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登州城破
是役,建奴损失了两千汉军旗士卒和千余精锐的满族士兵,而明军伤亡三千余人。
而李沐在城门上杀的建奴士兵就占了一多半,也就是说,大明一方在占据绝对的地利优势的情况下,用三千多人的代价换掉的真正的满蒙精锐,还不到五百人。
“这根本不是战争,这是屠杀。”回到了登州驿馆,看着城墙上隐现的人影,李沐低头自言自语的说,又摇了摇头,开口叫道:
“妍儿,妍儿?”
熊成带着秦良玉给自己的数名白干卫士和伊宁已经出城了,现在驿馆里除了朝鲜的护卫,可能就剩下李妍儿一个人了。
喊了数声,却没有答应,李沐不觉得有些奇怪,来到李妍儿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还是没有人答应,李沐下意识的推了推门,门竟然开了。
“妍儿?我进来了。”李沐一边说着一边扫视了一遍李妍儿的房间,房间内倒是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只是淡淡的有一股女儿家的清香味道。
再仔细一看,雕花木床的后面,似乎缩着一团小小的身影,还在微微的颤抖着。
李沐定睛一看,身穿蓝色汉装的李妍儿把头埋在胳膊里,坐在墙角的阴影处,似乎在低低的抽泣着,怪不得什么也听不到。
“妍儿。”
李沐知道她害怕,她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朝鲜郡主,是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女,她没有理由不怕死,可是看着小丫头手里握着的那把明晃晃的小刀,李沐的心仿佛被什么揉了一下。
李妍儿听到了李沐的声音,抬起梨花带雨的俏颜,一下子似乎想装作平静一点,可是实在是装不出来,索性也就不装了,丢下手里的匕首,猛地扑进李沐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云琪哥哥,我不怕死,我不怕死,你相信妍儿不怕死好不好,不要赶妍儿走,不要赶。。。”李妍儿哭着像是对李沐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这个傻姑娘,一直在说服自己不要怕死吗?
李沐觉得心疼得都快要碎了,只好紧紧抱住李妍儿,只是在她耳边轻声道:“有我呢,不怕。”
一句话,五个字,仿若承诺。
“云琪哥哥,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傻丫头,有我呢,不怕。”
登莱巡抚衙门,正厅之内,在见识了建奴军队的强大战斗力之后,登州的驻军武官们都有了不小的动摇,逃命甚至投降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许多。
不可否认,李沐在城门的战果辉煌,但是登州训练有素的火铳不过三百余人,都是袁可立带来的精锐家丁,全部都给了李沐了。更何况,后面还有万余真正的建奴精锐,怎么抵抗建奴大队主力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
照今日的战损比来看,登州没有个五六万兵力,想要守住城池不失,几乎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是弃城而去,登州城的二十万百姓怎么办,建奴来大明掳掠,从来不要城池,他们只要人口和财富,放任建奴入城,登州必定会从地图上彻底消失,辛苦建立的登莱水师也成了无根之草,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抚台大人,非末将胆怯,山东军备羸弱,朝廷不管不顾,军饷都停了两月有余,如何能战。”说话的是一位陈姓的将军,现任的登州总兵。
“陈军门,我等食君之禄,有守土之责,你这样妄言不战,是要同建奴媾和吗?”另一个文官模样的人竟然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刘知府!你何曾上阵御敌否?你知那建奴兵士之凶残耶?你未曾拔剑,却在这里妄言守城,实在可笑之极。”陈总兵一下子就把登州知府呛了回去。
“你!你堂堂一镇总兵,还没有我这个文官有胆!我大明开国二百年,不议和,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绝无同蛮夷讲和的道理。”刘知府也是耿着脖子绝不相让。
登州城内两位主要高级长官打嘴仗,一般小杂鱼根本就没资格劝架,还是袁可立轻轻咳嗽了一声,一下就把声音压了下去。
“登州要做两手准备。”袁可立说道:“立即通知所有城中妇孺老弱北门集合,准备集合,所有十六岁以上青壮年全部征召守城。”
顿了一顿,又转过头对秦良玉说:“烦请秦将军贵部为满城百姓断后。”
“末将领命。”
“诸位同僚。”袁可立站起身来,中气十足的说道:“你们都是世袭的武官,世世代代都生活在登州城,而我不是。”袁可立眼睛扫过满场的高级武官们。“这一场不仅是为了大明而战,而是作为男人,为了你们的父母,妻子,家人而战。只要家人还在,家园还可以重建,只要家人还在,去哪里都能造出登州城!”
袁可立沉稳的声音,仿佛能刺破凌霄,“而我,将为了我的信仰而战,为了汉家天下而战!如果生为汉家儿郎,却不能保我华夏苗裔不受伤害,我袁某人必将耻为圣人门徒,为祖先蒙羞!”
“同僚们,兄弟们,我可以告诉你们,登州可以失,我们身负守土之责,必须与城池共存亡,但是我们的父母妻子不能死!我们的信心不能死!如果我们不展现对抗建奴的勇气,从此华夏大地的奴性,可能千百年都不会消散,而我们都将是民族永远的罪人!”
三日后,建奴主力大军攻城开始了。
八旗中正黄旗是皇帝亲自统领的精锐部队,当然老建奴不可能亲自跑到山东来抢钱抢女人,所以这一次带队的是正红旗总管何和礼,后来的清初开国五大臣之一,在建奴军队中的威望如日中天。
这位六十二岁的老臣,戎马一生,当然不会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李沐手中三百火铳手哪怕拿的都是机关枪,也挡不住数万建奴军队漫山遍野四面八方的进攻。
进攻号角吹响的两个时辰之后,南门城墙就已经失守多段,很多建奴士兵已经冲到了街道上。虽然通过临时征召青壮年武装了两万余兵丁,这些士兵为了保护家园也有一股血勇之气,奈何双方军队素质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就像大人欺负小孩子,任你有再强的决心,在绝对强大的对手面前,都不值一提。
两个时辰的时间,明军伤亡八千余人,阵亡武官百余人,建奴方面伤亡不到五千,其中还有三千多的汉军。
随着明军丧失了城池的保护,双方的战损比只会越拉愈大。
李沐已经带着手下的军士撤到了街道上,只要有狭窄的空间,就是三段射发挥的最佳地点,靠着依托街道边打边退,也成功击退了好几次建奴士兵的进攻。
但失去了城墙的保护之后,建奴士兵的箭术之可怕就显现出来,即便在连绵的火铳射击之下,双方几乎是一比一的交换比,不一会儿,火铳手就只剩下了一百多人,建奴那边也躺下了两百多精锐士卒。
若不是这些火铳手都是袁可立的亲兵,可能早就逃跑了。
差距太大了!不直面战场,不知道两军之间有多大的差别,就无法理解,为什么我泱泱中华会被区区十几万兵丁的满清覆灭神器。
饶是李沐拥有前后数百年的见识,也升起深深的无力感。
此时的建奴大营内,何和礼正怒气冲冲的看着谭泰低下去的脑袋,恨不得拿刀把那带着长辫子的脑袋砍下来当个夜壶。
“你是说八贝勒家的格格跑到你这儿来,结果昨天晚上不见了?!”何和礼的声调一下子上扬起来,惊得谭泰打了个寒颤。
“这,都统大人息怒,格格来的时候,我真的是不知道啊。这。。。”
“废物!废物!这么多满洲精锐,看不住一个女人!”何和礼气的直哆嗦,但也只好说道:“负责看着格格的那几个人呢,让他们出去找,找不到也就不用回来了,反正回来八贝勒也会灭了他们全家!”
“嗻。”
此时的玥然,带着几名贝勒府的直系亲兵正在初春的荒野上飞驰着,她知道明军此战绝无胜利的可能,哪怕她看到了城墙上几乎被一面倒的屠杀的正黄旗的精锐马甲,也知道凭借那区区数百火铳手,根本没有办法改变登州城的大局。
她想要见他,是因为她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纵然身处极度危险的战场,她依然有着那么强烈的愿望想看到他。
她是努尔哈赤家族的后代,却不管不顾的牵挂着远在敌国的身影,这其中要承受的难过和挣扎,根本是难以想象的。
她出身高贵,她绝美无双,倾国倾城,玥然是她的封号,证明了她的地位和血统,却改变不了相忘于江湖的结局。
“格格,您不能再往前去了!前方会出现明军斥候的!”后面的几个家养的亲兵急着大声呼喝着,可是若菡偷的是父亲的神骏,普通的军马根本就是望尘莫及。
若菡此时心中只有那一个疯狂的信念,其他的一切,仿佛都听不到了一般。
她只是疯狂策动着身下的骏马,春寒的冷风打在那完美的俏颜上,生疼生疼的。
不知不觉,亲兵们呼喊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前方出现了蜿蜒的妇孺队伍,四周人影闪动,应该是明军警戒的斥候。
“站住!什么人!”山林中一下子升起无数的弓箭对准了若菡,那些拿着白色长枪的土家族战士,自然就是奉命保护登州百姓撤离的白杆兵。
“是我。”若菡摘下头盔,露出一头如瀑的长发,只是微微一笑,变仿佛春暖阳光卷过山林,雪地上映起的光让这位身着战甲的姑娘充满了勃勃的英气。
像若菡这样级别的绝色美女,对于任何男人都是过目不忘的,在场的白杆兵自然也都认识她,可是此时双方攻守之势已然不同,他们分处不一样的阵营,是敌军,不是伙伴。
“兄弟们,我。。。我想见见他,只想见见他,只想。。。”若菡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低声的恳求这些曾经的同伴。
无声的,白杆兵们放下弓箭,只是默默的消失在了树林中,他们是天生的山地战高手,不一会儿就完全没踪影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谢谢。”若菡轻声说了一句,再次策动神驹,急速往登州而去,这一次,她没带头盔。
而在登州南门处,此时正是一片乱七八糟的情形,秦良玉面沉如水的看着城内街道上苦苦支撑的白杆兵,纵然白杆兵已经是大明排的进前五名的精锐,面对大致相当的建奴马甲,也是撑得非常辛苦。
突然,眼前跑来一个满身是尘土的身影,待到眼前一看,正是带着火铳手在西街阻击建奴的李沐。
李沐的白衣此时已经看不出颜色了,鲜血和火药夹杂着各种灰尘,汗水,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只五颜六色的花猫一般。
可是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秦将军,我需要支援,我需要精通弓马的将领和至少两百士卒,否则西街顶不住的!”李沐根本来不及喘气,战机瞬息万变,根本不容他慢慢解释,直接就提出了要求。
“兵,我可以给你,将领,我没有,只能靠你自己。”秦良玉也言简意赅的回复了他。
李沐也知道此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好点点头。正在等待白杆兵集结的时候,突然瞪大了眼睛。
当白杆兵看到满洲士兵的铠甲吓了一跳时候,李沐却一眼就认出了若菡,因为他已经在梦中看到了无数次。
幸亏断后的是白杆兵,要是其他的明军部队,肯定直接就把玥然射成筛子了,李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气,这个疯丫头,知道这里有多么危险吗?!
他在城墙上看到李妍儿时候,更多的是心疼,而看到若菡的那一刻,好脾气的李大公子,真的生气了,那是极度的担心转变为的感觉。
没有人阻拦若菡,她就一直策马直奔李沐而去,眼看就要冲到李沐的身前了。
“李云琪!”若菡狠拉缰绳,神驹发出一阵不甘的长啸,堪堪停在了李沐眼前三尺的地方。
两人只是短暂对视,李沐转身说道:“去西街的兄弟们,跟我走!”
若菡也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的下马,拿起自己的佩剑,低头跟在李沐的身后。
“你来干嘛?!”李沐突然停下问道,若菡只顾低头走路,没想到李沐突然停下来,一下撞到了李沐的后背上。
“哎呀。”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战场!你知不知道我要去阻击建。。。阻击满洲军队!”李沐感觉自己气的要抓狂了,他不想看到这个疯丫头受到哪怕一丝一毫可能的伤害。
“知道啊,我不杀满兵,也不杀明兵。”若菡低声说道。
“可是这是战场,是地狱!是你想不杀就不杀的吗?!”李沐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度。
“我只杀想杀你的人。”若菡冷冷的说。“无论满汉,一视同仁。”
李沐沉默了,他终于知道,若菡其实早就放弃了原则,就像他不想这个姑娘受到任何伤害一样,她也是一样。
一行人一路小跑跑到了西街,迎面撞上了一个正红旗的牛录,几百人的建奴精锐马甲,双方立马就厮杀成了一团。
李沐不会武功,只能在后面指挥,若菡就默默的站在他身边。
眼前鲜血四射,李沐紧紧盯着双方的交战状态,哪里有空缺,就立即喊人补上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后备的人越来越少,终于,一个都没有了。
“我去。”一个无比动听的声音从身边传来。若菡束起了自己的长发,带着忐忑的目光看向李沐。
意外的是,李沐居然点了点头。
若菡开心的笑了,她知道可以守护自己牵挂的人,哪怕危险,她都一样的开心。
李沐看着那个绝美的身影奔向军阵中,默默的握紧了自己的佩剑。
若是若菡有什么闪失,他不可能原谅自己,可是自己也没有临阵脱逃的权利。
他的眼睛从没有从那个窈窕的身影离开哪怕一秒,若是那个身影倒下,就是他李沐绝命之时。
第二十八章 北上
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大部分百姓们已经撤到了莱州境内,登州城最终还是被攻陷了,白杆兵成功完成了断后任务,也付出了六百余人伤亡的惨重代价,这支军队从来辽东参战以来,从两千余人打到不足四百人,杀伤的八旗兵有七八千之多,更有数万满蒙贵族,可谓威名赫赫,名满天下!
随着白杆兵前往登州的路上,气氛颇有些尴尬,若菡本来就看李妍儿不怎么对付,现在看到了这位朝鲜郡主,更是没有给对方什么好脸色看。
已经换上了汉装,脱下盔甲的玥然格格,只是不施粉黛的坐在马车上,怔怔的望着车窗外出神。
以后,她要怎么办呢?
李沐会和她在一起吗?他是世袭的宁远伯,是大明打一品勋贵,自己可以勇敢,可以不怕,可是他呢,他会不顾一切的放弃这些权位吗?应该不会吧。
想着想着,若菡的心乱了。
李沐骑着马,缓缓的跟在朝鲜王室专用的马车旁边,周围还围绕着百余名朝鲜的王家卫士,这些忠诚的卫士只为朝鲜王室成员效忠,所以只要郡主在哪里,他们就一定会跟到哪里。
走了不到数里之地,石柱宣抚使秦良玉骑马默默的跟了上来,对李沐沉声说道。
“袁抚台伤重昏迷未醒,刚才接到消息,陈总兵已经在登州殉国了,登州军伤亡两万五千余人,现在残兵已经散了,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召集。”秦良玉说着,语气非常沉重。
莱州作为府城,应该还有近万的驻军,可是事实证明,整个山东的军队加起来,很可能都不够建奴的一盘菜,若是建奴大军再往莱州而来,莱州又怎么办?
哪怕青州,济南这样的大城市,满打满算不过三四万兵马,自保都很勉强,登莱失陷就已经很严重了,要是济南失陷,那才真是滔天的祸事。
李沐想到,为今之计,必须尽快进京,然后取道山海关,回到锦州。这一次建奴入寇,是取道蒙古,若是能从锦州断其后路,说不定能逼迫建奴撤兵。
白杆兵如今也只剩下这么数百人马,根本与大局无益,不如保留这些珍贵的火种,山东百姓,不是李沐不想救,是想了无数的办法,却真的无能为力。
李大公子郁闷的都想杀人,这种感觉太过于无力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能拥有强大的武备力量,对付建奴这样的奴隶体制下的野蛮民族,只有用更野蛮的力量让他们彻底屈服。
想着想着,李沐摇了摇头,对秦良玉说道:“秦将军,现在山东局势崩坏,已经非我等可以力及,当务之急,还是先遵皇上旨意,进京面圣为好。”
秦良玉也点了点头,她的族人历经战阵,已经疲惫不堪,伤亡惨重,难以再战,山东局势说到底根本不是她白杆兵该管辖的范围,四处插手难免有僭越之嫌,这不等于明着打山东军的脸说他们是废物么?
虽然是实话。
没有多久,李沐一行就到达了莱州,此时的莱州的驿馆已经被伤兵和登州各地的驻军挤的满满当当,李沐只得包下了一座大客栈,暂时安顿在那里,莱州知府看在李妍儿这个朝鲜王命特使的面子上,特别批准了莱州卫所的部分营房用以安顿朝鲜和白杆士卒。
刚到客栈没多久,李沐拖着一身尘土,一下子坐在一把梨木长椅上,刚准备吩咐掌柜去准备些热水,就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不绝于耳。
“谁啊?门没锁,进来吧。”李沐有气无力的说道。
结果门吱呀一下,轻轻的就被推开了。
还没待李大公子看清楚来的是谁,就只见一阵香风飘过,一个似乎粉色的苗条身影仿佛一只找到归宿的蝴蝶,一下子扎进了李沐的怀里。
“伊宁,你还好吧。”李沐抱的这个小丫头正是他的侍女伊宁,抚摸着伊宁绝美的长发,李沐却感觉没有之前那么柔顺了。
很明显,向来爱惜自己的长发,视之如命的伊宁,已经很久没有认真打理它了。
伊宁乖巧的点了点头,又默默的摇了摇头,后来发现似乎这样趴在李沐的怀里不太好,红着脸挣扎着想出来。
李沐怎么会舍得放她走呢,只是装作一脸可怜的说,“我这一身,确实是脏。”这小伙子明显是故意的,他知道说的复杂了,伊宁就听不懂了。
果然小丫头还以为公子生气自己嫌弃他满身的尘土,这一下,整个身子都索到了李沐的怀里,弄得粉色的裙装上也沾满了乱七八糟的尘土和污物。
伊宁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还以为公子狠心把她送人了,毕竟在这些世家贵族子弟的眼中,侍女本身就是一件财产,像伊宁这样清纯可爱的侍女,最多也就是贵一点的财产罢了。
所以伊宁伤心不已,刚开始以绝食明志,后来,登州城破,熊成得了消息,告诉伊宁过几天李沐就会来莱州了,伊宁才开始恢复饭食。
伤心,忐忑的伊宁才短短几天,就明显清减了不少,这个傻丫头,一切就只有公子,公子于她而言,就好像照耀鲜花的阳光,没有阳光,再美的花也会枯萎的。
她不勇敢,也没有绝代芳华,她身量不高,也没有高贵的出身,她所会的一切,沏茶,叠衣,按摩,糕点,都是为了公子会的,在她眼中,只有公子需要的,才是有用的。
大战降临,国家危难,民生疾苦,都离她太远太远了,她只要默默的守在公子的身边,一切就已经足够完美。
李沐抱着伊宁,感觉紧绷的心弦瞬间归于平静,这不是多么炙热的爱意,不是对若菡的那样的情意,不是对李妍儿那般的心疼,甚至不是对洛鸢那般的同情,只是单纯的,静好的安心,让他忘记自己还身处险境,忘记自己背负的沉重的历史责任。
这一刻,李沐才知道,这个总是陪着他,在他身边为他打理一切饮食起居,默默的看着他,为公子哭为公子笑的小姑娘,有多么的重要。
“伊宁,去洗个澡吧,洗完再说。”李沐温柔对她说。
对于公子,伊宁从来不提任何反对意见,乖巧的点点头,提起裙摆,走出了房门。
结果还没等李沐吩咐,伊宁又回来了,手上拿着外衫,中单,白袜,腰带,干净的全套衣服,还散发着淡淡的皂角的香气。
放下衣服,伊宁又变戏法一般从那个从不离身的小包中拿出了许多泡澡的草药粉,以及一瓶小小的玫瑰汁。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对着李沐得意一笑,转身就出去了,结果走到门边,似乎是对于能回到公子身边太过于高兴,小丫头还不小心差点让门槛绊了一跤。
李沐心中充满了暖意,这是伊宁才能给他的感觉,仿佛一瞬间让他洗去了满身的疲惫。
洗澡换衣之后,伊宁也换上了一件浅黄色的新衣,站在门外等着他,这倒是让李沐很是吃惊。
在他看来,女孩子洗澡换衣,怎么样都不会比他一个大老爷们更快吧,谁知伊宁短短半个时辰,就带着还散发着淡淡栀子花香的一头如镜子般美丽的长发,站在门口等着他。
春寒料峭,养过长发的女孩子都知道,像伊宁这样的长发,洗过之后很难短时间内风干,寒风瑟瑟,吹得头发冰冷冰冷的。
李沐心疼坏了,赶紧把伊宁拉进屋里,伊宁进屋之后,搓了搓冻僵的小手,又下意识的满世界开始为公子找茶壶。
“好啦好啦,别看啦,我不喝茶。”李沐苦笑着拉住了拼命的想拿架子上茶壶的伊宁,把她按在椅子上,然后站在伊宁的身后,拿起木梳,帮她轻轻的梳起头发来。
伊宁一下子挣扎起来,她是侍女,怎么能让公子给她梳头发呢,小丫头拼命的想站起来,只是相比起李沐,简直像一只可怜的小兔子一般,根本动也动不了。
“别动,会弄疼你的。”李沐说道。
听公子的话是伊宁的基本原则,她只好安静下来,不知不觉,竟然有些享受公子帮她梳头发的感觉,虽然她心底总感觉这样是不对的,是违反阶级宗法的。
可是违反宗法的感觉,为什么这么开心。
两人就这么一个梳头发,一个默默的坐着。
“伊宁,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要上战场,有一天要为了活命拿起武器。”李沐说道,他知道伊宁肯定听不懂,所以,只是等于自顾自的对自己说。
“我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有的时候真的挺羡慕女孩子,玥然可以放弃家人过来找我,妍儿也可以跨越国境与我相伴,你这傻丫头,就知道到处找茶壶。”说到这里,李沐温柔的笑了,看着伊宁的目光里满是宠溺。
“可我不行,我要变得更强大,直到我可以保护你们每一个人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李沐说道:“再难,也不怕。”
第二十九章 赴京城
李沐一行人在莱州休息了一日,就马不停蹄的准备进京了,通州卫已经失陷,一行人只好取道青州,从陆路北上,走到河间的时候,收到了莱州失陷,城池被焚毁的消息。
登莱巡抚袁可立率败军和登莱水师出海,暂时不知所踪。
李沐蔚然一叹,虽然知道莱州城不可能守住,真的接到了消息还是感觉心中一痛,大明军备羸弱,非一日之寒,而是从开国就埋下的隐患,这样下去,这架已经支离破碎的庞大马车,迟早会分崩离析。
李沐等人是奉命进京面圣的,在河间府居然意外的遇上了来迎接他们的官员。
倒不是有人迎接多奇怪,而是迎接他们的这位是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
许显纯,河北定兴人。驸马都尉许从诚之孙,略晓文墨,武进士出身,与武臣田尔耕、孙云鹤、杨寰、崔应元,依附魏忠贤,成为“五彪”之一。
这位可是魏忠贤手下气焰滔天的人物,此时竟然做起了导游,巴巴的跑到河间来迎接李沐一行人,让李沐觉得心下奇怪。
魏忠贤,当今圣上的贴身大太监,司礼监秉笔太监提调东厂,号称九千岁!在目前的大明朝,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依附他的官员无数,一并统称为阉党,是有明一朝宦官政治的顶峰,也是大明历史上最黑暗最腐朽的政治时期。
虽说阉党权势滔天,李沐还是下意识的不太想和他们沾上关系,明末党争极其惨烈,虽然阉党东林党都不是什么好鸟,但是东林党毕竟占据着大义的名分,好歹听起来能舒服一点嘛。
可是现如今,许显纯可不是自己能开罪的起的,所以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李沐还是客客气气的跟着许大人称兄道弟起来。
要说为什么许显纯会来迎接李沐,因为自东虏之乱以来,大明输的太惨了,看着山东一地鸡毛的局势就可以看出来,大明往往是付出了无数惨重的代价,也没办法伤到建奴的根本一丝一毫。
魏忠贤虽然混蛋,还是不希望大明朝彻底完蛋的,所以一直以来他也算是竭尽全力的想在军事上有所作为,可惜自己是一介文盲大字不识一个。东林党那帮有些才学的文官又不屑于帮他出主意。
而这一次,李沐就像是天上送给他的福星一般,李沐出身勋贵,在魏忠贤眼里,肯定和那些腐儒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那就是他争取的对象啊!若是以后这小子立了更大的功劳,自己还不是跟着脸上有光,提携有功吗?
于是李沐还没到京城,让他世袭爵位的圣旨就跟着来了,有九千岁亲自说话,这点小事自然手到擒来,不仅世袭了宁远伯的爵位,还帮他升了一级,成了世袭的宁远侯,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至于实授的官职,魏忠贤还是准备等李沐进了京城再说,万一是个反骨仔,岂不是为敌对阵营培养中坚力量了吗。
这一下,李沐的地位瞬间不一样了,拿了御赐的金册和袍服,现在李大公子,就不能再叫李公子,那可是真正的钦封宁远侯,食邑三千户!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许显纯知道老大要招揽这个年轻人,自然也没有再摆谱,宣读完圣旨之后,立刻就拱手对着李沐说了好一阵喜庆话,搞得李沐都在考虑要不要给这讨喜的家伙发个红包。
“许大人客气了,我这个爵位,都是靠着祖上的福荫和九千岁看重,哪有什么可喜的地方。”李沐笑着说道。
许显纯心中顿时笑开了花,这个年轻人年纪不大,确是非常知轻重,便刻意与李沐亲近了起来,“侯爷不必妄自菲薄,下官也是军旅出身,知晓侯爷在辽东之赫赫威名,无不心驰神往,现在侯爷的名字在老建奴的地界上,有止那小儿夜啼之功效,实在是神武盖世!”
李沐客套了几句,问起白杆兵的封赏,许显纯也笑了笑,秦良玉作为名义上的总指挥官,自然要有所表示,可是秦良玉已经是石柱土司,不可能换地方当老大,于是升了她的品级,挂了个二品的兵部侍郎衔,而秦良玉是个女人,就只好封一品诰命,追谥其丈夫马千乘为忠远伯(其实北京被攻陷后,后来的南明王朝追谥秦良玉为忠贞候)。其余金银赏赐则略过不提。
眼看就要进京城了,最紧张的莫过于若菡了,这是敌国的都城,除了李沐,她几乎没有可以相信的人,所以若菡的情绪也变得很不稳定,她再怎么勇敢,也不过是一个未到双十年华的少女,在面对命运和国仇家恨的强大压力的时候,她也不禁感觉到了恐惧。
北京城,这是强大的大明帝国的都城,是他的家族实现野心和价值的对象。她没有什么野心,可是真的能不在乎自己的家族和亲人吗,如果有一天在战场上相遇,她该如何自处。
李沐当先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与许显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若菡趴在马车的床沿边,望着官道两边来来往往的商旅出神。
“菡姐姐。”一直不说话的李妍儿轻声开口了。
“嗯?”若菡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说到底,李妍儿似乎从来没有招惹过若菡,但是两人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很友好。也许是第一次李妍儿三更半夜去找李沐商讨国家大事的行为确实是给玥然格格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听说菡姐姐出身高贵,又是怎么认识云琪哥哥的呢?”李妍儿和若菡之间唯一的共同话题就是李沐,所以,也不可能讨论其他事情。
“出身高贵?”若菡自嘲的笑了笑,她多想自己没有出身的这么高贵,她贵为大金八贝勒的长女,所承受的压力更不是寻常的女子可以想象的。
“我认识他?”若菡顿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垂下的两束长发,“我是他的战利品。”
“战利品?”
“嗯,盛京之战,他攻破沈阳,然后。。。”说到这里,若菡的脸红了,低下头来,蚊呐般的说道:“这人看上去文弱的样子,却没想到真是霸道的很。”
李妍儿轻轻的笑了一下,缓缓的点了点头,透过马车前方小小的缝隙,看着李沐并不强壮的背影,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这是怎样的人啊,传闻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在建奴的土地上,李大公子就是屠夫和恶魔的代名词。可是他却又温柔知理,至情至性,对每个人都心平气和,毫无架子,一点都不像一位世袭的贵族。他手上沾满数万人的鲜血,却不忍心看着一位普通的侍女因他而死。
残暴,温柔,无情,多情,这是一个很难界定的人,却轻易的让李妍儿深陷其中。
不久,在京郊的驿站,就遇见了鸿胪寺(相当于外交部对外事务司)的官员,李妍儿是朝鲜的国史,大明自然要派遣外交官员进行接待,然后李妍儿就要去礼部预约面圣和递交国书的时间,不得不暂时与李沐分开了。
“云琪哥哥,妍儿自去礼部就好,你舟车劳顿,还是赶紧找一家客栈歇息吧。”李妍儿温柔的说。
李沐知道李妍儿身负国家使命,这个当然耽误不得,于是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并答应她,自己找到落脚的地方之后就马上通知她。
李妍儿和朝鲜国的卫士们跟着鸿胪寺接待的官员去国宾馆歇息,而李沐则被许显纯带到了东市一座四进的大宅院里。
“好叫侯爷得知,九千岁得知侯爷进京之后,倍感欣喜,特地嘱咐属下寻摸一处好宅子赠予侯爷,侯爷受封宁远,之前李大帅在京城的宅子也已经转售,所以就只好暂时请侯爷在这里委屈一下了。”许显纯笑着对李沐说。
魏忠贤此人,文盲一个,实在格调不高,上来就送宅子,几乎毫无遮掩的告诉他,我有钱,跟着我混吃香喝辣有前途。
也侧面看出现在阉党确是无法无天,像结交勋贵这种明显犯忌讳的事也毫不在意。
“那就多谢九千岁看重了,宅子我就收下了,还请许大人转告九千岁,待到我安顿下来之后,必将亲自登门拜访,向九千岁道谢。”李沐也客气的回答道。
“好!好!”许显纯看到自己任务完成的很完美,似乎已经把这位宁远侯绑到了自己的战车上,想必回去之后,一番赏赐是少不得的了。
“那就不打扰侯爷休息,所有仆人侍女,都已经准备齐全,不劳烦侯爷您亲自过问了。”
既然宅子都收了,也不差这几个人了,李沐自然也就笑纳。
这次到了京城,秦良玉要去兵部述职,就配给了李沐十名白杆士兵当做卫士,为首一人叫马三跃,为了方便,李沐就一直称呼他三跃,这些都是随着李沐刀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战友,自然感情非同一般。
“三跃,你们自去寻找自己的居处,不用管我了,在这深宅大院里,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李沐对三跃说。
淳朴的白杆兵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跟着几个仆人,去了护院们住的厢房中歇息。
李沐到了主卧房中,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明显已经被很细致的打扫过了,甚至安神香都已经齐备,让撸起袖子准备好了要大干一场的小伊宁白白的兴奋一场。
这边屁股还没坐热,那边魏忠贤的请帖就已经送到了,明日未时早朝之后(下午一点),在府中设宴款待李沐,为李沐接风洗尘!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面子了,尽管魏忠贤名声极差,但是毕竟是司礼监秉笔,号称内相,地位当然是没得说。
大明的政治制度,军政大权分为票拟和批红,这两大权力分别属于内阁和司礼监。但凡有军国大事悬而未决者,都要经通政司报请内阁批准,内阁给出处理的意见,称为票拟,司礼监对意见认可,则画一个红圈,表示赞同报请圣裁,皇帝同意之后,加盖玉玺,便成圣旨,不可违抗。
如果司礼监不同意内阁的意见可以把奏折打回内阁要求内阁对意见进行重新讨论,可见司礼监权利之大,地位之重,几乎可以直接影响国家的所有重要事务。
其实历任司礼监秉笔和掌印大太监,大多都是饱读诗书的有才之士,宫内设有内书房,专门教授有悟性和资质的小太监读书,二十四监衙门里很多无根的太监,放出宫去,都堪称领一时风骚的大才子。
身为秉笔,掌握批红,身为掌印,手握玉玺,更是千挑万选,其竞争之激烈,要求之恐怖,一点不比外官们做宰相来的简单。
只是魏忠贤这个异类,碰见了更异类的皇帝,天启皇帝因为万历国本之争耽误了学习,自己本身就不认得几个字,根本不信任那些说话都听不懂的文武大臣,就和自己这个文盲大伴意气相投。
两文盲凑一块儿,要是街头的小混混也就罢了,不幸的是,这两个人手握整个大明帝国最大的权力,国事如汤如沸一塌糊涂,也就可想而知。
第三十章 不如吃自助餐吧
当天晚上,魏忠贤府上的管家派人来询问三跃,李沐的口味和喜好,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若是客人是四川人,你做一桌子江浙菜,那不是请客,那叫结梁子了。
正常来说,这些事情当然不会去打扰一家之主,两边的管家互相通个气,也就可以了,偏偏三跃这个亲兵队长上任不久,而且对于李侯爷的个人爱好一无所知,只好带着魏府的管家来见李沐。
来的是魏府的一个大管事,名叫魏明。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作为魏忠贤的家中管事,平常官员自然巴结的紧。但是李沐可是堂堂宁远侯,大明在崇祯当皇帝之前,对于爵位极其吝啬,除了开国的勋贵之外,因为功劳而封爵的非常稀有,所以每一个都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得罪不起的。
原以为李侯爷在辽东长大,想必是喜欢北方菜的,谁知道这位侯爷直说想吃自助餐。
什么是自助餐?魏大管事有点迷茫。
于是李沐详细跟他解释了一下什么是自助餐。对于这种大型聚会,来的人多,口味也是各有不同,无论你做哪个菜系的菜,都没办法让所有人都满意。
干脆每一样都准备一些,包括美酒糕点,都准备不同的种类,然后给大家发一个大餐盘,喜欢什么菜肴,自己去选,选好了,自有下人恭敬的把选好的菜端上来,分量足够,还能满足每个人的需求。
魏明听得一愣一愣的,回去跟魏忠贤一说,这老太监也是新奇的不得了,哈哈大笑着狠狠的夸奖了魏明一通。
魏明得了恩准,当然兴致勃勃的去准备这自助餐去了,后来据说魏明的后人还开了第一家自助酒楼,传承了数百年而不衰。
于是第二天,李沐骑马来到魏府,就远远的看见魏忠贤已经在门口迎候,也不敢托大,赶紧远远的下了马,带着护卫走上前去,抱拳施礼道。
“参见魏公公!”九千岁这个称呼虽说是个公开的秘密,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要收敛一些。
“哈哈,侯爷一路辛苦,为我大明建功立业,在辽东威名远扬,打得建奴三个月不敢扣关,让咱家心中真是钦佩不已。”魏忠贤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白净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看不上去其实颇有些和蔼可亲。
一般人肯定不会把这样一个人和大明开国以来权力最大的宦官联系在一起,虽然他事实上真的是。
“不敢不敢,小可在辽东尚且一介白身,哪里有什么威名,幸赖有公公全力支持,秦良玉将军指挥若定,我大明将士不惜性命,才有此胜利啊。”李沐只是赶紧推辞,他深知,这种功劳想要靠他一个人担下,会把自己的撑死的,只有跟着大佬喝汤,才是真正的保身之道。
虽说宁远侯已经是很多人眼中不可企及的存在,可是相比起魏忠贤手中的权力,基本不值一提。
“侯爷谦虚,请!”
“公公先请!”
“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哈哈。”笑罢,就率先迈步进了魏府。
进了魏府,李沐不禁吓了一跳,他知道自助餐肯定会是个挺大的场面,没想到魏忠贤摆出了这么大的场面。
从中庭到主厅,一路都是无数的美味佳肴,盛在精美无比的金银餐具中,菜肴下还坐着小火炉,保持菜肴的温度。
更有无数的生鲜海产,用冰块保鲜,琳琅满目的摆在紫檀长桌上,每走两步,就有侍女站在一旁,只要一进大门,自会有人拿着餐盘跟在身后,那餐盘活像女孩子用的化妆盒子一样,不仅设计精巧至极,而且分格众多。
只要客人阳光扫过的菜肴,立刻就会有人取来放入餐盒之中,并且有专人把菜名记录下来,如果宴会时,客人对某道菜肴格外钟爱,也会专门重新制作端上桌。
李沐没想到自助餐还可以吃成这个样子,这满眼两百多道佳肴竟然都只是个样品!
腐败啊,阶级啊,贵族啊!李沐又开始哀叹社会财富分配的悲惨现状了。
这不是他能管的事情,他不是超人,不能一夜之间还天下大同,只好跟着魏公公,进了主厅坐定。
环顾四周,已经坐着很多红袍的高官,想必是阉党的重要成员,李沐一进来,所有人都站起身来,一齐道:“下官参见宁远侯。”
“不敢不敢,各位大人免礼。”
“谢侯爷!”
魏忠贤看众人见礼,就笑嘻嘻的为李沐介绍这帮手下,除了昨日见过的许显纯,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工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崔呈秀,兵部尚书田吉,东厂理刑官田尔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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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加上他自己还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可怕,简直堪称呼风唤雨!
众人落座,菜肴流水一样的送上来,魏忠贤是沧州人,吃的都是北方菜,但李沐穿越前是南方人,所以选了不少江浙菜,倒是让以为他生在辽东的魏忠贤有些意外。
“侯爷转战辽东朝鲜三月有余,击杀建奴精锐七千余人,满蒙族裔贵族数万人,火烧盛京城,大破老建奴,更是帮助朝鲜匡扶国政,平叛反逆,皇上大喜,已经点名要见你,侯爷还当好生准备,想必不日陛下召见的圣旨就要下达了。”魏忠贤笑着说。
“多谢公公提携!”李沐站起来抱拳道,他知道,皇帝大喜,肯定是魏忠贤在皇帝眼前说了不少好话的缘故,看孙传庭,熊廷弼这些人的下场,若是没有人说好话,你就是杀敌十万也是一条天大的罪过而绝非功劳可言!
“若是公公不嫌弃,就称呼小可一声云琪吧。”李沐想清楚了,他是勋贵,钦封宁远侯,肯定是要回辽东继续和建奴作战的,所以,没有必要跟文官混在一起,也没有必要攒个什么好名声,重要的是他在前线的作战的时候,后方没有人掣肘,很明显,魏忠贤可以做到。
“好!好!好!”魏忠贤以为阉党内部又有新人加入,高兴地连说了三个好,这小子不仅战功赫赫,出身不凡,而且实在是太年轻了,要知道,李沐过了年也不过才刚刚二十一岁!
这要是结交的好,说不定能保自己的身后名啊!
魏忠贤是个文盲,没读过什么书,跟人打交道的方式也很简单,我看重你,你给我个面子,我就把你当自己人,你瞧不起我,我就照死里整你,整到你跪下来唱征服为止。
所以,魏忠贤一辈子都在向文官们下黑手,只是即便是这样,也从来没被人瞧得起过。
其实包括天启皇帝,都没有被那些文官真正瞧得起过。
“云琪,什么也不用说了,满朝武职,左军都督府,后军都督府,只要你看重的,咱家没有二话,都不是问题。”魏忠贤喝了点酒,也有点兴奋起来。
“公公,我不想留在北京城,我想北上继续打鞑子,打建奴,为我大明保家卫国,我还年轻,还能为大明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我不想留在京城,公公若是真的觉得云琪尚有些微末才能,就让云琪回辽东带兵吧!”李沐诚恳的说道。
“好,好,云琪,咱家佩服你,真佩服,我大明上下官员,视辽东为洪水猛兽,听闻调职辽东,几乎如丧考妣,却不知要是都不去辽东,国门何守?”魏忠贤自己没有多大的胆子,但是不妨碍他喜欢胆子大,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
“后日,我会安排你面见圣上,然后一切交由圣裁,不过,我答应你的,就八九不离十了,你就安心等皇上的旨意吧。”
“谢公公!”
“哈哈,来,喝酒喝酒,云琪,你再给老夫说说,你是怎么破那盛京城的。。。”
第三十一章 面圣
“微臣,宁远侯李沐,参见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御书房的地毯上,李沐一拜到底,高声唱道。
“爱卿平身。”上面传来一个不大的声音,并没有多少威严之感,甚至在久经战阵的李侯爷看来,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怯懦。
大明九州万方的统治者,帝国的君父,大明天启皇帝,明熹宗朱由校,正在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李沐并没有生的多么英俊帅气,但是经历了战争之后,多的是一种沉稳不凡的气度,更是因为李沐并没有自小接受儒家教育,面对皇帝也没有格外的激动,反倒冷静的不像第一次面圣的官员那般失态。
天启算不上好皇帝,他最大的爱好是。。。做木工活,所以,后世送了他一个亲切的外号,木匠皇帝。
皇帝是个木匠,总理是个流氓,就一言蔽之的概括了现阶段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阶级的基本组成成分。
天启是听魏忠贤说李沐是个非常不一样的年轻人,而他确实也立下了赫赫的战功,于是对他颇有几分兴趣。
“爱卿在辽东为朝廷效力,立下大功,朕心甚慰,国有良才,当予以赏赐!”天启倒是不拽虚的,他就知道李沐立了功,就该好好的赏他。
“幸赖陛下威服四海,文武大臣运筹帷幄,臣不敢居功。”李沐说道。
“有功之臣,自当该赏,听大伴说,你执意要回辽东作战,这很好,你要有什么要求,自管告诉朕,辽东苦寒,建奴猛烈,朕只要能给的,当不会推辞。”天启沉声说道。
“皇上,臣为朝廷效力,只求尽心,不怕艰险,恳请皇上将锦州军政交与微臣,授予微臣临机决断之权。微臣将誓与锦州共存亡!”李沐一字一句的说道。
天启转过头,看了魏忠贤一眼,魏忠贤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沐,轻轻的点了点头。
“好,李爱卿,从即日起,新设锦州镇,为辽东边镇之一,迁你为二品锦州经略安抚使,不受辽东各镇的管辖,直接向内阁负责!锦州设总兵一人,由朝廷指派,总兵以下军官任免,卿可自决,向朝廷报备即可。”天启说道,皇帝说的,魏忠贤同意的,基本等同于法令了。
“微臣敢不尽心尽力,为大明守卫疆土,绝不后退一步。”
“很好。”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相请陛下帮忙。”李沐对天启说道。
“要朕帮忙?”或许是被大臣骂惯了,天启骤然听到有人需要他,先是惊诧不已,而后感到由衷的开心,“说罢,朕能做什么?”
“陛下,臣其实带来了送给陛下的礼物。”
“礼物?”天启疑惑的说,“什么礼物?”
“请公公允许臣呈上礼品。”李沐对魏忠贤说。
魏忠贤点点头,对外面吩咐道:“李经略可有携带礼品?”
门外一个小太监立马碎步步入御书房,手中拿着一个很长的木盒,说道:“宁远侯来的时候,让奴婢拿着这木盒在殿外等候。”
“呈上来。”
“诺。”
小太监把木盒放在了天启的面前,魏忠贤缓缓的抽下木盒的盖子,木盒里静静的躺着一支长长的火铳,是大明官造的火铳中质量最好的那一种三眼铳。
这种火铳可以连续击发三发铳弹,但是上弹极其繁琐,所以很多时候是一次性武器,但是不可否认其威力巨大和技术的先进。
火铳的旁边,还躺着一块黑油油的石头,不知是作何用处的。
“爱卿,这是何意?”天启一脸茫然看着这支火铳,疑惑的问道。
“臣听闻陛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更是精通格物致知之术。”其实就是说你是个做木工活的委婉说法。
李沐顿了一顿,沉声说到:“我大明所筑之火器,威力强大,射程颇远,在战场上堪称神兵利器。可惜装弹过于繁琐,很难保持射击的连续性。”
李沐抬起头来,用无比期盼的眼神对天启说:“那块石头是名叫燧石,这种石块在重力击发时会有火星产生,百姓们常常用以引火之物。微臣想着若是能用一木制机构,让燧石通过射手的动作引燃火药,就可以大大缩短装弹的时间,可是臣能力有限,恳请陛下教我,则大明百姓幸甚!”
“你是说,要朕帮你做一支用燧石的火铳?”天启问道。
“是的陛下,如果能够成功,这种武器必然改变战场的格局,从此满蒙铁骑,土鸡瓦狗尔,陛下也必将名垂青史!”李沐认真的说道。
世界上第一支燧发枪发明于1547年的法国,是火器淘汰弓箭的开始,从此骑兵在强大的火器威力下逐渐走向没落,燧发枪和更先进的火器的发明,改变了世界。
天启因为从小被父皇不待见,文化知识都落下了,万历皇帝也根本不想教这个儿子,所以当上皇帝的天启也不认识几个大字,当然也没什么自信,就沉浸在木工活里,在这一方面他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和毅力,只可惜他是皇帝,否则一定是一个好木匠。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一直觉得自己不务正业的天启第一次有了目标,新式的火铳如果能研制出来,能改变战争的结局,能保护国家和社稷宗庙,天启想想都觉得整个人要兴奋的飞起来了,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所以,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一无是处的人,这位在历史上被批的体无完肤的皇帝,换一个角度去对待他,很可能轻易的就能改变世界。
天启兴高采烈的去研究火器了,临了还大家赞赏了李沐一番,并留他吃午膳,只是皇帝自己没有心思吃饭,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就带着火铳到寝宫里去了。
皇帝一走,反而自由起来,李沐也就慢慢的享受着皇家御膳的美味佳肴。
不多时,突然一阵香风闪过,眼前竟然出现一个容貌极美的妇人,那妇人生的并不高,却充满了魅惑之意,带着天生的娇艳,有着夺魂摄魄的吸引力。
“小女子见过侯爷,咯咯。”那妇人看着三四十岁的年纪,保养的却是极好的,美貌和诱惑并存,让李沐一下子愣住了。
“大名鼎鼎,威震辽东的李侯爷难道是个傻相公么。”妇人笑着对李沐说。
这是皇帝的御书房,这女子在这如此放肆调笑,如入无人之境,那只有魏忠贤的老相好,皇帝陛下的乳母,奉圣夫人,客氏客印月,只此一人,别无其他可能。
“见过夫人。”李沐站起身见礼道。
“侯爷不必多礼,奴家不过一介女流,在宫中倾慕侯爷在辽东征战的威名,特地来此向侯爷一述仰慕之情。”客印月红唇起合间,蹦出一句黏黏糯糯的话,听得人全身骨头都仿佛轻了几斤。
李沐从来就不是什么能抵抗诱惑的正人君子,只是现实告诉他这个女人绝对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倒不是李大公子有读心术,一眼能看穿客氏的心思,而是在历史上,能混到青史留名的女人,都绝非简单人物。
客印月自然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女,举手投足间无处不在挑逗男人敏感的神经,但是李沐却不敢稍有逾矩。
客印月心中也是纳罕不已,大概她客嬷嬷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别说男人,就是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太监都不在少数了,而这个年纪轻轻的李侯爷,居然对自己刻意的勾引毫无反应,当真有那坐怀不乱,面对美色能够安之若素的人么。
“夫人,本侯得蒙皇上赐膳,心念天恩浩荡,已经非常感激,现在时间不早,实在不适合再逗留下去,夫人请便。”说完,李沐真的低头施礼,然后转身出了大门而去,在小太监的带领下,匆匆的离开了御书房。
“哼,这小子,还真是有点意思。”客氏冷笑一声,看着李沐离去的背影,心中不觉愤愤不平,这个女人对于自己的魅力向来极度的自信,突然遇见这样一个异类,一种无名的怒火升腾而起。
话说李沐离开紫禁城,回到府中,看到院子中间有一个清灵曼妙的身影正在舞剑,那女子身穿一件素白色的白绒绸布的冬装,腰间系着一条青鸾翠玉腰带,下身特意添了一件轻纱金丝罗裙,舞动起来,裙摆跳动,仿佛九天下凡的仙女一般。
她的美貌举世无双,好似苍天精心制作的一件艺术品一般,美丽的容颜,如瀑如烟的长发,在这初春却依然春寒料峭的北京城,增添一抹可爱的颜色。
这样绝代的女子,唯若菡而已。
李沐在院中站定,默默地看着佳人舞动的身影,而若菡也早就看到了李沐,只觉得他的目光好像有如实质一般,无论李沐的眼神扫到哪里,仿佛有一只手在轻轻拂过她的身体,让她心神难定,手中的剑也乱了。
“李云琪,你干嘛盯着我!”若菡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只好停下剑舞,嘟着小嘴,大声质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李沐听着若菡对他大声质问的声音,却感到格外的温暖。
“我哪里有盯着你,我是怕你身手不行还硬要充大头,碰坏了这里的花花草草怎么办,我还准备把这宅子留在京城以后养老呢。”李沐也没心没肺的气她。
可是这一回,没有想象中的和之间一样的情形,照着李沐的思维,听到此话的若菡,轻则人身攻击,重则引剑取他小命,可是事实上,两件事都没有发生。
若菡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剑,只是低低的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就转身往西厢房走去。
李沐看着姑娘落寞的身影,心中无限疼惜,赶忙上前两步拦在若菡身前,用他这辈子能想到的最温柔的声音说道:“你这丫头,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若菡只是不答,好像认真的数着地上小路的鹅卵石,数着数着,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落到地上。
李沐心疼坏了,他想抱住这个勇敢却又可怜的傻姑娘,可是他怕自己这一抱,让她更难以自拔,因为国家之间的战争,自己和她的家人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这是无法绕过去的一道坎。
天人交战了数息,李大公子横下心来,去你丫的战争,难道站在这里看着心爱的姑娘流泪么,那还是个男人吗?
李大公子瞬间勇气爆棚,上去一把搂住姑娘纤细的腰肢,不仅如此,还得寸进尺的轻轻把嘴唇贴上了姑娘的额头。
若菡也伸手环住了李沐,两个身影就这样站在阳光静好的地方,悄悄的合二为一。
第三十二章 熊督师
天启二年三月初一,这是官员休沐的日子,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大明的各级衙门都会放假一天,李沐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习惯不看今天是星期几的生活。
而在李府正厅里,气氛却远远没有外面享受假期的官员们那么舒服,李沐和一脸阴沉的熊成坐在厅中的太师椅上,额头上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伯功,难啊,真的太难了。”李沐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
熊成却没有作声。
李沐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几乎已经僵硬的身体,声音里透露出一股掩饰不住的疲倦。
“熊伯父一事,我已经数次上书陛下,可是均石沉大海,若是让魏忠贤出面,怕是伯父根本不愿意接受啊。”李沐说道。
“是的,让魏阉出面营救家父,不如不救。”熊成闷声说道。
其实在真正的历史上,去年老建奴努尔哈赤那一战,锦州,辽阳,开原相继失陷,辽东明军损失惨重,朝廷看辽东局势已经无法收拾,就重新启用熊廷弼为辽东经略。
而李沐这一次在辽东挡住了建奴大军,反而让原本非熊廷弼辽东不可守的声音弱了下去,也算是好心办了坏事。
熊廷弼在历史上数次弹劾阉党,最终在天启五年被阉党所杀,传首九边,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会接受魏忠贤的帮助。
可是在辽东情势不紧急的情况下,又没有别的办法让朝廷知道熊督师对于辽东局势的重要性。
朝中大臣除了阉党只知道捞钱以外,其余楚党,齐党,浙党的官员都在忙着互相争斗,边军日益衰败,国家危机重重也全然不被这些自以为自己高风亮节的儒臣们放在眼中。
在他们看来,国家崩坏,完全是由于阉党把持朝政造成的,尽管阉党的崛起确实对国家损害极大,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党同伐异的激烈斗争引起的混乱,比起阉党所带来的损害更是十倍不止。
“最后一个办法,我请伯父做锦州总兵,相信朝廷会应允。”李沐过了半响,对熊成一字一句的说,“只是伯父之前贵为巡抚大臣,一方镇守,这样做,未免有趁人之危之嫌。”
“锦州?”熊成自言自语了一句,抬起头来,对李沐说道:“我想给家父去一封信,云琪,你能不能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家父手中。”
“这个不难,我父为官多年,家里还是有些陈年旧情,只是最多一两次,多了我也无能无力了。”李沐实话实说道。
“一次足够。”熊成点点头道。
待到熊成回房准备给父亲的书信时,早就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伊宁欢快的蹦了进来。
“公子该教我写字了。”伊宁快乐的说。
每天李沐教她写字的时间,对伊宁来说就是最幸福的时光,公子真的好温柔,好有耐心,可是自己好笨的说,几个月了还才只会写几十个简单的汉字。
但是听着公子温柔跟她说着话,扶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下汉字,伊宁就感到无限的满足。
李沐笑了笑,带着伊宁来到书案前,让她坐在椅子上,铺开一张素白的宣纸,拿起一支中湖狼毫,竟然自己亲自动手,开了一块崭新的松香墨,取了一些无根雪水兑入砚台,轻轻的研起墨来。
李沐教人写字的过程很奇特,他会写一句话让伊宁照抄,却不告诉她什么意思,而是让她先根据之前看懂的汉字猜这些字的意思,汉字(繁体)是标准的象形文字,其实很多字都像一个个可爱的故事一般。
看着伊宁拿着毛笔,略显生疏的一笔一划的抄写着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李沐不由得渐渐地痴了。
小丫头认真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写着写着,伊宁那几乎完美的长发有几束调皮的滑到了宣纸上,把有些未干的墨迹抹花了,伊宁却浑然未觉。
“公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伊宁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只是汉语对她来说确实是一门很难的语言,现在虽然能进行一些常用的交流,可是还不是很熟练。
“意思啊,就是希望相爱的人可以永远在一起,无论相隔多远,都能看到一样的月亮。”李沐笑着慢慢的说道。
“那这个就是月亮吗?”伊宁当然是不认识婵娟的,指着这两个字,抬起俏颜好奇宝宝般的问道。
“是啊,因为我们汉人相信,在月亮里有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孩子,所以这个词说的是漂亮的女孩子,那就是月亮啦。”李沐说道。
“那,月亮里的,比菡姐姐还漂亮吗?”伊宁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问道。
在她看来,自己肯定不算什么漂亮的女孩子,那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就是若菡姐姐。
“你菡姐姐,在我看来,本身就是被贬谪的仙女。”李沐温柔的说。
“贬谪的仙女?”这个词明显超出了伊宁的知识范围。“那公子,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永远在一起呢?”
“额。”这个问题真的把李沐问住了。
北宋时期的苏子瞻,名满天下,一生爱过敬过三位人间的好女子,王弗、王润之、王朝云,却都红颜薄命,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所以即便是苏东坡这样千百年才出一个的绝代才子,也只能感叹若要人长久,只好常但愿。
“因为月老只有一个,缘分那么多,他管不过来的。”
三天后,兵部衙门。
官凭文书这些东西,对于李沐宁远侯这样的身份来说,一般都是兵部派人送上门去。
但这一次,为了熊廷弼的事情,李沐不得不亲自跑一趟,和兵部尚书大人田吉好好拉拉关系。
田吉是阉党的重要成员,自从在魏忠贤家吃了一顿饭之后,与李沐也算是有了一面之缘,听闻李沐来访,田吉倒是表现的非常热情,不顾公务在身,站在兵部衙门的门口等着李沐。
“田大人真是客气,怎么敢劳动大人亲自迎接我。”李沐在门口看到田吉,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紧疾走两步,上去跟田吉寒暄。
“侯爷一镇经略,二品封疆大员,自然当得,哈哈。”田吉爽快一笑道。
“大人请。”
“侯爷请。”
二人在会客厅分宾主坐下,田吉早就将李沐的官凭文书准备齐全,交给李沐的亲兵,大明的官服朝廷只发一套,如果破了旧了就要自己定做,官服价值不菲,所以很多低品级的大明官员上官服上到处都是补丁。
第一次领到红袍官服的李沐倒是新奇的很,虽然宁远侯作为侯爵有赏赐的侯爵冠服,但是这大红的官服多霸气,一看地位就比较高。
“田大人,关于我锦州镇之总兵人选,云琪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话纯粹是废话,不当讲那还说他干什么,可是官场上讲话就是这样的,非要加一些前缀才显得懂规矩。
“侯爷但说无妨。”
“锦州蒙陛下超擢为一镇,直面建奴主力,所以,总兵之职,当选一位老持稳重的老将为好。”李沐认真的说道。
田吉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道:“侯爷言之有理,陛下和九千岁都对锦州镇寄以厚望,总兵人选,该当慎重考虑。”
“有一人,老持稳重,久经战阵,而且此人若是能被派驻锦州,能为九千岁解决一个大麻烦。”李沐低声说道。
“哦?侯爷所谓何人?”
“前辽东巡抚,熊廷弼!”
“他?!”田吉吃了一惊,熊廷弼跟阉党不对付是出了名的,不给他弄死就不错了,还能让他起复做官?
“大人,熊廷弼此人的性格您应该知晓,根本就不会轻易改变阵营,但是此人在辽东军中威望极高,绝不可轻视,这样不明不白的留在京师,终究是一根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扎人一下啊。”李沐轻声对田吉说道:“不如把他派到锦州那里,有我在,老东西翻不起什么风浪,而且锦州虽说是军镇,实则不过一座小城,两万多兵马,根本够不成大气候。”
“嗯。。”田吉心中思忖,觉得确有几分道理,熊廷弼这老臣,确实是个大麻烦,若是能把他发配到锦州那个鸟地方,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历史上的熊廷弼在天启元年被起复为辽东经略,后来在锦州决战中战败,才被阉党下狱论死的。
“好,侯爷既然都亲自说了,这事,我就应下了!”
“大人英明。”
第三十三章 归期
前辽东巡抚熊廷弼,虽有罪责,然念其曾有功劳,为国之诤臣,遂准许其戴罪立功,迁锦州镇总兵,挂兵部侍郎衔不变。
虽然兵部侍郎是荣衔,但是正经也是二品,让熊廷弼去做锦州总兵,却没有改变他的荣衔,让他和李沐之间互相牵制的目的也是非常的明显,不过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锦州镇不受辽东节制,俨然独立王国,当然不可能不被朝廷忌惮。
眼看开春即将来临,辽东冰雪消融不远,李沐非常着急,只要春天一到,建奴骑兵必将再度南下,而大明的国力,正是在一次次疲于奔命的消极防御中,日渐消耗直至彻底崩溃。
李沐知道,时间等不得了,自己必须尽快前去上任,锦州现在面对的压力非常之大,况且不知不觉,离开锦州已经大半年了,家人的状况也时刻牵挂着李沐的心。
不知不觉,国宾馆到了。
李沐策马停在大明国宾馆的门口,想了想,还是下了马,带着三跃等人来到门口。
门口的明军卫兵看到李沐的官凭,自然也就放行了。
作为天朝上国的面子工程,国宾馆这种对外接待单位无论如何档次不能差到哪里去,馆内用院墙隔出了许许多多的小院子,因为很多来朝的国家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当然不能一窝蜂的挤在一个屋檐下。
朝鲜作为大明地位最高的属国之一,是有专门的朝鲜式风格的院落的,所以也很容易就能找到,朝鲜的卫士也都知道这位李大人是王上的好朋友,自然不会有那不开眼的去阻拦他。
李沐让三跃留在门口,自己信步步入了这座院落之中。
这是一座典型的朝鲜式建筑风格的院落,青色的砖瓦让李沐有一瞬间回到朝鲜的错觉。
只是站在中庭的槐树下,便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眼前。
她身着一身传统的朝鲜宽裙,白色的下摆拖到了地板上,上身是一件淡蓝色的小衣,胸口系着一条红色的系带,头上做朝鲜的未婚女子打扮,梳起一束长发,一尘不染的裙装下包裹着一具曼妙娇美的胴体,绝美的俏颜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却在阳光的倒映下,似乎隐现泪光。
“云琪哥哥。”
四个温柔的字眼,仿佛一下子让李沐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妍儿,在这里,一切还好吗?”李沐柔声说道。
“都好。”李妍儿笑着说道。然后像在朝鲜一样,弯下身子帮李沐除下厚重的官靴。
李沐也没有推辞,只是看着李妍儿蹲下的美丽身姿,心中不免一叹。
他这一路,已经欠下这些琉璃剔透的女子太多。
李沐没有要求自己即便在这个时代还要保证只娶一位妻子,只是他真正的陷入其中才发现,他不想伤害每一个他在乎的傻姑娘,结果是每一个都伤害了。
来到李妍儿的居处,则是一座典型的朝鲜式风格的跪式的房间,房间中间的案几上摆着几道精巧的菜肴,还有朝鲜国让李沐记忆犹新的人参酒。
李沐环顾一周,屋子明显是被精心的打扫过了,还散发着淡淡的松香气息,那是李沐最喜欢的安神香的味道,显然李妍儿平日里并不会用这种熏香。
李大公子跪坐在桌案前,李妍儿也轻轻地坐下,两人对视一眼,只是刹那无言。
“云琪哥哥,先尝尝这些菜肴吧。”李妍儿轻声说道,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
李沐点点头,拿起银箸,选中了一道面前的枸杞人参鸡汤,那鸡汤本身炖的鲜香无比,更加以点缀少量的枸杞,看上去红黄两色相得益彰,恰到好处,当真分外的诱人。
一块鲜嫩的鸡肉入口,李沐一下子如同醍醐灌顶,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我的天啊,这个肉。。。怎么这么咸。
“云琪哥哥,这是我们朝鲜特产的人参鸡汤,我从小就经常吃,所以来到大明,也一直怀念故国的味道,就到处想找到地道的人参鸡汤。”李妍儿柔声说道。
李沐刚想说你们朝鲜吃什么都像吃泡菜一样吗这么咸?
结果李妍儿又轻声说道:“只是妍儿从来没有做过,这是第一次做,不知道。。。不知道。。。”
这是李妍儿做的菜?李沐愣了半晌,在这个年代,堂堂郡主下厨做饭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别说李妍儿,就连伊宁这样的高级侍女,都从来没有下过厨房。
佳人恩重,如何消受,李沐忍着一阵阵的强烈的咳嗽的欲望,故作惊喜的说:“妍儿,这是你做的?当真不可置信啊,汤色浓郁,回味良久,是我喝过的全天下最美味的人参鸡汤。”
“云琪哥哥莫不是哄骗妍儿么。”李妍儿话虽这么说,但是神色间根本就难以掩饰她的兴奋之情。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李沐害怕李妍儿尝到自己做的鸡汤,拼命的把小碗里的鸡肉夹到自己的碗里。
看着李大公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李妍儿都好奇了,拿起筷子想尝一尝,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可是李沐打定了主意,就是不给你,像个孩子似的抱着自己的碗,就是不肯分给她一点点。
“云琪哥哥,让我尝一尝吧,就一小块。”李妍儿可怜巴巴的说着,筷子作势就要往李沐的碗里伸。
李沐一下子转了个身,把碗举得高高的,毫不讲理的说:“不给,做给我吃,那都是我的!”说完接着抱着碗筷,狼吞虎咽起来。
李妍儿也温柔的放下了筷子,微笑着看着李沐把一大碗鸡汤喝了个干净。
“云琪哥哥不久就要去辽东上任了吧。”突然,李妍儿低声开口说道。
“是啊,锦州情势紧急,恐怕不日就要启程了。”李沐也停下了和鸡汤的战争,放下筷子,温和的对李妍儿说道。
“云琪哥哥,妍儿完成使命之后,恐怕就要回返朝鲜了。”李妍儿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身为朝鲜的郡主,可以跟着李沐一路前往大明,是因为担负着出使天朝的重任,可是当使命完成之后,她又怎么能不顾身份再随着李沐前往辽东,那让朝鲜王室的脸面往哪里放?未婚待嫁的郡主,跟着大明的世袭侯爵私奔了?
有的时候,李妍儿甚至觉得她的处境还不如若菡,若菡是大金的公主,可是在大明的土地上无人认得,大金身为敌国,也不可能跑到大明来索要公主。
而她是朝鲜的郡主,两国本是同盟之邦,她根本无法像若菡那样不管不顾的跑到辽东去,朝鲜王室的颜面和尊严,她无论如何都牺牲不起。
“妍儿,辽东战事未平,锦州更是作战的第一线,你一个女孩子,留在那里太过于危险了,若是有了什么问题,我无法向你的王兄交代啊。”李沐沉声说道。
“云琪哥哥,你还会到朝鲜来吗。”李妍儿也没有毫不讲理的哭闹,她知道跟着李沐去锦州几乎不可能,只能为他徒增麻烦。
“当然会,待到辽东战事有些眉目,大明消极防御的态势有所好转,我就会去朝鲜,陪你一起回家。”李沐认真的说道。
“一言为定。”
出了国宾馆,李沐刚刚翻身上马,就带着亲兵策马一路狂奔起来。
“大人!大人!慢点啊!”三跃的马当然不如李侯爷的,只是拼命在后面追赶他。
“儿郎们,快!找家茶馆,咳咳,我要喝水!”
第三十四章 陪你一起
李沐的任命圣旨已经下达,眼看着就要回辽东上任了,但是京城是有早朝的,所有在北京的符合品级要求的官员都必须上朝。
除了四品以上的各部官员,在京的勋贵如英国公,成国公也会上朝议政,李沐无论从哪个方面似乎都逃不掉要上朝的命运。
对于很多低品级的官员来说,金水桥前列队入宫,觐见皇帝,管理国家是士大夫无上的荣耀。但是对于早朝折磨的苦不堪言的李大公子来说,他真想对这些在宫门外羡慕的各种蓝袍绿袍的同僚们说,荣耀我不要了,求求你们代我去吧。
原因很简单,因为早朝一般都凌晨四点多开始的,和后世天安门升国旗的时间差不多。。。
四点半在宫门外集合,就意味着凌晨三点半就要起床,梳洗之后或骑马或乘轿或步行前往宫城。
李沐原本想着,等着天启对于燧发枪的研究有点眉目之后再启程,现在他一天都等不得了。
被伊宁准时叫醒的李侯爷,哈欠连天的坐在床沿,伊宁温柔帮他穿衣系带,忙的不可开交。
堂堂宁远侯府,二品的锦州经略安抚使,当然不可能请不起护理团队,但是伊宁却不愿意假以任何人之手,这个小丫头所有的聪明才智都放在怎么照顾她的公子身上了。也多亏了李沐不是真正的世袭贵族,没有那么多要求,也算不上讲究,千头万绪倒也井井有条。
李沐系上中单的腰带,低头自己穿上袜子,抬头一看,穿着粉色汉装的伊宁已经拿着湖盐和牙刷站在他的眼前了。
大明产的盐分很多种,淮盐较贵,海盐最贱,而最昂贵的盐就是青海产的湖盐。
这种盐洁白纯净几无杂质,所以价格高昂,常在大户人家被用作牙膏使用。
当然还有更贵的经过草药和花蜜精心调制的牙膏,李沐却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况且这个盐净如白雪,确实看着喜人。
匆匆洗漱过后,来到正厅里,却意外看见了一般都会睡到晴天大亮的玥然。
“今天怎么这个时候起来?”李沐奇怪的问道。
若菡今天穿了一件薄纱的汉装,这个姑娘似乎对浅绿色情有独钟,一身轻纱的汉装衬托着她的身段极度完美,常年马背上的生活让她显得活力四射,仿佛撒着满身的阳光一般。
可这一身要是穿在身上,走在春寒料峭的北京城里,会冻死人的。
屋内地龙滚热,倒是无妨,可是这丫头若是不出门,又何必穿这一身夏装,又在这个时候起床呢。
“没。。。没什么事。”若菡支支吾吾的说。
李沐奇怪的看着她,笑着说:“还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吗?”
“真的没什么。”若菡绝美的俏颜一下子就红了,一双美丽的双眸低下去,似乎在专心的看着地板上的纹路一般,低声说道:“只是,我起的太晚了,见不到你。。。”
“啊?”李沐这才恍然,自己天不亮就要去早朝,晚上又要去拜访不少父亲的曾经好友,况且自己在北京所住不久,更要抓紧时间建立自己的关系网,这样每天回来的就不可能早到哪里去。
这傻丫头一个人在这个充满敌意的世界里,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而自己这段时间,确是没有有些忽视她的感受了。
“今天,我带你一起去上朝好不好?”李沐柔声说道。
“我?你上朝是议论军国重事,我如何能去。”
“我说你去得,那就去得。”李沐肯定的说。
说到底,李沐不过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他能游刃有余的周旋于无数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之间,无非是靠着自己比别人更有远见的见识以及。。。历史书上对这些历史人物的性格早就有深刻的总结。
可是他也有冲动,也有年轻人特有的冒险精神,为了喜欢的姑娘,他可以选择认真的一次疯狂。
换上冬装的若菡好像一朵盛开的梅花般,夜寒如水,依然挡不住少女的丽色温暖着李沐的目光。
两人翻身上马,李沐双手环过玥然格格盈盈一握的纤腰,双手稳稳的抓住缰绳,策动骏马,缓缓的走向宫城。
在凌晨的北京城街道上,两名家丁拿着灯笼在前面引导,灯笼上写着宁远侯府表明身份,两人策马跟在前面,后面跟着十名亲兵和几个家丁护院。
一开始,静谧的北京城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但是随着离皇城越来越近,遇见的朝中官员也越来越多,更有一些相识的官员主动上来和李沐打招呼。
但是每个人都看到了被李沐半抱在怀里的玥然格格,很多官员都非常惊讶。这位世袭侯爵尚未婚配大家是知道的,不过宁远侯正房虚位,并不代表不能有宠妾相伴。
虽然有女人不稀奇,但是带着女人来上班的,自从大明有早朝这一说以来,还是头一次!
李沐上朝根本不是来议政的,他更觉得是带着心爱的女孩子出来旅游的,而且,他自己对于和这个姑娘的未来也充满了不确定,所以只想抓住一切时间和她在一起。
很多时候,其实就是出于年轻的生命对于世俗的规矩一种近乎本能的反抗,仿佛在告诉全世界,无论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在一起。
太阳不知不觉已经露出了一丝真容,温暖的阳光开始映衬在这对年轻人身上,越来越多的官员投来关注的目光,目光中有反感,有祝福,有回忆,有沉思,有好奇。
每个人,其实都年轻过。
行到宫门口,李沐却不得不下马了,因为面前站着一位鹤发的老者,大红的官服一尘不染,周围更是站着十数位部堂高官,阵容惊人,却没人敢对那老者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李沐站定,整肃官服,恭敬的施礼道:“参见首揆。”
若菡也按照汉人的习惯行万福礼。
首揆,即为首相,在大明,特指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大臣。
眼前这位看上去温和如玉的老者,就是大明实际的第一人,三朝元老叶向高。
叶阁老已是花甲之年,却显得精神矍铄,看到李沐带着个姑娘来,似乎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侯爷不必多礼。”
“哪能当得起元辅如此称呼,元辅若是不嫌弃,就称呼小可表字云琪吧。”李沐赶紧谦逊道。
叶向高对李沐客气,倒不是因为他这个宁远侯的头衔有多厉害。而是确是对李沐在辽东取得的战绩高看一眼。
不亲身经历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大明在这个年代,面对辽东建奴大军的时候,无力到什么程度。
这个庞大的帝国,举倾国之力,却连战连败,萨尔浒一战以十一万主力精锐迎击全族人口不过数万的努尔哈赤部,输的一败涂地。明军战损五万余人,随同征战的两万朝鲜军队全军覆没。整个辽东防线被迫由进攻转为全面防御。
“好,那老夫就卖个老,云琪,这位姑娘是何人,不给长辈们介绍一下吗?”叶向高实在年长李沐太多,这位花架老人看着这个二十一岁就攻破沈阳城,把建奴杀到胆寒的年轻人,仿佛看着大明未来的希望一般,不知不觉的就带上了一丝关怀。
因为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叶向高也不会和李沐有什么直接利益冲突。
“元辅,在介绍这位姑娘之前,云琪想问在场的各位大人一个问题。”
“嗯?有什么问题,云琪大可说予我等听。”
“各位大人阅历都比云琪丰富的多,尤其是叶阁老,历经三朝,鞠躬尽瘁,云琪年纪轻轻,却时常感到迷茫。”李沐不着痕迹的恭维了一下叶向高,“这位姑娘,弓马娴熟,冰雪聪明,姿瑰勇敢,无论哪一点,都绝不比云琪差哪怕一丝一毫。”
“石柱宣抚使,秦良玉秦将军,为大明征战南北,平乱无数,护卫神器,却因为是女儿之身,连上朝的资格也没有。”李沐清晰的说道。
“元辅,不瞒元辅,这是小可的未婚妻子,只是从未见过百官觐见的盛景,故而我答应她,带她领略我大明文武朝觐天子的盛世景象。元辅,我们必须承认,天下有很多聪慧不下于男儿的奇女子,而却因为是女儿身而埋没了。”
听到未婚妻子四个字,若菡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哈哈,侯爷,难道是想让元辅给你这位娇妻迁一个官职吗?那好,只要元辅同意,我这个户部侍郎,甘愿让贤。”一个红袍的官员冷笑着说。
“云琪,你说这些,是想做什么。”叶向高问道。
“我想带她一起入宫上朝。”李沐一语既出,鸦雀无声。
“做梦!”一门蓝袍官员出声厉声说道,这是一位七品的官员,却敢在一帮高官面前说话,那就只能来自于大明最特殊的部门,六科廊。
六科廊和六部一样,分户、礼、兵、刑、工、吏六科。他们可以对任何大臣提出弹劾,且遵循言者无罪的原则,几乎什么人都敢骂,六科廊甚至可以封驳皇帝的圣旨,权力非常可怕。
正因为如此,六科官员被定为七品,品级很低,正是为了限制他们的权力。
出声的是户科给事中姚宗文,是浙党赫赫有名的急先锋,正是他弹劾熊廷弼,让熊廷弼丢了辽东经略的官职。
后来姚宗文看浙党式微,就跟着魏忠贤混了,不过现在看来,应该还在浙党的阵营中。
“觐见陛下,商讨的都是国事,怎么让一个女人进来,真是可笑至极,难道我大明的国事,要开始问女人的意见了吗?”姚宗文大声质问道。
在场的官员,绝大部分点了点头,无论大家有没有年轻过,有没有为了一个女子疯狂的时代,但是让一个女人上朝,还是一个无品无级的女人,实在超出了太多人的认知。
“其实既然宁远侯要求,也不是不可以的。”说话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虽说这姑娘无品无级,但是宁远侯的妻子,自然是有诰命的,只是因为宁远侯年轻,提前一些罢了,总不能说别人年轻是错误嘛。”
锦衣卫这种特务机关旗帜鲜明的支持李沐,倒是让叶向高有些意外,这至少表明,李沐在皇帝心中留下的印象非常好,好到让锦衣卫都觉得有必要结交一下他了。
这个年轻人做了什么,让皇帝那么喜欢他?
其实叶向高不知道的是,真正让皇帝觉得自己在离开大明天子这个光环,是一个有价值的人,李沐是第一个。哪怕让天子觉得自己是一个能为国家有所贡献的木匠,也足够了。
“我觉得也可,上朝所议,多数事务已有结果,只是报陛下圣裁,多一人少一人并无太大区别。”兵部尚书田吉说道。
“不可。”贵州道监察御史黄彦士站出来说,这位是楚党三党魁之一。“无论朝议如何,都不可让一女子踏入中极殿,带着女人上朝,让后人史书如何写我等。”随后这位黄御史就极力的贬低女子的价值,简直把世间女子说的连块裹脚布都不如了。
好多官员都皱起了眉头,这一下,简直把当朝所有官员的家眷都圈进去了,士大夫们中,恩爱夫妻的不在少数,自然不愿意听这种话,难道相伴一生的枕边人,在你黄大人眼中,就是块想扔就扔的抹布吗?
“云琪,这有什么意义吗。”叶向高经历过无数的风雨,这只能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场面,倒没有丝毫的惊讶。
“因为答应相伴,就无谓何处。”李沐转头看向若菡,认真的说。
他为什么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出这种看似愚蠢无理的要求,因为若菡不同,她来到大明的唯一的支撑就是她对李沐的爱,李沐心疼之余,也想努力的告诉她,她的爱,是值得的。
在场很多人高官都微笑一下,但是谁也没说话,现在情势明显,阉党是支持者,楚党浙党是反对者,锦衣卫也支持,双方堪堪打平,一切就看首辅大人一句话。
其实这只是一件很小的小事,但是折射出大明党争的可怕不容忽视,党同伐异,几乎沦落到为反对而反对的地步,以此对国家行政效率的影响,可以说是致命的。
“哈哈。”叶向高突然笑了,不是微笑,是哈哈大笑那一种,大明虽然艰难,只要还有这样的年轻人,国家就一定还有希望!
“你这小子,那就一起来吧!”
第三十五章 王权天下换你倾城一笑
旭日东升,百官早朝。
厚重的宫门缓缓的打开了,阳光透过宫门洒在奉天门前的地砖上,撒在文武百官鲜红的官袍上,就像已经进行过千千万万次的仪式一样,文武百官按照品级列队,准备进入皇宫,觐见天子。
金水桥前,李沐带着若菡站在队伍的最后面,这也是首辅大人特许的,因为李沐是马上就要离京的官员,本身也不参与任何国家大事的讨论,所以站在后面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了。
有了首辅大人的同意,外加锦衣卫和一众阉党高官的默许,大明历史上第一个带着女子进入奉天殿上朝的官员闪亮登场。
所以,世界上原本没有什么规则,只是大部分人没有能力改变规则而已。
李沐根本不在乎那些卫道士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只是轻轻拉住若菡如玉般温润的素手,初春的时节,他怕她冷,怕她害怕。
“百官早朝,列队觐见!”门内传来传旨太监高亢的声音,立马就有下一位大太监把声音传出去,一声接一声,一共六人,直到声音传到宫门外面。这声音中气十足,而且极具穿透力,简直不下于很多后世专业的歌手,看来非十数年寒暑之功不可得。
叶首辅率领文武百官依次步入宫城之内,穿过奉天门,奉天殿高大的身影显现在李沐的眼前。
后世北京故宫的太和殿,此时还叫奉天殿,殿上的牌匾上也没有满文,金光闪耀下的奉天殿,如同一头盘卧的猛虎,静静地看着经过眼前的文武百官。
这些人代表着整个大明最高的统治阶级,他们每一个人的一句话,就决定千万人的生死,他们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上这条代表王权,代表家国复兴和书写历史的道路。
眼前的一切,毫不客气的说,就是整个大明最高的信仰,王权,和天下。
若菡是没有见过奉天殿的,抓着李沐的手都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这座宫城给她的震撼太强了。
这座宫殿,气势如龙,建制宏伟,简直堪称接天连地,雄伟无比。在阳光的衬托下,不觉让人有一种俯首下拜的欲望。
若菡不知道的是,在南京,还有一座比北京故宫更宏伟,更广阔的巨大宫殿。万历二十八年,传教士利玛窦在访问北京之后,将北京和南京作了一番比较:此一城市之规模,其房舍之布置计划,其公共建筑物之结构,以及其防御工事等,均远逊于南京。
南京故宫之壮丽瑰丽更甚于北京数倍,可是,在四百年后的今天,整个南京故宫只剩下数十根石柱和数块大殿的地基遗址而已,呜呼哀哉,巍峨南京!呜呼哀哉,泱泱华夏!中华民族所经历的艰辛磨难和伟大的崛起,仿若长歌当哭。
“这就是。。。真正的大明吗?”若菡低低的呢喃道。
“这是中华。”李沐说道。
“中华,大明,有区别吗?”若菡奇怪的问。
“当然有,大明或有气数,而中华则永生不亡。”李沐无比坚定的说。
“咯咯。”若菡突然开心的笑了,她的笑容,好像能一夜卷过全城,卷过寒冷清晨的春风一样,悄然陷入李沐宠爱的眼神中。
“你却为何硬是要带我来这大明宫城之中?”若菡低声的笑问道。
“因为我喜欢你笑的样子。”李沐也微笑着回答她:“王权天下,换你一笑,便是值得。”
这纯粹就是鬼话了,好像他是皇帝,这紫禁城是他家的一样,可是情话这种东西,就是要鬼都不信,才好骗人。。。
若菡无论是哪族女子,终究是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年轻少女,听到李沐如此深情的表白,加上站在奉天殿前恢宏雄伟的广场中间,迎着那反射着万丈旭日晨光的金黄色的琉璃瓦。听着王权天下的承诺,一瞬间痴了。
至少这个男人,带着她来到了大明的皇权脚下,她纵然懵懂,也知道朝廷议政,要带一个女子进来,是何等的不容易,李沐就此欠下首辅,阉党,包括锦衣卫一个大人情,而这三方哪一家的人情,都不是那么轻易好还的,代价不可谓不沉重。
说到底,李沐不是真正的大明人,使得他敢于跳出大明朝的条条框框看待问题,这个庞大的帝国,太需要这样一个能够站在高处看待现实的人了。
牛顿说,我们看得远,是因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李沐,则是幸运的站在了时间的肩膀上。
文武百官进入大殿之中,天启已经在龙椅上端坐了,魏忠贤拿着拂尘立在天启旁边,待到百官入内,便开口高呼:“百官行礼!呼!”
满朝文武像是被割倒的麦子一般,哗啦啦的全部跪下,行礼高呼:“吾皇万岁!”
魏忠贤眼中的兴奋之色一扫而过,赶紧再高喊道:“再呼!”
“万岁!”百官应和。
“山呼!”魏忠贤这一次用了更大的声音。
“万万岁!”百官再次同声高喊,声音响彻云霄,高声过后,便是一瞬间绝对的寂静。
皇权威仪,莫过于此!
“众爱卿平身。”天启沉声开口道。
“谢皇上。”话音落下,官员们也都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每日上朝的奉天大殿当然不可能有灰尘,地上的金砖几乎一尘不染,还好也不脏,李沐对于这一点还是非常满意的,至少老魏头这个环境卫生工作,做的还是很到位的。
随着魏忠贤的一句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大家开始按照顺序,向皇帝汇报各种国家大事,但是其实这些事情内阁和司礼监早就已经给出了解决的章程和方法,皇帝不过是当个人皮图章,不停的点头同意罢了。
李沐站在角落中,简直昏昏欲睡,若菡这丫头也是神经够坚韧,靠在李沐的胳膊上也打起了瞌睡,看来三点半起床对于这位锦衣玉食的格格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不知不觉已经两个时辰了,外面已经大亮,看样子是上午八九点钟时分,基本该讨论的也说得差不多了。
李沐听到魏忠贤的一声退朝,简直如蒙大赦,准备收工回家补觉的时候,却又突然听到那老太监的声音:“宁远侯请稍候,皇上有旨,宣宁远侯觐见。”
皇上找我?李沐一愣,只好吩咐一个小太监带着若菡找一处安静的房舍休息,自己先去觐见皇帝再陪她一起出宫。
好在李沐与魏忠贤关系不错,宫内的小太监当然也愿意卖李侯爷这个面子,唯唯诺诺的带着若菡走了。
李沐整理了一下官服,就跟着魏忠贤来到了天启的寝宫。
一进门,李沐就被这个寝宫给吓了一跳,皇帝陛下的寝宫内,几乎就像个手工作坊,到处堆满了工具以及各式各样的木工成品,看到这满屋子的木雕和器皿,李沐突然觉得奉天殿的好几样东西,诸如那一对凤凰漆灯,看上去相当的眼熟啊。。。似乎是出自皇帝陛下亲手打造的杰作。
“微臣参见皇上。”
“爱卿你来了。”天启下了朝,换上一件明黄色的常服,看上去兴奋不已。“看看朕造的新铳如何!”
李沐这才看到皇帝眼前的工作台上放着一把造型精致的长管火铳,严格的来说,已经不能算是火铳,因为这火铳有了扳机,有了瞄准的准心,已经很像一把近代的火枪了!
第三十六章 天启火枪
这是一把由大明天子亲自打造研制的火器,看上去很像一支长长的礼花一般。
此时的大明,拥有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火器技术,这种三眼铳使用三根铳管三角形排列在一起,可以选择一次击发三发或者连续进行击发,缺点就是重新装弹的过程非常繁琐,所以大部分明军士兵在射击完三发铳弹之后,一般就直接拿着火枪当锤子用直接上去近身肉搏了。
三眼铳的射程不远,据明代兵书记载,最远不过百步左右的距离,大约是一百五十米的有效杀伤。可是明代兵书出于保密的需要,夸大的成分很大,一般也就一百米左右的射程。
这种火器虽然已经非常先进,可是依然有许多的限制,所以并没有被大规模采用。
可是经过天启改造过的三眼铳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支铳使用精良的长管铳,射程首先就比普通的制式装备远得多,天启皇帝还创造性的给三眼铳加上了转轮,加上燧发的扳机,整支火铳看起来颇像美国西部电影里加长放大版的左轮手枪。
天启还准备了包装好的铳弹,所有的铳弹和火药药量都是事先测量好的,装在一个皇帝陛下亲自设计的三个木环套成的容器里,这个容器和铳口刚好完全匹配,上弹的时候,只要将容器套在铳口,转动转轮,就可以再次击发。
天启皇帝的天赋在这支火铳上,发挥的淋漓尽致,让李沐这个现代人都叹为观止。
整支火铳都经过仔细的打磨和渡漆,完全看不出任何改装的痕迹,完全浑然一体。枪托上还刻着一条无爪的蛟龙,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爱卿可来看看,朕这支铳所制如何?”天启像极了一个需要夸奖的小孩子,有些得意的对李沐说。
“皇上,臣叹为观止!”李沐真心的钦佩道。
“朕已经试射过这支火铳,李爱卿,不得不说,这燧石当真奇妙无比,朕在这火铳后置一撞击针,只要扣动这个扳机,撞针和燧石产生的火花就可以引燃药包。”天启看着手中的火铳,自言自语的说。
“皇上,不知臣可有幸可观这支火铳之威力否?”李沐好奇的说道。
“哈哈,这有何难,朕在南书房广场已经有过尝试,只是这铳的远距离精度不佳,却是难办。”天启颇有些忧虑的说,这位皇帝倒是个非常尽职尽责的木匠,对于产品的瑕疵非常苦恼。
“皇上,对于此铳之精度,臣听闻有一海外泊来之法可以解决,但是尚未曾试验过。”李沐说道。
“哦?李爱卿速速道来。”天启亟不可待的问道。
“陛下只需在火铳之膛内,刻上竖纹膛线,即可保证弹丸在出膛之时受膛线所制约,即能保证出膛之准确度。”李沐拿着火铳一阵比划,却忘了火铳内还有三发铳弹,搞得站在一边的魏忠贤吓出一身冷汗。
“嗯。。。似有道理。”天启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朕当再去改进此铳,在爱卿离京上任之前,朕定当以新铳为礼,为李爱卿壮行!”
“谢陛下。”
“皇上。”一直默不作声的魏忠贤说话了。“皇上制此神铳,于我大明百姓功德无量,只是此铳尚无名号,肯定皇上为此铳赐一名称,日后我大明天兵所到之处,必将传颂皇上的威名!”
“大伴所言极是。”天启点点头,随后看向李沐,问道:“爱卿可有什么好的名号,说予朕听?”
李沐立刻抱拳,恭敬的说道:“皇上,此铳在陛下手中,已经绝非普通之火铳,现在已经是一把强大的火枪,是划时代的兵器,必将改变敌我态势和战场局面,臣请陛下就将其命名为‘天启式火枪’,臣必带着这支枪,回到辽东,把老建奴赶尽杀绝,则陛下青史留名,微臣死而无憾!”
“好,李爱卿,如你所言,就叫天启!”
出了宫城,已经是晌午时分了,李沐带着若菡走在四九城东市的大街上,感受着浓烈的生活气息,不禁一阵阵的感慨。
华夏大地,狼烟四起,国事危难,百姓们却天真的相信着这些掌握权力的大人们可以为他们带来平安。
晌午的东市大街,人声鼎沸,李沐带着若菡来到一座街边小摊,这家小摊其他不卖,只卖爆肚,爆肚这种小吃,顾名思义,就是取鲜嫩羊肚切成条状,以沸水煮熟之后,再取滚油淋之,佐以香油,芝麻酱,辣椒等各类调料,鲜美可口,简直人生享受。
同人一样,爆肚也分那三六九等,似京城望月楼之类顶级酒楼大厨所拿之爆肚,更是以各种山珍海味之汤汁细心烹制,老实来说,味道比这街边小摊当然强到不止一星半点。然而却让李沐觉得缺了什么。
作为老北京的小吃,爆肚就要讲究个自由,吃爆肚更看重个好气氛,所以一般真正的北京食客,在享用爆肚的同时,都会喝两杯二锅头,便誉为人间第一等美事。
李沐和舒菡坐下刚坐下,两碗热腾腾的羊肚就端上了桌,李公子倒是毫不在意的细心的帮舒菡混合各种调料,这姑娘性喜酸辣,故取辣酱,香油,蒜泥和陈醋拌匀,做成一碗可人的蘸酱,放在姑娘的面前。
在李沐专心调味的时候,却不时的引来周围食客的侧目,一是因为若菡确实生的风华绝代,这样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无论到哪里都是焦点,二来,大家也估计是从来没见过服侍妻子吃饭的丈夫,纷纷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李大公子安之若素的配酱料,却不知道身边的女孩子已经红透了脸,一双如玉般的素手绞在一起,感觉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了。
正在两人享用美食的时候,李沐的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李经略,这么巧。”声音沉稳异常,中气十足,仿佛一股浩然之气扑面而来。
李沐差异抬头,看到一个身穿便服的中年官员,一张威严的国字脸带着淡淡的微笑,眉宇之间正气凛然,即便对宁远侯说话,也不愿稍弯下挺直的腰杆。
“敢问大人名讳?”李沐疑惑的问道。
“呵呵,下官之名,恐怕经略大人未曾耳闻,在下杨涟。”那中年官员笑着说:“原本以为李大人征讨建奴,杀敌数万,应该是位威风凛凛的马上将军,却没想到还是位怜惜红颜的谦谦君子。”
杨涟?李沐不觉悚然而惊,大名鼎鼎的东林六君子之一的杨涟,此人真诚直谏,忠心耿耿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李沐赶紧站起身来,抱拳施礼道。
“原来是掌宪大人,在下对大人之名确是如雷贯耳!”掌宪即为对于都御史的尊称,杨涟官任正三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掌握司宪大权,监察百官。
“如雷贯耳这个词,在威震辽东的李经略面前,可万万当不起啊。”杨涟洒然一笑,于是在李沐对面坐下,店家马上就送来一大碗爆肚和各色配好的调料,看来杨御史是这家小铺子的老顾客了。
“掌宪大人也好这一口?”李沐问道。
“经略不是京官,在这四九城逗留的时日不长,却不知但凡在这北京城生活的老油条,哪个不爱这嫩滑美味的肚儿?”说完还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细细的品味一番,又接着说:“可是我没那个钱去望月楼吃那八珍肚儿,只好上这来解解馋喽。”
“掌宪廉洁,当是我等后辈楷模。”李沐认真的说,这倒不是恭维的话,因为这位掌宪大人在历史上,真的就是后辈楷模。
“哈哈,经略见笑了,虽然李大人年轻,但是所立之功劳,所经之战阵,所刃之敌人,都让我这在京城享乐的一帮京官们汗颜。”杨涟真诚的说道:“我不知大人为何要数次结好魏阉和锦衣卫番子,但是杨某敬大人在辽东所战之英勇,所以有一问想问大人。”
“掌宪大人请讲。”
“李经略,魏阉之权势,已经无法无天,想必在京日久,经略已经有所体会。如此下去,国家政权如何为继,忠志之士从何而来?大明之权柄,尽数操于阉人手中,军国重事问计于斯乎?”杨涟颇有些激动的说。
“大人所言极是,现如今,无需讳言,国家确有极大的危机,辽东建奴连战连败,蒙古连年入寇,南方云贵之乱几乎从未平息,但是如此多的烦心事,若是全部推却到阉党乱政的身上,未免有失偏颇。”李沐沉声说道。
“偏颇?”杨涟冷笑连连:“经略大人贵为二品武臣,难道还不如我这个御史有见地么?阉党祸国已是天下之共识,难道是我杨涟一家之言否?经略大人年纪轻轻,战功显赫,是我大明的未来股肱,万万不可自误啊。”
李沐沉默了,他知道根本无法在这种辩论中辩赢堂堂东林六君子之一的杨涟,自己非文官一系,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得到文官体系真正的认同。
想到这里,李沐顿感沮丧,大明已经沦落至此,这些文官却从不反省自身的问题,一味的搞党同伐异,政治争斗,常年累月下去,对国家才是真正致命的打击。
第三十七章 告别
从那卖小吃的摊子上站起身来,李沐拜别了一脸慷慨激昂的杨涟,带着若菡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刚一进门,就看到了中庭下站着一位华贵的贵妇,周围还站着众多穿着便服的劲卒。
看到李沐进来,那贵妇微笑着,带着一丝欣慰的语气说道:“云琪现在已经是二品的经略大人了,老身也要自称末将了啊。”
“秦将军简直折煞我了!”李沐赶忙说道:“没有您,怎么会有云琪的今时今日,您是云琪最尊敬的长辈,云琪会一生敬佩您的英勇,感念您的恩情。”
这位换上便服的贵妇,自然就是威震华夏,南征北讨,大名鼎鼎的巾帼英雄,石柱宣抚使,大明一品诰命秦良玉秦将军。
“哈哈,云琪,老身此来,是特地向云琪辞行的。”秦良玉也没有反驳,只是依旧如春风笑着对李沐说。
“将军。。。要走?”李沐突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一直以来,秦良玉都像看着年幼孩子的母亲一般,给他无条件的支持,这种支持所带来的勇气,是不可估量的。
第一次上战场的李沐,能冷静面对数万建奴大军主力,其实正是依靠着这位女将军在背后全力的支持他,保护他,信任他。
“是啊,老身带他们北上抗敌以来,已经两年有余了,云南又有不稳的迹象,儿郎们也该回家看看啦。云琪,我知道你有匡扶大明的才华,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你消灭满奴,还我大明百姓一个安静祥和的生活。”秦良玉温和的说,山东一地的惨状,给这位将军造成的冲击太大了,她倦了,累了,甚至于,对朝廷真的太失望了。
所以她寄希望于李沐这个年轻人,李沐太年轻了,堪堪二十一岁的年纪让他成为太多人眼中的火种,期待越高,压力自然也随之而来。
可是相比压力,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李沐在京城的数月间,朝中各级高官,对于这位年轻的宁远侯,给予了几近于溺爱般的纵容。
这个傻小子,还真的以为靠着祖辈的余荫,就可以混迹于阉党和文官集团之间玩平衡了。
因为他年轻,按照常理推断,等他成长起来的时候,朝中大多数官员都已经不在任上了,所以大家说到底并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
既然如此,为何不为国家留住未来和希望呢。
“将军。。。”仿佛是自己是要即将离家的游子一般,面对一直关心自己的母亲,李沐有些哽咽了。
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他,不过是一个刚过弱冠的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啊,在后世还在大学校园里恋爱,游戏,逃课的时节,却要莫名的背上如此沉重的历史责任。
“云琪。”秦良玉依然笑着,仿佛欣慰的看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一般,“你是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人。”顿了一顿,秦将军似有奇怪的说:“我有的时候都怀疑,你都是不是我们这些凡人的一员。”
秦良玉像是回忆着,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无论你所表现出来对战争的天赋,还是你对于身边的人的态度,都太不一样了,完全不像堂堂伯府,家教森严的出身。”
秦良玉抬起头,看了一眼已经抽芽的中庭翠柳,摇摇头说道:“我总觉得你这样是不对的,却又觉得你这样是对的。好像只有如你这般,才是解决我大明痼疾的根本之道。”
秦良玉敏锐的发现了李沐骨子里对于现行的国家宗法制度的反抗,这要是放在以前,肯定会引来秦将军的好一顿教育。
但是山东一行,让秦良玉对这个制度产生了怀疑,如果它是对的,是好的,是完美的,怎么会让山东百姓落到买卖人肉的地步!
“将军。”
“不要叫我将军了,若是不嫌弃,云琪,你就按照土家族的习俗,喊我一声阿嬷吧。”秦良玉温柔的说。
“阿嬷。”李沐再也忍不住泪水,这是一个从李沐来到世界以来就一直给他力量的巾帼英雄,她有让天下男儿汗颜的勇气,也有让天下女子共有的温情。
“傻孩子,别哭了。”秦良玉已年近五旬,却好似不知不觉湿了眼眶。“云琪,你是大明的未来,我们已经老了,无论是我,叶阁老,熊督师,我们都老了,我们想留给你们一个稳定又平安的大明,可是这一次,怕是要食言了。”
秦良玉动情的说道:“这一次,要靠你们自己去争取了,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你们的子孙后代,为了无数的汉家儿郎,为了中华骨子里的荣耀。”
为了中华民族可以一直挺直的腰杆。
“阿嬷,我会的,我一定会的!”李沐认真的,一字一句的说。
“好啦,时候不早了,三跃他们就留给你啦,这几个年轻人,还没有成婚,也没有什么拖累,你们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兄弟,这种情谊我最懂,交给你我放心。”秦良玉说道。
“阿嬷放心,云琪绝对不会亏待三跃兄弟的!”李沐也对秦良玉保证道。
“嗯,云琪,你好好保重,辽东苦寒,一切多加小心。”说完,这位百战余生的女将军也没有行礼,只是走上前来,伸出手拍了拍李沐那并不高大,却仿佛承受着千斤重担一般的肩膀。
“若是来四川,记得来看阿嬷。”这是秦良玉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带着白杆兵们,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后的李沐缓缓的跪倒在地,一颗颗眼泪滴落在青灰的地砖上。
“阿嬷保重。”
也许,时间流转,帝王将相都已经碾作尘土,但是像秦良玉这样的捍卫我中华民族气节的人却永远不会被遗忘。
秦良玉,字贞素,四川忠州人,大明世袭石柱宣抚使,一品诰命夫人。
平播州之乱,平奢崇明之乱,击辽东建奴,后来更是抗清,剿匪,平张献忠,历经战阵,她的丈夫,儿子,弟弟都牺牲在战场上。
她为国家付出了一切,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作为一名将军,被单独记载在将相列传中的女子。
斗转星移,改变的是沧海桑田,是人间百态。不变的是,秦将军那支在数万敌寇面前,宁折不弯的缨枪!
(第一卷完)
第三十八章 归锦州
大明天启二年,四月初三。
李沐一行从京城出发,过山海关,永平卫,广宁卫,终于在四月初抵达了锦州城。
此时,辽东的冰雪几乎融尽,气温开始缓慢的回升,正是催动大军作战的最好时机。已经和老建奴力战多年的大明王朝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以最快的速度批准了李沐离京上任的折子,并要求沿线驿站提供最优先的照顾,确保李经略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锦州。
再次看见锦州城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了,距离上一次离开这里,已经七个多月,看着这座雄伟的边关重镇,李沐慨然一叹,策马就入了城。
由于时间紧急,李沐并没有携带一应仪仗和朝廷按规制配给的卫士,只是和熊廷弼父子一路轻装简从回到了锦州。
李妍儿在完成使命之后,也已经从海路回归朝鲜了。数月时间,恍然如梦,仿佛发生了很多事情,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李沐和若菡骑马走在前面,熊督师和熊成策马走在后面,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无论怎么样,父亲被释放,熊成还是很感激李沐为了营救他的父亲所做的一切的。
行至城门处,却见城墙下有数名士卒围在一起,不知道在鼓噪些什么。李沐神情一沉,对后面的亲兵们做了个手势,转而向熊廷弼父子说:“过去看看。”
后者点点头,于是李沐带着若菡翻身下马,与熊氏父子一起走到那群士卒跟前。却见几个明军边军装扮的士卒,把一个壮实的汉子堵在墙角,那汉子身后还站着一个衣着粗布的妇人,看上去生的颇有姿色。那妇人腹部高高隆起,显然已经有了快足月的身孕。
“你这贼头,胆子不小,竟敢偷到大爷头上来了,真是不知死活!”其中一名士兵手上拿着武器,挥舞着对那汉子说。
那汉子似乎也不说话,只是眼睛死死的攥着一个钱袋,用身体牢牢的护住身后的孕妇。
“王二哥,与这贼厮废什么话,待我一刀上去结果了他!”另外一名士卒作势要动手的样子,眼光却死死地盯着那汉子身后的妇人。
“小子,别不知死活,劝你还是乖乖的就范,别他妈逼着老子把你全家宰了喂狗!”看上去说话比较管用的王二哥再度威胁到。
那汉子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只是头上汗如雨下,身体竟在微微的颤抖着,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住手!”李沐看着眼前的景象,无论这人是不是小偷,他都不能看着这些明军士卒在这里胡作非为。
一帮明军士卒转过头去,看到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人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位美若天仙般的女孩子,看得大家都愣住了。
李沐对于这些人看到若菡的反应已经见怪不怪了,每次看到其他男人这样的表情,李沐甚至非常阴暗有一些窃喜的感觉。
看到李沐一行衣着华丽,扈从如云,显然不是寻常人物,只是这人看上去实在是太年轻了些,应当是哪家大户的公子哥吧。
那王二哥也是个机灵人,立刻拱手道:“这位公子有礼,在下锦州卫百户王宁,不知这位是这锦州城哪家的公子。”
“我不是锦州哪家的公子,家中长辈也已经仙逝,无需再言。”
原来是个家道中落的浪荡公子!王百户心中一动,像这样的人就是图个面子,不如拿住这一点,换些银两来花花也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而刚才盯着那妇人看的明军士卒,看到若菡那貌若天仙的绝美身姿时,整个人都被定住了,一时冲动,哪里还顾得上仔细考虑李沐这些人的来头,听闻李沐不是锦州人之后,更是一下子拔出了佩刀,指着李沐道。
“哈哈,要放这贼人也不难,只要把这细皮嫩肉的小娘皮交出来陪大爷浪荡几日,钱都可以不要了!”
“放肆!”跟在李沐身后的亲兵三跃大喝道,白杆兵们也纷纷抽出了兵刃。
“你们这些无知匪类,敢对大明王师动手,是要造反吗?!”王二哥也不是吃素的,他知道无论在哪里,对官军动手,造反这个罪名,轻易是背不起的,普通的商贾之家,也根本不敢真正的攻击朝廷士卒。
看似乎吓住了李沐一行人,那好色士卒更嚣张了,开始出言不逊调戏玥然格格,污言秽语层出不穷,看上去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恶事了。
“全部给我拿下!”李沐沉声下令道。
“诺!”白杆兵们一拥而上,随着一阵叮当交替之声,只是数息之间,这些士卒就被白杆兵们牢牢的控制住了。
“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造反!造反!”一干士卒大声叫道。
“城门重地,何人喧哗?!”李沐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听上去气势不弱,似乎是军旅中人。
“将军!将军!此人光天化日之下攻击城防士卒,居心叵测,密谋造反啊!”一众做了俘虏的明军士卒见到主事的人来了,赶紧高声呼喊道。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敢在边关重镇闹事!快把人放了,锦州数万边军精锐,你们要是想惹事,可是挑错了地方!”那被称作将军的人也大声喝道。
李沐回头一看,不觉哑然失笑,这不是当初一心要逃命的锦州卫指挥使程琳程将军嘛!
“哟,程指挥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李沐冷笑一声,沉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轻蔑和不满。
“你?你是?李沐?!”程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脑子一下子陷入了空白。
“放肆,你身为属下,怎敢直呼经略大人的名讳!”三跃听闻李沐称呼此人为指挥使,便知道这位将军想必是锦州卫的指挥使,李经略论地位高了他不是一两级,于是立刻出言喝道。
“啊?对对对,末将该死末将该死,末将参见督师!”程琳赶紧下拜行礼道。
大明经略安抚使,为一镇首脑,统管军政大权,更有临机处断之责,往往以督师尊称之。
“程将军好大的威风,我们锦州军,也是好大的威风啊!”李沐嗤笑一声,转而看向那几个明军士卒。
“督。。。督师。。。”为首的王二哥早就吓的面无人色,另外几个看见王二哥吓成这样,再不济的也知道这回碰见大铁板了,这位年轻的公子,肯定是让人难以企及的人物。
“哼,老夫离开辽东不过一年有余,辽东边军就沦落成这个样子了?”李沐身后一直不说话的熊廷弼也冷哼一声,盯着程琳快低到土里的脑袋,闷声闷气的说道。
“熊督师?!不。。。不。。。熊军门,末将知错了,末将知错了!”程琳抬头一看,又被吓了一跳,这不是前任辽东经略,威震天下的熊督师吗,此人手握重兵,攻城略地的时候,他程琳可能还没断奶呢!
辽东边军也许不认识李沐是谁,但绝不会有人不认识熊廷弼是谁,整个辽东,能让程指挥使心惊胆战的叫一声熊督师的,只此一人而已。
“督师饶命,督师饶命!”几个明军士卒也不用白杆兵控制了,纷纷跪倒在地,不住地求饶着。
程琳也是冷汗一阵阵的流下来,这位李经略据说是得了朝廷特许在锦州开镇练兵的,对于总兵以下官员,有临时任免之权,自己的世袭官职去留,在他李经略眼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熊大人,您看,这几人。。。”李沐敬重熊廷弼的威望,自然要先问他的意见。
熊廷弼虽然骄傲,规矩还是懂的,而且论战功,比起李大公子手刃的敌军,纵横辽东十余年的熊督师自愧弗如。
“当然听凭督师处置。”熊廷弼沉声说道。
“先把这几个收押起来,待我搬行新的军法,再按军法论罪!”李沐断然下令道。“程指挥使,今日之事,你无大错,我不与你计较,下一次,希望你不要这样随意包庇下属的罪责,否则,我定不与你客气!”
“末将知道,末将知道,谢督师不罪之恩,谢督师。。。”
“滚吧。”
“诺,诺,你们几个,把这几个废物给我捆起来,压到城防营看管起来!”程琳一声令下,跟在后面一众明军士卒就把那几个倒霉蛋用绳子捆吧捆吧,押着他们一溜烟跑了。
李沐看着程琳一行人离开之后,才把目光转向那大汉和孕妇。
“这位壮士,我看你浑身有一股凛然之气,不像贪图苟利之徒,若有难处,可与我道来。沐虽无大能,在这锦州城内,还是有几分绵薄之力的。”李沐对那中年男子说道。
“谢大人。。。相救,我。。。的事。。。就不。。。不劳烦大人。。。关心了。。。”那汉子似乎痛苦非常,不住的颤抖着。
“你这人不识好歹,若不是大人救你,你和你婆娘哪里还能有得性命!”三跃看不过去,出声斥责道。
“你们。。。朝廷。。。都是。。。都是。。。装善良,实则比起敌寇。。。更。。。更凶残。。。”汉子也毫无惧色的回应道。
说完这句话,那汉子似乎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九章 回家
李沐让人抬起那汉子放在马车上,见那人春日里穿着一件单衣,看上去体质甚好的样子,却全身抖若筛糠,嘴里不断咕哝着:“冷,冷。”
“云琪,这看上去像是寒热之症。”熊廷弼是老军旅,几乎什么样的疫病都见过,不觉有些阴沉的对李沐说。
“此症若是寒热之症,不仅凶险异常,而且会大范围的传染的。”熊成也跟着说道。
那孕妇自始至终几乎未发一言,只是盯着她的丈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位夫人,敢问你们夫妇是哪里人士,为何会流落至此。”李沐对那妇人说道。
“大人,我们是从家里逃出来的。”那妇人思忖再三,最终还是小声的开口了,“我夫君得了重病,眼看就不行了,我们出门匆忙,求医问药,已经花光了积蓄,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说到这里,那妇人已经泫然欲泣,只是断断续续着说:“可是夫君说,还没有看到我们的孩子出生,他。。。他不甘心就这样死,于是只好窃人钱财买那老参片顶着续命罢了。”
李沐坐在一边,听完未发一言。
若菡却听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转身拉了拉李沐的衣角,美丽的大眼睛中满满的都是哀求。
“你这傻丫头。”李沐叹了一口气,那汉子看上去绝非常人,应该身负些不差的功夫,这妇人说的语焉不详,也不知是真是假,自己若是救人,更是不知是福是祸啊。
寒热之症,又名疟疾,在古代是原本是不治之症,且传染性极强,是非常可怕的疫病,在这个时代,对付这种疾病,一般都是将病患大范围的隔离,然后依靠自身的抵抗力和意志力去战胜疾病。
在后世,自然有金鸡纳霜的这样的特效药治疗疟疾,可是在这个时候的大明,却是没有办法找到金鸡纳树这种海外的树种的。
李沐隐约记得在后世,青嵩素作为治疗疟疾的特效药,还帮助中国人获得了第一个诺贝尔科学类的奖项,虽然提纯青嵩素堪称天方夜谭,但是从嵩草中熬药的方法,却是已经在中医中传承几千年了。
“罢了罢了,总不能看着一条性命摆在眼前,见死不救。”李沐心中决定,马上吩咐亲兵去采集嵩草,还注明要那种长在水沟里的臭嵩,而不是中国人一直喜爱的甘松(香嵩)。
一直以来,早在很多古医书中都有记载嵩草可以治疗寒热之症,可是所有的人都理解为有特殊香气的甘松是医书中记载的嵩草,谁能想到,那散发着奇怪味道的臭嵩才是真正的特效药来源?
不多时,马车缓缓前行,敕造宁远候府已在眼前。
朝廷封李沐为宁远侯之后,宁远伯府按照规制当然要进行翻新和扩建,由朝廷拨款,辽东都司承建的新侯府比原来更是大了一倍不止。府内陈设都出自工部派遣的专业工匠,雕廊画栋,美轮美奂,可见李沐在魏忠贤和皇帝心中的地位,确实非同一般。
走进宁远侯府,李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觉恍然隔世。
“哥哥!”刚进门,就见一个小小的娇俏身影奔向李沐,一下子冲到李沐怀里,差点把李沐冲倒在地。
“小嫣,哎呀,又长高啦。”李沐宠溺的摸了摸怀里女孩子的脑袋,那正是李沐十五岁的堂妹,三叔李如桢的女儿李嫣,字云心。
其实这个年代大部分女孩子是没有字的,只是李沐太宠爱这个妹妹,就自作主张的给她取了字。
“哥哥你回来了啊,小嫣好想哥哥。”李嫣躲在李沐怀里,不住的撒娇道。
“这丫头。”李沐摇了摇头,抬头看见一位清冷如玉的翩翩少年出现在眼前,那少年生的英俊潇洒,却看上去颇有几分冷漠和麻木。
见到李沐,那少年才展开一丝笑容,轻声说道:“大哥。”
“云和。”李沐也笑了:“怎么样,家里还好吗?”
这少年正是李沐的堂弟,五叔李如梅的独子李硕,字云和。
“大哥不在家,自然不是那么的好。”李硕只是云淡风清的说道,但是看着李嫣的表现,想必这段时间,尤其是李沐杳无音讯的那段时间,李氏遇见了不少的麻烦。
偌大的门楣,连个成年的男主人都没有,岂能没有人欺负呢。
李沐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外冷内热的性格,闻言,只是温和的说:“云和,以后,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嗯。”李硕肯定的点点头。“云和相信大哥!”
“好了好了,小嫣,我们进去吧,总是在这中庭站着做什么,都冻坏了。”李沐温柔的说。
“嗯嗯。”李嫣乖巧的点点头,却不肯松开李沐的手,好像一松手,哥哥就会消失一样。
一家人来到大厅内,见家中几位长辈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眼前端坐的正是李沐的母亲,而这位端庄秀丽的女人,正是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的女儿,换言之,是老建奴努尔哈赤的侄女,娥恩哲。(历史上李成梁时期,辽东和建州的关系一直很暧昧,双方都有密切的往来,李如柏娶了努尔哈赤的侄女是史实,故而辽东百姓时常传唱:奴酋女婿做镇守,不知辽东落谁手。)
当然,嫁到李家以后,娥恩哲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家人多以二夫人来称呼她,官方在籍的名字也改成了李恩哲。
无论娥恩哲出身何处,她都是李沐的亲生母亲,没有人可以否定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感情,同样,继承了原来的记忆的李沐,也不可能因为出身爱新觉罗氏而对母亲有什么意见。
看到娥恩哲,李沐才想起来,自己的母亲是努尔哈赤的侄女,而舒菡是努尔哈赤的孙女,严格意义上,若菡应该算是李沐的表妹!
这个问题在当时的人眼中,根本不算什么问题,和表妹在一起正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可是李沐不同,他熟知现代遗传学理论,知道近亲婚配的危险性,这是一道在李沐心里跨不过去的坎,让起初下定决心的李沐一下子难住了。
李沐来到大厅,跪在母亲的眼前,沉声说道:“不孝孩儿拜见母亲。”
“我儿快快起来。”娥恩哲赶忙的扶起来了自己的孩子,看着李沐明显黑瘦了不少的样子,心疼的落下了眼泪。
其实家中还有地位更高的,就是大伯李如松的妻子武氏,只是现在李沐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经是世袭的宁远侯,母凭子贵,这让原本在家里因为是满族人,几乎都抬不起头的娥恩哲,一下子成了一言九鼎的主事人。
“沐儿,这回回来锦州,就不会再去打战了吧。”娥恩哲成长于马背上的民族,骑射本领不亚于精锐的满蒙士卒,马上战死是满蒙民族一生的骄傲。
可是每一个母亲的都是这样的“自私”。骄傲由得他们去,谁都不能伤害我自己的孩子。哪怕娥恩哲也不能免俗,满蒙骑兵再强大,她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是其中的一员。
“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母亲放心,孩儿不走了,只要他们不来,我们也不会主动求战的。”李沐认真的对母亲说道。
“唉。”娥恩哲固然是已经嫁到李家,又怎能不了解自己那些个叔伯,努尔哈赤老建奴吃了那么大的亏,一到冰雪消融的时日,又怎么可能不再次催动大军,南下劫掠大明呢。
“罢了,沐儿,这位姑娘是?”娥恩哲看到若菡一直默默的跟在李沐的身后,也不说话,只是害羞得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这姑娘生的美若天仙,娥恩哲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已是猜中了七八分,但还是问了问儿子,希望能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娘,她叫若菡,是。。。是。。。”
“是你中意的姑娘是吧?”娥恩哲笑着说。
“啊?是。。。孩儿不敢欺瞒,若菡出身。。。”
“出身?”娥恩哲奇怪的说,这位姑娘是什么出身,让堂堂宁远侯竟然无法开口。
“伯母。。。我是满人。。。”舒菡轻声说道。
“满人?”娥恩哲突然笑了出来,看着局促不安的姑娘道:“巧了,我也是满人,怎么,看不起咱们满人?”
“伯母是满人?”若菡惊讶的问了一句,小嘴几乎都合不拢了。
“怎么,不像吗?”娥恩哲笑着用满语对舒菡说。
“那伯母岂不是。。。若菡的长辈。。。”舒菡也用满语轻声说道。
“我的伯父,就是如今大金的主人。”娥恩哲用的是满语,也就没有再称呼娘家人为建奴了。
“啊?大金的主人?那是我的祖父啊。”舒菡更是吃惊不已。
“你的祖父?”娥恩哲不觉沉下声音道,“是哪一位贝勒爷?”
“是。。。八贝勒。。。”
“皇太极?”娥恩哲不做声了,她敏锐的感觉这位若菡姑娘和自己的儿子之间情愫已生,可是皇太极的女儿,又如何能和大明的宁远侯在一起。
自己嫁到李家的时候,大明和建州之间尚且没有如此紧张的局面,甚至还经常互市,通商往来。
可是现在两国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大明朝廷怎么可能再让自己前线手握两万军队的二品经略使,去做奴酋的女婿?
至于遗传学上的问题,娥恩哲暂时还没有那个知识水准。。。
看见娥恩哲突然不做声了,若菡的心也沉入了谷底,她转而望向李沐,希望从他那里得到支持。
李沐也转过头来,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希冀的光芒,心中不觉似如刀绞。
自己有勇气面对来自敌国的压力,来自朝廷的压力,可是,怎么面对这上天注定的出生?
而偏偏这个理由,没有办法解释给任何人听,因为知识体系上的巨大差距,让李沐纵然有千万张嘴,也道不清这其中原委的万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李沐狠下心来,只是淡然的看了若菡一眼,然后飞快的低下头去,没有再敢看她。
若菡突然微笑了一下,李嫣站在李沐的身边,看到这位天仙般的姐姐的笑容,却不知不觉流下眼泪来。
那双美丽的眼睛中,满满都是绝望和了无生机的碎裂。
第四十章 军法
大厅中的气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若菡惨然一笑,让李沐觉得心里仿佛有一块,原本那么柔软快乐的一部分,刹那间烟消云散,枯若败草。
“伯母安好,小女子先行退下了。”若菡弯下窈窕的身姿,轻轻行了一个万福礼。
若菡依然穿着她的淡绿色的汉装,轻纱笼罩着她几近完美的身段,秀发低垂着,如同一道黑色的瀑布,顺着肩膀平铺到胸前,就连已经年近四十的娥恩哲也不禁赞叹,世间竟然有生得如此钟灵毓秀,美如谪仙的女子,却为何命运对她如此的残忍。
行礼之后,若菡轻移莲步,也没有再看李沐,带起一阵淡淡的栀子花的香风,消失在大厅的正门影弯处。
“沐儿。”
“娘,孩儿在。”
“这位姑娘生得美貌无比自不必说,我虽妇道人家,但是为娘这些年来,遇见的满汉贵族,各色人等,数不胜数。这位姑娘想必性格勇敢,用情极深,能遇上她,是你一辈子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娥恩哲认真的对李沐说:“只是她的身份,真的能够隐瞒一辈子吗。”
“娘亲的担心孩儿明白,请娘亲放心,待过些时日,孩儿便安排人手,送她回返故国。”李沐低沉的说,听得站在身边的李嫣都打了个寒颤。
娥恩哲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你想通就好。”
回家之后,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辽东冰雪消融,春意盎然,就意味着大战将近,战争的阴云一直笼罩在锦州城的上空,从未散去。
练兵,首重军法与纪律,这是李沐一直深以为然的原则,在战场上,号令严密的白杆兵和听宣不听调的关宁军之间的差距让李沐深有感触,时间短暂,工部铸造的天启式火枪正在拼命的赶工,但是训练必须从现在就开始了。
李沐纵然知晓练兵和严肃纪律的重要性,但是让他一个年仅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掌握两万边军的各种事物,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幸亏有已经戎马一生的熊廷弼熊老督师帮李沐撑场面,这位熊督师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在军事上确是有硬功夫的。
锦州军原来下属辽东都司,现在单独归李沐管辖,这些辽东边军堪称大明最精锐的主力军队,大部分士卒都有铠甲,并且携带长枪和短刀,各种阵型变换也还算得力。
比起山东军全省一片叫花子当主力的情形,不知道好了有多少倍。
可是辽东军的军纪同样不敢恭维,而且在这个时代,放任士兵劫掠城池是用以鼓舞士气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虽然病态,但是却非常有效。
在士卒普遍是文盲的前提下,钱和女人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利益,什么家国天下,是可以喊一喊,却不能让他们甘心用命去换取。
但是李沐不一样,他知道必须提高士兵的文化水平,同时要用严苛的军法规定军队的许可行动范围。
但是具体的实施,李沐并没有什么经验,所以,李沐只好先和总兵熊廷弼定下各种章程,然后让熊氏父子去操练军队。
“什么叫军队战备状态?”熊廷弼指着李沐满满一大篇的《步兵操典》,一条一条的提问道。
“就是我们必须保持有一部分部队处于随时可以出动作战的状态,任何时候,都没有完全的,统一的休息时间,我们要定下不同的战备等级,使得我们的军队处于随时可以迎战的状态,不能给建奴任何可趁之机!”李沐沉声说道。
“那这个整齐划一,令行禁止,步操统一是什么意思?”熊成指着另外一条条文问道。
“熊伯伯,麻烦您和伯功兄站起来。”李沐对熊廷弼拱手道。
熊氏父子一脸疑惑的站在厅中,按照李沐的要求并排立好。
“我喊一,你们就抬左腿和右手,抬到离地两尺左右的地方。”李沐刚说完,就高声喝道:“一!”
“反了反了,伯功兄,左腿!抬左腿!”李沐不满的对熊成说。
熊成悻悻的换了过来,刚想笑一笑,却发现父亲投过来严肃的眼神,一时间把笑声憋了回去。
“我说二,二位就往前走一步,同时抬起右腿和左手。”李沐说完就喊道:“二!”
这一回两个人都正确的达到了要求。
“我的要求,是所有锦州军需要进行战备的士卒,以十人为一行,十行为一营,一营士兵,必须做到像二位这样,口令之下,令行禁止,整齐划一,不准有任何错漏,违者军法从事!”李沐对熊氏父子介绍道。
“天啊,这样的军队该是什么样子的啊?”熊成张着嘴,不觉得有些颠覆了自己的世界观。
而熊老督师却是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他也迫切想知道,这样整齐的如同机器一般的大明王师,能不能战胜已经杀得边军胆寒的满蒙骑兵呢。
“请督师放心,下官必竭尽全力!”熊廷弼用非常沉稳的声音,郑重的承诺道。
“老督师出马,我放心!哈哈。”李沐笑着,转过头来对着熊成坏笑一下,然后对熊廷弼建议道:“我看伯功兄马上也是要有军职的将官了,要不让伯功兄一起去参加训练,为我锦州镇全军做一个表率如何?”
“李云琪?你什么意思?干嘛拖上我?”
李沐理也不理他,只是对熊廷弼说:“老督师以为如何?”
“可以,老夫一直在外领兵,对犬子疏于管教,这倒是一个让他熟悉军务的大好机会,督师英明!”熊廷弼点点头,认真的道。
“李云琪!你是不是。。。”
“嗯?”熊廷弼虎躯一震,熊成立马成了个霜打的茄子,低下头嗫嚅道:“好好好,我去就是,我去就是。。。”
身为总兵公子,若是能亲身示范,为全军垂范,无疑会让士卒们更加信服新的军法和训练方式,至于李沐为什么不自己去。。。有人可以坑为什么要自己上呢?
熊氏父子拿着《步兵操典》,一路讨论着离开了,两人刚走出去,三跃就跑进来,对李沐说道:“大人,那人醒了。”
三跃口中的“那人”,就是李沐初到锦州时在城门边救下的那个汉子,在李沐的嘱咐下,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汉子竟然有好转的迹象,现在终于醒了,让李沐颇有几分自鸣得意的成就感。
来到李府的客房里,看到那大汉已经全身穿戴整齐,坐在床边,他怀有身孕的妻子一直在一边为他擦洗脸颊。
那汉子抓住妻子的手,似乎不想让妻子服侍他,但是可能由于大病初愈,体质虚弱,根本拗不过自己的妻子,只好坐在床边,由得她去。
李沐步入客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伤害满满的暴击单身贵族的画面。。。
奇怪的是,那汉子似乎也不像常人那样害羞,只是坐得笔直,待妻子为他擦洗完毕,缓缓的站起身来,对李沐一揖到底,真诚的说:“在下洛攸,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李沐毫不在意的挥挥手道:“壮士不必多礼,我看你们不似歹人,换了谁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公子的恩德,洛攸永远铭记在心,但是不瞒公子,我这次来到辽东,家中确有非常紧急的事务,所以这就准备向公子告辞了。”洛攸说道。
“洛先生这就要走?”李沐惊讶的说:“尊夫人已有足月的身孕,想必不日即将生产,现在离开,对于先生一家恐怕并无益处啊。”
提起妻子,洛攸沉默了。
“洛先生,我看你似乎精通一些武学精要,不知我说得错否?”
“公子过奖了,只是一些强身的小招式罢了。”
“那先生可懂枪阵?”
“这。。。略知。”
“洛先生,现在我们锦州军正在操练兵马,抵御建奴的进攻,同为汉家儿郎,沐恳请先生折节为我锦州枪阵教头,在先生驻留期间,我必将为先生的家眷提供最好的照应,让先生无后顾之忧后再送先生启程。”李沐对洛攸承诺道。
洛攸似乎脑子里经过了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看着妻子疲倦的面容,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那就听凭公子吩咐。”
第四十一章 伊人无觅
随着锦州开始全面操练兵马,李沐也开始陷入了浩繁的各类事务中,为了把火器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李沐抽取了原本辽东军中的火铳手三千五百余人,并在城内征召那些体质强健,家世清白者,共计五千人,组成了一支专门使用火器的火枪队。
这支军队被命名为北云兵。
在之后的岁月里,北云兵名震天下,纵横无敌,几乎成了整个时代的象征,后世东西方史学家都一致高呼,正是北云的出现,把游牧民族一直引以为傲的马背上的荣光送进了地狱!
北云兵有专用的兵营和训练场,而且只受经略使一人调遣,北云兵的统领,正是被授予三品参将军职,李沐的铁哥们,熊成熊伯功是也。
除了和所有锦州军一样接受步操训练之外,李沐还会指导他们进行额外的射击训练。
辽东边军是朝廷的开支大头,每年大明朝廷一半的国库收入都用以供养九边,其中辽东更是重中之重,所以相比起山东军穷得要饭的可怜情形,锦州军无疑要幸福太多了,所以李沐也狠下心来,让这些火铳手,拿着实弹练射击。
在偌大的训练场中,已经有三排火铳手列队完毕,他们拿着最新的天启式火枪,一排二十人,一共六十人,其余的士卒大都站在高台上围观,却没有人大声鼓噪,因为这是一场非常危险的训练。
“所有参战人员列队完毕,请大人下令!”场中传来熊成那闷声闷气的吼声。
“准备战斗。”李沐沉声说道。
“诺,一列装填,准备射击!”
此时,突然前方一处木栅栏门打开,从木栏中冲出一群黑色的身影,身影速度极快,几乎迅如闪电。
“是狼!是狼!”在场许多士卒大惊失色。
饿狼们呜嗷着扑向自己眼中的美餐,速度之快,几乎让人难以捕捉。
手拿火枪的士卒们的阵线开始有了动摇。
“谁也不许动!后退者军法从事!”熊成大声喝道。
军法。。。想到可怕的军法,那些拿着火枪的士卒再也没敢后退一步。
据说那个由无数小黑屋构成的军法处,已经把三名士卒逼得上吊自杀了,据说在里面待过一个星期的士卒说,其实也没啥人会虐待你,就是一个没有光的房间,在一个完全没人理你的环境里待一个星期,一开始有些顽固分子毫不在意的以身试法,结果进去之后一个个都老实了。
军法处也被传得越来越神,给无数后来者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随着狼群嚎叫着越来越近,熊成沉稳的下令道:“击!”
“砰!”几乎是一声整齐的枪声,冲在最前面的一群畜生倒下了一片。
“再击!”
“砰!”枪声再起,不要命的狼群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的感到害怕想回身逃命,却被后面的同伴冲倒在地,瞬间踩成肉泥。
“三击!”
枪声一片,畜生们终于开始放慢脚步了,他们也终于发现敌人似乎并不是待宰的猎物,而更像是比他们强大百倍的可怕的猎手。
“一列装填,二列射击!三列准备射击。”熊成依旧毫无表情的,如机器般的下令道。
这一回,火铳手们士气大振,所有人有条不紊的上弹,后退,射击,仅仅数息,数百只饿狼就只剩下几个已经吓破了胆的躲在墙角一侧瑟瑟发抖,不住的哀鸣。
“好样的!好样的!”
现场的士卒都发出了一阵震天的欢呼,这样的杀戮,无疑最能催动人类掩藏在文明外表下的本性,满场的鼓噪声震耳欲聋。到处都是:“北云!北云!”的呼喊。
李沐点了点头,一个月的训练,总算让这些火铳手有了一点样子,当然目前他们只能完成这一种动作,距离真正的百战精兵还差得很远。
李沐站起身来,刚要着急卫士准备回府,三跃匆忙的从远处跑来,后面竟然跟着李沐的贴身侍女,伊宁。
伊宁看上去急切无比,一身粉色薄纱汉装在军营里尘土盈天的环境中都被染得黄一块白一块的。
刚看到李沐,伊宁就气喘吁吁的一下子扑到李沐身上,李沐赶紧一下子搀住了这个毛躁的丫头。
“公子,公子!菡姐姐,菡姐姐不见了。。。伊宁找了好多地方,好多地方都没有。。。”伊宁带着哭腔说道。
“什么?”李沐吃了一惊,转身飞奔出了军营,找到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松开缰绳一气呵成,转头就往侯府奔去。
“大人!大人!快追上大人!”
“别管我!传令锦州诸门全部戒严!现在开始,立刻戒严!不许任何人进出,违令者斩!斩!”三跃等亲兵刚刚骑上马,就只听到李沐在前方大声的喊道。
“诺,大人!”三跃大声应道,可是李沐已经跑远了。
李沐只感到耳朵边呼呼的风声吹过,原本不过数里之遥的宁远侯府,现在却显得那么遥远。
刚到门口,就看到李嫣在门口一脸焦急的张望,李沐的马一到,李嫣就赶紧跑到路边,对李沐说:“哥哥不必进去了,家里已经被翻遍了,菡姐姐已经走了,走的时候留下这张字条。”李嫣把手中的字条交给李沐,然后推着李沐又骑上马:“有人看到菡姐姐去了北门,应该是要回满洲,哥哥赶紧去追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好。”李沐什么也没多说,摸摸了妹妹的头,调转马头,又飞快的奔向锦州北门。
李沐一边策马飞奔,一面摊开手中的字条,字条很干净,字迹很简洁,只有一句话,还有几滴似有似无的水痕。
“沐,愿君安好,妾身拜别。菡。”
“这傻丫头,为什么这么傻。”李沐笑着摇头,笑着笑着,不觉眼泪迷住了眼眶。
“不行,这样骑马看不见路的。”李沐苦笑着抹掉泪水,却发现泪水越抹越多,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面对数万建奴大军,面对朝鲜王权更替,面对皇权威仪,一直都冷静得不像个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的,世袭宁远侯,二品锦州经略安抚使李云琪,在飞驰的马背上,哭得像个孩子。
人总是这样,失去了之后,你才发现,有些人的离开,就好像一瞬间呼吸没有了空气,害怕得几乎让人窒息。
他真的怕了,屠杀数万满族族裔的李屠夫也怕了,无论这个女孩子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不能没有她。
可是,为什么,我们总是知道的那么迟。
飞马奔到北门的李沐,看到熊成已经在那里等他了,身后是他的亲兵侍卫以及一百轻骑。
兄弟相见,自然不必多言,李沐当先冲出城门,熊成以及亲兵们也紧紧的跟着他出城而去。
城楼上,宁远侯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娥恩哲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微微的摇摇头。
“伯母,我也该走了。”说话的人若是让李沐看到了,必然会大吃一惊,因为那绝代无双的绝美少女,正是李沐苦寻不得的若菡。
“丫头,你也看到,他是爱你的。可是,世间缘分,不是这么简单的。你若真的爱他,就应该学会放手。”娥恩哲叹了口气。
“是,伯母,玥然明白。”若菡轻声说道,大滴大滴的泪珠滴落到地面上。
“别喊我伯母了,喊我一句母亲吧。”娥恩哲对着抽泣的姑娘,轻轻抚摸了一下她如瀑的长发,温柔的说道。
“是,玥然拜别娘亲。”这一句,等于是娥恩哲承认了,她已经嫁到了李家,是她的儿媳妇了。
“嗯,菡儿保重。”娥恩哲也湿了眼眶,转而看着远去的李沐一行人,轻轻地说道。
若菡凝视着李沐远去的背影,眼睛里满是眷恋,阳光洒在女孩儿的身上,衬托出姑娘完美的身段,一袭淡绿色的裙装轻舞,足以另世间最美的花朵都黯然失色。
目送玥然的身影渐渐飘下高耸的锦州城楼,娥恩哲轻轻的苦笑了一声。
“夫人,有一天少爷知道了,会不会怪您呢。”娥恩哲身边的一个丫鬟轻声说道。
“竹青,作为母亲,我真的很想看到孩子快乐,可是我不能拿整个宁远侯府上下所有人赌这一次,万一输了,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这个赌注太大了,我输不起,也不敢让沐儿赌。”娥恩哲坚定地说道。
“夫人却为何知道少爷不会放菡小姐走呢?”
“因为他是我儿子,我了解他。”娥恩哲用不知是无奈还是骄傲的语气说道。
“他爱,他就敢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