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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云二十一日     一品侯爵txt下载     一品侯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 内禁卫大将

    两天后,朝鲜昌德宫。

    “请问,尚衣院在哪里?”朝鲜昌德宫的明德殿的门口,李沐手舞足蹈的跟门口的驻守军士比划着。

    昨天夜里,绫阳君李倧派人送了个精致的盒子到李沐的住处,打开盒子一看,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块出入宫城的腰牌和一张带着一股清香的纸条,纸上写着“云琪哥哥”四个字,落款是“妍儿”。

    于是,就有了从来不起早的李沐李公子在一大群队友惊讶的眼神中,刚刚天亮不久,就急急忙忙的抓起衣服直奔朝鲜宫城而去。

    秦良玉也非常奇怪,李沐此人在秦将军眼中有胆识,有谋略,有眼光,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懒了!完全和一干明军的生物钟完美错开,大伙睡觉时他在房中嘟嘟囔囔的写东西,所有人都准备吃午饭了李公子才揉着惺忪睡眼洗脸刷牙。

    今天真是活见鬼了!只有熊成大致知道原因,也没有说破,只是恨恨的嫉妒道,“迟早让女人骗的玩意儿,得陇望蜀莫过此獠。”

    当兴奋的李沐来到昌德宫门口,出示腰牌之后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不知道去哪里找李妍儿,更可怕的是,别人还听不懂他问话。

    “算了不跟你废话了。”李沐放弃了跟守门的朝鲜内禁卫士兵做肢体交流的努力,转而望向门内,壮美华丽的宫殿层层叠叠,如山峦叠嶂,上哪去找一个人呢。

    “喂!”李沐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严肃的声音,随后就是一连串听不懂的朝鲜语。

    回头一看,却见一名内禁卫的军官带着十余名士兵往李沐这里赶来。

    由于李沐身着汉装,在这朝鲜宫城里非常显眼,虽然有朝鲜官方给的的腰牌,却也不能任由他在王宫里转来转去。

    过来的内禁卫军官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一身标准的内禁卫军官服,手上拿着典型的朝鲜长剑,显得严肃威严,英气不凡。

    “你是大明的使臣?”对方凑近了一看,发现李沐的汉装,便知道李沐想必是最近拜托朝鲜的明军的一员,但普通明军明显不可能有进入宫城的腰牌,所以李沐必然是一位地位较高的大明官员。

    可以说,除了李沐是一位大明官员以外,其余的这位内禁卫军官都猜中了。

    “我是秦良玉将军的随从李沐。”李沐答道。

    “李沐?随从?”对面的朝鲜军官愣了一下,好厉害的“随从”啊,吃早饭的时间就跑到朝鲜王宫来观光了?

    “是的,小可李沐,李云琪,家祖是钦封宁远伯,前辽东总兵,判辽东粮饷事。”

    “原来是辽东李氏,末将久仰。”对方肃然抱拳,自我介绍道,“在下宋述远,字元墨。蒙王上看中,恬居内禁卫大将一职。”

    内禁卫大将?我的天地啊,那可是从二品的武官,怎么会如此之年轻。

    此人既然会说汉语,想必是朝鲜世家大族之后,否则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能。。。慢着,宋述远?不是前几天李倧密谋要除掉的那个宋述远么?

    宋述远,朝鲜有姓宋的高官么?李沐还真不知道,想着等会有机会定要问问李妍儿。

    “在下是受我们秦将军的嘱托,想前往贵国尚衣院寻一些贵国风格的服装,我们这一身在汉城实在是。。。太显眼了,想必将军可以理解。”李沐胡编乱造道。

    “原来如此,大明确实与我国服饰不同,太引人注目也确实会让人不太自在。”

    “正是如此,只是在下看着宫城气势磅礴,屋舍层层似迷宫一般,竟是无处寻那尚衣院的所在。”李沐认真的说道。

    “这好办,李公子请随我来。”宋述远也不多问,转身领着穿过了明德殿。

    “听说李公子在辽东血战建奴大军,手刃数万敌首,还一把火烧了辽东第一坚城沈阳?如若是这样,真是让末将钦佩不已。”宋述远突然开口问道。

    这个宋将军虽说看上去不错,可是此人可是大北派和光海君那头的啊,李沐心中暗暗警惕,陪笑着说。“宋将军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统领三千内禁卫精兵,想必也是战功赫赫之人吧。”

    “唉,说来惭愧。”宋述远叹了一口气,“家父在朝中摄兵判一职,掌管我国军兵之事,才让我这文不成武不就的浪荡子弟做了这个大将,看似风光,实则一点意思也无。”

    宋述远倒是完全不避讳自己官二代上位的事实,只是隐隐的觉得不合适,但是似乎于他而言,并没有更好的选择罢了。这个内禁卫大将能做多久,也完全看他老爹的兵判能做多久。

    但是既然能让兵判大人的儿子统领皇家禁卫,这位兵判大人也必然是深受朝鲜王的信任吧。

    有个这么好的爹还不满足?李沐觉得宋述远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于是摇头笑道:“既然做了,就做好罢。”

    只是李倧的计划一发动,这位内禁卫的宋将军想必不会有什么理想的下场。

    “我自幼学习汉语,却从来没有去过大明,李公子可否向我说说,大明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物吗?天朝皇上的宫城,是也像我们昌德宫这般,还是像景福宫那样的大殿呢?”宋述远有些兴奋的问道。

    “这,将军。按规制礼法,贵国王宫是大明亲王规制的郡王府,虽是壮美,比起陛下的皇宫,还是。。。呵呵。”李沐笑着说。

    “真的差很多吗?”宋述远也没有生气,只是颇有些吃惊,仿佛在脑补比景福宫更大的宫殿是什么样子的。

    “万历二十五年,皇城大火烧毁了三大殿,现在尚在重建之中,想必也快是完工了吧。只三大殿,就已超出贵国王宫数倍,各类宫室屋阁九千间。宫城皇极殿(即清太和殿)高近十二丈(大约十四层楼),面积大约。。。六倍于景福宫吧。”李沐沉声说道。

    “天啊。”宋述远顿觉大明之强大简直高山仰止,朝鲜景福宫修建了近百年,历代先王均有扩建,壬午倭乱时被倭寇焚毁大半,现在重建却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完成。

    六个景福宫却是何等可怕的巨大城堡!

    “不知何时能有幸见到天朝的宫城啊。”宋述远不无羡慕的说道。

第十二章 为你制衣

    不知不觉,在热情的宋述远的带领下,李沐终于站在了尚衣院的门口,却不像李沐想象中的仿佛大染坊般的热闹情景,尚衣院内静悄悄的,比起成均馆这样的学馆更加安静。

    一路上,在李沐刻意的交往下,李沐和宋述远混了个脸熟,由于身负敏感的重职,宋述远不敢轻易与人交友,而与李沐这样的大明远道而来的人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称呼起来也热切多了。

    “云琪,这里就是尚衣院,不知云琪兄可有人引路?”宋述远问道。

    “贵国礼曹已经助我找好了引路之人,元墨兄职责不可疏忽,还请留步吧。”李沐说道。

    宋述远点了点头,带着一干军士离开了。

    终于赶走了大电灯泡。望着宋述远离去的背影,李沐松了一口气,半晌,却又沉思起来。要不要提醒这个看上去单纯的有点莫名其妙的内禁卫大将即将到来的危险?

    “云琪哥哥。”熟悉的清脆悦耳的女声传来,却看到李妍儿站在一处屋舍的门口,正在弯腰将绣鞋套在脚上,今天的李妍儿确是换了一身汉装,果真是腰若云素,盈盈一握,弯腰的姿势显示出臀股间完美的曲线,扎着细带的长发如烟如瀑,看得李沐的眼睛都直了。

    “怎么样,云琪哥哥,好看吗?”李妍儿开心的转了一个圈,献宝似的对李沐说,“是妍儿这两日自己裁剪的,却是觉得你们汉人的服饰竟是比我们朝鲜的服饰更加舒适呢。”

    “是吗,妍儿无论是穿我大明的汉装还是朝鲜的素裙都是绝代,别人都是想法配衣服,妍儿倒是不着紧这个问题了。”李沐微笑着说,伸出手去拉了一下李妍儿的衣袖,像是在感受衣服的质料一般。

    李妍儿听着李沐赞美的话,心中像是灌了酒一样,感觉到一种让人心醉的快意,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低下头去,轻声说道:“妍儿答应给云琪哥哥制一件衣服,却不知。。。云琪哥哥喜欢何种样式的衣裳。。。”

    “你们这里还可以自己设计中意的衣裳么?”李沐有些意外的说。

    “这确是奇怪了,尚衣院不设计衣裳,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务吗?”李妍儿有些奇怪的问。

    “你们朝鲜姑娘难道还流行为外国使臣设计衣裳么?”李沐有意调笑着李妍儿。

    谁知这一次李妍儿没有害羞的低头,而是风情万种的白了李沐一眼,“却也不是每一个外国使臣都像云琪哥哥这么难伺候的。”

    “所以就派你来专门伺候我了么。”

    “想得美。”李妍儿轻哼一声,傲娇的转身走开了。李沐心中窃喜不已,偷笑着赶紧跟了上去。

    尚衣院之内,分有金银库与主衣局,一应设置仿大明尚衣监而设置,主管王室服装和金银首饰,李妍儿贵为郡主,自然是没有职位的,只是由于李妍儿身份尴尬,其父亲临海君更是被光海君杀害,也没有人关心她这个郡主的死活,只要不出大事,光海君也就下了一道旨意,让李妍儿做了尚衣院管理(是个职位,品级为从三品),由得她在这里胡闹。

    却没想到这位郡主殿下是天生的服装设计师,巧手天成,加之出生高贵,眼界极宽,她的设计总能广受宫中贵人们的欢迎,领一时风尚。

    李沐在主衣局中看见了各种华丽唯美的朝鲜服饰,也有很多秀丽清新的汉装,想必是出自李妍儿的手笔。

    “妍儿,我若给你画出一张图纸,可否为我裁处一件衣物吗?”李沐轻声问道。

    “当然可以啊。”李妍儿巧笑嫣然道,回头用朝鲜语说道。“来人,取纸笔来。”

    不多时,纸笔备好,作为王室的设计部门,还有各色颜料,染料和衣服图样都准备齐全,显得十分专业。

    李沐也不知道衣服的图样应该画成什么样的,只是凭借自己的手,画出自己心中想象的华服,实在是画不好的地方,就用汉字予以注解,然后寄希望于天才设计师李妍儿强大的理解力和想象力。

    李妍儿起初以为李沐是要为他自己设计衣裳,却发现李沐是在画一幅女装图,图上的女装是自己没有见过的,低胸露肩的上装和轻纱披肩,腰部有明显的束紧,下摆宽大好像朝鲜的宽裙,却又点缀有许多昂贵的珠宝。

    这件衣服像汉服也像韩装,却不又不是两者中的任何一个,但是只要是后世的人看一眼这幅图,肯定都会一目了然,这不就是婚纱嘛!

    整件衣裳都是素白素白的,点缀的珠宝也都是白色的,为了避嫌,李沐没有敢画上头纱和头顶的王冠,但是其他地方,确是绞尽脑汁,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看的婚纱用生疏的笔法和文字呈现在图纸上。

    虽然是婚纱,却又加上李沐自己的想象,出于这个时代的考量,不可能让女孩子露出整个香肩,上身除了紧身的衣物,更是用薄纱多层笼罩,使得整件衣服呈现出唯美的气质。

    整整两个时辰,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一个专心画,一个盯着看,误了午饭也丝毫没有察觉,尚衣院的人虽然不认识李沐是何许人物,但是李妍儿这个郡主还是认识的,也没有人敢上去打扰这两个人。

    在画了两个多时辰之后,整张图终于完工了,李沐放下画笔,看了看已经被颜料染得五颜六色的双手,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件服装,妍儿真是未曾见过呢。”李妍儿眼中光芒大盛,不无醋意的说,“也不知云琪哥哥是为谁做的这件衣裳。”

    “哈哈,妍儿若是想要,图纸就在此处,当然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啊。”李沐把图纸小心翼翼的吹干,头也不回的答道。

    “呆子。”李妍儿咕哝了一句,伸手接过李沐画的图纸,兴味盎然的说,“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这件衣服做出来是什么样子的呢,云琪哥哥,稍等,我立马安排人手缝制。”

    李妍儿虽然在王室中地位很一般,但是毕竟是货真价实的郡主,又有光海君的旨意,尚衣院一切人手事物都完全听从这位郡主的调遣,于是李妍儿一声令下,所有在尚衣院和浣衣局的宫女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开始全力以赴的制作这件从未见过的华丽服装。

    “不知这件衣服何时能够制好。”李沐低声说道。

    李妍儿听到李沐的话,只是淡淡的说道:“云琪哥哥却是等不及要送给梦中佳人了么。”

    李沐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转而说道:“不知二十日能否足够。”

    “若是尚衣院全力以赴,二十日也是差不多可以完成了。”李妍儿说道。

    “好了,那我的衣服呢?”李沐兴致勃勃的问李妍儿。

    谁知李妍儿突然轻哼一声,愤愤的说道:“妍儿何曾说要给你制衣了?纵然云琪哥哥是大明李氏之子,也不能强人所难罢。”说完,俏脸一转,纤腰微扭,莲步轻移,踏着清脆的步子离开了。

    李沐愣了半晌,才无奈的摇头道:“女人的脸啊,真是跟江浙沪的台风一样。。。”

第十三章 又是一年春好处

    朝鲜汉城,绫阳君府。

    此时李倧家的后院里正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大量的宫女和小太监来往穿梭,忙碌无比,而在中庭的水井边,李沐和李倧两人正甩开膀子,抡起大木槌,狠狠的往一个木质的盆子里砸过去。

    仔细一看,盆中放着细腻粘稠的糯米,熊成站在一边,不时往盆里倒点水,搅和均匀,然后站起身来,让两个抡锤子的力士继续工作。

    “云琪,这打糕可是我们这里特有的美食,平时也是能享用,但却是不如自己动手的吃的更香甜。”李倧得意的跟李沐介绍道。

    李沐只是用力挥动着锤子,不知道在思忖着些什么,像是没有注意李倧说的话。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朝鲜在文化习俗上基本和大明相同,只是相比起来,中国人过年更喜欢包饺子,而朝鲜人倾向于做打糕。

    天启元年眼看着就要过去了,再过几日,就是农历新年了,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了,也不知道锦州城内现在怎么样,李沐离开宁远伯府之后,家里连一个成年的男人都找不到,怎么撑起偌大的门楣。

    更不知道,远在四百年后的父母亲人,那个年代的李沐还在吗,如果还在,那他自己又是谁呢。

    李沐不觉想的出了神,直到听到一声惨叫,“啊!”吓得李沐浑身一哆嗦,一下子回过神来。

    一低头,看到熊成正抱着自己的左手,在地上到处打滚,嘴里还不依不饶的骂道:“李云琪你瞎不瞎啊!我手还没拿出来你就下锤子!哎哟,疼死小爷了。。。”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不起,失误,嘿嘿,失误。”李沐不好意思的赶紧赔笑着说。

    李倧看到李沐发呆,于是凑上前来,低声笑着对李沐说:“云琪啊,你老实说,是不是想我妹妹了?这丫头刚才还在这里跟清城郡主聊天呢,结果硬是拉着清城郡主去尚衣院看什么衣裳,不知道这丫头又有什么鬼点子。”

    李沐只好心中苦笑一下,不知为何,对于没有为李妍儿制一件衣裳,似乎心中颇有些愧疚的感觉。

    “明露郡主冰雪聪明,朝气活泼,正是殿下的福气。”李沐中规中矩的回答道。

    李倧看李沐硬要死端着,心中也是暗笑不已,谁不知道李妍儿看的那件衣裳是李沐亲自设计的,不过李倧以为是李沐送来给他的妹妹的,所以李妍儿才那么上心。

    李沐三人做了半晌打糕,热的是满头大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于是就放下手中的活计,三个人跑到后厢房的浴室中。

    一般来说,在这个年代,因为缺乏保温设施,洗澡有的时候都是使用木桶,然后临时准备热水灌入其中,大部分家庭也没有浴室,都是在卧室中置浴桶洗澡。

    但是似绫阳君这样的权贵府邸自然不一样的,不仅有常备的热水房,有专司烧水的下人,更是有着用条石精心打造的浴池,三人脱下衣服,一滑就溜进了盛满热水的池中。与此同时,门外服侍的宫女鱼贯而入,端来糕点和米酒轻轻放在三人的手边,然后将各种花瓣和香料轻轻撒入池中,更有几个宫女在房间四角点燃安神香,一时间屋内香气弥漫,直让人有一种想睡觉的感觉。

    整个过程不过几息的时间,却见那些宫女裙摆不乱,发髻微动,腰间的铃铛都没有一丝声音,让李沐心中赞叹不已。而熊大公子和李倧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躺着享受着,并没有有什么感觉奇怪的。

    李沐摇头叹道:“阶级啊,腐败啊。”一副圣贤悲悯天下的样子,看见一个宫装女子把米酒送到他的手边,于是轻声用自己仅仅会的几句朝鲜语说了句“谢谢”。

    那女孩儿明显一阵慌乱,好像没有想到李沐会说谢谢,腰间铃铛一阵晃动,发出一阵好听的声音,但是在安静的浴室中一下子惊醒了所有人。

    李倧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睁开眼睛望着那个女孩儿,用朝鲜语厉声问道:“你是怎么搞的,真是没有规矩!在我府上这么多年,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吗?要你有什么用!”

    李沐听不懂李倧说了什么,却见到那个女孩儿似乎吓坏了,赶紧匍匐的跪到地上,不住的磕头,嘴里不知说了什么,像是饶命之类求饶的话。

    李沐知道自己好心做了坏事了,赶紧制止李倧道:“殿下,这件事情无关这位姑娘,是我的错误,还请殿下谅解。”

    李倧只是阴着脸,淡淡的说道:“云琪不必说,都怪这贱婢扰了我们好好的兴致。”然后用朝鲜语向门外吩咐道:“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熊成也没有说话,眼中也只是一片淡然,似乎在他眼中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但是李沐接受不了啊,看门外推门进来几个健壮的仆妇,拉着女孩儿就要出去,再看熊成和李倧冷冽的目光,心中不觉得一阵心寒,这就是阶级,这就是权力,门阀,这是个森严到极点的等级社会,高等级的人们对底层生活的普通小民具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自己若不是穿越到世袭宁远伯府,是不是也是被人拖出去打死的命运呢?

    “慢着。”李沐出手制止了两个仆妇,向李倧抱拳道,“殿下,是我见这女孩儿看上去伶俐可爱,我在朝鲜停驻期间,未有家中婢女相伴,起居多有不便,就请殿下把她送给我吧,云琪不甚感激。”

    李倧似乎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李沐,用朝鲜语冷冷的对那女孩儿说了几句话,女孩儿立刻忙不迭的点头,无论做什么,总比乱棍打死的下场好不是么。

    “云琪既然喜欢,那就算是这丫头的福气。”似乎意识到既然把人送给李沐了,再喊对方贱婢就太刺耳了,于是就改了口。“这女孩儿的名字在汉语里的意思是安静的姑娘,平素里也是规矩人儿,现在既然给你了,等过会儿我让人把这丫头的卖身契给你送过去。”

    “安静的姑娘。”李沐仔细打量的一下这个女孩儿,却见女孩儿身量并不高,但是生的清纯可爱,更有一头让人惊叹的长发,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姑娘,长发已经过了纤腰,却不知是不是经常打理的关系,秀发如同镜子一般,仿佛能照出人影来。李沐至今也是见到了两位绝色美女了,却也没见过这么美丽的长发。

    “既然你是个安静的姑娘,就叫你伊宁吧。”李沐说道。

    李倧用朝鲜语翻译了一遍,女孩儿,不,现在要改叫伊宁了,伊宁再次跪下,一头头发像是黑色的水晶一般滑落到地板上,不断的说着约莫是感谢的话。

    李倧用朝鲜语说了一大堆不知是什么的话,间或能听懂几个“听话”“努力”之类的词,其他的李沐却是无论都不认得了。

    话刚说完,李沐就感觉到伊宁的身影靠过来,一双柔夷毫无预兆的按到了李沐的肩膀上开始轻轻地揉捏,长发搭在李沐赤裸的肩膀上,散发出一阵木槿花的花香。

    既然以后是自己的侍女了,李沐也就受之无愧了,他知道自己如果不让伊宁这么做,肯定会加深姑娘的恐惧。

    这一场小风波很快就过去了,躺着舒服的很的李沐都快要睡着了,却听到李倧突然开口道:“云琪,我们已经决定了时间了。”

    李沐听了这句话,一下子睡意全无,一看熊成紧闭的眼睛,不确定他睡没睡着。

    “不用担心伯功,没事的。”像是知道李沐心里在想什么,李倧示意不用瞒着熊成,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可。

    至于伊宁。。。她根本听不懂。。。

    “今年的新年朝会也没几日了,朝会当天,宫城戒严,百官云集,内三厅和捕盗厅要在城中巡逻,兵力大大分散,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李倧沉声说道。

    李沐想了一会儿,自己在朝鲜逗留已经一个多月,建奴应该已经反应过来了,一定已经准备了和朝鲜的交涉,或者说,甚至与朝鲜的交涉已经在进行中了,只是光海君严密封锁了消息,光海君再不济也终究是大明册封的朝鲜王,这点事还是可以做到的。

    事不宜迟,必须尽快动手!李沐暗暗决定道。

    “现在我所虑者,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李倧忧心忡忡的说道。

    “殿下但说无妨。”李沐奇怪的问道,计划了这么久,一切都准备好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了,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

    “我所虑者,非在朝鲜,而在大明。”李倧担心的说道。

    大明?李沐心念急转,瞬间明白了李倧的意思,政变夺位固然重要,怎么取得大明的册封更加重要,甚至比起夺取王位,如果能取得大明的册封,在宗主国强大的气场下,逼迫光海君直接退位也不是不可能。

    历史上,李倧政变成功后,大明对于他的行为非常恼怒。负责节制朝鲜的登莱巡抚袁可立第一个就表示了明确的反对意见:“看得废立之事,二百年来所未有者,一朝传闻,岂不骇异。”大明拒绝承认绫阳君的合法地位。

    于是仁祖二年(1624年),即李倧当上朝鲜王的第二年,将军李适发动叛变,废掉仁祖,以其叔兴安君李瑅为新君,史称李适之乱。

    这一刻,李沐突然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担忧,也有一种昂扬的自豪,生我养我的祖国,在这个年代是如此的强大,是整个亚洲地区所有民族的标杆,“凡言属国者,存其国号而属汉朝,故曰属国。”大明有五十多个藩属国,每年都要向中央朝觐,送礼物,称为纳贡。

    大明册封各国的国王和王室成员。如果表现不好,作为惩罚,就不让这些国家送礼物。。。

    如果不能给大明送礼物。。。这些国家的国王会非常悲惨,轻则威信扫地,重则被政变推翻,直到选出一位中央朝廷承认的统治者。

    大明是非常重视礼法的国家,尤其是现在更是史上有名的东林清流把持朝政的时代,这些人治国无能至极,党同伐异却是好手,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像绫阳君这样的,估计被承认的可能性比较着急。

    “殿下,我有一计。”李沐沉默了许久,突然抬头说道。

    “哦?云琪速速与我道来。”李倧迫不及待的说道。

    “殿下。。。”突然的,李沐停住了,他突然站起身来,语气阴沉的说,仿佛突然带着深沉的怨气和无奈一般,却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熊成也吃惊的睁开了眼,身后为他按揉肩膀的伊宁也吃惊的停了下来。

    “云琪。。。”

    “殿下,云琪敢问一句,您有姬妾无数,有认真的喜欢过其中一位吗?”

    “啊?”李倧被李沐的神经病般的表现震惊了,整个人暂时处在短路状态。

    “是啊,喜欢一个人,就是给她爱的自由。”李沐像疯子般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笑着对李倧说。

    “我有一个关键的人物,或许可有大用。”

    “是吗?云琪为何从未对我说过?”

    “她是一个女子,复姓爱新觉罗,是大金八贝勒皇太极的长女,封号玥然。”

第十四章 绝胜烟柳满皇都

    朝鲜是没有自己的年号的,大明用什么她就用什么,大明天启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今天是天启元年的最后一天工作日,朝鲜按惯例举办新年朝会,宴请文武百官,接见各国使节,今天之后,全国衙门放假封印,只留少量值守官员,除非赈灾和叛乱等军国重事,其他事物全部停办,直到正月初七才重新开门。

    一大早,朝鲜汉城府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就已经在昌德宫殿前广场上集中,宴会就设在广场上,五品以下官员虽然没有资格入宫,但是也要前往昌德宫,聆听圣训。

    而在国宾馆的李沐的房间内,若菡正端坐在铜镜前,手中的金钗不住的颤抖,仔细一看,原来是李大公子拿着一把描金檀香的梳子,正在给若菡梳头发,他的新侍女伊宁乖巧的站在一边,穿着簇新的汉装,垂手而立。整个房间默然无声。

    若菡平素是最坐不住的人了,这会儿也难得的安静了一会儿,她觉得今天的李沐格外的不同,却不知哪里不同。

    梳子轻轻滑过瀑布般的头发,经过佳人珠圆玉润的耳际,李沐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眼前的女子,哪怕是站在身后,也感觉到她身上的香气。

    从上看下去,若菡端坐的时候,腰背自然的曲线顺着衣物一阵滑落,到了臀股处却又快速的扬起,曲线完美到了极致,即便是李沐这样挑剔的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甚至就是后世韩国整容产业的标准蓝本。

    她娇蛮任性,却又善良纯真,她伶俐聪慧,却又弓马娴熟,她的身上无时无刻不充斥着阳光般的气质,好像天生就是美好的代名词,相比起李妍儿的传统和文静,李沐更倾心若菡这样的有几分现代气息的女孩儿,敢爱敢恨,却又善良可人。

    “你今天去尚衣院,找明露郡主,别撅嘴,不是让你找她吵架的,是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李沐一字一句的叮嘱道。

    “哼,定是你又来诓我,让我去向那女人讨要什么礼物。”若菡似乎对李妍儿很不感冒,愤愤的说道。

    “你真的不想知道是什么吗?”李沐窃笑着问。

    “哼,就知道欺负我。”若菡一下子站起身来,吐气如兰的对着李沐哼了一声,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没等李沐感受佳人美好的味道,若菡香风一闪,似乎急匆匆的出去了。

    李沐苦笑着摇了摇头,向门外喊道:“来人。”

    “公子。”一名白杆兵进来抱拳道。

    “你派五十名兄弟,待宫城事起,就包围尚衣院,任何人不得靠近,胆敢接近者,哪怕是朝鲜王,也格杀勿论。”李沐沉声吩咐道。

    “诺。”白杆兵应声而出。

    李沐望着窗外,一阵阵的失神,身后传来一个清灵的声音:“公子,你。。。不,高兴。”

    李沐回头一看,却是伊宁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伊宁来李沐这里几天,日常交流全靠比划,却也和李沐培养出了别样的默契,李沐的心情好坏,都不用开口,伊宁都能敏感的察觉出来。

    只是汉语,明显对于伊宁太难了,她现在也只能勉强记得几个常用的词,诸如“我”“你”“高兴”“生气”还有就是对李沐的称呼“公子”。

    这一句话把伊宁一大半的词汇量都用掉了,难得是用得还挺应景的。李沐确实不高兴,却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也许伊宁知道,可是她没有能力安慰这个看上去无所不能的年轻人。

    “是啊,伊宁。”也不管伊宁能不能听懂,李沐似乎是对伊宁,又似是对自己说。

    “今天,我要用我的心,换我的命。但是我也不知道究竟值不值得。”

    朝鲜王宫,昌德宫。

    “哈哈,云琪,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李沐刚刚走到王宫的门口,就听见一个豪爽的声音传来,一看,正是朝鲜的内禁卫大将宋述远。

    李沐看见宋述远也是笑了一下,快步走上前去,奇怪的问道:“内禁卫大将宋将军今天任务艰巨,怎么还有时间在这里等我?”

    “任务艰巨是不假,但是我宋述远是那么迂腐的人吗?横竖不过一个靠家族得来的恩荫,怎么能比得上云琪你呢?”宋述远大大咧咧的说。

    李沐顿感温暖,而后客气的说:“元墨抬爱了。”

    宋述远一下子感觉都不认识李沐了一样,摆摆手道:“哎呀,云琪啊,我就不喜欢你们这些世袭勋贵这一点,你们宁远伯府的规矩也太大了,客气来客气去的太虚伪,来来来,我领你去一个好些的去处,不似他们那些傻子在广场上傻等。”

    满朝等待觐见的文武官员居然被内禁卫当做了傻子,李沐苦笑着摇摇头,被宋述远拉着走了。

    不多时,两人转到了一个绿树掩映的小院中,小院静谧幽静,却仿佛没人一般,宋述远推开一扇屋门,却见屋内陈设端庄典雅,却没有象征朝鲜王室特有的蓝青色。

    “这里是我国大学士的值房。旁边那个是办公重地,却是进去不得的,这里倒是没有事情,大学士们都去门前广场上傻站着了。你且在这安坐,到了时辰我来叫你。”宋述远介绍道。

    原来是大学士的值房,朝鲜仿照大明设置内阁议政,领议政和各位议政都是大学士,这就是朝鲜真正的权力中枢,怪不得离昌德殿这么近,这几件屋子想必就是为大学士们准备的休息的房间。

    宋述远说着就出去了,李沐就站起身来,突然看到旁边的地上似乎有一张揉成一团的纸,出于好奇,李沐过去打开了纸团,只见纸团上似乎写有汉字,只是明显已经看不清了,只是能看到几个依稀的字,“不许”“送还”“东江”“巡抚”“两得”。

    东江?!李沐浑身一凉,在这朝鲜的内阁中,何以能找到大明东江镇总兵毛文龙的信件。

    只是其他地方难以辨认,李沐只好把纸团收起来,东江镇地处皮岛(今朝鲜共和国平壤境内),与朝鲜有所交流自然是正常的,李沐想到这里,也就没有再去想别的,毕竟现在朝鲜名义上是大明的盟友,不是敌人。

    过了半个多时辰,内禁卫大将宋述远跑到了值房中,气喘吁吁的对李沐说:“云琪,时间到了,快去前面广场上列队。”

    看着满头大汗的宋述远,李沐对他招了招手,“元墨,你今天需要上殿当值吗?”

    “上殿?不用啊,我只负责调度,礼宾寺和內侍府的人会管理一应礼仪所需事务”宋述远老老实实的说道。

    “好,那你过来,我有事对你说。”李沐说道。

    宋述远疑惑的凑上前去,却突感颈后一阵大力传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元墨,我已经牺牲了太多,不该再牺牲你了。”李沐说着,把晕过去李述远放到了值房后面大学士休憩的床上,打开门出去了。

第十五章 对不起

    “新年未启,开此大朝,领五品事,入宫觐见,其余人等,宫门听宣,朝野肃然,诚为拜服。”

    “宣,文武职官员并钦封勋爵,觐见殿下。”礼宾寺的太监高声唱喏,想是经过训练已久的专业人士,声音洪亮悠远,久久不绝。

    于是更有六名礼宾寺的太监一个接一个重复,将话语从昌德殿一直传到宫门外去。

    李沐根本没注意听也用不着去听,他跟在朝鲜官员后面进去就行,反正作为天朝军队,也不用向藩属国行礼,只需要站着等宣召,然后朝鲜王赐宴,好好吃一顿。

    等到李沐等人再次坐在光海君的眼前时,情况同上次也没什么大的不同,只是人多了好几倍,很多稍低品级的官员根本没处可坐,不过很快这里结束,所有人就要回去广场上参加新年宴会,门外想必已经是在布置了,稀奇是坐在宫殿之中居然一丝嘈杂都听不到。

    “末将恭贺殿下新年之喜,愿大明与朝鲜两国情谊永固,源远流长。”正三品石柱宣抚使秦良玉说道。

    “秦将军不必客气。”光海君笑着答道。“贵部在我国驻扎期间,朝鲜国力贫弱,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殿下客气了,朝鲜诚意已尽,末将非常欣喜,必将如实向皇上回报。”秦良玉不卑不亢的说道。

    “多谢将军美意,还请将军转达孤对皇上的问候,值此新年,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光海君高声说道。

    “恭祝陛下万寿无疆。”所有朝鲜官员一起齐声高唱。

    “殿下一片赤诚,皇上一定会深感欣慰的。”秦良玉满意的说道。

    “将军能理解孤,孤非常高兴,只是将军归国一事,孤有一个建议,不知将军可否接纳。”光海君说道。

    “殿下请讲。”

    “好叫将军得知,我国水师在壬午卫国之战中已经几乎全军覆没,已经几无可出海的船只,贵国登莱巡抚袁可立大人的登莱水师已经答应我国接应将军回国。”光海君沉声说道。

    李沐有些诧异的抬起头,光海君居然同意大明派人接引他们回国么?

    “只是由于登莱水师未经调令不愿意进入我国港口,所以将前往东江皮岛毛总兵处,静候王师凯旋。”光海君接着说道。

    东江?李沐突然想到了在值房看到的那张纸,似乎还盖有领议政李尔瞻的印鉴,东江镇无论有什么事情,都不该和朝鲜领议政有什么私人交流才对,怎么会有李尔瞻的私章。

    所以,那不是毛总兵的信函,那是谁的呢?

    遍数朝鲜四周数得着的大明总兵,一个后世非常熟悉的名字出现在李沐的脑海中,那就是在辽东龟缩数年最后被凌迟而死的后来做到辽东巡抚的袁崇焕。

    袁崇焕此人,心机深沉,极度自私,他一方面不想建奴入关建立新朝,一方面又不愿意建奴失败,从而使得自己无用武之地,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在建奴和大明之间寻找平衡,不惜多次残害抗清的将领和官兵来保护自己的地位。因为他知道,建奴若是灭亡,很可能就没有自己坐拥辽西将门和关宁铁骑的机会了。

    所以,那张遗落的信笺,很可能是“不许归国,送还大金,以东江镇为耳目,半路扑杀之。落款是辽东巡抚”?难道还能是登莱巡抚袁可立吗?

    李沐不肯定,但是觉得有很大的可能,而且在东江镇的地界上干掉自己就能栽到东江总兵毛文龙的头上。

    袁崇焕一直对于毛文龙怀恨在心(袁崇焕后来假传圣旨斩杀了毛文龙),只要提前联系好袁崇焕,想必袁崇焕是愿意做这个买卖的。

    这个国贼!李沐心中愤怒无比,直觉告诉他,这么多天光海君交涉的很可能不是建奴的使者,而是大明的使者,可笑的是,居然是为了同一件事,同一个目的!

    可是,现在的辽东巡抚是王化贞啊,李沐自己也想不起来历史上的真相是什么,王化贞又何必要害自己呢?

    慢着,光海君凭什么能干掉自己这手上精锐的一千白杆,只要走脱几个,他朝鲜王的王位就危险了!

    突然李沐像是明白了什么,看着周围窗帘闪动的昌德宫,看着领议政大人李尔瞻,不对!那不是领议政!秦良玉一行人根本不认识朝鲜的官员和勋贵,连领议政李尔瞻也不过只是有个一面之缘。如果这些都不是真的朝鲜官员。。。天啊!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却不知谁才是真正的黄雀。

    “包围昌德殿,任何人不得离开!但凡有妄动者,格杀勿论!”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李沐苦笑了一下,这个声音,分明是朝鲜内禁卫大将宋述远啊!

    看来光海君意识到了自己对于李倧的巨大意义,不是,有可能不是李倧,对于任何叛党,自己这一行人都是巨大的助力,光海君得国不正,国内反对势力太多,根本就难以肃清,导致他本身就对谋反异常敏感,这几天倒是大意了。

    无论自己帮助哪一方都是光海君不能承受的,所以必须除之而后快。

    “将军快走!”李沐未等秦良玉答话,就拉着秦良玉赶紧起身,熊成也是一惊,一个翻身就要跑出去。

    如果殿内这些人不是朝鲜的官员,那就必然是义禁府或者内禁卫的军士了。

    光海君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冷笑着看着李沐等人一路跑到门口,却见门下人影绰绰,数百内禁卫官兵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昌德宫,不远处的内阁值房门口,站着朝鲜领议政李尔瞻和数十名文武官员。

    “云琪。”开口的是宋述远,他穿着一身内禁卫大将的军服,只是淡淡的说道:“我也是职责所在,家族性命,全系于我一人之手,我不能害了我的家人。”

    是啊,宋述远的父亲无论叫什么,既然深得光海君信任,那必然是大北派的标杆人物,也许宋述远不在乎是谁做朝鲜王,但是他在乎他的父亲和他的家族。

    他错了吗?没错吧。我错了吗?也没有吧,我不过是想活命而已,想回到我的国家,可是最后还被自己人算计了,真是万分的悲哀。

    “云琪,投降吧,你们可以留在朝鲜,只要。。。”

    “只要交出我手下一千兄弟的性命是吗?”李沐问道。

    宋述远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元墨,换了你,你会答应吗?你会出卖这些跟我千里奔袭,北伐建奴的兄弟吗?你们朝鲜,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建奴没有杀过你们的百姓,没有践踏你们的土地?!”李沐厉声说道。

    宋述远只是沉默,没有再说话,正待下令动手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喊杀声。

    “什么人!”宋述远和一干军士回头,就见到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队军士,手持白色长枪,奔若疾风,动若脱兔。

    “是白杆!是白杆!”熊成惊喜的叫道。

    只见打头的一人,身穿战甲,手上一支银色长枪,满脸煞气的冲了进来。仔细一看,这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居然是一位身形婀娜,美丽窈窕的姑娘,正是皇太极的长女,大金的格格,封号玥然。

    若菡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绝美女子,更是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子孙,她不仅刁蛮可爱,冰雪聪明,同时又兼弓马娴熟,武艺不凡,穿上战甲之后更显得英气勃勃,一支银枪虎虎生风,宛若女战神下凡,凛然不可侵犯。

    “抓住他们!”若菡娇喝一声,一干白杆兵就冲上去,但是没有冲向李沐,而是冲向了正在边上观战的领议政李尔瞻和一干朝鲜高官。不一会儿,就把他们团团围住。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想把自己摘出去反而成了人质的领议政大人想必是懊悔不已。

    想必这就是早上自己派去尚衣院的五十名白杆兵了。

    门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是李倧手下世子翊卫司的人正在和内禁卫激烈的交战。

    “殿下。”宋述远也蒙了,只好高声请光海君出来做决定。

    过了一会儿,阴沉着脸的光海君出现在了昌德殿门口,四周的朝鲜官员果然都已经脱下官服穿上了义禁府的军装。

    “秦将军,你们天朝军队无端插手属国内政,怕是似有不妥吧。”光海君冷声道。

    “殿下。”秦良玉丝毫不为所动,“是朝鲜背信弃义在先,妄图谋害大明王师,意图造反谋逆!”

    “放肆!”光海君厉声道。

    “我是大明三品武官,未曾携带武器觐见,你们用内禁卫包围我等,意图不轨,不是造反是什么!殿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秦良玉冷冷的说。“意味着无论你与谁达成了协议,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不可能私下处理了,如果我们死了,你们朝鲜数十名高官出了事,难道还能瞒得住吗?!”

    秦良玉声音越来越大,气愤填膺的说道:“无论大明愿意与否,都必将与朝鲜开战,壬午倭乱,我大明出兵十万助朝鲜平定国难,殿下,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不惜为了一己私利,把整个国家带入战火,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光海君沉默了,他不是害怕秦良玉的威胁,也没有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做错了。

    只是若是自己这边的官员损失惨重,此事就必然瞒不住了,一下子损失了数十名高官,包括领议政和各部的堂官,这必然是震惊海外的巨大事件了。

    但是如果就这么放弃,自己的王位怎么办?卧薪尝胆,杀害两位兄长,多次与大明谈判好不容易换来的王位就这么拱手让人吗?

    不行!绝不可以!光海君心中暗暗决定,哪怕洪水滔天,也是今天以后的事了!今天不杀此三人,王位都没有了,性命都保不住了,还顾及其他的有什么意义,至于朝鲜的未来,与我有何关系,大不了投靠大金反抗大明也不失一条出路!

    “内禁卫大将宋述远何在!”光海君喝道。

    “在。”

    “我之前告诉过你了,格杀勿论!”光海君咆哮着喊道,状若疯狂。

    “是!啊。。。”宋述远突然捂着胸口蹲了下来。

    “宋元墨,很疼是吗?”李沐一字一句的问。

    “云琪,是你。。。”宋述远指着李沐颤声说道。

    “不是我,我没有害你,只是早在行动之前,你就已经是必须除掉的目标,所以你的饮食已经被下了毒。”李沐的声音平淡,似乎没有任何波动。“我刚才给了你解药,放在你的嘴里了。本来见你已经咽了下去,可是你装昏骗过了我,想必也就不会相信我的解药了。”

    “是的,我。。。我吐了出来。。。”

    “元墨,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觉得你是一个可交的朋友,想救你一命,是你自己没有救自己。”李沐叹道。

    “云琪,说真的。。。我宋元墨。。。不后悔。。。有你这个朋友。”宋述远疼的满头是汗,全身不住的颤抖,“只是。。。我。。。不能害。。。害我的家。。。人,对不起,请你。。。原谅。。。”随后宋述远一下子抽出佩剑,反手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云琪。。。我知道。。。我爹归属于大北。。。但是。。。求你。。。求你放他。。。”话没说完,宋述远的手已经垂下,倒在了地上。

    李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觉得心中无限怅惘,惨烈的权力斗争,牺牲了无数的性命,为大明换得一个坚定的盟友,可是历史上的朝鲜也是大明坚定的盟友,李倧也成功成为朝鲜王,大明依然灭亡了啊。

    熊成和秦良玉互看了一眼,拉着李沐一下子冲进了内禁卫军队之中。

    群龙无首的内禁卫,很快就被冲的七零八落的,世子翊卫司的军队也终于冲进了昌德宫的大门。

    又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历史上的宫变发生在庆云宫,绫阳君调平山节度使的五百兵马实施了宫变,但是现在有了白杆兵,计划也提前了,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第十六章 何为霓裳

    天启元年的大年二十九,公元1621年。

    朝鲜绫阳君李倧在大明军队的帮助下发动了一场政变,推翻了原朝鲜国王光海君,绫阳君李倧即位为朝鲜王,史称“仁祖反正”。

    光海君杀害兄弟背弃人伦,新王搬下数十条罪状,但是最严重的当属交接建奴,谋逆造反。光海君已经是朝鲜王,他能怎么造反?当然是造宗主国的反,造大明的反!

    造反的证据何在?在朝鲜的王宫中发现了建奴的使者,经过核实和确认,最终认定,这位建奴使者正是建奴八贝勒皇太子的长女,封号玥然的爱新觉罗氏。

    朝鲜国宾馆。

    “若菡。”李沐站在若菡房间的门口,只是轻声唤道。

    “滚。”房间没有想象中的大喊大叫,只是一个淡淡的,绝望的声音。

    “你这么久没有吃没有喝,是撑不下去的。”李沐着急地说。

    没有人回答他。

    事后,李妍儿特意找到了李沐,说若菡听闻李沐在昌德殿被内禁卫包围,二话没说,就带着人一路杀了无数的内禁卫官兵,这才堪堪赶到救下了李沐。李妍儿自觉没有这个勇气,感念若菡的勇敢,对李沐非常不满。其实何止李妍儿,熊成对李沐嗤之以鼻了,甚至秦良玉都对李沐的行为颇有微词。

    所有人都以为李沐是为了让李倧取得大明的承认,让李倧从一个政变的阴谋家,摇身一变成为救国的正义者。可是李沐知道,若菡是满族人,而且自己带她离开的时候知情者太多,他为了离间皇太极和其他众皇子的关系,留下了皇太极一家性命,同时也给自己和若菡留下了转圜的可能。但是,更为自己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他可不觉得皇太极有为他保密的义务。如果让人知道这件事,自己免不了满门抄斩的命运,宁远伯也扛不住通敌之罪。自己也想过带着若菡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离开,且不说她愿不愿意放下优渥的生活陪伴自己吃苦。就说现在是公元1622年,距离大明历史和汉家历史的终结时间还有二十二年。

    真的要坐视历史还回到那个原点,让汉人接受满人奴役二百年然后被西方世界的大炮轰成碎片吗?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简直是上天垂怜中华民族,给了我们一次重来的机会,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二十二年后,满清铁骑踏满中华山河,李自成起义燃烧到华夏大地的每个角落,自己能躲到哪里去?

    如果自己不放弃,终将要和整个满蒙帝国对阵疆场,哪怕杀光满蒙族裔也在所不惜,那作为满族努尔哈赤的子孙,若菡应该何去何从。

    爱她,是看着她幸福,不是看着她痛苦。或者说,李沐不想当面看着她痛苦。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让她离开,不能给她希望,因为希望,会让一个女人等一辈子的。

    三天后,朝鲜负责押送若菡前往登州,但是李倧已经派人做好了准备,李沐会随船前去,然后伪装成海难让若菡离开。锦州军会派人接应若菡,熊成也联系了自己父亲在辽东军内部的一些旧部,一路上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保证她能回到沈阳。

    “李妍儿说,你没有看我想给你的礼物,傻丫头,吃一点,过几日才好。。。”李沐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转身疾步走开,跑到自己的房间里,阴沉的着脸对伊宁说:“关门。”

    伊宁莫名其妙的把门关上了,李沐用针一下子扎破了自己的一个手指。

    “公子!”伊宁惊呼出声。

    三日后,旅顺海域。

    海风扑面吹来一股腥咸的味道,旅顺港近在眼前了,若菡还是如以前一样,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站在船头发呆,李沐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切都非常顺利的完成了,眼看若菡就要进入到建奴的土地,虽然对于李沐是敌国,对她而言,却是她的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造化真是个王八蛋,偏偏让这样的女子生在敌国,偏偏自己就来到了这个最危险的时代,

    相遇是巧合,相爱是注定,相思是无奈。

    “李沐。”若菡突然开口了,似乎因为太久没有说话,话语里充斥着一种嘶哑的感觉,凄然,绝望。

    “嗯?”李沐赶紧应道。

    “你们汉人,是不是把世界上最美丽的衣裳称作霓裳。”

    “霓裳的意思是神仙所穿的服饰,想必当是人间寻不见的美丽吧。”李沐说道。

    “是啊,你让李妍儿在尚衣院忙活了那么多天,是制了一件衣裳是吧。”若菡说道。

    “你没有见过图纸吗?”李沐问道。“可惜却是还没有完成。”

    若菡摇了摇头:“我不想看。”她接着幽幽的说道:“于我而言,霓裳,就是你送我的衣裳,总该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

    “若菡。。。”李沐总觉得自己一时心中震动,喉咙像是堵住了什么一般,但是听着若菡这接近表白的话,他却不敢回答她。

    若菡只是呆呆的望着大海,回过头转身看了一眼李沐,泪珠再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傻丫头。”李沐却笑了。

    “李云琪,我这次回去,必向阿玛请兵南下,攻取锦州城,待把你的锦州,杀的干干净净为止。”若菡的声音冷冽,像是冥府的诅咒一般,让周围的朝鲜的官兵不寒而栗。

    “好。”李沐竟然依旧笑着同意了。“我等你来。”

    若菡回头仔细看了李沐一眼,然后纵身一跃,跳入了大海中,用力的扑腾了两下就往岸边而去。是的,船只是不能靠岸的,旅顺是建奴的土地,为了不让李沐冒险,若菡选择游过去。

    她其实不怎么会水,满族是马背上的民族不是水边上的民族,李沐看着她在水中上上下下的起伏,一颗心也是随着吊了起来。

    这就是命吧,总是有太多的无奈,他和她的朦胧和美好的一切,就这样随着大海波涛的起伏消散了吗。此生不知还会不会相见,若菡也不确定,她一介女子,又怎能提调军队出征大明,何况攻城略地的军国大事,又岂是她一个格格可以决定的么。她不想哭,却觉得自己的脸上总是有股咸咸的水流,想必是海水吧,若菡安慰着自己。

    看着若菡在旅顺港爬上岸,她既然是格格,想必有证明自己身份的办法吧。

    果然不久之后,一队满族士兵就跑了过来,双方嘀咕了一阵,满族士兵恭敬的跪下请安。

    李沐看到满族士兵行礼之后,就毫不犹豫的一回头,“返程!”

第十七章 归国之前

    “来,云琪,孤敬你一杯。”说话正是即将继位的新朝鲜王,原来的绫阳君李倧,朝鲜历史上的“仁祖大王”。

    光海君私通建奴,意图谋害大明王师,造反谋逆,现场抓获敌国使者爱新觉罗氏。

    但是建奴使者却在送往登州的海面上不幸突遭暴风雨,船毁人亡,随同护送的宁远伯嫡孙李沐和众多朝鲜官兵亲眼所见。但是寻得对方身上象征身份的玉佩和八贝勒府的管事腰牌以为铁证。

    光海君以下犯上,造反通敌罪在不赦,绫阳君未免朝鲜步入歧途,愤尔起兵兵谏朝鲜王。谁知光海君竟然为了掩盖事实意图杀害大明官员,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数朝鲜官员亲眼目睹,已经无法掩盖。

    绫阳君李倧一下子从推翻叔叔窃取王位的叛逆变成了维护大明权威,抵抗建奴的忠君之臣。

    随后大明石柱宣抚使,三品诰命夫人秦良玉上折详述了事件经过。秦良玉四征贵州,满门忠烈,更在辽东立下赫赫战功,当然是没有人怀疑的,于是朝廷原本对绫阳君不满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绫阳君得到王位,眼看要受到大明的册封成为名正言顺的朝鲜王,心中自然是高兴不已,何况他一直就准备坚定的支持大明抗击建奴,对于李沐一行人原本就是真心的钦佩。

    现在双方合作无间,获得了几乎完美的成果,同时由于李沐又是大明的王师,与朝鲜并无直接的利益纠葛,李倧自然大大方方的在府邸中设宴,宴请李沐,熊成,秦良玉和所有参加此次政变的白杆官兵。

    “殿下,云琪不敢,还是要多谢殿下帮忙,让我等兄弟可以返回故土。”李沐说道。

    李倧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着对李沐说:“云琪啊,你和孤就不要这么客气了,以后咱两就是一家兄弟,你要是愿意,认我做个兄长也可以,刚好你们辽东李氏与我朝鲜王族都是李姓,你家祖,宁远伯李大帅本就是朝鲜人,内附大明之后为天朝立功无数,我朝鲜也觉得与有荣焉嘛!”

    宁远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祖上本是唐末赴朝鲜避难,后来又从朝鲜回到大明,做了三十年的辽东总兵,干掉了数十个女真族的首领,说他李沐算是小半个朝鲜人也不为过。

    李沐倒是觉得挺好的,有个朝鲜王当义兄,那说出去可不倍儿有面子!但是秦良玉在那里坐着,李沐又怕自己这么做违了礼法恶了秦良玉,所以也就没有答话,只是一个劲的用眼神示意李倧,把嘴角使劲的往秦将军身上撅。

    秦良玉或许看到了或许没看到这几个小伙子的小动作,但她也并没有说什么,这位老持稳重的女将军一直默默的信任和支持李沐的所有行动,像是一个照看孩子的母亲一般。李沐一直都不愿意秦良玉对自己有什么不满。

    “殿下,此事云琪实在愧不敢当,云琪一介白身,与殿下身份云泥之别,哪怕殿下同意,我两国的文武官员也是绝对不认可的,殿下虽然厚爱云琪,总也不想让云琪难堪吧。”李沐沉声说道,其实心中早就把该死的封建礼法骂了一万遍。

    李倧点点头,接着说道:“嗯,云琪所言甚是,那等到云琪承袭李大帅宁远伯的爵位之后,孤再来找云琪商讨此事,那时你就不该再推脱了吧。”

    “多谢殿下美意。”

    “还有一事,就是关于我那妹妹。。。”李倧说道。

    “殿下,我与明露郡主清清。。。额,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啊,绝无逾越礼法之事啊。”李沐着急的说道。

    “真虚伪。”熊成不满的嘀咕了一句。

    “是,你是没有做,但是现在你为我妹妹制衣的事情,王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妍儿名节已经给你,你还能推掉吗?”李倧怒气冲冲的说道。

    “殿下,那衣服又不是。。。”

    “你说什么?”李倧用危险的语气举起了手中的汤匙。大有一言不合就和你拼了的架势。

    李沐犹豫了,如果李倧非要把妍儿塞给我,我是带走呢,还是带走呢,还是带走呢。

    “秦将军。”谁知李倧突然把话转向了秦良玉,“只要我护送白杆天兵回返大明,而这位李公子,因为流连朝鲜繁华,留在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妥吧。”

    李沐又不是大明的官员,实际上并没有守卫疆土的职责。秦良玉点点头,淡淡的看了李大公子一眼,说道:“那就麻烦殿下照料了。”

    “别啊,秦将军,秦阿姨!别啊,不带这么出卖我的。”李沐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因为若菡的事情,原来的好人缘已经受到了重创,要是再拒绝李妍儿,很可能会被打上一个无情无义,衣冠禽兽的标签盯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那。。。我就。。。”

    “好,来人啊,吩咐礼宾寺,给孤选一个好日子,我要为明露郡主选仪宾!”李倧兴奋的就要吩咐。

    “慢待!殿下。”李沐赶紧制止道。

    “嗯?莫非你又想后悔了?莫非你以为我朝鲜王室当真软弱可欺乎?”李倧又待发作,看他四处寻摸兵器的样子,似乎要动真格的了。

    “殿下,不是,您请听我说。”李沐急声说道。“现在新年已过,即将开春,辽东冰雪消融,眼看着老建奴吃了个大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在朝鲜逗留太久,宁锦一带现在连堪一战的军队都没有,建奴大军南下,必然有巨大的危险。”

    李沐说完,郑重的对李倧说,“殿下,沐向你保证,最迟一年之后,沐必然回到朝鲜,迎娶明露郡主,绝不食言。”

    “唔。”李倧也觉得李沐说的有道理,不觉沉吟了起来。

    “不!”在大家都准备达成共识的时候,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穿着淡蓝色汉装,楚楚动人,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主角李妍儿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李妍儿一出来,就袅袅下拜,前所未有的坚定的说:“王兄,妍儿愿随云琪哥哥同赴大明,请王兄恩准。”这句话用的是朝鲜话,只有李倧能听懂。

    似乎惊讶于这个平时柔弱的妹妹从未有过的坚持,李倧微微愣神了一下,就沉声说道:“你真的想清楚了?云琪虽然人品学识俱是上佳,但是。。。他毕竟是未来的钦封宁远伯,甚至可能不止是宁远伯,很多事情,不是他自己可以决定的。”

    这一点李倧倒是误会了李沐,在他看来,像李沐这样的勋贵,正妻的位置肯定都是用来换取政治利益的,却不知李沐这个大明开国以来最奇葩的勋贵一开始甚至准备娶一位敌国的女子当正房。

    “妍儿知道,妍儿愿意,王兄,若菡姐姐临去之前,对我说了云琪哥哥的很多事情,从他主动出击,攻克沈阳,来到朝鲜,一路上照顾她,关心她,她也理解云琪哥哥身份的无奈。妍儿感佩这样的勇士,心中仰慕,愿意服侍他一辈子。”说到这,李妍儿的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了,只是李沐三人听不懂朝鲜语,只能看着李妍儿和李倧两个人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在聊什么。

    李倧似乎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像是不舍,像是羡慕,像是欣慰的望了一眼李沐,然后又轻轻的点了点头。

    李沐被这位朝鲜王的复杂眼神搞得莫名其妙,却又不敢随便插嘴,只听李倧沉声开口了,这回说的是汉语:“那就封你为王命正使,携带国书和信件随同云琪前往大明面见皇上,请求皇上下达册封的诏书。”

    “臣李妍儿领命,多谢王兄成全。”说完恭敬的站起身,慢慢的退了下去,好像她刚才跟李倧讨论的全是有关于册封王位的国家大事一样。

    “云琪,你也看到了,我妹妹身负国家重责,前往大明,你可得帮我好好看顾她,在我这里我可以保护她,要是到了大明受了什么委屈,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小子!”李倧恶狠狠的说,似乎对妹妹这种没出息的行为很恨铁不成钢,自然对这个便宜妹夫没有什么好脸色。

    拜托,朝鲜是你的地盘,大明不是我的地盘啊,李沐苦笑着,只好应下。

    李倧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拿起一个杯子,几步悄悄的的凑过来,小声的,非常猥琐的对李沐说:“上次说的春香院的那个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不去!”

    “云琪啊,这你就不对了,你不能不顾我和伯功兄的感受啊,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呢,小气巴巴的样子。”李倧不屑一顾的说道。

    熊成指了指自己,示意自己不是知情者,李倧用口型对熊成比了一个“春香”二字,熊成心领神会,眼中大放异彩,立马和李倧统一战线,对李沐口诛笔伐,对于这种不能领会集体精神,搞个人主义的恶劣行为予以坚决抨击。

    秦良玉在一边看得莫名其妙,但他只当是年轻人之间有什么约好的玩乐,有心想要提醒李沐注意礼法,李倧毕竟是朝鲜的国王,但是想到没几天就要返回大明,这辈子还会不会来朝鲜仍未可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第十八章 真去了春香院

    青楼这个东西,很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早兴起的几大产业之一,虽然在不同国家称呼不一样,但是无论是在古埃及,古代庞贝或者罗马帝国,乃至世界上所有古代文明的遗址中,都可以发现青楼妓馆的痕迹。

    于是,在李倧和熊成的一力推崇下,李沐本着好奇和探究的精神,来到了这个让他感觉到无比新奇的地方。

    在朝鲜,青楼叫做妓馆,与大明青楼的差别,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一个通常真的是楼,一个通常真的是馆。

    在这里,没有灯火辉煌的中央大厅,也没有想象中的戏台子,更没有穿梭左右客人之间的大茶壶,只是有一个巨大的中庭竟如广场一般,正对着一座气势不凡的高瓴大屋,看上去被分割成了数十个单间,有的单间灯火通明而人影绰绰,有的单间漆黑一片,也不知是没有人,还是里面的人们羞于见人。

    春香院之所欲**香院,当然不是因为那位和李梦龙花前月下的春香姑娘,所以当李沐一脸好奇的问是否有一位叫做春香的女子时,李倧只是一脸嗤之以鼻的样子,听名字档次就不是很高!

    中庭之中,坐着不少穿着朝鲜服饰的女子,只是相比起大多数朝鲜平民的女子,这些女人的服饰色彩要鲜艳的多,甚至有很多经过特殊裁剪的衣物,露出了纤腰上的一抹雪白,看上去颇有些诱人。

    李沐只觉得这些女人倒不是丑不可看,自己也没达到那种看到姑娘若隐若现的身体如同看到红粉骷髅一般的境界。只是这些朝鲜女人的衣服虽说宽大而端庄,但是失去了展示曲线的机会,对男人的诱惑力无疑会大打折扣。

    李倧也没有看这些庭中坐着的女子,只是在门口站定,三人一身富贵公子的打扮,立刻吸引了门口老鸨热切的目光。

    那妈妈桑一路轻巧的迎上来,开口道:“哟,这不是李公子吗,真是春节之前都不来这里看一眼,薰儿好几次提到你,思念的又是瘦了一大圈呢。”

    李沐听不懂老鸨说什么,看那热切的样子,想必李倧是常来这里的罢。只是转念一想,好像电视剧里的老鸨对所有客人都是这样的,你第一次来,她也会让你觉得你是个熟客一般。

    “徐妈妈,这一次我带来的可是贵客,只是他们都听不懂朝鲜语,这就要麻烦洛鸢姑娘了。”李倧笑着说道。

    “好说好说,这李公子来春香院,洛鸢想必也是开心的,还请几位公子里面请,东海馆已经收拾停当,备下酒菜,一定让几位公子满意。”徐妈妈赶忙往前引路。

    李倧满意的点点头,回头对李沐说:“汉城妓馆不少,只是这通晓汉语,又多才多艺才貌双绝的名妓当是难得,我是真觉得你们的汉语真是难学的很,小的时候不知吃了父王多少的打。”

    李沐呵呵一笑,说道:“不知这位姑娘芳名何许?”

    “哈哈。”李倧大笑数声,对李沐说道:“这么好的开场白,还请云琪自取问那女子罢,管不能让你失望便是。”

    李沐苦笑着摇摇头,看着熊成只是眼中不住的在周围女子的身上流连,眼瞅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突然翻手为掌,一招力劈华山拍在熊成的后脑勺上,说道:“赶快走了,二师兄!”

    “二师兄?”熊成莫名其妙的揉着脑袋,问道:“谁是你二师兄。”

    “在我们锦州,所有长得像你这么好看的年轻后生,都叫二师兄。”

    “那为何不叫大师兄?”

    “大师兄太瘦了,不招女孩子喜欢。。。”

    三人一路说笑来到后面的贵宾区,这里环境幽静,每一座房屋都是单独辟出的小院一般,周围有几个用鹅卵石铺起来的水池,水池边开出有一条小溪绕过这些华丽的屋舍,几个作为景观使用的小水车咕噜噜的转动着,好似一幅江南园林的景象。

    这些屋舍的门口都立着石碑,碑上写有“东海馆”“秦风馆”“流松馆”等等各馆的名字,旁边都有印鉴,看着李倧一脸赞叹的样子,想必题字的都该是朝鲜国内知名的大人物。

    东海馆是一座典型的朝鲜式建筑,看上去大气典雅,气质不凡,周围更是树木环绕,单独把这座屋子包围在中间,显得格外的安静,看来确实是真正的贵宾才能享受的高端待遇。

    三人进屋坐下之后,眼前的矮桌上琳琳朗朗的摆满了各色菜肴,还有几个精致的小桶,里面想必装的是酒液。

    想起前世看《大长今》,长今的养父母家里都是酿酒的,总是往宫廷里推销自己家酿造的美酒,李沐不禁有些好奇,朝鲜的酒是什么味道呢。

    看见李沐一直看着身边的几个小木桶,李倧笑着说:“云琪是不是好奇我朝鲜的酒液比之大明有何区别啊。”说着竟是端起李沐的杯子,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

    李沐也不客气,只是问了一问,觉得清香扑鼻而来,隐隐的有一丝草药的芬芳,想必是可口的,只是喝了一大口,一下子脸都绿了。

    我的天,怎么会这么苦!

    李倧幸灾乐祸的看着李沐那变幻莫测的脸色,只是笑而不语,熊成一个劲儿的好奇,睁着眼睛问道:“云琪,怎么样,此酒如何。”

    李沐好不容易咽了下去,然后转头对熊成说:“简直清冽可口。”看那眼神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熊成信以为真,也腆着脸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他更夸张,闻都没闻,直接一饮而尽。

    “呕。”熊成简直觉得自己的苦胆都要翻出来了,胃里一阵阵说不出来的感觉,赶忙站到门口一阵干呕去了。

    “哈哈。”李倧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笑出声来,看着李沐似乎要恼羞成怒的眼神,认真的解释道:“云琪不必生气,这酒确实是我朝鲜特有的最上品的好酒,取了百年的高丽参酿造而成,虽然甘苦无比,但是对人的身体极有裨益,说在朝鲜贵比黄金也不为过。”

    “原来是人参酒。”李沐这才点点头。“那确实珍贵,只是。。。实在是不好喝。”李沐也不是不识好歹的,百年的高丽参珍贵无比是当然的,更不要说用于酿造顶尖美酒的人参了,只是这酒液好则好矣,却实在是难以下咽。

    “所以,我们喝这种酒的时候,都要加一些额外的东西。”李倧笑着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小碗,碗中盛着满满的白色晶体,一块一块的规整排列。

    “冰糖?”李沐苦笑了一下,原来不仅喝咖啡有人放糖,喝酒也有人放糖啊。

    “李云琪,你真是害苦我也。”熊成骂骂咧咧的从门外走进来,高大的身躯此时佝偻的像个老头子一样,一坐下来就满桌子把一些糕点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抱怨李沐坑害队友的无耻行径。

    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说了一会儿话,又喝了几杯朝鲜特产的人参酒,当然这一次李沐差点把一罐糖都倒光了。掺杂了冰糖的酒液显得可口多了,喝完之后不仅暖身,奇怪的是食管中不仅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舒服温和,让人心神安定,这高丽参确是难得的珍品药材。

    不多时,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只听一个非常美妙的声音传来:“洛鸢求见各位公子。”

    李倧笑着看了李沐一眼,对门外吩咐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的推开了,只见一位抱着伽耶琴的女子,身穿一身粉色汉装,身上罩着一层白色的薄纱,胸口能隐隐看到一抹淡紫色的抹胸,这女子身量很高,看上去都和李沐差不多了,一双修长浑圆的玉腿在裙下若隐若现。

    洛鸢手抱伽倻琴,弯腰进来,却不料低头似乎慢了一些,头上的发髻不走运的轻轻的磕到了门板,这一下子,原本打理好的头发像是泄开的流水一般散了开来,惊得洛鸢呀的一声就想伸手去扶那散乱的头发,竟是忘了手中还抱着伽倻琴。

    “彭”的一声,伽倻琴重重的摔在地上,虽然没有立马四分五裂,却也是摔断了两根琴弦。

    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仿佛都凝固了,李倧是贵为朝鲜王,当然是不能容忍在他眼中蝼蚁一般的歌伎如此失礼。

    朝鲜王得意满满的想展示朝鲜女子的温柔知礼,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放肆!”李倧勃然而起,拿起还盛着温热人参酒的酒杯,就朝洛鸢的脸上掷了过去。

    “啪”的一声,眼看酒杯就正中姑娘的俏脸,却被一只大手挡了一下,失去了目标的杯子不甘心的掉在了地上,酒液撒得到处都是。

    “姑娘不用慌张。”李沐温和对洛鸢说道,“请姑娘整理发容吧。”随后拿起酒杯转过身去了。

    李倧和熊成看见李沐都说了,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也都转过身去。

    只听得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听见洛鸢的声音传来:“洛鸢无能,坏了贵客雅兴,实在该死。”

    三人转过身来,就看到那洛鸢姑娘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娇躯似乎还在轻轻的发抖。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敢在我这里失礼?”李倧又说起了朝鲜语,语气看上去平淡温和的紧,像是在安慰洛鸢的情绪一般。

    李沐听不懂,听着李倧的语气似乎不是很严厉,也没有制止他。

    “贱妾不知,求大人饶命。”洛鸢赶紧回到。

    李倧发了一会火,逐渐冷静了下来,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度了,本来是出来炫耀的,没来由的被折了面子,但看来李沐没有嘲笑的意思,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说起来李沐这小子真是奇怪,在他眼里似乎都没有什么阶级等级的区别,听说这小子在国宾馆居然和婢女伊宁同桌吃饭,也真是异类,要不是秦良玉的官凭是真的,他都怀疑李沐这个宁远伯的嫡孙是不是假冒的。

    熊成只是淡淡的瞥了洛鸢一眼,不由得愣怔了一下,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李沐知道李倧肯定心中不悦,要是再怪责这位姑娘,恼羞成怒之下,李倧让人把这女孩儿拉下去杖毙的可能性要远大于弹琴。

    “洛鸢姑娘是汉人吗?”静默了一会儿,熊成突然开口问道。

    洛鸢跪在沾着冰冷酒液的地面上,低着头轻声说道:“回大人,贱婢原籍乃大明山东青州人氏,万历三十九年,建奴入寇山东,劫掠无数,婢子与家人搭乘海船逃出山东,漂流至此,至今已经十年了。”

    李倧点点头,对李沐说:“这洛鸢本是汉人,自小在我朝鲜长大,是汉城有名的琴艺大家,难得她精通大明和朝鲜各种弦类乐器,论伽倻琴的琴艺,此女当得冠绝天下。”

    李沐心道原来这妹子还是个艺术家,只是一转头,看到熊成正目光灼灼的望着洛鸢美好而窈窕的身段,但是眼中却满满的都是疑惑。

    李沐咳嗽一声,熊成猛然惊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是默默的端起了饮酒的杯子。

    “既然如此,便烦请姑娘为我兄弟三人演奏一曲吧。”李沐轻声说道。

    洛鸢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望向李沐,美丽明亮的眼睛微微的眨了一下,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拾起那已经断了两根琴弦的伽倻琴,稳稳的坐了下来。

    “那婢子就献丑了。”洛鸢轻轻的开口,用手指勾住断掉的琴弦,居然就这么抚起琴来。

    一边抚着琴,洛鸢一边又娇娇怯怯的开口唱到:

    “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郎哟。

    我的郎君翻山过岭,路途遥远,

    你怎么情愿把我扔下,

    出了门不到十里路你会想家!”

    这首世所公知的《阿里郎》几乎是整个朝鲜民族的代表,早在高丽时期就广泛流行于朝鲜,阿里郎就是汉语中“我的郎君”的意思,源于古代高丽时期的一个传说。

    大概情节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生活清苦,丈夫想让妻子过上好日子,就想外出打工挣钱,但妻子不让,她告诉丈夫,只要两人守在一起她就很知足了。可是好强的丈夫不那么想,于是,有一天夜里,丈夫悄悄的走了。

    而女主角生的貌美如花,是十里八村都有名的大美人,丈夫走了以后,村里的地痞就来骚扰,让她改嫁,被她严词拒绝了。一年之后丈夫挣了钱回来了,夫妻俩久别团圆,自然是欣喜非常,可是那些地痞又来了,村里也传着有关妻子和地痞的闲话。丈夫起了疑心,以为妻子不贞,一气之下,拿上行囊就要离开妻子。妻子心中委屈,追着丈夫出来,一路跑着一路用歌声表达自己的心意。唱的内容大概就是对丈夫的关心思念和爱慕之情。妻子唱的这段就是“我的郎君”,也就是阿里郎。

    最终她的诚恳融化了夫君冰冷的心,夫妻二人恩爱如初,二人一起离开了故乡去了京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故事简单,却饱含深情,更重要的是洛鸢尽情挥洒的才气和琴声,仿佛能让人听出她歌声中的委屈和不甘一般。

第二十章 留待有花堪须折

    等到洛鸢迷迷糊糊的醒来,已经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大白天,洛鸢费力的睁开美丽的大眼睛,柔和的阳光透过朝鲜式的木门,洒在自己身上一袭淡绿色的丝绸锦被上,虽是寒冬腊月,屋内地龙滚热,温暖如春。

    待到洛鸢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的胸前缠着厚厚的纱布,前几层似乎都被血液浸透,有一股淡淡的腥味。

    待到洛鸢重新把大脑接通电源,才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

    很明显,翻车了。。。

    人质变绑匪,绑匪变人质,攻守之位相易,想到自己动手刺杀朝鲜的一国之君,怕是难逃一死,连想死得痛快一点,或许都成了奢望。

    “洛姑娘,你醒了吗?”门外传来一个礼貌而又温和的声音,阖府上下,知道洛小姐名字的,唯有人质李公子一人而已。

    “没死,让李公子失望了。”洛鸢冷冷的说,她知道一定程度上,李沐救了她的命,但是多年东躲西藏反抗朝廷的地下生活让她无法轻易的信任任何人。

    随后,吱呀一声,门开了,上身只穿着一身亵衣的洛鸢下意识的想叫出来,但仔细一看,却是一个穿着白色汉装的小姑娘,洛鸢看了看这个清纯可人的小丫头半晌,才想起来她似乎就是李沐所说的贴身丫鬟吧。

    一时间,洛鸢心念急转,就想劫持这姑娘再玩一次绑票的戏码,但是转念一想,有哪个主人会真的把一个小丫鬟的死活放在心上,就是同床共枕的小妾,在大户人家主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件随手可以扔掉的物品罢了。

    其实伊宁自到李沐府上,两人朝夕相处,虽然语言不通,但猜也有猜的乐趣,反而让两人培养出别样的默契,这样一个美丽聪慧,又和自己默契十足的丫鬟,在前世的李大公子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所以对于伊宁如家人般倍加宠爱,要是洛鸢真的绑票伊宁,李沐说不准真的也就放她走了。

    说到底,李沐还是没有从现代社会的思维中完全转变过来,这是个高等级的社会阶层对底层民众具有生杀予夺权力的时代,他把伊宁当做重要的朋友,伴侣,可在别人眼中,她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他也没想到洛鸢有可能会挟持单纯的伊宁,因为在他的眼中,伊宁完全是个无辜的人,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在那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的眼中,因为她的地位地下,伊宁无不无辜,是死是活都并不重要。

    倒不是别人错了,在这个森严的等级社会中,要求统治阶级对所有民众一视同仁,未免太理想主义,苛求古人了。

    “你是李沐的丫鬟是吗?叫什么名字?”洛鸢用朝鲜语开口问道,她从小在朝鲜长大,朝鲜语当然不在话下。

    伊宁不会说汉语,母语还是杠杠的,于是有些怯怯的回答道:“是的,奴婢是公子的丫鬟。蒙公子赐名伊宁。”

    “伊宁?”洛鸢看着伊宁老实可人的样子,笑笑说:“我当李沐是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看他给你起的名字,还真有几分贴切的韵味。”

    说起李沐的坏话,哪怕反应总是慢一拍的伊宁也不乐意了,她在绫阳君府上,那是何等如履薄冰的生活,堂堂王子府邸,规矩森严更甚于世家,有些年长的大丫鬟,老仆妇对于她这样的小姑娘更是动辄喊打喊骂,毫不客气。可是自从到了李沐这里,自己感觉到被人关心,被人尊重,简直幸福快要飞起来了。

    伊宁知道自己被送给李沐,那就生死是他的人了,无论是他如何对待自己都是合理合法的,甚至来到李沐房间的第一晚,伊宁一晚上都没睡着,似乎生怕李沐会突然扑倒她的床上来一样。

    可是,李沐什么也没做,还认真的教自己写汉字,说汉语,这在朝鲜,是王公贵族们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啊!你以为汉语是谁想学就能学的吗?

    伊宁把李沐当成世界上最好的公子,自然不允许别人说他的不是,何况。。。何况这位洛姑娘生的还这么好看!

    “你怎知公子不学无术,公子博古通今,纵横辽东,是天朝威名显赫的大家子弟,你一个。。。一个。。。怎知他学识好坏?”伊宁想说洛鸢一介***但是似乎这样说就太伤人了,万一公子喜欢这位姑娘,自己岂不是要吃挂落。

    洛鸢心中好笑,她自然不会跟伊宁这样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一般见识,拿起伊宁送来的衣服,大大方方的在伊宁面前换起衣服来,倒是伊宁羞红了脸,赶紧把头转了过去。

    待到洛鸢换衣梳妆完毕,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走出门去,却看到李沐正背对着自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洛鸢一时又有了绑票李大公子的愿望,但看到周围屋顶上隐隐可见的寒光,经过昨晚上的事件之后,想必自己只要一有异动,估计免不了立刻万箭穿心的下场。

    其实洛鸢所料不错,无论是白杆兵还是义禁府,都已经把洛鸢视作一号危险人物,要不是李沐执意阻拦,洛鸢根本就看不到今天早上的阳光。

    至于为什么阻拦,一方面,李沐还是不能接受这些人草菅人命的习惯,另一方面,美女呀,谁不喜欢?英雄救美的戏路放在眼前,他李大公子跟个傻子似的,不知道白莲教是个多么危险的存在,就知道看到美女就往前凑。

    “你不用想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洛鸢看着李沐的背影说道。

    李沐正发呆,回头一看,却见到一位高挑出尘,恰似仙子般的美丽女子,穿着粉色的汉装,俏生生的立在自己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微风拂面,带起佳人几缕愁绪般的清香。

    在很多当地人看来,这洛鸢纵然生的绝世美貌,奈何身形太高了,身高七尺有余,按现在计量来说,大概一米七左右。

    这在老百姓身高一米五几,即便是朝鲜王李倧也才一米七左右的身高的天启年间,简直就是人类中的长颈鹿啊。

    但是在李沐的眼中,这简直就是名模的身材好么,多少姑娘可遇不可求的完美身段,看得李沐都愣住了。

    虽然自己所见之绝色美人也有好几个了,但是这样高的女子却是第一次看到。

    李沐愣神了一瞬间,立刻就回过神来,笑着说:“洛姑娘,沐不想知道姑娘有无同党,有无计划,那是殿下想知道的。”

    洛鸢诧异了一下,冷笑着说:“难道你还能隐瞒的了李倧不成?”

    李沐苦笑了一下,是啊,自己住在李倧的别院之中,一举一动怎么可能瞒得过李倧,他既然知道自己能影响秦良玉,甚至调动白杆精兵,又怎么会放心自己脱离掌控。

    和朝鲜王做朋友,哪里那么简单。

    一直以来,李沐都刻意的想回避这些,李倧即位,从绫阳君成为朝鲜的一国之主,变化就已经不知不觉的发生了。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自己都很难再和一位已经受赏九锡的王侯做真正的朋友。

    这是一个同时挣扎在两个不同时空的灵魂,必须要经历的成长。

    “洛姑娘,我们不说朝鲜了,说说你的家乡吧。”李沐转头说道。

    也许是觉得俯视李沐让洛鸢很有心理优势,她信步走到李沐身边,顿时觉得眼前寒光大盛,不知茫茫之中有多少张弓弩一下子紧张的瞄准了自己。

    她却没有坐下,只是站着,声音依旧清冷无比,和她吟唱《阿里郎》时的婉转千回仿佛两个极端。

    “山东各府,人间地狱,饿殍遍野,响马猖獗,官兵对外一触即溃,对内如蝗虫过境,十室九空,连孩子都吃完了!”洛鸢说着,不觉湿润了眼眶。“连黄狗都涨到二十两银子一只,老百姓只有靠吃观音土果腹。”

    是的,现代人常说穷的要吃土了,而在大明1622年的新年,山东百姓真的是靠吃土果腹,但是土并不能消化,不多时,人就会被活活撑死,死时肚大如球,七窍流血,惨不忍睹。

    “土。。。”李沐虽然知道这年代老百姓生活困苦,却没想到,有的地方已经惨到这个地步。

    “山东地界,衍圣公府,鲁王府,占了全省一半的土地,依旧横征暴敛,胡作非为,这样的朝廷,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洛鸢厉声说道。

    衍圣公就是孔子的后人,孔老夫子周游列国,穷困潦倒,但是终究成为一代至圣先师,后代享其福泽,鱼肉乡里,无恶不作,奈何头顶着衍圣公的头衔,是天下读书人的老师,没有人能拿他们怎么样。

    “洛姑娘,国事艰难,人民悲惨,我承认,但这是很多方面因素造成的,朝廷有的时候也无能为力。”李沐苦笑着说。

    “朝廷手握重兵,圣人门徒云集,给老百姓一口饭吃,那么难吗?”洛鸢也不想和李沐争辩,因为她知道李沐只是一个手无实权的勋贵子弟,吵赢了他也没有意义。

    李沐默默点头,竟然赞同的说:“朝廷却是混蛋。”还没等洛鸢吃惊,又对她说了一句:“坐下吧。”

    无意识的,骄傲的洛姑娘傻傻的坐下了。

    李沐伸手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木罐子,倒出一碗深褐色的液体,原来他的左手边一直有一个小小的木罐子。

    “红枣,红糖,补血。”李沐递给洛鸢,看她抓稳之后,也不看她红着脸一口一口的啜着糖水,只是自顾自的说:“过几日,我就要回返大明了,你要想活命,只有一条路,就是跟我回去。”

    洛鸢正要开口,李沐就接着说:“不用管我怎么说,这点面子,他会给我的。”

    洛鸢其实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救我。。。

第二十一章 莫待无花空折枝

    天启二年,正月十七。

    李沐和石柱宣抚使秦良玉正式准备拜别朝鲜王李倧,准备启程回返大明。

    朝鲜方面准备了十艘海船,配有二百名水师官兵,另外李倧还赏赐了大量钱帛给李沐和随行官兵,以示感激之意。

    李倧坐在上首,脸色平静的看着李沐,只有在秦良玉没有注意的时候,才会悄悄的跟李沐眨了眨眼睛。

    李沐看了看绫阳君李倧,未来的青史留名的仁祖大王,不禁感慨万千。

    老实说,光海君李珲不能算是昏聩之主,他颁布大同法,下令没有土地的农民可以免除向朝廷缴纳赋税,从此以后只有地主才需要缴税。

    这一下可以说捅了大蚂蜂窝,看大明赫赫有名的前内阁首辅大臣,太子太保张居正颁布一条鞭法最终开棺戮尸的下场吧,触动了大地主利益的光海君最终使得大量文武官员反叛,堂堂朝鲜王连汉城的军队都不能掌握,最终让李倧夺位,居然没有遇到太大的反抗。

    错与对,让李沐自己也有些迷茫了,他只是想回到大明,回到锦州,说到底,他想回家而已。

    “秦将军威震辽东,杀敌无数,李公子也是将门虎子,神勇无匹。”朝鲜王李倧沉声说道:“孤已经在国书中,向皇上说明此战情况,二位是柱国之才,吾皇幸甚,孤与有荣焉啊。”

    秦良玉一拜到底,恭敬的回到:“殿下谬赞了,末将惶恐,此次我等几乎落入绝境,感念殿下施以援手,末将一定会向皇上说明殿下的忠心。”

    李倧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说道:“请将军先行一步,孤还有话要和李公子说。”

    秦良玉看了李沐一眼,然后拜别李倧,躬身褪下了。

    秦良玉一出去,屋内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立刻回到了坐没坐相的浪荡样子,李倧甚至把袜子都脱了,扔在一边,懒懒的靠在软垫上。

    “我真是挺好奇的,秦将军巾帼大将,风度翩翩,战功彪炳,怎么会让你一个小年轻越权指挥她的军队?”李倧有些奇怪的问道。

    “这个。。。”李沐其实也说不清楚。沉默了半晌,试探性的说:“投缘吧。”

    李倧是真无语了,这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二乎呢,于是自顾自的帮他分析起来:“我看啊,就是因为你辽东李氏威望极高,在当时锦州已经不可守的情况下。。。”说到这,李倧就停住了。

    锦州失守,秦良玉作为城内品级最高的武官当然要责任,但是如果让李沐指挥军队,哪怕最后秦良玉力敌不过,撤兵回四川,有辽东李氏这面大旗在挡着,被朝廷追究的可能就小得多。

    后来估计是被李沐天马行空的作战思路和胆大妄为的想法给镇住了,事实证明这小子干的很不错,秦将军也乐得偷个懒,反正白杆兵清一色的土家族人,都是自己的族人,有的甚至是亲戚好友,无论李沐怎么折腾,也不会投靠到他那一边去。

    李沐看了李倧一眼,心中无言,他原来还是不放心我啊,我一日不把白杆兵带出朝鲜,李倧可能连去春香院的心情都没有了。

    这时候说这个,无非就是想告诉他李沐,白杆兵不靠谱,你还是别指望他们做什么了!

    “无论秦将军是什么想法。”李沐笑着说:“沐一介白身,又没有什么她看得上的东西,人嘛,无欲则刚。”

    李倧也笑了,两人相视大笑,虽然有所保留,但友谊却也是真的,此次一别,从此就是隔海相望,不知下次相见又是何年何月,也不知是宫阙之下,又或是谈判桌,甚至有可能是战场。

    出了庆云宫,李沐抬起头,看着巍峨的宫阙,回头自嘲似的一笑,回身一愣,看到穿着朝鲜宫装,俏丽无双的明露郡主,李妍儿,像一朵清新的百合花,站在一棵刚刚抽芽的柳树下,捧着一个看上去不轻的大木匣子。

    “妍儿?”

    “云琪哥哥。”李妍儿只是温柔的笑了笑,然后把手上的木匣子递过去,不无醋意的说道:“这是你要制的那件衣裳。”

    李沐接过那精美木匣子,入手竟然颇为沉重,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件雪白的。。。婚纱。

    除了李沐,没有人知道这件衣裳叫什么,但是一点也不妨碍聪慧无比的朝鲜宫廷针织尚宫们的高超水平。

    不用打开也知道,这定然是一件汇集整个朝鲜最高水平的绝世珍品,就仅仅镶嵌在上面的以及后来李倧赏赐的数百颗蓝宝石,就足够让无数的姑娘为之疯狂。

    无论什么年代,女人对于漂亮衣服的爱好是不会变的。

    看到这件超越时空的婚纱,李沐不觉思绪万千,想起那个绝美的身影,仿佛刁蛮任性的玥然,那个看上去坚强,其实什么都知道的氧气少女,那带着几分快乐,几分不快乐的完美娇靥就在眼前。

    纵然她美得让人折服,美得几无缺憾,但是造物主的总是残忍的,他给了你完美的外表,却没有告诉你怎么抓住自己的幸福。

    “云琪哥哥不日就要回返大明了。”李妍儿幽幽的声音传来,“妍儿却是第一次踏上他国的土地,不知道前路艰险,是凶是吉。”

    “我也是第一次。”李沐苦笑着说:“我自小在辽东长大,从未入过关,也不知道大明的内地是怎样的场景,但战乱连连,国家衰弱,总不会太理想。”

    “云琪哥哥在辽东长大,妍儿也是从来没有离开过朝鲜国。”李妍儿只是看着李沐腰间的束带,低低的说:“甚至连汉城府我都没有离开过,此行就拜托云琪哥哥照顾了。”

    “那当然,我们是朋友嘛。”李沐倒是乐得继续和李妍儿这样的绝色美女天天待在一起,反正现在是单身贵族啊!

    “朋友。”不同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欣喜,李妍儿沉吟了一会儿,笑着说道:“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什么?”李沐愣住了。

    只是李妍儿香风一闪,转身飘然而走,留下一个让李沐无限垂涎的背影。

    “真是,好好地我又答应了她什么。。。”李沐一边思忖着一边离开了庆云宫。

    离开庆云宫,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辞行之前,秦良玉,熊成以及一众白杆兵已在汉城城门处等候。

    出了汉城府之后,李沐将会一路前往仁川,从仁川港登陆战船离开朝鲜。

    庆云宫阙巍峨耸立着,李倧站在城堡的高处,凭栏远眺,默默俯视着李沐渺小的身影离开,此去一别,也许就是一生。好友再难相见,从此孤家寡人。

    朝鲜,仁川。

    仁川港是未来韩国最大的对华贸易港口,在后世的朝战中,美军及其联合国军便是在仁川登陆朝鲜,和北朝的军队作战,可见此地地理位置之重要。

    现在的仁川,是朝鲜国最大的水师驻地。朝鲜水师虽然羸弱,也有各式战船二百多艘,只不过没有什么大型战船,这次出动的三艘二十料左右的仿明制的广船,就已经是水师内部数得上号的主力战舰了。

    登船过程无可赘述,秦良玉和白杆官兵搭乘两艘战船,虽然两舰也不算小,却依然挤的摩肩接踵。于是李沐,熊成就腆着脸蹭到朝鲜使臣的战船上,幸亏朝鲜使臣不仅没有意见,还给两位大少爷每个人划出一个小小的单间。

    船只离港之后,就是漫长的航行,夜色深沉,海浪高急,船只颠簸的很厉害,白杆兵一群四川人早就被颠的晕晕乎乎,纷纷到甲板上来乘凉。而李大公子也是好一阵难受,不过他是被船舱给闷得。这个时代的船员居住环境当然不能另后世的李沐满意,狭小的像个盒子。李沐实在是快被憋出内伤,只好无奈的来到甲板上赏月了。

    好在海浪随有,月亮还是出落的万分怡人,有的时候,看着月亮总能让人想起很多遥远的回忆,无论何时何地,广寒宫总是不会变的,只有这份天涯若比邻的情绪,才能让李沐孤单的心稍感慰藉。

    “我小的时候,阿爹告诉我,月亮上住着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李沐的身后突然想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李沐回头一看,发现穿着男子随从打扮的洛鸢正静静的站在自己的身后,呆呆着的望着那一弯。

    只不过,她看的是倒映在海里的那一轮残月,只见一个浪花袭来,就把月亮摔得粉碎,不多时,又渐渐凝结出来,映着洛鸢的脸上,似乎有些闪亮亮的。

    “可是美丽的姑娘总是红颜薄命,或者命运多舛,广寒仙子是神仙之体,尚且如此。何况我等无知凡众。”洛鸢喃喃的说道。

    “洛姑娘,世界上本没有广寒仙子,每一个女孩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广寒仙子也有她的幸福。”李沐也望向水中那弯倒影。“你没找到,不代表没有。”

    “那你呢,你找到幸福了吗?”洛鸢轻轻的问。

    “我以为我找到了,可是没有人告诉我怎么抓住想要的幸福。”李沐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如果可言,所以对待幸福,一定要想清楚。”

    “幸福?”洛鸢奇怪的看着李沐,“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全凭运气,如何能有劳什子自己的幸福。”

    “家父已经殉国而去,我没有什么父母之命。”李沐笑着说。“我才不会行那盲婚哑嫁之举。”

    “难道李伯爷要强抢民女吗?”洛鸢觉得李沐并非寻常伯府纨绔子弟,但是出于对于统治阶级天然的敌意,还是忍不住讥讽道。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在这个时代,却是女子的地位低下,命运悲惨的例子不胜枚举。”李沐认真的说。“我还没有能力拯救天下,只有尽力给我想要的幸福,可是现在,很难了。”

    洛鸢没有再接话,她似乎发现了这个看上去年轻,活力,却又心狠手辣的世家子弟,足以颠覆整个礼法制度的那一面。

    船行静谧,夜色茫然,一夜无话。

第二十二章 此乃大明

    李沐一行人抵达山东登莱府已经是三天后了,傍晚时分,船只在登州港幽幽的靠岸,在船上漂泊多日已经吐无可吐的战友们踩上陆地的那一瞬间,几乎差点热泪盈眶。

    熊成赶忙跳下船来,一边四面环顾一边急吼吼的说道:“赶紧找到打尖的店家,我要洗澡!”

    “却是不对,说好的登莱巡抚袁可立袁大人怎么没有来?”秦良玉奇怪的问道。

    “袁大人事务繁忙,把我们忘了吗?”李沐也是非常好奇。

    “走吧,进了登州城就知道了。”秦良玉说道。

    “好。”

    一行白杆兵告别随行的朝鲜水师,与朝鲜使臣一起,往登州城的方向走去。

    时值初春,冰雪尚未消融,路边一片皑皑白雪,却不见丝毫人烟,让人感觉到丝丝的凉意透心彻骨。

    “这里的。。。人呢。。。”李沐沉声说。

    “人?”身后的洛鸢嗤笑一声,“山东全省赤地千里,响马猖獗,百姓走投无路,饿殍遍野。除了登州,莱州,青州,曲阜,济南,临淄几个大的州府,其他的已经是荒野遍地,杳无人烟。”

    李沐没有回答,因为他突然看到前面路边停着一辆破碎的马车,车旁倒着两具已经风干的尸体。

    再往后,官道两边竟然满是死尸,大部分死尸骨瘦如柴,风吹就倒,还有一部分,想必是吃多了那观音土,全身骨骼突出,无一丝余肉,却独独肚大如球,看上去非常可怖。

    李妍儿紧紧抓住李沐的胳膊,根本不敢往道路两边看,全队官兵一千多人,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是什么堵住了嗓子一般,只有沙沙的脚步声踩在硬邦邦的雪地上。

    待走了又走了几里路,突然看见了一座小小的集市,集市人影幢幢,行人来往穿梭络绎不绝。

    仿佛解除了什么限制一样,大家终于不再连呼气儿都带着几分小心,更有几个白杆兵开始低声聊起天来。

    待到官兵走近,集市上的人也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事先摆好的木偶一般,匆匆的从李沐身边经过,没有一丝声音。

    眼前繁华如烟,偏偏一片寂静,让人心中觉得无限恐慌。

    突然,洛鸢突然一捂胸口,然后跪倒在地,大口的干呕起来,一边吐,一边发出狼嚎一般的尖叫声。

    “洛姑娘!”李沐赶紧走过去,抱起洛鸢软下去的身子,“洛姑娘!洛鸢!你怎么了?”

    洛鸢无力的躺在李沐的怀中,只是低低的哭泣,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云琪,别问了,这。。。可能是人市。”走南闯北的熊成沉声说道,阴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人市?”李沐从没听过什么叫人市,秦良玉也一脸疑惑的看着熊成。

    “人市,就是,卖人肉的地方。”

    “啊?!”李沐惊讶的叫出声来,秦良玉和一众白杆兵都愣住了。

    堂堂大明天朝,山东繁华一地,居然有卖人肉的地方!

    “我在辽东时,有一次吃饭没有吃干净,被我爹严厉责罚,听我爹说过,他说在山东,有很多地方因为作物绝收,官府却依旧横征暴敛,老百姓已经十死无生,起先易子而食,后来连孩子都吃完了,还是会饿死很多人,只好交**妾煮熟做食物,最后连死去的同伴也得吃了。”熊成一字一字的盯着前面闪烁着灯火的集市,声音呢喃,似乎带着无尽的迷茫,毕竟,听人说和亲眼所见还是有巨大的差距的。

    “我不信。”秦良玉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她一生为之战斗的国家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连做人的基本人性都彻底丧失了!

    秦良玉一马当先跑到集市上,却见几个手持剔骨刀的屠户正在费力的剁着一条人腿。

    在那肉案子后面,还有堆积着的十几具,有男有女的,都赤条条的堆在那里,充作肉店的货物。

    肉案子只有咔咔的剁肉声不绝于耳,于这位百战余生的女将军来说,竟然让她感到恐惧,感到不由自主的想逃跑。

    肉店前放着一个大牌子,鲜红的字用血写成,似乎店家并不认识几个字,写的也极其言简意赅,“肉,一文!”

    是的,人肉,山东人往往称之为大肉,一斤,一文。

    “苍天!”这位戎马一生的女将军惊呆了,“我大明百姓何错之有!何错之有!”随后不住的流下眼泪来。

    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冷漠,麻木,无奈,愤怒。

    怪谁?这一切,应该怪谁?

    将士们为国不惜此身,老百姓依旧无法保证基本的生存,竟然靠吃人肉来苟延残喘,这样的战斗,意义何在?

    李沐来自文明发达的现代社会,这样的场景,无论有没有心理准备都很难接受的了,也让他拯救大明的想法发生了动摇。

    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朝廷,有什么救的必要吗?!

    山东有衍圣公,有鲁王府,光镇国将军就数百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府邸,锦衣玉食,无法无天。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朝廷党争连祸,前线连战连败。

    曾经最骄傲的华夏民族,这时候已经被剥的赤条条,像货物一样堆在角落里了!

    “把朝鲜王御赐的所有东西都留下,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留下。”李沐沉声说道。“咱们要是也要饿死了,拼着造反的罪名,我去抄了他登州府,看这帮官老爷都是怎么做到安如泰山的!”

    面对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忠心耿耿的白杆兵竟然全部点点头。

    离开人市的路上,李沐更是坚定了自己要改变时代的信心,这是来自传承自祖先的荣耀,如果我们的尊严已经跌落尘埃,就把它找出来,擦干净,再放在身边。

    因为只要我华夏苗裔不灭,则荣耀永存。

    山东,登州府。

    一行白杆兵走到登州,李妍儿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她毕竟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公主,从没出过汉城府,第一次出门就造成了巨大的心里阴影,恐怕小姑娘再也不敢来山东了。

    登州原归属于山东下辖的莱州府,下辖八个县,后来为了操练山东水师,朝廷设登莱巡抚,辖登莱两府之地,民政军权一把抓,登莱自此成为关防重镇。

    李沐看到的登州城,还残留着几年前满清入寇时,战火留下的斑驳痕迹。

    巍峨的登州城上,飘扬着耷拉的大明旗帜,穿着红色鸳鸯战袄的明军士兵懒洋洋的靠在城墙上,那破烂无比的战袄仿佛是多年的旧棉被一般,发着让人难以识别的颜色,更不要说官兵们瘦骨嶙峋的身材,以及毫无气势的军容。

    “云琪哥哥。”李妍儿紧张的抓紧了李沐的胳膊。“登州不会再有那么多的。。。”

    “登州是山东沿海第一重镇,应该不会像海边这些乡村一般。”李沐不是很确定的说。

    众官兵在城下站定,城上的守军居然没有任何反应,防守懈怠可见一斑。

    秦良玉越众而出,朝城上高喊:“老身石柱宣抚使秦良玉,求见登莱巡抚袁大人。”

    袁可立挂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是三品的高官,虽然秦良玉与其品级相同,但是登莱巡抚是封疆大吏,高级文官,当然不是秦良玉可以相比的。

    过了一会儿,城上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只是说道:“知道了,等着。”

    等到那人回转,对着城下一千白杆兵道:“袁大人在府衙接见鲁王,暂时没空,你们等一会吧。”

    鲁王朱寿宏?李沐心中暗暗嘀咕:“鲁王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时值战乱季节,他跑到登州来干什么?”

    “公子,要坐下,休息吗?”伊宁俏生生的问道,她的汉话越发的熟练了,虽然有些断断续续,但是总是能做一些基本的交流了。

    李沐回头看了看秀发如瀑的伊宁,宠溺的笑笑。“你先回马车上去吧,别冻着了。”

    一直好脾气的李妍儿突然莫名其妙的哼了一声,低头盯着雪地上印出的闪闪亮光发呆。

    洛鸢靠在马车边上,幸灾乐祸的看着李沐。

    “公子,伊宁不冷。”伊宁说完不冷,似乎想说点别的,只是表达能力有限,只好拼命的摇头。

    “你跟我说吧。”李妍儿开口说道,用的是朝鲜语。

    伊宁突然红着脸低下头,用朝鲜语咕噜了一阵,然后就跑回了马车上。

    “她说了什么?”李沐好奇的问。

    “没什么。”李妍儿摇了摇头,似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云琪哥哥,你为什么要对女孩子这么好?”

    “好?没有啊。”李沐被问住了。

    “你放过刺杀你的刺客,关心自己的侍女,又愿意平等的对待我,以朋友视之,我相信无论在大明还是朝鲜,都绝没有你这样的人了。”李妍儿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熠熠生辉。

    “因为年少而慕艾,世间男子,谁不喜欢美丽的姑娘呢。”李沐倒是老实的说实话。

    “不一样的,世间男子视美人如花瓶物件,却没有人会真正关心花瓶的感受,花瓶的冷暖,花瓶的对错。”李妍儿似乎有些无奈。“有的时候,我也恨为女儿身,父王,王兄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独我毫无用处,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不怪你。”李沐说道。“悲哀的是时代。”

第二十三章 越关

    在几次请见之后,李沐秦良玉熊成终于在登州府衙见到了登莱巡抚袁可立以及鲁王朱寿宏。

    初见袁可立时,李沐就觉得此人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袁大人无疑是一位形貌伟岸的老帅哥,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所有的新科进士在吏部馆选的时候,是要看长相的,长得不好看的,根本不可能成为庶吉士,也就不可能成为高级官员。

    至于鲁王殿下相较之下,实在是一片不足为道的烂叶子一般,充满了一股暴发户的气息,要是搭配一条金链子,简直就是后世无数肥皂剧中的标准反派造型。

    鲁王朱寿宏和袁可立端坐在上首,看着秦良玉和李沐见礼之后,袁可立温言开口道:“秦将军,李世侄请起。”

    袁可立,字礼卿,是晚明著名的直谏干臣,一生清廉,为国为民多次忤逆权贵阉党,眼看着就要六十岁大寿的登莱巡抚大人不仅中气十足,毫无疲老之感,更让人觉得正气凛然,气度不凡。

    “二位为国浴血,战功显赫,一路辛苦,我已经上奏朝廷为二位请功。”袁可立温和的说道。

    “多谢抚台大人。”

    “袁抚台,我不关心你们山东军的事务,只是我今年王府的年赐,按圣旨要你山东负担一半,到现在一个子儿都没看到,大过年的,让我鲁王府过叫花子的日子,有点说不过去了吧。”这边见礼结束,那边鲁王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回禀殿下。”袁可立恭声答道:“布政使大人已经明令我登莱所有税赋用于水师训练,下官实在不敢擅自挪用啊。”

    “真是荒谬!”鲁王朱寿宏肥胖的脸上挂满了冰霜:“山东有什么必要建立水师,朝廷每年花那么多银两供应水师,这么久了打过一次仗吗?拿我老朱家的银子请你们这些下官吃喝玩乐就不算挪用了吗?!”

    “殿下,国帑拨款,自有专用,王府一应用度,自有宗人府支出,袁某身负皇恩的,掌管重镇,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此事恕下官无能为力。”袁可立沉声说道。

    “哼,袁抚台,你好,你可以。”鲁王朱寿宏冷霜满面的哼一句,转而看向李沐一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拂袖站起身来,拿起桌子上一支描金紫檀木扇,回身迈步就走。

    剩下三人一齐起身,抱拳施礼道:“恭送殿下。”

    待目送鲁王离开,袁可立才转向秦良玉和李沐两人,沉重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沉稳的开口道:“秦将军,李公子,二位作战英勇,得此大胜,已经传遍了大明各地,袁某心中敬佩不已,请代辽东山东数十万百姓,受我一礼。”

    说完,袁可立站起身来,整理袍服,向秦良玉深施一礼,秦良玉也连忙起身还礼。

    宾主再度坐下之后,袁可立开口说道:“秦将军和李公子此战有大功,朝廷已经下令让你们进京受赏,旨意两天前就到了,两位还是尽快起程吧。”

    “袁大人。”秦良玉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末将从登州上岸以来,一路所见。。。末将实在难以忘怀,不吐不快。”

    “秦将军请说。”

    “登莱重镇,是朝廷海防中心,辖下百姓多为军户,登莱边军所有的兵员都来自登莱府。可是现在登莱府已经沦落到饿殍遍野,人肉相食的地步!”秦良玉说着说着有些激动,强自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沉声说道。“袁大人身为抚台,恳请大人,垂怜山东百姓,末将必将感恩大人高节,向朝廷上奏大人功德。”

    “秦将军无需多言,本府知道山东现在境况危急,但是国事艰难,山东这两年天气极度寒冷,田地颗粒无收,朝廷却从来没有任何赈灾银两下发,今年年后,甚至连军饷都停了。”袁可立的声音中透着深深地疲惫感。“山东王侯无数,将近一半的的土地不上缴任何赋税,反而要布政使司和朝廷供养,加之建奴数次南下劫掠,兵灾人祸,四处硝烟,秦将军,若是你来做这个巡抚,又能如何?”

    会客厅里一片寂静,这个问题已经大到远远超过在座三人的能力范围,国事如汤如沸,根本不是一两句话可以改变的。

    “既如此,我们还是赶快启程进京吧。”一直不说话的李沐开口说道。

    秦良玉脸色灰白的点点头,这位意气风发的巾帼英雄,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软弱和无力过。

    两人起身准备向袁可立告别,却听门外一阵喧闹,袁可立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大声向亲兵询问:“巡抚衙门何人喧哗?”

    “回禀大人,八百里加急!”外面传来亲兵的声音

    话音刚落,身后背着信筒,插着红色羽毛的斥候飞速奔入,一下子跪倒在台阶上,呼呼这喘着粗气说道:“回禀抚台大人,建奴数万骑兵从蒙古入关,破万全卫,通州卫,京师戒严,天津卫官军阻拦未果,伤亡惨重。现在前锋骑兵已经过河间府,往山东境内而来!指挥使大人命令登莱立刻戒严,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登州城!”

    “什么?!”袁可立惊呼出声,山东哪里还有什么可以抵抗建奴的军队,除了济南和青州各有两万老弱病残,登州,临淄,莱州几乎无兵可用,现在山东百姓十不存一,又历经大战,几无还手之力。

    “大人,末将愿代大人守城!”不用说,秦良玉这种一心为国的虎将自然不会有什么门户之见,欣然表示愿保登州平安。

    “你们白杆兵是突击猛袭的好手,用于消耗在城墙瓦砾之上太可惜了。”袁可立巡抚重镇,自然是知兵之人。“守城之事,不劳烦将军,只是若是需要白杆兵配合之时,还望将军予以义助。”

    “听从大人差遣!”

第二十四章 此城难守

    建奴破关往山东而来,走是一时半会走不了了,山东全境戒严,根本就没法出城,李沐一行只好先往驿馆下榻,白杆兵也都在登州城内驻扎下来。

    登州驿馆虽然并不寒酸,但是比起朝鲜国宾馆自然是天差地别,何况山东这两年过得都是叫花子的日子,哪里有钱管理驿馆的事情,破败不堪摇摇欲坠的馆舍让李沐着实担心了许久。

    “公子,这地方虽然不好,但是水还好。”兴奋的伊宁穿着薄薄的白色轻纱汉装,可爱清纯的俏脸冻得通红,腰若云素,束带轻舞,拎着一个装水的瓷瓶,带起一阵香风。

    伊宁的汉语越发的熟练了,只是形容词的应用基本还停留在好和不好上,聪明的小丫头不知不觉也可以和李沐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傻丫头,这么冷,去管那井水作甚。”李沐对于伊宁万分溺爱,半是心疼半是责怪的说道。

    “公子,泡茶啊,没有茶,公子不是不好吗。”伊宁知道李沐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茶,所以每到一处都用自己的荷包带着各种各样的茶叶。

    “伊宁,以后别管我的茶了,我哪里有那么娇贵。”李沐笑着说。

    伊宁着急的想说什么,可是一紧张似乎又把学的语言知识忘光了,只是不停地摇着小脑袋,然后默默的走到桌前,从荷包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纸包,动手为李沐沏茶。

    李沐靠在椅子上,静静的享受着这份温馨美好的感觉。这样淡然的生活气息,只有和伊宁在一起才能感觉到,好像多年相伴的家人一般安宁,祥和。

    茶碗里冒出淡淡的热气,门轻轻的被推开了。

    突然刺眼的阳光让李沐晃了一下眼睛,待到睁开的时候,洛鸢绝美的脸颊已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一个一米七几的绝色名模低头俯视着李沐,偏偏凑得都能让他闻到姑娘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不觉心旌一阵摇晃,一时间愣住了。

    “你愣着干什么。”洛鸢清冷如旧,仿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说道。

    “啊?”李沐心神一晃赶紧把大脑重新接上电源,一下子弹坐起来。“洛姑娘,是你啊,你的伤怎么样了?”

    “不劳烦小伯爷挂念,已经大好了。所以,今天特意前来向你辞行。”

    “辞行?”李沐疑惑的说道。“姑娘要走了?”

    “怎么,想把我也留下伺候李大少爷衣食起居,茶汤饭碗?”洛鸢冷冷的讽刺道。

    “没有没有,沐绝无此意。只是登州戒严,城外又不知何时会有敌军,你这时候出城如同自寻死路啊。”李沐急声道。

    洛鸢站直身子,阳光一下子印出美人绝佳的身体曲线,美丽的身形倒影在地毯上,突然让李沐有些心疼这个看上去清冷无比的姑娘。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不是来征得你的同意的。”洛鸢说完这句话,也没有再看李沐的反应,转身走到门口,看到端着茶碗,定定的望着她的伊宁,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时间满屋的阳光都似乎更加暖人了。

    “好好照顾你家公子。”洛鸢淡淡的对伊宁说,不过用的是朝鲜语,李沐根本听不懂。

    伊宁微不可查的点点头,也用朝鲜语说道:“姐姐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可是不得不走。”洛鸢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话,也不管可怜的伊宁听没听见,轻抚裙摆,两手插住腰间云素腰带,一下将束带拉紧,迎着春天温和的阳光,消失在庭院的影壁弯处。

    李沐只是摇摇头,接过伊宁递过来的茶碗,轻呷了一口浓茶,然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伊宁轻笑着看着公子满足的样子,真的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恒。

    美好的日子没过几天,仅仅四天之后,斥候回报,建奴前锋精锐骑兵并汉军旗的汉军一万余人,已经距离登州不足五十里了!

    对于来去如风的建奴骑兵,五十里几乎就是抬抬脚就能到的距离。

    登州是登莱府第一重镇,有驻军一万人,加上登州城城高池阔,看上去应当是固若金汤,确保无虞。

    实际上,只有看到登州军的现状,李沐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时代,大明军队和建奴精锐在战斗素质上的差距有多么恐怖。自己在锦州所见到的大明军队已经非常羸弱不堪,却不知那已经是明军中最强大的辽东军和关宁军。

    而到了山东这个国土腹地,承平日久的山东军几乎就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叫花子。是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手无寸铁的军队,因为长枪和武器的缺乏,很多明军士兵都拿着一根两米长的木棍上战场。这样的士卒一般都是战争开始时的炮灰,将领们用他们的生命为火铳手和自己的亲兵卫队争取时间。

    登州的驻军军户一般是依赖煮海盐为生的,他们将海水用大锅煮干,凝结成粗盐后贩卖给巡检司的税吏,谋取微薄的利润。所以登州的士兵大多脸上挂着黑不溜秋的木炭灰,像是煤矿的矿井工人一样,长时间在烟雾的环境下工作使得大部分人都不同程度的肺部疾病,咳嗽声不绝于耳。

    这些士兵穿着朝廷不知道哪一年发给他们父亲或者是祖父的鸳鸯战袄,其实就是一件破的不能再破的军棉袄,拿着锄头,木棍,短枪,菜刀等各类家居生活用品应有尽有,瑟瑟发抖的站在登州城墙上,茫然的等待着传说中“满万不可敌”的满蒙铁骑。

    初春的山东春寒料峭,让人感觉到一股透心刺骨的寒意,这些由农民武装起来的山东军的士兵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是什么样的危险和战斗。

    其实李沐自己也不清楚传说中无敌于时代的建奴到底有多么强大。锦州一战,靠着突然袭击占了便宜的李公子绝对不会认为赫赫威名的满蒙铁骑是那么不堪一击的。

    登州城城高将近三丈,不可谓坚固,但是再坚固的城市,也是需要人来守的,登州卫指挥使是一位丘姓的将军,此人看上去憨厚老实的很,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深谙韬略的武将之选。

    熊成和李沐站在城墙上远眺着城外毫无生气的雪原,只是默然。周围满是士兵们冻得搓手的声音和咒骂声。

    “这个贼老天,这个时候还这么冷,真真的和我们过不去。”一个士兵一边抖落身上的冰一边颤着说。

    “是啊,东虏这都没影儿的事,大冷天上在这里站着吹娘的风,连个麦饼都不给,靠他娘的喝西北风管饱吗?”另一个士兵附和道。

    第一个士兵叹口气道:“百户大人说,杀一个东虏给二两银子,回头宰他两个给娃换件过年的衣裳。”

    “你没杀过咋知道东虏能那么好对付,我听老人说,那狗日的可厉害呢,咋能让你随便杀两个。”

    “反正咱们在城墙上,等他们上来,咱就扎下去两个就溜就是。”第一个士兵微微发抖的说道,引起一片同意之声。

    李沐默默的听着这些士卒的交流,心中充满了不安,只不过他不过一个无品无级的小角色,别说守住城,只要能在这样惨烈的战争中能保住一条小命就已经很不错了。

    下了城墙,李沐回到了驿馆中,一进门,就见香风一闪,穿着淡蓝色汉装的李妍儿就出现在面前。

    “云琪哥哥。”李妍儿楚楚可怜的看着他,像极了一只受惊了小猫。

    这位明露郡主锦衣玉食长到这么大,才两天就把之前的世界观都毁的差不多了,曾经正直的王兄变得冷漠,曾经辉煌的天朝变得无比残破。李妍儿突然觉得世界和她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了,一时间变得迷茫了。

    “妍儿。”李沐试着驱散心中的担心,笑着对她说:“怎么了?”

    “云琪哥哥,是不是建奴要来攻城了,是不是我们死定了,我。。。我不想。。。”说着,李妍儿泫然欲泣,一双灵动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她真的很害怕。连李沐都害怕,何况一个在温室里长大的锦衣玉食的弱女子。

    “我们会没事的。”李沐很想说,我们会赢的,可是他说不出口,只好坚定的保证道:“别人我不敢说,如果真的无能为力,我一定死在你和伊宁的前面。”

    “为什么。”李妍儿呆了一下,似是无意识的问道。

    “好好照顾自己。”李沐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回头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房门,李沐默默的关上房门,轻轻拍了拍对坐在桌边打盹的伊宁:“伊宁。”

    “啊。”伊宁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李沐,立刻就开心的蹦了起来,“公子你回来了!”

    李沐看着小丫头,伸手轻轻拂过她水镜如玉的长发,伊宁也许是登州城里唯一不害怕的那一个了,在她眼里,只有公子一个人,其他的事情,伊宁并不关心,她只是想着满满的想着一个人,简单而快乐。

    “你去厨房拿一壶油麦茶来。”李沐温柔对伊宁说。

    小丫头花了好半天才理解什么是油麦茶,知道去厨房去搬那个最大带着油麦香味的大茶壶就好了。

    待伊宁出去,李沐突然开口道:“伯功兄,一切拜托你了。”

    屋内的屏风后面露出一张哭笑不得的脸,正是熊成熊伯功。

    “云琪,你为什么非要我去带她们两个走,我一个大老爷们,带两个小姑娘算什么事儿啊。”熊成无奈的说道。

    “因为秦将军在这个时候根本就不会走。”李沐说了一句实话。

    “可笑,难道我堂堂辽东经略安抚使的儿子,就习惯当逃兵了?”熊成不满的说道,他的父亲熊廷弼是扬名天下的清直良将。无论辽东李氏还是江夏熊氏,或出天才,或出庸才,但绝不出逃兵。

    “但是这一次,只有托付于你了,登州你也看到了,守城几乎十死无生,沐一身了无牵挂,但是你还背着令尊的冤屈和清白,一定要救出熊督师,辽东就还可守,大明就还有希望。”李沐一字一句的对熊成说。

    “所以你在油麦茶里下了药是么。难道不能说清楚吗?何苦非要这样。”

    “明露我不知道,伊宁肯定不会走的,只有将她们一起放倒了。”李沐苦笑着说道。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小美人带跑了?”熊成奸笑着说。

    “我能不能活着还两说,你要能追到,就归你了。”李沐说道。

    “追到?什么意思?”熊成奇怪的问。

    “熊大公子,那是朝鲜的郡主,不是你想要就要的!”李沐无奈的说道。

    “那你那个小侍女也可以。。。”

    “你找死么?”李沐阴测测的说道。

    “李云琪,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熊成根本不怕他,洋洋得意说道。

    “你信不信我让白杆把你扒光了挂到城门上去!”李沐大声说道。

    熊成沉默了,以他李大公子在白杆兵中的威望和此人不着调的程度,不是不可能。。。

第二十五章 故箫何处

    仅仅半日之后,建奴前锋骑兵斥候就出现在城外不远处,也预示着建奴主力的迫近中。

    李沐只有秦良玉拨给他十名保护他安全的卫士和保护朝鲜使团的一百多人的朝鲜内禁卫士卒。

    这样的阵容,面对近万建奴军队,无异于以卵击石。在辽东多年的李沐和秦良玉都深知这一点。

    袁可立也不是不知道建奴军队凶猛绝非善类,只是他作为登莱巡抚,有守土之责,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以免紧张的情绪蔓延到守城的将士中去。

    李沐站在登州北城门上,遥望眼前茫茫的雪原,好像能听到建奴大军的铁骑声近逼一样,凝重无比,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放开我!李云琪,你是什么意思!”城墙转角处,蓝色汉装素裙的丽人闪出倩影,只是看上去,这位绝色美人明显不太高兴。

    “妍儿,城防重地,不可喧哗!”李沐低声喝道,敌军迫近,所有人都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大声喧哗很容易引起人的神经崩断,导致军队哗变。

    来的正是明媚娇俏的明露郡主李妍儿,郡主殿下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只是还是怒气难消的跑到李沐跟前,抬起头,很想大声的质问几句,可是看到李沐温柔的目光,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妍儿,登州城马上面临一场恶战,满城兵士百姓,不知多少人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趁着敌军未抵,你先出城去吧,你一个女孩子,加上身份特殊,承担着大明和朝鲜两国同盟御敌的重任,不容有失!”李沐一字一句的说道。

    李妍儿只是看着他,并不反驳,也不回答,听得北风烈烈的吹过,时间仿佛一瞬间静止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城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听得有人喊:“来了来了!”

    李妍儿却突然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一刻,她笑的那么开心,如同冬日的阳光一般映入李沐的眼睛里,好像来的不是数万虎狼之兵,而是让她许愿的神灵一般。

    “云琪哥哥,来不及了。”李妍儿骄傲的一笑,“妍儿走不了了。”

    “何苦。”

    “不苦。”

    李沐不再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沉重的观察起传说中满万不可敌的八旗铁骑!

    其实八旗精锐满打满算不过四五万人,这万余军队不可能全是满蒙铁骑,建奴军制,每三百人设一牛录,由一牛录额真统领,八旗下属一开始只有四个牛录,后来女真各部归附者越来越多,各旗也就有了不一样的实力,强势的旗下诸如正红旗甚至有几十个牛录,骑兵五千余人。

    满人把五个牛录称为一甲喇,统领为参领,五个甲喇为一旗,统领为都统,由于满语的音译太过拗口,所以后人都以都统代称旗主。

    此时正黄旗副都统谭泰率领三千精锐的正黄旗骑兵,裹挟着数万杂七杂八的汉军辅兵,正在对着一个骑在马上的将军打扮的人不住的说着什么。

    仔细看那位将军,身形较建奴军中大将比起来简直瘦弱的不像样子,也没有像普通大将一样配有长杆的佩剑,只是默默的策马跟在谭泰的身后,一言不发的低着头。周围精锐的正黄旗近卫骑兵紧紧的围绕在他的周围,却谁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格格,你这样跑出来,我怎么跟八贝勒交待啊。”谭泰苦笑着对那位将军说道。

    那将军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明亮的好似满月般澄澈透明的双眸,惊人的美丽让谭泰一瞬间都有些心旌动摇。

    “都统大人过滤了,玥然既然从军而来,自然听从都统大人调遣,攻城略地不在话下,玥然虽然一介女儿身,不妄自菲薄的说,弓马之术比起都统大人属下精锐,当有一较的资格。”

    我的姑奶奶,你就是个万人敌,谁敢让你上战场啊,谭泰都要哭出来了,原来这位瘦弱的将军,就是八贝勒的玥然格格,若菡。

    皇太极贵为正红旗都统,手中精兵上万,谭泰当然得罪不起,何况据说这位格格很得王上宠爱,这要是在自己军中有什么闪失,就是滔天大祸啊。很明显八贝勒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岂会轻易的放过自己。

    谭泰苦口婆心的劝诫着这位任性的格格,玥然却似乎完全没有放在眼里,她只是定定的望着前方隐现轮廓的登州城墙,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李沐,我发誓要提调兵马,屠尔兵士百姓,你还在么,会等我来吗。”玥然心中黯然,却充满了战意,是恨否?恨他背叛自己,拿自己换取他归国的机会。

    不恨么,自己真的希望他困守朝鲜,最终全军覆灭吗,其实,若是让她自己选择,想必结果其实并没有区别。

    此时的登州城墙上已经是一片混乱,叫嚣着要杀建奴个片甲不留的新兵和左顾右盼准备逃命的老兵们熙熙攘攘,俨然一副菜市场模样,大明军队军纪废弛,简直羸弱到了极点。

    透过嘈杂的人声,李沐开始细细端详起建奴的军阵,这一次,经历战场和厮杀的李大公子,看待建奴军队的角度已经全然不同。

    总的来说,建奴军队的阵型比起大明的这些临时农民军强不了多少,乱糟糟的一团一团的,像是幼儿园里做游戏分的小组一样。那些被裹挟的汉军就更不堪了,他们只是临时征召的战力,有的连接受谁的指挥都没搞清楚,只是知道呜嗷着跟着大部队打砸抢烧,其余的一概不管。

    这样的军队,竟然用短短的十几年,灭亡了整个汉家帝国,不得不让人扼腕叹息。

    建奴军队黑压压的一大片,旌旗如瀑,刀枪如林,且不论阵型如何,但是大部分都有铠甲这一点,就比叫花子一样的大明军队强上千万倍。

    这仗怎么打?李沐心中叹息,一千白杆兵就算能以一敌三,也杀不尽这么多敌军,何况正黄旗的精锐骑兵还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当建奴都是傻子来的吗?

    建奴前锋随即在城外下寨筑营,大明和建奴鏖战十余年,早就没有什么谈判的可能,所以战争必然不可避免,什么样的辞藻都是多余的,双方都在养精蓄锐,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是夜,登莱巡抚衙门,气氛说不出的压抑。

    秦良玉,袁可立,李沐,熊成以及一干登莱镇的总兵千户,商讨了整整一夜,都没有任何破敌制胜的有效方法。

    且不说双方战力相差巨大,前锋都统谭泰更是后来清初的一等大臣,战功赫赫的一方骁将,论偷袭截杀更是行家里手。

    “秦将军,如果。。。战事不利的话,还请带贵部先行撤离,登州非尔等职责,秦将军无需在此做无益牺牲。”袁可立沉声说道。

    “抚台大人。”秦良玉起身抱拳道。“末将一介女流,嫁入西凉马氏至今已经三十余年,我夫家自汉伏波将军起,便从无临战而去之徒,末将为护佑我汉家天下,定当不惜此身。”

    大厅内所有人都默然了,建奴不是叛军,不是起义军,是女真蛮夷,这是一场民族之间的对决,输的一方失去的不仅是家园,还有引以为傲的荣耀和文明。

    “抚台大人。”李沐突然站起身来,对袁可立出声道,“不知军中可有火铳手?”

    “火铳手自是有的。”袁可立也是沉吟了一阵,随后摇摇头道:“只是我大明所筑之火铳,换弹速度极慢,往往只能击发一次,敌人就已经冲到近前,加之射程较短,很难杀伤敌军,更何况建奴兵士大多身着重甲,铳弹百步之内,几乎难以穿透。”

    “抚台大人,若是军中有精锐铳手,请大人拨给我数百,我自亲自带队守城,别的不敢说,只能力保城门不失。”李沐沉声说道。

    “这个。。。”袁可立迟疑起来,军权大事,自然非同小可,百名铳手不是没有,但关键李沐年纪太轻,虽然世袭宁远伯的爵位但是还没有接受册封,与平民无异。

    “大人,末将愿为李公子担保。”秦良玉毫不犹豫的起身支持,“若有差池,末将愿意一力承担。”

    “秦将军言重了。”袁可立知道李沐在辽东杀得建奴鸡飞狗跳,当然不会是碌碌之辈,反正现在已经身临绝境,城门若是能守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那好,李公子,本府答应你。”

    “谢大人。”

第二十六章 守城

    大明天启二年,二月初二。

    俗话说二月二龙抬头,是中国人一直信奉的春耕之节,可是在这一天,原本该撒下来年希望的种子的日子里,山东登州城下的战鼓声,却催动着万余建奴军队,浩浩荡荡的往登州城墙而来。

    其实这些扛着云梯和攻城器械的基本都是汉军旗下的仆从军队,真正的八旗主力,都站在一箭之远的后方,冷冷的注视着炮灰们,怜悯着他们已经被注定的命运。

    “杀!”建奴大营号角响起,鼓声阵阵,攻城开始了。

    在这个时代,由于没有先进的通讯手段,联络军队发布命令全部依靠鼓点的节奏,攻城的鼓声响起,双方一瞬间都绷紧了神经。

    李沐其实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攻城战,两次攻城都是偷袭得手,第一次在血与火的世界里,透过雪地映照的阳光,看到了人性里最残忍和无奈的一面。

    登州城是关防重镇,自然防守器械具全,只听城墙上一声令下,无数的石块和弩箭向着城下飞奔的敌军呼啸而去。

    重力的强大威力使得原本普通的石头化作可怕的武器,由于架设云梯的大多是汉军旗的炮灰,这些士兵并没有坚固的铠甲,一轮砸下去,顿时血流满地,一下子映红了还没有来得及融化的冰雪大地。

    所有歌颂战争的人,肯定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

    李沐从城楼上探头望去,有些士兵被尖锐的石块砸到脑浆迸裂,倒在地上,也有的砸中了胳膊,一条胳膊被整个压成了肉泥,躺在雪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更有几个敌军被大石块命中胸口,胸口被狠狠的砸到凹陷了进去,跪在地上一边痛苦的哭喊,一边大口大口的呕着鲜血。

    可是他们没有退路,八旗铁骑在身后虎视眈眈,任何企图退却的人都会被一箭穿心,这些马背上长大的女真人,对于弓箭的运用已经炉火纯青,无论对待敌人还是对待奴才,都是一样的残忍。

    “快,把他们的梯子推下去!快推下去!”城墙上军官们的呼喊声不绝于耳,但是明军此时疏于训练的弊端就凸显出来,那些带有钩子的云梯勾上城墙之后,哪里那么容易推动,于是有的要往外推,有的要砍钩子,到处都是一片乱糟糟的景象。

    眼看云梯已经搭上,一千多汉军也折损在城下,但是对于建奴来说,这些从来都不是问题。

    此时,精锐的八旗军队才开始登场,他们飞快得奔到城下,抬起弓箭,对准城头的明军,就是一轮箭雨飞过。

    建奴的箭术之精准,确非浪得虚名,几乎每箭所发,必能杀伤一人,大部分都是射中头部,几乎一箭毙命。

    一瞬间,明军被吓得胆寒了,不少刚上战场的士兵吓得大声的叫喊起来。

    “狗日的,这些杀人的东虏,他们的箭太准了!”大部分明军不再敢贴近城墙,哪怕后面的军官拼命鼓噪,也绝不前进一步。

    城门这边,李沐带着三百名火铳手,面无表情的看着城墙上大明军队慌乱的情形,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因为为了攻取城门,建奴在他的面前集结了超过一千人的精锐八旗兵,这些人武艺高强,身着重甲,若是平原野战遇到,可以轻松挑战十倍于己的明军。

    眼看着明军不敢露头了,八旗兵们抽出战刀,嗷嗷叫着顺着云梯往上攀登城墙。

    很快,一个牛录额真率先登上城墙,三两个明军士兵挥舞着兵器冲了上去,可怜的是他们甚至连统一的武器都没有。八旗兵的制式战刀长达六尺,锋利无比,只是一招,就把两个明军士兵扎了个对穿,然后用力一搅,就是肠穿肚烂,断然没有活命的道理。

    另外几个明军似乎是被吓住了,一时间忘了还要上去搏杀,只是久经战场的建奴士兵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抽出战刀横过一扫,大好头颅便伴随着鲜血冲天而起。

    攻城几乎演变成了屠杀,很多还拿着菜刀的明军士兵如何能对穿着两层甚至三层铠甲的敌军造成伤害,大量的明军士兵像猎物一般被肆意得杀戮,鲜血和惨叫弥漫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而城墙上的李沐带着火铳手们,只是默默的盯着前方正在攀登城门的敌军。

    “所有人,按照训练指令行事,不要慌,建奴也是人,在这个距离上,无论什么铠甲也如同纸板!”李沐高声喝道,随后下令:“铳手,列队!”

    三百名火铳手分成了三行,每行一百人,纷纷举起手中的火器,对准了前方。

    不多时,几个八旗兵大喊着冲上城头,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明军士兵一拥而上的情景,只看到一排冰冷的铳口,默默的对准了他们。

    情势已经无路可退,越来越多的八旗兵冲到了城头,李沐看准时机,大声喊道:“第一列,发!”

    “彭!彭!”随着一轮烟雾腾起,第一排的铳手射出了手中的铳弹,前方的八旗兵一下子崩出无数的血花,十步之内,任何铠甲在火器面前都是笑话而已。

    八旗兵们恼羞成怒,血液激发了他们的凶性,只会让他们有更强的杀戮的欲望。

    他们知道,明军不可能再射击第二发,所以提起长刀,嚎叫着冲了上去,正当他们准备上去继续屠杀的游戏时,又一排绝望的枪口,出现在眼前。

    “第二列,发!三列准备!”李沐再次大喊。

    “砰砰!”血色的花朵再次绽放,许多八旗士兵被铳弹打碎了铠甲,甚至打碎了眼睛,耳朵,强烈的疼痛和愤怒让他们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

    不少明军士兵胆寒了,开始慌乱起来,李沐却见得太多了,“不要慌,他们无非是一群会叫唤的狼狗而已!老子在沈阳杀的狗,都能堆一座登州城!满蒙精锐,亦无非血肉!第二队,退后装弹,第三队,发!”

    三队明军士兵,一队射击,一队装弹,一队准备,铳弹连绵不绝几乎没有中断,任八旗士兵无比勇猛,终究是血肉之躯,亦没有什么飞檐走壁的本领,在连绵不绝的火器面前,死伤极其惨重。

    周围原本对李沐这个年轻人满不在乎的明军火铳手看向李沐的眼神都渐渐的变了,眼前躺满了残值断臂的八旗精锐,惨叫声,血腥味夹杂着火药的气味让人不觉一阵阵胃底翻腾,几乎作呕。

    而这个看上去刚刚弱冠的年轻人,一身白衣,仿佛满意的在端详自己的作品一般,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有点得意的微笑。

    这个年轻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他如此冷静的面对尸山血海的死亡和痛苦?

    李沐的无比冷静,让火铳手们也都安静下来,一个个按照李沐的口令,有序的上弹,射击,再上弹,再射击。

    虽然正黄旗的战士们都是百战精锐,可毕竟也是爹娘生养的普通人,在近乎机器一般的敌军面前,这些满洲士兵们第一次想到了。。。跑!

    逃命?对于很多满洲士兵来说,是个绝对陌生的词汇,战无不胜是女真人不变的荣耀,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他们不知道的是,三段射击是后来西方军队在陆战中的标准战法,英国军队依靠精良的火器和三段射的严谨配合,征服了大半个世界。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是先进的文明和意识对落后文明的碾压,思想和战术上的先进,往往能化腐朽为神奇,所有个人的蛮力在机器般完美的战术面前,都是可悲的笑柄而已。

    只是几炷香的功夫,精锐的满洲兵已经伤亡五百余人,后面的人几乎都没有登城的落脚点了,尸枕相藉,哀嚎遍地,几乎让城墙没有立足之地。

    而在城下观战的谭泰更是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无数百战百胜的正黄旗战士从城墙上摔落到地上,砸成一滩肉饼。

    “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谭泰大声吼叫着,却没有人能回答他。

    满人族裔并不兴盛,人丁非常珍贵,尤其是正黄旗下这些历经战争的带甲士兵,更是死一个少一个,根本牺牲不起,想起不知不觉已经填了五百多人进去,这都是正黄旗的精锐啊,谭泰心疼的几乎要吼出声来。

    “撤!撤!都给我撤!”谭泰大声嘶吼着命令着,传令兵愣神了一下,竟然呆在了原地。

    过了数息,面对副都统要杀人的眼睛,传令的士兵赶紧拿起鼓锤,对着金锣没命的敲起来。

    太久没有听过撤退的鸣金之声,好多杀得兴起的建奴士兵根本都没有反应过来,不少建奴士兵都是被战友提醒着才撤下了城墙。

    这些士兵分批后退,先下城墙的以弓箭掩护,再让战友依次后退,数千精兵回到城下,竟然只有几个倒霉的从梯子上摔下来受了伤,其他的几乎全身而退。

    看到满洲军队撤到了明军弓箭射程之外,谭泰还是没有忍住,策马上前,高声向城上用汉话喊道:“城上蛮将,我乃大金正黄旗副都统谭泰,可敢报上名来?”

    要是不弄清这人是谁,谭泰可能寝食难安了。

    很多临战经验不足的火铳手都忍不住作呕起来,李沐只好端起火铳自己亲自上前补枪。

    这些建奴士兵也不乏装死的混杂其中,只是后面跟着的几个朝鲜内禁卫的护卫都是严阵以待,朝鲜虽然国力弱小,但是精锐的王家护卫也不全是草包角色,何况他们还都拿着火器和箭弩。

    一共五百七十四个,无论之前是死是活,是伤是残,现在已经全部是死的不能再死的烂肉了,李沐面无表情的命令手下把这些尸体从城墙上扔下去,忽然听到谭泰的声音,就悄悄走近了城墙。

    确定自己在敌军弓箭射程之外之后,李沐笑了一下,站在墙垛上,一瞬间,两军数万将士看着这个年轻人,竟然都安静了下来。

    “在下,大明世袭宁远伯世孙,李沐。”

    “是你?!”对于每一个建奴士兵来说,李沐都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死在他手中的满蒙族裔数以万计,且手段之残忍,更是闻所未闻。

    现在谭泰想到在沈阳被不知名的火器炸成平地,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尸体的八旗兵的驻扎营地,感觉还是阵阵的心悸。

    “畜生!是你!是你!”谭泰感觉自己的怒火根本无法抑制,大吼着用满语大声说着什么,大约是问候李家各位女性亲属的意思。

    李沐毫不在意一笑,他顺手抓起一面正黄旗的牛录旗帜,立在身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鲜血。

    然后抓起一个似乎一息尚存的八旗兵,把尖锐的旗帜从那人的头顶狠狠的扎了进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只听得烈烈风声,无意间卷起残破的旗帜。

    登莱巡抚袁可立站在后方不远处,眼中闪烁着不知什么样的光芒。

    “兄弟们,仗打完了,收工!回去喝酒!哈哈!”李沐仿佛在叙述一件完全微不足道的小事。

    说罢,回身一脚把那八旗兵的尸体踢下城楼,转头消失在城门的箭垛之间。

    只有那恶魔一样的笑声,映在每一个建奴士兵的心底,再难以磨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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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侯爵介绍:
大明末年,朝堂党同伐异,一片混乱。国家风雨飘摇,四面楚歌。
李沐不过一介白身,姻缘巧合之下,有幸成为宁远伯李成梁的世孙,靠着祖上爵位混军功,居然已经官居一品,世袭侯爵了。
可是匹夫之勇,何足道哉,我要改变民族气数,必须操文武大权与一身,武官,我做得,那文官,自然也做得。
晚明图景,精彩绝伦,既有皇权阉党,亦有秦淮八艳。既乱世烽火,又风流如画。
历史,是记在书本上的烟火。风云际会间,总有一个人,轻轻撞了一下它。
从此,换了人间。。。一品侯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侯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侯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