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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月新番     春秋我为王txt下载     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1章 鼓声隆隆

    成乡外,已经损失了卒长,伤亡超过两成,如同惊弓之鸟的弓手们在听到后方的命令后,如蒙大赦。他们边射边走,朝左右分为两翼,而战车那边,则有鼓手开始擂鼓。

    起初,因为乡邑内外众人喧哗,鼓声不响。

    渐渐地,“咚,咚,咚”沉闷的鼓点清晰地传入了邑内诸人的耳中。

    赵无恤已经感受到了对面的变化,此时心中一沉:“擂鼓?这是对方要发动总攻了!”

    鼓声的频率不快,却暗合了心跳的节奏,起先不觉得,等邑外安静下来,再听这不紧不慢的鼓声时,诸人分明感到了蕴含其中的坚决之意。

    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弥漫诸人心头。

    赵无恤从望楼上看去,发现在火炬的照亮下,对面五百多名徒卒们分成五个纵队,在各卒长、两司马的押阵下,朝邑墙小步跑来。

    每个攻击纵队都大概分成三个部分:最前边的几排甲士举着木盾,他们是最难对付的先锋,看着好像一堵盾墙缓缓向前推动。

    中间的徒卒扛着做工粗糙的爬梯和木板,一方面可以挡箭,另一方面可以当做越过沟壑,攀爬墙垣的通道。最后的三百多人,则是攻击的后续力量,各色长短武器高举在胸前,像是移动的黑暗森林。

    九月底的夜晚本应该是寒冷的,但赵无恤现如今却感觉热得不行,他在戴皮胄的额头上擦了一把,上面已经全是汗水。

    是他的心在燃烧。

    从前在史书里翻阅的那些“百万大军”决战;来到春秋后。听赵鞅说起以往的战例:鄢陵之战、柏举之战,无不是十万人以上的大会战。一度让他心驰神往。

    “想必,那场面一定比今天的小打小闹。壮观了无数倍吧!”

    那些竹简史册上的兵员数字,五百乘、千乘,万人、十万人,看上去简单轻松。可真正投射到了现实里,赵无恤才发觉,今夜双方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人的“成邑攻防”,竟也有如此大的场面,给人这样巨大的压力。

    以他现在的能力,还勉强控制得来。若是数量再多,场面再大,就有些拙计了。

    “看来我如今也仅有旅帅之才,离汉高祖刘邦能掌十万兵的阶段,还早得很呢。”

    思绪一放飞,就很难收回来,也不知道,求援的虞喜到了没有?此时的下宫,季嬴、乐灵子在做?宗族的主心骨赵鞅。醒了没有?

    这些念头仅仅是眨眼的功夫,短暂的茫然后,赵无恤面色再次肃穆了起来。

    五支纵队在火炬的映照下开始移动,在夜色下蔚为壮观。仿佛是对面旅帅从黑暗中伸出的一只大手,试图把成乡按平,将赵无恤一把扼死!

    这是一场棋局。他与对面那指挥者的残局。

    “我虽然不济,但今夜之战。绝不会输!”

    材士们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有些着急了。正打算顶着对面的箭雨起身迎击,却被赵无恤喝止了。

    “距离尚远,弓矢难及,何况还有对面弓手掩护,待其到三十步内,再放矢不迟。”

    一旦徒卒冲的过近,对面弓手害怕逆风误伤,就不敢射箭了。

    赵无恤有信心取胜,但身边这些材士、国人,不知道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若有可能,无恤也想尽量保全他们,只会蛾附攻城,以命换命,那是对面庸将所为。

    材士们闻言,便猫着腰蹲了回去,的确,只有把敌人放近了,才能有准头。

    期间头顶上箭矢穿梭而过,邑外的弓手已经放弃了没效果的火箭,只从两侧向中间抛洒,大半的箭依旧落在了墙垣外。

    在方才的较量中,范氏弓手们已经败了,丧了胆气,如今只是在懒散地施射,敷衍地执行任务而已。

    邑内,自有传令兵接令,贴着建筑向墙垣两边飞奔,一边奔跑,一边传达赵无恤的命令。

    “国人持弓矢者,听到锣响,也一同向邑外抛射!”

    望楼位置有限,所以只能上去少数精锐射手。被布置在后门东西两面墙邑的持弓国人,虽然没那么强的射术,但在近处开弓,还是办得到的。在接到命令后,他们便以“什、伍”为单位,在军吏召唤下半蹲着,弓矢下肩,只等信号。

    虽然从没有过战争的经验,但国人们彪悍勇猛,还有四时演武和蹴鞠活动培养集体意识,如今临战,竟然还表现得不错,在移动时也没有出现慌乱和摔倒的情况。

    望楼上,从邢敖的位置看去,也发现了这些盗寇的不同之处。

    “好有序的盗寇……”他和成乡内的多数人一样,还不知道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他们不像前门的群盗一般,挤成一团乱冲,而是在军吏的吆喝下保持次序,队形比较分散。这样一来,方才望楼材士若是放箭,对他们的威胁便大大降低,邢敖不由得暗道君子简直料事如神,自己也学到了一招。

    每走上十步,进攻者就会左右瞄瞄,放慢或加快脚步,整齐队列。正所谓“今日之事,不过六步七步,乃止齐焉”,这是从牧野之战周师以有序之阵击败殷卒后,诸夏正规军作战的习惯。

    “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了!”邢敖高喊着通报。

    和赵无恤所料一样,因为害怕误伤,对面的箭矢稀疏了,直至停了。

    “二三子,张弓搭箭!”

    材士们深吸一口气,缓缓从望楼上站了起来,将弓拉开,稍微稳定。借着墙垣内外的篝火映照,他们各自瞄准了自己的目标:那些用木盾护住上身,可下身却暴露在外的甲士;以及扛着戈矛、爬梯在后亦步亦趋的徒卒。

    猫腰躲在墙后国人们,也挪到了矮矮的站台上。两手将弓矢高高举过头顶。个高的,便能隐约看到朝这边前进的敌人。这才发觉,和乡射时瞄死靶真的很不一样。

    得益於平时的操练。面对数百多逼近城下的敌人,国人们尽管有些忐忑,但在搭箭开弓的这个过程上倒没出差错,一支支冰冷的箭矢搭在了弦上,对准了外面。

    四十步、三十步!

    “咣!”

    邢敖重重地敲响了锣!

    “射箭!射箭!”

    “嗖嗖”的无数声响,十多名材士,二三十名持弓国人,前后不一都射出了箭矢。

    望楼上材士射的早,速度快。眨眼间已射进进攻者的阵型中,引发一声声惨叫。

    因为瞄的准,前边的那些盾墙基本没起到防护的作用,后面的徒卒相继中箭,如被疾风扫过似的,瞬间倒下了一片人。紧接着,速度较慢的箭矢又到,差不多近半的箭都钉在了盾牌上,只有数人负伤。

    这一波急射。给进攻者造成了半成,也就是二三十人的伤亡。

    “勿慌,把盾牌高高举起!”在邑内,甚至都能听到对面“盗寇头目”的大喊。只是这喊声迅速被更大的惨叫痛呼和混乱淹没,第二轮箭又到了。

    冲锋在二十多步外缓了下来,不少甲士下意识地把整个身体藏在了盾牌后面。没有太多防御力的徒卒更是只敢缩着身子,再也不敢前进一步。

    然而。后方的鼓点却徒然变得急促起来,在军吏的催促下。进攻者被迫起身,调整好队形后,再次冒着箭雨发动进攻。这一回,他们总算前进到了二十步,遍布栅栏、沟壑的死亡距离内。

    甲士高高举起盾牌,希望格挡住对方的攻击,那些扛着爬梯的徒卒半弯着腰在沟壑上搭好通道,期间还有人失足掉了下去,一些人则用兵器劈斩,或者合力搬开栅栏。

    这一停滞,就给了材士和持弓国人继续杀伤的机会!

    “再射,再射!”

    有了两次急射的经验,亲眼看到了自己的战果,不说望楼上已经射出经验来的材士,连国人们也放松了许多。他们在赵无恤和军吏们的呼喊下,有条不紊地再次开弓、上弦、射出。

    在进攻者受阻的这短短时间里,急射已经到了第六次,他们的阵型再度受到冲击,共有六十余人倒地。

    箭支破空之声连续响起,惨叫声也是连绵不断,有不少爬梯和木板掉在地上,徒卒的纵队开始散乱,已经有人掉头朝后方奔去。

    “主君有言,弗用命者,后退不前者,将戮于社,攻过去,填平沟壑,越过墙垣!”后退的徒卒立刻遭到了斩杀,随着剧烈的鼓点声,一阵阵吆喝再次响起。

    几天之内临时布置的障碍物终究有限,在邑内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七轮齐射前,阻碍,终于被突破了!

    赵无恤此时已经下了望楼,接过了亲卫甲士,还有徒卒们的指挥权。

    立于墙后的矮矮站台上,他看着对面的情形,心中连呼今夜真是幸运。一般来说,箭矢百步之内,临敌不过三发,托了羊舌戎布置的障碍物的福,众人已经得以开弓六次。

    也幸亏对面的弓手和这些甲士、徒卒,配合十分一般。若是他们能恢复士气,站在四五十步外抛射,其实也可以对邑内造成压制。

    也许,是两家合兵,而不是一卒同袍,所以磨合起来很不默契?赵无恤甚至能根据敌人的表现,猜出他们的来源。

    如今,一切尚且顺利,赵无恤瞥了一眼周围的准备:大釜中的开水已经沸腾,而井也和辎重两的乡卒一起,将赵无恤特别嘱咐的东西运了过来。

    赵无恤也吃不准那些东西能有多大效用,能不能起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愿,在此之前就能结束战斗,不用被逼到那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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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飞蛾扑火

    在中行黑肱连派三人,越过数里的田地和溪流过来催促后,狐婴迫于压力,也不得不派上了自己的亲信,带领群盗蛾附进攻。

    前门一时间打得极为热闹,看似你来我往,其实只是纪律散漫的群盗在送死,大多数人冲到墙垣处,就被零星的箭矢射得士气丧尽,又掉头跑了。邑内安如磐石,偶有盗寇运气好翻越过来,也被国野民众迅速围住杀死。

    而后门处,形势却大不一样,进攻者越过了沟壑栅栏,调整了一下阵型,开始快步移动,发起冲锋。但他们顶上的箭矢没有停,材士们低头瞄着狠狠地射,尤其是持剑盾的甲士和扛着爬梯的徒卒。

    这种近距离发射的箭矢甚至能将盾牌和皮甲透穿,不少甲士下身中箭后直接跪在了地上。

    至此,进攻者已经付出了近百人的伤亡!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们还保持着那五列纵队的建制,仍然有人数上的优势。

    似乎是天意不再青睐赵无恤,刚巧,逆吹的风也已经停了。在范嘉的严令下,范氏的弓手们不情不愿地挪到了四五十步外,开始朝望楼抛射箭矢,压制成乡材士,逼得他们只能冒着腰躲藏,无法抬头瞄准,只能通过脚下的空隙偶尔放上几箭。

    前门处传来了消息,群盗的进攻再次被打退,没造成任何威胁。于是赵无恤便让羊舌戎带领百余国人、野人留守,剩下的戈矛手迅速驰援后门!

    “古人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第一鼓的攻击。必须攻陷!”

    战阵的另一边,中行黑肱看着伤亡不少的己方徒卒。黑着脸对侍候在旁的少年豫让说出了这样一句话,随即再次举起鼓槌。

    进攻者已经逼近了目的地,爬梯纷纷搭上了墙头,发出了木石碰撞的声响。鼓声再作,顶在前面的甲士正准备一手持盾,一手攀爬时,却听到望楼上传来了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

    “甲士攀墙啦!”

    然后,便是一声让他们心惊胆战的锣响,之前也是这样。凡锣声响,必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进攻者甚至都有了条件性反射,一听闻声音,定要低头。

    果然,墙内立刻便有了连续的命令:“泼!”

    墙外的人暗道不妙,连声大呼,但后面的同僚已经层层叠叠地压了过来,如同飞蛾一般附在宽达百步的墙垣之后,多达百人。

    就在此时。墙内各处却泼洒出了一阵清澈而冒着白烟的沸水,洒在众人身上,顿时引发了一阵鬼哭狼嚎。

    他们的甲胄虽厚,远处的箭射不穿。无力的戈矛也捅不进,但并非密闭,无缝不入的水偏生能钻进去。沸水浇来。甲士顿时觉得从头到脚,一阵火辣辣的疼。哪里顾得上攀墙,只能松了手。抱着头满地打滚。

    墙内响起了一阵嚣张的大笑:“鼠辈,乃公烫死汝等!”

    却是被赵无恤强令前去乡寺治伤的田贲,他裹了一圈带着血迹的葛布条后,不知从哪里又蹦了过来。刚好赶上国野民众在赵无恤命令下,手持木斗泼洒沸水,这可是他最爱干的事情,便过去帮忙,只是期间差点踩翻了炉灶上的釜。

    赵无恤见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暗道这人虽然没头没脑,但也能为此处添一个战力,以壮气势,便没有赶他,只将他踹到后面。同时,也对跟在身边的成抟说道:“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第一鼓的攻击,已经被吾等遏制住了。”

    墙外,一共有十多名甲士被泼得瞎了眼、脱了皮、起了血泡,彻底丧失了战斗力。总的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开水甚至烫不死人,更大的作用在于打击敌人士气。

    然而这阻止不了对面的旅帅继续攻击,在稍微停歇了一瞬后,第二鼓又迅速响起。

    进攻者们咬着牙,面对受伤同袍的哀嚎和惨叫,心悸之余,也产出了同哀之心。他们是平日里严加训练的中行氏族兵,不相信这矮矮的墙垣能阻止自己。

    沸水刚泼完了一锅,下一锅可来不及烧。

    于是,他们再次迈步,前赴后继地涌了上去,哀兵,必胜!

    赵无恤也清楚这一点,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喊道:“戈矛手,剑盾手,上前!”

    他对成抟说道:“你到后排去,带着两个人监阵,若有临敌软弱不前,试图脱逃者,斩!”

    墙垣后的国人、野人们应令而退,顺便踩灭了烧水的炉灶篝火,以免引发混乱。然后,不少人直接抽出了武器,捡起了弓矢,跟在井然有序,整队上前的戈矛手和亲卫两后面,充当预备队。

    墙垣连带篱笆,只有两人高,敌人若是没人阻止,很轻松就能翻越。

    即将和敌人面对面地血战,众人的呼吸都有些紧张,赵无恤仗着甲厚,也站在前线,让他们能看到自己。

    他没有用少虡剑,而是寻了一柄名为短殳的钝器,举在手里,静静地看着墙头,同时高呼道:“戈矛手,预备,剑盾手,蹲下!”

    爬梯有限,敌人的五个纵队,在墙角下铺展开来也就百余步的宽度。而每十步,赵无恤便安排了一个伍的戈矛手,三人持戈靠前,两人持长矛在后。接到命令后,他们齐齐将武器高举而起,对准了墙头,作为第一排防御者。

    而每二十步,赵无恤又安排了一伍剑盾手,由穆夏带领,半蹲在地上,随时准备阻拦戈矛手遗漏,越墙而入的来敌,攻其下盘。

    而兵卒的后面,则是一百多名手持各类武器的国人、野人,封死了所有的空隙,以防有骁勇的敌人冲破剑盾和戈矛的包围。田贲也在其中。这个喜好双持的恶少年一手一把二尺短剑,红着眼跃跃欲试。

    左面的墙上。一个脑袋首先冒了出来。枪打出头鸟,刚露出发髻和幘巾。还没看到他的脸,守在这边的守卒便大喝一声,两把戈一起啄下,随后一柄长矛也斜斜地刺了过来,把那人的头戳成了烂西瓜,惨呼痛叫着倒背跌了回去。

    首战告捷,众人士气一振,觉得也没难的。赵无恤正待叫一声好鼓励鼓励众人,就在此时。他这边就又钻出了一个持盾的甲士,手里的杨木盾格挡开了一柄矛的攻击,随后一跃而下!

    赵无恤正待上前阻拦,却被一直暗暗保护着他的穆夏抢了先。

    亲卫长身高体壮,披甲四札,看似笨重,实则精巧。他左手厚厚的杨木盾和那甲士以相同的姿势撞到了一起,甲士哪里是他的对手,直接便被巨力震得坐倒在地。手臂酥麻。

    随后,穆夏右手沉重的长殳重重朝下砸去,直接将那甲士连人带盾砸翻,胸腹凹陷了下去。一口鲜血喷出,眼看是不活了。

    穆夏背对赵无恤,隔着幕面瓮声瓮气地说道:“君子曾言。各司其职,君子的位置在后方。前面自有下臣,定能死守此处!”

    这边的战斗。也吸引了右侧的五个戈矛手,他们知道赵无恤在身旁,所以一边守着自己的位置,一边也注意着君子的安危。

    方才的战斗,他们便想过去支援。谁料那边战斗刚结束,五人偏着脸还没有扭回来,前方墙上,一个嘴里咬着短剑的敌方徒卒便就迅速跳上了墙头。

    五个戈矛手一看不好,手忙脚乱地齐齐刺出武器,想要把这个徒卒逼下去。

    然而徒卒之前八成跟剑客学过技击,如一只山雀般灵巧,将几条戈矛悉数躲过。随后他一跃而下,近身挥剑刺来,击伤了一个戈手。

    戈矛适合远战,一旦被这个提剑的敌人近身,这几个戈矛手就危险了。四人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一步,留出攻击距离。

    赵无恤大急,此时此刻,千万不能退!退一步,敌人就能多塞一人的空间。眼看这里就要产生一个漏洞,便在此时,一个身影却跃过去,正是田贲!

    如果说那徒卒像只山雀,田贲便如同鹰枭一般凶猛,他手起剑落,刺中了那个徒卒的胸口。然后抬起一脚,把他踹到了墙上,再扔出一柄短剑,将其钉死。

    “君子曾言,各司其职,君子的位置在后方,前面自有下臣,定能死守此处!”

    他还学着穆夏,嚎了一嗓子。

    赵无恤松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顿时觉得在这箭矢纷飞,戈矛你来我往的战阵上,自己有穆夏、田贲等虎狼爪牙可用,却是安如磐石。

    他也收起了身先士卒,鼓舞众人士气的打算,自己搁在前面,反倒让手下顾虑,不能彻底发挥。

    于是无恤后退到了和成抟并排的后方,一边拿起弓矢上弦,一边喊道:

    “不要一拥而上,一个一个按次序来!先戈矛,后剑盾,若是有漏网之人,国人再将其围杀!”

    说罢,一箭将一个攀上墙头,刚露出了额头的徒卒射死。

    但很快,他就应接不暇了,进攻者一个接一个,像是雨后冒出的蘑菇,眨眼的功夫,已经有数十名敌人爬到了墙头上,并跳跃下来。

    但墙垣内有穆夏、田贲两个得力干将顶着,如同两根支柱般,牢牢固定着守方的阵脚。而最开始因为没经验,引发过配合失误,慌乱了一阵的戈矛手们,在见过血后,也变得稳重而娴熟起来。

    是的,杀人的确是一种熟能生巧的技艺,对此,赵无恤深有同感。

    他安排的三道防线,开始十分有序地收割着敌人的性命,但对方可不是泛泛之辈,换命的情况一再出现,从外面射入的箭矢,也对众人造成了不少死伤。

    进攻者死伤百人,墙垣内的众人亦然。

    蛾附,是古人在观察自然中飞蛾扑火时,为这种攻城之法取的形象喻名:飞蛾虽小,但若是数量足够,铺天盖地之下,便能扑灭火堆。

    但若是火堆旺盛,气焰熏天呢?那飞蛾再多,也无济于事。

    有了赵无恤开战前允诺的《成之誓》里的种种好处,重赏之下则必有勇夫。接着是前门连续的捷报,后门在他的指挥得当下,也对优势敌人造成了不可思议的压制。

    故,此时邑中乡卒士气高昂,见了血以后越发勇悍,有他们挡在赵无恤前面,来再多的飞蛾也无用。

    墙外的敌人士气却在急剧下降,虽然现在有了弓手的配合,头顶少有箭矢袭扰。但他们在鼓点催促下一次又一次发动冲击,却被墙后的守卒沉默而坚定地一次又一次击退。

    这矮矮的墙垣,仿佛永远无法突破,再勇悍的人也难免会陷入绝望。

    于是,攻击渐渐陷入了疲软和低潮,他们任由军吏催促,也不愿再拼命,不再试图翻越。而是隔着墙,与墙内的人陷入了沉默的对峙,对面的鼓声也一时停歇。

    像是泄气了,又仿佛,是在酝酿着。

    的确,那个与赵无恤厮杀了许久的指挥者尚未放弃,第三次,当鼓声第三次响起时,望楼上的邢敖也再次向下通报消息:

    “君子小心!是撞桩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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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众志成城

    从邢敖的方向看去,从敌方阵脚里,开出了三列纵队,三百名生力军。这一回,不再是以半数之众尝试进攻,而是把所有战力全部压了上来!

    徒卒们的前方,是三根笨重的粗木,由二十余人抬着走,不知道是在半山腰哪里砍的。持盾的甲士退了回去,盾牌高举,保护着这三个分队。

    这将是今夜冲破墙垣或者木门的最后手段,之前两鼓未下,余音尚在,第三鼓,已经隆隆而响!

    如今壕沟和栅栏被推平,进攻者面前,已经是一片坦途。

    邢敖通过眼孔,一直在通报那些撞桩的距离。

    “百五十步,百二十步,百步!”

    赵无恤脑子里一片空茫,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可以阻止敌人撞破墙垣的法子。看来近身的白刃战,是无法避免了,或许,还得被迫试一试那个备用的计划。

    只希望一会儿,老天能帮忙。

    以正合,以奇胜,这是赵无恤用兵的原则,所以,堂堂正正之法也不可少。

    因为前门压力不大,所以那边有四五十名体力尚存的戈矛手被派来驰援后门,加上这边剩余的人数,一共百多名兵卒。再加上两百名国野民众,这就是赵无恤手中全部的牌。

    而对方的战力,总计还有七百人,名为盗寇,实际上都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卿族家兵,其中一半还是一直休息观望的生力军。

    但,即使面前几十步内的邑墙全部被撞塌,开了大口子。对方在那一瞬间,也仅仅能挤进来百余人。

    从古至今。所谓善用兵者,无非就是在交战面上。尽量让己方集中优势的兵力,以多打少!

    所以,赵无恤大声喊道:“靠墙的人都退回来列阵!”

    众人对视一眼后,都服从了命令,在军吏的带领下,齐齐退回了离墙十多步的距离。否则,一会墙垣倒塌,便会被埋在底下。

    望楼上的材士也是如此,他们今夜的表现已经足够好。对敌人造成了半数杀伤。本没必要继续在上面坚持,一旦墙壁被撞塌,望楼也要受到波及。

    只有邢敖不愿下去:“我要为君子通报敌情!”他牢牢抓着望楼的木板,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孔。

    “敌方不一定会朝望楼撞来,吾等也要留在这里,居高临下,为君子尽一份力!”

    在这小童的影响下,又有五六名材士坚决不动,他们的手已经在开弓绷弦的过程里磨起了血泡。微微颤抖,却犹自紧紧握着弓,拿着矢。

    “随他们去吧!”材士的伍长骂了一声,眼里一阵酸热。他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后,将同袍催下了望楼,自己却留了下来。

    “君子赐我宝弓。曰,此物当赠壮士。我射术冠绝材士,上面怎么能少得了我?”

    赵无恤此时的注意力却没在望楼上。他正在安排后退的众人整齐队列。

    最后,赵无恤还朝也扛着一根矛,站在队列里的戴罪两司马吼了一声:“井!带二十个人去旁边的民居里,将我要的东西全部扛过来!”

    井愣了一下,应诺而走,随后,赵无恤深吸了一口气,也站到了队列正中央,穆夏和田贲一左一右,簇拥着他。

    “君子!盗寇离此还有二十步!”

    “撞击的位置分别是大门左边三十步,左边十步,右边十步!”

    望楼上持续传来稚嫩而清脆的通报声,直到此时,赵无恤才发觉,上面的人竟然还没完全撤下来!

    但他也顾不上那边了,开始消化信息,迅速调整方向:“调整阵列,分为三列横队,武器对准撞击点!”

    “剑盾手半蹲在前,戈矛手长兵放平,无甲的国人野人夹杂在后,不得阻碍!”

    众人排成了三个展开的横阵,死死盯着墙垣,一旦破开,他们就会再次冲锋回去,用血肉和剑戈堵住缺口!

    “十步!五步!到了!”

    邢敖最后一次敲响了铜锣,几个材士则顶着对面的箭雨,不断冒着生命危险起身激射,希望能阻止撞桩的脚步。

    墙外,三列抱着木柱的进攻者在盾牌手和弓手的掩护下,狂喊着冲了上来,重重撞在墙上!

    霎时间,仿佛地动山摇!

    夯土的高墙似乎也在恐惧,发出了一阵剧烈颤抖,连邢敖所在的望楼都猛地一摇。他和一位材士措手不及,直接跌了下来。

    撞击一次后,徒卒们喊着号子,抱着木柱后撤几步,准备发力再上。方才紧紧抱着木栏躲过一劫的材士伍长,摇摇晃晃地起身,再次把箭搭在弓上,准备起身射击,望楼上的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

    急得赵无恤在下面大叫:“都不要乱动,敌人的弓手还盯着。”

    “吾等便是君子的弓,是君子的箭!死则死矣!”

    材士们却拼死射出了最后一波箭,竟然真让右侧的敌人徒卒死伤数人,撞桩也掉落在地,砸断了他们的腿骨。

    范氏的弓手们就跟在撞墙队伍的后面逼近,随时准备扫清墙头的抵抗。话音未落,便有箭支呼啸着破空飞来,将几名材士射成了筛子,还有不少掠过墙头飞入院中,其中一枚以刁钻的角度,敲在了赵无恤的兽面铜护胸上,发出了叮当的一声响。

    强弓之末,一点不疼,只是胸口有点闷,心头在滴血,为掉下望楼,不知生死的邢敖,还有那些牺牲的材士滴血。

    他们才不是可以煣制的弯弓,也不是铸造的冰冷箭簇,而是活生生的人,赵无恤今夜的袍泽!

    随即,他的这一念头就被木桩二度撞击墙面的巨响掩盖。

    “墙裂了!”“这边有裂缝!”“这里也有!”墙内的国人野人大喊通报,但乡卒们却保持着沉默。纷纷吞咽口水。

    “初上阵时,握得住矛。口中有唾,这就是我对汝等的要求!”往日练兵时。君子的训斥犹在耳旁。

    夯土结构的高墙是用版筑的,底层则是石基,也算厚实。但在大木冲击下,比帛纸糊的也就是强那么一点。赵无恤估计,再来一次,墙垣就要被撞坏了。

    果不其然,在进攻者的最后一次冲击后,“哗啦”一声,左边高墙上顿时破开了两个大洞。他们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对面明晃晃的兵刃,和阴晴不定的人脸。

    “塌了,塌了!”外面欢呼响起,几百人齐齐喊来,如山呼海啸,这个阻挡了他们小半夜的障碍,终于被摧毁了。

    在范、中行两家的族兵看来,墙垣里的守卒占尽了天时地利,所以才会给他们造成杀伤。现如今面对面。肯定已经吓破了胆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范、中行二君子允诺的赏赐,入邑后的大肆杀戮抢掠,他们今天可以扮演盗寇的角色……这让众人兴奋难耐。手持兵器,呐喊叫着冲进了缺口,个个奋勇当先。

    己方差不多有七百之众。处于绝对的人数优势,此战必胜!

    然而。冲在最前头的几个甲士却发现,里面的情形。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

    没有恐慌,没有彷徨,只有三排层层叠叠的横阵。前排是严整的剑盾甲士,中间是如林的戈矛。其后是黑压压的国人、野人,手持不同的兵器、农具。

    “不是说已经被弓手们射得死伤惨重了么?为何还如此之多,如此之整齐。”

    “前驱!”

    墙垣内的赵无恤,挥剑指向缺口处,发出了这样的一声呐喊。

    “兵卒排好队,剑盾在前,戈次之,长矛最后放平,向前走,不许停!”军吏们也喊了起来,这是他们几个月来早已娴熟于心的训练。

    但这数十名戈矛手,早已不是几个月前从未上过阵的黄毛小子了。现在,他们人人都见过血,心中的勇悍早已被激发了出来,又被材士们的牺牲感染,愤怒、仇恨盖过了恐惧和犹豫。

    第一排剑盾手举盾挡着流矢,握着剑猫着腰前行,第二排长戈向前倾斜,第三排的长矛则缓缓放平。

    他们开始齐踏步,啪踏啪踏,一步接一步,朝着坍塌的墙垣,朝着如决堤的洪水般不断涌入的敌人压了过去。

    后边的国野民众也有样学样,在后亦步亦趋。

    于是,刚从外面钻进来的进攻者愕然发觉,自己已经被明晃晃的武器对准了,包围了。

    和赵无恤预想的一样,他们总共也就从两个大缺口挤进来了百余人,而且呈散乱的纵队。冲在最前面的那几个中行甲士有些怕了,想要停住,最起码要避开正面那些森然前进的剑盾戈矛。

    可后边旅帅的鼓声却不停,既然一次性投放了全部的力量,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破墙而入,哪能不争先恐后地进来?

    于是,后面的人不明真相,还在不断呐喊着涌入,前面的徒卒甲士回头大叫,想要后退,却被身后的人推挤着向前。就这样,他们和守卒的横阵越来越近,只能勉强举着兵器,眼睛瞪得老大,希望能抢先够到对面的敌人!

    “碰上了!”

    片刻之后,鲜血四溅,惨叫连连。只听到剑戈入肉发出的“噗噗”之声陆续传来,然后是身体撞击,甲胄哗啦,护身的盾牌破裂的脆响。

    横阵的攻击是全方位的,敌人的腰腹处会挨上剑盾,头顶有啄砍的戈刃,胸部和脖颈则对上了平举的矛尖。

    进攻者散乱的队列瞬间被撕碎,顶在前方的几十个人陆续倒下,身上被剑捅进腹中,被戈啄破了脑袋,白花花的脑浆流了一地,长矛每次收放,都能制造出一片血花。有人直接毙命,没死的更惨,大声的惨嚎声响彻邑墙之内。

    横阵的兵卒也有损伤,但并不多,后面的国野民众有赵无恤严令,只是加强横阵纵深,作为推动前锋行进的力量,而不敢上前乱来。离得近的,便将手里的石块、残剑朝着墙沿处死命乱扔,也造成了不少伤害。

    赵无恤站在队列后排,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鲜血纷飞,心中坚硬如铁。

    如果说,在山路上的战斗,是田贲、穆夏、虞喜等技艺出众者的表演。那么,如今这场发生在墙垣内的收割,就是原本体力、身高、技巧都并非佼佼者的徒卒们,发挥出的集体力量!

    涌入者的死亡和惨嚎,终于让后面的人发觉不对劲,他们停下了脚步,站在垮塌掉的墙壁砖堆上迟疑不前。于是,被困在墙垣内的进攻者,在死伤大半后,终于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转身后退。

    但赵无恤却不给他们主动逃离的机会。

    “将他们挤出去!袍泽之仇!此刻复之!”

    他嘶声大吼,原本放缓速度的横阵,在一刹那的停顿后,纷纷加快了脚步,开始发动冲击!

    横阵像是大碾盘,无情向前,而挤进来的敌人却像是倒在上面的菽豆,一个个被轻松压碎,成渣,最终赶出了墙垣之外!

    “万胜!”当最后一个进攻者被戈矛戳死在断壁残垣上,墙内的兵卒和国野民众发出了齐齐欢呼。

    这一瞬间,赵无恤突然想起大半年前,和王孙期首次驾车前往新绛城,发觉此城居然不设外郭时的对话。

    “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每一个站在此处的男儿,都是成乡的墙垣!”

    一道可以被杀戮,可以被逼压,但只要他们的灵魂赵无恤还在,就永远不会被冲垮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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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如霹雳弦惊 上

    readx;鼓声停了,中行黑肱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就在方才,自家的徒卒终于撞破了墙垣,一拥而入。

    他本来满心欢喜地准备迎接胜利,然而,因为墙垣内乡卒殊死抵挡,进攻者的冲劲一泄,攻势弱了下来。不过片刻之后,便被赶了出来,有几个浑身沾血的甲士甚至转身往后边奔逃。

    这对中行黑肱的打击无比巨大,本以为简单无比的胸攻防,却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还未接战,就被弓矢射死了一五十,蛾附攀墙时死了一,方才短短几息时间里,又交代了一。

    那墙垣之内,究竟埋伏了一支怎样的强兵?

    至此,他手下的能战之士,只剩下六了,还要战么?

    “战!”却是被连续的失利激怒得有些癫狂的范嘉怒吼了起来。

    范嘉为中行黑肱鼓劲道:“中行,墙垣已开,此时正该猛攻,族兵若不能死战,则此战休矣。”

    中行黑肱也咬了咬牙,此战是他和范嘉一起全力申请的,本以为必胜,还可以借盗寇之名报复一下赵无恤,若是输了,以后颜面何存?

    “善,这边留一个两的人手,其余人等,全部过去监阵。”

    在得令后,范氏和中行氏的军吏们便毫不留情,连杀了两个后退的家兵,把他们的头颅砍下,刺在矛上,高高举起,厉声喝道:“君令,弗用命者,后退不前者。将戮于社,全家徙为城耐!”

    后退必死。还会连累家眷,两家的徒卒们没有退。只有奋勇向前。

    但这一回,中行黑肱吸取了教训,也不敢再冒然冲入了,他让几位经验丰富的卒长上前指挥。

    范氏的弓手们箭矢即将耗尽,但还是在零零散散地抛射,压制邑内。

    而范中行的卒长在询问了里面的情形后,便抓紧时间组织兵卒,重新列阵。那些失去建制的凌乱散兵也被组织起来,扛起了撞桩。或是用飞爪抛到了墙垣上,一群人开始拉拽。

    “将墙全部推倒,才有我方施展的余地,才能发挥人数的优势!”

    等中行黑肱意识到这一点时,范中行的徒卒们已经伤亡近四成,蹿崩溃边缘。只是在重赏的诱惑和严惩的威胁下,还在努力坚持,他们得到了卒长的鞭策,看着周围人多势众的同袍。心中又稍微安定了一些。

    对呀,方才是吃了不知道里面情形的亏,被人守墙而待,以多打少了。但这次不一样。中行氏之兵的方阵名冠晋国,尤其在山地作战时最有优势。

    他们组成了中行穆和魏献首先使用的“五阵”,其中最前边的一个人横阵名为“前拒”。后方本体则是四个方阵,按前锋后卫左翼右翼配制。

    一旦此阵压上。和对面硬碰硬,看谁打得过谁!

    放眼晋国。魏卒步战无敌,而中行氏之卒,则是在山地作战无敌!

    然而,当半刻之后,墙垣终于整片倒下时,列阵以待的范中行氏徒卒迈步向前,在尘土散倔,却看见了这样的嘲。

    赵无恤戴着铜护臂的手高高举了起来,掌心里拿着剧烈动作时脱落的胄顶羽缨。

    夜风,正从南往北呜呜吹着,红色的野鸡尾毛在不断朝北低伏。

    也正是赵无恤的兵卒正面对外的方向。

    他面前是一片狼藉,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单单后门处,也付出了将余人的惨重伤亡。虽然主要是装备不精,挨了箭雨激射的国野民众。

    望楼塌了一个,其余两个也饮坠,残缺的墙垣外,敌人在列阵,脚步沙沙,越来越整齐。他们打算做什么,赵无恤自然清楚,却没办法阻止。

    一旦敌人准备妥当,拿出晋军“好整以暇”的常态来,还有半卒弓手辅助,自己这残余的人,便将在对抗中,蹿绝对的劣势。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赵无恤决定试一试那个脑洞大开想出的法,若是不成,便只能硬碰硬的搏命了。

    他让众人迅速寻未死者,统统扶到后面的民居去,远离交战地点。

    邢敖也被找到了,望台为了稳定和容易攀爬,架构得层层叠叠。他在撞墙的巨大震动中跌到了楼梯上,被一块木板压着,肺腑受了伤,脸色苍白,但暂无性命之虞,被迅速送去乡寺抢救。

    同时,赵无恤还命令以井为首的辎重两,和国野民众们,把早已准备好的大袋大袋麦粉,堆叠到了前门的各个缺口处。

    仿佛真的是天也助之,此时南风重新开始吹拂,让赵无恤心中大喜。若非情景不对,他都想要停下来鼓瑟唱一首“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了。

    “割开葛布袋,将麦粉全部倒空,泼洒到墙角!”

    众人面面相觑,对君不带着他们冲出去抵御残敌,却做此看似无用之举十分不解。却也没人多问,在过去一年里,成乡已经习惯了君的奇思妙想,反正每一次,都能给国野民众创造奇迹和利益。

    在成巫的刻意宣传下,他们相信,君就是圣贤,还有鬼神庇护,能“智者思之于未萌”,见人之所未见。

    井一直忠于职守,在赵无恤的吩咐下跑东跑西。

    和井一直蹿敌对状态的田贲,今夜立下了护驾大功,还完成了十人斩,战后肯定要被君提拔。所以辎重兵们让井也不要落于下风,来向君请战,好立功恢复两司马之职。

    但井却拒绝了。

    “君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不能超越本职。”

    此时的他,正满头大汗地搬运着麦粉。将其扛起放下,堆在缺口处。再用剑划开。

    这些东西要用来阻挡敌人?似乎没什么用,何况麦粉其金贵。这数十袋搁在这里,简直是在用肉来打恶犬一般。

    剑刃一一划开了葛布袋,里面细若粘土的淡黄色麦粉悉悉地流了出来,洒满了地面,泼满了墙角。

    “众人后退,至二十步不,十步外集结,国人野人,离得要更远一些!”

    穆夏盯着墙后的敌人。他隔着幕面,瓮声瓮气地请命道:“下臣愿死守此处!”

    赵无恤却用弓敲了他一下道:“糊涂y速随我后退,本君自有办法退敌!”

    所以,当范中行氏的徒卒将左边的数十步墙垣全部冲垮拉坍后,却发现里面居然一片空荡。待尘埃散倔,才发现敌人都远远地停在十步外严阵以待,队列倒是颇为整齐。

    “前行!”对方没有逼过来阻拦,这是个好机会,两家的军吏连谬赶众人迈入墙垣。

    第一个方阵“前拒”的兵卒们刚走进这里⊥觉得周围很不对劲:脚下铺了一层细腻的淡黄色粉末,像是下了畅一般。

    “这是麦粉?”成乡麦粉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晋国,据说此物为赵氏创造了无数的财富。兵卒们若有富余,也有幸尝过粉食。

    “绛市内,一斗麦粉。可以换一石粟米”

    于是,部分家境贫寒的徒卒开始偷偷弯腰拾起麦粉。塞进腰带或袖口,甚至扔了一把进嘴里咀嚼。任军吏呵斥也停不下来。

    其实军吏们也疑惑不已:“赵氏这是作甚,资敌么?还是想用这些麦粉来贿赂吾等,让吾等阵型散乱?”

    范氏的人在后,中行的五阵在前,已经涌进来了“前拒”和“前锋”二余人。

    在扫过成乡的南风吹拂下,遍地都是的麦粉被卷了一部分,在他们和墙垣望楼门洞间充斥着,飘洒着。最后扬到了众人的身上,眉毛发髻顿时染了一层淡黄色,不少人误吸入口中,呛得咳嗽起来,一些人还被眯了眼睛。

    “原来是这个用途k阻碍吾等视线?”范氏的军吏掩着嘴,觉得很好笑,刚要指挥众人前行,却见对面的人堆里,一位着黑色髹xiu漆皮甲的君,举着一把弓,瞄准了这边。

    正是赵无恤,他手里的箭,是裹了动物膏油的特制“烟矢火箭”,方才一个慌慌张张的范氏弓手没有点燃就射了进来,却被无恤就地取材,捡来用了。

    “火。”无恤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个字。

    井应声凑了过来,手里是一五尺长的竹节火把。

    赵无恤点燃了火箭,搭上了弓弦,瞄准对面,随后又发出了一个令人困惑的命令。

    “都趴下!”

    身前身后的成乡兵卒都紧张无比,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但一个个还是迅速照做了。这让对面横阵纵深越来越厚的范中行徒卒好笑不已。

    “他们怎么四体投地了,莫不是在投降讨饶?”

    与此同时,南风越吹越猛,地面上的麦粉已经全部席卷起来,仿佛汾水河畔的柳絮纷飞,又若腊月时飘飘洒洒的绵绵细雪,最后纷纷灌进了空间较为密闭的残楼门洞。

    有数十名中行氏兵卒为了给后边来的人腾出空间,钻到了里边,他们全部被笼罩在密集的麦粉旋风之中,但除了能迷一下眼睛外,似乎没有任何威胁。

    而赵无恤思量的是:那个位置,空气里的粉粒密,应该够了吧?

    于是,他暗暗祈祷天帝护佑,随即松开了弓弦,火箭嗖的一声朝目标飞去。

    几乎所有人都盯着这支箭,有轻蔑,有困惑,一个甲士持盾上前,想挡?。

    但,如何挡得住!

    箭簇上微弱的淡蓝色火苗,在进入了充斥着麦粉的门洞后,突然“噌”地一下剧烈燃烧起来。火花绽放开来,变成了姹紫嫣红绽,朝四面迅速扩散而去,引发了一阵更加猛烈的反应!

    “轰隆!”

    剧烈的燃烧之后,就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如同闪电霹龅临人间!

    ps:这是早就设定好的剧情,和前天的事情无关,为天津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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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网址五]

第215章 如霹雳弦惊(下)

    轰隆!

    和群盗对峙了小半夜,却有惊无险的前门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声响。

    “发生了何事!”望楼上,观察敌情的羊舌戎扶着差点被震掉的胄,声音悚然。

    山崩?地陷?天雷?

    “乡司马,后门,是后门处传来的!”

    “莫不是君子那边出了事?”羊舌戎顿时面如土色,他作为“守备之材”,能打有规有矩的攻防战,对这种意外却无暇应对。

    这声巨响也传遍了整个成乡,有瓦的屋顶被震得哗啦哗啦,被拴住或关住的马犬鸡彘又一次发出了惊恐莫名的声潮,此起彼伏,直叫得人心惶惶。

    躲在家中的民众最初以为是打雷,连忙掩住了孩子们的耳朵。

    “莫怕,莫怕,雷神虽凶,却不劈好人的。”

    “山鬼,水伯有灵,让成乡能逃过此劫……也护佑我家仲子、季子平安,随君子完胜归来。”老翁老妪们更担心门户之外的“盗寇”,纷纷捧着鸠杖默默祈求。

    当人在无助绝望时,茫茫上帝和周边的各色鬼神,便成了希望的对象。

    而在距离成乡后门两百步之外,方才还自信满满的中行黑肱,此刻也很绝望无助。

    之前的那声巨响,直接把他手中的鼓槌吓掉了,脚下拉鼓车的驷马也吓得双蹄高高抬起,失控欲奔。中行氏的御者在新晋家臣豫让的帮助下,好容易稳住了惊马,将君子救了下来。

    而范嘉那边就没这么幸运了。惊马拉着马车奔逃,御者死命拉住八辔(pei)也无济于事。范氏装饰着龙、熊双纹的马车就在粟米地里疯狂地转起圈来。

    从中行黑肱的位置望去,五十步外。剩余的两翼范氏弓手已经下意识地伏倒在地,连弓折断都顾不上。

    而成乡后门处则扬起了巨大的烟尘,还有零星的燃烧的小规模爆炸连绵不断。

    “那里面,究竟发生了事情!”

    ……

    巨响之后,本应该惨烈厮杀的战阵上,破天荒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离此有一段距离的双方都在胡乱猜测,究竟发生了何事?但真相,只有离现场较近的人才知晓。

    趴在地上的成乡士卒,方才只感觉到耳边雷鸣炸响。周围一片燥热。大地在微微摇晃,对面的爆炸和光亮绚烂无比,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接着,是一阵猛烈的气浪席卷过来,灰尘和焰火的气味灌了成乡众人一脸。等到它们散尽后,才敢抬起头后,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等到看清三十步外的惨象后,别说普通的国人和野人,连胆大包天的田贲都微微张嘴。一脸的不可思议。

    “天帝在上,这究竟是!”

    由石块砌成的牢固门洞已经彻底坍塌,大门被崩飞。周围数步内,散落着几具尸体和断臂残肢。一些人直接被爆炸中心的高温烧成了焦炭。还有十多人卧在地上双手捂头,凄厉惨叫不已,鲜血从头顶哗哗流下。场面非常血腥惨烈。

    对面原本层层叠叠压进来的数百徒卒,以方才箭矢射中的位置为中心。也像坍塌的墙垣一般,倒下了一大片。

    “鬼神之力。这便是鬼神之力!是君子引下了天雷,击溃了来敌!”

    众人失声片刻后,却是成抟先哑着嗓子喊了起来。他跟父亲学过几年巫鬼卜祝之法,很容易将此事和那些神秘的东西联想起来。

    这句话迅速取得了众人的认同!

    因为,此时的墙垣之内,唯独有一个人挺身站立着。

    赵无恤双目紧闭,身体依然保持着方才开弓的动作。若是从正面看,便会发现他也被爆炸弄得有些狼狈:头顶的胄已经不翼而飞,被蒸发得有些枯萎的总发在夜风中飘拂,浑身乌黑发亮的甲衣沾满了灰土。

    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众人眼中,他如天神一般伟岸高大的身影!

    赵无恤睁开了眼睛,晃了晃满头的灰土,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口中说起了无人能听见的轻言细语:“鬼神之力?其实,只是初三化学课上,演示的面粉爆炸实验而已……”

    狭小空间里,当粉尘悬浮于空中,并达到很高的浓度时,一旦遇有火苗、火星、电弧或适当的温度,瞬间就会燃烧起来。

    粉尘先发生燃烧,燃烧释放出的热量迅速传给附近悬浮的或被吹起的粉尘,这些粉尘受热后使燃烧循环进行。随着每个循环的逐次进行,其反应速度逐渐加快,通过剧烈燃烧,最后形成爆炸,其威力不亚于炸弹。

    赵无恤前世是化学渣,也不看穿越小说,火药配方,也只记得硫磺、硝石、木炭,比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但这化学课上的小实验,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前世时,类似的新闻报道数不胜数,他记得穿越前,某地的面粉加工厂就来了这么一出。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当手边没有太好的御敌法子时,赵无恤便想到了这一招。刚好成乡就是制作这东西的中心,虽然目前产量不多,但库存却不少。

    想到这时代的迷信,以及战国时田单火牛阵借助怪力乱神,就能造成敌人的巨大惊恐。他便死马当成活马医,在墙内备下横阵作为御敌的“正”道外,也以麦粉爆炸作为御敌的“奇”道。

    当然,这也得看老天帮不帮忙,恰好今夜一直是吹吹停停的南风,而对面的兵卒好死不死恰好钻到了狭小封闭的门洞内。所以,说成是天帝鬼神助他,也并无不可。

    赵无恤这边嘴唇微动,周围的成乡众人看起来,像是在和看不见的神明说话一般。不少一年前经历过社庙公议。站队表决冬种和代田法的国人,便想起来了。

    “当时。君子确实是向鬼神献上了卜辞,被本地的山鬼、水伯选中了。认可了!”

    他们望向赵无恤的眼神,越发崇拜。

    此刻,处于爆炸外围,只是被气浪轰翻的进攻者们,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每个人眼中不由浮现出极度的恐惧。其实,方才发生的爆炸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死伤者,不过十多人。

    但这是一种他们从来不曾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过的力量,方才对面只是射了一箭,居然能引发如同雷泽雷神发怒般的炸响。然后就有人莫名其妙惨死,是吾等冒犯了本地的山鬼、水伯么?或许这根本就是天帝、雷神的惩罚?

    所以,范、中行氏还剩下的五百余人,都被吓得惊骇不已,联想到赵氏庶子以童男童女之血炼制瓷器的可怕传闻,他们的士气更是瞬间降到了冰点。

    因为无知,所以恐惧。他们中的部分人,真的以为是天降神雷。便哐当一声扔掉了手里的兵器,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式嚎啕忏悔。朝各种神灵祈求原谅,甚至有向赵无恤磕头的。

    要是对面的那位总发君子再射上一箭,那还了得?正这么想着。却见他真的开始摸腰后的箭壶,箭壶空了。便开始低头寻找地上的箭矢,还欲再射!

    大部分人立刻起身。惊慌失措地狼奔豕突。

    后退着戮于社,其家眷徙为城耐,都无所谓了!

    只要逃离了这道充满死亡气息的墙垣,这个雷神降世的惩戒之所就可以!

    所以墙外的豫让远远见到,如同被灌了开水的蚁穴一般,从被彻底荡平的墙垣里奔逃来无数兵卒,完全丧失了胆气,只知道逃跑。

    恰逢此时,那座在摇摇晃晃中坚持已久的望楼也撑不住了,歪歪斜斜地砸倒下来,正中他们头顶,又引发了一阵惨叫。

    至此,中行氏的五阵,“前拒”彻底崩散,“前锋”先是被爆炸冲击,又挨了倒塌的墙垣望楼,像是被天神持巨锤砸过一般,七零八落。后面的三阵也匆忙后撤,范氏那些殿后的徒卒更加不堪,如同逃寇般跑得到处都是。

    豫让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来。

    “若赵氏君子真有这等能耐,那我方才跳崖遁走,自以为得计,可在他眼里岂不如同笑话一般?莫不是故意放我离开的?”

    而中行黑肱和范嘉则两眼失神,跪在地上,口中喃喃说道:“这小邑为何如此邪门,他赵无恤难道真的是祥瑞加身,连天雷都引下来了!?”

    他俩对视一眼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大声喊道:“鸣金,撤!快撤!”

    ……

    与此同时,赵氏下宫,一脸焦急的虞喜身上全是山石和荆棘的划痕。他跪在地上,面对阴沉着脸的董安于、邮无正、尹铎、傅叟四位大夫,高高捧着晶莹洁白的昆仑玉环,口中言道:

    “小人来时,情形便是如此,如今成乡或许已经遭到围攻,君子言,是胜是败,他心中也没有把握。还请诸位大夫发兵救之,不需太多,只用一旅,定能全歼来犯之盗寇。”

    “盗寇?吕梁的群盗……”傅叟惨然笑了笑。

    董安于言道:“若是间谍之报无误,那山中的群盗,正是中行氏布置多年的偏师,老夫不信,这背后没有他们的影子。”

    尹铎叹气道:“也少不了范氏,局势如此紧张,主君又还未醒,若是新绛附近六卿真的全面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邮无正也在思索,若是赵氏的掌舵人赵鞅去世,或是不能理事,至少一半的赵氏小宗和领地便会阳奉阴违。在这种情况下交战,赵氏几乎是有败无胜的。

    “所以,成乡的得失,关系到下一步的局势,吾等不可不救!”最后,还是董安于站起身来,做出了决定。

    只希望赵兵过去时,一切还来得及。

    正在众大夫商议着要派多少人去驰援,要留多少人守备下宫的时候。距离这里数百步外的偏殿内,一阵猛烈的风吹开了殿门,卷起了帷幕。

    在赵鞅跟前守夜的季嬴揉着眼睛惊醒过来,看着闪烁不停的灯烛,心里也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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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秋日之阳(一)

    季嬴刚才又做梦了,梦到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她,手里紧紧攒着晶莹洁白的昆仑玉环。她只敢躲在母亲的怀抱里,埋头闭眼,不敢看惨烈的战场和血腥厮杀,因为那血海里的,正是浑身是伤的赵无恤……

    “只是梦,无恤说过,他只去一夜,不会有事的。”

    她咬了咬红唇,深呼吸了几口气,在守卫在外的黑衣侍卫过来前,便将偏殿的门关上了。季节有些反常,今夜的南风,特别的大。

    门扉合上后,原本如同她的心绪一般闪烁不定的铜架灯烛,也渐渐稳了下来。

    季嬴踱步过去,将一件秋衣披到趴在病榻前入睡的乐灵子身上——她在休息了半宿后,又开始没日没夜地陪着季嬴,照看父亲赵鞅。

    随后,季嬴曲身坐到了赵鞅的病榻旁,为他掖了掖被角,口中喃喃地说起了自己的担心。

    “父亲便像是赵氏的大树,为女儿遮风挡雨了十多载,这一年里,无恤的努力,女儿都看在眼里,但还不够。若是父亲不在,无恤恐怕不能彻底掌控局势,真不知到时候,宗族要如何支撑,女儿或许又会像浮萍一般,没了去处……”

    就在这时,她却发现,晋国上军将那只往常由她擦拭干净,稳稳放入被下的左手,却不知时候伸了出来。

    季嬴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却只见那手掌已经紧紧握成了拳,仿佛在与命运抗争一般!

    ……

    成乡。

    墙垣外的敌人开始撤了,鸣金声敲得十分匆忙。

    乡内的众人却不让他们走的轻松。在赵无恤的号召下,紧随其后。他们列阵小跑,追逐残敌。

    虽然古军礼上说“古者逐奔不过百步,纵绥不过三舍(九十里)”。但现如今是“礼乐崩坏”的春秋季世。这规矩几乎没有军队会遵守,更何况对方可是该杀该死的“盗寇”。

    但对方五阵,只残了两阵,其余三阵还保持着完整的建制。退回粟米地里后,护着他们的指挥者,开始时还稳稳慢行,到最后越跑越快,大队扬尘而去,只留下满地尸体。

    成乡众人经过一夜鏖战。已经疲惫不堪,追出墙垣后,只来得及或杀或俘了数十散乱残敌,其他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朝山下撤去。

    等到视野内的敌人已经消失,扬起的尘埃也落地后,成乡兵卒们都有些失神。

    阵列里有人喃喃说道:“胜了?”

    “胜了!”他们爆发了一阵欢呼,有人忍不住哭出声来,他们庆幸活命。也为死难的亲友邻居哀伤。期间夹杂着部分人的哈哈大笑,这是众人从未经历过的生死关头,极度的紧张之后的放松最容易让人情绪失控。

    “会不会杀回来?”等到情绪稳定下来后,部分国人、野人还是心存忐忑。方才那些如雨一般的箭矢,让他们死伤惨重。

    “谁敢回来!?”田贲的大嗓门却叫了起来,他的手夸张地一挥:“只需要君子一个天雷。此辈皆为粉末!”

    众人想想也对,顿时都松了口气。随后看着赵无恤,又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声。

    “君子万胜!”

    每个人都在高举双臂呼喊。眼中充斥着狂热的崇拜和仰望。

    从赵无恤在山道上遇袭开始,到入夜后的成乡攻防。敌人总计上千人,名为盗寇,实则精锐族兵,有强弓过百,甲士前驱,最后连晋军最强悍的“魏献子方阵”都布出来了。

    进攻者打破成乡的望楼墙垣,然后双方肉搏苦战,整整一夜过去,到现在终于有了结果。

    不过,因为最后那声奠定胜利的巨响,在众人看来,今夜的胜利,完全是属于君子的:他指挥众人利用风向,压制了对方的弓手,又布下横阵,连续击退了对方步卒三次击鼓冲锋。最后,在被逼入绝境时,还以神秘的手段引发了“天雷”,彻底摧毁了对方的士气。

    但赵无恤却说,胜利是属于所有人的。

    对怪力乱神的猜测,他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笑而不答,说道:“还是多亏了众人尽力。”

    在所有人看来,这更加显得神秘莫测,君子有大能耐,却何其谦虚也。

    无恤又道:“后门贼寇虽灭,但会不会再有宵小来袭,犹未可知,此处留百人布防,其余人等,随我往前门去,配合羊舌司马追缴群盗!”

    就在刚才,羊舌戎和乡寺处都派了人过来询问。从众人七嘴八舌的回答里,得知那声神秘的巨响,是自家君子借助“鬼神之力”引下的“天雷”,已经击破了敌人,顿时又喜又惧。

    等无恤他们到达前门时,这里的战斗也已经告一段落。

    吕梁的群盗不愧是专业人士,在听到声响不对后,狐婴便开始吆喝着亲信准备后撤。这会早已像兔子一般逃得不见踪影,只剩下百余来不及跑路的盗寇被羊舌戎和赵无恤堵了个正着,当即跪地请降。

    对此,赵无恤不无遗憾地说道:“可惜我的骑兵两分散在三处,今夜还折损了不少……”

    否则,他有把握派人追上去狠狠咬对方一口,再留下百人。

    这时,他抬头看向了下宫的方向,才发现启明星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升起,天色将明。

    但这一切尚未结束,赵无恤又下达了一系列命令:“我知道众人疲惫,但不能大意。按照卒两,分批休息,其余人等,召集乡中民众,准备打扫战场,修补墙垣!”

    听到这句话后,众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尽管从攻防战之处,赵无恤就带着材士们对敌人弓手造成了压制,奈何对方的人手太众。一轮齐射就能顶材士们五六次。所以无甲无胄的国野民众被射伤较多,到了后来的蛾附肉搏。乡卒们也有了不少损伤。

    窦彭祖和计侨等未参加战斗的乡吏早就过来了,看着一地的死伤。头皮有些发麻。

    羊舌戎带着兵卒抓捕看管俘虏,其余乡吏则指挥着那些无伤的民众打扫战场。

    计侨精打细算,负责量入为出,他知道成乡昨夜的损失极大。死伤无算,建筑也坍塌不少,甚至邑外的粟米地,也被踩得乱七八糟。还好敌人撤退时已经丧胆,若是放一把火,那就能让成乡颗粒无收。

    所以。必须就地补偿一些,掉落的兵器要统统拾起,尸体上的财物和甲胄不能浪费,也得一一剥下。

    窦彭祖让民众把失去行动能力的伤员抬到乡寺,敌人的重伤者杀了了事。至于尸体,敌人的就先扔到墙外堆着,一会要烧了或坑了防止疫病,自己人的就妥善安置在草色枯黄的蹴鞠场上。

    到了天空泛出鱼肚白时,狼藉一片的战场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随着战场搜检的进行。民众们纷纷发现了自己亲人的尸体,在蹴鞠场上一一相认,随后便响起了一阵嚎啕大哭,整个成乡都笼罩在悲伤中。

    赵无恤浑身乏力。坐在一处断壁残垣上,看着黎明的天空,一动也不想动。

    在乡寺处照料伤员。一夜没合眼的薇,则过来为他擦拭脸上的灰烬和划痕。摸着被箭矢击中。凹下去一小块的兽面铜护胸,少女纤细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据她说。王孙期和邢敖都醒过来了,已经无事,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但赵无恤对成巫这半桶水的巫医可不放心,一会得亲自去布置一下,若是可能,还要请在下宫的医扁鹊,或者派徒弟来为乡卒们治伤。

    “现在最需要做的,是舔舐好成乡的伤口。”

    赵无恤坐了一会后,也听到了那边隐隐传来的痛哭,他便强撑着起身,骑着马巡视成乡。

    成乡目前乱而有序,兵卒、民众的尸身,都已经差人收敛起来了。俘虏也被分开,严加看管。部分人被用鞭子抽着,在修补垮塌的墙垣,搬些土石堆砌,因为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大战降临。

    赵无恤每到一处,都会引发一阵狂热的欢呼,那些被栓了草绳,按头跪地的敌人俘虏,眼中则露出了惊惧的目光。

    这次装神弄鬼,似乎玩的有点大,今夜之后,他的名声估计会传遍新绛,传遍六卿之耳吧,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伤亡和缴获情况统计出来了么?”赵无恤朝众人招了招手,安慰了死者家眷后,又朝旁边的成抟问道。

    “成乡一共死五十二人,伤二百三十三人,其中亲卫、徒卒、材士死二十六人,伤四十九人,其余都是国、野民众。”

    古代的冷兵器作战,因为杀伤力低,所以伤者远远大于死者,更多的,还是因为医疗不过关而陆续得了破伤风等原因而死。对面的进攻者伤亡五百人,实则也只是死百余,伤四百。

    如此一来,成乡七里都要披上素稿和墨旌,若不是赵无恤最后时刻以奇计将敌人全部吓跑,这伤亡还会更多。

    成抟接下来又汇报了各个兵种的伤亡和功勋情况。

    “尤其是材士两,只剩下三个伍了……”

    赵无恤蔚然而叹,今夜的战斗里,材士两从山路上的救援就开始连续作战,在望楼上御敌,至少造成了对方二百多人的死伤,是此战最大的功臣!

    “为我赴死之人,本君子铭记在心,待事后定会一一赏功,补偿他们的家人。”

    “这些俘虏,都要严加看管,成乡此战损失极大,兵卒伤亡四成,财物建筑更是不可计量,目前只能指望从他们身上补偿。挑出其中的军吏来,让田贲带人去严刑拷打,吓上一吓,务必要问出他们的口供!”

    指使这次攻击的人,赵无恤会把他们当做仇敌,决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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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秋日之阳(二)

    最后,赵无恤来到了让兵卒们集合休整的乡寺院子里。

    朝阳即将升起,石缝枯草上的露水开始蒸腾,昨天吃的那点麦饼早已消耗殆尽,众人又饿又渴。

    应了无恤昨夜的承诺,庖厨们在外面杀声震天的时候,也在革带上磨刀赫噌噌,杀羊宰彘。这会熬制了香喷喷的肉汤和柔软可口的水引饼,用大釜盛着端了上来,犒劳众人,还有几鬲盐味足够的肉酱,量大管饱。

    一时间,整个院子只剩下了吮吸和吞咽的声音,还有喝汤时的“咕噜”声。间或有心理承受较差的,在吃了一半,筷箸夹到了肉块时,猛然想到昨夜亲手刺杀的敌人,还有在爆炸中那几具烧焦烤糊的尸体,顿时一阵恶心呕吐。

    这几人被军吏骂骂咧咧地踹出了院子,让他们自个到厕溷解决,别在这恶心人,引发了一阵哄笑。

    吃完后,一夜苦战的疲惫就上来了,众人眼皮沉重,都想立刻躺下睡觉。

    “咣咣咣!”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到后门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锣响。

    “有敌来袭!?”众人睡意顿去,立刻站立起来,忙不迭地握住扔在一旁的武器。

    “勿慌!还是分批休息,一半人留下,一半人随我来。”

    话虽如此,但一路上,赵无恤心情还是有些沉重。虽然方才他立誓要让攻击成乡的人付出代价,但若是敌人反扑如此之快,带着援军杀了回来。成乡,恐怕真的无力独自再战了!

    然而到了后门。隔着残垣断壁,赵无恤往外一看。远处却只有一人一马,正朝这边跑跑停停,一边还不住地左顾右盼,看上去十分警惕。

    赵无恤看清了马上的人是谁,顿时松了口气。

    “鬼鬼祟祟的,还以为是敌人探子,穆夏,出去将他唤进来!”

    ……

    虞喜单人单骑,驱马跨过残垣,走进了被撞木、爆炸彻底摧毁的后门。赵无恤见他的坐骑浑身汗水,想必是因为一路奔驰过来的。

    “君子,盗寇呢?”虞喜的马是下宫厩苑里挑的,弓箭放在马鞍上随时取用,他本来还在小心翼翼地观察,想知道这成乡究竟是在自己人手里,还是已经沦陷敌手了。

    看见这边惨烈的景象,满地的箭羽和鲜血、残缺兵器,他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直到穆夏走出去揭下幕面后。虞喜的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了。

    不过一路走进来,虞喜又有些懵了,按之前得到的消息,不是说有将近两千盗寇前来围攻么?从下宫几位大夫的只言片语中。他还听出来这不是普通的盗寇,而是敌对卿族伪装的精锐,现如今。人呢?

    “早就被吾等一顿好打,杀的杀。抓得抓,只剩下几人没命地逃了!”田贲审问完俘虏。过来向赵无恤汇报,就拉着虞喜,要带他去附近看堆积如山的尸体。

    赵无恤没好气地将恶少年踹开,一问之下,才知道虞喜昨夜拿着他的信物,前去求援,一路上在山中小径摸爬滚打,直到后半夜才抵达下宫。

    下宫也处于战时状态,十分警惕和高效,在等了半刻后,虞喜得到了四位大夫的召见,他便将赵无恤嘱咐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

    大夫们又议论了半刻,随后又在一位黑衣侍卫的耳语下齐齐出去了半刻,回来后人人面带笑意,也决定立刻发兵救援!

    虞喜大喜过望,立刻自告奋勇,他让甲氏骑留在后边从为下宫援军带路,他则骑着马赶到前面来,负责侦探之事。

    家司马邮无正猜测,这是敌对卿族冒充盗寇发动的攻击,那么,一定会留有后手,或许,在半道上就有一支伏兵。

    所以他们虽然同意救援,却也处处小心,朝四方都派了不少探子,虞喜也算其中之一。他心里惦记着成乡安危,便仗着马技娴熟,直接朝最危险的大道奔来。

    然而一路之上,他却没有遇到任何敌人,只是在一些地点瞧见了蛛丝马迹:马粪、车辙,还有散乱的脚印。但那些脚印都被树枝扫清了,看不出朝向何方,他只知道这里曾有大队人马驻留过,却不知为何,在天亮前匆匆撤走了。

    于是,虞喜就这么走走停停,一直到了成乡,因为之前在山阳遇盗,所以他谨慎地改走了山阴。

    而田贲那边,他挟那记“天雷”之威,连吓带打,逼迫一些被俘虏的敌人军吏说了实话。审问之后,俘虏招供,他们的确是范、中行氏的家兵,而所谓的吕梁群盗,也是受两家指使而来的。

    “果然是范、中行二卿,此仇,吾必报之!”

    在听了田贲的汇报后,赵无恤心中恼怒之余,也心生疑惑。

    在昨夜的大战之后,他就让人马不停蹄地修缮墙垣,做出了再次迎敌的准备。谁知,今晨却一切风平浪静,不由得对范、中行的举动奇怪不已。

    虞喜又被浑身是伤的田贲拉着,吹嘘了一通昨夜的战事,还有那一记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巨响。听得虞喜跺脚不已,直说错过了立功和长见识的大好机会。

    在听说沿途没有敌情,援兵将至后,众人又放松了下来,哈欠连天,只想回去继续睡觉。

    “不可大意!”赵无恤却在提醒自己和众人,此次攻击的性质十分明显,是范、中行乘赵鞅昏迷之时的乘火打劫。

    他一度以为,是卿族内战已经爆发,不过瞧范、中行夜袭失败后虎头蛇尾的表现,又不太像是要大举开战的架势。

    “范鞅,还有中行寅,这两头狡猾的贪狼,究竟在打主意?”

    赵无恤让虞喜稍事休息后,带着成乡的几名骑从。也朝四方去打探消息,并迎接下宫援军的到来。

    ……

    赵无恤在这边猜测范、中行两家的奇怪行径和打算。而中行黑肱和范嘉,在鸣金收兵后。不甘却又后怕地逃下了山。

    他们之所以夜袭成乡,一来是眼红无恤近半年来依靠麦粉和瓷器大赚特赚;二来是听了范鞅信中所言,要试探赵氏的反应,看赵鞅是否真的“死了”;三来是想陷其领地,阻断道路,引发赵氏大乱,乘机在别处做点。

    但终究因为范鞅不在都城,又担心“赵卿已死”这一风言风语是晋阳大夫董安于的阴谋。所以,在情报确定前。范鞅归来前,他们也不敢明火执仗地攻击赵氏,这才借用了吕梁群盗的由头。

    按照中行寅原本的计划,拔了成乡,就能扼住赵氏的喉咙,掌握主动权。若是能引诱赵氏援兵,将其一举歼灭,那么赵氏在新绛周边,便大势已去了。

    因为在新绛方圆百里。乃至于河东地区,中行、范有大片相连的领地。比起领邑和小宗都分散在太行内外,或者北方边境的赵氏,两家占据了绝对优势。

    但谁知道。计划的第一步,就遇到了问题。

    成乡不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而是一块硬骨头!

    按照常理。以五百群盗,配合一千精挑细选的范、中行族兵。让素有有知兵之名的中行黑肱亲自率领,足以轻易碾平这个百户小乡。

    结果却是。盗寇折损两百有余,两家族兵更是只逃回来了五百多,被杀、被生俘的将近半数。

    这是他们在此之前从未预料到的事,若是战阵上输了,也就罢了。但那声莫名其妙的巨响,却让范、中行氏兵卒在失败的阴影外,还染上了一种恐惧的情绪。

    所以,当范嘉和中行黑肱带着残兵来到原定的汇合伏击地点时,他们夸张描述,把等待在此的所有人都吓坏了。

    “鬼神之力?”

    在必经之路上设伏,准备阻击下宫赵氏援兵的中行氏家司马脸色阴沉,他看着两位君子苍白的面色,还有残兵们失魂落魄的眼神、伤痕,也不敢妄言不信。

    万一,等会真有一道天雷劈到自己头上,那可如何是好?

    计划被打断,加上范嘉、中行黑肱带回来的败军气氛,家司马也没了战心,乘着夜色未尽,索性撤兵了。

    这就是虞喜一路打探过来,只见踪迹,未见伏兵的缘故。

    这场阴谋,就在无知的敌人们对“鬼神之力”的畏惧下,变成了一场虎头蛇尾的闹剧。

    ……

    在虞喜离开半个时辰后,橙红色的秋日之阳已经升了起来。

    赵无恤虽然猜测,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肯定会流传出去,但谁料竟能让范、中行的伏兵惊惧之下,狼狈撤退。也怪对方的计划太过仓促,看似一环扣一环,实际上,只要一个细节出了问题,就会全部作废。

    无恤可不知道还有这么多波折,他正在苦苦思索对方的意图,却听到望楼上有人禀报:“君子,北面有数百步卒正在上山!”

    按理说,应该是虞喜去迎接的援兵,但还是小心为上,无恤让众人披好甲胄,握紧武器,准备迎敌。

    此刻命令一下,军吏便立刻各自就位,边跑边大喊无恤的命令。

    和昨夜初战的慌乱不同,现在众人显得极有章法。

    靠在墙角,东倒西歪地打着瞌睡的兵卒们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听闻消息的国人们也自发从附近集结。

    也就是片刻功夫,数百人已经列队完毕,短时间内成乡内里处处是森然气象,所有人都在昂着头看向赵无恤,只需要他振臂一呼,便能随时出战。

    “见过血的兵,就是大不相同!”

    赵无恤十分满意,经过昨夜的事情,他原本就高不可攀的威望再次蹭蹭上涨,若是成乡有声望值,那现在绝对是突破了天际的崇拜。

    后门处的尸体差不多清理干净了,俘虏们被强制搬运土块砖石,堵住了门,垒起了矮矮的女墙,外面也重新围上了栅栏,就算来的真是敌人,也可以一战!

    到了这时,对面的来人也渐渐能看清了:火红的秋日之阳占据了白底旗帜正中,其下是一只展翅翱翔的纯黑玄鸟。

    是赵氏的图腾,是炎日玄鸟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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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秋日之阳 三

    readx;赵无恤回到春秋后,通过阅读守藏室里的家史,才得以一窥上古源流的脉络,赵氏的祖先,来自一个古老的东夷部族。

    数千年前,远的曲阜,有一个少昊氏建立的东夷邦国。

    据说少昊之立,凤鸟带着居于海岱的鸟前来朝拜,故其国以鸟名官:“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

    秦赵的祖先,便成为了职官“玄鸟氏”,其后这一族逐渐从海岱西迁,又一分为二:一支北上与戎狄杂处,成为“天命玄鸟”的殷商之先;另一支在中原和帝颛顼的苗裔女修部族融合,便产生了新的族群。

    故才有了玄鸟陨卵的传说:“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大业!”

    大业,也就是伯益,被同为夷人的虞舜赐为嬴姓,其嗣们在夏商周代之后,分散各地,秦赵就是其中之二。

    数千年里,隶属的邦国和氏名虽然更易,但嬴姓赵氏对阳玄鸟的崇拜却世代不变。

    所以在晋国,炎日玄鸟旗所到之处,人们便知道,这是赵氏的军队来了!

    纵马扛着旗帜的,正是虞喜,他身后有数甲士整齐地前进行,都是来自下宫的赵兵,几乎个个着甲戴胄,戈矛如林。

    “解除戒备,是援军来了!”

    见是自家人,赵无恤露出了笑意,而下面的众人顿时传来了情不自禁的欢呼声。作为赵氏之民,见到下宫的旗帜,就意味着有了倚靠。大家都松了口气。

    成乡小,小到那一旅援军塞进来都会觉得狭窄。于是赵无恤便亲自纵马出去迎接。

    却见带队的,竟是黑衣侍卫的司士。赵鞅的戎右郑龙。他这几天里和赵无恤有过不少合作,双方已经十分熟悉,见无恤过来,他便翻身下车,和众军吏一齐朝赵无恤行大礼。

    “见过君!”

    他身后的甲士们也有样样,他们声音洪亮,直冲云霄。单膝下跪,行礼,起身。动作整齐而划一。

    “诸位戎装在身,何必行行此大礼?快快起来罢。”

    这让赵无恤有些猝不及防,就算面前的是赵鞅,甚至晋侯,甲胄在身,也是不用虚礼的。

    郑龙却又对他一拜,口中说道:“君遭到夜袭,脱困后以一乡之众,御敌两千。杀伤俘虏近半,方才虞骑吏已经告知吾等,下臣和士卒们深感佩服,此礼↓当坦然受之!”

    原来,却是虞喜回去后,将听来的昨夜战况。捡着重要的告诉了郑龙。

    本来乍一听说,郑龙是有些不信的。

    范氏之兵。素有强弓之名,而中行甲士。五阵一出,更是在山地作战里所向无敌。

    赵无恤虽然有知兵之名,但也只是以少量轻骑士闻名,这边都是新卒,真正上过阵的可不多。所以,一千范中行的精兵,外加数盗寇夜间突袭,前后夹击一个小的户之乡,焉有不胜之理?

    在下宫四大夫看来,从昨夜交战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援军来得这么晚,恐怕成乡已经损失惨重,若能坚持到天亮,已经是致。而最悲观的尹铎,甚至认为成乡八成是陷落了,嘱咐郑龙若是情况不妙,就撤回下宫来。

    郑龙跟着虞喜绕道山阴,一走上来,看到堆了半座小山的敌人尸体,又见到满地的血污残剑断矢,还有像是豁了牙的成乡断壁。显然是经过一长战的,他不信也得信了。

    谁也想不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居然是赵无恤他们赢了,还赢得如此彻底,郑龙自问相同形势下,自己是办不到的。

    他对那夜赵鞅突然昏厥后,赵无恤的冷静串记忆犹新,现如今又知晓了成乡昨夜的壮举,心中佩服之心油然而生。

    更何况,还有对那神秘的“鬼神之力”“天雷”的敬畏。

    赵无恤这才受了郑龙一拜,看着他身后的那旅赵兵,暗暗想道:“成乡之众,无论是气势装备经验,都还比不上眼前这些人,但假以时日,我定能造就一支天下强军!”

    无恤经过昨日的鏖战,觉得自己又成长了不少,现如今,他有这样的信心。

    只是,也有许多教训需要吸取,许多新的想法可以实践。

    想到这里,赵无恤却猛然察觉,眼前这一旅赵兵里边,有不少人是他眼熟的就是平日驻守在下宫正殿的黑衣侍卫们么{们本应该守着昏迷的赵鞅,保护季嬴灵,为何却被郑龙带到了此处?

    他一时间疑窦大生,正要发问,却被郑龙抢先告知了一个消息。

    这两日里,下宫人心惶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赵鞅昏厥的最初几天里,因为赵无恤的举措得当,所以看上去一切如常。

    但随着这一消息通过韩氏仲信叔齐等人的渠道泄露出去,在绛市里疯传之后,下宫的国人们,也渐渐知晓了。

    “主君死了!”敢谣传此话的人,都被黑衣侍卫抓到了囹囵里关了起来。

    所以更多的人,只能悄悄说:“主君病了。”

    赵鞅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如那天乐师高所言,几乎每隔日,他便要召集宾客饮宴。每过五天,就得传唤乐师们鼓瑟吹笙,听到兴起时,还会亲自下场,来一曲万舞。

    他还爱在园囿里骑马,时不时要差遣虞人将阻碍去的枝桠砍伐一空;他喜欢带着甲士们驾车射猎,对惊扰车驾,赶跑猎物的野人大发雷霆,在郑龙劝谏后又会知错能改。

    所以主君在时,下宫总会热闹非凡。

    但这些天里,这个千室之邑非常安静。安静到有些异样。只有医官们带着到处采集的药材,在偏殿附近进进出出;一些在殿内服侍的竖寺婢女不知所踪;黑衣侍卫手持武器。巍了所有的角落,警惕的眼神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所以国人们知道。主君病了。

    一些受赵氏之恩的国人,便开始悄悄在社庙为赵鞅祈祷:“主君若能产,小人便杀犬一头向神主还愿。”

    但下宫的气氛却一天比一天紧张,今日更是有五全副武装的甲士,在破晓前出了北门。

    “要打仗了么?”

    国人们更是担忧不已,谁知到了朝食之后,那些甲士,却又回来了,和他们一起归来的。还有一队手持炎日玄鸟旗帜的轻骑士。

    “是君无恤!”

    有人认出了那位骑着黑马,下身穿绔,上身着田猎纹深衣的庶君。

    君无恤,还有董安于,是这几天里下宫的两位主心骨。正因为有“亲民”“仁义”美称的赵无恤存在,才能一直替代者主君赵鞅,以内紧外松之法,对国人们报以和蔼的笑,缓解着下宫的气氛。

    见他重新出现。国人们才松了口气,纷纷上前致意问好。

    已经梳理好总发,洗去了尘土,遮掩伤痕的赵无恤。在马上向国人们还礼,随后大声宣布了一件事。

    “诸位可带昆父兄弟,随我前往下宫正殿。”

    国人们闻言骇然。

    难道。真的是主君已经死去,而诸位大夫穴了新的家主。所以要召集国人宣布?

    他们带着忐忑的心情,呼朋唤友。跟随赵无恤和黑衣侍卫们,朝正殿走去。

    从北门到正殿,足足有半刻的程,途径各个市坊里闾,人潮越汇越多,直至千余人,每家每户都有代表跟了过来。

    下宫正殿高大堂皇,朱棂赫以舒光,屋檐上对峙了两只彩绘的玄鸟雕塑。其形态栩栩如生,捧着中央的炎日,似乎要一鸣而起,一飞冲天,钻到真正的阳里去。

    不像是要公议的样,国人暗暗议论,猜测庶君带他们来到这里,究竟是何用意?

    就在此时,却听到正殿中传来了二十五响的清脆金奏。

    周代的器乐,即所谓“金奏”,是钟鼓磬种青铜乐器的合奏。原本,“金奏”规格很高,在西周时只有天诸侯可用,大夫和士只能单单用鼓。但到了礼乐崩坏,权势下移的春秋季世,各卿大夫家里也摆上了全套的乐器,胆大的已经开始玩“八佾yi舞于庭”了。

    此时此刻,钟和磬以其宏大的音量和特有的音色,交织成肃穆庄丽的声响,加上鼓的节奏配合,让国人们产生了一种聆听天音的感觉。

    一些经常听到下宫乐奏的国人老者,便能认出来,这宫商角$羽五音的美妙配合,只有盲眼的乐师高,才能敲奏得出。

    而过诗的赵无恤则还听出了音乐里的深意,乐师高正在敲击的,是一首信里的甘棠。

    “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

    周初南国之人思念大保召公对他们的治理和恩德,便作诗怀念,希望召公有一天能回到他喜爱的南国甘棠之下,端坐休憩,以悦其荫。

    “美矣,甘棠之思,颇合国人心意也。”

    儒雅的张孟谈不知何时,已经踱步到了赵无恤的身侧,朝他行礼致敬。

    赵无恤微笑着朝他点头致意,这几天里,张没少协助他和董安于管理下宫。张孟谈也感觉到,一夜激战后,赵无恤的气质已经大不一样。

    两人没有多说话,此时的他们只是弱冠之龄,离自己的时代尚早,俩人潜藏着有些激动,又有些失落的心,等待今日正主的到来。

    伴随着钟罄清音,黑衣侍卫们膛一架墨色步辇,缓缓从下宫正殿中走了出来,居前者,是披甲带戈的邮无正。

    董安于,尹铎,傅叟,等人深衣广袖,鱼贯而出,分布在步辇的侧后方。

    赵无恤还远远看见,宫门之内,一身红衣的季嬴,和绿衣黄裳的乐灵,正相互拉着手,朝这边眺望,瞧见赵无恤无恙后,面带喜色。

    步辇慢慢靠近,众人一抬头,刚好正对阳升起的东隅,耀眼的光芒刺得他们睁不开眼,只知道步辇上的人被日轮所笼罩,正微微仰着头,感受着秋日的温暖。

    赵无恤恍然觉得,他仿佛是坐着玄鸟,从阳里飞来一般。

    步辇停在了阶梯顶端,下宫的国人们总算看清了端坐者的容貌:那是位美须及胸的中年男,多日未见阳光的面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依然像一头熟睡初醒的猛虎一般犀利威严。他一副大国卿士打扮,冠远游冠,衣黑绶赤,悬玉组佩,带华丽有穗的青铜长剑。

    他是赵鞅,是下宫的主君,是赵氏的“!”

    ps:少昊玄鸟氏与殷商▲赵的关系,是作者自行考证,与考古发现,献记载,以及目前主流术界的猜想基本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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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秋日之阳(终)

    嬴姓赵氏是来自东方的氏族,以玄鸟为图腾,也承袭了东夷人崇尚帝俊化身太阳的传统。

    所以也常常有人,将赵氏的家主比作是太阳。

    一百多年前,被赵盾逐出晋国,逃到戎人潞国的狐射姑,就这样评价赵衰和赵盾其人。

    “赵衰,冬日之阳也;赵盾,夏日之阳也。”

    成子赵衰性格谦逊,在文公归国后晋国复杂的卿族关系里长袖善舞,被认为是“德广贤至,又何患矣”。他如冬天的太阳般温和而微弱,人们盼望他的光顾而不会将其视为威胁。

    宣子赵盾性格强悍,名为晋卿,实专晋权,他弑灵公,颁布夷之法,甚至开了以卿大夫身份主持诸侯盟会的先河。他如同夏天的太阳般炙热,使人畏避,散发的光芒让晋国诸卿黯然失色,只能俯首帖耳。

    文子赵武则是位谦谦君子,经历了下宫之难的他,一直低调而谨慎,时人形容赵武“立如不胜衣,言如不出口”——体态文弱,如同难以支撑起衣服;说话轻声慢语,就象根本没从嘴里面发出。

    他以自身的美德和辛劳,逆时逆势,勉力为晋国和诸夏创造和维持了一个和平而繁荣的时代。就如同春日之阳般和曦,也象征着赵氏一族的重生。

    至于赵鞅……

    赵无恤心里觉得,他也是笼罩着赵氏的太阳,一轮“秋日之阳”。

    有时像是秋老虎般酷烈,却又给赵氏带来了丰收。

    此时此刻,赵氏的秋日之阳终于冲破了乌云阻碍。重新散发光芒。

    无恤和董安于需要用手段和智慧来维持赵氏的统一,赵鞅却只需要用威仪和个人的魅力。就能够办到。小宗、家臣、国人畏惧赵鞅,却又依赖赵鞅。

    所以。赵鞅只需要在众人眼前露个面,根本不用说话,却立刻让惶恐了多日的国人们瞬间又找回了主心骨,纷纷匍匐在地,向主君朝拜。

    赵鞅眯着眼晒了会太阳后,轻轻一招手,呼唤无恤上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赵无恤的身上。

    当赵鞅有恙时,他临危不乱,主持大局。撑到了董安于到来。

    当敌对卿族冒险进攻时,他力挽狂澜,以一乡之众挫败了对方的阴谋,吓得他们闻风丧胆。

    而这一刻,赵无恤也不由得感慨,有些人,的确是天生就有领袖的气质的。赵鞅便是如此,让人忍不住想接近,在他身边享受荣光。感受温暖。

    “小子恭贺父亲康复。”

    “你做得很好,无愧为赵氏之子。”赵鞅亲切地拍了拍无恤的手,露出了笑容,这些天的事情。他在醒来后已经听季嬴说了,而今晨派赵氏精锐去驰援成乡,也是他拍的板。

    “随我巡视下宫。让所有国人都能看到孤,让所有的宵小都如同夜里的鬼魅般。在炎日之下,不能遁形!”

    “唯!”

    看着前方亲密无间的父子。以及和大夫们站在一起,颇有些被冷落的伯鲁,傅叟悄悄对身旁的尹铎,说了这么一句话。

    “主君心中的世子之位,恐怕已定下了。”

    赵无恤心里,却还有别样的心思。

    赵鞅昏厥而复苏,现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壮年,但太阳总有落山的那一天。赵氏的家主也是如此,赵衰、赵盾、赵武、赵鞅,一轮又一轮太阳落于桑榆,新的太阳又从东隅升起。

    赵无恤现在,也好比一个小小的炎日,正在扶桑树下的汤池里打着滚,通过这些天的表现,通过这次成乡的大捷,明眼人已经可以预见,他就是下一个冉冉升起的赵氏之阳!

    ……

    在赵鞅复苏,并乘步辇车驾巡视下宫的消息传出后,新绛周边暗潮涌动的局势再次徒然一变。

    在成乡遇到“盗寇”攻击时,下宫已经全面戒备,一师赵兵蓄势待发。在赵鞅复起,安定人心后,国人被动员起来,站满了城墙,让人没有可乘之机。

    韩氏那边,在得到了赵鞅复苏的消息后,也收起了那些小心思,开始积极配合。有了两家联手,纵然在新绛附近的兵力仍处于劣势,却也不会被人轻易地一鼓而下。

    而中行氏、范氏方面,两位君子仓促撤兵,回到领邑后,将成乡发生的事情告知了中行黑肱。

    “赵氏子引下了天雷?一举将汝等派去的前拒摧毁?”

    胖硕的中行寅捋着黑油油的胡须,阴沉着脸。

    昨日,自家儿子伙同范氏小子向他请战,要拉两旅之众去攻成乡,临走前胸脯拍的极响。他考虑到此战必胜,让儿子领军感受一下战阵也是好事。

    谁知却遭到了一场大败,损失近半,还将原因说成是“鬼神之力”。他们言之凿凿,连带伏击处的人也被败军吓了回来,这一切都在中行寅意料之外。

    虽然鲁人孔丘曾言,“敬鬼神而远之”,但那毕竟是少数人的通达聪慧。在诸夏各国,依旧是巫风盛行,对于天帝、鬼神,上到国君卿大夫,下到国野民众,都十分信奉崇拜。

    说起来,赵氏一直喜欢养些巫祝,膜拜鬼神,信卜筮之法。昔日下宫之难后,晋景公梦到赵氏的祖先前来索命,惊醒后患病,吓得连忙将赵氏领邑还给赵氏孤儿,据说就是赵氏桑田之巫搞的鬼。

    所以中行寅也不敢断言此事是假。

    现如今,之前环环相扣的计划已经被打乱,仓促撤兵后,范、中行从主动落于被动。若是全面动员,依然在新绛附近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但也丧失了伏击赵兵,进攻下宫的好时机,更何况……

    “赵鞅未死!今日还出了下宫,巡视周边。此消息已经被探子证实。”

    中行黑肱心里越发觉得,这一切都是董安于布下的诡计。再加上那神秘的巨响,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敬畏。越发对这次的行动不报信心。

    “还好吾等假借吕梁盗寇之名行事,才没有上当,如今之计,只能暂时按兵不动,再派传车,立刻将此消息通报范伯。”

    中行氏的家司马忧心忡忡地说道:“成乡一战,有数十范、中行的家兵被俘,其中还有不少军吏,若是他们挨不住拷打。透露了消息……”

    “只要咬死不承认,赵氏也无可奈何,以国君的性情,断不敢轻动范伯,动我中行氏分毫!知伯、魏氏首鼠两端,也不足为患。”

    ……

    两大集团森然对峙,仿佛去年冬至的景象重现。知伯不在新绛,魏氏则有些懵了,他们目前倾向于赵氏一方。但若是开战,则打着两不相帮的主意。

    而到了第二天,又一个消息传来,说是赵氏庶子无恤。轻车进了新绛,进了虒祁宫。

    赵无恤这一去,当然是告状的。

    虒祁宫的侧殿内。赵无恤神色戚戚。

    “若非先祖庇护,下臣差一点就再也无法再见到君上了。昨夜范、中行二卿勾结群盗,夜袭下臣领邑。幸亏诸士用命,方才击溃此僚,此乃俘获之人的口供,还请君上过目。”

    国君让有司接过赵无恤献上的帛书,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无恤让田贲等人审问出的口供,证据直指范、中行二卿。

    晋侯午细细看了一遍后,一边安慰赵无恤,一边对他的请求报以无奈的笑。而太史墨则在一旁挥笔泼洒,记述君臣之间的每一句对话,留于史简之上。

    “君上,此事证据确凿,我赵氏忠于君上,而范、中行二伯欲专晋权,故视吾等为眼中之钉,欲除之而后快。今日敢私自发兵攻赵氏,明日就敢威逼虒祁宫,谋害君上!还请君上为赵氏做主,定其首乱之罪,发国人诛杀范、中行二卿!下臣,愿意为君上前驱!”

    赵无恤抬头时,语气十分激动,仿佛受了巨大委屈的忠臣赤子。但垂首后,他心里却明白,晋侯是不可能同意的。而这仗,赵氏才从虚弱里缓过来,无力进攻,照目前中行氏龟缩的形势看,似乎还打不起来。

    果然,对于这个要求,国君苦笑不已。

    他虽然贪玩而虚荣,却不是一个傻子,晋国六卿之间的争斗,他这些年来都看在眼里。可晋侯如今的地位只比提线木偶好一些,借助均势,还有知氏的扶持,勉强维持而已。

    虽然心里期待六卿斗个你死我活,从中渔利,但若想要他出面支持其中一方,尤其是处于劣势的一方,那还真得细细思量思量。

    虽然赵无恤说的,灭范、中行二卿,将其领邑统统划为国君直辖县治的提议,十分诱人,叫他怦然心动。

    于是晋侯假装更衣,急问太史墨,此事应当如何是好?

    太史墨言道:“下臣虽然愚钝,却熟于典史,只能告诉君上,晋国从襄公以来,凡是和执政作对的卿族,乃至于国君,最终都落败了。君上莫不要忘了灵公、厉公的往事!”

    当年,晋灵公不满执政赵盾专权,欲派人去其府邸行刺,不果;又布下宴饮邀请赵盾,发宫甲和恶犬追杀,又失败;最后赵盾用了明退实进的策略,装作出奔,让堂弟赵穿将灵公轻轻松松就在桃林里弑杀,如屠一犬耳。

    而晋厉公,则是不满诸卿的跋扈和垄断朝堂,他扶持自己的党羽,刺杀三卻。又逮捕栾书、中行偃,却在最后时刻被二卿反击,也落了个被弑的下场。

    这两位国君,可谓是被执政逆袭的典型例子,而在其余几次卿族斗争里,执政,也就是中军将必胜的定律依然奏效。

    所以,要是就这么傻乎乎地跟着赵氏,和执政范鞅作对,胜算实在是不大。

    所以,在听了史墨的话后,对于成乡一案,晋侯先是装作勃然大怒,立刻让司寇署的士师们查实。同时派使者召唤范鞅归来,会同晋国诸卿公议,当堂对证此事。

    动作看着很大,但实际上,晋侯现在如同一株藤蔓,只能和知氏相互倚靠,根本就无力主导局势。他把这件事高高抬起,又轻轻放下,把自己放到了中立位置上,至于是战是和,让六卿们考虑去吧……

    但实际上,赵氏此番举动义愤填膺后隐藏的真实目的,却随着赵无恤这次入宫,已经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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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内忧外患

    对晋侯的“中立”,赵鞅、董安于、赵无恤事先已经料到了。

    实际上,六卿在这次赵鞅昏迷期间,处置都有些仓促失当。他们依然没有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就像是在玩象棋的六个对手,只是在外围以偏师削弱敌人,却没有直接将军的胆气。

    局势错综复杂,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成乡之难,数十名余士卒、国人的仇,赵无恤当然不会忘记,他恨不得立刻让凶手付出代价。但眼下若是头脑一热,仓促对范、中行宣战,那对赵氏,对他未来的大计却没有丝毫好处。

    因为赵氏的实力,在新绛周边处于劣势;何况,赵鞅之前故作健康地巡视下宫,其实只是强撑而已。

    他的身体,还需要在医扁鹊的照顾下休养数月,才能彻底康复。这位虎一般的卿士,在经历了罕见的七日半昏厥后又奇迹般地醒来,性格似乎有所收敛,比之前更加成熟稳重了,对赵氏来说,却是件大好事。

    所以赵氏的一些手段,其实只是虚张声势罢了。这次进宫,无恤抢先告发范、中行不轨,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忠君和受害的角色上,争取国君、中立卿大夫和国人们的舆论支持。

    如此一来,态势顿时易手。

    本来实力上有优势的中行寅,因为迟疑而不敢再冒险攻击赵氏,就这么落了被动:范鞅尚未归来,而中行寅对那一夜扭转战局的神秘巨响十分在意,也不敢再肆意妄为了。

    之前几天那些在收到了董安于和无恤虎符。却态度暧昧的小宗、邑宰们,得知赵鞅康复后。便纷纷派人前来慰问,表达忠心。一个个涕泪满面。

    赵鞅和无恤对此冷眼而视,在这次危机过后,父子二人觉得,最需要做的,便是将这些赵氏内部的不稳定因素用对付下宫周边乡邑的方法,一个个削除。

    要让赵氏只有一个氏名,一个宗主,一个声音!要让赵氏在北方的领地连成一片,而不是被夹在各个山隘小邑里各自为战。才有在战争里获胜的机会。

    就在这时,远在朝歌的范鞅也传回了信件,却不是给中行寅、范嘉的,而是由范氏使者亲自所持,递送至下宫,点名要赵鞅亲自过目。

    赵鞅在拆开信件读了一遍后,仰天大笑,随即将其交给了聚集公议的赵无恤和大夫们传阅。

    “,范伯。想要和解!?”

    ……

    至此,范鞅一直停留在朝歌的目的,也渐渐浮出了水面,在“赵鞅已死”的消息传来后。这头老谋深算的豺狼立刻做出了反应。

    在关系错综复杂的新绛周边,他让中行寅和孙子范嘉对赵氏加以试探,如同投了一颗石子入水中。观察其波纹动静。一方面要确认消息是否属实,若能一举让赵氏大乱。则最好不过。

    但和中行寅有所不同,范鞅的目的。却不在于一次性摧垮赵氏,毕竟那样的话,在国内外引发的连续反应太大,难以预料后果。他的真正想法,是乘此机会,对赵氏进行肢解。

    “赵氏小宗颇多,其中以邯郸氏最大,与赵氏的血脉也最为疏远!吾等可以离间之。”

    于是,他派儿子范吉射前往离朝歌不远的邯郸,游说邯郸氏。

    对范鞅递过来的桂枝,邯郸氏的家主,邯郸午也一时心动。

    自从上次,他的嫡长子邯郸稷在泮宫中,与大宗庶子无恤起了冲突后,邯郸午便被赵鞅唤到温地,严加申斥,逼他改换继承人。

    当时,邯郸午虽然明面上忍气吞声,照着吩咐做了,但实则心中有所不服,还产生了颇多怨气。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在邯郸等城邑,也是统治着数万民众,至尊无上的主君。这种小宗被大宗骑在头上,召之即来,挥之既去的日子,他受够了!

    所以,当赵鞅已死,赵氏诸子争立的消息传来后,他也蠢蠢欲动。

    而范鞅提出的建议,更是让邯郸午欣喜若狂。

    范鞅说,要邯郸公然宣称脱离赵氏,他便可以助邯郸午为国君说项,让他进入新绛,取代赵氏不成器的诸子,成为新的卿……甚至,可以逆转和赵氏的大小宗关系!

    “邯郸子切勿忘了曲沃代晋之举,正如诗.十月之交所言: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自古以来,上下、高低、尊卑,地位的易变本是寻常之事。昔日士氏对于范氏是大宗,现如今却是小宗;昔日中行对于荀氏是小宗,现如今却是大宗。”

    然而没过几天,赵鞅复苏,乘步辇在下宫公然巡视的消息,被邯郸氏得知。原本雄心勃勃的邯郸午立刻怂了,登时没了“大逆不道”的心思。

    他害怕赵鞅,从内心深处害怕那颗“秋日之阳”,从当上邯郸氏的家主到现在,整整十多年,他一直被笼罩在赵鞅炙热的光芒下,不敢有丝毫忤逆。

    哪怕邯郸城的昆父兄弟们屡次劝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投靠关系更亲密的姻亲中行氏;哪怕范鞅许下了如此诱人的承诺,邯郸午都坚决不敢在赵鞅尚在时打心思。

    “只要主君还活着一天,吾便不能叛出赵氏。”

    他派人礼貌地送范吉射离开,闭门自守。而这次失利,让身在朝歌的范鞅蔚然而叹。

    “赵孟之烈,竟至于斯?”

    范鞅已经是位八十岁的垂垂老翁了,自觉时日无多。

    他的一生可谓极其坎坷坦荡:先因为间接造成了栾针之死,被栾氏在国君前告发,将他驱逐到秦国;他在归国后肆意报复侄子栾盈,两家的对抗可谓是晋卿百年内斗的最高峰。

    期间栾盈流亡楚、齐,一去一返。战斗在新绛周边全面蔓延,魏氏在两家间转换门庭。齐庄公甚至派兵干涉,一路打到了太行之隘。范氏几次岌岌可危。多亏了他们父子尽力,挟持了国君晋平公,在国人的帮助下,才稳住了局势。

    随后的三十年,范鞅成熟低调了许多,他默默熬死了先辈赵武、韩起、同辈人中行吴、还有政敌魏舒,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执政时代。

    现如今,在晋国之内,他只忌惮两人。一是隐忍的知伯,二是越发强势的赵孟。

    对于如同水一般柔滑的前者,范鞅无计可施。但对赵鞅,虽然这个有些莽撞的年轻卿士被范鞅屡次在朝堂上戏耍、击败,但他永不服输,一次又一次站起,叫范鞅不得不开始重视。

    若是自己死了,儿子范吉射,盟友中行寅。恐怕不是其对手。

    此次肢解赵氏的计划,本来进行得十分顺利,可一旦赵鞅复苏,甚至都不需要做。只是堂堂正正地在下宫绕了个圈,他范鞅的阴谋,就变得有心无力。

    此人。越来越难对付了,更别说。他还多了一个好儿子相助。

    不过对于那些令人畏惧的传言,范鞅却嗤之以鼻。

    “赵氏庶子有鬼神相助。引下了天雷退敌?可笑,中行伯竟然信了,不如其父中行穆子多矣!”

    范吉射也遗憾地说道:“从信上看,就算是天雷,细细想来,其实也就死伤了十多人而已,不足为惧。”

    范鞅捋着白须,轻蔑地说道:“据阿嘉说,赵氏庶子一向喜欢摆弄些机巧奇异之物,水车、磨坊、瓷器。那一声惊雷,恐怕是他让工匠设下的圈套,用来吓唬人的罢。”

    虽然,若是赵氏有能以人力发出爆炸巨响的手段,也足以让他们心生警惕,但脱离了人力不可抵挡的鬼神层面后,就不会觉得特别可怕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么?

    “也罢,此事就这么了结吧,老夫已经派人传信给赵孟,要与他和解。”

    范吉射有些不甘:“邯郸虽然拒绝了父亲的好意,但若起了战事,恐怕也不会听赵鞅调遣。吾等从朝歌起兵,以半军之众横扫赵氏在太行之外的领地,并不困难。而中行伯那边,也能以五阵强兵,击溃赵、韩之卒,则大事可定。只是国君处和知、魏二卿的态度难以预料……”

    范鞅否决了这项军事冒险:“若是那样,吾等首乱者的罪名就坐实了,不可为也。如今范氏也不稳,南方的阴大夫士蔑是赵鞅之党,而你的堂兄士皋夷,则是知氏之党,都与大宗生分。”

    “但此次阿嘉与赵氏庶子动了兵戈,死伤数百人,虽然是以盗寇名义做的,但仇怨已经结下,赵氏哪能善罢甘休?”

    范鞅却有自信:“吾等与赵氏火拼?休要乱说,明明只是盗寇冒充范氏之兵而已,只要将其剿灭,赵氏还有何话可说?老夫手里,还攒着赵孟的盟友乐祁,可以作为补偿和交换……”

    说罢,晋国上卿的身体转向了一马平川的东隅,往东不远,就是晋国与卫国的边疆:“何况,东面和南面的邻居,已经越来越不安分了……”

    他下了城墙后,让人备好返回新绛的车马,对儿子继续教训道:“天下形势,瞬息万变,吾等必须灵活适应,才能让宗族获利。从接到那消息不过几日之内,局面已经不大不相同,赵孟与我斗了十年,他的性情老夫自然知晓,一定会同意和解的!”

    范鞅之所以会如此认为,因为数天前,一个消息从南方传来:齐侯与郑伯,在咸地正式会盟,结为盟邦,又共同发兵数万,前往卫国。

    他们还向宋、鲁、北燕、曹、邾、小邾、莒、鲜虞等原本隶属于晋的诸侯们广发信函,召集他们在卫国相会。其目的很明显,齐侯不甘寂寞了,他想要和晋国,争一争霸主的位置!

    “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如今晋邦外患将至,内忧能稍歇否?”

    这就是范鞅在简牍上,对赵鞅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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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逝者长已矣

    范鞅信上的内容,让赵无恤和众大夫有些猝不及防。

    “范伯手段,实在是让人难以预料啊,可怕!”傅叟观后,慨然而叹。

    他们本以为在成乡之战后,接下来,哪怕诸卿不起战事,也会是一场持久的对峙和朝堂较量,谁知范鞅会这么快就选择了退让。

    若是换了昏厥前的赵鞅,定然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但现如今在大司命少司命处转了一圈后,他性格似乎有所收敛……

    “我愿与范伯和解,二三子以为如何?”

    赵鞅对范、中行在他不能理事时冒充盗寇,进攻自家领地的行为,自然是愤怒至极,恨不能亲帅赵兵,直接去将中行寅等人捉来问罪的。

    但,以赵氏目前在新绛周边的实力,根本做不到这点。范鞅将事情说成是一场误会,赵氏呵呵冷笑之余,却也无力追究,若是继续保持这种公然敌对状态,对双方都没好处。

    何况“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齐国、郑国两个外敌已经开始发难,他们召盟的诸侯遍布晋国周边,如同一条锁链般,若再不行动,就会将晋国牢牢拴住。

    形势所迫,范鞅主动选择和解,赵鞅纵然心有不甘,却也觉得,同意是最好的选择。当外患出现时,内争就只能告一段落了,这是晋国两百年来不成文规则。

    赵氏的谋主董安于表示赞成:“昔日鄢陵之战,栾武子欲战,范文子不欲战。范文子曾断言,如果诸侯皆叛。晋国诸卿一致对外,国内便可以安定。没有外患。则必有内忧,今日之事也是如此,齐与郑为外患,若不尽力,子孙将弱,故晋邦诸卿必将辑睦。”

    到时候赵氏一家不愿和解,因为成乡那一声巨响,以及无恤入宫告状获得的优势,瞬间就会转化成“不识大局”的劣势。范鞅这只老豺。连和解信里,也暗藏着杀机,实则是以退为进的策略。

    “晋国此时纠缠于内斗,那只会便宜了齐侯,若是诸侯尽叛,太行以东全部丢失,对赵氏也没好处。”

    虽然如今晋将失盟,但霸主的位置,除去虚名外。还有许多实际利益,如诸侯的纳贡,还有对周边土地的合法扩张、占有。所以晋文公才能打着尊王攘夷的大旗,获得了膏腴的“南阳之地”。晋襄公以后的百年间,又蚕食了伊、洛以北的王室领地,将小诸侯的领土肆意分割转让。

    赵无恤虽然深恨二卿对成乡造成的损失。却也表示同意。

    “小子也同意,因为。战争,只是朝堂政治的延伸!”

    此言振聋发聩。让在场的赵鞅,以及四位大夫啧啧称奇。

    对呀,诸卿时战时和,是晋国乃至于诸夏邦国的常态,其目的,都是为了获取国内政治的优势。若是借着范鞅递过来的台阶,再加以利用,就能获得这样的优势,为自己的壮大争取时间,何必非要打仗呢?

    尹铎、傅叟颔首赞成赵无恤的这句话:“《易》云,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故夫兵不可玩,必须慎战。”

    何况,范氏也主动提出了一些对这次“误会”的补偿。

    范鞅表示愿意“劝说”晋侯,释放已经被关押了一年的乐祁,让他返回宋国。如此一来,赵氏拉拢乐氏,在国外谋求一个强大助力的目标,才算完成。

    此外,范氏还将暗中向赵氏赔偿大量钱帛、粟米、陶匠。但那些陶匠,赵无恤觉得,里边肯定有忠于范氏的人,是打算混进来盗取瓷器秘方的,傻子才会把他们领回去。

    而范嘉和中行黑肱也会受到惩处,逐回家族领地,冠礼前不得返回新绛。

    于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当然没有,正如吾子所言,战争只是朝堂政治的延续,此次和解,只是数年的停战罢了!”

    赵鞅拔出了长剑,一剑将案几破开,咬牙切齿地说道。

    “此仇不报,犹如此案!”

    ……

    时间很快进入了十月,范、赵暗中商量着赔偿事宜,达成了表面上的和解,新绛周边的局势也一时缓和,用赵无恤的话说,是外部矛盾压过了内部矛盾。

    对外宣传上,这件事的锅,最后还是背到了吕梁群盗的头上,于是戎子狐婴没得到中行氏承诺的士大夫地位,反倒被诸卿联合围剿。山中群盗加上妇孺,共有千余人被俘虏抓获,他们被中行寅不情不愿地转让给了赵氏当种地的氓隶,作为补偿。

    自断一臂再送予敌人的滋味,可不好受。

    而狐婴则带着百余精锐侥幸逃过一劫,惊惧之下,他带着人朝山北的深林而去。反正吕梁绵延数百里,深山老林,颇多虎狼豺豹,诸卿也不可能一路追剿,此人就这么不知所踪了。

    中行黑肱和范嘉咎由自取,被撤消了虒祁宫中的职守,撵回两家的领邑,三年内不得归来。

    其后,赵鞅在病愈后首次进入新绛,在虒祁宫中面见晋侯。

    他对国君分析天下形势:“齐侯伙同郑国,教唆诸侯叛晋,诸侯之中,惟有宋国还在忠心侍奉晋国,好好迎接他们的使者,尤恐不来,如今却无理执之,拘押一年不归,是绝诸侯也!晋、齐将战,不能少了宋国协助,还请君上三思,早日释放乐伯!”

    这个道理,晋国诸卿,还有国君哪里会不懂?只怪去岁范、赵对乐氏,对宋国外交的争夺达到了顶点,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既然传言说范、赵已经暗中和解,范鞅、中行寅同意释放乐祁,一直和晋侯相善的知伯信奉上善若水之道,自然不会跳出来横加阻拦,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至此,这场长达一年。导致晋国两大卿族集团的对峙,两次差点引发全面战争的政斗。就以数百人的死伤,绛市行情的逆转,以及乐祁的获释为结束。

    总的来看,赵氏,勉强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正在和医扁鹊一起,进宫为父亲诊治的乐灵子听闻这个消息后,心中却有悲有喜,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

    此时的成乡,才刚刚换下了服丧的素稿和墨旌。

    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赵无恤不同意子贡一时儒家病发作,向他提出的士和国人当为死去的昆父兄弟服“三年之丧”“三月之丧”。

    子贡这些天一直在绛市,对周边局势也是心惊胆颤。当市井开始流传“赵卿已死”时,他手下那些卫国来的商贾族人,都劝他速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但却被子贡拒绝了。

    “所谓士者,不辱使命也,君子信任我,让我在绛市中负责货殖之事。如今听了市井谣传,便抛弃职守而逃,非士之所为也!君子已经差遣骑吏和乡卒来保护吾等,二三子若是惧怕。请自行离去罢!”

    他的一席话稳住了成乡商贾们的心,坚持到了十月之交,云开雾散的这一天。

    之后。子贡返回了成乡,看着昔日小康之乡。变为眼前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不由得心生遗憾、怜悯之心。

    不过他很快勉励自己道:“大战之后。人心思定,这正是说服君子推广夫子礼仪的好时机!”

    于是子贡向无恤交待完绛市的诸多事项后,进谏道:“请君子以庄重的丧葬安定国人之心,使国人知礼。”

    对于这个提议,赵无恤从善如流。

    他本来就承诺过,会让死难的有功乡卒,甚至是为他赴死的军马,都以士礼葬之!虽然他对这时代的“厚葬”风俗不太认可,但耐不住多数人对死后的世界极其重视,除非是以人殉葬那种残暴至极的事情,否则不好过分干涉,只能期望潜移默化。

    何况,当年的秦穆公两次伐晋都遭到了惨败,就是靠了厚葬阵亡将士,凝聚了秦国人心,最终才赢得了局部的胜利。

    所以,为了继续收买人心,无恤便从了这项建议。不过他也耍了小花招:他早就颁布过法令,成乡丧葬,铜器不许陪葬,君子将赐瓷器作为“明器”补偿。

    “汝等别看青铜明亮光泽,可若是不以特殊工艺防腐,入土之后,不过数月,便会暗淡,过上一些年,甚至会枯朽成渣。但瓷器、陶器却永世不坏,只因它们的材料就是土,尘归尘,土归土,从今以后,成乡丧葬,以陶、瓷为贵!”

    铜可是珍贵的战争资源,兵刃、机械构建都需要,怎么能深埋地下呢?

    对这一点,子贡倒是无所谓,在无恤同意后,他大喜过望,便想更进一步,于是又说道:“夫子曾言,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而昆父兄弟,三月足矣,请君子以法令形式,让乡中以此为基准。”

    当然,子贡也没细讲,在孔子说这句话之前,子贡的师兄宰予却先提出了:“三年之丧,期限太久,小子认为守孝一年即可”的言论。

    在孔门学生里,宰予可谓是夫子最不喜欢的一个学生,他曾昼寝,被孔子骂做:“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子贡记得,夫子因为减丧一事,还批评宰予“不仁”。

    君子方才同意以夫子推崇的礼仪为战死的士卒发丧,可谓是从善;而君子曾止从死,被誉为仁者,应该也会同意吧。

    然而现实主义者赵无恤却不干了,在这一条上,他比宰予,还要“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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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生者当如斯

    且不说这“天下之通丧”只是孔子的主观认识,实际上各地风俗均有不同。若是死者的家属全都服三年之丧去了,哭泣衰减去了,谁来种地,谁来入伍,谁来建设成乡?

    所以,这一点是没商量的,于是赵无恤便给子贡上了一课,试图扭转他的三观。

    “我曾听说,孔子好复古,那么三代圣王时的葬埋之法,子贡应当是知道的。当时死者既已埋葬,生人不当久哭,而应赶快各司职守,人人各尽所能,用以交相得利。”

    “所以,在成乡之内,复古礼是必须的,但我要恢复的,是三代之时的圣王之礼,父母死,三月之丧而止!兄弟死,哭丧三日而止!”

    子贡哑口无言,三代古礼?

    夫子曾言:“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

    连千年前的夏礼、殷礼都渐渐不可考证了,唐尧虞舜时的,又能从哪里查实?君子这是在信口乱说,还是赵氏作为千年古族,下宫守藏室里真的保有文献?

    总之,对于现实至极的赵无恤,夫子那一套说辞,似乎不太容易说服他,此次的进谏只成功了一半,叫子贡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赵鞅入虒祁宫时,还带上了医扁鹊、乐灵子去为乐祁诊治。而扁鹊的两个徒弟子阳、子豹,则受了赵无恤之邀,前往成乡,为前些日子受伤的乡卒们做后续治疗。

    所以。立冬之后,当子阳和子豹来到成乡时。便见到刚刚将亲人入殓,高呼“魂兮归来”的成乡民众。他们已经擦干了恸哭三日的眼泪。开始收割粟米,为丰收而微笑。

    因为君子在主持隆重的葬礼和祭奠仪式后,对他们说了这么一句话。

    “逝者长已矣,生者当如斯!”

    死去的人已经离我们而去,活着的人,要更坚强地好好的活下去!

    之前大战,敌人选了平坦的粟米地集结、冲锋、撤退,毁掉了千亩田地,要放在以往。这些损失都得国人们自己咽下。

    但这次不同,君子颁布了“补贴”之法:凡是在战时受到的经济损失,如房屋倒塌,田亩被毁,牛羊死伤等,都可以向计吏侨和乡司徒报备,乡寺将在核实后一一补偿!

    所以子阳、子豹到了成乡后,先是对这战后民生的迅速恢复大为惊奇,一路上只见民众自发驱赶沦为氓隶的俘虏们修补墙垣。收割粟米。而在踏入新设置的“医馆”后,两人就更加诧异了。

    现在的北方虽然被晋、齐争霸的阴影笼罩,但仍算是处于较为和平的年代,加上诸夏之间好歹得有点《司马法》里强调的道德底线。所以战争的规模和杀伤较小。

    但在南边,已经华夏化的楚人,还有丝毫不讲礼仪的野蛮吴人。三年前才有过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横尸千里。杀人盈城。医扁鹊也带子阳、子豹去过战乱中心的唐、蔡一带,进过几处安置伤员的营房。在医扁鹊指导下,亲自体验过对疡伤的治疗。

    汉字的“医”字和“疾”字都从“矢”,即箭镞,所以从医学最初产生开始,就和战争有密切的关系。

    在诸侯各国,官方的医生分为四种,即:食医,负责贵族的膳食调养,相当于古代营养师;疾医,负责为国人治疗头疼脑热等疾病;兽医,掌疗园囿和厩苑里的马匹、牛羊疾病。

    最后,则是疡医,掌金疡、折疡、肿疡、溃疡之疾。这四种疡,分别就是金刃开放性伤,骨折伤,受钝器敲打的局部肿胀、皮下溢血,还有外科感染,所以,疡医相当于后世的外科医生。

    但受伤后立刻得到这些专业外科医生的救治,这是尊贵的士大夫们才得以享受的。一般的士卒,就没这么好运了,他们虽然不会被立刻遗弃,但也只会被分配给技艺较差的巫医、方士看管。

    通常,在诸夏军中,每一师都设置有“方士三人,立百药,以治金疮,以痊万病。”不过对这些半巫半医的同行手艺,医扁鹊和他的两名弟子,都是十分看不起的。

    所以,当时在唐、蔡伤病营里的情形,子阳和子豹永生难忘:百十名伤卒面容呆滞地躺卧在几间昏暗营房的通铺上,入目皆是横流的污血,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臭味,哀嚎声、哭丧声充斥着狭小的空间。

    这时代的武器通常不足够致命,每次战后,往往会造成部分死者,以及更多的伤者。

    破了肚肠,断了腿的重伤者,就直接抬到尸体坑外边等死,任由其哭号声越来越小。

    受了四种非致命伤的,就会被巫医、方士简单处理伤口。一般是草木灰加水调成糊状,敷在伤口上,再蒙上随便找来的葛布,足以止血。

    然后,就得听天由命了。

    受伤者往往会因为伤口恶化而死掉,不死的,也会整条胳膊整条腿都烂掉。对伤者在接受治疗后,痊愈和惨死两种不同结局,巫医和方士们,甚至是专业的疡医都搞不清原因。

    他们一般认为,这是鬼神在作祟,也没想到好法子,只是让伤者本人和家眷日日祈愿,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大司命、少司命饶恕上。

    所以最初时,子阳和子豹以为,这个偏僻小乡,只有几个野巫祝,虽然已经从下宫调了几名疡医来,但情形恐怕和唐、蔡一带治疗创伤的手段差不多。

    然而,俩人却大错特错了。

    在成巫和成抟的“慷慨”奉献下,这处医馆建立在原先的成氏庄园里。此处位置偏僻而安静,没有一般伤病营的污秽和腐臭味、哀嚎声,反倒设置得十分规整。

    子阳站在医馆外面。看着黄土地面上那三圈白灰,便习惯性地蹲下捋起闻了闻。向带路的成抟问道:“这是蛤灰?”

    所谓的“蜃炭”“蛤灰”,其实就是后世的石灰粉。春秋时代,人们就已经知道石灰可以用来消毒的妙用。在天子和诸侯的宫室中,有专门的职官“赤叐(ba)氏”,掌墙屋的洁净,他们以“蜃炭”涂墙,以“蛤灰”泼洒四周,清除毒虫。

    只不过燔烧的材料,不是石灰岩,而是来自海滨的牡蛎壳、蛤壳。

    这些原料在齐国很多。但在中原地带比较稀缺,而物以稀为贵,只有晋侯、六卿大夫才用得起。所以,子阳、子豹他们虽然知道这东西的功效,却从未想到能用在伤病营的隔离上。

    “素闻成乡之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贪财的子豹不由得感叹了一声,赵氏在这次的治疗中的出手阔绰,已经让他目瞪口呆。在赵鞅醒后。为了感谢医扁鹊的复苏之恩,便大手一挥,赐予他四万亩良田,附带一个乡市。还有数不尽的良马、车驾、钱帛。甚至以下宫首席医官的位置虚席以待。

    医扁鹊自由惯了,自然一一推辞,说是为乐祁诊治之后。就要离开晋国,继续向西云游。到秦国去。

    子豹却心动不已,而在这传说是麦粉、瓷器原产地的小乡。竟然能用海量的蛤灰来隔离兵卒伤员的居所,实在是,实在是太奢侈了!

    但领路的成抟闻言却笑了:“二位先生,此物并非是蛤灰,而是从山上挖来的白垩石所燔烧的,君子称之为石灰。”

    白垩石,是此时的人们对石灰岩的称呼,虽然从史前时代就偶尔有利用,却从未有人搞清楚,这玩意和蛤灰原来是一种。

    医者除了行医治病外,还要学会搜集药材,除了草木药和动物药外,还有不少金石材料。所以子阳子豹自然清楚白垩石是,但如此用法,却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啧啧称奇。

    进了医馆后,他们只见此处井然有序,忙碌而不慌乱:各处都挖开了排污的沟渠,用陶管引来了干净的清水,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醋和麻椒的刺鼻气味。

    庖厨的炉灶里用大釜烧着沸水,伤卒们躺在一种造型奇怪的“躺榻”上晒着太阳,面上没有绝望和哀伤,而是和为自己更换布带的青壮女子打趣说笑着。

    他们的君子无恤则站在晒满了细葛、麻布的院子里,对成巫和各位下宫医官细细嘱咐。

    “在此的众人,都是为了赵氏,为了我而受的伤,必须善养之,之前允诺的赏赐都会加倍,每人每日赐酒半升,肉一两,粉食半斗。医官予医给药不得怠慢,令乡吏每日朝飨两次巡视伤病,若是有事,立刻去乡寺报予我知晓!”

    这些天里,每次来这医馆巡视,赵无恤心里都充满了遗憾。

    一场仗下来,他才知道了古代患了伤病的残酷:第一批战死者埋了以后,更头疼的却是多达百余人的伤者,其中那些破了肚肠,断了腿的重伤者,又有数人死去。

    赵无恤无奈之下,便生出了要保住剩余伤者性命的决心。

    不过,依靠这时代刚刚起步,但在现代人眼中却极其落后的医疗手段和思想,是行不通的!

    所以,他才在为赵氏利益奔波之余,在成乡创建了一个初具规模的军医伤病制度。他虽然不懂医术,却懂简单的医理,凭借前世知道的零碎常识,起到救急的用处。

    而招来子阳、子豹,则是想利用这几位春秋时代顶尖的医者,为自己拾遗补缺。

    他最后严肃地说道:“请众人信我,哪怕再痛再难熬,也要坚持下来,只要用心照顾,除了伤太重的,没有谁是救不回来的!就算是大司命,少司命齐齐要带走汝等性命,我,也要硬生生地夺回来!”

    换了别人说这令人悚然的大话,乡卒和国人们自然不信,但君子不同。因为在他们眼里,君子是能发动鬼神之力,引下天雷的人,自然能逆天而行!

    院中伤员们绷紧了脸,齐齐呐喊道:“此命从此便是君子所有!吾等绝不服输,绝不待死!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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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百病之始生

    “夫百病之始生也,或因为风雨、寒暑、清湿等环境;或因为阴阳失调、喜怒、纵欲等心理生理的变化;也有饮食起居的病从口入。但老夫却从未听说,由天地间的细微之物所导致,君子真是思前人所未思,见前人所未见矣。”

    下宫偏殿,身体微胖的子豹陪侍在旁,而赵无恤则与医扁鹊在席上相对而坐。

    当日与赵无恤初见时,这位头发黝黑,老而不衰的春秋第一神医摆足了长辈的谱。可如今,扁鹊却面色肃穆,一副受教童子的模样,颤颤巍巍地就要向赵无恤施礼。

    赵无恤不敢托大,连忙恭敬地对拜道:“先生乃是天下第一名医,还是灵子之师,再说此话,是想羞煞小子么?”

    事情,还得从昨日的成乡医馆里说起。

    当时,赵无恤一番要救死扶伤的宣言,以及医馆里的种种新奇举措,都让子阳和子豹十分诧异。俩人当场击节赞叹,并向无恤请教这些举措的意义何在?

    无恤也没想到,自己向他们演示的东西,连医扁鹊都从未教过!

    比如消毒,比如绑石膏夹板……

    于是两人茅塞顿开,一时间对无恤惊为天人,先是尽心尽力帮他完善医馆的体制,还亲自动手治疗病卒。到了傍晚,子豹留了下来,而子阳则飞一般乘车回了下宫,将这件事情告知医扁鹊。

    第二日,赵鞅派人来告,说是有事情要无恤过去商议。到了以后才知道。原来是关于乐祁获释的消息,还有赵氏的一些领邑大夫前来述职和探望赵鞅。所以赵鞅让无恤来与他们碰个面。

    赵无恤隐隐觉得,赵鞅。似乎是在为把自己推向前台做准备。

    他刚和赵鞅及大夫们商议完事情,出了殿门,便被双目放光的医扁鹊给拉住了,非要他再将昨日阐述的“细蛊说”再讲述一遍。

    当时扁鹊面色激动地说道:“君子可知道,此说解开了受伤者中,有的结痂好转,有的伤口溃烂死亡这一千古难解之谜!可谓是造福万民,功在千秋矣!”

    赵无恤咋舌,有这么夸张?

    在一柱清晨的阳光下。他指点着光芒里的那些尘埃道:“先生请看,这阳光下的细微粉尘,是不是很多?其实,在看似纯净的空气里、清水里,到处充斥着这些东西,甚至还有更小的,肉眼无法看见。我称之为‘细蛊’,他们就是造成创伤后续病症的原因!”

    “细蛊”,是赵无恤用来涵盖细菌、病毒等微生物的称呼。

    他从子阳、子豹口中得知。数十年前,来自秦国的名医医和,在给晋平公治病时,就提出过看不见摸不着的“蛊”是一些病症的病原。可以视为中国古代最原始的“病菌说”。可惜,这一已经初步具体化的学说没有进一步发展,而是变成了抽象化的“邪气说”。

    “从字面上看。蛊,腹中之虫也。先生请看。器皿中本来只有食物,其余都没有。在空气中放置一段时间后,却会发霉,这就是细蛊在起作用。一旦受过污染的食物入了人体,就会生出许多微小的虫来,引发腹泻、痢疾等病症。”

    这一结合,所有人都懂了。

    赵无恤就用这种通俗的说法,来对扁鹊加以解释,瞧着这位神医一边不断颔首,一边用笔认真在简册上抄录的模样,他一时间也感觉有些奇妙。

    自己这个医盲,竟然在给扁鹊,给先秦第一名医上课?

    现在没有显微镜,连透明玻璃都没有,无恤也暂时造不出来。所以他自然无法验证那些最细小的“细蛊”存在,顶多用烧制的曲颈瓷瓶,模拟下巴斯德的肉汤实验。

    但中医本来就是信奉经验主义的,所谓的邪气,所谓的体内阴阳,都是很抽象的东西,无人能验证。

    “在成乡,葛、麻布制作成的‘绷带’,还有伤卒们的被褥衣物,要用滚水煮过,放在阳光下晒干,才能再次使用,这是为防止细蛊留存在织物上。医馆中,也要让人每日清理一番,关键位置还要泼上醋,防止疾疫。对于伤卒,叫家眷或青壮女子来细心照料,他们的伤口,要用掺了麻椒的浓盐水擦拭,谓之为消毒。”

    赵无恤新设置的医馆中,除了重伤不治死了十余人外,其余轻伤的众人都挺过了危险期。一般而言,受创伤后的病死率,至少也有三分之一,在他这些措施的作用下,病死率低于百分之十!

    所以,按照中医的一贯逻辑,只要行之有效,就可能是对的。而扁鹊这位世间第一名医,好奇心和求知欲都很旺盛,他丝毫没有门户之见,在追问了些细节后,便结合以往治病的经历,便将这一新的理念全盘接受,化为己用了。

    一时间,扁鹊沉思了起来,用新近得知的“细蛊致病说”重新审视昨日为乐祁诊断时得出的结论。

    “那要如君子所说,这世间所有器物上,岂不是处处都有细蛊,处处都有可能致病?麦饼上,被褥上,手上,衣物上,水中……”子豹看着面前那一盏清水,目光不由得有些恐惧。

    子豹不仅有些贪财,还有点怕死,他学医十六载,本以为已经学到了夫子的本事,那些疾病无法近身,能活到**十岁。谁知今日一听,他才察觉到,世间处处都是能致命的“细蛊”,甚至此刻他的口腔、肠胃里,也密密麻麻全都是。

    密集恐惧症一发作,子豹顿时满头大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搭在桌子上的手也像是被烫着似的挪开了,生怕自己立刻患病死去……

    无恤笑着安慰他道:“非也非也,世上多数的细蛊却是不致病的。比如说酿酒、浆水,它们之所以能够发酵。靠的就是一种叫做酵母的细蛊在作用。何况,正如我方才所说的。细蛊可以被浓酒、浓醋、盐水、滚水等杀灭,所以子豹不必担心。”

    赵无恤对子豹。可谓是很客气。

    虽然他这会理论一套一套的,其实都是前世的一些小常识,若是让他亲自动手为病卒们治病,却是无从下手的,所以才需要请子阳和子豹协助一二。

    成乡的军医体制已经初见成效,无恤准备说服赵鞅和邮无正,推广到整个赵氏军队里。但条例可以完善,技艺高超的医者少了十年八年,却培养不出来。下宫的疡医们。赵无恤觉得,还没有能挑得起大梁的。

    所以,他一度产生了留下扁鹊的心思,而赵鞅为自家人的性命考虑,也有此意。

    但医扁鹊去意已决,明说了自己不会呆在晋国,也不会服侍赵氏。别看他现在很谦虚,笑呵呵的,其实据乐灵子说。他的脾气却倔得跟头牛似的,赵氏对于这位救命恩人,却也不好强留。

    所以,赵无恤便将主意打到了扁鹊的两名弟子头上。

    据他观察。还有乐灵子透露,子阳其人,喜欢沉默着做事。一心致力于提高医术和侍奉扁鹊上。赵无恤虽然欣赏其为人,但几次试探。此人都油盐不进。

    至于子豹,则简单多了。这个有些贪图财货的中年男子,在赵无恤腆着脸学着乐灵子,喊了声师兄后,便受宠若惊。赵无恤又进一步提出,让他留在赵氏作为首席医官,同时还兼领本来要赐予扁鹊的那四万亩田地,作为养邑,子豹便毫不犹豫地决定留下了。

    以后内有乐灵子,外有子豹,两个扁鹊的高徒在身旁作为御用医生,无恤觉得,光是赵氏人的平均寿命,都会提升一大截。

    “有了灵子,以后子嗣难产的,就再也不必担心了……”

    不过,想到灵子,赵无恤又为她感到默默的哀伤和心疼。

    换了往常,对医术十分感兴趣的乐灵子,想必会陪坐在无恤身边,好奇地眨着眼睛细听,提出自己的见解吧。但此时此刻,她恐怕没有丝毫的心情……

    虽然在赵、范暗中达成和解后,乐祁的释放,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期间还得经过一定的程序和准备,大概要拖到十月底才能结束。

    但医扁鹊入宫为乐祁诊治,却查明了他的病症。

    “拖得太久了,待我为其切脉观色时,才发觉他病灶已入膏肓,无法医治了……”

    膏,指心下的部位;肓,指心下膈上的部位。而膏肓主要是指疾病部位很深而且隐蔽。古人认为如果患这样的病,用药物、针灸等治法都不能起作用了。

    回到春秋后,赵无恤才知道,所谓的《扁鹊见蔡桓公》尚未发生,蔡国没有桓公,甚至连这个故事是真是假,都值得怀疑。而病入膏肓一词,反倒是八十年前,秦国的名医医缓为晋景公治病时所说。

    “惜哉乐伯,恐怕活不到明岁了……”总之,扁鹊已经为乐祁提前宣布了亡期,他都不能救,放眼天下,恐怕无人能治了。

    所以,乐灵子此时正留在虒祁宫内,说是要陪伴在乐祁身旁,再也不离开一刻。

    赵无恤暗暗想道:“乐伯曾说过,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回到宋国,吃一吃泗上的鲈鱼烩。等他从虒祁宫中出来后,我要向父亲请命,今年之内,由我亲自送他和灵子归宋,也算尽一下为人女婿的责任……”

    然而就在这时,沉吟已久的扁鹊却猛地一拍大腿,从席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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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说梦解疑

    扁鹊猛地一拍大腿,站起来了,他不由分说,又朝赵无恤郑重一拜:“多谢君子今日提点,乐伯的病,老夫知道如何治了!”

    原本按照他所学的医理来探查,乐祁的病的确是针石不能及,药汤不能治了。

    但在听赵无恤讲述了这种新颖的“细蛊致病说”后,他如同醍醐灌顶,一下子就回想起了以往诸多病例难治的原因,这一次的碰壁,也在其中。

    “乐伯的病灶是在肺腑、膏肓之间,按照赵氏君子的理论,就是外界的有害细蛊进通过呼吸进入体内,在他心情哀怨愤懑时,开始猛烈发作,造成感染和发炎!”

    扁鹊兴奋得团团转,随后便撇下了赵无恤,前往医宫里搜寻他想到的那些药材去了。

    “杀灭细蛊的法子有多种,无恤君子还说过,人体内自有一套免疫系统,可以抵御外来的细蛊。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是用药物继续尝试,杀灭细蛊,另一种是用药物增强免疫……若能如此双管齐下,则乐伯有救矣!”

    又过了一夜,扁鹊便携带药匣,匆匆进入虒祁宫,开始为乐祁进行新一轮的治疗。

    三天以后,扁鹊找到了适合的药方,十天之后,乐祁病情好转。

    原本被判了死期的人,却能这么快恢复健康,这是个极大的喜讯,乐灵子激动得满眼泪花。她在无恤入虒祁宫中探望时,竟然不顾乐祁、扁鹊和她的两位师兄在旁,竟就这么揽住了赵无恤的臂膀。

    “君子大恩。下妾无以为报……”

    如果说之前在面对范嘉的引诱和逼迫,灵子发下了“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的誓言,多半是因为父母之命。那么此刻,经过数月的交往,再加上这间接救了乐祁性命的大恩,她眼中对赵无恤,则有了浓浓的爱意和崇拜。

    赵无恤只能一边轻抚着她的手,一边朝眼观鼻鼻观心的在场众人尴尬地笑了笑。

    他能力有限,仅能提供一些后世的医学理论常识,要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在听了他这简略的只言片语后,至多啧啧称奇一番,当做梦话怪谈。

    但扁鹊不一样,他的医术,其实已经到了这时代的巅峰,但也是瓶颈,受限于理论和技术条件。当初闻赵无恤的“细蛊致命说”后,仿佛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门,他以往治疗过的病症太多了。只需要把知识和经验一结合,就能转化为新的医疗方法。

    “乐伯的病,大概是一种肺炎吧。”在入宫探望归来后,看着最终让乐祁好转的药方。赵无恤觉得很是眼熟。

    里面大多数是他不认识的药物,但其中有一个“大柴胡加生石膏”却极其眼熟,不就是前世治肺病常用的么……

    石膏。是赵无恤让人在山上挖石灰石时,找到的副产品。扁鹊短短三日内便注意到了此物。弄清楚了它的药用功效,然后就大胆地用在临床治疗上了。

    赵无恤在咋舌扁鹊的领悟能力和胆大心细之时。扁鹊也在对包括乐灵子在内的三位徒弟感慨道:

    “世人都传说,我有能洞察隐微事物,透过肌肤看到五脏的能耐,其实都是市井的怪力乱神之言。反倒是我少时为齐地庐舍长吏时,曾跟着长桑君学医,他传授我秦医禁方,还告诉我说,传闻上古之人,目能视人之所未见,想必君子,就是这样的大贤吧!”

    “我意已决,暂时不走了,就先留在赵氏下宫,将无恤君子告知的细蛊说研究透彻之后,再云游实践不迟!”

    乐灵子欣喜,子阳不置可否,只有子豹在胖脸上摊着笑的同时,心里也在哀呼,自己想做赵氏第一医官,恐怕要等上些时日了。

    ……

    当赵无恤协助扁鹊医治好了乐祁的顽疾,这一消息传来后,赵鞅不由得连声赞叹,他欣慰地说道:“得婿如此,真乃乐伯之幸;生子如此,真是赵氏之幸。”

    如此一来,也坚定了赵鞅的决心。

    在董安于和傅叟汇报完从邯郸等地传来的最新消息后,赵鞅也算松了口气,邯郸等小宗未公然反叛,这就是最好的消息。如此一来,这次危机,总算是平安渡过了。

    期间的暗潮涌动,期间的危机四伏,赵鞅都不用下臣们细说,就能想象得到。

    “若非余刚巧召回了董子,若非无恤也在下宫,主持大局,只靠伯鲁和众大夫,恐怕难以支撑到我醒来。甚至,若没有乐氏淑女先前向医扁鹊求援,让他及时赶到晋国,余能不能活,也是未知之数……”

    当然,赵鞅不知道的是,若不是赵无恤的小蝴蝶翅膀扇动,赵氏与范、中行之间的关系,或许还不会如此紧张。

    想到这里,他又回忆起了那七天里经历的梦境,便对几位大夫缓缓道来。

    “最初时四周一片混沌,似乎是两位深衣广袖的神君携我下了九幽,审查我的身前所为,随后便惊呼赵卿命不该亡,缘何到此?便让人首蛇身的巨人送我直上九天,去天帝的宫阙分说明白。”

    “天帝圣明,知我不该如此死去,便留我燕飨,我方知世上竟能有如此极乐之地。我与百神在钧天游览,听到了宠伟的乐曲多次演奏,还看到了神女和巨人在云间跳着万舞。那乐声动人心魄,不像是夏、商、周三代的音乐,与他们比起来,乐师高也成了普通的乡野乐工。”

    这是赵鞅在昏厥的时候看到的事情,这荒诞的梦境徐徐说来,三人面面相觑之余,却极其认真地听着,为主君解梦,这是亲近家臣的职责之一。

    昔日周文王的王后太姒,梦到殷商宫廷里荆棘丛生,而自己的次之发。却在周原的宫厥外种植梓树,竟然飞快生长。化为松柏棫柞。她请周文王解梦,文王便认为这是商亡周兴的征兆。

    秦穆公也有过数日昏厥。醒来后就梦到了一些晋国未来发生的事情,由大夫公孙枝解梦并记载下来;晋文公在城濮之战前,梦到自己被楚王按在地上敲破了脑壳吸食脑髓,差点吓得退兵,在狐偃一通颠倒黑白的胡乱解梦下,才心安下来。

    春秋时人认为,梦境常常与现实相连接,有正梦、噩梦、思梦、寝梦、喜梦、惧梦,而赵鞅的应该属于寝梦。

    说到这里。赵鞅停顿了一下,或是在回忆,又似乎是在思索如何继续编篡下文。

    他接着说道:“燕飨后,在一处灌满了琼浆,种满了蟠桃的园囿里,我与众神走散。就在此时!突然跑出一头黑熊,还有一头棕罴,人立着便要来挠我,我身无寸兵。浑身僵硬而不能动作。此时,却听一声霹雳炸响,却是天帝在侧,但开弓的不是他。而是一个弱冠少年,容貌极其熟悉。

    “少年开神弓射之,中。黑熊、棕罴应声皆死。天帝甚喜,又赐两个竹筐函其皮肉。随后牵着头狄犬,指着着那少年说道:待汝子成年。孤将以玄王之子姓胄女配之,再以狄犬之国赐之!”

    言罢,赵鞅目视董安于、傅叟、尹铎道:“这便是前些时日的梦境,最初时有些模糊,但这些天里却日益清晰,方才告知三位大夫,可有解语?”

    尹铎沉吟,傅叟迟疑,但在赵鞅说完后,董安于便明白了他的心意。

    所谓梦境,全靠做梦的人来讲述,期间若是有故意编造的内容,和真正的梦混杂在一起,谁又分得清楚?

    自古以来,解梦者无非是说些问梦人想听的事情,在诸侯和卿大夫里,对梦境的解释还要掺入政治的考量。比如太姒和晋文公的梦,就可以被加上一些强词夺理的政治含义,作为预言卜筮,来蒙蔽无知的民众、兵卒。

    想当年,郑文公有妾名为燕姞,燕姞为了争宠,便声称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天帝给她一支兰草,并对她说:“我乃南燕之祖伯鯈,兰草芬芳,赐汝为子。”燕姞把这个真假只有她知晓的梦讲给郑文公听,郑文公便与她同房,其后又给她一支兰草作为凭证,生下儿子后取名为“兰”,即后来的郑穆公。

    这就是利用梦境来更立太子的典型手段。

    且不论赵鞅的梦是真是假,在董安于看来,里面的许多场景,是很有象征意义的。结合这些天主君召集各小宗和卿大夫纷踏而至,然后为庶君子无恤引荐看,其目的呼之欲出。

    主君心中的世子之位已定,但无恤终究是庶子,其母卑微,接下来,就需要一些鬼神巫祝之言作为推动舆情的手段了。

    这一点不难,因为庶君子这一年里的所作作为,已经称得上神乎其神。董安于和范鞅这些聪明人,或许能猜到是机巧手段,但一般的民众可不知道,早就胡乱猜测开了。

    对于前些日子成乡传出的那声巨响,颇多人认为,是赵氏子引下了鬼神之力,制造霹雳惊雷,吓得范伯不敢与赵氏敌对,只能和解!

    赵鞅、董安于要做的,只是往这火热的谣言里加一把火。

    于是董安于思索片刻后,开始了解梦:“熊与罴,范、中行之先祖与纹饰也。主君昏厥数日内,范、中行二子发难,冒充盗寇攻击成乡,却被庶君子无恤轻易击退。而所谓玄王,指的是殷商的先祖契,君子无恤又与乐氏淑女有婚约,正好应验!”

    赵鞅见董安于顺着自己的意思来,便装作恍然大悟,傅叟和尹铎对视一眼后,也懂了。

    董安于则绞尽脑汁继续猜想:“晋阳之北,乃是代戎之国,翟犬者,代国之先祖也。天帝的意思是,主君之子嗣,日后必将灭代而为己有!”

    至此,一个最初版本的“赵鞅寐语”,便新鲜出炉了。

    前半段故事,是赵鞅为无恤的造势刻意脑补的,后半段,则是他对儿子、以及赵氏集团日后发展的期待和指引。

    赵鞅可以预见到,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个传说会通过各种渠道流传出去。先在赵氏的士大夫圈子里流行,慢慢进入市井下层,最终汇聚成为涛涛舆情,压过对他立庶不立嫡的非议和不满!

    “原来如此!”

    赵鞅故作领悟,他拊掌而叹,随后对董安于等人吐露了心声:“吾意已诀,要择日为无恤举行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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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赏不逾时

    要为赵无恤举行冠礼?

    古板的尹铎轻咳一声道:“主君,古人云,二十而冠,君子无恤虚岁也才十五……行冠礼,是不是太早了点?”

    他自然知道,赵鞅是急于想让无恤行冠,但尹铎觉得,虽然赵无恤样样都好,但造势需要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点?

    赵鞅不高兴了,即便这样,他也嫌慢,哪能再拖下去:“鲁襄公十二岁便能行冠,先君悼公十四岁也已行冠,为何吾子不能?”

    傅叟连忙在案下踩了尹铎一脚,说道:“古人云,二十而冠,指的是没有权势的士庶人;而天子、诸侯、卿大夫,为了能早日执掌宗族,熟悉政事,所以也不用一定要等到那个年纪。君子无恤,聪慧勇武,如今已经能将一乡之地治理成小康,他仁德,知兵,能御敌保卫宗族,的确可以早冠。”

    事情商量妥当,赵鞅十分满意,在经历过生死大关后,他仿佛悟了一些东西。所以想早点定下世子之位,万一自己身体再出什么状况,赵氏不至于像没了太阳一般惊恐。

    他心中暗暗想道:“无恤虽然击溃了范、中行二子,有大功于赵氏,但目前吾等与范伯和解,罪名被扣到了吕梁群盗头上。齐、郑两敌尚强,诸卿需要一致对外,此事不好太过张扬。”

    “所以无恤还需要另一份功绩,来让人无话可说,等冠礼之后,我便会让他送乐伯归国。完成这项赵乐联姻,晋宋结盟的大功劳。等他回来。舆论也造得差不多了,可以立为世子!”

    ……

    时间一晃到了十月中旬。天气日益寒冷起来,笼罩新绛的战争阴影已经完全消散,诸卿陆续返回,开始公议如何抵御齐国咄咄逼人的争霸。

    虽然出于种种考虑,对于成乡前些日子的胜利,不好作为战胜范、中行的功绩来大肆张扬。但击败盗寇,保卫领地,也是功劳一件,所以赵鞅同意了赵无恤为手下人表功的举动。让他去统计以后。将需要卓拔的名单递上来,把需要的钱帛、田亩数量也交予计吏。

    所以,在收割了夏粟,又匆匆组织民众开耕犁田后,赵无恤便召集诸位家臣、乡吏前来乡寺议赏功之事。

    “司马法言,赏不逾时,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主能做到奖罚分明还不够,因为如果奖赏做不到及时的话。便不能起到鼓励士卒的作用。

    其实,在《成之誓》里,对普通士卒的奖励和死伤抚恤,在战后的第二天。无恤就让人陆续发下去了。子贡在绛市,用麦粉和瓷器连续敛财好几个月,早就把成乡府库堆满了粟米、钱帛。根本不需要向下宫讨要。

    而原本名义上是赵无恤佃农和私产的野人、氓隶们,也因为参与了作战。被无恤大手一挥,基本得到了“解放”。如此一来。种公田的人少了,而公田本身,也多半被赵无恤分给了有功的国人和野人。

    但,所有权却还在无恤手里。

    “得以迁业和释放的野人、氓隶,每户按人头计算,男子二十受田二十亩,女子十亩,年六十者归田。”赵无恤敲着案几,为公田的分配定下了基准。

    其实,这并不是他原创,而是管仲和晋惠公都颁布过的爰田制。

    “私作永远比大锅饭的公作卖力,公田的取消是势在必行的。”

    “大锅饭?”计侨、窦彭祖等听得一愣一愣,不过君子说的有道理,虽然成乡对待国人、野人十分优容,但要是驱使他们来公田里劳作,依然会存在匿力的情况,因为无利可图。

    旧的奴隶解放了,新的奴隶却又补充了进来,那些在吕梁山里被俘虏的群盗,就被赵鞅分了部分给成乡,作为劳动力损失的补偿。这也正好应了无恤打算征召部分立功国人、野人入伍补充的计划。

    “乡卒中死伤五十多人,要想办法尽快补充进来,因为腿脚残疾而退伍的,除了允诺的赏赐和抚恤外,一人一个地方什长、伍长的职位!而且还将免税三年,子嗣优先入伍,优先入学堂。”

    “至于新补充的百余刑徒、氓隶,是属于乡寺的财产,可以分配给有功的国人们使用,但不能过度驱使、鞭挞!”

    这些伤残老兵,在获得了利益后,非但不会有怨言,反倒会把甘愿为赵无恤赴死的忠诚带到地方基层上。

    钱帛、田地,赵无恤可以自己分发,但爵位和职守的大权,却还攒在下宫手里,正所谓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所以,对特殊功勋的奖励,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

    究竟哪些人会受到赏赐?看着乡寺厅堂内,军吏们跃跃欲试的神情,赵无恤露出了微笑。

    在那一夜血战之后的第二日,王孙期便已经醒了,却因为摔断了一只胳膊,一直留在医馆内。赵无恤回忆着前世相似的经历,让人以石膏和柳树枝为他做了夹板,看得自阳、子豹啧啧称奇。

    夹板到这两日才解开,但王孙期的右臂依然不灵活,连驾驭单马都够呛。

    “一只手如何操纵八辔(pei)?王孙的御戎之职,恐怕做到头了……”有人如此猜测。

    不过王孙期右士师的职责依然还在,此次的赏功,赵无恤唯独召他事先商量,体现了巨大的信任。此刻,众人想从他的面上看出点什么,但王孙期在驷马折损其三后,没了那一刻的激情,淡然坐于席上,面色古井无波。

    在宣布赏功之前,赵无恤得先对这一战做一个总结,因为,不会总结胜负原因的军队,是不会有进步的。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见兔放犬,未为迟也。从此以后,这就是我成乡,乃至于赵氏之兵的规矩,汝等好生想想,此次夜战,有什么地方是可以改进的?”

    最初时众人面面相觑,觉得打仗就打仗,在事后都是夸功行赏,没见过先谈教训失误的,不由得有些忐忑,讷讷而不敢言。

    却是坐在角落里的虞喜首先起来说道:“君子,喜有大罪,当时夜色已至,在山阳亭便没有让骑从们分散警戒,若是能提前发现群盗靠近,便可以提前撤离,不会有如此多的死伤……”

    想到那些慷慨的赴死的悍卒、骑从,甚至是马儿,虞喜心中就一阵惭愧。

    赵无恤点了点头,对成抟说道:“将此事记下来,夜间停歇,即便是在赵氏的领地上,依然不能放松警惕;不过这并非虞喜的罪过,当时是我让骑从们进屋喝水休息的,我之罪也。”

    有了虞喜开头后,众人也开始渐渐放松下来,争相发言。

    穆夏挠着脑袋说,君子以后出门应该把亲卫两带在身边,若能如此,哪怕被包围,也能仗着厚甲重盾冲出。

    羊舌戎则说,自己提前做的防备,依然不够到位,比如沟壑应该再深些,而且可以挖得弯弯曲曲的,让蛾附的敌人多绕点路;而若是后门处可以躲藏的位置多一些,敌人的箭矢便不会给己方造成如此大的伤亡。

    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战争是一门学问,是一门需要研究和传承的学科,需要对经验教训进行及时的总结归纳并且将其变成常识与习惯。

    在中国古代,从考场上侥幸生还的战士们除了感谢上苍和自己的好运气之外,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有意识地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能够活下来,战争为什么会胜利。而那些经常思考这些的人,被后世的人称之为名将,那些更少数的把这些写下来了的人,被叫做兵法家。

    但哪怕是这些兵家,尤其是唐宋以前的,因为文化、文字载体和思想的局限,依然喜欢进行一些抽象层面的总结,而不是具体的描述,兵法上许多东西说的模棱两可,只能靠个人领悟。

    对于这些东西,高层的指挥者看了或许会有用处。但基层的军吏,以及大字不识的士卒,他们需要的,其实是一份事无巨细的作战条例,好避免曾经犯下的错误再度重演,因为每一次重演,都是要以无数条人命作为代价的。

    所以赵无恤想着,要把这次战役里形成的经验和规律写入简册,日后编篡成中下层军吏也能清晰掌握的知识!

    那样的话,也许后世的崇洋网民们,就不会听到有人夸《孙子兵法》就桀桀怪笑,对中国古代的兵法嗤之以鼻,视之为“无用之物”了。说不准,他们会拍着细致的《春秋战争史》《赵兵作战条例》,嘲笑同时代希腊人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粗略简陋了。

    于是,整个战役的发生,过程,结果,以及教训,为何胜,为何败,都被旁听的成抟一一记录。不过如此一来,竹简和木牍就有些不够用了……

    “难怪先秦兵法如此简略,看来任何思想的进步和飞跃,都必须是以物质条件为前提的。”

    赵无恤恍然觉得,自己是时候考虑,制作一种薄而轻便,价格低廉的书写载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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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介绍:
重生春秋,成为卿族庶子,被赶到马厩与牛马为伴,谁知霸业竟由此奠定,三家分晋?太低端了,我还是玩赵氏代晋吧!
老子乘牛西行,仲尼意气风发,吴越相争美人离殇。渭水之畔,曲裾深衣的伊人吟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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