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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自听花     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     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8.心迹

    “她想要报仇,想要更强大的力量,但正统的修行之法皆是循序渐进,而我自不会让她去修行什么魔道法门。”

    紫虚真君道:“所以,我给她指出了这么一条路。”

    苏澈沉默片刻,道:“那前辈可想过,子衿姐修行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吗?”

    “就像现在这样。”紫虚真君点头道。

    “那以后呢?”苏澈与之直视。

    紫虚真君看着他,微笑,“这就是以后。”

    苏澈一怔。

    “无情道斩却七情六欲,抛却执念,一心修行,这修行速度是常人的数倍,但也仅限于此了。”紫虚真君并没有丝毫隐瞒,直言道:“宗师,便是她的尽头。”

    苏澈想说什么,但一下无言。

    既然是周子衿选择的,那她早就该知晓这些。

    “没什么想问的?”紫虚真君道。

    “什么?”苏澈下意识开口。

    “比如,宗师之上。”紫虚真君笑了笑。

    苏澈一愣,然后道:“世间有言,宗师便是绝顶。”

    “修行之路,没有尽头。”紫虚真君语气颇有些复杂,“大修行,宗师,都只是一个境界,是现在的修行之人,能看得到的绝顶。”

    苏澈若有所思。

    “因为他们能看得到的绝顶,是第五唯我。”紫虚真君轻声道。

    苏澈问道:“那前辈呢?”

    紫虚真君一笑,“我打不过他。”

    苏澈有些意外,意外于对方这般的坦然,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对自己,都是十足的善意,眼神没有丝毫闪烁,更没有要隐瞒的什么情绪。

    紫虚真君看他一眼,缓声道:“子衿说的没错,此次东海之行,你确实不该去。”

    “是因为晚辈修为不足么?”苏澈问道。

    “不,以你修为,便是当世宗师,能胜过你的都不多。”紫虚真君说道。

    苏澈没想到,在对方心里,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

    “那为何?”他好奇。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让你去。还有子衿和梓筠,也是一样。”紫虚真君沉声道:“你们太年轻了,你们是江湖的未来,天下也需要你们。”

    苏澈自然能听懂。

    “苏…你父亲,如果他还活着,我会带他回来。”紫虚真君说道。

    并不是十足的自信和什么保证,而是一股决然之意。

    苏澈不免动容。

    他深吸口气,道:“但晚辈还是要去。”

    紫虚真君闻言,虽是皱眉,但眼底,却有欣慰。

    与他一般的执拗,似曾相识的坚持,不愧是他的儿子。

    苏澈笑了笑,说道:“父亲从小教我,要坚强,有些事情,必须要自己去做,这样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否则等到将来只剩回忆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了悔恨。”

    紫虚真君听着,想象着这是记忆中的那人说这话时的神情,不免低了低眼帘。

    她点点头,道:“届时混乱,我可能无法护你周全。”

    苏澈明朗一笑,“前辈无需如此,大局为重,晚辈亦不会惜身。”

    紫虚真君没有多话,很快离去了。

    苏澈仰头看着天边流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吐出。

    气息如箭,身前隐有破空之声。

    不多时,下人送来饭菜,他接过,端回了屋里。

    玉沁坐在桌旁,看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你也要劝我?”他笑道。

    玉沁听他这般语气,也是摇头一笑,“不会。”

    她话里也恢复洒脱,一如初见时那般。

    “不管生与死,共赴山河还是地狱,我皆与你一起。”她眼神明亮,没有羞怯,心迹再不遮掩。

    苏澈眼里的笑意化开,“好!”

    ……

    次日,天阴。

    天边阴云厚重,有雨将来。

    早晨,吃过饭后,整座上将军府的人,不约而同地都动作起来。

    没有喧哗,很安静,便是府邸四下,长街之上都无丝毫叫卖和吆喝声。

    苏澈推开房门,抖袖,握剑,信步而出。

    一旁,玉沁慢他半步,招手,门关上,眼神只放在前边那人的身上。

    去府外一路上,府中下人经过皆是垂目静声,丝毫不敢发出动静,而同样出院的白掌门等人,亦是神情肃然。

    上将军府门前,几辆车马安静,没有随行士卒,也没有马夫,只有走来的房公公等人上了马车。

    不多时,第五唯我和秦山河也上了马车,马车不用人驱赶,便朝长街而去。

    苏澈有些意外的是,竟没有看到燕长安出来,于情于理,对方该也要相送才是。

    紫虚真君朝他点点头,同样上了马车。

    没有再多的话,马车依次而行,玉沁先上去,而苏澈却最后回头,深深看了眼门口的周子衿,对方同样看过来。

    不是从前。

    苏澈低头一笑,转身,掀帘上了马车。

    叶梓筠朝众人挥了挥手。

    青石板路上,是车轮轧过的轻响,而之后,则是缓缓闭上的朱红大门。

    一切,都越来越远。

    ……

    出了城,至运河码头,登船,过运河,再由陆路过南域以东诸郡,便到东海之畔。

    此行因非以轻功赶路,与常人长途跋涉无异,所以耗费五六日之久。

    而这一路上,众人皆是在修行,便是住宿用饭,也都少有闲谈。当然,以如今南域治安,也没有不起眼的毛贼匪类出没,所以自是安然无事。

    东海郡,安澜县,便是出海的码头所在。

    这是沿海的小县城,有往来的商贾,有百姓,也有江湖人,因为临海,所以很是热闹,但又跟其他的县城没什么区别。

    众人用过饭后,便到了出海的码头。

    很大,喧嚣,热闹。

    远处刮来微腥的海风,空气中带着一丝潮湿。

    事先通知备好的机关海船停泊在岸,而船上,此时已然有数道身影等待。

    无一例外,皆是大修行或世间宗师之属。

    众人登船,自是分别抱拳相见,只不过与在往常江湖见面时,少了许多寒暄客套的话,更多的是笑容里的真诚。

    他们来自持剑八派,来自六合世家,来自三大巨帮,更有大行寺的僧人,还有闲云野鹤的散人。

    此一行二十余人,年岁不同,穿着各异,但此时神情之中,多是同道之间的慨然。

    因为他们此行,皆抱了为大义赴死之心。

    大船离岸而去,岸边一切都渐行渐远,最终缩成一线,再也不见。

109.血战

    此次的航线,是第五唯我提供的,被他抓住的侏儒,是天道遗族里地位很高的统领,然后他以秘法,从对方口中得知了那些天道遗族,包括所谓天道养伤的地方,藏在东海的何处。

    那是一艘楼船。

    在出海的第七天,经过了海上的风暴等无数波折,终于在他们的眼前显露真容。

    在一座乱石遍布的枯岛上,巨大的楼船搁浅在此,仅是露在沙石之外的,便有近二百丈长。

    它腐朽着,破败的表皮下,露出了锈蚀的机关部件和大块的金属构件。

    随着靠近,所有人都出现在了甲板上,看着眼前遮天蔽日的巨大楼船,脸上出现的惊容,是自出海后唯一流露的情绪。

    一路而来,原本以他们的心境,也不会觉得枯燥,但此次之行,却觉得无比漫长。在海上,有的人已经消耗掉了耐心,也可能是害怕,源自心底说不出的畏惧。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想要放弃,明明船上就有小船,便是第五唯我都没有约束,随时可以离开。

    可是,没有人这么选择。

    他们都克制着,等待着,直到面对的这一刻。

    机关海船泊在乱石滩上。

    没有海鸟的鸣叫,只有海水拍打和海风吹过的声音。

    船首,第五唯我深吸口气,回头看向众人,沉声道:“下船!”

    所有人,没有丝毫犹豫,皆是第一时间下船,皆是巅峰之姿。

    没有面对陌生之地的惶恐和不安,事实上,在来的一路,这些情绪已然被消磨掉了。

    在脚下踩到坚实的沙石之后,他们心中有的,只有坚决。

    杀气,在众人下船的时候已然弥漫开来,那是自楼船中出现的一道道黑影,腐朽的船板中,传来了阵阵令人心底发毛的声响。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走、在爬一样。

    一道道身影从楼船上跳下来,在石滩前的诸人面前,出现了无论是相貌还是穿着,皆与外界常人无异,却面无表情的一群人。

    数十,近百道身影,呈包围之姿,身上杀气,恍若实质。

    “天道遗族。”房公公声音尖细,身上真气涌动。

    没有再多的废话,彼此见面,就注定是要以对方的死来终结。

    先出手的,是那些天道遗族,他们嘶吼着,朝众人冲来。

    气机显露,却没有丝毫真气的波动,但这却是一个个大修行的存在,破空之声连绵,这是纯粹的肉身力量。

    苏澈同样拔剑而出,招架住轰来的一拳,但紧接着,便是数道身影朝自己包围而来。

    交手突然却不显仓促,彼此都仿佛早有准备,只是惨烈亦在数息之间。

    有人被开膛破肚,却至死都忍住惨叫。

    第五唯我立于原地,脚下方寸便是壁垒,他看似只是简单地挥手出拳,所有冲他而来的天道遗族却皆是吐血倒飞,落地便没了声息。

    有人像是羊肉般被撕碎。

    紫虚真君手中神兵如笔,剑气所至,挡在眼前的无不一分为二。

    苏澈和玉沁背靠背而战,涌来之人皆在死去。

    战斗,在数十息之间平定。

    近百遗族,倶成死尸。

    而所来的二十余人,也折损近半,如今还剩十四人。

    “看来,方掌门和姜阁主,还未到。”崔家主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说道。

    第五唯我看着眼前楼船,说道:“也可能,是死了。”

    没有人回应,皆是服下丹药,或是回复真气,或是压制伤势。

    “这么说老朋友么?”

    突兀地,声音从楼船内响起。

    众人一下看去。

    第五唯我微微皱眉。

    楼船的甲板上,出现了数个黑影。

    “来战!”

    “来战!”

    声音遥遥而来,恍若雷霆。

    紫虚真君脸色微沉,“是姜乘虚!”

    姜乘虚,便是观潮阁阁主。

    其后诸人闻言,脸色同样不免阴沉。

    如此看来,竟连姜阁主都陷在此间了。

    如今,更是敌人。

    第五唯我没有丝毫犹豫,脚下如踩风而起,几乎是瞬息之间,便飞身落于甲板之上。

    转眼,便是如同惊雷般的交手之声。

    那是如海浪般呼啸的剑气,还有如天罚般可怖的天地之力。

    紫虚真君亦是轻喝一声,同样飞身而上。

    苏澈等人,亦是随之。

    ……

    楼船虽是倾斜淹没于沙石之中,但这近百丈的甲板却不显太大坡度。

    苏澈终于看清了与第五唯我交手的四道身影。

    让他既是松了口气,也不免紧张的是,里面没有父亲苏定远。

    铁供奉却是看清了其中一人,惊道:“燕将军!”

    苏澈的心神一下提了起来。

    其中,那被第五唯我打的浑身是血,却似感知不到疼痛,攻势依旧不停的壮汉,竟是燕国的上将军,“屠夫”燕康!

    众人自不会眼看着而没有动作,皆是一并冲了上去。

    下一刻,就在那铁供奉的面前,燕康被第五唯我一掌削去了脑袋。

    “你!”铁供奉怒视第五唯我,指他欲言。

    但话还没有说完,下一刻的,他便被一把飞刀炸穿了头颅。

    与他同样下场的,还有两个大修行。

    苏澈凝目而去,在那甲板之后的楼阁上,李清欢淡然而视。

    便在此时,玉沁眼神忽而一沉,“来了!”

    脚下的甲板一下炸开,数道高大的身躯轰然落地,他们在现身的第一时间,便是朝一旁轰出一拳。

    护体真气如同纸糊一般,除却秦山河以横练硬抗一拳之外,所有被打到之人,皆是吐血而亡。

    苏澈以剑步躲闪,继而直接斩出观潮剑气。

    而对面,早被玉沁以针线缠住关节的壮汉不等收拳再出,便被剑气刺穿双目。

    玉沁双手一扯,红线崩断的同时,剑气同样将对方撕成碎块。

    一旁,同样一剑斩杀了一人的紫虚真君见此,不免惊讶。

    这是天道遗族的统领,肉身强度更胜“无铸”,竟这般就死了?

    玉沁看她一眼,道:“既是杀他一次,便能再杀千百次。”

    她说的,自然是此前在神都,面对这等怪人没有应对,但现在却已然知晓如何应付。

    也未尝没有回以对方曾在将军府,对苏澈所说那番话的意思。

    紫虚真君只是淡淡一笑。

    出现的这般怪人有六个,此时已然被斩杀干净,不过仅是第五唯我所杀的便有两人。

    ……

    还活下来的,只剩宗师。

    诸如崔家主等人,哪怕身负传承,武功在大修行之中亦是拔尖,但面对方才那偷袭出手的怪人,仍不免饮恨。

    燕康和姜乘虚等人,不能说是完全成了傀儡,可要说还有神智,现在出手不该招招致命,如有血海深仇一般。

    第五唯我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另一边,紫虚真君剑挑权帮帮主赵无极。

    房公公白掌门秦山河三人则直奔李清欢而去。

    他们都是宗师,如今双方喋血,但形势渐明,有第五唯我和紫虚真君在,他们相信,此间事已然可以解决。

    苏澈暗暗恢复真气,抬头看去,房公公三人已经飞身上了阁楼,而对面的李清欢却没有太多动作。

    他微微皱眉。

    玉沁见此,道:“好像是,故意引他们过去一样。”

    那边,白掌门一剑将李清欢甩出的飞刀挑开,而房公公狞笑一声,五指成爪,就要将李清欢撕碎。

    但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就在房公公冲去的途中。

    刺耳的金铁划过的声响传来,房公公足以摧金断玉的五指抓在了对面那人的身上,却只是溅起了一串火星。

    下一瞬,伴随着房公公的一声尖叫,他的脑袋便被对面之人一拳打烂。

    血花冲天而起,无头尸体踉跄几下,自阁楼上摔落。

    对面,白掌门一时都忘了出手,颤栗当场。

    秦山河不忿,悍然而上,却被生生打散横练,落得一般下场。

    便是下方交手的众人,都是眼神一颤。

    尤其是苏澈和紫虚真君,在看着那道身影的时候,更是可见情绪波动,一时难宁。

    玉沁看了苏澈,目光落在那高高站在阁楼上的身影。

    其人身材高大,一身可见破损的铠甲,面容刚硬,五官分明,此时一个人静静站在那,便仿佛背后有千军万马一般。

    或者说,他便是千万人。

    壮烈的气势,逸散在此间。

    “父亲…”苏澈嘴唇动了动。

    玉沁眼神闪了闪,显然,她也是猜到了。

    那人,是“护国柱石”苏定远,苏澈的父亲。

    紫虚真君一剑将赵无极枭首,没有丝毫犹豫,脚下一点,便朝阁楼上而去。

    李清欢见此,双手连动,数不清是多少飞刀,阳光下,就如蝴蝶一般。

    炫目的美丽,却带着看不见的杀机。

    但这一切,却又在霎那之间冰封,紫虚真君斩出了一道剑气,飞刀崩碎,李清欢一分两段,冰坨般摔落。

    紫虚真君周身寒气笼罩,走过的身后已然笼上冰霜。

    苏澈同样跃身而起,玉沁本要拦他,但想了想,也是跟了上去。

    阁楼之上,对面,苏定远垂手而立,目光平静。

    眼神之中,没有迷茫,没有疑惑,就如同常人一般,深邃且安静,好似是无风无浪的海面。

    紫虚真君微微咬唇,看着对面之人,眼中好似有千丝万缕,此时眼波轻颤,却是无言。

    “父亲。”苏澈下意识喊道。

    “你也来了。”苏定远开口,神情可见变化,那是一丝欣慰的笑意。

110.现身

    “怎么会?”

    苏澈张了张嘴,惊讶非常。

    便是一旁的玉沁,和冷静下来的紫虚真君,同样眼神一缩。

    这般的平静,丝毫不见迷惑,根本不是被人以精神秘法影响的样子。

    不是傀儡,便是真人。

    紫虚真君蹙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出这话时,她握剑的手有些微颤,但仍是斜指朝前,随时可以出手。

    苏定远淡淡一笑,“我还是我,就站在这。”

    “我是问你,你为何跟这些家伙在一起?”紫虚真君问道:“你分明没有被影响,你不是被抓来的?”

    “是被抓来的,但想开了。”苏定远平静道:“我为天下人洒血断头,可天下,又有几个人记得我?”

    紫虚真君一怔。

    “那些梁国之人,可还记得殒身城头的将士?”苏定远笑了笑,“他们现在记得和在乎的,只是柴米油盐,明早要吃什么,昨日赌输了几文钱。”

    “他们心里,会记得父亲的功绩。”苏澈说道。

    苏定远看着他,眼里有些失望,“看来当年对你还是不够严苛,若知你如今也只想偏安,彼时就不该将你送出京城。”

    苏澈眼神一张。

    这时,紫虚真君深吸口气,肯定道:“他不是苏定远!”

    苏定远摇了摇头,“柔儿,连你也不懂我。”

    听见这声称呼,紫虚真君心神猛地颤了颤,眼前恍惚间出现的,是那个羞怯的少女,而对方,还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他…

    “小心!”

    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喊,与之同来的,还有一瞬冰寒的杀意。

    回忆如镜面般破碎,下一刻,紫虚真君没有后退,而是提剑便刺。

    血在半空洒落,这一剑虽是刺中,但她也被一拳击飞,撞碎了门窗,轰进阁楼之中。

    方才是苏定远骤然偷袭出手,而他此时左肩被刺,现在半边身子亦是染上冰霜,且在逐渐蔓延。

    他咧了咧嘴,气血一震,隐有龙象之声,身上冰霜便层层崩裂。

    而被刺穿的甲衣之后,可见血肉蠕动,原本的剑伤好似缝合一般,也不再出血。

    只不过,在那伤口处,仍是盖着一层如白霜般的气息。

    “斩之不愈的水寒剑和玄冰真气。”他似有感慨,却并未理会。

    这般伤势,对他来说不算重。

    苏澈先前提醒不及,此时更是眉头紧皱,看着对面之人。

    对方,与父亲一模一样,可是,现在的这般变化,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澈,你也要与我为敌么?”苏定远看着自阁楼中走出的紫虚真君,瞥了眼苏澈。

    苏澈只是咬牙,但手中长剑上的笼上的剑气,已然说明一切。

    紫虚真君的脸色有些苍白,低咳时,嘴角不住溢血。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神已然是冷静下来。

    “他是苏定远,但不是从前的人了。”她说,“人都有恶念,当负面压过主导正面的情绪时,人就会失控,变成另外一个人。”

    苏定远只是淡淡一笑,“我就是苏定远。”

    “就你也配?”紫虚真君轻喝一声,身影于原地骤然消失,再出现时,已然在苏定远身前,一剑刺出。

    这是极快的剑步,几乎是方寸之间的瞬移。

    但这一剑没有刺中。

    水寒剑被苏定远一把握住,他竟丝毫不顾神兵之利和其上锋锐的剑气,而是左手成拳,直朝紫虚真君胸前打去。

    紫虚真君欲要抽剑,但长剑却如被禁锢一般,即便苏定远此时的右手鲜血淋漓,整条臂膀更是被冰霜覆盖,但这剑就像是长在了对方的手上。

    念头急转间,紫虚真君手掌一松,屈指一弹,而既是放剑,也以身法躲过了这一拳。

    苏定远一拳落空,而本是被牢牢抓在手中的长剑上,更是爆发出难以形容的冰冷剑气。

    他的整条胳膊竟如碎冰般炸开,整个人朝后退去,撞在了栏杆上。

    “还等什么!”紫虚真君呵斥一声。

    下一息出手的,是玉沁,她身若扶风,直接拍去了一掌。

    在苏澈一下瞪大的眼神里,那闪烁着青芒的手掌,与苏定远仓促打去的一拳碰撞。

    没有轰然,只是悄无声息。

    玉沁吐了口血。

    但苏定远的气息却一下萎靡下去,他的内力在一瞬间便被青璇手破去。

    而玉沁并未停手,掌上青芒不见,转而是若流云般的缥缈。

    苏澈自是第一时间有所感知,认出了这是在云渺观,对方瞬息杀死凭虚仙子两人的掌法。

    “不!”他下意识喊了声。

    但玉沁往日依他,现在却深知所处何地,面对的是什么,当然不会留手。

    她心狠,想着就算是让苏澈今后恨她,也绝不能留下这般隐患。

    先前,苏定远被紫虚真君神兵所伤,都能眨眼压制,实在是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所以,在现在,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玉沁低咳一声,天地游的掌劲一瞬爆发,真气的灌输,手掌顷刻间白皙如玉,更可见其中血丝。

    苏定远整条手臂,便连全身经脉寸寸崩断,整个人撞碎栏杆,自阁楼上滚落。

    苏澈脚下一动,就要追上去,却被紫虚真君一把按住肩膀。

    她招手,水寒剑自冰屑中而出,落于手上。

    “苏定远已经死了。”她冷声道:“你以为我不心痛么,我就愿意眼看着他落到这般地步?”

    苏澈牙关紧咬,没说话。

    玉沁脸色有些脱力的苍白。

    而下方甲板上,苏定远只是口中冒血,动弹不得。

    燕康被第五唯我掐住脖子,姜乘虚的剑被第五唯我两指夹断。

    在燕康愤怒而无力吼声中,第五唯我弹指,断剑便从他的胸膛洞穿而过。

    姜乘虚周身响起海潮之声,并剑指刺来。

    第五唯我将燕康一甩,来袭剑气便将这位上将军撕碎。

    剑气在离第五唯我一步之外纷纷溃散,风压倒卷,姜乘虚须发皆张,眼眸低沉。

    第五唯我轻笑一声,道:“你又败了,去吧。”

    姜乘虚眼中渐渐被青白之色笼罩,他仰天一笑,满腔无奈,最终却似释然一般,周身化为漫天剑气,轰然消散。

    第五唯我双掌一合,万千剑气皆凝聚于身前,最后无声湮没。

    他低咳一声,轻呼口气。

    即便姜乘虚是观潮阁的阁主,也非他的对手。

    因为他们是宗师,而他是绝顶。

    当世绝顶。

    这时,阁楼上的苏澈三人亦是落下。

    “若非督主,此番我等皆要殒身在此。”紫虚真君说道。

    第五唯我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那边,苏澈已经走到苏定远身边,对方气息虚弱无比,如风中烛火。

    苏澈嘴唇动了动,他在来时已然想过,是能见到父亲,还是听闻对方死讯,但是,这般见面即永诀,却最令人煎熬痛苦。

    玉沁走过来,轻声道:“对不起。”

    苏澈摇头。

    紫虚真君说的没错,父亲已经死了,现在的,只是执念罢了。

    他只是一直不愿意去相信,事实上,在面对对方的时候,自己剑心示警便未停息,这代表着来自对方的深沉恶意,以及真实的杀意。

    更何况,若真是父亲,也从不会说让自己将仇怨延续下去。

    复仇,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如今,天道遗族,包括李清欢这等失踪的宗师,都死了。

    而他们来的二十多人,现在也只剩下了他们四个。

    苏澈将背着的布囊取下,打开,里面是断折的蟠龙枪,他将其放到了地上。

    这是父亲的,而如今,也要与之告别了。

    蓦地,他忽有所感,一下回头。

    另一边,只听紫虚真君一声轻斥,接着便是长剑清脆的悲鸣。

    她离阁楼最近,而一道身影自其中突然出现,悍然出手。

    紫虚真君以剑身挡下,与此同时,第五唯我朝那突然出现之人虚握一掌。

    骨骼被压迫的声响传来,那身影前冲之势一顿,而紫虚真君在滑出数步后也是站定,只不过被方才偷袭牵引先前内伤,吐血之后,气机一下虚弱下去。

    而当看清这突然出现之人是谁后,场间几人脸色皆是一变。

    便是自登上楼船,面对出现诸人皆是平静的第五唯我,都是眼底一惊。

    “应笑看?!”他惊讶出声。

    对面的,阁楼之下,被天地之力束缚之人,赫然便是失踪的聚义庄庄主,“巨侠”应笑看!

    但显然,他跟姜乘虚或燕康这等被秘法操纵,引动执念的人不同。

    他是正常的人,或者说,他就是那个江湖里的应笑看。

    这一点,从第五唯我的神情中,便可看出。

    “前辈。”苏澈和玉沁走到紫虚真君身边。

    “无事。”紫虚真君摇头,随即传音道:“保护好自己,若事不可为,就走。”

    苏澈一愣。

    “十年前我与应笑看交过手,落后他半招,这些年来,他因江湖事而劳烦,我却能安心修行,自忖再战,定能胜他。”紫虚真君沉声道:“但他方才那一拳,拳劲大不相同,如今修为,怕是两个我都非他对手。”

    苏澈心底一惊。

    “这一切,都与你有关?”那边,第五唯我.问道。

    “不错。”应笑看坦然点头。

    第五唯我皱眉,觉得难以置信。

    毕竟,聚义庄就在神都一侧,可以说,对方完全是在自己眼皮底下。

    聚义庄里当然有朝廷的探子在,毫不夸张地说,对方跟哪些门派有来往,甚至做出的一些决定,他都知晓。

    那么,对方是如何做到跟天道遗族扯上关系,甚至是经营这一切的?

    应笑看微微一笑,双臂一震,束缚他的天地之力便一下溃散。

    第五唯我见此,眼神微凝。

    他是天地神桥之境,以他修为,方圆百丈的天地之力,他皆可随意调动,方才看似是随意一掌,却是来自天地的压迫,便是宗师,想要挣脱都极为不易,更何况自己现在并未松懈。

    但应笑看,只是振臂间便将天地之力破去。

    这份修为,让第五唯我有了一丝压力。

    他之前还想,自己此前在神都,当生出要往东海而来的念头时,那般突然的心悸源自何处,方才即便是面对老对手姜乘虚,他都可以从容以对,但现在,当应笑看出现之后,他终于感觉到了不同。

    先前的心悸,原来是应在这。

    他笑了笑,生死之间,这才有趣。

    ……

111.长生

    高阔的天上,云层散开,如同旋涡。

    本是轻微的海风,在此时,竟有些剧烈。

    “你为什么这么做?”第五唯我问道。

    应笑看淡淡道:“想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些不同。”

    第五唯我眉头一皱。

    “当然是,我想长生啊!”应笑看猖然一笑,继而隔空拍出一掌。

    第五唯我手臂一抬,两人半空之中顿时轰鸣阵阵。

    紧接着,是应笑看主动出招,一拳朝第五唯我轰去。

    气机,在此刻变得缥缈难寻,这完全是克制了“神桥”之境的强大感知。

    两人不断交手,身影在楼船上纵横往来,拳掌之间,轰响不绝。

    甲板被劲风刮地破碎,船板不断被气劲打穿,便是那高耸的阁楼,都在交手之中显得摇摇欲坠。

    苏澈和玉沁护着紫虚真君站在船舷一侧。

    他们并非插手不进去,只是不能插手,场间的两人已然是将气机锁定彼此,就算他们想帮第五唯我,也可能会被对方的出招波及到。

    第五唯我天地神桥显化,天地之力加持在身,如是神明。

    应笑看一身真气浑厚如海,一招一式汹涌间倶是全力出手。

    这是武功的碰撞,海风嘶吼着,暴乱的气流粉碎着一切,又像是黑夜在吞噬最后的余光。

    苏澈忽然觉得天暗下来了,的确,天色已经很晚了,但这并不是落日,而是乌云遮蔽了阳光。

    这是当世最强的两个人的战斗,第五唯我可以调动天地之力,生生影响了苍穹变色。

    他怒吼着,“如果真的有天道,那就让他熄灭我这一束光!”

    天上,乌云里炸开了雷声,接着便是炫目的电光如蛇般跳跃着,来自最高处的雨点,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应笑看在后退,他的身上,出现了一道道如风割般的血痕,衣衫碎裂成了布条,而对面,是发髻散乱如舞的第五唯我。

    他双目有些血红,狂瀑般的真气尖啸着。

    应笑看嘴里吐血,来自天地间的排斥和强大的压迫,让他骨骼发出了阵阵的悲鸣,脆响声里,他的肋骨刺穿了胸腔。

    他嚎叫着,周身的真气在溃散,气机逐渐显露着,如夜晚的灯塔般被人感知地清楚。

    但那不是宗师的厚重,亦非炁成混元的浑厚气机,而是一缕一缕的,似断不断又连绵不绝的气息,诡异,妖冶。

    应笑看浑身浴血,他咧着嘴,布条下的躯体在膨胀,或者说,像是原本隐没的肌肉,在一点点壮大。

    碎裂的骨头混在血肉之中,而他整个人竟在拔高着。

    他的牙慢慢呲到了嘴唇之外,身上长出了暗沉的鳞片,额头出现了鼓包,然后破裂,钻出了角。

    “这就是你的《奇门气劲》吗?”应笑看的声音自喉咙里吼出,“不过如此!”

    四下,每一道都足以击溃至臻首座的金身的气劲,在此时却如被阻隔在山峰之外。

    应笑看朝天一吼,双臂一挥间,束缚自己的领域轰然崩溃。

    天地之力逸散着,如同掀起了狂风。

    第五唯我眼神一颤,五指朝天,继而骤然落下。

    那是来自天穹的光,乌云之中,汇聚的雷电在一声炸响后劈在了应笑看的身上。

    楼船炸开了一个大洞,焦黑一片。

    雨丝飘摇着落下。

    第五唯我喘着粗气。

    太久了,已经太久没有全力出手过,他此刻所调动的天地之力,所动用的真气,已然是全部。

    苏澈等人站在船舷上,同样紧张地看着。

    但在下一刻,所有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第五唯我身后的甲板被一下洞穿,一抹尖从后背将他刺穿。

    那像是带刺的鞭子,上面却满是如钢针般的毛发。

    第五唯我的眼神一下张大,吐了口血。

    身后的甲板撞开,应笑看爬了出来,那刺穿第五唯我的,不是鞭子,而是三米多长的尾巴!

    而此时站起来的他,在笑着,哪怕一丈多高的躯体血肉模糊,更有大片的焦黑,但他仍是笑着。

    他甩了甩尾巴,第五唯我闷哼一声,整个摔飞出去,撞在了阁楼的墙上。

    雨水冲刷着,应笑看晃了晃头,口鼻之中冒出热气。

    看着眼前这好似全然是肌肉组成的怪物,无论是苏澈还是紫虚真君,皆是沉默着。

    连第五唯我,都倒下了。

    “你是当世绝顶,但我是武道尽头!”应笑看看着正挣扎起身的第五唯我,咧嘴一笑。

    第五唯我气息无比虚弱,他低咳几声,勉强撑着身子,一下靠在墙上。

    “你现在,还是人吗?”他嘲讽道。

    应笑看反而嘲弄道:“你以为,我会一直保持这个形态么?”

    第五唯我微愣,“难道…”

    应笑看站在雨里,看向众人,道:“你们以为,被你们杀死的,真的就是什么天道遗族吗?他们跟你们一样,都是普通的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没有修行的天赋,所以被宗门拒之门外。

    他们想要修行,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你们,将这扇门关上了。但我给了他们这个机会,真气?内力?那又如何!

    他们只需要依靠自己的身体就够了,修行就是修命,你们一辈子都摸不到的尽头,在他们这里,只是.asxs.!”

    苏澈听着这状若癫狂般的话,回想起所杀死的这些怪人,的确,他们依靠的都是身体的力量,没有丝毫的真气。

    “你这与邪道何异?”紫虚真君冷哼一声。

    “邪道?”应笑看看她一眼,讥讽道:“这是人道!”

    下一刻,他直接朝众人抓来。

    他的手,或者说已经不能成之为手了,而是爪,尖锐的爪子直接抓碎了船舷,而苏澈三人一下分散。

    紫虚真君自半空落剑,苏澈和玉沁分别从左右斩出剑气。

    “弱,太弱了!”应笑看甚至没有躲避,任凭观潮剑气落在身上。

    而他直接抬手,一把抓住了紫虚真君刺来的一剑。

    “神兵!”他咧嘴一笑,双手用力,竟是打算直接将水寒剑折断!

    但剑气斩在身上,他竟是一阵剧痛,而他正是忘了,自己并非全胜之姿,在方才被天雷轰的血肉模糊。

    紫虚真君直接并剑指刺去。

    看似寻常的剑指,却在刺去时变得晶莹。

    与此同时,苏澈和玉沁一前一后,同样攻去。

    应笑看很想直接将抓住的神兵斩断,但第五唯我耗去了他过半的气力,他一时还做不到。

    而面对这对他来说无比渺小,仿佛连挠痒都算不上的晶莹手指,他大可以不在乎。

    但心中传来的警兆,让他根本没有多想,直接放弃神兵,反手去抓面前的人。

    紫虚真君一指落空,身上强烈的伤势让她根本来不及躲过。

    应笑看一掌将她拍落,船舷崩碎,紫虚真君自百丈高的楼船上跌落下去。

    苏澈和玉沁已然出招,此时根本救之不及。

    《九千九》禁断了天地,便是飘摇的雨丝,在此刻这一丈之地,都如同静止。

    天地之力消散,气机陡然一顿。

    苏澈这一剑直接刺中了应笑看的腹部,但下一刻,海风涌来,雨滴落下,他便被一拳打飞。

    不远处,玉沁同样受到功法反噬,脸色一白,脑海中一瞬昏沉。

    “你没事吧?”她强撑精神,朝苏澈看去。

    苏澈咳了口血,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晃了晃头,站起来,“还好,你呢?”

    玉沁摇摇头。

    对面,应笑看却没有立即出手。

    他看着苏澈两人,如是沉思,片刻,才道:“你二人,呼吸同源。”

    苏澈眼神一沉。

    应笑看细细感应片刻,眼底终于露出喜色。

    “果然,果然是浮云观的《长生诀》!我找了这么多年,耗费了这么多精力都没有找到,竟是被你们两人所得!”

    他的语气,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当然恨,多年时光蹉跎,无数个日夜辗转反侧,就是为了这《长生诀》,但就是没有找到,就如同是从这世上消失了一样,但怎能想到,竟是被其他人得到了。

    而看着应笑看如是癫狂一般地自说自话,又喜极而泣的样子,苏澈和玉沁相视一眼,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有种沉重。

    自己两人所修的功法里,能说是‘呼吸同源’的,便只有那无名呼吸法了。

    原来,它是叫《长生诀》。

    而且,还是出自浮云观。

    苏澈恍然想起了彼时,梁都京城外的那座矮山,当时听洛青说,那里很久前是座道观。

    梁都,古时是叫玉京。

    那就是,曾经的武道圣地,浮云观啊。

    “功法在哪?”应笑看急忙道。

    苏澈摇头,抖了抖手中长剑。

    玉沁服下丹药,与他站在一处。

    应笑看有些惊讶,难以理解般。

    “找死?”他看着两人。

    “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苏澈道。

    应笑看笑了,“年轻人不知道搜魂之法,也好,将你打得半死,再从你脑子里找出来!”

    苏澈对此并未理会。

    他看向玉沁,“还有几分力?”

    玉沁道:“陪你足够。”

    两人一笑,皆是深吸口气,然后,朝应笑看冲去。

112.尘事如潮,有你有我(大结局)

    即使是面对力量枯竭了过半,身体多处重创的应笑看,苏澈和玉沁亦是拼尽了全力。

    对方不是等闲宗师,而是接连击败了第五唯我和紫虚真君的怪物。

    这是剑与爪的碰撞,苏澈的衣袖被劲风撕开,他的气血在每一次的持剑碰撞之中,都如心脏般跳动。

    那是已经当成了习惯,却很久没有寸进的呼吸法,或者说,是《长生诀》。在此时,在这个与怪物战斗的时候,它鲜活了起来,如搁浅的鱼,重新有了呼吸。

    苏澈的口鼻之中,如应笑看一般,每一下的呼吸,都有灼热的气息喷出。

    不同的是,应笑看的呼吸如同热浪。

    而苏澈却只是热气,哪怕在这个还算温暖的季节里。

    应笑看的双臂不断落下,每一拳,都与那把暗沉的铁剑碰撞,在他的心里,这把剑早该被砸断了。

    但没有,这把剑甚至都没有弯折,它被苏澈抓在手里,剑身上的暗沉在褪去,逐渐变得雪亮,它是神兵。

    玉沁的针线带出一道道锋锐的剑气,在呼吸之间,红线更快,快到肉眼捕捉不到,而她的手指,也在滴血。

    针线在应笑看的身上扎出一个个血洞,但都在扎进对方身体之后崩断。

    应笑看浑身是血,但他并不在意。

    他能感知得到,对面两人的真气快要耗尽了。

    苏澈每一次的挥剑,力量都在减弱,他浑身湿透,不是被雨淋湿,而是被汗水打湿。

    他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他能感受到自身气血的活跃,躁动着,充盈在四肢百骸之间,这是“无铸”,也是自己还能硬抗这么久的原因。

    他只会用剑,剑气和出剑。

    但现在,山呼海啸般的剑气,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真气用出来了。

    “如果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应笑看喝道:“那还真让我失望!”

    挥落的一拳,在半空成刺,穿过了苏澈剑势,落在了他的身上。

    噗!

    千钧一发间的规避,让这一击只是划过身上。

    衣衫染红,苏澈剑步一动,就要后撤。

    但应笑看早就看破了他的剑势,此时岂能让他这般容易就逃出手心,他紧随而来,速度甚至更快。

    那边玉沁猛地扯动针线,崩散的、落地的针线密密麻麻,直接将应笑看的关节缠绕住。

    她的手指被利出血来,但仍是咬牙坚持着。

    应笑看怒吼一声,密集的剑气在体内撕裂着经脉,这更甚来自血肉的疼痛。

    他看了玉沁一眼,挣断针线之后,没有去管苏澈,而是朝她拍出一掌。

    虽然《无生玉录》或青璇手,有借力打力、反施彼身的反制之法,但玉沁不确定这对此时的应笑看有没有效,而她不敢赌。

    所以,她在第一时间抽身而退,却仍被掌风刮到。

    破烂的船舷早就摇摇欲坠,她撞在上面,一下跌落。

    苏澈喊了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小心!”玉沁看向他的身后。

    应笑看狞笑着,大手抓来。

    苏澈用力一扯,将玉沁甩向一旁,后者一踩船舷,腾空而起。

    在应笑看抓来之时,苏澈反身出剑,手掌如送,沉影一下飞出。

    应笑看侧身闪过,但飞出的长剑却被玉沁一下踩住,沉影如风车般自空中倒射而回。

    “嗯?”应笑看一惊,仓促闪躲时,仍被长剑切过脖颈,鳞片崩飞。

    苏澈一把接住沉影,一剑刺出,却被反应过来的应笑看一掌摔在了甲板上。

    不等他回神,眼前黑影袭来,应笑看一拳砸落。

    苏澈连忙滚向一旁,而原地甲板被一下洞穿。

    “小瞧你们了。”应笑看说道:“臣服,可以活命。”

    苏澈浑身几乎散架,却是吐出口血沫,“妄想!”

    应笑看转而朝一旁的玉沁抓去。

    苏澈知道,现在的两人都已经是油尽灯枯了,莫说是逃走,怕是都不能坚持多久。

    所以,与其这般眼看着玉沁遭受搜魂之苦,倒不如直接解脱。

    他没有多想,念头一转间,他竭力站起,挥出了一剑。

    斩落的,是他素来无往不胜的剑势,如是困龙一击,亦是他最后的挣扎。

    那边,玉沁同样感觉到了这股气机,哪怕应笑看就朝自己而来,但她所看的,仍是苏澈。

    她同样一笑,体内仅剩的真气如流,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不是所学的任何一门神功,而只是绝境时爆发出的真气,亦是信念。

    应笑看对此嗤然。

    他见过太多绝望的人,临死前不甘的挣扎,但奇迹总是极少数,尤其在自己这里,他不觉得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如他之前所说,他已然是武道的尽头。

    他信命!

    所以,哪怕玉沁的真气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仍被他躲过,只是带动了一点伤势。

    但苏澈的一剑却刺穿了他格挡的臂膀,雪亮的长剑一瞬刺目,剑势在他的体内轰然爆开。

    应笑看惊惧交加,怒喝着一掌将苏澈拍落。

    但他却摇晃着,半边身子自内而外,剑气爆发,一瞬千疮百孔。

    应笑看半跪在了地上,血如溪流一般。

    他看着面前瘫软着、无力再动的两人,仍是笑了出来。

    “就这?”他踉跄着,哪怕很是勉强,依旧站了起来。

    苏澈和玉沁躺在地上,彼此相视。

    他们已然是付出了全力。

    只是很可惜。

    玉沁轻笑着,血迹干涸的手指微微颤动,一根针线在两人的面前漂浮起来。

    “今生同心,来世再见。”她说。

    苏澈知道她的决定,扯嘴一笑。

    而就在这时,一道虚弱的,却又倔强的缥缈之声,传进了他的耳中。

    “你还没有用尽全力。”

    “我已经全力以赴了。”苏澈下意识道。

    “人是万物之灵,有让自己存活的本能,但即便在心里,如何强迫自己去卯足全力,可这种本能,仍然不会让自身超过界限。本能会从平时驱使的力量中,区分并保留住可以活下去的一点力量。”

    “所以呢?”

    “所以,你可以用意志力,摆脱来自本能的束缚,用出这股力量。”

    “我要怎么做?”苏澈问道。

    没有人回应,就好像,方才的声音只是临死前的幻觉。

    但他却不这么觉得,他选择相信。

    苏澈不知道要如何去做,却有了莫名的信念,那就是不要放弃。

    丹田气海之中,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如同剑落在了地上。

    苏澈握紧了手中的剑,然后,撑着,站了起来。

    对面,应笑看呼吸粗喘着,难免惊讶。

    他在恢复气力,本想着,对方已经站不起来了。

    苏澈有些散乱的气息,在此刻却平稳下来。

    雪亮的剑身上,如同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应笑看瞳孔一缩,“这是...”

    苏澈无声笑了下。

    以前,是自己蓄势,斩出的是剑势。

    但现在他明白了。

    前面是山,也斩破。

    前面是海,也斩破。

    剑势,斩的是山海。

    ……

    应笑看沉默抬头,不知何时,雨停了。

    他感受到了那股气机,既是出现在眼前之人的身上,也出现在这天地之间。

    静悄悄地弥漫着,仿佛是错觉,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这是‘势’。

    应笑看恍然明白了,自己,不是武道的尽头。

    那尽头,自己还望不到。

    苏澈抬手,然后落下,斩出了手中的剑。

    如他从前所说,用剑没有那么多的名堂,只是出剑收剑而已。

    应笑看的生命气息,消失了。

    而在其身后的海面,如撕裂般一下分开。

    天空乌云散去,露出临近黄昏的晦暗。

    苏澈低头,看着手中的沉影。

    雪亮的剑身上,映出自己的模样。

    下一刻,蛛网般的裂纹浮现,沉影寸寸崩解,便是剑柄,都如朽木般成为碎屑。

    苏澈沉默着,呼出口气,然后,一下朝后倒去。

    玉沁走到他的身后,一把将他揽住。

    “他是天道吗?”她看着被一分为二的应笑看,问道。

    “不是。”苏澈轻声道。

    他感知到了来自船舱深处的气息,或者说,是对方故意让自己发现的。

    ……

    苏澈和玉沁彼此搀扶着,走进了船舱之中,顺着那道气息,一路走去。

    这是好似中枢般的地方,有一团光幕,什么都看不清。

    一道稀薄的身影,无声出现。

    玉沁一惊,下意识挡在苏澈身前。

    “只是一缕精神残念罢了。”出现的人说道:“很快就要消散了。”

    “你是谁?”苏澈问道。

    “我是云缺,浮云观的真传。”

    “浮云观?”苏澈一愣。

    “对,一千六百年前的浮云观。”云缺说道。

    苏澈和玉沁相视一眼,其实是不怎么信的,但从对方身上并未感觉到什么恶意。

    云缺看着身边光幕,缓缓道:“浮云观后山云海之中,有天道怪物,实际上是天道的执念,一直被师门压制。但顾小年斩天道后,天道怪物发狂,浮云观为将其压制,元气大伤。

    但这只是压制,若有朝一日它冲破封印,天下必将大乱。所以,我奉师命来东海寻找顾小年,求他相助。”

    “顾小年。”苏澈心想着,这该就是传说中斩天道的顾姓之人了。

    而想不到,眼前这云缺,竟是一千六百年前的人物。

    “后来呢?”玉沁问道。

    “后来我没有找到顾小年,在海上不知漂泊了多少年,找到了这里。然后不知为何,天道怪物也跟来了,我不是对手,逃到了此处,本以为会死,但没想到,天道怪物被这突然出现的光幕吸了进去。”

    云缺说道:“我当时的伤已经很重了,又不知天道怪物为何消失,它会不会再出来,便一直等在了这里。后来,你们杀掉的那个人,应笑看来了此处,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死了,过去了一千多年。”

    他指了指阴暗的角落,那里,坐靠着一具枯骨。

    苏澈和玉沁皆是沉默,这便是执念。

    云缺的身体有些涣散,稀薄了起来。

    他说道:“他当时来的时候,还很年轻,是海上迷路的船手。他告诉了我外面的事,我才知道浮云观和其他圣地都已经不在了,他欲拜我为师,但我观此人眼神不净,若授他传承,日后或会生祸,遂只教他浮云观的寻常武学。

    但我毕竟只剩一缕残念,神智不足,被他套了许多话去,其中便有天道怪物一事。后来,他找到了浮云观旧址,竟得到了不少秘术,他于各处搜集天道怪物遗留,用于人身之上,想要得到天道的力量。”

    苏澈问道:“他说的《长生诀》,是什么?”

    “浮云观的一门修行秘法,传说可以沟通天道。”云缺道:“但还未有人成功过。”

    苏澈点头道:“之前传音...”

    “那算是道门传法,只看个人领悟。”云缺说道:“不过会消耗生命,非万不得已,不要用。”

    话说完,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化作点点荧光,显然是快要消散了。

    苏澈和玉沁一时无言。

    云缺走到那片光幕前,伸出手,却是穿透了光幕。

    他笑了笑,有些失落。

    “真遗憾啊。”他说着,就此消散。

    ……

    苏澈和玉沁走出了船舱。

    那边,第五唯我坐在甲板上,看着海面。

    在他旁边,躺着紫虚真君和苏定远。

    苏澈沉默片刻,知道该是对方将紫虚真君带上来的。

    看着已然没有了生息的两人,他心里有些难过。

    “你们该走了。”第五唯我看过来:“朝廷的船就要到了。”

    “什么?”苏澈一愣。

    “在咱们出海的那天,两国朝廷的水师,已经出了船坞。”玉沁说道。

    第五唯我有些意外,不过没说什么。

    这时,苏澈看到了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黑色的影子。

    如同一道线一般,背靠着落日,连绵出现。

    那是一艘艘的战船。

    原来如此,所以那日,燕长安才没有出门相送么。苏澈心想着。

    他皱了下眉,“朝廷想要天道?”

    “他们会炸平这里。”第五唯我淡淡道。

    苏澈明白了。

    “那你呢?”他问道。

    “在来时,我说过,不回去了。”第五唯我轻声道。

    玉沁拍了拍苏澈的臂膀。

    苏澈深吸口气,他看着一旁的父亲和紫虚真君,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或许是最好的归宿。不必随自己在海上漂泊,没有不堪,也没有人再能打搅。

    ……

    小心下船之后,苏澈和玉沁看到了来时的机关海船,只不过先前跟天道遗族的战斗,已然损坏了其中机关,而且他俩也都不会开船。

    海面上的水师越来越近,两人手掌紧握着。

    “喂,你俩还在那看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苏澈连忙看去,一艘不大的船停靠在海边,商容鱼站在船头,朝这边挥手。

    “当时在安澜县的客栈,就是她的人,递给了我这张纸条。”玉沁神情也是一松,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上面写的,自然是水师异动之事,提醒他们小心。

    ……

    船只航行在海上,远处炮火之声遥遥可闻。

    那座海岛,在冲天的硝烟里,渐渐沉没下去。

    “看你们这是伤的不轻啊。”商容鱼递过了湿毛巾和水囊。

    玉沁应了声,没说话。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商容鱼有些不满。

    玉沁轻轻一笑。

    商容鱼哼了声,踢了踢坐在一旁的苏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去之后要不要反?”

    “什么?”苏澈一愣。

    “揭竿而起啊!”商容鱼说道:“我已经将圣教整顿,届时要说推翻狗皇帝,必是一呼百应。”

    苏澈翻了个白眼。

    夕阳的余光如海潮般涌进他的视野,太阳渐渐沉没海面,余晖撒落,海水缓缓地荡漾,随着船行激起水花。

    他打了个哈欠,在椅子上睡着了。

    “喂,你这混蛋,我跟你说话呢!”商容鱼张牙舞爪地,最后声音却轻缓了下去。

    玉沁坐在苏澈身边,偏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商容鱼撇撇嘴,眉眼里却满是笑意,她看着远处落下的日轮,心想着今后不会再孤独了。

    ……

    (全书完)

完本感言+新书

    感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人。

    其实想说的话很多,真要说,恐怕能唠叨很久。

    我一直在写简单的故事,第一本都市的成长,上本书的抗争,这本书的坚持。

    在主角的路上,会伴随着诋毁、磨砺,但他有自己的原则,从不会放弃。

    这是我想要传递的一些东西,有时候可能会因为其他情感低头,却绝不会妥协。

    故事,我觉得还好。

    虽然没赚到几分钱,可乐都喝不起了(笑哭)

    本书的结局是注定的,但在结尾之前显得匆匆。

    不是没有故事可写,事实上要是水的话,剑挑江湖门派、各大宗师高手、隐世强者,甚至是发动两国国战,还有探索遥远北域,都有的写。

    包括引出一个个人物,人物的描写,异地的风景描写,这些也都好水,中学作文集选就好。

    但我不想写了,既有最实际的原因,也因为故事的初衷本来就很简单。

    少年历经磨难,收获友情和爱情的故事。

    他有少年侠气,也有柔软心肠。

    就像分类里说的那样,轻剑快马恣意,携侣江湖同游。

    这才是故事的结束,但不是武侠的结束。

    世界观里,江湖中,还有许多没有写出的故事,还有没有写出的人,他们都是鲜活的,在没有触及的地方,有着他们自己的生活。

    接下来说说新书。

    还在审核中。

    都市背景。

    “灵气稀薄,万物沉寂。

    异人、武夫,超凡始终存在。

    他走过千年,自冰棺中苏醒,寻找着有灵之物。

    这是一个老古董为了活着而寻找其他古董,引出一个个千年中的纠葛的故事。”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寄居的器灵,也不是说修仙什么的,只是他的身份,是一个受人文熏陶,然后有了意识,化成了人的器灵。

    当然,即便是换了分类,讲故事的人,还是可爱的我。

    至于故事,应该还好(哈哈)

    但不得不说,如果没签约的话,我还会回到江湖。

    因为还有一个武侠的故事没有讲。

    我的故事很多啊。

    就是没有人听。

    也可能是不好听。

    惆怅。

    ……

    就说这么多吧。

    敬谢致爱。

    么么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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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如舞台
前辈我辈后辈争相,恩怨似风不知轻重。
剑在手,谁才是起舞之人?我命清风赊酒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命清风赊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