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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月新番     春秋我为王txt下载     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76章 棋走边角

    ps:第二章下午更

    就在屈无忌和失散多年的“侄女侄儿”认亲,人人皆大欢喜之际,发生在竞技场的刺杀案也水落石出。

    但矛头的最终指向却出乎众人意料,嫌疑最大的,居然是晋国使节团!

    曹国人在查实那刺客身份后惊呆了一片,这个结果却在赵无恤的猜测之内。

    原来,持弩刺客之所以能避开检查,是因为他混在晋国公族大夫、上军司马籍秦的卫队里,大摇大摆走进来的!

    使者的卫士携带武器,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于是疏漏便发生在这儿了。谁能料到在蹴鞠比赛正激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滚动翻腾的皮毬上时,这名本应守在籍秦身边的“卫士”竟然借口小解,悄悄挪到了射程之内,对准赵无恤射出了一支毒箭!

    若不是吴人专鲫情急之下拔剑示警,而穆夏和田贲两人护卫得当,子贡布置的武卒从甬道里出来得极快,后果将不堪设想!

    得知晋国使者卷入此事,曹伯又惊又怒,连夜传唤嫌疑人籍秦。面对曹国司寇反复彻查的结果,还有那刺客的尸体,籍秦倒是没有推说不知,痛快地承认这是他的人,接下来却对刺之事一概否认。

    他发挥政客的本领大呼冤枉道:“此人乃是半年前来投靠我的晋国轻侠游士,声称会使新式的武器手弩,而且十发九中,所以我的家司马才纳为卫士。他的背景我派人查过,只是新绛城中一个中户之家的恶少年。并无问题,平日也还算忠心。谁知昨日竟然突然发难,做出行刺之举。”

    末了籍秦还加了这么一句:“若是曹国的司寇和赵氏大夫不信。大可派人去晋国彻查。”两手一摊,仿佛自己真是清白的。

    籍秦虽然向赵无恤再三抱歉,却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连那刺客的身世,他也刻意掩盖了过去,但这反倒暴露了他欲盖弥彰之意。

    曹国自有“刑不上大夫”的规矩,何况证据并不确凿,于是籍谈在司寇署呆了半宿后就被放走,只剩下义愤填膺的阚止骂道:“不用想。能在晋国上军司马的卫队里安插人手寻隙刺杀司寇的,除了上军将中行氏,还能有谁?”

    子贡摇头叹息道:“这谁都能看出来,但证据不足。属于籍秦卫队里的唯此一人,其余都是无人能识的生面孔,混在人群里进来的,手里无甚武器,而那连杀两名吴国甲士的刺客已经潜逃,城中大索一日却没什么结果。所以若是籍秦不配合。还真不好往下查,他毕竟是晋国使者,还与司寇有师生关系,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也无法拘押、动刑。”

    于是线索就在籍秦这儿断掉了。还好赵无恤之前结下的良缘起了效用,不一会就有皂衣的小吏来递送木片。无恤接过一看,却是一直跟在籍秦身边的邓飛送来的。他在里面将赵无恤等人所不知道的细节一一写下。

    那刺客的来由确定无疑,的确是中行氏和范氏豢养的死士。一旬前受人指派,插进籍氏亲卫中。但这场行刺籍秦真被蒙在鼓里。也并非中行寅和范吉射的授意,而是中行黑肱,范禾二人得知无恤将来陶邑,便想派人刺杀赵无恤,为范嘉“报仇”。

    籍秦起初还以为这名卫士是二卿的赠赐,直到事发后才想明白缘由,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细细回想起来真是后怕不已,若赵无恤出了事,他肯定要面对晋国中军佐赵鞅的暴怒。可即便对中行、范二子的行为深感愤怒,他却依旧死守牙关,宁可自己背锅,也决不说出幕后指使。

    无恤对他的心思也能猜到七七八八:“籍秦毕竟是上军司马,还得考虑到自己的前途,他现在投靠的是中行氏,二子利用他,他却只能主动揽祸。”

    阚止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若是能让邓先生出面作证……”

    子贡摇头:“这恐怕没用,邓先生虽然愿意告知吾等真相,提醒司寇以后出行要格外小心,却也不愿当众泄密让自己的主君难堪,那是公开的背叛,是为人吏臣者大忌,所以才在简牍之末请求看过后将此物销毁。”

    听取两人意见后,无恤沉吟片刻后做出了决定:“此事我会告知父亲,并将范、中行刺杀我的‘猜测’上报晋国执政知伯,请他审理。不过知氏态度暧昧,还真不知道会偏向谁。此事大概会无疾而终,范、中行二子即便罪名坐实,最多也不过被拘禁放逐,对二族实力不会造成打击。”

    “但我也不会强迫邓先生佐证,派人去回报他,日后若是有类似的事情,还请速速告诉我知晓。无恤无以为谢,只有尽快解救邓析子,但新郑离此有千里之遥,这一去一回得一个月时间,请不要焦虑。”

    说完,他又让人备车。

    阚止吩咐属吏驾辕,问道:“司寇这是要去哪?

    “我?我要连夜入公宫,去求见曹伯,在他面前状告范、中行二卿刺杀一事!”

    “不是苦于证据不足,不能证实么?”

    无恤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在晋国内自然无法证实,一切都由着两方博弈,但在陶丘,我只要让曹伯一个人相信就够了。”

    阚止了然,子贡则下拜道:“妙计,赐愿为司寇御者!”

    范、中行二子行刺赵无恤之事,因为证据不足尚不能在晋国内掀起轩然大波。但凭借无恤的说辞,却让曹伯确信不疑:二卿在他三十六岁生辰上,在充满欢乐和祥瑞的竞技场公然行刺贵宾赵无恤!这是极大的冒犯和不敬!

    曹伯阳心机不深,本就容易受人蛊惑,他怒极之下,虽然举国实力还不及范氏或中行氏的一半,但从此对这两家深恶痛绝。

    这样一来,赵无恤逐渐从边角入手,布下了他期望中的棋局。

    若是赵氏与这两家起了冲突,那可不是一场局限于国内的小打小闹,而是整个北方诸侯都可能卷入的“世界大战”。届时,赵无恤即便不能保证曹国发兵相助,也能让此国选择性中立,至少不会倒向敌人……

    但即便如此,赵无恤心里也没法咽下这口气,他虽然不至于用相互刺杀这种下乘手段,但非得想办法让中行氏和范氏吃一次大亏不可!方能出这口恶气!

    ……

    曹伯又以为各国使者压惊为名,在宫中又大宴一日,之后,吴国使节团便要离开。他们此次北上的行程比较紧张,接下来会去郑国、成周、晋国三处,等到返回时,走的则是卫国、鲁国、莒国的路线,刚好会路过赵无恤的领地。

    “届时大夫一定要多呆几日,让无恤好好招待一番。”

    经过认亲一事后,赵无恤与屈无忌仿佛真成了亲戚,两人变得无话不谈,一路上其乐融融。吴人出陶丘西门沿着济水逆行,他还到船上相送,并赠甄邑刚烧制出的黑瓷和麻纸、公输纸、楮皮纸数百张,他希望等屈无忌回程时,能给三邑带来一大笔订单。

    屈无忌暗示自己这次北上,想在晋国买些马匹,最好是大原附近和句注山以北的代地良马,还望赵氏相助,无恤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关于求购铜、锡和寻觅舟师水战者之事,赵无恤也提起过。

    屈无忌道:“舟师不必愁,南人使船,北人使马,自古已然,我一回国就能给子泰派一队人来。至于铜、锡、皮革,大行人子胥曾严令不许私人输出……”

    他看了赵无恤一眼,话音一转道:“但徐地、钟吾、群舒的邑主们多是近十多年来大王新封,邑内多矿产、兽类而少丝麻和奢侈品。若子泰的领邑能够提供这些货物,我自然可以作为中介,让你们通过一些渠道交换。”

    有些事情他不足为外人道哉,吴国在大王之下,权力是如此分配支持的,分别是太子夫差监国、大行人伍子胥谋国事、客卿孙武主军、以及大宰伯嚭主财政内务。

    其中与太子关系亲密的伯嚭在破郢都鞭楚平王尸,淫令尹子常妻女,为伯氏一族复仇后开始丧失志向,变得贪财好色起来。他对侈靡的器物十分喜爱,那些美轮美奂的瓷器由太子夫差的宋国夫人带到吴国后,除吴宫外,大宰的领邑府邸是需求最迫切的。屈无忌只要走他的门路,就能绕过大行人伍子胥和孙武,和赵无恤做些交易,自己也从中获利。

    聊着聊着,屈无忌还说起了吴国此次派人北上的目的,直听得赵无恤聚精会神。

    屈无忌祖上也是楚人,但他对这个母邦却没有丝毫的感情。

    “楚国迁都鄀地以后,令尹子西改纪其政,楚王也似乎有意振作,故大行人有些担忧……”

    吴国经历的胜利太多,所以屈无忌说此话时显得得不以为然,但赵无恤却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楚国虽残,但他们的潜力,伍子胥和孙武这两位战略高手再清楚不过,足够让人心生警惕了,于是便推动了这次出使,其目的是与晋国修旧盟!

    对赵无恤来说,这应该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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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夷夏之辩

    赵无恤知道,距离吴楚柏举之战仅仅过去了五年,这一次几乎亡国的惨痛经历让沉浸在迷醉中的楚人猛醒,积压多年的弊端全部曝光,在他们心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所幸楚国的大奸臣令尹子常已死,于是以往的恶政都算到了他身上,楚王熊轸被视为受蒙蔽的无辜者。战争中楚国人“必死而不从吴”,父兄携幼扶老而追随楚王逃离郢都。边鄙的国人也相率而为致勇之师,帮助楚军驱逐吴寇,皆奋命袒臂而为之斗。

    当此之时,县公领主们纷纷腐朽溃逃,但民众却在“无将帅以行列之”的情况下,各至于死,撑到了秦军抵达,于是却吴兵,复楚地。

    赵无恤记得,三百年后的秦朝尚且要位楚人那“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执拗而头疼,何况如今楚人血液里的骄傲和野性更甚之?吴国君臣深刻感受到了楚人的难治,明白灭楚非一朝一夕之事。

    肃清毒瘤后,楚王君臣也以此为戒,以子西、子期二公子为令尹、司马,大加封赏帮助楚王逃窜和抵抗吴人的功臣。子西还以“不长旧怨”为施政纲领,既往不咎,宽赦欲杀楚王的斗怀,还有不让楚王渡河的蓝尹等,努力缓和国内矛盾,同时训诫国人,不忘前败。

    但吴楚军队的强弱态势已成定局,三年前,楚国舟师再败于吴,有大夫七人被俘,司马子期的陆军也在图谋蔡国时被击败。楚国惧亡,于是迁都于鄀,而改纪其政,以安定楚国。

    吴王阖庐发动战争的目的本是为了夺取群舒和“逞其名”,但伍子胥和伯嚭则是为了报家仇。

    攻楚之战,楚国丢了半壁江山。吴国虽然金玉钱帛和土地抢了不少,但也损失也很大。先是连续遭到楚人反抗,接着是秦军攻击,越王允常还越过浙江击其后。致命一击的,则是阖庐的弟弟,伐楚大将夫概反叛自立为王。被吴王回师击败后投了楚,被封为堂溪氏。

    吴王悔之晚矣,开始重新任用孙武。按照他“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的慎战思维,现在只要楚国不主动出击,他们也不去骚扰,而是在尽力消化这十多年来新夺取的领土,如钟吾,徐国,群舒等。伍子胥也冷静了下来。认为待休养生息几年后,先把和自己“接土邻境,壤通道属,习俗同,语言通”的越国吃下再说。

    但楚国却在干一件让吴人担忧的事情,楚王熊轸一改过去单单与秦交好的外交战略,先和齐国联姻,娶齐侯杵臼之女。又开始极力交好越国。一面派遣楚国士人、工匠入越,传闻他还要迎娶一位越王之女为夫人。

    当年晋国扶持吴国削弱楚国后方。如今楚人照葫芦画瓢,开始扶持越国,其中目的,战略大师孙武自然一眼看透。

    越国和吴国已经成了有你无我,有我无你的敌国自不必说,吴王阖庐有北上之志。像淮泗以北的郯国已经被纳入势力范围,他的手还在朝邾国、莒国等伸去,但这些地方,却被齐侯杵臼视为禁脔。

    于是乎,天下格局就发生了有趣的变化。

    秦、楚两国世代联盟。晋、吴同盟与之对抗,现在齐国拉着郑、邾、莒等打算另起炉灶,九州顿时分为三足鼎立的架势。

    楚与齐国的接近让吴国感到紧张,齐国若是以东莱舟师沿着琅琊南下,或是越过莒国伐吴,可以袭扰到吴国新攻占的钟吾沿海。所以他们才派出使节,看看能不能让晋国在北方对楚国、齐国施加一定压力。

    不过无恤觉得,他们来与不来区别不大。晋国六将军分立,内部一团糟,哪还有闲情去管楚国。尤其是抗吴的大英烈沈尹戎之子,子高成为叶公,为楚人驻守北境,据说这个年轻人也是一代英才。

    至于齐国,吴人也大不必担心,晋齐的鏖战势均力敌,没有个十来年是分不出胜负的,诸卿一直在巴巴地猜测齐人今年究竟会在秋收前,还是秋收后发动进攻呢?或许他们还会反过来要求吴国进攻齐国,为晋国分担压力,不知到时候屈无忌会是什么表情……

    无恤嘿然:“他心里大概会觉得,死道友,莫死贫道吧。”

    ……

    屈无忌自然能将雅言运用自如,但使节团里其他吴人的饮食起居,都得言偃来引领,所以他也作为“重译”随行。走之前,他站在舟上,向渡口的赵无恤请了一个问题。

    “赵大夫想必是第一次与吴人接触罢。”

    “然。”

    “偃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我曾在延陵季子处观鲁国典史,其中在成公七年时记载,‘吴师入郯国’。当时鲁国的季文子是如此说的,‘中国不振旅,蛮夷入伐’……吴,周之胄裔也,而弃在海滨,不与姬通,于是从蛮俗,断发文身,僭越称王,号句(gou)吴国,也被中国视若蛮夷。”

    言偃说的的确是事实,虽然因为晋吴同盟的缘故,中原诸侯对吴国的态度改观了许多,但多半是因为想要依仗、或者忌惮的缘故。从文化上来说,他们虽然承认季札是知礼君子,但那只是个例。大多数人依然不认同整个吴国,动辄以蛮夷禽兽称之,吴人也自外于中原文化,出了专伯鱼这种逆同化的蛮夷派。

    言偃叹了口气道:“大王和太子也纹身,王族的姬姓贵胄尚且如此,何况吾等世代居于湖泽的土著。我还听说过一句话,叫中国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此次北上我有感而发,见人人视吾等为蛮夷,犹如珍禽异兽,不知大夫是如何看的?是否吾等吴人再如何努力,都无法得到中原君子认同,视为中国之人呢?季子称赞大夫年纪虽轻,却颇能思人所未思。见人所未见,还请大夫教我!”

    无恤沉吟了,这是关于华夷之辩的大命题啊!

    它困扰着季札,困扰着言偃,也困扰着后世无数个归化中国,或者入主中原的戎狄蛮夷之族。匈奴、鲜卑、契丹、女真、蒙古……吵了两千多年都没什么结果。

    但赵无恤的华夷观却很清晰。

    于是他答道:“夷夏之别,血统的确是前提,但并非必要。齐太公出自戎疆,与姜氏戎同为四岳之后,但现在能否说齐国是戎?鲜虞白狄与周室同为姬姓,但他们渐染狄俗,如今可否称之为华夏?故,夷用夏礼则夏,夏用夷礼则夷。华夏与戎狄蛮夷最初的区别,不过是选择了不同的生活方式。昔日的夏族、商族、周族与东夷早已融合,曾经的淮夷徐国,因为用冠带,行礼仪,已经被齐人视为华夏盟邦的一员!”

    要是像极端皇汉主义者一样,凡有一丝异族血脉的都得人道毁灭,那出自东夷。和申戎、隗姓戎通婚过无数次的嬴秦和老赵家祖祖辈辈,还有赵无恤这具身体就得先自挂东南枝喽……

    “只要吴国奉行延陵季子的教化。想必不出几代人,一定能成为冠带之国,得到诸夏认同,子游是南国君子,承继季子之志,当勉之!”

    赵无恤这么说是有依据的。现在的吴越蛮夷之地,千年后的江南水乡,恰恰成了华夏文化最浓厚的地方……

    凝聚,融合,在这个时代。文化的向心力必须始终保持在华夏这一边。周边的四裔,只要是适合农耕文明的地方,就必须接受这一融合,否则就会像曾经兴盛一时的莱夷、赤狄、长狄一样灭绝!

    从种族到文化!留不下半丝痕迹!

    蒙昧洪荒的上古已经过去了,在这个华夏骄傲而昂扬的时代,但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

    言偃沉思半响后叹服不已,赵无恤的华夷观在这个时代虽然不算别开生面,但还是在他脑中扎了根。

    他登船后对屈无忌说道:“小子北上时和季子说起过,要寻一位名师学习,如今已经找到了。”

    “是谁人?”

    “自然是赵氏大夫,我想他不仅能教给我华夷之别的大道理,还能教给我如何治理,如何教化子民的真本领!”

    言偃决定了,在跟随使节团完成君命后,他要申请留在赵无恤的领地,或为属吏,或为家臣。至于孔子和少正卯两位“贤达闻人”,就这么被言偃列到了第二第三志愿。

    对言偃的这个决定,赵无恤和屈无忌自然是求之不得,邢敖将去吴国,而言偃这个对吴国知根知底,还心慕华夏的吴人留下,他们谋划的交易也能方便许多,至少两边交接人员的语言问题是不用愁了。

    赵无恤还有别样的心思:“日后让吴国渐染华俗,从文化上变成真正的华夏疆土,或许就得靠子游。”

    这也算他在棋盘边角投下的一手闲子,如今毫不起眼,但也许几十年,千百年后,后人转眼一看,却会赞叹这是一计妙杀……

    ……

    满载吴国使者的船只在纤夫和牛马的的拉拽下沿着缓缓流淌的济水逆行而上,直到进入郑国才会转陆路,无恤与他们告别后,再呆几日也将返回领地。

    在此之前,他还有事要做,一是将刺杀之事善后,在国际上得愤怒的发声,扩大其影响,为自己争取同情。二是在陶丘消弭此事给竞技场带来的不利影响,将一些赛事的规则细化改进,安检工作也得重铸。

    他语重心长地对子贡和阚止说道:“这就是所谓的三折股而为良医,不怕犯错,怕的是犯错后不知道亡羊补牢!”

    子贡肃然应诺,随着事业越做越大,他现如今已经彻底以赵无恤家臣属吏自居了,此次的纰漏让他惭愧难当。

    阚止则有些幸灾乐祸,事后他打趣地笑道:“司寇与下臣年纪相仿,比子贡还要小些,平常说话做事却像三四十岁的父兄般。”

    无恤沉吟,意味深长地说道:“然,用孔子的话说,我已是而立之年了……”

    最后,就是在临走前开一个别开生面的“展销会”,让领地带来的新产品打响名头!

    这也成了竞技场落成后,陶丘最热闹的一件盛事……

第378章 虎入平阳

    ps:第二章下午更

    子贡在陶丘整整一年,把侈靡之所经营得有声有色,其他方面却也没拉下。曹国朝堂、市肆,无论是黑道白道,官方私家,他都十分熟悉。平日里打点得当,碰上贵客来侈靡之所也亲自作陪,于是结下了不少良好的关系。

    曹国大司城是其中之一,唐国公子恪,郑国长驻陶丘的大贾弦氏、玉氏等人也在其列。

    这次在陶丘市肆集中售卖,主要的商品有三,刚刚兴起不久的“甄瓷”,方兴未艾的“新成瓷”,还有曹人从未见过的书写材料“纸”。

    当“甄瓷”和“新成瓷”两种瓷器摆到一块时,众人不由莞尔。除了区别不大的青瓷外,它们同根同源,却因为烧制土质不同,釉彩配方不同,以及主持者意识倾向的不同,衍生出了不同风格的瓷器。

    甄邑的黑瓷是鲁陶翁监制,混入了赵无恤的倾向,所以有些雍容厚重,它釉层较厚,釉面滋润,乌黑发光,以独特的釉色取胜,没有太多的装饰,可与漆器媲美。除了传统的圆形鼎簋壶外,还有碗、碟、盘、豆、灯等,适合放在庄重的公室或者官署公用。

    伯芈和赵氏商队从新绛带来的新白瓷却比黑瓷更火爆些,那些由季嬴闲暇无事时亲手设计的造型比较迎合女性柔媚口味,以及商贾的猎奇思维。它们以造型取胜,新颖优美,布着玄纹、水波纹等流线型花纹,兼在一些瓷器上面有褐色小点作为装饰。造型除了传统的器皿外。还有羊尊、侍女持灯、舞女俑等,乃至于和新鲜产物纸配合使用的白瓷镇纸。

    那白瓷镇纸。其精巧细腻连赵无恤都被吸引了,它色如羊脂。表面光滑,却质量较重。其造型拟人,一如红袖添香的垂首仕女,无恤仿佛在她上面看到了姐姐季嬴的影子,于是便不客气地从市肆里撤走,收为己用,并说道:

    “将这些白瓷带一部分回甄邑,让公输克、鲁陶翁等工匠好好看看,虽说甄瓷已经形成了自有的风格。但这种新成瓷也很值得学习学习。”

    相比于黑瓷,“新成瓷”更适合作为奢华的装饰,摆放在私人场所里把玩,尤其受女性欢迎。两种瓷器互为表里,吸引了不同的客户,一个早晨就告罄,目前为止,瓷器作为最流行的奢侈品,一直是供不应求。

    但纸张的推广要困难些。赵无恤此次让子贡推销三种价位不一的纸张。劣麻纸用来如厕,公输纸给一般国人用,楮皮纸则入公宫官署。

    然而直到日暮时,与陶瓷前来购买纸张者依然寥寥无几。多半是看在与子贡的关系上购买少量回去试个新鲜的。

    “新事物代替旧事物的过程果然是漫长而曲折的,看来得和在鲁国一样,利用类似大礼议的事件。让纸张可以被士大夫和国人接受。”

    无恤躺在榻上,由伯芈揉捏着肩膀。晒着秋日暖和的阳光,微眯着眼思索这个问题。

    现如今吴国那边的购铜渠道已经被屈无忌包揽了。接下来就得在实物交换以外,再获取些钱帛用来进行大规模贸易,所以陶丘的局面必须打开。

    于是他从榻上起身,在居室内绕了两圈后,还不待想出主意,子贡就让邢敖来禀报,说是有出了让纸张在陶丘流行的一整套计划。

    “哦,这么快就想出来,快说来听听。”

    邢敖由赵无恤做主,让他跟随屈无忌去吴国,伯芈虽然不舍,但也默认了这个结果。在陶丘历练一年后,原本就十分懂事好学的邢敖也变得更加可靠,君子派他去吴国那边,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何况,邢敖跟着伯父屈无忌,或许还能继承一份领地,让邢氏重新列为大夫……

    这在几年前,他们姐弟还在稻草堆里相依为命,朝不保夕只求一顿饱饭,一片葛麻御寒,如今的一切可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邢敖道:“端木子说了,竞技场不是在卖门票和彩头么?以往用的都是小木片,从今以后,都可以改用公输纸,至于专卖给士大夫的包厢门票,则要最好的楮皮纸!”

    无恤得知这个主意后眼前一亮。

    “善,就这样去办,吾等不日便要返回鲁国,这边依旧是子贡负责。敖,你和你阿姊也随我归邑,离南下吴国还有数月,你姊弟二人也能好好相聚。”

    此外,推广困难的一个原因,是麻纸弊端多多,无恤又不想将楮皮纸卖得太便宜。所以廪丘那边,质量和价格适中的竹纸还要多加把劲,尽快拿出来。

    现在生产渠道和销售渠道基本解决,只需要等待时间来产生效应,剩下的的难题就是运输了。

    大宗货物的运输,陆路终究比不上水路,何况走陆路还得经过卫国的濮南之地,在卫国态度暧昧的情况下,终归不太安全。

    至于水路,从西鄙南下陶丘,大野泽和济水都是必经之地。所以盗跖对于赵无恤来说,已经失去了养寇的必要,反倒变成了在背的芒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扎他一下。

    只待屈无忌承诺的擅长造舟水战者到达后,他就会加快舟师的建设,拉紧湖泽西岸的包围网,将盗跖彻底剿灭。若是大野泽周边的群盗都能变成编户齐民,赵无恤领地的人口至少能增加三分之二,突破十万大关!

    与此同时,赵无恤也得到了张孟谈派人送来的情报,说是在鲁国北境发生了一件大事!

    ……

    在陶丘的家臣属吏们共聚一堂,无恤向他们宣布了这个消息:“孟氏光复灌城,叛贼阳虎逃往齐国了……”

    众人面色微变,但从入夏时起。赵无恤便一直在等待这份消息。

    阳虎的逃离,只是赵无恤去年的一子闲棋。却让孟氏操透了心。

    因为孟氏的主邑郕距离阳虎割据的灌只有一日行程,鸡鸣钟鼎之声相闻。赵无恤可以关起门来安心发展。季氏的费邑也算是解决了,可孟氏的卧榻之侧,还睡着一头噬人的猛虎呢!

    阳虎残党就这么成了孟氏的心头大患,于是乎郕邑宰公敛阳这半年多时间里,都没心思去和季氏、赵无恤内讧,他一直在想方设法攻克灌城。

    若阳虎盘踞的是险要的阳关,守个一年半载都不算难事,但赵无恤问过冉求,知道灌城邑小人少粮乏。绝对撑不了多久。

    公敛阳算是自阳虎以下,鲁国最善于用兵的人之一,他先是装作阳关叛党,想把阳虎诱出,阳虎却不上当。

    其后则是长达数月的围困,试图让灌城粮尽。这是春秋时代围坚城比较常见的法子,毕竟攻城技术和器械精巧有限,强攻代价太大。直到春秋末战国初时,公输班和墨子两位大咖斗法。一个攻一个守,才把这一技术推进到极高水准。

    六月中旬时,灌城终于如赵无恤、冉求预料的一样箭尽粮绝,于是公敛阳便驱赶着孟氏族兵进攻。双方又拉锯了半月。到六月底时,阳虎不敌,于是派人焚烧南门。装作向北突围,然而却突然转而往东。他的兵卒用命。这一次,没有赵无恤那令人防不胜防的轻骑士骠骑追击。于是阳虎便成功逃脱鲁军追赶,跑到了齐国边邑请求庇护。

    赵无恤在陶丘听闻此事时,时间已经到了七月初,他不由为阳虎的大胆而感叹。

    阳虎当年为了紧握兵权,同时讨好晋国,寻找机会谋害季孙、叔孙、孟氏三卿,可没少出兵讨伐齐国。几乎无年不战,攻城掠地数次,为此,齐国从国君到国人都恨透了他。

    在鲁国待不下去后,阳虎选择投奔齐国是无奈之举,也是一个冒险的决定。

    要知道,齐国虽然总喜欢在鲁国内乱时横插一脚,但又想保持自己大国形象,明面上总是会支持合乎礼法的一方。当年庆父之乱如此,鲁昭公被逐事件如此,阳虎那背叛季平子的前辈,费邑宰南蒯,在事败投奔齐国后,也被齐侯杵臼骂做“叛夫”,说他“家臣而欲张公室,罪莫大焉”,极不待见。

    所以阳虎这个“以陪臣执国命”,罪行更严重的家伙,在入齐侯要面对的可能是千夫所指,还有麻绳和牢狱之灾。当然,此人极有才干,现在晏子已死,没了这位智者,阳虎也可能将齐国君臣说动,被一心想谋鲁争霸的齐侯捧为座上宾。

    无恤让家臣们各言其所想,阚止思索道:“阳虎入齐,若是齐侯接纳,那鲁齐将成解不开的仇敌,这对吾等来说是件好事。”

    阚止虽然是鲁国人,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现在是私家之臣,鲁国公家的利益与他毫无关系,他只知道无恤只要还想归晋,那就必须站在齐国的对立面。

    无恤挥了挥信纸道:“但镇守三邑的张子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言道,齐侯此次若将阳虎绑了归还鲁国,这也是齐鲁和解的一个契机。”

    还是张孟谈想的更深些,阚止闻言后细思恐极,顿时出了一头冷汗:“若如此,则大事不妙!”

    无恤颔首道:“然。”

    若是齐鲁请平,乃至于化干戈于玉帛的话,赵无恤的势力将难容于齐、鲁、卫之间,届时他们将面临一个艰难的局面。

    无恤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凡是选择,总有利弊之分,他去年面对三桓和阳虎的两边拉拢,最终选择倒阳虎,获得了势力翻倍,立足西鄙,名望在天下诸侯卿大夫间大振的好处。

    但其坏处,便是让对外软弱的三桓重新登台,从此鲁国对晋、对齐态度便会变得暧昧不明。阳虎奔齐,主动权便到了齐国手中,这位齐侯优柔寡断,性情飘忽不定,还真不知他会如何抉择。

    所幸,赵无恤现在作为中大夫、小司寇,已经有干涉鲁国国策的实力和地位!虽然无法左右齐国的选择,但他至少可以操纵鲁国的应对!

    赵无恤对众属吏家臣说道:“看来无论如何,鲁、齐间都即将生变,吾等也到了返邑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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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取威定霸,在此举矣

    和赵无恤所料不差,像阳虎这种乱臣贼子,一入齐境的阳州,就被邑吏毫不客气地五花大绑起来,待遇差得可以。

    阳虎被围困期间过了半年多苦日子,又死战多日,这会看上去蓬头垢面,却依旧不低头,反问阳州邑吏为何如此待他。

    那邑吏边绑绳子边恶狠狠地道:“什么?待客之礼?去岁春天,汝带鲁人侵齐,攻阳州,射杀我亲族,若不是要将你押送去都城,乃公现在便手刃了你!”

    阳虎哀叹:“你做得对,只是想不到我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他随即坦然受缚。

    在齐国官道上徒步走了几日后,七月初时,阳虎终于被带到齐都临淄。刚进城他就发现不对劲,临淄街头依然能见到白色的旌旗和墨染的哀服,齐国公宫中,那些层峦叠嶂高台上亦然,远远望去仿佛终年不化的雪顶。

    阳虎被孟氏的公敛阳包围在灌城中,与外界消息完全断绝,直到此时他才知道晏子已死。暗道天无绝人之路之余,他又极力请求面见齐侯杵臼,说是有要紧事要告知齐侯。

    物伤其类,此时老晏子的葬礼才结束没多久,齐侯都是闷闷不乐的,没什么心情游玩宴饮。听说阳虎奔齐,被缚送临淄,好奇之下便同意召见,臣子们极力阻止,说他一国之君何必见外国叛臣,传出去恐怕不好听。

    晏子死后,齐侯越发一意孤行起来,他气呼呼地说道:“从鲁国叛逃出来的人孤见多了。却没与阳虎碰过面,此人身为私臣。却执掌国命数年之久,想来一定有过人之处。见他一次又何妨?”

    于是他最后是在牢狱外的蒲柳树下见到了阳虎,齐侯虽然老迈,但神态雍容,穿着华贵的裘衣。阳虎正值壮年,却枷锁在身,只因为国君要接见才被狱卒泼了一身冷水又用坚硬撩人的猪毛刷子冲洗,又套上了一件不合身的麻衣。

    七月入秋后天气骤变,阳虎着了凉,像极了蔫了的夏苗。他勉强稽首道:“鲁国的外臣阳虎,见过齐君。”

    齐侯瞧不上他的模样,态度倨傲:“无君无父的鲁国叛臣阳虎,缘何要求见寡人?”

    阳虎抬起头红着眼睛道:“无他,外臣只是有一份取威定霸的好机会要献予君上。”

    只一句话,阳虎就搔到了齐侯的痒处。

    ……

    阳虎知道,这位齐侯杵臼早年的经历和现在的鲁侯宋极其相似。他是齐灵公幼子,齐庄公之弟,当年崔杼弑齐庄公。还在幼年的吕杵臼被扶持为国君,但形同傀儡,一直战战兢兢,唯权臣之命是从。

    崔杼之后是庆封掌权。这一位更过分,将杵臼身边的人全部换成自己亲信。那是吕杵臼过得最凄惨的一段日子,本来国君每日膳食是两只鸡。结果却被大胆妄为的雍人偷偷把鸡吃了,换成鸭子。杵臼惧怕庆封。只能含着泪忍了,结果连御者也跟着欺负他。把每天的另一只鸡也偷吃了,将肉食尽,只剩下骨头在食盒里。

    那一日,当杵臼看着那仿佛在嘲笑他的鸡骨头时,一下子掀了案几,心中暴怒至极,竖寺们则在旁窃笑不已,为君者的自尊被践踏到了极点。

    怒后是如死灰的凄凉:“这国君当着有何意义?”

    这之后,子雅、子尾二惠驱逐了庆封,他们好歹是公族,虽然依旧架空杵臼,但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城头变幻大王旗,等到二惠死后,其子嗣又被陈氏、鲍氏驱逐,这时候已至壮年的吕杵臼开始施展自己的手段。他任用晏婴,扶持旧卿族国氏、高氏,制衡陈、鲍,一举扭转了过去几十年来齐国君权的颓势。

    但那堆食盒里的鸡骨头仍然不时入梦,所以在亲近佞臣梁丘据,疯了似的嬉戏、享乐、敛财之余,齐侯也希望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好让自己忘了那段凄凉的日子。

    那便是求霸!历代齐侯,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那便是能光复齐桓公的霸业!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按照弭兵之会的盟约,齐国虽然位列四大国之一,但仍然是晋国的小伙伴。杵臼还得让晏婴送宗室女去让色中饿鬼晋平公糟蹋,死了一个还得赔笑脸再送一个。碰上晋君新立,他还得朝拜晋国。

    但晋侯多短命,国内六卿争权,杵臼却身子硬朗,熬死权臣陈无宇后更是在国内说一不二。

    那一年晋昭公初继位,中行穆子相礼,宴会中,晋、齐两位国君玩投壶游戏,微醉的杵臼开始显露自己的野心。

    当时,晋昭公先投,投壶必行酒令,中行穆子便替国君说道:“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为诸侯师。”晋昭公一投就中。

    在晋国人拊掌而赞的时候,杵臼也举起矢,说:“有酒如渑,有肉如陵。寡人中此,与君代兴。”也投中了。

    这下满场寂静,中行穆子怒目而视,杵臼因为齐国复兴而想与晋国争一争霸权的心思一览无遗。

    但此时的晋国依然是“军帅强御,卒乘竞劝”,还有中行吴、魏舒这两位名将坐镇,韩起为执政,连不可一世的楚灵王都不敢说能抵御,诸侯谁都不敢造次。

    所以杵臼虽然说了大话,却奈何晋国不能,几年后的平丘之会上,面对晋人的四千乘强兵,吓得脸色惨白的他不得不屈从于晋的霸权之下,派上卿去捧场表忠心。

    但自此以后,他渐渐重用晏婴、司马穰苴等贤臣,同时四面出击,为齐国打开了局面。

    在东面,抓紧消化莱夷。南边,打着攘夷的名义攻打徐、莒,结果齐、徐、郯、莒四国结蒲隧之盟,齐国遂成海岱偏霸。在北方他争取北燕。让燕国成了齐的与国,纳女求和。在中原方向则支持被逐的卫侯归国。还干涉鲁国的昭公出奔事件,在晋国无作为的时候仿佛成了诸夏国际事务的仲裁者。捞足了威望和虚荣心。

    晋国这时候六卿内斗愈演愈烈,只能对齐国的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回头,却发现齐国身边已经多出了北燕、郑、莒等盟友,宋、邾、卫等态度暧昧,指不定哪天就会投奔齐国怀抱,自己的小伙伴只剩下了一个鱼腩般的鲁国,还有自顾不暇的周王室。

    到这时,齐国才敢和晋国彻底撕破脸。开始明目张胆的争夺北方霸权。

    不过随着司马穰苴、晏婴陆续死去,齐侯也发觉,自己的“霸业”终究差了一点什么。花了三十年了都没彻底将晋击垮,南方新收的小弟徐国和郯国又陆续落入了新兴强国句吴手中。

    去年的战争里,非但已经进了口袋的卫国被晋人强行夺回,连要塞廪丘也失陷了,争霸之事落于下风。他受此打击,加上亦师亦友亦臣的晏子死了,顿时四顾茫然。

    随着须发渐白。齿牙动摇,齐侯开始焦急,希望能在死前和齐桓晋文一样,能让天子致伯。享受一下正儿八经的霸主待遇。

    所以阳虎的这席话,正中他下怀!

    ……

    齐侯兴趣上来了,他追问阳虎道:“你倒是说说看。有何良策可以助寡人复齐桓晋文之事?”

    阳虎道:“中国局势,非晋既齐。现在君上的四境已服,晋国唯有一个鲁国相助。过去每逢晋齐构难,鲁国便会从齐的腹背进攻,掣肘齐师……”

    阳虎这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过去几年里,带着鲁军一而再再而三地牵制齐人的,不就是他么?

    齐侯当然也想到了,他笑而不语,阳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忽悠道:“叔孙穆子有言,鲁不贰,则小国必睦。若是连鲁国也从于君上,非但除去了一个腹背之患,晋国没了与国,还做哪门子的霸主?自然就会失霸,届时,淮泗诸侯莫不趋风而降于齐,此所谓战胜于形势也。”

    齐侯抚须颔首,却意味深长地说道:“此话不错,但有人进谏说,若是收留你,必定会和季氏结怨。可若是将你送归鲁国,便能交好鲁侯和三桓,推动齐鲁议和之事,如此一来鲁国不战而平,何必交战,你觉得如何?”

    他本想看阳虎惊慌失措的狼狈模样,孰料阳虎脸色不变,笑道:“若是阳虎的头颅能助君上得霸,那便拿去好了,但如今鲁国之内却多了一个变数,君上这个打算恐怕是行不通了。”

    “什么变数?”

    “君上可否听说过晋国赵卿之子无恤,他入鲁不过一年,现在已经位至小司寇,雄踞鲁国西鄙三邑,位高权重。此人最初为我所树,所以阳虎深知其人,他年纪虽然幼弱,却生就一颗狼子野心,想为晋击齐好谋求归国,鲁城任何事关和谈的决议,都会被他阻挠。”

    齐侯颔首:“没错,正是此人以甄邑,廪丘两邑入鲁,让齐、鲁,卫、鲁的和解多了几分阻碍。”

    阳虎乘机说道:“依外臣看来,不如发兵攻之。外臣知道鲁军虚实,在国内还有不少党羽,可以为向导,带着齐师先拔阳关、灌城,虚其北境。鲁人怯懦,一击不成,三击必溃!”

    “晋国六卿多事,无暇东顾,赵无恤以晋人窃据鲁西鄙,万民苦之,纷纷奔逃大野泽为盗寇,此天授君上以救灾恤患之名也,于是再取郓城,拔甄邑,复廪丘。届时鲁国三桓一定会遣使求和,而不必辗转数百里,与晋军决战于河济之间,让临淄的民众夫妻父子离散。

    阳虎知道这次与齐侯相见是他活命,乃至于报怨的唯一机会,所以将口才发挥到了极致。毕竟是当过几年一国“执政”的人,跳出局中后痛定思痛,眼光自然非同一般,竟让齐侯有些意动。

    “取威定霸,在此举矣!请君上思之!”

第379章 取威定霸,在此举矣

    和赵无恤所料不差,像阳虎这种乱臣贼子,一入齐境的阳州,就被邑吏毫不客气地五花大绑起来,待遇差得可以。

    阳虎被围困期间过了半年多苦日子,又死战多日,这会看上去蓬头垢面,却依旧不低头,反问阳州邑吏为何如此待他。

    那邑吏边绑绳子边恶狠狠地道:“什么?待客之礼?去岁春天,汝带鲁人侵齐,攻阳州,射杀我亲族,若不是要将你押送去都城,乃公现在便手刃了你!”

    阳虎哀叹:“你做得对,只是想不到我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他随即坦然受缚。

    在齐国官道上徒步走了几日后,七月初时,阳虎终于被带到齐都临淄。刚进城他就发现不对劲,临淄街头依然能见到白色的旌旗和墨染的哀服,齐国公宫中,那些层峦叠嶂高台上亦然,远远望去仿佛终年不化的雪顶。

    阳虎被孟氏的公敛阳包围在灌城中,与外界消息完全断绝,直到此时他才知道晏子已死。暗道天无绝人之路之余,他又极力请求面见齐侯杵臼,说是有要紧事要告知齐侯。

    物伤其类,此时老晏子的葬礼才结束没多久,齐侯都是闷闷不乐的,没什么心情游玩宴饮。听说阳虎奔齐,被缚送临淄,好奇之下便同意召见,臣子们极力阻止,说他一国之君何必见外国叛臣,传出去恐怕不好听。

    晏子死后,齐侯越发一意孤行起来,他气呼呼地说道:“从鲁国叛逃出来的人孤见多了,却没与阳虎碰过面,此人身为私臣,却执掌国命数年之久,想来一定有过人之处,见他一次又何妨?”

    于是他最后是在牢狱外的蒲柳树下见到了阳虎,齐侯虽然老迈,但神态雍容。穿着华贵的裘衣。阳虎正值壮年,却枷锁在身,只因为国君要接见才被狱卒泼了一身冷水又用坚硬撩人的猪毛刷子冲洗,又套上了一件不合身的麻衣。

    七月入秋后天气骤变。阳虎着了凉,像极了蔫了的夏苗,他勉强稽首道:“鲁国的外臣阳虎,见过齐君。”

    齐侯瞧不上他的模样,态度倨傲:“无君无父的鲁国叛臣阳虎。缘何要求见寡人?”

    阳虎抬起头红着眼睛道:“无他,外臣只是有一份取威定霸的好机会要献予君上。”

    只一句话,阳虎就搔到了齐侯的痒处。

    ……

    阳虎知道,这位齐侯杵臼早年的经历和现在的鲁侯宋极其相似。他是齐灵公幼子,齐庄公之弟,当年崔杼弑齐庄公,还在幼年的吕杵臼被扶持为国君,但形同傀儡,一直战战兢兢,唯权臣之命是从。

    崔杼之后是庆封掌权。这一位更过分,将杵臼身边的人全部换成自己亲信。那是吕杵臼过得最凄惨的一段日子,本来国君每日膳食是两只鸡,结果却被大胆妄为的雍人偷偷把鸡吃了,换成鸭子。杵臼惧怕庆封,只能含着泪忍了,结果连御者也跟着欺负他,把每天的另一只鸡也偷吃了,将肉食尽,只剩下骨头在食盒里。

    那一日。当杵臼看着那仿佛在嘲笑他的鸡骨头时,一下子掀了案几,心中暴怒至极,竖寺们则在旁窃笑不已。为君者的自尊被践踏到了极点。

    怒后是如死灰的凄凉:“这国君当着有何意义?”

    这之后,子雅、子尾二惠驱逐了庆封,他们好歹是公族,虽然依旧架空杵臼,但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城头变幻大王旗,等到二惠死后。其子嗣又被陈氏、鲍氏驱逐,这时候已至壮年的吕杵臼开始施展自己的手段。他任用晏婴,扶持旧卿族国氏、高氏,制衡陈、鲍,一举扭转了过去几十年来齐国君权的颓势。

    但那堆食盒里的鸡骨头仍然不时入梦,所以在亲近佞臣梁丘据,疯了似的嬉戏、享乐、敛财之余,齐侯也希望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好让自己忘了那段凄凉的日子。

    那便是求霸!历代齐侯,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那便是能光复齐桓公的霸业!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按照弭兵之会的盟约,齐国虽然位列四大国之一,但仍然是晋国的小伙伴。杵臼还得让晏婴送宗室女去让色中饿鬼晋平公糟蹋,死了一个还得赔笑脸再送一个。碰上晋君新立,他还得朝拜晋国。

    但晋侯多短命,国内六卿争权,杵臼却身子硬朗,熬死权臣陈无宇后更是在国内说一不二。

    那一年晋昭公初继位,中行穆子相礼,宴会中,晋、齐两位国君玩投壶游戏,微醉的杵臼开始显露自己的野心。

    当时,晋昭公先投,投壶必行酒令,中行穆子便替国君说道:“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为诸侯师。”晋昭公一投就中。

    在晋国人拊掌而赞的时候,杵臼也举起矢,说:“有酒如渑,有肉如陵。寡人中此,与君代兴。”也投中了。

    这下满场寂静,中行穆子怒目而视,杵臼因为齐国复兴而想与晋国争一争霸权的心思一览无遗。

    但此时的晋国依然是“军帅强御,卒乘竞劝”,还有中行吴、魏舒这两位名将坐镇,韩起为执政,连不可一世的楚灵王都不敢说能抵御,诸侯谁都不敢造次。

    所以杵臼虽然说了大话,却奈何晋国不能,几年后的平丘之会上,面对晋人的四千乘强兵,吓得脸色惨白的他不得不屈从于晋的霸权之下,派上卿去捧场表忠心。

    但自此以后,他渐渐重用晏婴、司马穰苴等贤臣,同时四面出击,为齐国打开了局面。

    在东面,抓紧消化莱夷。南边,打着攘夷的名义攻打徐、莒,结果齐、徐、郯、莒四国结蒲隧之盟,齐国遂成海岱偏霸。在北方他争取北燕,让燕国成了齐的与国,纳女求和。在中原方向则支持被逐的卫侯归国,还干涉鲁国的昭公出奔事件,在晋国无作为的时候仿佛成了诸夏国际事务的仲裁者,捞足了威望和虚荣心。

    晋国这时候六卿内斗愈演愈烈,只能对齐国的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回头,却发现齐国身边已经多出了北燕、郑、莒等盟友,宋、邾、卫等态度暧昧,指不定哪天就会投奔齐国怀抱,自己的小伙伴只剩下了一个鱼腩般的鲁国,还有自顾不暇的周王室。

    到这时,齐国才敢和晋国彻底撕破脸,开始明目张胆的争夺北方霸权。

    不过随着司马穰苴、晏婴陆续死去,齐侯也发觉,自己的“霸业”终究差了一点什么。花了三十年了都没彻底将晋击垮,南方新收的小弟徐国和郯国又陆续落入了新兴强国句吴手中。

    去年的战争里,非但已经进了口袋的卫国被晋人强行夺回,连要塞廪丘也失陷了,争霸之事落于下风。他受此打击,加上亦师亦友亦臣的晏子死了,顿时四顾茫然。

    随着须发渐白,齿牙动摇,齐侯开始焦急,希望能在死前和齐桓晋文一样,能让天子致伯,享受一下正儿八经的霸主待遇。

    所以阳虎的这席话,正中他下怀!

    ……

    齐侯兴趣上来了,他追问阳虎道:“你倒是说说看,有何良策可以助寡人复齐桓晋文之事?”

    阳虎道:“中国局势,非晋既齐,现在君上的四境已服,晋国唯有一个鲁国相助,过去每逢晋齐构难,鲁国便会从齐的腹背进攻,掣肘齐师……”

    阳虎这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过去几年里,带着鲁军一而再再而三地牵制齐人的,不就是他么?

    齐侯当然也想到了,他笑而不语,阳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忽悠道:“叔孙穆子有言,鲁不贰,则小国必睦。若是连鲁国也从于君上,非但除去了一个腹背之患,晋国没了与国,还做哪门子的霸主?自然就会失霸,届时,淮泗诸侯莫不趋风而降于齐,此所谓战胜于形势也。”

    齐侯抚须颔首,却意味深长地说道:“此话不错,但有人进谏说,若是收留你,必定会和季氏结怨。可若是将你送归鲁国,便能交好鲁侯和三桓,推动齐鲁议和之事,如此一来鲁国不战而平,何必交战,你觉得如何?”

    他本想看阳虎惊慌失措的狼狈模样,孰料阳虎脸色不变,笑道:“若是阳虎的头颅能助君上得霸,那便拿去好了,但如今鲁国之内却多了一个变数,君上这个打算恐怕是行不通了。”

    “什么变数?”

    “君上可否听说过晋国赵卿之子无恤,他入鲁不过一年,现在已经位至小司寇,雄踞鲁国西鄙三邑,位高权重。此人最初为我所树,所以阳虎深知其人,他年纪虽然幼弱,却生就一颗狼子野心,想为晋击齐好谋求归国,鲁城任何事关和谈的决议,都会被他阻挠。”

    齐侯颔首:“没错,正是此人以甄邑,廪丘两邑入鲁,让齐、鲁,卫、鲁的和解多了几分阻碍。”

    阳虎乘机说道:“依外臣看来,不如发兵攻之。外臣知道鲁军虚实,在国内还有不少党羽,可以为向导,带着齐师先拔阳关、灌城,虚其北境。鲁人怯懦,一击不成,三击必溃!”

    “晋国六卿多事,无暇东顾,赵无恤以晋人窃据鲁西鄙,万民苦之,纷纷奔逃大野泽为盗寇,此天授君上以救灾恤患之名也,于是再取郓城,拔甄邑,复廪丘。届时鲁国三桓一定会遣使求和,而不必辗转数百里,与晋军决战于河济之间,让临淄的民众夫妻父子离散。

    阳虎知道这次与齐侯相见是他活命,乃至于报怨的唯一机会,所以将口才发挥到了极致。毕竟是当过几年一国“执政”的人,跳出局中后痛定思痛,眼光自然非同一般,竟让齐侯有些意动。

    “取威定霸,在此举矣!请君上思之!”(未完待续。)

第380章 南子的消息

    ps:第二章在下午

    阳虎说得意气风发,没了最初虎落平阳的颓唐模样,他稽首再拜言。

    “取威定霸,在此举矣!请君上思之!”

    齐侯杵臼本就是个没主见的,当年孔子在齐时就评价过,晏子能够明白自己应做的事,齐侯却只会做他所高兴做的事。这会被阳虎一忽悠,齐侯便将晏子昔日的劝告忘到一边,准备答应了。

    “松绑,将阳子移到馆舍好生招待,攻鲁之事,还得多多仰仗,司马穰苴逝去,晏子也已辞世,你就是助寡人求伯的梓材!”

    阳虎松了口气,他总算是逃过一劫。

    齐侯已经满心想着得到阳虎带路后,便可以征服鲁国,朝自己的“齐桓晋文之业”迈进了。他回到宫中后,在榻上坐下准备用飨食,却听寺人来报,说卿士鲍子在公宫外求见。

    齐侯也顾不上吃饭了,连忙投箸而起。

    “天色近晚,要是老卿士在门外吹了风有何不适这还得了?速速有请!”

    鲍子就是鲍国,他已经年过九旬,但身体却硬朗,以老成持重著称。

    鲍氏一族是管仲著名的好战友,鲍叔牙的后裔,传到鲍国已经是第四代人了。鲍国早年作为宗族庶子生活在鲁国,为鲁国施孝叔的家宰,在鲍氏家主得罪齐灵公被砍了脚后,才被召回继位。

    这些年里,齐国的政局混乱,公室衰落,卿大夫互相兼并。齐侯杵臼经历的历代权臣。鲍国也一一共事过。他带领鲍氏一族,不但没有被其他氏族兼并。反倒更加壮大,其中自有他的过人之处。难怪晏婴临终嘱咐里,还推荐基本赋闲在家的鲍国作齐侯的第一辅政顾问。

    晏婴死后,齐国还剩下四位重臣,分别是地位超然,作为“天子二守”的国、高二氏,其外便是异姓的陈氏和鲍氏二卿。

    鲍国在得知齐侯召见阳虎后,便立刻拄着鸠杖入宫请见,须发尽白的他拄着鸠杖,缓步走到厅堂中。齐侯连忙行礼,殷勤地邀他共进飨食。

    寺人端上来的是两只鸡,一只在鼎里炖,金黄的油汤香气四溢,一只在火上炙烤,发出滋滋的声响。

    鲍国接过一盏热鸡汤,笑道:“多少年了,君上的飨食还是一直不变的日双鸡。”

    他今年九十岁了,算是看着杵臼长大的。知道这位君主的性情优柔寡断。老人家也不急,就这么品着鸡汤,优哉游哉地开口说道:“老臣听说,鲁人驱逐驱逐了阳虎。免除了他带来的疾患,这是好事。但君上却收留了阳虎,将他视为宝贝、梓材。可有此事?”

    齐侯觉得这谈话气氛不太对,便将阳虎的建议说了一遍。鲍国听完后,开始冷笑不止。

    他鸠杖轻轻敲打着地板上的木条道:“阳虎自称熟悉鲁国情形。下臣也曾在施氏那里做过家臣,还多次出使过曲阜、费邑,他说的这些难道还不清楚?所以我明白鲁国是不能以武力占取的,虽然齐强鲁弱,但从先君僖公、襄公时起,齐国与鲁国的战事便各有胜负,齐之不能并鲁,犹如晋之不能并齐。其国上下犹和,众庶犹睦,能侍奉晋国,而无天灾袭扰,如何取之?”

    面对鲍国的教训,杵臼变得讷讷:“但阳虎说……”

    鲍国作为齐侯父辈之人,一点不和他客气:“君上,阳虎有野心,他想要让齐师与鲁鏖战,若是齐师久战罢敝,主将大臣必多死,他便可以活跃在齐国朝堂,施展诈谋了。”

    “君上细思,阳虎为人亲富不亲仁,为了得到晋国承认,带着鲁人卷入战乱,以不利于己国的行为来讨好别人,有宠于季氏,却反过来想杀死季孙斯。我听说他一度嫌弃鲁国太小不足以施展才华,君上比季氏富有,齐国比鲁国强大,阳虎所图谋和想要颠覆的,正是晋、齐这种大国!在老臣看来,阳虎此人和当初的崔杼、庆封并无区别,豺狼辈也!君上若是用他,必受其害!”

    听到“崔杼、庆封”这两个他当年又惧又怕的名字,杵臼仿佛又看到食盒里一只歪嘴鸭,还有一堆零碎的鸡骨头在朝他哈哈大笑,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思虑再三后也回过神来了。

    “若非卿士之言,差点就中了阳虎这叛臣的奸计!”

    鲍国捋须而笑:“然,桓公之时,与鲁国数战,连胜而负于长勺。桓公不服,再战三胜,又在柯地被曹沫劫盟,所侵之地尽数归还鲁国,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最后还是通过助季友诛杀庆封,平鲁内乱,管子又献戎菽、冬葱,拜周公庙宇,这得到了鲁国的倾心投靠。若君上想笼络鲁国,老臣愿意派子侄出使,让两国和解,而不是贸然加兵。”

    齐侯颔首:“有劳老卿士了。”

    鲍国又道:“至于争霸之事,先君桓公有斩孤竹、伐山戎的功绩,晋文公有城濮之战,楚庄有邲之役。老臣活了九旬,未闻有不战而霸者,君上还得以堂堂正正之师,约合晋侯战于大河两岸,以雪齐国鞌、平阴两败之耻……”

    ……

    当夜,齐侯态度骤变,下令将本已经移到馆舍的阳虎再次逮捕,准备把他囚禁在与莒国靠近的东境,一生不得放归。

    第二日清晨,还没在馆舍的榻上睡个囫囵觉的阳虎就被提溜上了囚车,准备押送到东境去。他摸着熟悉的枷锁苦笑不已,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然而就在此时,又有一位卿士闻讯赶来,阻止了车队东行,还进宫求见齐侯,却是陈乞。

    公宫中,因为思索未来霸业的着落,一宿未眠的齐侯红着眼,听陈乞陈述道:“君上。鲍子老迈,处事自然会有些保守和迂腐。齐鲁构兵多年,晋国赵卿之子又在鲁为大夫。镇西鄙,侵夺我廪丘,岂是想和解就能和解的?”

    齐侯杵臼对陈氏既有提防,又有宠幸,毕竟当年他能从庆封的魔爪下,还有跋扈的二惠手中幸免,陈氏也有功劳。虽然晏子临终时敦敦教诲他要提防陈氏,但以杵臼这随喜好而任意妄为的性格,当时听到心里了。过一段时间又忘了。

    关键是,他眼里的陈乞嘴又甜又会办事,是国内最让他省心的卿大夫,所以常常听信之。

    但他对陈乞可没对鲍国那么客气,摆起了国君的架子道:“那该如何是好,陈子年前不是说当下应攻取夷仪么,莫非现在又支持先攻鲁西鄙了?”

    “下臣认为,鲍子和阳虎的对策都有所偏颇,王霸者必胜于堂堂之战。下臣请君上亲征夷仪,高唐愿发兵辅佐。但鲁国西鄙也不能不管,去岁赵氏取我廪丘的耻辱还未偿还,鲁国又敢接纳赵氏子。以廪丘为鲁邑,若不报复,恐怕会被诸侯小觑。依臣之见。不若如此这般……”

    也不知道之后陈乞对齐侯说了些什么,最后还真让齐侯撤回了昨夜的命令。阳虎再度回到馆驿,受到了好生招待。

    但这次他可留了个心眼。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遭殃,同时恍然明白了当年鲁昭公被季平子驱逐后,投奔齐国寻求帮助,为何会遭遇那么多坎坷。也看懂了为何齐侯一直在奸佞之臣梁丘踞和贤臣晏婴、司马穰苴之间摇摆不定,连对国内的陈氏也是能拿起,却不敢摔下。

    感情这齐侯的性情大有问题啊!

    “优柔而寡断,志大而才疏,难怪继位四十多年却无法成就霸业,非良主也!”

    阳虎对齐侯轻蔑之余,也开始觉得齐国恐怕非久留之地,什么理想志向,什么对三桓和赵无恤的旧怨之类,都被抛之脑后了,总之先得活命,站稳脚跟再说。

    但他现在形同软禁,被齐人看得死死的,名声也早就坏透了,鲁、郑、卫视他为仇敌,齐国亦然。

    陈氏或许有招贤纳士之心,但这个走赵无恤所谓“僭主”路线的家族得考虑迎合国人喜好,所以见了阳虎都会捏起鼻子绕开,生怕沾染上,这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呢?

    ……

    赵无恤得知阳虎奔齐,便认为齐、鲁之间将要生变。等到当日的商品售卖告一段落,他便让闲了好些天,却一直老实呆在营地里没出来胡乱走动的武卒们在陶丘外郭集结,连夜启程,在七月中旬前回到了鲁国。

    “这一路上总算是无惊无险,亏得吾等还日夜防备,生怕卫人偷袭,谁知却是无胆的。”田贲在踏上郓城边亭后松了口气。

    但穆夏依旧严令众人不得卸除甲兵。

    “此处离大野泽湖岸不远,其间还有河流可以让长船驶入,须得小心为妙!”

    被围在队伍中央的,是一辆内部宽敞的四轮马车,大夫妻妾装扮的伯芈侍候在侧,长途旅行有些疲惫,正打着瞌睡。赵无恤则任由肩膀让她依靠,一手抚着那份来自宋国的手信,他神态内敛,目光深邃,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在无恤离开的这半个月里,三邑的防务由张孟谈筹划,羊舌戎、虎会主持,外加冉求、伍井一批军吏辅佐,让他很是放心。以武卒的战力,还有乡亭邑兵那令人瞠目的集结速度,除非齐人三军举国来攻,否则对付盗跖的零星骚扰,维持城邑治安绝无问题。

    国内国外,该准备的都准备了,该布下的棋子也布下了,接下来只要应对挑战即可。

    所以赵无恤思虑的,是关于宋、卫的一些问题,那些地方,是他手很难伸到去的,何况直到离开曹国前夕,他才接到了这份迟来的消息。

    “这是南子亲笔所书……”

    只一眼,赵无恤就将写信之人认了出来,那铁笔银勾的霸道字迹,很难想象是一位外表娇滴滴的妖媚女子所书,看来她沾了乐灵子的光,也习惯了使用纸张。

    俩人过去一年间没少通信,基本是南子在向无恤通报在宋国发生的事,诸如向氏兄弟与乐大心、五公子争权,司城乐氏与乐大心不睦,公子朝又从卫国跑来烦扰云云。

    但偶尔,内容也会无关政事,她或用极其露骨暧昧的口气询问赵无恤身边可否有隶妾侍候暖床,或深究那枚季嬴所赠,却被南子当成“人质”的玉环来历……

    可这一次却不同。

    不同之处在于,装信的竹筒上附着几根狭长的翎雁羽毛,这是赵无恤与南子约合的暗号,预示着里面的内容万分火急!

    还未打开,赵无恤的眼皮就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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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兵贵神速

    春秋史事繁杂,史书里记述详略不一,赵无恤虽然是后世来人,但他对这时代宋国发生了什么事几乎一无所知。只能依靠乐氏和南子送来的消息加以分析,所以很担心商丘那边出什么意外,波及到司城乐氏。

    至于南子,两人书信来往,好歹有了些交情,似合作者,又似异性朋友。无恤也不是不担心,但不知为何,他却深信,这个聪慧的妖女长袖善舞,能将大部分危机一手化解。

    但一如南子所说,虽然贵为公女,受万般宠爱,却也有办不到的事情,比如和卫侯的联姻,就是久久困扰她的心病。

    这信中,便是关于此事的。

    无恤没注意到肩膀上的少女已经半醒,他喃喃自语道:“信中说,卫侯又派公子朝入宋,请求将婚期提前,提前到今年七月流火,也就是秋收之前举行……”

    南子听闻后大惊失色,在此事上,她可以依仗的人不多,否则也不会病急乱投医和赵无恤谋划到一块。

    但好在这只是一场虚惊,在南子的央求下,宋公好歹借口说巫祝的卜辞曰更期不吉,婉转拒绝了,婚期依然是明年阳春时许嫁。

    赵无恤读完后松了口气,心里的感觉有些奇妙,在翻阅书信时,他居然产生了一丝愤怒,对卫侯、公子朝,乃至于宋公的愤怒。

    “只是不想让好白菜让猪拱了而已……”

    无恤如此安慰自己,但却明白,在阻止南子嫁与卫侯这件事上,他已经从被动的受南子胁迫,变成了自发履行……

    不过无恤也顾不上往那方面细思,从卫国的这一举动中。对政治越来越敏感的他已经嗅出了某种信息。

    赵无恤与南子的事情属于机密,一直秘不示人,对外展示得到的消息时,也只是说成模棱两可的“宋国密报”。

    咨询阚止时,他的想法和赵无恤相同:“卫国想要将婚期提前,其目的不言自明。**月间,濮上一定会有大事发生!宋国在卫国之南,若是将姻亲关系定下来,就能确保南境无虞,便可以放下心来投齐叛晋,用兵于东西二境!”

    卫国西境是晋国朝歌一带,东境则是甄城!

    无恤颔首道:“卫国在遭受去岁都城被围,甄邑丢失的打击后,虽说军力恢复很快。但只相当于晋国一卿。之所以敢再度叛晋,一定有所依仗,说不定,齐国与晋国的争霸战争将会在**月间打响!”

    虽然只是猜测,但如此一来,卫便成了潜在的敌国,无恤他们从其南境穿过时便多长了一个心眼。

    但或许是人手带的充足,足足有三四百人。或是卫人无胆,不敢掠武卒锋芒。赵无恤等人在卫境内的武装行军没有遭遇任何阻拦。平安回到了郓城。

    等无恤又从郓城去到作为要塞城邑和手工业中心经营的廪丘时,齐国开始征召邑民,集结乡鄙之兵的消息也传到了周边各国。据传闻说,这次他们攻击的目标,很可能是鲁国的北境和西鄙!

    ……

    “这消息不知是谁先放出来的,但已经得到商贾和探子证实。齐国虽然自以为行事隐秘,寓兵于政,但他们与邻国的边界漫长,往来没有太多限制,所以这次治是瞒不住的。之前我料想齐人或许会攻对晋齐争雄更加重要的夷仪。但现如今矛头却指向了鲁国,在下臣看来颇为不智,或许是受了阳虎奔齐的影响?”

    廪丘邑寺,刚刚交接完这半月来的政务后,赵无恤和张孟谈便开始讨论即将到来的战事,看着河济之间的地图,张孟谈陷入了沉思中。

    离开晋国已经一年多,张孟谈年近二十,也开始留须,颔下淡淡一点,佩上雪白深衣,看上去多了几分羽扇纶巾的味道。

    他也到了婚娶的年纪后,领地里最大的氏族甄氏开始托赵无恤说项,希望能将嫡女嫁与张孟谈,附赠千亩田地作为嫁妆。不过张孟谈以婚事不敢做主,还要禀报在国内的父亲为由婉拒了。

    甄氏女儿赵无恤也见过,十分美丽贤淑,但却不是无恤的菜,虽然他婚姻观念受这时代潜移默化影响,但若见一个女子就要收入后宫,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可与地方势力的结合,有时候必须以婚姻为纽带,所以赵无恤倒是支持手下的属吏们与各氏族联姻。

    只是,若轮到张孟谈,这个三邑的二把手,无恤却有些瞧不上甄氏的势力了。

    “甄氏只是上士之家,他家的女儿若是作正室夫人,倒是屈就孟谈了。”

    “下臣也只是张氏庶子,何谈屈就?”

    无恤瞧了他一眼:“孟谈现在虽然名为邑宰,但实际上权同大夫,日后的前途当不限于此。”

    张孟谈虽然心境平和,随着年岁增长,对名利看得倒是越来越淡,心思放在三不朽之一的“立功”上,但这句似有似无的允诺依然让他大为感动。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他自然也愿意用己身为赵无恤的势力巩固扩张做些贡献,赵小司寇日后谋划卫国的濮南之地,少不了这些卫人氏族的辅助。

    “若是父亲同意,等战事终了,我倒是愿意与甄氏联姻。”

    几个守备军吏里,羊舌戎驻守甄邑,虎会驻守郓城。在廪丘的则是被赵无恤认为有“将才”的冉求,他除了能严格履行命令外,心中还有一套战争方略,有他在,可以填补无恤和张孟谈的一些不足。

    此外,与会的还有阚止等人,众人面对齐军可能来袭的消息,颇有些紧张。这倒不是害怕,只是赵无恤的势力和整个齐国比起来微不足道。

    本来齐国兵制,万人为一军,随着人口经济的发展,三军至少能征召六万之众。加上卿大夫的私属,凑个战车两千乘,兵卒十万观兵濮上是没问题的。即使只派一军两万人。也足足有三邑武卒和邑兵、乡亭兵加一块五倍之多,所以众人只感觉泰山压顶,小城欲摧。

    谁知在探讨军情时,赵无恤和他的谋主张孟谈还能轻松地聊起战后结姻之事,叫他们哭笑不得,同时也情绪一松。暗道司寇和张子大概已经有了万全之策罢。

    赵无恤说道:“还不能算万全,只是一国之众的集结费时费力,吾等有的是时间以逸待劳。”

    春秋时期的战争准备过程极其漫长,且不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如孙子总结的:“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就说兵贵神速,指的不仅是行军,还有集结……

    战前军队的集结过程。被称为“治兵”,春秋诸侯的兵制基本是农兵结合。以都邑国人为主,乡鄙野人为辅。一个千里大国,从朝堂发出开战命令,到各层卿大夫封邑主带着自己的领民、私属集合于郊,其后是划分阵列建制,最后训练开拔。一般需要两月到三月的过程。

    比如说被视为兵家经典的晋楚城濮之战,看似剧烈无比,其实是一场慢吞吞的战争。

    鲁僖公二十七年秋八月,楚成王做出了“将围宋”的决定,让令尹子文治兵于睽地。司马子玉复治兵于蒍地。到了冬十月时,楚人才走出国门,十一月,才纠结了陈、蔡、郑、许联军围宋,时间跨度三个月。

    北边的晋国效率更高些,在冬十一月才接到楚国围宋的情报,十二月,晋人便在被庐集结完毕,作三军,谋元帅,颁布《被庐之法》。鲁僖公二十八年春一月,晋三军开拔出国,准备攻击卫、曹,时间跨度两个月。

    至于两国在城濮决战,那已经是四月份的事情了,距离开战足足有大半年,这也是春秋时冠带诸侯们在职业兵尚不普及的情况下,征召农兵能承受的极限了。若是小规模征召,还可以轮番调换前线兵卒,或者拆东墙补西墙。若是举国而战,就会耽误农时,当时楚成王不顾子玉的请战忙着想退兵,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一直站在边上的冉求补充介绍道:“然,齐国自从管仲改革兵制,司马穰苴又加以调整后,治兵效率比百年前的晋、楚高出了不少,但也不容高估。”

    管夷吾当年对齐国的军事改革,其原则是“作内政而寄军令”,其措施是“参其国而伍其鄙”,内容为:将全国分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士乡十五。工商之乡不从事作战,实际从事作战的是士乡十五。

    齐国以五乡为一帅,有一万一千人。由齐侯率为中军,两个上卿国、高各建鼓率五乡为左右军,是为三军,就是“参其国”。

    一乡征召二千人一旅,乡良人帅之。乡有十连,二百人为卒,连长帅之。连有四里,五十人为小戎,里有司帅之。一里有十轨,五人为伍,轨长帅之,一轨则有五家。这就是“伍其鄙”,轨中的五家,因世代相居处在一起,因为利害祸福相同,所以他们“守则同固,战则同强”。

    这是一种社会与军事相结合的战斗体制,算是领先时代的创举了,所以当年齐国才能以三万之众四面出击,做出跨越千里远征山戎,灭孤竹国的举动来。

    其后随着齐桓公和管仲的死,这制度一度败坏,但司马穰苴又将其恢复。他作《司马法》传世,使得齐人春以蒐振旅,秋以狝治兵,乡鄙的卒伍集结于里,都邑的军旅集结于郊,效率比百年前的晋楚要高得多。

    但或许是赵无恤站的起点太高,当他将齐国人引以为傲的“参其国而伍其鄙”与他的“乡亭什伍”制做了对比后,反而觉得齐人的治兵慢如龟速……

    “子有说的没错,现在是七月中旬,齐是大国,南北五百里,东西一千里,边鄙的军队半月能够在边境集结好,中心都邑的或许得一月之久,等到三军全部开拔攻鲁,或许得八月底了。”

    比起转身困难的大块头,三邑这只五脏俱全的小麻雀在这方面反而更占优势,尤其是军令政令的效率极高。民心已经渐渐归服,自从有了赵无恤山寨秦汉的乡亭什伍制度后,更是将统治的触须深入了基层。

    司马法云,好战必亡,忘战必危,所以无恤时刻让领邑绷紧神经,大野泽的盗跖就是个很好的征兵训练借口嘛。

    计侨统计过,过去大半年里,三邑至少有过两次治兵的演习,因为什伍自有所属,亭长、求盗自是军吏。所以一天时间能集结完一个乡、亭,三天内乡亭卒就能到邑郊和邑兵汇合,五天就能合军为数千之众!

    “没办法呀……”无恤想道:“毕竟咱的制度领先时代两三个世纪。”

    这一对比,让属吏们稍微松了口气,因为能够及早治兵防备,至少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何况,攻的方面,在卫国濮南那些暗子已经埋下许久,只欠东风了,因为南子的事情,赵无恤近来特别想找卫国的不痛快。守的方面,齐人集结的这段时间里足够让三邑训练好兵卒,修缮好墙垣,做好万全准备以应对战争阴云到来。

    何况,无恤和张孟谈的脚步并未止步于坐待,短短数日,他们便敲定了一个“以进为退”“以邻为屏”的《西鲁联防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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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西鲁互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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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卒虽然擅长野战,但齐人众而我寡,一千武卒外加三千邑兵、亭卒恐怕连齐国半军之众都抵御不了,再强的军阵面对海一般的人潮也会被拍碎。何况廪丘原本就是齐邑,若是野战不利则城内容易生变,故届时若齐人长驱城下,只有守城,才能御数倍之敌。”

    针对齐国可能发起的进攻,实力有限的赵无恤决定,以守为主,但如何防守,就有很多花样可以玩了。守城方略不能光凭嘴上说说,还得有具体的细节,这种事情赵无恤只在前年成乡的小打小闹里经历过,但好在军中自有专家。

    虎会是赵氏资深家臣,在晋阳的小邑抵御过戎狄攻城,在卫国也打过拔廪丘之战,所以颇有经验。为此七月中旬时,在郓城的他接到通知,与冉求换防,专程被招到廪丘参与公议,负责筹划细节。

    虎会是赵氏老卒了,面对齐人的泰山之势却浑然不惧,提的第一个建议却不是如何守城。

    他说道:“要下臣说,作战和六博一样,齐侯倒是个赌徒,偏偏挑着秋收时节开战,真是孤注一掷。齐人或是不打算过明年的日子,三邑的民众还得过,食兵,食足,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司寇在战前就得先想好如何蓄粮,守城有时候会长达数月半年,六万人马吃穿嚼用,可不是小数目。”

    这倒是点醒了赵无恤,《尚书》也说过,治国之法,一曰食,二曰货。守城的第一件事就是积蓄大量粟米,最好能做到“粟支三年”的程度。同时压制民间粮价飞涨,以安定人心。守城之战的长短,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守方有多少粮食,同时代也只有宋人那样执拗的性格,才能坚持到易子而食尤不投降。

    至于几十年后悬釜而炊的晋阳之围,赵无恤不打算让那发生。

    “然。如今三邑的春麦和粟米渐渐成熟,就算是十万大军压境也不能耽误,正好让各亭、里组织亭卒收割粮食,运入仓禀,何如?”

    虎会笑道:“善,待秋收后再将其中一半亭卒调拨到邑郊训练,农事与治兵两不耽误,此乃妙法。亭长、求盗则领着剩下的人和地方宗族配合,维持治安。至于邑中不务农事的邑民则先充当劳役。负责修补加固墙垣,门楼、岗哨、水井等要加速修建。”

    无恤补充了一句:“还有厕溷,让工匠按照邑内的公厕修建,要做到城中每个里闾都有,排污要合理,切勿沾染水源!凡是有病症者,俱送至医官子豹处隔离治理。”

    历史上类似的战例极多,到时候别城墙没被攻破。邑内却被滋生的疫病击垮,那赵无恤曾经“指导”神医扁鹊的名声就成大笑话了。

    虎会称善。继续说道:“守城之法,在城外箭能射到的地方,要把房屋和门楣统统推倒,以免被敌人利用来作为防御工事。十里以内,所有柴草树木一律砍伐运进城内。在城内,凡是城内可能射入箭的地方。一切屋顶都要抹上一层泥防火。还有一月时间,众人见寇久久不至,未免会懈怠,还要让各邑的守吏每日视察岗哨,巡视河沟城防。”

    “此外。所有氏族要供应部分战争所需的粮饷钱款,一切有手艺的工匠都要各施所长,打造守城器械。还要加强亭舍的过往行人检查,防备齐人奸细混入。让骑从斥候四散领地,阻塞和监视敌人可能会经过的偏僻小道。”

    这些事情,无恤不必亲力亲为,交予邑大夫和邑守们去组织即可。在有了这些准备后,他更有信心了。

    “有句话叫做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齐人不攻西鄙则好,若是敢来,准保叫他们在城下枯耗,只要入了冬,他们就算是不想走,冬日的雨雪天气也会赶他们走!”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众人闻言后愣了半响,虎会过了一会直赞此言精妙。

    “司寇此言总结得极好,的确,比起谋略和外交,还有武卒最擅长的野战来说,攻城的确是最下乘、最伤人也伤己的作战之法。下臣在军旅多年,所见过闻莫不如此。”

    “这倒不是我说的,而是孙武子的一句话,之前在陶丘听吴人们说起过……”无恤暗暗吐了吐舌头,心想孙子兵法上人尽皆知的这一句还没流传开来么?

    这只是应对齐人兵临城下的最坏情况,除此之外,他与张孟谈还备下了伐谋、伐交、伐兵三种计策,有的已经完备,只待事起,有的还在策划中,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慢慢实施……

    ……

    除了在内部做好长期守城的准备外,赵无恤还让人彻夜兼程去晋国新绛送信,向赵鞅通报此事,让老父做好应对之策,这便是“伐谋”之策。

    齐国再次发难,短期目标是为了夺回卫国,惩戒鲁国,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和晋国争霸主之位。六卿即便内斗再严重,面对外寇也得捏着鼻子共事,好歹做出点反应。

    但赵无恤观察晋国内部形势,觉得像去年那样中军、上军直趋濮上,将齐人吓退的场面可能无法再现了。他也不希望赵氏主力被抽调出国,但若是齐人攻来,赵鞅以温县少量兵卒东进威慑卫国,让他们无法从西面骚扰甄邑是完全可以的。

    同时还可以遥控邯郸氏,试一试他们作何反应。

    “光有这一计策还不够,等消息传到晋国,晋国六卿再商量出决议,集结好军队,或许都到九月底了。在齐晋出兵的一个月时间差里,齐师指向哪儿,哪儿就得承受巨大压力。虽然三邑做了充足准备,但兵灾若起,民众死伤,田亩荒废。商旅百工之业凋零是少不了的。必须设法御敌于邑外,避免司寇的领地成为主战场。”

    张孟谈还是老样子,谨慎持重,想出一个计策后又接着冥思苦想另一个,这,便是“伐交”之计了。

    无恤这几天看地图看得眼睛都花了。他如今闭着眼都能背出鲁国地势和城邑情况。

    “齐人主攻的方向无非是西、北两处,北境的郕邑和灌城现在是公敛阳主事,阳关一带则是子路在守,那边就交给三桓自己操心去罢。西鄙这边,以我对三桓的了解,恐怕无法指望他们半分,只能靠自己。但北面的秦邑、范邑、郿邑、须句,还有廪丘和郓城之间的高鱼,乃至于汶水以南的中都。都不是我的属地……”

    张孟谈颔首道:“秦邑在甄之北,范邑在廪丘之北,郿、须句在郓城之北。齐人若来,最先承受冲击的不是吾等,而会是以上诸邑,若是不能协调好,彼辈投降资敌,反倒会成为司寇的累赘。”

    无恤却成竹在胸:“过去半年里。让计先生心疼不已的一车又一车礼物可不是白送的,给西鄙各邑大夫的消息已经传过去了。孟谈且看好了,不出数日,他们必慌不择路,纷纷来向我求助!”

    张孟谈道:“鲁城那边,司寇也得放低姿态,假意向国君、三桓求助一番……”

    无恤点头:“吾知之。无论如何,尊君的态度要做足,一定要先让三桓不仁,吾等才有理由不义!”

    ……

    七月底,不同于赵无恤势力的有条不紊。在齐国开始集结乡鄙之民,欲观兵于鲁国的消息传到鲁城后,曲阜公宫内外,朝堂上下是极其慌乱的。

    最后还是小宗伯孔丘一席话让鲁侯和三桓镇定了下来。

    “君上!齐桓公时齐师何其强大,尚且在长勺被鲁人击退,鲁国昔日与齐国的龌龊都是阳虎之过,如今齐人却听信那叛臣之言来伐,是为不仁不义之师,必败。鲁国虽小,却有持戟数万,虽是周礼敦敦之邦,却不可轻辱。还请君上令诸卿大夫各守其境,集结左右二军分别待命北境、西鄙,则齐人可御。”

    按照宗周时的旧规,是“天子六军,大国三军,中国二军,小国一军”。鲁本是二军,襄公十一年,自命为“周公之国,姬姓之长”的鲁国大概是觉得自己国际地位较高,在周遭滕、薛、郯、杞等小国的朝见下一时头脑发热,便“作三军”,季武子、叔孙穆叔、孟献子各主一军之征赋。

    但弭兵之会后鲁面对晋、楚两边同时逼贡,渐渐吃不消军赋了,鲁昭公五年,三桓又决定“舍中军”,回归二军编制,四分公室国土以供赋税。季氏主右军,孟氏和叔孙各自主半军,其实和晋国情况一样,都是用私属族兵凑数。

    孔子的这番话,三桓听进去了,北境和西鄙一向是齐人往年攻击的主要目标,但自私的他们却不乐意调拨人手去西鄙守御,因为那边的大夫们比较独立,少有三桓领地。

    孟孙何忌想起家臣公敛阳交待过的话,第一个推脱道:“灌城初破,周遭可能还有阳虎遗党残部,郕邑扼守鲁国北境,若是被攻破,齐人便可以沿着泰山南麓直趋鲁城,不可无备,故孟氏的半军得在郕邑、灌城一带迎击。”

    季孙斯被少正卯暗示眼色,也不落下风:“余乃是鲁国执政,必须坐镇都城纵览全局,故季氏的半军得驻防鲁城,以备不时之用。至于另外半军,一向是从费邑征召,如今公山氏不听调遣,余也无可奈何。”

    他唉声叹息,鲁侯目光只好看向了叔孙州仇。

    “大司马?”

    叔孙州仇作为三桓实力最差的一家,自然也不愿让好容易恢复点元气的叔孙族兵去和齐人硬耗。于是就顺着季孙斯的话头,主动请缨带着半军之众去监视费邑,以免“公山不狃和阳虎里应外合”。

    于是乎,孟氏因为郕邑的地理位置所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得承担北境的一半防务,另一半就压到了阳关司马子路的肩上。

    孔子为弟子忧虑之余,也放心不下西鄙,他与赵无恤,还有汶上的几位大夫关系不错,曾经就职过的中都邑也在那儿。

    “西鄙呢?西鄙数邑是往年齐人的主攻方向,该如何是好?”这几日,鲁侯都愁得白了几根头发,此刻声音疲惫。

    叔孙州仇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理由最说不过去,便一拍大腿补充道:“君上忘了,西鄙不是有赵小司寇么?”

    孔丘提醒他:“大司马,你莫非忘了,方才君上才展示过赵小司寇的求援信,说是卫国、大野泽盗跖似有异动,若是齐人来犯,兵卒恐怕不够,还望发兵来援。”

    大夫少正卯则笑道:“谬矣,小司寇太过谦虚了,赵氏武卒乃是鲁国少见的强军,抵御齐人的重任,自然该让他来承担。”

    季孙斯和孟孙何忌对视了一眼,又移开了目光,如今季氏、孟氏和赵无恤都是防备加相忍的关系。其中季氏因为上次被孟氏利用孔子大礼议一事捅了一刀,威望大损,所以对赵无恤多是求助,只是总忍不住暗地下黑手。孟氏则因为公敛阳恶于赵无恤的缘故,算是公开的敌视。

    叔孙州仇想到的事,他们又岂会不知?排外的三桓对赵无恤这个晋人一直有所排斥,平日里只想赵无恤履行剿盗的义务,却不给更多权利。

    现如今国难当头,他们却摆明了不愿给赵无恤任何承诺。待齐军攻西鄙,为了保卫领地,赵小司寇自然会出兵,事后口头安抚一番即可,若是能让齐、赵两败俱伤最好!谁让他当初夺甄城、廪丘时不想想今日的危局!

    他们恍然忘了,去年鲁国被齐国围困郓城时,恰恰是赵无恤夺甄地,引赵鞅攻齐廪丘,这才加速了战争的结束。

    孔子入都城大半年也看明白了,鲁国朝堂无事则已,遇到事就找不出几个敢担当的人,一时间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愿意站出来背锅。

    他虽然地位提升,得以参闻政事,可作为小宗伯,专职是参与礼仪祭祀,以及规正卿大夫朝堂上有无失仪,对戎事建议则可,过分干涉则不可。

    “为政者果然皆斗筲之人!”信奉中庸之道的他难得产生了一丝愤怒。

    面对依旧在继续扯皮的三桓和诸大夫,孔丘一时间感觉有些疲惫,开始想念在中都与众弟子齐心协力的时候了……

    他事后对老友柳下季诉苦道:“若是吾弟子中知兵有勇力者仲由、冉求、樊须、公良孺俱在此,丘自可请命领军去西鄙御敌,何须听此辈争执!只希望赵小司寇能渡过这次危局。”

    ……

    事到如今,鲁城那边的情况果然不出赵无恤所料。三桓临事缩头,为如何分配防区吵翻了天,西鄙的安危除了孔子等几个在戎事上说不上话的,竟无人理睬。

    其余各邑大夫、邑宰们也陆续得知了齐国的动作,告急书信像是雪片似的飞进了鲁城,得到的却是一些毫无营养的空话。

    于是乎,部分求援信便开始朝廪丘飘来了。

    这正中无恤下怀,他一改向鲁城“求援”时的焦虑模样,在给秦邑大夫的回信里大义凛然地如是写道:

    “如今鲁国政出多门,为政之人弃西鲁如同草芥,无恤知大夫惶恐。吾乃小司寇,有职权曰‘小师,莅戮’,其意是遇戎事,就得亲自监军,察刑罚之事。所以此次西鄙抵御齐军,我有协调监军之责,自然不会坐视齐人进攻秦邑。还望大夫能知会友邻,吾等被逼无奈,只能互保,以无恤为主,共同联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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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该怪谁?

    ps:第二章改下错字,稍后发

    到了八月初,以上六邑大夫的反馈陆续传了回来,面对齐人越来越热闹的治兵动作,对于赵无恤倡议的“联防”之事,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像高鱼、中都两处,早在大半年前就和赵无恤暗通款曲,高鱼的鱼氏大夫是唯一一个出兵帮赵无恤围剿盗跖的,他的领地又夹在廪丘和郓城中间,两家鸡犬相闻,声息互通,关系处得极好。

    至于中都邑的宰予,他原本就是受赵无恤推举才得到邑宰之位。此人在孔门弟子里是个特例,有野心,有能力,在老师眼里却是个失败的学生。

    但这并不影响他为自己谋划前程,在军事上有武卒庇护,手下还有不少孔门弟子留下辅佐。所以中都去岁被盗跖破外郭后虽然残破,大半年时间居然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也证明了宰予的能力。

    孔子不待见这位叛逆的弟子,但宰予自有靠山,他在无恤的再度推举下,从假邑宰转为正式任职。

    宰予升迁,自然要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中都在政治上对赵无恤一向亦步亦趋,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无恤才是中都大夫呢!

    这两邑虽然不必直面齐人攻击,其邑主却第一时间答应,愿意亲至廪丘盟会。

    但接下来,赵无恤收到的却是须句城义正言辞的拒绝!使得这次计划平添了几分波折。

    须句原本是个独立小国,和任、宿、颛臾一样,都是风姓太昊氏的后裔。进入春秋后任、宿陆续灭亡。只剩下须句和颛臾一西一东。他们理论上是子爵的夷人小邦,但削弱不能自守。实则是鲁国私属,不能与其他诸侯来往。每年都要向鲁侯朝贡,满足鲁人“憬彼淮夷,来献其琛”的虚荣心。

    百年前,须句曾被邾国灭亡,须句子奔鲁求援,鲁僖公认为“崇明祀,保小寡,周礼也;蛮夷猾夏,周祸也”。于是次年伐邾国取须句。让须句子得以返国。

    过了几十年,倒霉的须句又被邾国所灭,这次是亡得干净了。鲁文公再次夺回须句后,就干脆让自己的儿子做大夫,所以须句大夫也是鲁公族。

    须句在西鲁位置最为靠北,它位于济水、濮水下游,也就是后世的梁山泊一带。地势较低,一旦到了雨季,周遭常常会变成湿地沼泽。

    正因为这糟糕的交通状况。让这个小不点能保持独立千余年。虽然齐人的东阿、平阴之师朝发而夕可至,往年却不太乐意走须句的烂泥路,更愿意绕道秦邑,先至廪丘。再攻打郓城等地。

    须句的这种地形极易防守,它好歹曾是一个子国,都鄙共有户数四五千。若是全民动员,一师之众是拉得出来的。也是赵无恤最希望争取的一家。

    但让他失望的是,须句大夫生性多疑。平日行为就极为乖张孤僻,窝在领地里闷闷不乐,总觉得有人要谋取他的祖地。过去赵无恤送去的礼物便总得不到回馈,此次更一口回绝!

    收到信后,看着那高高在上的语气,无恤气极反笑:“须句大夫自视甚高,自以为是鲁文公之后,看不起周围的邻居。觉得就算齐人来了,碍于周边的湖沼也奈何他不得,反倒会先攻打其余几邑。声称除非让他这个公族做主盟之人,否则不愿屈尊于我之下。”

    西鲁联防之事,前提条件是以赵无恤为首,这点绝不容于动摇,所以赵无恤也不打算示弱。理论上,须句大夫的身份地位和他是相当的,无恤拉拢诸邑联防的借口“小师,莅戮”本就十分勉强,无法逼须句加入联防计划。届时各自为战,这种以邻为壑的举动,只能日后再与他算账了。

    希望到那时,须句还没被齐人攻破,虽说那里有湖泽作为屏障,但连邾国、鲁国都能两度破城来看,其实一点不保险,只是可怜须句的芸芸众生。

    不过好在其余三个邑秦、范、郿陆续同意了这份《西鲁联防》的提议,所谓的联防,就是各邑主政之人歃血结盟,共享情报,邑兵归赵小司寇统一指挥,让鲁国西鄙联合起来,好渡过此次危机。

    三桓各自为政,对西鄙的不管不顾让大夫和邑宰们伤透了心,他们原本一盘散沙,打算能抵抗则抵抗,不能抵抗则请降,谁料赵无恤这边却给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因为就算投降,也不一定能保住领邑,齐侯那边也有一堆士人眼巴巴等着拿封地呢!

    ……

    就在“西鲁互保”之事顺利发展的同时,公西赤这些天却过得不太舒心,在赵无恤手下做家臣就这点不好,他总会遇到一些前所未有的问题。上次是竹简纸张之争,这一次,则是无法逾越的道德障碍。

    公西赤字写得好,所以往常赵无恤要写奏疏,一般都召他去撰写,这次也不例外,但无恤口述的内容却让他停住了笔。

    无恤问道:“子华,是我的话有何不妥之处?”

    公西赤迟疑道:“司寇,虽说与诸位大夫同声通气是因为三桓的不作为,但周礼云,卿大夫间不得私下盟会,只能行相见礼。这所谓的廪丘之会,恐怕不妥当吧……”

    对这点赵无恤绝不相让:“无盟会不足以使敌畏惧,无歃血则不见信义,不足以托付兵事,吾等也是被逼无奈。”

    公西赤讷讷地说道:“但这不是一般的盟会,而是撇开国君和执政商议与齐人动武,是私下串通结党,夫子也说过,君子不党的。”

    赵无恤脸色沉了下来:“为学切勿断章取义,是君子群而不党!吾等做的事情,就好比泉水干了,搁浅的鱼得吐沫互相润湿。事急从权也,并非结党营私。更不想割裂鲁国!”

    这番训斥将公西赤镇住了,一旁对所谓尊卑礼法一向不以为然的阚止站出来开导他。

    “子华迂腐。早在晋灵公元年,晋君尚幼,赵宣子就代表晋君与齐、宋、卫、郑、曹、许君盟于扈,此为大夫主盟之始。当今之世,这种事情已经屡见不鲜,既然大夫盟诸侯都可以,大夫盟大夫又何必奇怪。何况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为君者、主政者自有保护属下大夫的职责。如今鲁国的主政者抛弃了西鄙。让各邑自生自灭,难不成吾等要碍于礼节,连相互自保也不许,只能引颈待戮不成?”

    这话让公西赤无言以对,是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究竟该怪谁呢?

    在鲁国,上下异位已经持续了百余年,三桓自家的领地都说叛就叛。连国君昭公也做过带着城邑奔齐的事情,就更不用指望大夫们有多少忠君忠国之心了。

    对于大夫们来说,如何保全领地才是最重要的,为此。不得已时降齐也不过是眨眨眼的事情,何况投靠同为鲁臣的赵无恤?

    公西赤知道,自己今天若是一味抵制此事。司寇恐怕会对他生出恶感来。甚至,他身为廪丘的“三老”。若在廪丘举行盟会,他还得到场充当司仪。主管祭祀、迎宾、礼仪等事项。

    是从,还是不从?

    “夫子啊,你教了我宗庙之事,让我可以束带立于朝,与宾客言。”

    “但你却从没教过我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在高官厚禄、轻裘肥马与固守夫子所教礼仪之间,公西赤咬了咬牙,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

    至此,已经基本筹划好“西鲁联防、互保”的赵无恤决定“先斩后奏”。由他口述,让公西赤抄写了一份八邑四大夫、两邑宰参与署名的联合请命,打算让封凛送到朝堂上与三桓摊牌。

    他很期待三桓那不愿同意,却迫于形势不得不从的表情……

    ……

    盗跖的事件告一段落后,柳下季被重新启用,于是朝堂上,有他和孔丘在侧,鲁侯一系的“君派”隐隐有抬头之势,孰料这引起了三桓“卿派”的反弹,更加剧了鲁国中枢的矛盾。

    强敌在侧,鲁国朝堂上却没在思索御敌之策,而是在空耗时间,经历了整整半个月的口水战,今天亦然。

    孟孙何忌已经去了郕邑集结兵卒,过去大半年他们的族兵一直在围灌城,领地民众颇有些不堪劳役,如今还要与齐国鏖战,甚至会耽搁秋收,所以必须安抚一番,让他们多忍几个月才行。

    所以公宫内,鲁侯面前只剩下孔子、柳下季,还有季氏和叔孙氏在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战事。

    “说到底,西鄙究竟应该如何防备,大司马除了将责任推给赵小司寇,推给当地大夫们外,还是没拿出一点方略来!”

    鲁侯忍不下去了,一向作为泥塑傀儡的他难得拍了桌子,朝堂上一时间寂静了下来,季孙斯越来越有执政风范了,如同老僧入定,尖嘴狸腮的叔孙州仇也移开目光避而不答。

    随着赵无恤在西鄙的根越扎越牢,他们开始嫉恨,虽然碍于晋国赵氏,不敢和无恤公开翻脸。但却一直等着看这少年失败受挫。

    这次齐人攻来,不就是一个机会么?

    他们等着看他从巅峰上狠狠摔下来,等着看他众叛亲离的笑话,然后就不得不向自己低头,变成庸碌无为的鲁国大夫!

    作为流亡卿子,不就应该这样么!

    最后,打破寂静的却是一个携带书信入内的寺人,说西鄙的赵小司寇遣人献上了一份书信。

    众人都一个激灵,这已经是这月送来的第三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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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礼乐征伐自大夫出

    “大概又是求援信吧,卫国在其西、南,盗跖在其东,齐人再攻其北,也真是难为小司寇了,寡人在他这年纪,还在鲁城里闾斗鸡呢……”鲁侯自嘲的苦笑了一下,随即挥了挥手。

    “也罢,就算内容一模一样,也得先打开一观,小宗伯,劳烦你将这信念给大司徒、大司马听听,让他们知道西鄙现在怎样了!”

    孔丘应诺,接过寺人手中那封楮皮纸写就的信件。

    在大礼议后,实惠而使用方便的纸张在识字率较高的鲁国渐渐走俏,孔丘也习惯了用这物件书写,开始与竹简并用。这份书信的纸质入手光滑,比自己在宗伯署用的还要好些,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内容。

    拆开了上面密封的玄鸟花纹印章加盖的红漆后,映入眼帘的是漂亮而规整的黑色篆字。孔丘知道,这是弟子公西华的笔迹。

    想起那个年轻的知礼弟子,少时跟着他亦步亦趋学习仪礼、雅言,诗书的模样,孔丘卷须后不由露出了淡淡的笑,一晃眼十多年,自己的弟子们大多都开始步入仕途了,学而优,则仕。

    公西赤喜好享乐,偏爱轻裘肥马,他看似随性任意,实则执拗得很。上次就是他一直坚持不该废弃竹简,如今果然证明了他是对的,纸张虽好,却尚不足以完全取代简牍。

    据孔丘对赵无恤的观察,此子有好的一面,那便是对民众极其仁德,他取消殉葬,领地的轻徭薄赋程度让孔丘也自叹不如。

    但他却也有恶的一面,或许是受其父赵鞅影响,行事不择手段,好用谋,有偏到穷兵黩武、严刑峻法错误道路上去的倾向,而且过于依赖工匠巧技。纸张这等能推广教化的自然可以,但瓷器、侈靡之术等。多是耗费民力的无用之物。

    最重要的,虽然赵无恤表现得彬彬有礼,但孔子在他那双刻意低垂的眼睛里,看不到对君威的无条件崇敬。还有对礼法的无条件尊从!

    “有子贡、子有、子华在身边辅佐,或许能规正他一二吧?”

    但这三位弟子,都不是孔子最满意的,他对他们的评价虽然很高,但却都加了一句“不知其仁也”。

    孔丘一边想着。一边展开书信,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念道:“下臣赵无恤泣血再拜言……”

    “果然是求援!”

    如此凄烈的开头,让鲁侯、柳下季一脸凝重。季孙斯和叔孙州仇则对视一眼,心中暗暗发笑,却一点相助的心思都没有。

    孔丘叹了口气,赵小司这次要遭大难了,他恐怕已经急红了眼吧,希望冉求,公西赤能帮上他的忙。

    他继续念道:“齐人滑寇,治兵于济南。欲侵掠鲁国。自齐桓、庄公战于长勺,齐人但凡发难,必先争西鄙,曾攻汶阳,占济西,三夺郓城,幸有周公之灵庇护,终不能守。此处与卫、曹连壤,控濮、济、汶三水之津要,舟车四通。乃扼守鲁国西门之噤喉,其于鲁国而言,如宫室之砥柱。”

    “齐师在东阿、平阴处多有调动,旦夕可至。吾等盼三卿帅左师、右师来援。如孤儿之盼望父母,久旱之盼甘霖,然终无回音。士大夫与民众惶恐云,‘君上弃我焉?’有齐人细作亦云:‘不如早日降齐’……”

    “西鄙若失,鲁国之半去矣,则齐人便可深入长驱。曲阜必危!”

    西鲁各邑的绝望,一旦有失的危险,赵无恤一一道来,可谓是苦口婆心了。

    但没用,这些事情他又不是没提及过,但没了强势的阳虎,鲁国仿佛连脊梁骨都被抽走了。三桓对齐师避恐不及,哪里还愿去“地平土沃,无大川名山之阻,而转输所经,常为南北孔道”的西鄙低地和齐人决战?

    孔丘心里愤愤然,他对三桓的不满也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程度了,只想将这书信甩给他们自己看,但当眼睛撇到下面的内容时,却不由自主的读了下去。

    “下臣无恤,愿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于既倒。临危受命之时……西鲁有大邑郓城、须句,中邑甄、廪丘、范、秦、中都,小邑郿、高鱼。十万民众,胜兵万余,若能合而为一,则齐人可御,西鲁可保……”

    当孔丘抑扬顿挫的声音读完着一段后,朝堂中一片寂静。

    “联防?”

    “西鲁互保?”

    季孙斯和叔孙州仇设想过赵无恤的提议,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内容。

    接下来,赵无恤再度请求鲁侯和三桓派兵支援西鄙,同时再次声明西鄙诸大夫被逼无奈,请将这次联防合法化,允许诸大夫在廪丘相会,莅盟!

    季孙斯惊得手指颤抖:“他,他竟想以大夫之位主盟?”他仿佛想起上次在五父之衢,被阳虎逼着结盟的事情来。

    比起翻阅时竹片碰撞哗啦作响的竹简来说,信纸不重,一点不重。但不知为何,孔丘能感受到其中的重量,压得鲁国这艘漏洞百出的破船微微一沉的分量!

    ……

    叔孙州仇的职守是大司马,掌管军务,他愣了半响后才说道:“君上,绝不能答应!”

    鲁侯最初时也比较震惊,但随即露出了苦涩的笑。

    “这是现如今唯一一份提出如何在西鄙防御齐军的进言,虽然有些不妥,但大司马可否有更好的建议?亦或是愿意帅叔孙氏的半军族兵去履行职责?”

    叔孙州仇顿时哑火了。

    赵无恤此举,其实心系西鄙安危的鲁侯和孔丘、柳下季都是可以理解的,连续的求援无果后,若是不做出点反应来,那就不是赵无恤的性格了……

    只是孔丘觉得,将西鄙的兵事全然推到一个晋国卿子身上是极不负责行为,是主政者之耻。可若是坐视大夫主盟,那便是在践踏君权,将上升到全鲁之耻了!

    君辱臣忧,但他既然拿不出更好的防御之法,那就无法阻止赵无恤和其他诸邑的大夫“相濡以沫”。若是鲁城既不派援兵,还从中阻扰,那真就是在逼西鄙降齐了。

    季孙斯接过书信扫了一遍。目光停留在了信的末尾:“赵小司寇竟让各自为政的大夫们联合了起来,共同上书,瞧着些整齐的署名,简直就是在逼吾等就范!”

    除却没有署名的须句大夫外。其余八邑四大夫,邑宰二人,包括孔丘的弟子宰予在内,已经在齐人压力下纠合成了一个以赵无恤为首的政治军事联盟,十万民众。胜兵近万,足以让三桓心生恐惧。

    而且孔丘从信中看出,这份建言,只是一个事后的补充:“赵小司寇说事急从权,他主持的西鲁联防之会,不日便将在廪丘举行,大夫们都会到,若是今日君上便发出册书,或许还能赶在歃血前送达……”

    这话里的暗示与威胁之意十分明确,现在的情况是。无论三桓愿意与否,都无法阻止西鲁的联合御敌。这份奏书,其实只是给鲁侯、三桓的一个台阶,让他们追加委任赵无恤,为这次行为套上一件合乎礼法的外衣罢了。

    鲁国的三桓天生具有妥协性,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敢欺负傀儡鲁侯,欺负莒、邾、杞等若于自己的小邦,对强大的晋、楚则极尽跪舔只能,对齐国也是怕得要命。

    所以在赵无恤假意求援时。三桓摆足了架子,等到他携西鄙诸大夫的联合之威,在信中锋芒毕露时,季氏和叔孙氏竟然怂了。

    “要是吾等不答应。那他们也会按照这想法走下去,只怕到时候,局面将会彻底失控,鲁城号令再也无法进入西鄙……”

    负责鲁国对外交往的柳下季也补充道:“若是起了战事,晋国不会坐视不理,六卿巴不得鲁国能挡住齐人的进攻。其国内有赵卿干涉。一定是会支持这场西鲁联防。”

    如此,结合国内国外的情势,西鲁的联合已经是大势所趋,由不得他们不乐意了。

    何况前年在五父之衢,鲁侯和三桓还被阳虎逼着盟会,那可是陪臣主盟诸侯、卿大夫,与之相比,赵无恤这大夫主大夫之盟又算得了什么?

    在不情不愿的情况下,鲁侯和季氏、叔孙氏勉强承认了赵无恤这次行为的合乎礼法,好挽回西鄙自搞一套带来的影响,让他们联合迎敌,总比让齐人攻进来要好。

    在尘埃落定后,孔丘走出朝堂,看着鲁城上方阴暗的天空,他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句话:“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大夫出,希五世不失矣!”

    ……

    与此同时,“先斩后奏”的诸大夫盟会也已经开始了,以赵无恤为主盟者,秦邑大夫,高鱼大夫,范邑大夫,中都宰宰予,郿邑宰全部到齐。

    这几个邑基本是两千室、千室的中邑小邑,各自人口一万左右,总计五万,能各自出一个旅的兵卒就不错了,合起来也就胜兵两三千。加上赵无恤这边的四千,勉强能凑出近六七千人,有半军之众。

    若是合理安置在边境关隘险要之处,由赵无恤的人协调布防,是可以抵御齐军一军偏师进攻的。

    但,大夫们也有些忐忑,投靠军力强盛的赵无恤不失为自保之法,但,他真的能拿出御敌之策来么?

    赵无恤今日戴着高冠,着玄端朝服,看上去威严无比,他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指着地图部署道:

    “大野泽在北面的须句、郿邑处有大片遗存,如今雨季刚过不久,济水、濮水流经,所以极其泥泞,而且丛林灌木密集,只有几条狭窄的堤道可以行军,离开干燥的涂道数里便无法下脚扎营。这便是此次吾等抵御齐军的东部防线,由雨水和湖沼造就的天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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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赐尔玈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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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古时的战事好,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不凭借险要关隘来作战。那时候战胜也逐奔不过百步,战败也纵绥不过三舍,领军的将领都是讲礼的人。他们对敌人也会哀怜伤病,是以明其仁也,战前成列而鼓,是以明其信也,争义不争利,是以明其义也……”

    范邑大夫有些古板怯懦,对以往的贵族战争十分怀念,拼命的事情交给国人庶民,贵族只需要在战车上放放箭,和对面相识的将领打了照面,相互间还能敬个酒,夸一夸你戈矛不错,新铸的?马儿俊美,新买的?

    “可现如今,争野以战,攻方都是不覆灭邦国誓不罢休的架势。争城以战,守方也没了坦诚相战的旧俗,生怕城墙不够高、杀人的器械不够锐利,无所不用其极,人心不古啊。如今齐国强大,鲁国弱小,这是从数百年前太公、伯禽封于东国就有所预料的事情,就算将城墙加到万彻也没有用处。”

    然而他在西鲁诸位大夫、邑宰们讨论如何借助大野泽、济水、濮水北注造成的湖沼地形坑齐国人一把的会议上公然怀古,虽非有意,却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更何况这位范邑大夫一直认为抵抗齐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武装化,再和齐国主帅达成协议,任由齐人长驱直入。

    “小司寇方才询问如何御敌才能将损失减到最少,大夫们各有所言。但要我说,应当派使者去平阴、东阿求见齐师五乡大夫。保证西鲁关隘不设防,军队不列阵。任由他们进入。齐人此次战事的目的是为了服鲁,想必不会难为沿途诸邑。齐鲁若是请平,吾等就再也不必饱受战乱之苦了,战后也会返还侵敌,何乐而不为……”

    赵无恤手指轻轻敲击案几,别人还好,他却绝对不行,一旦城破,他的一切都会瞬间失去,最好的下场就是被押送到临淄和阳虎同志作伴。

    会场上一时间寂静了下来。已经有人在思索此事的可行性,这种投降倾向若不加以驳斥,少则有伤士气,大则会让好容易纠结起的同盟土崩瓦解。

    于是坐于上首的赵无恤目视坐在末席上的宰予,宰予会意,当即站起来慷慨言道:“范邑大夫之言谬矣,这就好比两人角抵,不去想着如何战胜敌人就算了,哪有防备大开迎敌的道理?当年宋襄公就是带着这心思与楚人相战于泓。他拒绝半渡而击,所以遭到惨败,伤股而死。若非其后晋文公出现,中原诸侯早已纷纷沦为楚国的县公。姬姓的社稷恐怕已经不保了,大夫的迂腐之言于如今战事毫无益处。”

    范邑大夫好歹是个下大夫,见小小邑宰竟敢出来驳斥他。而且言辞相当不客气,当即不高兴地说道:“莫非中都宰很懂战事?那上次怎么会被盗寇攻破了外郭。若非赵小司寇救援,汝与汝的夫子、同门恐怕都被迫从贼了罢!”

    他在嘲笑宰予师徒也不过如此。连孔子也在城头上受了伤,宰予虽然对孔子敬意一般,但他出身孔门,在外人面前必须绝对维护。

    “我虽然不懂战事,却阅览古今典史,所以知道其中一些道理。当年宋国的司马目夷就曾说过,强敌因为地形狭隘而不能摆开阵势,这是天助我也,将其拦截而击,不亦可乎?如此还怕不能取胜,哪能因为不忍心而下轻手。如今齐国是吾等的大敌,其军中虽有老者,战场上便是仇敌,俘获了就要关押,直到战争结束为止。赵武卒明耻教战,为的就是多杀伤敌人,好保卫民众财货,对敌仁慈,便是对己方民众残忍。”

    论起扯皮,范邑大夫哪里是“言语”科高材生宰予的对手,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他重重地指着宰予道:“我听说孔子教导弟子仁义德行,结果就教出了你这等人?不当人子!”

    宰予恰恰是孔门弟子里思想上最逆反的学生,他对仁、义、德往往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反而偏到功利派上去了。

    “大夫想知道夫子是如何教我的?好,我便说一说罢,夫子曾教我《诗.大明》,其中有这么一句,‘帝谓文王:訽尔仇方,同尔弟兄。以尔钩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号称仁义君主的周文王攻崇,也是动用了钩援、临冲等器械,经历苦战方才获胜的。”

    “夫子还教过我《尚书》的外篇,我记得其中有这么一段:武王遂征四方,凡灭国九十有九国,凡服国六百五十有二。斩首十万七千七百七十有九,俘人三十万有二百三十!大夫现如今知道武王的功绩是如何来的了?是用人头堆出来的!”

    这段引经据典将范邑大夫喷得哑口无言,宰予尤不满足,再接再厉发出了最后一击:“《尚书.武成》里也有流血漂橹之言,所以可见,古时候文王、武王作战尚且如此,何况吾等?大夫若是有心,就好好听听小司寇的御敌之策,不要思古非今了,也不要再说降敌之言了!”

    范邑大夫脸色惨白,方才受他影响,意念有些动摇的其余大夫、邑宰相视摇头,不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直到此时,赵无恤才缓缓拊掌,假意训斥了宰予一番,给了范邑大夫一个台阶下。

    “子我无礼!速速回到席上去。大夫的意见虽然与我相左,但这是和而不同,本心都是为了保境安民,是否?”

    见人递过楼梯,瘦脸涨得通红的范邑大夫就顺坡下驴:“还是司寇有见地,明白我的意思。”

    无恤道:“但齐人滑寇,入侵鲁国西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残民甚重。大夫既然来了,想必是希望能与吾等合作的。范邑位于秦邑和郿邑之南,廪丘之北。是此次御敌的中枢,但战事却不一定太剧烈。到时候还得多多仰仗大夫……”

    范邑大夫口称不敢,也不再提投降之事了。

    西鲁的几个邑大夫、邑宰虽说在齐人大军压境前夕相聚于廪丘,信誓旦旦地说愿意休戚与共,一同抵御敌军入侵。可实际上,大家关心的都仅是自家封地的安危,因为三桓自顾不暇,不管他们死活,不得已借助军力强盛的赵无恤,希望得到保护罢了。

    所以在求援时。大夫们个个当先,轮到赵无恤提议大家互帮互助,各自付出些义务时,他们便开始诉苦。

    ……

    作为位置最靠北,是为迎战齐人第一线的郿宰抱怨道:“郿邑濒临平阴、东阿,城小兵少,不足以守堤道。”

    秦邑大夫紧接着说:“秦邑四野无川泽之险,齐人可以分散劫掠,或者轻松绕城而过。也急需兵卒。”

    瘦脸的范邑大夫一言不发,他们范邑户口两千余,不缺人手,土地丰饶肥沃。也不缺粮食,缺的,大概是御敌的胆量。

    总得来说还是矮个的高鱼大夫最实在:“高鱼虽小。也有方三里的城郭,何况位处南方。被各邑环绕,只要前方守住。齐人一时半会也到不了。我愿带一旅之众听从赵司寇调遣,只是现下缺粮,无法提供在外作战的粟米。”

    瞧瞧,瞧瞧!这才叫觉悟,这位曾披甲戴胄亲自缉盗的大夫,如今倒是赵无恤最有力的支持者。

    宰予作为第一个投靠赵无恤的邑主,自然也不能示弱,他说道:“虽然中都去岁才被盗跖破了外郭,这是司寇亲眼见到的,但如今已经恢复了些许元气,我有同门樊须,除了子路、子有外,就属他最为知兵,守卫汶水南岸,为大夫保卫侧翼不成问题。”

    或许是因为盗寇破外郭的教训太过惨痛,中都邑从今年开始,渐渐从以往的后军政策变为先军政策,孔子虽然质疑过宰予的治邑之法,但也没有过多干涉。鲁国的第一块儒家试验田渐渐变了样子,大有被赵无恤势力同化的趋势。

    在赵无恤的扶持下,武卒淘汰的旧式装备基本都输送到那里去了,全民皆兵的情况下,武装起三百之众不成问题。有趣的是,那位曾向孔子“问稼蔷”结果受到冷遇,被孔夫子视为“小人哉”的樊须(字子迟),他拉起来的邑卒竟全然是长矛兵,看一眼就知道是在山寨赵武卒,毕竟年轻的他也只能从师兄冉求那儿汲取经验。

    赵无恤道:“诸位大夫勿急,吾等八邑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或缺兵卒,或缺粮秣,或少险要,这次西鲁联防就是要将吾等的长短结合起来,统一调度,达到互保的目的。”

    他很快就对各邑的防务和各自负责的事情进行了交待,总的来说就是秦邑、郿邑顶住最前线,切勿让齐人越过那三四十里的地域,东面的郿邑可以凭借湖沼地形防守,秦邑就得集结联军的主力了。

    秦者,是黍的一种,秦邑因此而得名,西方的秦国得名于非子所封“秦亭”,也是因为有这种作物的缘故。秦邑这地方和范邑一样,位于濮水下游,本就是一块肥沃的土地,不缺粮食,只少兵卒。

    中都那边有汶水,还有泰山余脉,一向不是齐人主攻的方向,让中都兵守在汶水南岸即可,若是有事,郓城的冉求也会驰援。

    范邑提供中转的牛马辎车,还有劳役,对于出兵之事则推推囔囔。赵无恤对范邑大夫还是不放心,若是可能,还得派人将其防务控制住,否则最坏的情况,在秦邑和郿邑不保后,范邑若忽然来个投降资敌,那齐人就真的兵临城下了!

    军队方面,赵无恤出大头,武卒的一半,邑卒、亭卒的一半都会拉到秦邑设防,之所以只去一半,是他还得防备着卫国和大野泽的盗跖。

    “各邑往来书信消息由轻骑士送达,速度比传车快了不少,秦邑和郿邑,还有汶水以北广布骑从,齐人一有异动,西鲁可以提前知晓……诸位以为如何?”

    相对于他们的慌张失措,廪丘、甄、郓城这边已经有条不紊地完成了布防,甚至能抽出人手去帮他们一把。大夫们自然求之不得。相互点了点头,包括首鼠两端的范邑大夫在内。无不应诺。

    “吾等唯司寇马首是瞻!”

    不过,他们虽然在赵无恤的怂恿下来廪丘盟会。但在御敌之策商议妥当,心里有了颗定心丸后,也想到了战后的事情。

    尤其是郿邑宰最为忐忑,他是在阳虎倒台,前郿宰潜逃后新上任的,是直属于鲁侯的邑宰。本来级别就比大夫低,同级的宰予好歹在朝中有位小宗伯的夫子,还和赵无恤往来甚密,他却是什么背景都没有。否则也不会被扔到郿邑这又小又穷的边鄙之地。

    “这次相会虽然情有可原,但毕竟是场违礼的私会。赵小司寇有晋国赵卿做靠山,还是君上倚重的大功之臣,顶多一句申饬。可我也公然到此,待战事终了,国君必然大怒,三桓不知道会如何对付我,这职守恐怕是保不住了……”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说来自鲁城的君命到了。

    ……

    宣读鲁侯策命的依然是子服何。

    子服何和赵无恤本来关系不错,这次却阴沉着脸,一照面第一句话便是:“小司寇这次行事有些过分了!”

    无恤叹息道:“情非得已,事急从权而已。难道事到如今,我还能指望季氏、叔孙氏相救么?亦或是非得将自己的手绑起来降齐,才算行事稳重?”

    子服何无言以对。他们孟氏和季氏、叔孙还是不太一样的,承担了北境的防御。自保不暇。甚至在短期内,还得倚重赵无恤在西鄙帮忙守住侧翼。虽然公敛阳对赵无恤心存恶意,但南宫阅和子服何是乐见其成的,只是不满于赵无恤的做法太过无视礼法了。

    面对西鄙诸邑的抱团举动,季氏和叔孙氏仿佛被将了一军,不想同意,却又无法阻止。而鲁侯柳下季商议过之后,认为若是不管不顾,等战事终了,西鄙溃败失陷倒罢了,若是守住了,那公室的威望将会受到极大打击,必须速速追加承认这次盟会。

    反倒是之前对赵无恤最为同情,当然也仅仅是同情的孔子表示反对。

    “大夫私下会盟的行为是为非礼,即使在史书上,也要用特殊笔法加以贬低,怎能追加承认?若是此事之后,全鲁大夫纷纷效仿那该如何是好?国将不国!”

    但鲁国连礼乐征伐自陪臣出的年头都过来了,主政者们虽然不乐意,但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毕竟比起赵无恤来说,来势汹汹的齐人反倒更可怕些。如今六卿分立,他们可摸不准晋国那边的应对速度有多快,说不定还得仰仗赵鞅,才能让鲁国渡过危局,既然赵无恤想挑大梁,那便让他挑罢,反正这次联合只是暂时的应急之策。

    于是便有了子服何的这趟廪丘之行。

    “公曰:呜呼!小司寇,今孤祗命汝以军旅之事,往哉!赐尔旌旗三面,玈弓一,玈矢百,御齐人于西鄙,勿使侵鲁国……”

    玈弓、玈矢就是漆成黑色的弓箭,是诸侯赐给卿大夫的象征性物品,比起天子赐给诸侯的彤弓低了一级。

    正所谓“诸侯卿大夫有大功,赐弓矢,然后专征伐。以讲德习射,藏示子孙。”弓箭有射击和御敌的含义,卿大夫接受旌旗和玈弓玈矢,就等于被国君授予征伐之权。

    接受策命后,西鄙诸大夫们松了口气,赵无恤亦然,虽然迟来,好歹也补上了一道程序,使得各邑的私会成了合乎礼法的行为。

    子服何说道:“君上还赠言说,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

    这段话出自《小雅.出车》,南仲是周宣王中兴时的朝臣,受王命在朔方筑城,抵御玁狁入侵,鲁侯和赵无恤的身份倒是合符诗意。

    于是赵无恤回应道:“既出我车,既设我旗,一定不辱君命!”

    子服何还在生气,他刻意不留,临走前冷冷地说道:“于公,我希望司寇能为国抵御住齐人,于私,我则希望司寇做南仲,不要做申侯!”

    姜姓西申侯,原本是周王室的亲家,却引犬戎入丰、镐,是为宗周覆灭的罪魁祸首,和南仲对比鲜明,故子服何有此说……

    无恤微笑应诺,心里想的则是……

    “我倒是更乐意做摄政的周公……”

    他这次纠合西鲁互保,依旧是一招冒险的着棋,冒着得罪鲁侯,得罪三桓,乃至于与孔门相恶的危险。

    只因为齐人的到来如滔天巨浪,时势不允许赵无恤韬光养蓄。谁让他走投无路之下,把大本营安在了鲁国西鄙呢?齐在其北,卫在其南,鲁国各势力在其东,大野泽盗跖在卧榻之侧,是为四战之地,东方有变,常为兵冲。

    如今的形势是,战则日强,不战必衰!

    赵无恤恍然觉得,自己和周遭邻居们,仿佛已经提前进入了战国时代。

    在得到了鲁城追加的承认后,大夫们心里的担忧也放下了,继续在细枝末节上扯了半日的皮后,协议最终达成。他们纷纷和赵无恤歃血为盟,还在盟会的地址外树立了《西鲁大夫会盟碑》,将盟书镌刻上去,表示愿意休戚与共,友谊如同磐石之不朽。

    如此,赵无恤算是扭转了齐人将至的必死局面。

    托了齐国的威慑力,还有三桓的无所作为,赵无恤得到的好处极其丰厚。他一来可以“以邻为屏”,避免领地卷入兵灾;二来能增加威望,名正言顺地成为西鲁大夫之首;三来请神容易送神难,等到战事结束,顺便将势力伸入这几个邑中,何乐而不为?

    至于能不能守住这块天赐之地,就得看自己本事了。

    时间接近八月底,西鄙这边蓄势以待,齐国也差不多完成了军队的集结。齐侯与国、高、陈等卿在济水之南治兵,朝四野放眼望去,兵车千乘以上,徒卒数万,可谓是耀武扬威。

    但在齐人大军开拔后,他们接下来的举动却全然出乎了鲁人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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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驷歂杀邓析

    ps:第二章在下午

    污浊的空气,阴冷的温度,牢房厚重的木门外传来脚步声,最终停留在了外面,邓析明白,自己死期将至。

    是时候了,他心想,驷歂终于要对他下手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子产、子大叔执政时起,七穆,尤其是驷歂就看邓析极为不耐,对他为人辩讼,提倡不法先王,不是礼义的行为深恶痛绝。上回两人在乡校驳辩,执政驷歂失败,于是对邓析更是恼羞成怒,竟然以“蛊惑愚民”的罪名将他软禁在家,令其反省。

    邓析最初仅仅把这视为驷歂的小小报复,郑国的言论自由十分兴盛,这是子产留下的好风气,那位“古之遗爱”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

    子产执政之初,郑人也是十分质疑的,于是包括年轻的邓析在内,国人们纷纷到乡校聚会,议论执政者施政措施的好坏。

    当时郑国大夫们急了,对子产说:“毁乡校,何如?”子产反问:“为何要毁掉?国人朝夕闲暇时到乡校聚会,议论下近来施政的好坏有何不可?何况我听说为政者要谨慎使用权威,靠忠言善行来减少怨恨,而不是靠作威作福来防止怨恨。像周厉王一样,防民之口虽然能一时封闭舆情,但这就像堵住河水一样危险:河水大决时造成的危害太大,吾等挽救不了的;不如在乡校开个小口导流,让民众们有宣泄之地。国人犹如为政者的老师,乡校则是向学的地方。吾等派有司在侧旁听,听取议论后把它当作治病的良药。国人喜欢的。我就推行;国人讨厌的,我就改正。何乐而不为。”

    这番话传出后,邓析对子产的胸襟和眼光可谓是心服口服,只对他所铸的刑书并不满意,认为还有待改进之处。于是他便作了《竹刑》,希望能有所补益,他在子产、子大叔为政期间也开始刻意当为政者在野的“良药”,与他们唱反调不是捣乱,而是希望他们能听到国人的声音,将郑国的黄金时代留存下来。

    但良药苦口。有些人不一定理会你的好意,反倒想除之而后快。从驷歂上台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为政刚猛,郑国风气为之一峻。

    邓析最初只把这当做文王囚于羑里般的历练,正好可以将为人诉讼的事情停一段时间,修订《竹刑》的不足之处。可没过几天,驷歂派人将邓析所作的《竹刑》全部收缴,同时向他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若是在乡校公开认罪。承认为人诉讼,作竹刑都是为了骗取民众信任,多得钱帛。同时还要入仕司寇署为吏,协助执政修订旧法。则可活命。”

    所谓的修订郑国旧法,包括废乡校,将渐渐坐大的商贾重新纳入官方控制等。其实不过是以七穆为首的郑国贵人们面对“民口欢哗”的局面,想以此为准绳。永远凌驾于方兴未艾的商贾、国人阶层之上罢了。

    若是邓析参与修订这份违背“不毁乡校”精神的恶法,他的追随者必定会一齐屈从。驷歂这是在利用他在郑国的威望,同时“顺应”国人们释放邓析的呼声。

    邓析想了整夜,清晨时仍未下定决心。看管他的人端来粟米粥,这是八月新收割的,喷香无比,但他思及“认罪”,嘴里就只剩胆汁的味道。

    “尧置敢谏之鼓,舜立诽谤之木,汤有司直之人,武有戒慎之铭,郑国虽然不大,却连一个小小的乡校都容不下么?若是我屈从于驷歂,郑国失去了谏言,就如同车舆失去了轮子,危矣!规矩一而不易,不为秦楚缓节,不为狄越改容,这便是我为人的原则,绝不会因为驷歂的胁迫而低头!”

    于是驷歂大怒,将邓析从家中提溜出来,扔到牢狱中。开始派郑国士师们彻夜翻查《竹刑》,试图从中寻找出能置他于死地的罪名。

    邓析从狱中的渠道得知后叹息:“用《竹刑》治我死罪,是想造成我作茧自缚的局面,同时重演周公诛管蔡的那一幕,驷歂方能出一口恶气,同时给国人一个交代……”

    但邓析不知他们是会当即动手,还是拉去游街之后,让虎贲用大斧钺处决。经过乡校辩论那一幕,驷歂和七穆想必更乐意让他悄悄消失,以免在国人面前再次丢脸。假如带邓析上街,以他的伶牙俐齿肯定会为自己的无罪辩护,他们不会那么傻吧?

    门栓转动,牢门“咯”地一声,猛然掀开。邓析背靠潮湿的墙壁,他企图站起来,腿脚却因长期躺卧在稻草上而麻木,只得弯下腰去,揉搓筋骨,整理仪容,他不能蹒跚着上刑场,他要在斧钺斩下时依然肃穆。

    来者隐隐约约有三人,都点着火把,火光照向脸庞,他举手遮挡。

    “秋后主杀伐,而午时最佳,执政是要我今天死么?”由于长期未说话,邓析声音很嘶哑,只希望驷歂杀他以后,还能继续用他的竹刑,为法而死,则郑国之法可立也!

    “先生猜错了,如今子时已过,丑时未到,全城都在熟睡,没人知道我来了这,也无人追查得到今天发生了何事。”说话人的声音邓析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是在哪儿听过的。

    来人将火炬放回牢房之间墙上的壁台中,让邓析能看清他。

    “是你?弦氏的伯甫?”

    邓析惊讶,正是郑国商贾弦氏的一个子弟,上次在侈靡之所露过面,名叫弦伯甫的年轻人。火光下,他一身黑色皂衣,打扮但很不起眼,身后则是两名神情警惕的轻侠。

    “邓先生受苦了……小子受人相托,前来救先生出去!”

    ……

    牢狱的走廊昏暗,邓析几乎被狱卒的身体绊倒——此人四肢张开。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弦伯甫道:“只是睡着了,其他六个人也一样。有人买通庖厨,往他们的酒里下了药。剂量没到致死的地步。”

    邓析叹息道:“我与弦氏只是泛泛之交,何必如此费周折来救我。”

    “先生莫非是忘了,你曾在前执政面前帮我家说过话,你的恩义和教诲,郑人牢记在心,当今正卿为政刚猛,乡校可毁,但吾等心中的乡校却毁不掉!弦氏从高祖贩牛于周时就是义商,父亲说过。当年知武子在邲之战里沦为楚囚,弦氏的先祖打算将其置于大桶中带出,既谋之,未来得及实行而知武子获释。此次先生受难,我既然有能力相助,又怎会坐视不管?”

    “城邑关口排查甚密,恐怕是很难逃出去的,事后反而连累了汝等。”

    “出城之法也不必担心,先躲在我家贩运用的大木桶中。在宵禁结束后前往洧水河畔,河边有船,上去以后便安全了。郑地的商贾和国人感激先生,加上有外国的贵人相助。天下任由先生去得,切勿气馁!”

    ……

    马车停在牢狱外的一条小巷里,弦氏是弦高的后代。主管跨国贩运,高大的车夫用一条胳膊把瘦小的邓析夹住。塞到了大木桶里。这空间对于他来说也太局促了点,他闻得出来。这曾是装生漆的桶,虽然洗刷过无数遍,里边还充实了些布料让邓析御寒,但依旧刺鼻难闻。

    “我若是死了,装盛我用的棺椁也不过如此……”外面的人钉上桶盖时,邓析如此想,接着感觉自己被装上了车。

    接下来是他这辈子最长的旅程,虽然实际花费时间可能还不到半个时辰。车停停走走,然后他被举了起来,滚滚停停,颠来倒去,大桶每跟什么东西碰撞一次,他的脑袋就会磕上桶壁一次,生疼!

    透过桶板,他听见外面人声鼎沸,有马在身边嘶叫,在城门处接受检查是他最紧张的时刻,他甚至感觉到有只手在木桶上敲了敲。

    砰砰砰,桶盖上传来的每一下轻敲都能让邓析的心脏停跳!

    所幸有惊无险,他渐渐听到了水流的哗哗声,还有河边纤夫们一起喊出的号子,大概是到洧水的码头边了。又是一段让他胃里翻腾的搬动后,一阵陡然的剧震让桶停了下来,外面有人说话,让他不要担忧,同时在拿东西撬,几下就把桶盖撬开了。

    刺目的光线和清新的空气一道涌入,邓析贪婪地吮吸着它们,他试图站起来,却连带大桶整个翻倒。踉踉跄跄,终于踩到了实体,周围依然在摇晃,原来他已经站在船只的甲板上了,然后一只手扶住了他,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士人,腰间挂着剑,正是它解救邓析脱离苦海。

    “先生受苦了,想要出城别无他法,还望赎罪。”士人说的是标准成周雅音,但邓析还是听出了几分吴越鸠舌的味道。

    “敢问君子如何称呼?”

    “小子吴人言偃,字子游。”

    “吴人?”

    邓析向开着的船舱窗口看去,侧面是一艘接一艘的舟船,正沿着湍急的洧水顺流而下,上面多是纹面跣足的吴国人。

    他在被囚禁前就听说今年七八月间,吴国的使节团会在新郑停留,莫非这次营救是吴国人的意思?但那饭稻羹鱼之地,自君王以下,大多断发文身,苟利所在,不知礼义。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口头相约为法,是最简单的“伤人者偿,杀人者死”,怎么会想起来救自己这个刑名之士。

    难不成,是吴国客卿,比如大行人伍子胥的主意?

    但想想却不可能,当年楚国太子建在郑寄居,伍子胥虽然来投奔过,可邓析与他根本没打过照面,更无交情啊。太子建欲与晋人图谋郑国被邑民所杀后,年轻的邓析还写了一篇文章宣扬太子建的罪行,曾公开在乡校诵读过,传遍了周遭邻国。那时候伍子胥正抱着公孙胜从陈国逃窜入吴,若是深究起来,两人还有辱君之仇呢。

    言偃却打断了他的猜测:“先生虽然被困,但光是新郑一处,想要救你的人却不少,事情如此顺利,想必连赵小司寇都始料未及吧。”

    邓析一愣:“赵小司寇?莫非是前段时间来向我求借《竹刑》一观的晋国赵卿之子,司寇子泰?”

    原来,七月初时在陶丘,赵无恤答应邓飛会想方设法营救邓析后,便让子贡操办此事,因为在新郑的关系网他最熟悉,还有手下商贾在这边走动、货殖。

    子贡在上次冲突后,与在商言商的郑国人关系倒是处的不错,在侈靡之所陪坐时也没少听他们讨论邓析被抓之事。尤其是年轻一辈的弦伯甫,认为邓析若是就此死了,将是极大的憾事,言语中大有为他出头的意思。

    子贡虽然对邓析此人并不感冒,但赵无恤有命在先,他不得不尽力而为。他便想出了一个妙招,利用自己在新郑的人手,与弦伯甫合力救邓析出牢狱,但即便逃出,离开郑国也是个难题,正好借助途经新郑进行聘问的吴国使节团。

    无恤事先倒不知道,子贡和言偃在原本的历史上应该成为师兄弟,子贡使吴还是他引荐的。在穿越者蝴蝶翅膀扇动下,一些东西变了,另一些却依然发生,比如两人的友谊。虽然仅在陶丘短短几日相处,却相见恨晚,子贡大有将言偃引荐给孔夫子,收他为登堂弟子的心思。

    加上言偃已经答应事后会到赵无恤的领地做一段时间家臣,充当无恤和吴国屈氏之间的联络者,相当于同僚了。于是子贡便请求他在离开郑国时,出面向弦氏“购买”一桶“生漆”,以作“染刷车舆舟舸之用”。

    于是邓析便上了言偃专用的船,随他们从水路离开郑国,吴人大有称霸淮泗之势,其使节团嚣张蛮横,连执政都得好生招待着,哪个郑国关吏吃饱了撑着敢来查看是否有逃犯在上面?

    言偃道:“正是鲁国的司寇子泰托我捎带先生一程,如今吾等先随吴国行人西去成周,八月中可到晋国。先生且暂避新绛赵氏下宫,我听闻晋国中军佐赵卿曾铸刑鼎,喜欢刑名之术,更乐于与贤才名士交游,想来一定会欢迎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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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齐人兵锋,不在西鲁!

    吴国使节团的到来让晋人惊喜不已。

    这位弃在海滨的本家小兄弟对于晋国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从巫臣出使吴国开始,两家便重新建立了联系。晋国盟邦虽多,动辄十多个一起来出来撑场面,但到了关键时刻多半是骑墙看戏党,或者是鲁国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猪队友。唯独南方的吴国最能打,将楚人一路狠抽,顺利实现了巫臣设计的谋划,最终拖垮了楚国。

    可晋国也不行了。

    这七八十年的时间里,多半是晋国巴巴派人去找吴人联络,吴人却很冷淡,几次会盟都不到,让晋侯觉得丢了脸面,却也不能任意责难,生怕吴人下回真不来了。除了公子季札那次外,鲜有如此庞大的,多达百人的使节团北上中原。

    晋已失霸,国际号召力一日不如一日,现在只有鲁国还固守着盟友的本分,此时若能再拉拢下吴国,应对齐国挑战时也会多几分助力。

    晋侯对此十分重视,而吴国人则直说希望中军佐赵鞅加以接待。

    每一次接待外国使节的权力,都是六卿争夺的焦点,因为这是结交外援,建议贸易和索贿的绝佳机会。范氏和赵氏不就因为争宋而交恶么?但一直以来,鲜有外国使节主动点名的,也只有吴人有这资格和胆气。

    这让晋人诧异不已,一打听才得知,上月在陶丘时,赵氏子无恤短短几日内便和吴国行人屈无忌成了“莫逆之交”,甚至影响到了他,乃至于吴国对晋国六卿的好恶。

    “又是赵无恤……”让晋国年轻一辈汗颜的是。无恤虽然被驱逐出国,在众人视线里露面的频率却比他们要高得多。也就行冠礼后越来越高调的知瑶能与之一拼。

    之前发生在晋国的争吵就是关于赵无恤的,具体来说。是关于陶丘的行刺案的。赵无恤以赵氏之子,以及鲁国小司寇的身份向晋侯状告范、中行两家的嫡子联手派人行刺他!

    赵鞅得知后大怒,强烈要求彻查此事,而范氏自从上次执政范鞅刺杀乐祁案后,再度陷入了丑闻中,还稍带上了中行氏,他们当然是一口否认。

    虽然对赵氏庶子有所忌惮,可因为一个讨厌范氏,一个讨厌中行氏。加上刺杀这种行为已经超出了六卿斗争的底线,魏、韩都是站在赵氏这边的。中军将知跞被晋侯授权负责审查此事,却没个头绪,赵氏那边也拿不出什么具体的证据来,于是这场诉讼就陷入了僵局中,双方各执一词,晋侯不能决。

    直到吴人到来后,除带来了吴君阖闾对大侄子晋侯午的问候外,还送了赵鞅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一位精通诉讼律法的郑国士人。

    ……

    “邓析?是作《竹刑》。被七穆嫉恨,被郑国执政拘禁的邓析子?他怎么逃到晋国来了。”

    负责接待吴国行人屈无忌的赵鞅乍一听闻邓析来晋,是极为高兴的。

    赵鞅爱才,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不提老一辈的董安于、傅叟、尹铎、邮无正。就说这几年里,他的馆舍里多了一批新人,但他尤嫌不够。

    事情起于今年春天。在晋山之南田猎时,赵鞅突然若有所悟。抚膺叹息起来,一旁的董安于急忙问其原因。

    赵鞅答:“赵氏用谷米混合草料喂养着数千匹马驹。我在下宫还养着虎贲、力士、轻侠、游士数百名,方今却仅仅用他们来猎兽。我真担心邻居们也会大力养贤,用来猎我啊。传令下去,从今以后罢猎,将省下来的钱帛全部用来招贤纳士!”

    自从无恤倡议建轻骑,并且在棘津之战、甄之战中验证威力后,赵氏便开始格外注意马政。他们以瓷器、粉食,还有代田法获利的钱帛向戎狄购买良马,如今在晋阳、大原等地已豢养数千匹之多,再过些年小马驹长大,便能大用了。

    无恤关注的可不止是马匹,在他的建议下,赵氏对养士制度也进行了一定的改进,将其系统化。

    早先晋国的《赵宣子之法》曾明令规定,家臣连续三代辅佐一个家族,就要把他当作自己的君;两代一下辅佐一个家族,要把他作为自己的主。辅佐君就要为他而死,辅佐主就要为他尽力。但到了春秋后期,这样的价值观已经渐渐流于形式了,那些时代镇守封邑的家臣往往会变得尾大不掉,赵氏就深受其苦。

    随着社会结构的变革、人才流动的活跃,特别是诸侯之间以及家族之间斗争的激烈化,人才成为竞争者们最为宝贵的财富,唯才是举、良臣择主而事的观念和做法已经成为新的潮流。

    养士的风气不止赵鞅一人,中行氏,吴王,齐国陈氏,楚国叶公高,都是这方面的佼佼者。所以说人才的流向是有竞争的,无恤结合后世战国时的养士制度,在书信中献上了一些扬名、择才的利器,好让赵氏在这一潮流中博得头彩,赵鞅赞不绝口,当即采纳。

    无恤强调,赵氏必须“仁而下士”,不能“以其富贵骄士”。

    赵氏在下宫修建了聚贤馆,将来投靠的宾客分为上中下三等,其待遇各不相同:举国闻名的上宾有自己的宅邸,出行配车马、随从,食有酒肉;有些才干的中宾睡单间,出行无车马,食有鱼;至于那些无甚才干的下宾,则睡通铺,食无鱼肉。

    用赵无恤的话来说,聚贤馆就是个双向招聘场所,也是暂时的人才聚集地。门客受尊重的程度是由自己的才能所决定的,与身份的贵贱无关,证明了自己的才干,等级便能受到提升。

    食于赵氏门下的游士根据自己受的待遇,对赵氏有一个择主的过程,赵氏也从中择才。双方看对眼后。门客便会正式出仕,转化为赵氏的下臣属吏。赵鞅给他们发放俸禄。派到地方领邑去做官,逐渐替换掉尾大不掉的世袭家臣。

    不过虽然建议在晋国这么做。可在鲁国西鄙,无恤却没有也开一个聚贤馆和老爹抢风头。

    一来是因为他地盘尚小,名望不广,招不来也养不起那么多士人。二来是他认为,所谓的养士,只是一种培养人才的过渡形式。如今私学的风气还不如战国那么旺盛,民间自由身份的游士比例没那么高,而且良莠不全。这种招才养士,或许会捞到这时代的一两条漏网大鱼。但仅能作为辅助。

    他的关注点还是在建设蒙学,定向培养基层人才上,虽然因为突如其来的战争阴云,如今还没正式开张,只有数科和工匠两边渐渐起步。因为无法亲自在晋国主持,所以无恤才建议赵鞅采用这种容易被时代接受的方式,他觉得,赵鞅有领先战国四君子的底气。

    由此,赵氏的内部集权和招贤一同悄然开始了。当邓析随同言偃来下宫拜访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番景象。

    赵鞅对邓析早有耳闻,这时候才知道是赵无恤救了他,并且让他入晋投靠赵氏。虽然是因为东去鲁国的道路要经过郑、卫。无恤怕不安全,可如此一来,大有为老爹揽才的意思。

    赵鞅大喜。欲亲迎邓析,可也有人。比如狼盂大夫窦犨提出异议。毕竟邓析在上位者眼中名声并不算好,他一直以在野的反对派自居。在郑国做过带领国人商贾诉讼鼓噪之事,导致民口哗然,郑国大乱。

    “若是他投奔赵氏后也这么做,那该如何是好!?”其实,思想偏向仁治礼治的窦犨,对邓析这个刑名之士是有所敌视的。

    但赵鞅却说道:“你不知道,凡是美人,一定会为丑妇所

    仇视;盛德之士,一定会为乱世所疏远;正直之人,一定会为那些奸邪之徒所憎恶。郑国与晋敌对,给被逐的郑国贤才良好待遇,正可以打击彼辈。何况,此次与范、中行争论诉讼,我正需要邓析这样的皋陶之士相助!”

    说罢,他倒履出门迎进邓析,邀他入聚贤馆,以最好的上宾之礼待之。

    正如孔丘曾说过的“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一个人为周围的人们所喜欢还是厌恶,并不一定能够作为鉴定其品质高下、才干优劣的准绳,赵鞅也并非仅仅因为邓析被郑国卿大夫敌视而看重他。

    他相信的,还有自家儿子的眼光!赵鞅相信,无恤绝不会无的放矢。

    ……

    邓析从郑国牢狱出来后,经历了漫长的逃匿过程,到晋国后却住上了最好的屋子,屋内还有瓷器,吃最好的飨食,与赵卿同等,回想这个月的种种,恍如隔世。

    赵鞅尊贤下士,自然也是求回报的,他很快便以这场轰动晋国的刺杀诉讼案托付之。

    “范、中行二子派死士刺杀犬子无恤,侥幸未死,但彼辈诡辩,竟对此事一口否认,吾等也嫌证据不足,素闻先生在郑国擅长诉讼之事,还望先生相助!”

    “中军佐所言之事,析当尽力而为。”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春秋重诺然,对于恩德也极为看重,有恩必报是常识。所以邓析见赵鞅不问刑名律法,却专注于一次诉讼的成败上,虽然有些隐隐失望,但还是欣然答应了。

    邓析擅长辩论,所以有人称他“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词”,并且在郑国时就是干这行的,他娴熟诉讼的程序,采证、辩论、定罪如同家常便饭,有他出面,准保让范、中行的两个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可正当邓析检索种种闻讯证词,网罗证据的时候,这件事情却不得不戛然而止。

    因为晋国,尤其是赵鞅,已经顾不上这件事了。

    ……

    赵无恤的求援信到晋国时,已经是八月中,一同抵达的还有齐人开始集结乡鄙民众,准备在秋收前后出兵鲁国西鄙的消息。它们就如同一剂滚油浇到了奔腾的火焰里,让晋国近来的争吵为之一滞,随即愈演愈烈。

    赵鞅顾不上再找范、中行二卿的麻烦,转而恳请晋侯征兵支援鲁国。但齐人这个时间点掐的不错,正赶上晋国粮食收割准备入仓,民众们是不会在这时候离开土地的,即便立刻征召,也会耽搁几天。军情如火,短短几日内,足够齐人做许多事情了。

    更何况,赵氏的请求还有范、中行掣肘,对于无恤所在的鲁国西鄙即将遭到进攻,这两家可谓幸灾乐祸。

    范吉射暗暗揣测:“齐人去年打算攻夷仪的计划一拖再拖,看来最后随着阳虎入齐而改变了,赵无恤真是自食其果。若是吾等牵制着赵氏兵力,让他们无法迅速去救,面对齐人大军,贱庶子定然领邑、性命难保,吾子大仇可报,岂不妙哉?”

    于是范、中行二卿扯着赵氏的手脚,借口领地秋收,拒绝立刻征召兵卒,知伯则笑看事态发展。

    就在此时,又一个消息传来,让帮着范氏鼓噪的上军将中行寅一下子懵了。

    告急信件来自中行氏的领地东阳,那份带血的帛书上有几个以墨笔写就的漆黑大字。

    “齐人兵锋,不在西鲁,而在夷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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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ps:第二章在下午

    将治所从甄邑转到廪丘后,赵无恤的日子不必像从前那样艰苦,齐国大夫乌氏的府邸已经被他占有。这里依然是前朝后寝,后宅住舍自有亭台小榭,宅中临墙种有几棵槐树,树冠高出墙上,枝叶浓密,虽然入秋却未凋零,远远地即能望见。

    府外守卫森严,府内则静寂悄然,耳闻着绵绵的秋雨声,无恤只觉舒缓惬意。他很久没有过这样轻松的时刻了,在将伯芈和邢敖也接进来后,隐隐有了点家的样子。

    成乡县寺后的那个小家……

    看不见的地方,比如无恤的内室,徒然由乱入治,前一日两人共寝的床榻总会被打理得整整齐齐,怡然多了几分情趣。那些看得见的地方,后院种上了菜圃,秋葵长势喜人,庖厨也渐渐热闹了些,每日早晚两次香气扑鼻。

    隶妾竖人们都暗暗说,自从有了位晋国来的“主妇”后,这小司寇府顿时变了个样。

    不过这些言辞却被偶然听到的伯芈板着脸训斥了一番。

    “噤声!再过一年半载,宋国乐氏的淑女便要来了,她才是真正的司寇少君,谁再胡言,当心撕了嘴!”

    这些小事自然不会入无恤的耳,他公务之余,偶尔无事时陪陪妾室,与小舅子邢敖下下象棋,从来到这四战之地后,绷得橡根弓弦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一些,办事效率高了不少。

    西鲁大夫们的廪丘之会获得了巨大成功,除了须句城傲然独立。对无恤的传书不理不睬外,其余大夫为了自保。纷纷加入了这场“联防”中。这举动也得到了鲁侯的追加承认,从此以后。无恤便是鲁国西鄙公认的大夫盟主,各邑的军务唯他是从。

    无恤在盟友和属吏们面前表现得极其自信,众人在他这里找到了抵御齐人的信心。可他心里,却依旧忐忑不已,因为比起小小的西鲁来说,齐国太强大了,其人口多达两百万,胜兵十万,能征召作战的至少有六七万。强大到能用人海将这片土地直接堆平!

    好在连绵的秋雨让道路更加泥泞,齐人越过濮水、济水、大野泽北注进攻西鲁的难度又增加了几分。

    但除非晋国赵氏援军到来,否则他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打赢,最好的打算也是将郿、秦、范诸邑丢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三邑坚城与齐国人耗到冬天。

    谁知,焦急备战的他今晨却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你没有弄错?齐人大军在济水之南治兵结束后,直接往西去了,没有来鲁国?”无恤拍着案几,急切的问道。

    跪在赵无恤面前的是探马骑吏甲季。他道:“虞骑长已经帅轻骑从小道深入齐境数十里,至东阿左近,未见齐人兵锋。反倒是更北面的阿泽,齐人旌旗遍布。战车的辙都形成了宽敞的新路,徒卒怕不下三四万人,浩浩荡荡朝夷仪开去了!”

    “大善!”赵无恤憋了半天。只能用这两个字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消息被骑从彻夜传回时,无恤正在用朝食。这是新收的春麦磨出的面食。一个多月来伺候无恤起居无微不至的薇给他做了一大份韭叶水引饼。用瓷碗盛放,喷香的大肉。切碎的葵菜,加上高汤,这味道,赵无恤可是想念许久了。

    但相比之下,没什么东西能比刚得到的消息更让他觉得可口了!

    这大概是虎口余生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速速传虎司马、子我来见!”

    他起身踱了几步后,又说道:“张子和子有这会应该刚出城不久,将他追回来!”

    侍卫在旁的卫士、竖人们几声应诺后,是匆忙的脚步声。无恤心里狂喜,思考着对策一时失神,手上却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一低头,却是伯芈着白裙,像一朵雪莲般跪在地上,仰着美艳的脸看着他笑,手轻轻将他紧握的箸筷取下。

    “君子还要继续吃么?”

    无恤这才恍然发觉自己还没放下瓷碗,他摇了摇头,让伯芈退下后,也顾不得洗盥,便直接朝背后喊了一声。

    “敖,地图!”

    “诺!”声音沉闷,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不一会,一大早就穿上武士服在后院练剑技的邢敖,便和他新认识的伙伴公西赤一同抱着张长达半丈的羊皮地图,忙不迭地从后院跑了出来。

    无恤没有戴冠,只裹着帻巾,黑衣带剑,直接站在地图面前。

    “快些快些!”他对两个正在展开地图的青年催促道。

    少见司寇如此急切过,两人对视一眼后加快了速度,被各种颜色染得花花绿绿的羊皮地图在地面木板上摊开。上南下北,太行以东的山河形势,城邑邦国尽现眼前!

    正如诗言,小东大东,杼柚其空,宗周时代以镐京为中心,统称东方各诸侯国为东国,以远近分,近者为小东,远者为大东。这副《大东舆地图》,是赵无恤让封凛,还有数科弟子与匠人公输克等依照鲁、卫、齐固有地图所画,采信了子贡手下行走诸侯的商贾们描述,还结合了无恤前世的依稀印象。

    前世的学校教室里就挂着幅中国地图,无恤仰着脑袋看了三年,至少山东和渤海的海岸线,他是能临摹出来的。虽然春秋以降,各条河流还会在入海口造出百余里的土地,许多地方沧海桑田,但这已经是领先时代的精准地图了:运用了比例的概念,还加上了地形地貌,甚至于海拔,道路河流十分细密。

    它和骑兵、弩箭一样,也是无恤的军国利器!

    无恤却顾不上怜惜这宝贝,他快步上前,直接用缯织就的的白色足衣踏到地图上。若是计侨、封凛、公输克等为做这副地图而费尽心思的人看到了。定然会心疼不已。

    噌!闪着寒光的长剑出鞘,直接指在了黄河下游。齐晋交界的一个位置上。

    他眼睛里闪着光:“夷仪!就在这儿!”

    ……

    晋国边境的要塞城邑夷仪,绵绵的细雨连着下了三天。

    雨停罢了。高大坚固的夷仪城,在风雨飘零吹打后屹立于旷野之上。夷仪大夫扶着墙垛向外窥探,四野雾气苍茫,部分未来得及收割的黍黄垂穗,秋景怡人。

    可他越看越是满嘴苦涩。

    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徒卒,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黄白色营帐,还有飘扬着龙虎熊罴豹各色旗帜的豪华车阵,夷仪大夫的牙齿都在发颤。不知是因为一阵秋雨一阵寒,还是因为这些数十年未见过的强大敌人!

    整整多达四万的齐军陆续抵达。要知道,整个夷仪城军民加一块,也没有两万,周边千室百户小邑合一起,也才五万!

    齐国人在治兵时不是放话要去攻打鲁国西鄙么?怎么突然在阿泽折了个弯,到夷仪观光来了!

    夷仪大夫还发现,齐人在四下伐木制作攻城器械,两里外的一个小丘上,竖立起了一杆紫色大旗。那是齐侯的旗帜。

    杵臼的确在那儿,虽然腿脚不好,但一如在临淄大修高台一样,他把这座小丘当成了此次攻夷仪的指挥中枢。营帐树立,一干猛将军吏侍候在侧。

    齐侯得意洋洋地炫耀道:“寡人此次亲征夷仪,虽然谋划已久。但具体到细节上,还是陈卿的建议。大善!陈卿料就了晋人的政出多门,治兵时故意透露消息。明面上大张旗鼓说要去打鲁国,使得鲁人紧张,不敢动弹,瞧赵氏贱庶子在西鲁慌成什么样了?联防?互保?哼!”

    一旁的东阿大夫奉承道:“而晋人则放松了警惕,中行氏不愿意救鲁,军队大多在柏人防备鲜虞人,哪里料得到君上会有此举。拔营至此后,未见丝毫抵抗,晋国援军,至少要一月后方能抵达,有君上在军中,士气大振,足够吾等拔除此邑了!”

    陈氏的嫡子陈恒也到了领兵的年纪,他此次带着族兵随行于齐侯身旁,也谦逊地说道:“君上,我父说了,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这本就是陈氏同族孙武子的作战之法,可不光吴国人能用。”

    听到这里,齐侯不由有些遗憾,当年国、高二卿对掌握了军权的司马穰苴忌惮之极,将他活活逼死。那会正是陈无宇初死,陈武子只是个武夫,陈氏风雨飘摇的年头,所以司马穰苴的同族弟子孙武无人庇护,便南逃吴地。

    当时齐侯虽然为司马穰苴感到遗憾,却也没在意孙武这个小角色,谁料十多年后,他竟能帮吴王做下五战入郢的壮举。当初若是留下此人,那司马穰苴便后继有人,今日他自己是否已经能涉流沙,登太行俯瞰铜鞮宫,称霸天下了呢?

    要知道,这次齐人之所以敢在秋收时分征召乡鄙民众,并在八月底就提前完成治兵,正是采用了司马穰苴的旧法的缘故:只征召一半的劳动力,临出发前数百把粟米收割了,受召者税赋减半,还能吃着新饭上路,以免他们惦记家里挨饿。征召后靠近边境的军队先集结作为先锋,国都和东方的军队次序抵达,作为主力和后备队,此番一用,果然妙不可言。

    最后,齐侯摇了摇头,多想无益,此行打的就是时间差,要速战速决,在晋国援军抵达前攻陷夷仪——这座晋国在黄河以东的桥头堡,也是齐国百年耻辱的肇始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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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回归的希望

    夷仪位于黄河以东,和齐国高唐临近。这地名,可能和土著的东夷人有关,但到了春秋中期时,此处却成了邢国的都城。

    周惠王十八年(公元前659年),赤狄攻邢(晋国邢邑),邢国崩溃,被齐桓公所救后迁都于夷仪,齐、宋、曹等国为之筑城。

    周襄王十八年(公元前635年),卫国灭邢,夷仪入卫,在晋楚争霸的过程中,作为对卫国从楚的惩罚,这里又成了晋国的城邑,中行氏的封地。此处也是晋军东进攻齐的桥头堡,鞌之战,平阴之战,齐人的每一次耻辱都由此而始。

    但这一次,齐侯打算让耻辱从此告终,那堆不时入梦的鸡骨头亦然!

    腰间长剑脱鞘而出,齐侯左手斧钺,右手轻吕,虎贲东郭书、犁弥、敝无敞等人在他身后张开戈矛旌旗扈从之,一如当年在牧野之战以雁行阵致殷师的太公望!

    四万双眼睛注视着他,这一刻,杵臼仿佛感到齐太公、僖公、桓公历代祖先灵魂附身。

    皮制的甲胄仿佛让齐侯恢复了年轻干练,他在风中须发飘扬,斧钺轻吕高举:“嗟!我友邦冢君,御事:五乡元帅、乡良人、连长、里有司、轨长,及私属夷人、莱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孤其誓!”

    “晋,吾三世之大敌也,鞌之战,顷公易装,国母险些为质,田亩几乎东向;平阴之战,灵公之车绕华不注三圈,临淄四门被烧……二三子亦见先君之事矣。皆齐之耻也。今小子杵臼不才,欲雪耻于此。为上天讨伐桀晋!”

    他接下来例数了晋国为霸不仁,肆意吞并同姓国如虞、虢的罪行。勾结伊洛之戎凌暴天子,以及六卿勒索诸夏,让列国苦不堪言的残暴行为。他立誓要将这一黑暗势力打倒在地,重新将齐桓公时代清明公平的霸业还给诸夏。

    话音刚落,齐人同声呼喊沸腾,如虎如貔,如熊如罴,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齐侯相信,这份誓言。将是和《甘誓》,《牧誓》一样流传千古,阳虎虽然诱他攻鲁心存不良,但有句话却是说对了,此乃取威定霸的第一战!

    唯有一同高呼的陈恒冷笑不止,此次攻夷仪,他陈氏以齐侯的名义征召了大量劳役,族兵则主动请缨去黄河周边攻略小邑,“堵截晋国主力来援”。心急的齐侯等不得东莱等地的乡鄙兵到达。用上了东阿,平阴的军队,由国夏统帅,准备强攻!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攻城为下。这个道理君上不是不懂,但为了能在生前求霸已经不顾一切了……此次国子的部属恐怕要受不小损失。等到城邑打下,此地离高唐很近。只要手段得当,夷仪的邢人必然归之入流水,还不是入了我陈氏的口袋!”

    ……

    齐国这次战略欺骗做的十分成功,着实出乎鲁人意料,也是鲁国为晋国人挡枪惯了,齐人一动员,就满心以为他们会来揍自己。于是哭喊的哭喊,缩头的缩头,抱团的抱团,结果乌云密布后暴风雨却往别处去了,叫人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鲁侯大呼文王、周公之灵护佑,三桓长出一口气,孔子为鲁国免于刀兵,子路不必亲冒矢石而庆幸。

    劫后余生的侥幸后,鲁人的心思也生出了变化,比如西鲁诸位大夫们,之前倚重赵无恤军力,结盟相濡以沫的心思就淡了不少。范邑大夫甚至提出,大家各安其分,相忘于江湖算了……

    无恤也有点蓄力后扑了一空的失落感,但他不能容许西鲁联盟在未战之前便分崩离析,即便齐人不来,北面的几个邑也有为自己挡枪的作用,吃到嘴里的东西怎么能吐出来,必须拉拢住了。

    此时已经是九月初,廪丘之会后过了半个多月时间,已经足够赵无恤在西鲁各邑安插不少人手,比如以指导防务为名进驻各邑的武卒军吏们便开始在刚处熟的同僚间四处宣扬。

    “西鲁联防并非没有好处,正因为小司寇做准备,才让齐军心生忌惮,最终改了目标,这就是所谓的胜之于未战之时!”

    于是这次齐人不来的功劳,就被赵无恤悄悄拿走了。

    无恤也劝各位大夫道:“齐军虽然去了夷仪,但彼辈一向狡猾,谁知是不是计谋,或许国、高二卿带着主力就埋伏在附近,只等西鲁各邑防备松懈,便可以一鼓而下!”

    这点倒不是无恤哄骗他们,据虞喜等探马轻骑送回的消息看,齐人这次攻夷仪是分批集结军队,只带去了四万左右,加上后续的辎重,不超过五万。其余几万隐形战力不知是没有动员呢,还是正在来西鄙的路上呢?

    至少,东阿、平阴一带的确有数千齐国邑兵对西鲁虎视眈眈,无恤在防备着他们,他们也在防备赵无恤进攻齐主力的侧翼,去年乌亚旅惨败被赎回后,可没少向他们夸大武卒的强大……

    于是乎,被无恤吓了一吓的各位大夫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散伙的事情暂时没人提了。

    ……

    “声言击东,其实击西,齐国人玩的好手段……”阚止摸着蓄须的下巴啧啧称奇。

    距离齐人攻夷仪的消息传来已经过去了数日,廪丘邑寺,无恤手下的军吏和谋臣们齐聚一堂,围在地图前讨论应对之策。

    虎会跟赵鞅打过不少仗,和善用兵的邮无正共事过,对晋国内部军务十分熟悉。

    “晋军东进攻齐,一般只有两条路,一是越过卫国,从鲁西鄙沿着济水往东北去,二就是经中行氏的东阳,从夷仪进攻,所以夷仪就如同齐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阚止插话道:“如此说来,比起打鲁国西鄙。攻夷仪要重要多了,张子战前就说齐人攻西鲁之举让人疑惑。如今果不其然。”

    无恤道:“看来齐人图谋夷仪,非一日之谋。想想也对,高唐陈氏就在旁边,岂容中行氏长期盘踞?二三子今日便说说看,夷仪能否守住,若是守不住,会对局势造成怎样的影响。”

    虎会道:“夷仪经过邢、卫、中行百年经营,城坚池深,齐人发数万大军攻打,若是无援。虽然陷落只是个时间问题,撑上月余倒是没问题,或许能等到晋军抵达。”

    现在齐人发难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晋国了,之前齐欲攻西鄙,只有赵氏因为心系无恤,集结了军队随时准备驰援。现在已有一师之众开到到了温地,加上温大夫赵罗的军队,可出兵五千。

    坐于赵无恤下首的张孟谈在心中算了一下,捋起宽袖。苍白修长的手指指向晋国方向:“但范、中行却无甚准备,此番仓促应战,东阳之地、鼓、肥、柏人,中行能发兵万余。朝歌一带。范氏也能提供万余的兵卒,与齐人相比依然处于劣势。”

    无恤向朝歌以北,柏人以南的位置努了努嘴。冷笑道:“孟谈别忘了,还有与中行氏有姻亲的邯郸氏。他们有大县邯郸,还有几个城邑。可出近万之卒。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邯郸对赵氏大宗的命令已经听调不听宣,反而成了中行的盟友。”

    张孟谈点了点头,赵无恤和邯郸稷在晋国泮宫的冲突,他就是亲历者。

    “现在晋国有些地方秋收还未结束,从开始集结、治兵到上路,这几处的援军一个月大概能开到夷仪,虽然依旧无法与齐人直面对抗,但让他们有所顾虑,不敢强攻城邑是做得到的。”

    “如此算来,齐人虽然战略欺骗成功,可也不是必胜之局,难道说,他们还有什么后手?”

    无恤和张孟谈的目光齐齐盯向了地图的南端……

    “还有卫国!”片刻后,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无恤语气急促:“卫侯自从上次荧泽之盟后,一直对晋国,对我夺其甄邑有怨愤之心,早想脱离晋国控制已久。这次齐国攻晋,正是再度叛晋就齐的好时机。虽然不知道卫侯和齐国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但从现在的局势看,若是在范氏和邯郸氏准备支援夷仪,卫军突然出动,攻入晋国境内,这两家的军队就不得不推延东进的时间,为齐人拔城赢得时间!”

    虎会也认同:“没错,拔除夷仪后,卫国的东北两面就完全被齐人包围了,对解除晋国、鲁国对卫国的夹击十分重要。同时齐军还可以隔着黄河与晋国对峙,若是形势有变,随时和齐庄公时一样,主力打穿东阳,直插富庶的邯郸、朝歌、南阳等地,登太行,羊肠坂以东的县邑便要无日不惊了!”

    有了虞喜等探马轻骑传回来的即时情报,有了子贡手下商贾打听到的零碎消息,加上虎会对晋国内部军力的了解,结合张孟谈对局势的推演能力,齐人此次举国而战的目的渐渐云开雾散。

    现在的情况是,若局势一如他们推演般一一应验,齐军攻克夷仪,就赢得了这场争霸战争的主动权!

    冉求大多数时间都在静静地听着,此时他心生一计,道:“纵观局势,只有在温地的五千赵氏偏师,还有司寇的数千武卒、邑兵能对卫国形成夹击。如此,则可让卫侯无法顺利实施与齐国商议好的计划,阻止齐人拔夷仪,阻止齐国获得战争优势,事后不失为大功一件!”

    “或许,司寇便能因此而归晋了!”

    一时间众人停止了讨论,室内寂静无声,数道目光定在主君赵无恤身上,他们的情绪各不相同,晋人虎会等人光中带着殷切,鲁人阚止等人眼里则有些担忧。

    而第一谋臣张孟谈,则抿着嘴角,低头把玩起顺手拾起的一枚象棋。

    无恤知道,那是枚黑色的“卒”,在家只能直走,过河却能横行的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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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介绍:
重生春秋,成为卿族庶子,被赶到马厩与牛马为伴,谁知霸业竟由此奠定,三家分晋?太低端了,我还是玩赵氏代晋吧!
老子乘牛西行,仲尼意气风发,吴越相争美人离殇。渭水之畔,曲裾深衣的伊人吟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右手长剑,左手诗书,用不一样的思维统一天下,迈步落日余晖的成周,鼎之轻重,我能问否?
这是我的华夏,我的《春秋》---我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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