝再派人去索拿,一定要将孔氏抓回来。
“敢背叛的寡人的人都得死!”卫侯元像一头久病的老猫,只能靠恐吓的龇牙咧嘴来维持自己的威仪。
蘧伯玉不由仰天而叹道:“如今赵氏逼近,君上却自毁栋梁,难道卫国真的要亡了么?”
……
而与此同时,当西部天空的颜色变得像凝滞的血一般鲜红时,在一条溪水边歇一口气的孔圉听到了马蹄声正在逐步接近。他脸色顿时煞白了,站起来后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和亲信家臣们一起,挺立在载有妻儿的马车边。
然而追来的不是战车,而是从另一个方向包过来的单骑,高大的马儿从道路尽头露面,马鞍上坐着黑衣黑甲的骑士,他们脚踏马镫,手持环首刀,威风凛凛。
赵无恤的骑将虞喜发现了孔圉一行,他以及身后的五十多名骑兵斥候,从那大军开拔飘起的尘埃中慢慢显现出来……
第716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ps:今天刚回到学校,只有一章了,见谅,明天开始稳定两章,还有,大家记得12点抢红包!
孔圉被骑从们带到赵军大营时,伪君蒯聩正在主帐里等他。
“姊丈。”蒯聩穿戴着诸侯的常服衣冠,笑得很是热情,不过看到孔圉态度冷淡时也有些尴尬,毕竟孔圉一家正是被他和赵无恤用计逼出帝丘的。
“蒯聩……你果然还是……”
孔圉不掩眼中的失望,这位不肖的卫国太子真的僭位称君,犯下了大错。随即他的目光看向蒯聩身后,一位和卫国伪君年纪相仿的青年贵族也在盯着孔圉看。
蒯聩连忙介绍道:“这便是赵将军,将军,这便是我姊丈,字子明,现任卫国大行人。”
孔圉没见过赵无恤,却曾见过赵鞅一面,只见无恤四肢强壮,肩膀宽阔,柔顺平直的炭黑头发,札成干练的发髻,炯炯有神的眼珠,嘴角带着礼貌的浅笑,模样和赵鞅不似,连气质也有所不同,高贵、亲善里带着一丝内敛的霸道。
难怪此人能在中原搅动这么大风浪,还让无数士和大夫趋之若骛,孔圉想,赵无恤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比僭位伪君的蒯聩胜出无数倍。
就在赵无恤笑着与孔圉的对视时,另一边,蒯聩还在对自己姊丈嘘寒问暖。
“蒯聩离开国时,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阿姊和姊丈了,如今将姊丈请来全是我自作主张,还望姊丈勿怪……”
说起这个孔圉就来气。他阴着脸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你还不如别回来,引狼入室。僭号称君,以子伐父。是不忠不孝!”
蒯聩当即皱起了眉:“姊丈此言何意,我是为了让卫国避免战祸而来,还希望姊丈能辅佐我,这新朝廷的执政,就是给姊丈留着的。”
孔圉冷笑:“执政?孔圉虽不才,却并不稀罕。”
他朝帝丘方向一拱手:“何况卫国只有一个国君,我虽然失信于君上,却绝不会对你俯首称臣,你还是另请高明罢。若还念我是你的姊丈,就放我回封地去!”
眼见孔圉这里说不通,蒯聩的坏脾气也要爆炸,赵无恤这才出言道:“卫侯稍安勿躁,孔君才刚刚过来,一路困乏,不是谈国事的时候,何况你还没去拜见卫国公女。”
他又盯着孔圉笑道:“天色已晚,孔君要走也得等明日。你的住处已经让人安排好了,随我过去何如?”
孔圉气鼓鼓的胸膛这才停止了起伏,起身道:“岂敢劳烦赵将军亲为。”
无恤笑着摆了摆手:”无妨,作战的计划已经制定好了。兵卒们自有将吏去管理训练,我在大帐里也是闲着,不如陪孔君走一走。看一看。“
……
赵军大营坐落在名为城俎的小邑旁,此处距离帝丘不过二十里地。随时可以前进围城。
在营外,孔圉遇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他长期在朝中任职。常和卿大夫们打交道。所以透过兵士们打着的火把,他认出了公叔戍,此人是卫献公曾孙,还是卫国的卿。公叔戌骄傲,并且家资富有,甚至已经到了侵犯公室权力的地步,加上公叔又是反对与齐国结盟的,于是便被驱逐,逃到了鲁国。
还有北宫结,原本是位高权重的卫国行人,在卫侯年轻时一度擅权,也因为被卫侯厌恶,故意让他被齐国人拘押,受尽羞辱,同样是反对与齐结盟,便被清洗驱逐。
正因为有这些人的前车之鉴,孔圉在见疑于卫侯元时,才只得仓皇出逃,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舅翁疑心很重,是不听人解释的。
“现如今,我的处境和他们一模一样了……”孔圉与熟人们嘘寒问暖,心里的坚持不由又冷下去几分。
“这楚丘卫庭的执政,本来是要给公叔、北宫甚至是赵阳等人的,但考虑来考虑去,还是觉得孔君最为合适。”
仿佛听到孔圉心里的叹息,赵无恤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赵将军何苦要逼我呢?”孔圉依然在拒绝,却没有方才面对蒯聩时义正言辞了,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
他的心中,依然十分抗拒引狼入室,同时也有一丝希望,觉得赵氏四面受敌之下,也不可能一举攻灭卫国……
“请这边走。”赵无恤引领孔圉走出大帐,带他穿过几个营垒,进了小邑的墙垣内,来到一座塔楼的阶梯前。
“赵将军不是要带我去休憩么?”
“天色尚早,只怕孔君到了榻上也无法安眠,不如随我登高呼吸下新鲜的空气,顺便眺望下桑间濮上的夜景。”
孔圉看了看身后跟着的赵氏虎贲,只能无奈地跟着向上爬去,途中赵无恤问道:“我能称呼孔君的字否?你也可以称我为子泰。”
称字是同等地位的人友善的表现,这是赵无恤在示好,孔圉却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之前那趟火发的并非没有道理,对蒯聩引狼入室的行为,孔圉是有很大怨气的,正好宣泄一番。可对赵无恤,他却不敢持这种态度。
因为孔圉很清楚,这赵无恤虽然站在蒯聩侧面,却是将自己诓出帝丘的主谋!也是能对他生杀予夺的敌军统帅!
在直呼对方的字后,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听子贡说,子明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他在卫国时没少受孔氏照顾,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答谢。“
孔圉苦笑:”子贡是做行人的人才,我虽然欣赏他,却不能让他在卫国得到重用,明明是卫国的种子,反倒在子泰那里开花结果,真是惭愧。“
”就算重用了又能如何。以卫侯的心胸,恐怕不能善始善终。卫国现在的状态是在将人才往外赶啊……“
赵无恤瞥了孔圉一眼,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卫国的桑间濮上不但出美女佳人,还很容易滋养出人才来。且不论当今的端木赐,还是一百年后提兵七万天下无敌的吴起,开启战国改革浪潮的李悝,亦或是奠定秦国一统基础的卫鞅,都是从卫国跑出去的,小小卫国,在人才输出方面竟不亚于硕大楚国,也是奇葩。
这是事实。故而孔圉默然,他们又走了几步后,阶梯到了尽头,赵无恤朝持戟的卫士点了点头,推开一扇木门,带孔圉踱到塔楼顶端。
”卫国一直在反抗,但却不知道自己在反抗的是怎样的力量,现在,让我给子明展示一番。”说完。他伸出手臂,朝四野指去。
……
这座小邑的哨台其实没有高到可以称为塔楼的程度,只因四周都是平坦空旷的原野,他们才能极目眺望遥远的地平线。不论孔圉望向何方。惟有营地的焰火可见。营火如同坠落的繁星,覆盖四野,组合成无穷无尽的星辰大海。
在营中时还没感觉。可如今登高而眺,孔圉心里顿时凉下去一截。
“子明。请你好好算算。”赵无恤平静地说,“即便数到旭日东升也数不完。我军大营夜间有多少营火,能告诉我吗?”
孔圉听着兵卒巡视的脚步声从塔楼下经过,又发散于夜空之中,他不敢去点数那繁星。
“听说帝丘的王孙贾还残余一万人。”
没有,他想,相去甚远,在赵无恤突然挥师东进后,卫国在零星的战役里折了不少兵马,还有的回家忙耕作去了,却再也没有回来继续服役,如今卫国连一万兵卒都不到。
“而在这里,我有三倍于卫国的军队。”赵无恤道,为了虚张声势,他把劳役也算进去了。“
这还仅是赵氏力量的一部分,邮子良带着一万兵士留守邯郸,另一支强大的队伍在赵广德率领下替我看守河内,调过来其实并不远。不久宋国人也定将带着他们的军力加入我方,还有,别忘了卫国东边的鲁地,那儿也在我控制之下。”
孔圉喉咙动了一下,额头冒出了冷汗,强辩道:“赵氏这些兵卒都被人牵制着,齐国、晋侯、知伯、中行、成周,还有郑国。”
无恤不以为然地笑道:“不错,但如今卫国遭到进攻,这些盟友又有谁来相助了?中行氏自身难保;晋侯和知伯被晋阳、平阳和韩氏吸引了注意力;齐侯大军也还在西鲁一线,陈氏虽然近在眼前,却不肯发一兵一卒入卫;至于郑国,我听说郑人已经退守国境,同时让大军进攻蛮氏,还在汝阳和楚国叶公起了冲突,根本没心思来与我大军对抗。”
“世人皆以为赵氏被诸侯所包围,可子明,如今的卫国,却也被赵氏团团包围了。以我这数万大军,加上能速克朝歌的利器,我不知道帝丘能坚持多久。卫国的局面,明眼人自然清楚,但子明却如鱼游于烧沸水的釜鼎之瞆中,像燕子筑窝巢于飞动摇荡的帐幕之上,不是太令人迷惑不解了吗?“
孔圉又看了看四野,”赵将军……想要我做什么?“
”卫侯元的朝廷,已经是一艘必然沉默的破船了,子明何苦跟着在上面陪葬,还不如为卫国的卿大夫们做一个表率,给卫国民众一个少受兵灾的机会!“这是赵无恤看重此人的原因,只要孔圉这根卫国的顶梁柱投靠伪卫政权,就会产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卫侯元会更加不得人心,和孔圉亲善的大夫们也许就能放下观望的态度,络绎不绝地来投降。
“我……”孔圉心里清楚赵无恤说的没错,卫国的局势已经烂到什么程度了。
其实对于卫侯一意孤行投靠齐国,卫国的卿大夫们是颇有怨言的,只是卫侯手段了得,将反对者一一驱逐,各个击破,所以才没闹出大的动乱来,如今朝中还剩下的人,无不是卫侯死忠和干练之臣,所以才能保住帝丘不失。
可外面的人,卫侯却管不住,尤其是在蒯聩僭号称君侯,那些出奔的异己纷纷来投奔,围绕着他,真建立起了一个亲赵的伪政权,赵军所到之处,没有力量反抗的卫国大夫纷纷投降,那些还没有受到波及的地方也开始人心惶惶。
这种情况下,孔圉就算是跑回封地,恐怕也无法保全自己,如今看着赵氏的军力,而盟友却迟迟不来,帝丘的卫侯,恐怕真的大势已去了。
“我很欣赏子明,你一直都是让卫国得以延续的支柱,但恕我直言,在这季世,识时务者为俊杰,脑筋太死,不懂能屈能伸的道理是很难让宗族延续下去的。”
良久之后,孔圉才抬起头,盯着赵无恤说道:”我可以答应做蒯聩的卿,认他为国君,让卫国早日停止反抗,少些兵灾,但我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子明尽管说!“
”其一,还望帝丘城破后,能保证不要加害君上。”
孔圉朝无恤郑重一拜:“其二,还望将军念在卫康叔之德的份上,不要灭亡卫国的六百年社稷!”
第717章 陈恒的救卫计
ps:第二章在12点左右
”城外又有什么消息?“
接过那份染着鲜血的告急信件后,王孙贾本来就阴沉的情绪,在阅读简牍上那些干燥乏味却蕴含重要信息的文字时变得更加糟糕。←百度搜索→近半个月来,每天传车送来的都是坏消息。。
在王孙贾看来,卫侯孤注一掷开始这场战争本来就不明智,当范、中行还在时,卫国还可以尽情去收复失地,可眨眼间,这两家竟灰飞烟灭,本来觉得很远的赵氏却渡河来攻了!这一下子,卫国像是大河退潮时困在濮上的小鱼,落入了赵无恤的渔网中,越挣扎越紧!
本来他想着,等事不可为时,要劝卫侯与赵氏讲和,然而没想到的是,赵无恤却蛮不讲理地把这个可能堵死了。
上一封来信来自僭号称君的废太子蒯聩,他宣称孔圉已经做了他的”执政“,卫国许多诸侯也纷纷向他效忠,请求卫侯元退位,让出帝丘城。
当时卫侯元暴跳如雷,将信件扔进了火炉里化为灰烬,却无法烧毁卫国两君并立的事实,但王孙贾嘴里的“请平”只能咽回去,这就没得谈了。
而这次的消息更让他心情沉重,他缓缓放下简牍,对殿上的人说道:“赵氏已经拿下瑕丘。”
侍候在卫侯身边的弥子瑕顿时面如死灰,瑕丘是卫侯赐给他的封地,位于帝丘东北方数十里,理论上应该处于腹地才对,然而在赵军的兵锋之下,那里也不安全。
”既然瑕丘已然陷落,看来赵兵已经将帝丘周边的卫城都一一拔除,不久就会聚拢过来准备围城了……”
帝丘离河内不远,既然朝歌月余便被攻破,那帝丘又能坚持多久呢?
卫侯元焦躁地坐在君榻上,从赵无恤偷袭甄邑开始,卫国的土地便在这几年间不断沦丧。先是济西,再是濮南,如今连楚丘也丢了,儿子还与他分庭抗礼。昔日好歹有六七百乘战力的卫国。如今却只剩下帝丘和北部一隅之地。
站在帝丘城头向外眺望,他能看到成片成片的卫人想要入城,却被胆小的守城者拒于门外,那些卫人捶胸顿足,说既然帝丘的卫君不要他们。那他们就去投奔楚丘的卫君去了!这让卫侯元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到头来,竟似是他在把自己的子民往外赶一样。
近几日,城外的风景有了变化,或许是赵氏已经完全控制了周边,逃来投奔的人少了,但卫侯却能看到赵氏的游骑嚣张地跑到护城河里饮马,城内的守卒却不敢出去驱逐。这让卫侯在觉得羞辱之余,也感到了一种危险。一种名为亡国亡社稷的危机感。
他做国君三十年来,还从未如此狼狈和被动过,却无计可施,如今只得将目光看向王孙贾,满心绝望下殷切地问道:“司马可有破围之法?”
王孙贾很无奈地说道:“卫国仅剩的数千军队必须留守帝丘,故而对周边的小邑根本无法守备,而北面尚听君上号令的诸邑,其兵力也不足以驱散赵军。吾等孤立无援,为今之计,只能抓紧巩固城防。指望盟友救援……”
说起这个卫侯就来气,他拍着案几怒道:“盟友?帝丘已经要被包围了,可寡人的盟友在何方?”
……
卫侯的盟友里,晋人是不可能来救的。唯二的希望就是郑国和齐国,然而郑国执政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眼见赵无恤攻卫在即,他却调兵去西南边攻打蛮氏,还为此与楚国叶公起了冲突。
至于齐国方面,被齐侯授权抵御赵军的正是老奸巨猾的陈氏……陈乞亲自坐镇高唐。他的儿子陈恒则征召了万余兵卒聚集到大河边,却不向南援卫,而是往西涌进了卫国北面的河间地——此处本是中行氏的地盘,在邯郸陷落后面临赵氏攻击,陈恒便打着协助防御的借口,控制了此处。
同时他也听说赵无恤立废太子蒯聩为君,占据了楚丘,已经准备进围濮阳。
“这一招真是狠辣,赵氏过去几年攻卫太急,卫国的大夫士人原本还担忧赵无恤会亡卫之社稷,可如今他立了蒯聩为君,还招降了孔氏和诸多大夫,这是在变相地告诉卫国人,选择投降不会让卫亡国,只是换一个能与赵氏和平相处的国君而已,如此一来,卫人的抵抗**便降低了……”
一面对赵无恤的策略赞不绝口,陈恒也没有妄自菲薄,他已经不是几年前夹谷之会上被赵无恤一句话就吓掉酒杯的少年了。经过数年朝堂和军中的历练,陈恒变得心思阴沉,手段了得,和他祖父陈无宇越来越像。
在去岁秋冬之时,各势力暂时休战****伤口的间隙,他派遣使者携带金银锦缎等礼物进入河间地,招降当地的戎狄部落,戎狄酋长们见中行大败,自然人心骚动,见有利可图,便转投陈氏。于是去年大半年的战争里,齐侯和国、高在泰山一线啃石头,陈氏却在旁边悠然自得地接收领地,吞并了河间地后,他们的地盘将近扩张了一倍!
在得知赵兵已经尽取帝丘周边的小邑,准备进围濮阳时,陈恒也没轻举妄动,而是亲自坐船回了高唐一趟禀报父亲。
大河航运比陆路迅捷,乘坐轻舟快船,只花了一天一夜时间,陈恒便跨越了百余里距离抵达高唐码头。
高唐本是齐国北部一处偏僻的小邑,只因控制着齐与燕国、中行、中山国的贸易,所以发展得很快,经过陈氏两代人的经营越发繁荣,一百年前的小渡口渔村,如今已经是万户大城,能出五百乘兵赋!
陈氏心怀窃国之志,所以一面收齐国民心,一边在高唐周围建了数座卫城屯兵,在外面还看不出蹊跷,只有入了城,才会发现这里满满当当都是正在训练的新兵!
在世人都被晋国六卿的大打出手吸引住目光时,他们却没发觉,陈氏的力量,也已经是千乘之卿了!这个毒蛇般的家族一直在隐藏獠牙,只等场中的巨兽们斗得累,就下去对准要害狠狠咬上一口!
年近五旬的齐卿陈乞就在其中一处卫城中巡视武库,他很快就出来接见了儿子,听完他的汇报后,不假思索地说道:“国、高不援卫,陈氏亦不援!”
陈乞陈恒父子对君主们满心期待的争霸战争实在是兴趣寥寥,他们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陈氏如何在战争里保存实力,如何坐大而考虑的。总之这次战争陈乞已打定主意,一定要将齐侯、公族和国、高二卿带进坑里,让他们实力大损,他好实行窃齐的阴谋。
然而陈恒在考虑事情上,却比他父亲看得更加长远,他冷静地分析道:“父亲所言甚是,赵军势大,军中能战者近两万人,不可与正面为敌。但也不能放任不管,若赵氏占据帝丘,废卫侯元,立蒯聩为主,则齐国反被其包围,从卫国北上,便是陈氏领地,坐视赵无恤全取卫国,于陈氏无利。”
“何况如今陈氏还得仰齐侯鼻息,若什么都不做,恐怕会惹齐侯怀疑,到时候反而不美。”
陈乞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吾子说的有理,那你说该如何应对?”
“小子在舟船上时,已经想出了一个主意。”
陈恒不但耍阴谋在行,对于庙算和军争也有些心得,他们陈氏,可是出了司马穰苴和孙武两位大兵家的!这跟浓厚的家学脱不开关系,传说中的太公六韬,还有司马穰苴的遗书《司马法》,正藏在他们家的府库中。
陈恒道:“当年晋文公图霸,想要与楚国争夺中原。为了救被楚人围困的宋,晋军便围卫、曹,诱使楚国北进,我既然不想与赵无恤正面冲突,又想保帝丘不失,顺便让齐赵正面交战,何不效仿之?”
“你且说来听听。”
陈恒应诺,“据消息称,赵氏在西线与东线都发大军作战,其腹地必然空虚。我若乘赵无恤围攻帝丘时渡河西进,与中行氏和当地的戎狄部族配合,煽动邯郸人叛乱,说不定能一口气打到邯郸去!“
陈乞眼前一亮,拊掌赞道:”此计甚妙,到时候赵无恤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攻击帝丘,要么放弃刚夺到手的邯郸!若是前者,等他们回师时,吾等既可退入中行氏领地,也能渡河归齐。若是后者,则河北非赵氏所有!”
“然,待小子发兵后,父亲还可以向齐侯为陈氏邀功,同时给国、高压力,接着怂恿齐侯在小子渡河攻邯郸时,带着齐军主力来拖住赵无恤,让他攻卫亦不能,回师也不成。“
陈乞看着多智的儿子很是欣慰:“如此一来,我父子期待已久的齐赵鏖战,就要在桑间濮上开始了……”
陈恒的野心却比父亲更大,他嘴角露出了一丝阴险的笑:”不止如此,那样的话,若齐赵在卫国两败俱伤,陈氏不但可以削弱公室,还能全取太行以东!到时候即便窃齐不成,像赵氏一般在大河两岸独立为邦国,又未尝不可?”
第718章 围卫救鲁
ps:第二章,明天更新在下午,求一波推荐票!
上古时代,黄河在东注于海的过程中,在冲击平原下游分出了许多条支流。在禹时,大河下游有九条分支,正如《禹贡》所说的“九河既道”,分别是徒骇、太史、马颊、覆融、胡苏、简、洁、钩盘、鬲津九条。
到了殷周春秋之际,随着气候的骤冷返暖,九河或干涸,或改道,或湮没******,只剩下一东一西两条。它们在棘津下游分离,而中间这块和鲁国差不多大小的狭长地域,就被称之为河间地,原本是中行氏的地盘,可在去年的战争里,却被陈氏窃取了大半,只有南端的几个邑被攻卫的赵军占领,但仅仅是作为提防陈氏的桥头堡。
三月初,已经将帝丘围三缺一,并试着攻打了两次的赵无恤从斥候处得知陈氏一万军队从河间地西渡大河,进入赵氏占领区的消息。
“九河”那仅剩的两条河里,东河是主道,西河则是分叉的岔流,所以河水较浅,渡过去比较容易。
纵然如此,但赵无恤还是为陈氏的计划啧啧称奇了一番,能想出这主意的,恐怕是他的老朋友陈恒。
“陈子常真是狡猾,我攻击朝歌时他不去救,我北上中牟时他不去取,我破邯郸时,他也一动不动,就这么坐看范、中行、邯郸一一崩溃,只忙着抢河间地,不过也算他有眼光,做了出力最少,却获利最多的选择。←百度搜索→“
站在已建起骨架的高大投石机前,赵无恤笑着对从鲁国那边运送辎重粮食过来的樊迟如是说。
在鲁国当了几年的大农丞,樊迟越发成熟稳重了,不过这战时的特殊时期,他也发挥了自己能领兵的特长,带着西鲁的农民们摇身变一变,变成了征粮队和辎重队。
他跟着冉求一起领过兵。所以对战略军势也有一定了解,于是便接过话道:“河间北拱燕国,南临河、济,水陆冲要。涂道所经。当年齐桓公由此剪孤竹,服北燕。如今被陈氏抢先夺取,邯郸的腹部便等同于向他们敞开了。”
”不错,他看准的就是我主力来卫国的时机,就像是嗅到肉味的饿狼一样。忙不迭地渡河西去了。”
樊迟颇有些担忧地说道:“陈氏西进,而邯郸等地才刚刚被将军控制数月,人心依然不太安稳,若被陈氏中行氏残部反攻,去年的辛苦不就白费了么?何况邯郸若失,将军东西两端的敌人就能通过邢地和釜口连成一片,到时候赵氏就真的团团包围了!”
赵无恤让他勿虑,”子迟勿忧,邯郸岂是那么容易攻下的?“
”我虽然将主力带了出来,但邯郸和邢地还有5000人驻守。马首大夫赵伊也带着一师之众留守中牟,随时可以策应,光凭这些兵力,自保是没什么问题的。“
话虽如此,但相对而言,邯郸还是比较空虚的,问题还是在于赵氏多线作战,兵力捉襟见肘。除了职业当兵的武卒和骑兵外,去年征召的兵卒,放他们回去春耕后。二月时又立刻再度征召了,同时被强迫入伍的还有河内、邯郸地区的当地人。
幸好邯郸在几处新征服地区中还算稳固的,毕竟赵无恤将邯郸氏的旧势力连根拔起,顺便提高降兵们的政治和经济地位。若被陈氏和中行反攻。那些人刚得到的土地就不一定保得住,他们应该会站在赵氏这边保卫邯郸。
樊迟面色一喜:“这么说将军不打算回师?”
赵无恤道:“陈氏之所以去邯郸,就是为了诱使我放弃攻帝丘,他们担心卫国若被我全取,陈氏的夷仪、高唐便暴露在我骑兵攻击距离内。”
樊迟这才恍然:“原来如此。”他虽然会打仗,可性情还是老实了点。可为军吏,却不可为统帅。
无恤笑道:“何况陈子常想法是好,但也不看看邯郸是谁在守?教我行军打仗的邮子良司马!想要轻取邯郸,陈恒恐怕是太高估自己的斤两了,只怕他以为捡了软柿子,其实却一头撞到了铁板上!”
“既然如此,将军便能专注于攻克帝丘了。”
樊迟这下放心了,邮无正的本事,那次奔袭五百里攻击济西他是看在眼中的,算是赵氏军中最能打的将领了。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陈子常攻邯郸亦真亦假,一方面可以吸引我回师,若我不回,他便可以在那边攻城略地。而我围帝丘,也亦真亦假,齐军主力不来,则卫国不保,若来,我正好与他们在这桑间濮上决一死战!”
身为主帅,赵无恤很清楚赵军现在的优势和劣势是什么,优势便是连战连胜,士气高涨,盖过了长期征召的怨声载道。而且骑兵较多,不惧怕野战。缺点则是四面受敌,兵力捉襟见肘,若长期拖下去颇为不利,他一直以来都是拆东墙补西墙,集中优势兵力寻敌决战。
这样才能让胜仗继续下去,而不是对峙数年后锐气丧尽,师老兵疲。
尤其是,赵无恤最担心的不是陈氏,反倒是位于战线一西一东的晋和鲁:知氏和魏氏过去一年里不急不缓地巩固领地,然后慢慢向赵韩进逼,他们实力尤存,或者说,在吞并了范、中行在太行以西的力量后,变得更加强大了!
而鲁国,赵无恤在鲁国时拥有绝对的权威,但在他离开的这一年里,可没少闹出幺蛾子,去年的攻势里,虽然没有什么失地,但秋收却被耽搁了,今年许多地方都缺粮。也亏了张孟谈和虎会、宰予、冉求等人使尽浑身解数才让鲁国维持住局面,等到他挥师东进。
可齐国在二月中旬又发动了一场攻势,去势汹汹,赵无恤担心鲁国还能撑多久。
所以他巴不得齐侯能调头带着他那四五万大军过来,陈恒想”围邯郸救卫“,而赵无恤也在”围卫救鲁“……
不过进入卫国已经快一个月了,赵军阵仗闹的很大,连伪卫侯都扶持起一位,帝丘已经进入灭亡倒计时。可齐侯那边,却没有西来支援的迹象,齐侯和他的将军国高,似乎另有打算,难道齐军中也有高人,看穿了赵无恤围点打援的计划?
想到这里,赵无恤对风尘仆仆的樊迟道:”子迟,你刚从鲁国过来,且将鲁国的近况一一告知于我。“
樊迟这才下拜,面色严肃地说起了他这次来,除了运送辎重外的正事。
”好让将军知晓,齐军的春季攻势极猛,在没有武卒守备的地区,简直如土鸡瓦狗般败退。光是泰山一线,投降的邑有之,不战而逃的大夫有之,计划背叛的人也有之,鲁国内部局势也并不安稳,士和国人无不盼望将军能早日回去!“
第719章 敌在西鲁
ps:晚了点抱歉,第二章在12点左右,求下推荐票。
桃丘早已不是五年前的模样了,昔日的满山茂密的松林已经被砍伐殆尽,赤红色的铁矿石袒露在地表,随即这些浅层矿被挖得千疮百孔,采铁的矿道像黑黝黝的虫眼一般遍布山中。
而在半山腰的铁工坊处,总能见到工匠和隶奴如匆匆忙忙的工蚁般忙着来来回回清洗矿石,一座座高炉伫立在此,在冶炼镔铁的同时,每天都会冒起大量烟雾,以至于整个山腰上云烟缭绕。
三月的这一天,桃丘山顶准时冒出了巨大的浓烟,远胜以往,甚至在十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却并非是正常的冶炼,而是起火。
此刻若是俯瞰桃丘,就会惊讶地发现,矿区变得空无一人,道路被堵塞,工坊被焚毁,甚至连铁匠们宝贝得不得了的高炉,也被一一推翻捣毁!
“这些都是吾等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呀,就这么,就这么放弃了?”看着来自曲阜的上吏阚止指挥工匠们在桃丘铁工坊里四处点火,曹邴表情有些扭曲,敢怒而不敢言。
阚止瞥了面色纠结的铁官一眼,淡淡地说道:“加快速度,齐军就要来了!“
”就不能挡住齐人么?就像几年前赵将军做的一样,就像去年秋冬冉子有司马做的一样。“曹邴如此抱怨道。他是管理此处的铁官,这里是他和无数铁工的衣食所在,如今却要由建立它的人亲手毁灭,对于他们来说,这未免太过残酷了。
”这次来的是齐军主力,齐侯龙九大旗所在,足足有万余人,如何挡得住?“
阚止心中又何尝痛快?过去几年间,在赵无恤的统治下,昔日受尽欺辱的鲁人终于能对齐国骄傲地抬起头。←百度搜索→表示我不怕你了,可现在却又要步步退让。
去年齐国零星的侵扰让鲁国苦不堪言,但在张孟谈的谋划下,在冉求、虎会二将的抵御下。齐国人没讨到太多便宜,铩羽而归。
可这只是海啸前的小狼,齐军的春季攻势来势汹汹,齐侯调集了全国的兵马,足足有五万大军!一万在平陆压阵。一万攻从穆陵关攻东鲁,一万兵临夹谷,而光是朝西鲁杀来的,就足足有两万之众!
赵无恤有指示,日产镔铁近千斤的桃丘对赵氏太重要了,西鲁的防备要以这里为重。
为此镇守西鲁的冉求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赵无恤抽掉了近半鲁国兵卒去晋国打内战,留在鲁国的人可不多。冉求就靠着区区五六千人,以及少许骑兵,硬是将齐军在边境耗了整整一个月。可毕竟兵少众寡。随着秦邑陷落,郿邑也岌岌可危,桃丘随时会孤悬域外。
为了守住桃丘,鲁军已付出了数百条兵卒的性命,可如今实在是守不住了。所以便在半个月前,张孟谈就下达了让桃丘铁工坊搬迁撤离的指令。
赵无恤在离鲁前也觉得桃丘太靠近边境了,他已让人在鲁国其他几处铁矿区开始建立工坊,但还是以最早发展起来的桃丘为主。硕大一个铁工坊的人员和必要工具、武库兵器,不是一两天就能搬完的,直到今日。最后一批人才准备离开,临走前得到指令,要将此地摧毁。
”桃丘的高炉、矿场,还有冶炼的技术至关紧要。既然无法带走,这里宁可毁掉,也不能留给齐国人!“
曹邴有些不愿,却无可奈何,不过真正的冶铁大师莫邪却对此没太多不舍,从越国到吴国。再从吴国到楚国,最后孤儿寡母入鲁,她们一家人因为自己的技艺惹来了太多邦国觊觎,对这些颠沛流离早已习以为常了。
她仔细将几把前几天刚刚锻造出来的铁剑擦拭收好,又把已经牢记在脑中的图纸统统焚毁,路过蹲在地上看着高炉焚毁面色阴郁的曹邴时看了他一眼,用一口蹩脚鲁国话说道:“矿是死的,人是活的。鲁国赤色的矿山并不少,只要有足够的工匠氓隶,在哪里都能重建,何况吾等还会再回来!”
”不错,吾等还会回来的!”
阚止处理完善后事项,过来催促众人撤离,正好听见这番话,因为莫邪的技艺,赵无恤让他们必须待之以礼,纵然她没有任何官职,却被众人当做大家崇敬。
“这桃丘过去两年间已经锻造出了许多铁兵,环首刀三千口,铁剑千柄,戈头、矛尖、铁戟过万,铁箭矢更是近十万枚!在将军手中,足够用来击败齐军了!“
曹邴眼中才多了几分神色,“唯愿将军早日归来!”
半个时辰后,在桃丘上浓烟笼罩的背景下,铁工坊最后一批人员悉数撤离,驶往东面的须句。他们接下来会分散前往鲁国各处的小铁矿建立工坊,产出源源不断的镔铁,为赵氏继续输送战争的爪牙。
就在桃丘铁工坊被放弃后三天,齐军占领了郿邑,随即攻上桃丘,却只见这人去山空,仅剩下一片焦黑的残骸……
……
“桃丘已经被鲁人毁掉了么?真可惜,迟了一步。“
听到手下的乡良人来禀报,齐师统帅国夏弹了弹手里那柄模样新奇,坚不可摧的“环首刀”,发出了遗憾的慨叹。
这口刀是花了巨大代价,歼灭一小队赵骑后缴获的,据投降的鲁国大夫说,这是赵氏骑兵的制式武器,产自桃丘,那里有一座巨大的铁工坊,还产出其他铁制兵器。
国夏试了试这兵器,能轻松斩开皮甲,他只觉得与赵氏轻骑简直是绝配,而且还是用铁做成的,心中又是震惊又是羡慕。
齐国原先没有骑,只有车,在大前年被赵氏用骑兵狠狠战败后,也开始从北燕购买良马,试图组建骑兵。可效果差强人意,那些所谓的“骑兵”连弓马都没练娴熟,去和可怕的赵氏骑兵对战纯粹是给他们送战功,所以只能充当齐侯的猎队,战争里也只能做信使和斥候。
针对上次齐军的惨败,国夏是花了心思去反思的,他现在觉得,赵氏不仅是在兵种和战术上有优势,连武器上也开始领先齐国一大截了!
比如说这些铁兵器,就让他眼红不已,齐国也没多少铜锡,却有许多铁山,也能简单的铸造铁器,不过在铁和生产和兵器锻造上迟迟没能突破瓶颈。若能得到桃丘的冶铁工具、匠人、技术,那意义恐怕比这次战争里夺取几处城邑要大得多。
只可惜,鲁国人察觉到了这种危险,先走一步。
“追恐怕是追不上了,只能等将赵氏势力驱逐出鲁国后,再从民间寻觅,让齐军也能用上这些好兵器!”
他便放下了此事,转而查看地图,以确定齐军下一步的战略。
“秦邑和郿邑已经攻下,接下来就要一头撞上鲁人的防线了,据投降的鲁大夫说,西鲁守卒和宋国援兵重点布置在甄、廪丘、郓城、中都、郈这几处……”
这是一条自西向东的狭长地带,也是一条通途大道,也是连接赵无恤与鲁国的生命线!
国夏听手下那六七名统帅两千人的乡良人介绍战事情况,几年前雪原大败的寒冷还让他们自骨头里瑟瑟发抖。这次,齐人吸取了教训,不再冒进,而是利用自身的兵力优势稳扎稳打,齐侯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不是统帅之才,所以就在平陆统筹全局,让国高担任前敌将领。
所以他接下来,打算继续这种打法,先不要急着深入鲁国,而是顺着濮水,把范、高鱼一处处拿下,兵临西鲁的中心,也是赵无恤的幕府名义上的驻地郓城,切断此处与曲阜的联系,同时也阻断赵无恤挥师东进的通道。然后,便能让各路齐军一起入鲁,各个击破了!
就在国夏打算下达军令时,却有齐侯杵臼的使者风尘仆仆地入帐而来。
“元帅,赵军已攻入卫国,将围帝丘,卫侯告急文书一日紧,君上急令下臣来问元帅,是否要暂时将鲁国放下,西去援卫?”
第720章 齐侯的贵宾
ps:又晚了……见谅,求波推荐票。
东阿位于河济平原上,此地襟带泰岱,河济,向南可以逼近鲁国,向西可以联系卫国,舟车四通,屹为津要,正逐渐被齐国经营成为西南重镇,也是此次对鲁作战的齐军大本营。
高冠裘服齐侯杵臼明显比几年前瘦了许多,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焦黄,驼背也越来越明显。毕竟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他的良臣名将司马穰苴、晏婴陆续离世,于是齐侯总觉得,司命也会随时来勾自己的魂儿。
信步走着,眼见东阿行宫里花草繁盛,他不由感叹道:”美哉宫室!郁郁蓁蓁,也不知寡人死后,在黄泉还能不能享有诸侯之尊!“
随着老之将至,他时不时会感怀自伤,泣下沾襟,只是身旁已经没了晏婴”吾君将披蓑苙立于畎亩之中,戮力农事”的辛辣讽刺,有的只是大臣们的阿谀奉承。一时间周边的臣僚如阿大夫等纷纷说齐侯会长命百岁,甚至有陈氏献上的海滨地区方术士乘机进言,说可以坐船出海,去传说中的三仙山为齐侯求不死药。
“人真的能不死么?若孤可以不死,那活着时夺取霸主之位,又多了几分希望!”
从雪原大败回国后,或许是当时着了凉受了惊,齐侯感觉身体越来越衰弱,大热天也会浑身发寒,只有在服用方术士献上的丹药后才能精神一震,继续享用宫中姬妾,和鼓起勇气图谋自己的“霸业”!
齐国在攻击夷仪和雪原之战里损兵近两万,临淄和东阿等地一片素缟。这让齐侯杵臼整整四年不敢征兵,宋之乱他忍过去了,鲁之乱他无力插手,泗上诸侯也不得不一一放弃。直到去年赵氏卷入晋国诸卿内战,将鲁地兵卒抽调大半,齐侯才看到了久违的机会。
“这一次,赵无恤要面对的就不再是齐国了。是全天下!”
打着墙倒众人推的心思,壮了胆的齐侯加入了反赵同盟里,开始袭扰鲁国。齐卿高张曾信誓旦旦地对他分析,说这场战争应该会持续很长时间。所以可以缓缓图之,利用秋收的攻势削弱鲁国力量,次年再蚕食之,等将赵氏势力驱出鲁国,扶持鲁国三桓复位。就能继续往西和晋国诸卿合围赵氏主力了。
这倒是符合齐侯持重的心理,所以这场战争齐军打的极其保守。
然而赵氏一波快节奏让他们的计划落空了,这边才刚开始对鲁国的春季攻势,那边范、中行、邯郸就已经败亡,赵氏毫无顾虑地发兵东进,开始围攻卫国了!
面对卫侯元的救助,齐侯杵臼犹豫了很久,无法抉择之下,给他的两位重臣陈乞和国夏都发去了信,询问这一西一南两位主帅的意见。
很快。二卿的回信就到了齐侯的手中。
“陈卿提议救卫!”齐侯心中一惊。
齐侯身边的臣僚和贵族们面面相觑,陈氏打的是什么主意?
读完信后,齐侯才道:“陈卿认为,诸侯唯卫事齐,若是连卫国都不救,齐国就彻底失去所有朋友了。何况,齐国之大患在赵而不在鲁,赵氏若克卫国,则东阿、平阴、夷仪皆在其锋芒之下,故卫不可不救。他还说了一个好消息。说陈恒已率军渡河西进,攻赵氏邯郸城,此敌所必救也。若赵氏回师,则陈氏纵然粉身碎骨。亦要拖住其脚步,让寡人安心全取鲁国……”
念到这里,齐侯不由放下信件,口中赞叹道:“好!小陈恒年纪虽轻,却一身的胆量,忠臣啊。陈氏父子处处为国考虑,真是忠臣啊!”
下方的齐国大夫和将吏们大眼瞪小眼,对齐侯的这句夸奖不以为然,其实陈氏正在做的事情,任何稍有智慧的人都能猜出来。只是有的人,却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者诸侯和卿士的游戏就是这么虚伪呢?
陈乞在末尾还呼吁道:“若赵氏不回师,犬子有一计:还望君上能帅大军西进,与仆臣夹击赵氏于桑间濮上之间!”
这封信不知是谁执笔的,写得激情洋溢,连阿大夫看了也不由赞叹陈氏真是忠心不二。此外,信中还有许多实际的分析,陈乞表示,据他的探子调查,赵无恤带来的军队不算多,大概有两万余人,其中一半是从河内、河北等新占领区征召的劳役,算不得战力,攻城时可以用他们干活,可到了真正的野战中,却只能做填沟壑者,不足为虑。
这些信息让齐侯杵臼精神一振,掰着指头一算,算上都邑兵、公族军和国、高、鲍、晏的私兵,他能调拨四万人西进,加上陈氏凑出的近两万人,帝丘守军,对赵无恤有绝对优势!
不过要是西去救卫,就会和赵无恤正面碰撞,很难让齐侯不想起往事。
雪原大战的情形他历历在目,那个冬天真的很冷,而自己的车驾之外,那个立马握矛的少年形象也在他脑海中驱之不散。为此齐侯对与赵军野战有一丝阴影,同时也希望能有机会一洗前耻。
齐侯还思虑着,那次战败是自己不会指挥军队导致的恶果,这次如果让善于军争的国夏指挥呢?或许就能胜利了。
“齐桓公不是还打过长勺之战么?可这之后他却对鲁国五战五胜,直接攻到曲阜城下,若不是曹沫劫盟,兴许鲁国连泰山都割让了!”
最后他如此安慰自己,带着一丝想要西进的心思,齐侯又打开了国夏送来的急件。心里顿时就凉下去了,国夏的建议,竟与陈乞完全相反!
……
“国子建议先攻下西鲁,再计划西去救卫之事……”
说出这句话时,齐侯明显感觉下面的大夫们微微松了口气,他不由有些失望,难道齐人怕赵氏竟至如此么?
不过国夏的理由也很充分:“赵氏围卫,乃是因鲁国局势危急,想要诱使齐军西进之计。如此大势已成,仆臣只需要一月时间,便能攻到郓城下,切断赵军与鲁国的联系。届时再用月余时间进攻曲阜,离间鲁国卿大夫,无主的鲁国必定崩溃,到时候再西进救卫不迟。”
国夏和陈乞两人都有理由,一时间,齐侯陷入了纠结中,只恨不得齐国能多征召个十多、万军队,那样的话就可以一分为二,两边都咬住不放了。
他在行宫里来回踱步,每隔一会就追问竖人:“鲍子到何处了?”
鲍子就是齐国四卿之一的鲍牧,他是鲍叔牙的后人,也是齐侯近年来十分倚重的卿。
面对陈、国二卿在战略上的分歧,齐侯有点拿不定主意,所以想听听鲍牧的建议,中立的建议。
等了一会,鲍牧总算是来了,他虽然是新卿,年纪却不小,已经年近六旬,也怪他父亲鲍国太能活,一直到九十岁才去世,让鲍牧等得头发都白了。
他继承卿位后主管与诸侯的外交,如今齐国大军尽出,齐侯自己也到了前线,临淄那边是高张留守,鲍牧则是到处跑,到处为齐侯联络可以争取的诸侯、大夫。
因为想要赢得战争,不单要靠戈矛,还要靠毫笔和简帛,以及说客的三寸不烂之舌!
鲍牧才从外地回来,风尘仆仆地刚踏进行宫,面对齐侯的问题,鲍牧就朝他郑重一拜道:“仆臣不懂军务,岂能乱说?不过这次也巧,臣正在替君上接待一位外国来的贵客,他也随我来了东阿。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位贵客也是通晓兵略之人,君上不如见他一面,问问他的意见,何如?“
“外国来的宾客?”齐侯挠着头想了想,这年纪越大,记性就越不好啊。
隔了半响,他的眼中才绽放出了异样的色彩,差点跳了起来:“寡人想起来了,鲍子曾与我提过的,莫非是‘他’?”
“就是‘他’!君上愿意见么?”
“见!此等旷世奇才,自然要见!”齐侯很是开心,又低头瞧了瞧自己一身的常服,顿时皱了皱眉,连忙让竖人帮自己换上庄重的朝服衣冠,生怕自己随意的态度惹了那位贵客不满,这类大才都很骄傲,必须礼贤下士才行。
他刚将玄端固定在发髻上,外面竖人和侍卫的一路传唱便传了进来,鲍牧已经引着那位客人到院门外了!
齐侯连忙系好帛带,又在铜鉴前仔细整理了下衣襟,这才换上一副浓郁的笑脸,亲自出了门口去迎接。
鲍牧正好走了进来,他作为引荐人走的稍稍靠前些,身后则是一位身材高大,脚步坚毅,面容古板的大夫。
只一眼齐侯便挪不开眼睛了,这个人太有特点了,最让人关注的是,他面容虽然比鲍牧还年轻十岁左右,可那冠带下,却是满头苍苍白发!
两人的脚步在齐侯面前二十步外停止了,见到齐侯,那白发大夫面色丝毫未变,仿佛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般平静。他将手笼在宽袖里等待行礼,面对齐侯这种七命诸侯,还能不先过来下拜稽首的,至少得是一位卿!而且还是大国的卿!
而鲍牧则上前一步,为两人做引荐。
“大夫,此乃周室之舅父,疆域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在东国可行侯伯征伐之事的齐君!”
他又指着那位白发大夫道:”君上,这位便是指挥吴军灭徐,破楚,毁灭郢都,将楚平王掘墓鞭尸的吴国大行人子胥!”
第721章 他就是传奇
ps:第二章在12点前,这回是真的(认真脸),求票!
“伍子请坐,齐国与晋国逆臣赵氏鏖战,故寡人只能来东阿监督战事,未能在临淄路寝之台接待,只能在这寒酸的厅堂里见客,还望见谅。”
伍子胥拱手道:“岂敢,齐君能见外臣区区南国鄙人,便是莫大的荣幸。”他雅言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楚地口音——虽然他出了名的恨这个国家,恨不得让她灭亡,却永远洗不去那才是他父母之邦的事实。
坐在厅堂中,齐侯杵臼得以更近地观察伍子胥,只见他相貌算不上英俊,甚至有些面恶,苍苍白发下,看人的眼神很冷,也很少露出笑容,举手投足十分庄重。
齐侯却不敢以貌取人,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下首坐着的这位吴国大行人,他的前半生,就是一个传奇!
这伍子胥名员,字子胥,本是楚国太子太傅伍奢的儿子,伍奢因为唯独太子建,被“君不君,父不父”的楚平王和奸臣费无忌陷害入狱。楚王欲借伍奢的性命,诱使伍子胥和他哥哥伍尚入郢,但伍子胥看穿这是费无忌的毒计,是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于是便毅然逃离楚国,而他的父兄则连同伍氏数十口人一同被杀害。
从此以后,伍子胥与楚国王室结下了深仇大恨,走上了一条“复仇以报父孝”的血路。
他最初在宋国和郑国间辗转,并不顺利,尤其是主君太子建被郑定公和子大叔所杀后,伍子胥只能抱着太子建那尚在襁褓的儿子公孙胜逃离郑国,想通过陈国到吴国去——也只有吴国敢于和楚人作对。
接下来的故事天下熟知,在陈国昭关。伍子胥**白头,这才蒙蔽过关,顺利逃到了吴国。
当他牵着公孙胜踏上吴国土地时。回头用那双血红的眼睛盯着故国阴霾的天空,风吹动他头上的缕缕白发。像是在为他送行。此时此际,以复仇而尽子孝的心思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维,随即便撩开大步,绝尘而去,之后十年,也应了他父亲伍奢的预言:员在,楚国必多难!
在吴国,通过一段时间的躬耕于田鄙后。伍子胥开始和公子光君臣际会,伍子胥愿意帮公子光得到王位,而公子光的承诺则是,要为伍员复仇!以此赢得了他的效忠。
专诸刺王的彗星之夜后,踩着吴王僚的尸体,伍子胥便辅佐公子光,也就是吴王阖闾踏上了一条大霸之路!
吴王阖庐十分敬佩伍子胥,以师事之,还在吴国宣布不论男女老幼,谁不服伍子胥的教诲。就是不服从吴王,就是死罪,绝不赦免!
伍子胥从此成为吴国第一谋臣。他也没让吴王失望。他先是主持修建了姑苏城,然后是修法制,上贤良,选练士,习战斗。无论是建城,外交,练兵,战略,治民。理财,他无所不通!简直就是个全才!而且还了兵家孙武。以及同样是从楚国逃来的伯嚭。
通过敌来我走,敌进我退的“游击战”疲惫楚国后。伍子胥率领吴军全新的吴军小试牛刀,灭了徐国,随后和孙武精诚合作,率领吴军破楚,五战入郢!
可惜他还是来晚了一步,楚平王已经死去,得知这个消息的伍子胥因为大仇不能得报而暗自流涕。进入家族故乡,愤怒在他心中再也抑制不住了,他不但放纵吴军大肆奸淫掳掠,还派人挖开楚平王的坟墓,将楚平王的坟墓刨开,对着腐烂的枯骨鞭尸三百!
此举可谓惊世骇俗,伍子胥的老朋友申包胥气得骂他“子之报雠,其以甚乎?”他毕竟是你曾经的国君,做如此过分的事情,恐怕是有违天道的吧?
伍子胥的回答很坦荡:“叫他昏庸,叫他听信奸臣之言,叫他色迷心窍,叫他杀害我伍氏一家忠良!所以这暴尸荒野,国破家亡的下场,活该!复仇是我心中大愿,纵然我此举倒行逆施,要受天谴,也要做!如若不然,我伍子胥岂不是连蝼蚁都不如?”
此言畅快而解气,震惊天下,除了楚国人和中原一些守礼君子外,天下人对伍子胥这一举动却表示理解。
因为死不报父之仇,是无勇也!因为臣不讨贼,子不复仇,非人子也!
伍子胥能以一个逃人的身份,得到吴国帮助去复仇,最终倾覆了五千乘之楚,虽然掘墓鞭尸做的过分了些,可毕竟楚平王这昏君夺子之妻,杀害忠良,驱逐子孙在前,除了楚国人没人替他抱不平。所以在喜好快意恩仇的春秋时代,伍子胥非但没被像后世那样被唾弃为不忠之臣,反而被捧到了浪尖!
吴国人更加敬重他了,晋国人表面上要谴责,暗地里却对此举竖起了大拇指,齐国的鲍牧等卿大夫也巴巴地想要与他交游……
以鲍牧对这位老朋友的了解,人生得意处,快意恩仇时,纵观伍子胥的一生,最得意的两件事,一是辅佐吴王阖闾大霸南方,二是破郢都报了家族仇恨。
所以就算他当着齐侯的面说起鞭尸之事,伍子胥非但不怒,反而傲然仰起头来,他苍苍白发下的头脑清晰,意志坚定,却蕴藏着身为臣士的愤怒,君王也不能羞辱的高傲,那内敛的得意和自负,是真名士自**!
正好齐侯对楚国也没什么好感,楚平王他没接触过,可楚灵王的嘴脸,他当年派晏婴出使楚国时可看饱看够了!
“就像一只猴子戴着人的冠冕,在君榻上装腔作势。”好在晏子不辱使命,回来后以他一贯尖酸刻薄的口气描述了楚灵王的作态,惹得齐侯哈哈大笑,想来他弟弟楚平王能干出抢儿子新娘的事情,也好不到哪去。
虽然同为君王,他也感到了一丝兔死狐悲,却依旧保持着对伍子胥的敬重,称赞了一番他“弃小义,雪大耻,是大丈夫所为”后,便问起了伍子胥来齐国的目的。
伍子胥面色一暗,垂首举袂道:“吴国刚刚遭遇不幸,先君崩逝,因齐吴两国是姻亲的缘故,新君遣外臣来向齐侯告丧……”
……
“告丧?”
齐侯和鲍牧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虽然这时代列国死了国君后去外国告丧稀疏平常,但吴国作为蛮夷化的军事强国,过去很少守这礼制,甚至更喜欢成丧而伐,这次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另一方面,十多年前,齐侯虽然让鲍牧送公女去吴国嫁给吴王阖庐的太子,可那姜姓新妇受不了南方的卑热气候和稻饭鱼羹,思乡而死,顺便把重情义的吴国太子一并带走了。加上吴国北进,和齐国在鲁、郯、莒、邾一带有了势力范围的争议,从此齐吴两国联姻结束,恩断义绝。除了鲍牧和伍子胥的私人关系一直在维系外,并没有太多来往。
可如今却突然让伍子胥来告丧,其中意义就内涵多了,其中缘由,齐侯大致能猜到。
齐他立刻收敛笑容,表示哀悼,他做了几十年国君演技也不错,说到情深处不由老泪纵横。叹吴王阖闾不该这么早就去世,还说等这边战事结束,一定派人去帮助吴国攻于越,为亲家报仇!
“齐侯的美意,外臣归国后一定一一向寡君转达……”
说到这里,伍子胥略一停顿:“这齐国与赵氏的战事,鲍子曾与我粗略说起过,外臣还听说,齐侯正在为齐军战略犹豫?”
齐侯杵臼狠狠地瞪了鲍牧一眼,意思是这军国重事,怎能随便对一个外人讲,泄密了怎么办!
鲍牧却没领会他的意思,竟楞乎乎地说道:“君上,仆臣与子胥有二十年的矫交情,知道他的为人和本事,子胥虽为吴国行人,可在军略上也颇有能耐,灭徐,破郢,用兵不亚于孙武。既然君上不能决断,不如咨询下他。”
齐侯心里气得不行,这个鲍牧什么都好,可脑子里实在缺一根筋,他喜欢结交朋友,却把朝堂邦国间的事情也当成私人情谊来处理,身为卿士,怎能如此不稳重!不如他父亲鲍国远矣,也不如能讨齐侯欢心的陈乞、陈恒远矣。
话说到这份上,齐侯只能挤出笑容,顺水推舟地咨询伍子胥战事。
“齐君在犹豫是留兵继续攻鲁,还是调头救卫?”
伍子胥捋着胡须,轻松地说道:“若我是齐君,自然是选择前者,既然鲁国西大门已经被破开,那不如继续深入,不可前功尽弃。”
”可卫国……”
“卫国那边是一处陷阱,赵氏布下,等着齐君大军去跳的陷阱。”伍子胥斩钉截铁,仿佛他已经去桑间濮上走了一圈回来一样。
“何出此言?”齐侯吓了一大跳。
伍子胥道:“我听说,年初时赵无恤使了手段支开郑国,敢问齐君这是为什么?”
“为了让郑国掉过头去蛮氏,赵氏好乘机攻击卫国?”
“对了一半,可另一面,赵氏此举也让郑宋边境的压力减轻了,宋国本来缺粮,可这个春天却腾出手来做好了春耕。如今农忙已过,可宋军却并未大量进入鲁国协防,也没出现在卫国,敢问齐君,他们去了哪里?”
“莫非是……”伍子胥隔着老远能看出端倪的东西,齐侯和鲍牧似乎有点理解了。
伍子胥自负地笃定道:”若不出我所料,赵军公然攻击帝丘,而宋军正埋伏在某个离帝丘不远的地方,只等齐侯大军去卫国解围时,与鲁人从后包抄,到时候反倒是君上腹背受敌,要被迫在桑间濮上打一场决战了!”
第722章 公孙胜
ps:第二章,求推荐票!
与齐侯和鲍牧告辞后,伍子胥从厅堂里走了出来,在齐国竖人的引领下离开东阿行宫,去馆舍里休息。
一路上宫榭台阁不断映入眼帘。
齐人和楚人一样,喜欢精致富庶的生活,所以此处虽仅是一座小行宫,却也台榭高大,气势雄伟,装饰得富丽堂皇,比起姑苏吴宫奢侈了无数倍。甚至连路过的齐宫婢女,也个个身材高挑,美艳如花,在伍子胥路过时好奇地盯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贵客看。
伍子胥却对她们熟视无睹,只是低着头颦着眉,想自己的事情。
他生性高傲且带刺,前半生一直在为向楚国王室复仇而奋斗,后来鞭楚平王尸三百,心里那股怨愤消却,他的大志就成了辅佐吴王阖闾大霸南国。
可吴王阖闾却死了,没死在攻楚的舟船上,没死在北上(无—争霸的征途中,却死在了一把于越人的金戈下!
吴王阖闾固然有不少缺点,且为人狠辣,可对伍子胥却言听计从,他的死对伍子胥打击极大。
但随即,一个新的人生目标又在他心中树立起来了:灭亡越国,为给他知遇之恩的吴王阖闾复仇!
于是伍子胥低沉数日后,便再度斗志昂扬起来,他在新吴王夫差身上看到了复仇的希望。他坚信夫差能继承阖闾遗志,与他再来一场君臣际会。
伍子胥是行人,是负责吴国与外国交涉,制定长远战略的人,他的目光放在三年、十年后,所以知道,想要让吴国安心积蓄力量一举灭越。就得先处理好其他方向的隐患。”欲想南向,必先北行。“他对夫差说了这番话后,请命出使齐国。齐侯和鲍牧猜测的没错,他这次来齐国为的可不仅仅是告丧,而是另有所图。
吴国和齐国原本是微妙的竞争关系,对徐国、郯国、莒国、邾国的争夺贯穿了过去数十年。但还没到动武的程度。不过这种关系随着赵无恤入主鲁国,制霸泗上而告一段落了,伍子胥敏感地发现,吴齐争夺的范围现在被第三方势力控制,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
不过对于齐国来说,赵无恤是家门口的大敌,就算知伯不邀请帮忙,齐侯也恨不得立刻将赵无恤赶走,夺回齐国在宋、曹、鲁和泗上的一切。
对于吴国来说。赵氏是潜在的敌人,这不是由人的情感转移的,而是由地缘决定的!鲁、宋、泗上在谁手里,谁就是吴国的恶邻!不过在伍子胥想来,要与赵氏交战,是短则三年,长则十年后的事情。
本来他打算坐视齐赵两败俱伤,可却有一件事摸不透。那就是赵氏究竟会嬴到什么时候?也怪赵无恤去年仗打得太顺,打得太狠。范、邯郸的顷刻覆灭让天下诸侯震惊,百战百胜的名声传到了吴国,甚至有人将赵无恤和孙武相提并论。”真是可笑,他怎么比得上孙子!“
别人不知道,伍子胥可是知道孙武本事的,只是他不居功不自傲。为人低调,许多胜仗的功劳都不动声色地让了出去。
伍子胥本来是不以为然的,可他的老朋友孙武却对伍子胥说,光是从骑兵的运用上看,赵无恤比他要会利用兵种的优势。
孙子这番话让伍子胥犯了嘀咕。所以这次他出使齐国,就存了窥探齐、赵胜负的心思。
根据一路的见闻,结论很快得出:这赵氏虽然被诸侯包围,却一直在胜利,反倒是齐国暮气沉沉,日薄西山,指不定哪天就会被赵无恤这轮新太阳取代。若如此,北方将出现一个连绵千里,拥兵十万,且进攻性极强的赵氏政权……
那样的话,伍子胥觉得自己都要睡不安稳,更别提安心辅佐君王灭越了!
所以当另一位老朋友鲍牧请他为齐侯参赞军略时,伍子胥便答应了。不仅是为了让处于丧君之痛的吴国得到齐侯的友谊,也是他为吴国未来落下的一子闲棋!
这场参赞其实是双面刃,明面割向赵氏,暗面也狠狠捅了齐国一剑。
他向齐侯指出,卫国是赵无恤布置下的死地,让齐人不要过去一脚踩进陷阱全军覆没,导致战局崩溃。可另一方面,齐侯若不发兵救卫,也会寒了周边小国的心。
伍子胥暗自想道:”若齐侯依我计行事,自此之后,齐国恐怕再也无法取信于诸侯了。只望齐赵能在这东国拉锯五六年不分胜负,最后再由已经吞并越国的句吴来席卷泗上!“
一抬头,眼见快出行宫了,恰见有一位穿着白色田猎纹,戴高冠的青年男子正仰着头看宫门石阙上的燕子巢穴。
看到这位年轻人,伍子胥满是谋略的冷面上,终于头一次露出了微笑,这是长辈对晚辈的维护和怜爱……
……
看到那年轻人后,伍子胥大步迈向他,看样子似乎是要去亲切地在他肩上拍一拍,可走到十余步时还是克制住了,转而拱手道:”公孙。“
被称为”公孙“的青年回头,他模样俊朗,只是脸上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似乎是从小抑郁多年。见伍子胥过来,他面色未变,微微行了一礼道:”亚父。“
亚者,次也,亚父是吴楚一带对仅次于生父的长辈尊称,犹齐桓公尊管仲为仲父,由此可见,这年轻人和伍子胥关系非同一般。”公孙,鲍息不是带你去与齐国的年轻一辈结识了么?怎么会在此处?“”那宴饮没什么意思,齐国公子公孙,大夫子弟,不值得我与之交游。”
伍子胥一愣:”早闻齐国多俊秀之才,不止于此罢。“
青年脸上带着一丝自傲和不屑:“就是如此,包括鲍息在内,尽是一群猪犬!“
这话太直接和难听了,若让鲍牧得知自己儿子被这么评价,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伍子胥只能摇头叹息。
那青年却继续仰头看着那燕子巢道:”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这燕子尚有可以回归的故乡和巢穴,可我呢,却无家可归。“
这青年名为公孙胜,亦或是熊胜,乃楚国太子建之子!
太子建被父亲抢了新娘,他弟弟熊珍出生后太子之位不保,因为不想做申生而仓皇出逃。可他不自量力,在郑国试图颠覆郑定公的阴谋被郑人发现后,全家遭到杀戮。只有伍子胥抱着年幼的公孙胜逃了出来,经陈国,过昭关,最后到了吴国。
公孙胜从小在异国他乡被伍子胥养大,视之如亲父,只是伍子胥一直坚持待他如少主,称之为”公孙“。
不知不觉二十多年过去,眼见公孙胜已经年近三旬,还得到了伍子胥的真传,在为政和兵法上都有不俗的表现,可在吴国却没有适合的他职位:毕竟他身为尴尬,既是伍子胥的养子,又是楚国的公孙。
“难道寡人还指望一位楚王之孙领兵去攻打楚国不成?”吴王阖闾亦是如此认为,直言公孙胜他绝不会重用!
吴国人不信任公孙胜,待他十分冷淡,即便伍子胥安排他一些职位,也常常受人排挤,于是便养成了这孤僻阴郁的性格。伍子胥无奈,这次北上齐国,就是想带着公孙胜来散散心,长长见识,顺便结交些人。
可公孙胜依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伍子胥十分无奈。
这孩子心里埋着怨气和仇恨,伍子胥一时却难以为他化解。
两人乘车同行,御者在前驾车,伍子胥则在车舆里将方才与齐侯的对话说了一通,公孙胜对政务和军争都很感兴趣,只有在伍子胥说起这些时,他脸上的阴郁才会一扫而空,唯独眼中有了一丝疯狂和渴望。”亚父是想要插手帮齐国人么?“”谈不上插手。“伍子胥道:”只是看在鲍子与我乃老友的份上拉齐国一把。“
公孙胜摇了摇头道:”我倒是觉得不管怎么拉,齐国都要输掉战争。“”哦,何以见得?“”胆怯避战,兵力占优的齐人,以及兵力较少,却锐意进取的赵氏,这不是当年吴师破楚的翻版么?恐怕赵氏也能来一场五战至临淄,让齐国彻底失败!“
伍子胥皱眉不已,他就是因为担心这个,才出手帮鲍牧一把的。若真如此,赵氏将席卷东方,成为吴国的威胁啊。”公孙,赵氏尚处于团团包围中,你为何会对赵氏这么有信心?“”因为亚父教过我,事在人为!””我虽未见过赵无恤,却听说过他的故事,见逐于晋,崛起于鲁,五年之后,玄鸟之裔归晋,掀起了数不尽的风波,他似乎要比亚夫的故事更为传奇!“
伍子胥无奈地承认:”我蛰伏了十多年才大仇得报,还借助了吴王,比起他在鲁国白手起家,的确不如。“
两人一时无话,沉默了一会后,公孙胜又开口了:”其实我有一个想法,想要与亚父商量商量。“
馆舍就要到了,马车在减速,伍子胥点了点头,”但说无妨。“有念想就好,他现在就怕公孙胜在这么郁郁不得志下去,硬生生憋出病来。
公孙胜眼中的神采却越来越热切:“若这次赵无恤赢了对齐国的战争,我便打算去投奔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