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貂奶奶
道家《规中指南》:牢擒意马锁心猿,慢着功夫炼铅汞。大道教人先止念,念头不住亦枉然。
李达现在确定了一件事,那位心意门祖师不仅佛学精深,道学肯定也很强,当然,道学不仅是道术,还包括呼吸法,养生这一类的道理。
如果只是佛学,单是心猿意马,应该是精神上的磨练;然而李达刚上了一楼,就入了‘浮沉宽急’的双重状态。
浮:杂念纷纷,心好飘动。
沉:脑子昏暗,无所记着。
宽:心智散漫,神态萎靡。
急:用念太急,头胀胸闷。
这在道家修行中,叫做‘走火’,是指‘阴平阳和’的局面被打破,引起一系列阳亢状态。
李达也知道,为什么那王田福并没有规定多少时间内一定要走上三楼,因为不破开这个身体状态,别说上楼了,连普通走路都做不到。
林安城就坐在二楼的中心,鸡皮老脸上,挤出一丝智珠在握的笑容。
林安城的林,是安海拳系黄、林、项、巫四家的林,之前那一伙粤地淮拳人士,就是他的传人。
拳师传拳,‘传’字很重要,授业恩师才能用个传字,无论是富家豪门,还是街边小贩,你得让人家全身心的把你供上去,你才好传。
所以声势很重要,师傅来之前,徒弟得把声势造出来。
就像是明星下飞机,总会有一群‘狂热粉丝’去接机,讲真的,没有那群粉丝,谁知道你是演戏的还是卖猪肉的。
武行插旗子,不一定非要打的你死我活,有的时候造声势的功夫决定胜败,有些拳门拳术未必有多高,但人家王公贵族就信这一套,这也是一种本事。
但李达遭人恨就遭人恨在于,人家刚想闹出点动静,一碗扬州河水直接浇了上去,火还没烧起来,‘噗嗤’一声就灭了。
甭管你想做啥,只要你做了,我就抓你!
这严重程度已经不是打人脸面,而是断人财路,所以李达这两天三头遭遇的刺杀不是一家一户做的事,所有人都想他死!
这其中就包括他安海拳系的林老师傅。
他把安海拳在江南扎根当作人生最后一件大事来做,人老了一般都是心情平和没有执念,但是一旦有了执念,那就是大执念。
林老师傅虽然筋骨衰弱,气血干枯,但他觉的自己还有一拳之力,这一拳能打出全胜时期的定海劲。
以对方现在的状态,或许一拳就要了他的性命。
不行,对方除了是当地江湖的龙头外,还有一点,更是洪门堂口的堂主!
不过只要下手隐蔽谁能知道,闯心意门的闯死了也不是没有过,正好嫁祸给心意拳系。
不,不行,不能冒险,不能贪功。
心意拳系和洪家拳系大战,这不正是个大好机会么。
不不不,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
‘咯咯咯咯,人老了欲念还这么重,合该让奶奶我附体。’
林安城上半身子微弯,再抬起脸来,涎水顺着下巴滑落一丝丝,舌头舔了舔,看向李达的眼中,充斥着一种渴望,出马仙算是半个妖禽仙家,这活人肉肯定是不能吃的,但如果只是附体状态下尝尝口味,那也无伤大雅。
林安城‘刷’的一下合膝出脚拐马,手掌贴身一回一转,即有筋肉交错拉扯间的转换劲,又有深山老林里野兽扑杀的那种腥风恶气。
降神状态中,人的潜力会被大幅度提升,像是打了鸡血。
谁知李达双手交错,‘下鞍马’配合着坐金銮猛的一撞,不仅挡住了这一击,同时手影如鞭,鞭声滑过一声尖啸,横扫对方脑壳。
林安城,不,貂奶奶看到了一双明亮又充斥着狡黠的眼光,牙齿下意识的一磨,这家伙早知道了?
李达双手一错,一记‘破釜沉舟’就轰了过去,这一招没啥内涵,就仗着年轻炸气血,气血越厚拳劲越猛。
貂奶奶双手一错,像是瘦鸡爪子一样往上扣,这具身体是林安城的,不是他貂大仙
‘嗷!!!’
火候正旺盛的拳师轰在了气血衰退的老家伙身上,那叫一个惨。
但是李达的软械打抽在貂奶奶身上,那更加惨,就像是一根烧红发烫的铁钳子活活烫在皮毛上,那感觉更惨。
酒楼门口的王田福抬了抬头,老而精的老家伙闪过一丝不解,什么声音,他不记得拳纹中有貂形拳啊,再说他也不会啊!
李达乐了,他乐的不是抓到这只带有神性的老貂仙,只要在扬州,大拳师能跑掉,其它的妖魔玩意,那都得憋着收着。
他乐的是心意拳的祖师爷。
人祖师爷是厉害,道学和佛学全都精通,妥妥的一代大拿。
但关键就在于两教精通。
他要是只会佛学,只将佛学融入拳术中,李达没辙,或者说,只能从拳术层面硬抗,寻找解脱之道。
他要是只通道学,李达照样没辙,道术、道学、道教,看似三位一体,其实不全是一码事。
但谁让人家拳术即融入佛学,又参杂道学,那就好办多了,李达用道术修为硬顶对方的佛学变化,观神亦能观魔,无非是天地间的频率变化,百变不离其踪;又用佛功镇压‘走火入魔’,你见过道士走火入魔,什么时候见过和尚走火入魔过。
两两相撞,相互抵消,本想着装的再像一点,拖延一下时间,免的被怀疑怎么这么快,但是谁让这带着骚性的神性在自己身边乱窜。
还附体!
还动手!
那就别怪自己了。
貂奶奶也很迷茫,神上身和鬼附体是两码事,鬼附体好歹还受镇邪辟魔之物的克制,但是神打可没有这种问题,为什么它感受到的疼苦,居然比原主还要强。
由于这年头道门兴盛,正一道之前还有上清宗的强势,厉害和尚基本上都死绝了,就算还有几个老秃驴,也不会没事跑到黑山恶水的东北老林子去抓大仙。
所以,它压根没见过这种手段,但李达没有半点间歇性的拳轰脚打,都会让它产生一种‘烧蜡’的剧痛感觉,正应了那句老话,打在儿身,痛在奶心。
终于他怪叫一声,灰发剧烈生长,在空中编制成一个灰毛貂影,恶狠狠的看了李达一眼,从李达的身上,貂奶奶居然看到了一圈光圈顶在脑门后面。
“你是秃驴!”
在这一刻,貂奶奶一度回想起了祖辈口口相传中,暴力和尚的恐怖。
道士降妖还是比较文雅的,不是符、就是剑,要么就是开坛祭法。
和尚降妖就比较暴力,不是手,就是脚,要么就是头槌,你当人家一身腱子肉是白练的啊,法海要不玩肉搏,怎么把人白素贞镇压到雷峰塔。
“不,我是神!”
李达双手像是撕扯空气一般,貂奶奶突然发现,空气凝滞了,不对,它像是沉入一条巨大的河流里,河中满溢的全是神力,浪花忽然炸开,一条巨大水龙咆哮而出,两只红灯笼般的眼睛只从水花中一闪一亮,就把这条妖貂吞入了嘴中。
“搞定,收功。”
李达咂咂嘴,淡而无味。
林安城早已瘫软在地,口吐白沫,两条老腿还打着摆子。
李达溜了一圈,在三楼跟孙老拳师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施施然的下了楼。
“你闯过了?”王田福老眼瞪的老大,见过闯过心意门的,但没见过这么轻松的。
李达拍了拍胸口,“我胸前一座佛,背后一座佛,佛祖庇佑,木有问题!”
“哦,对了,二楼的林老拳师大概是羊癫疯犯了,你赶紧找人治治,人老了,就不要到处乱跑。”
第二十七章 双蛛会
漕帮李五爷一阵完胜,这并不奇怪,好吧,这很奇怪,甚至于出乎了一干武行人的预料。
新人出头并不稀奇,最近经常有武行世家子弟冒头来,这些人行走江湖,就是来涨功夫涨见识的,怎么涨,当然是赢了涨。
稀奇的是,老人居然会失手,三个老拳师,三大拳系,三根指头捏螺丝滑了。
这就很罕见了,哪怕是韦陀门新一代小神僧从南到北,破了十六城的武行,北边的九宫掌传人,守了二十六场武擂,晋西的两个形意拳少年初露头角。
这同样稀奇。
“过失在我,”林安城灰头土脸的道,请神上身的人,大抵不会记得具体的情况,他只记得自己心血来潮,突然向李达出手,然后就被暴捶到晕。
说实在的,真丢人现眼!
“人老了不能火气太旺了,林老兄,”孙砚海一语双关的道。
林安城一脸尴尬。
“师傅,喝药,”林放赶紧将药茶递了过去,给其师解围。
“这下主动权可就不在我们手上了,”王田福闭着眼睛道。
“真刀实枪的斗一场,几位谁有把握?”
围在床铺前的十几位拳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扬州第一打家,大拳师种子,这还怎么打,他们又不是大拳系的衣钵传人。
“心意、安海、孙膑拳的门户大弟子”
三个老人同时转头,眼神相当凶狠,一下子就逼的这人说不出话来了。
练拳好似熬药,药汁得一点一滴收,经验得一点一滴涨,拳术得一点一点积蓄。
这是一个蓄势的过程。
这刚出了门户,就挑一个大拳师种子做对手,这要是赢了还好,输了就是一辈子的阴影。
大拳系不是小拳门,要靠搏命上位,大拳系更讲究安稳发育,真到了拳术进无可进的关口,这才是决战求突破的最佳时间。
就算如此,一般大拳系之间,也会避免这种决战,除非万不得已。
而为了一口旗子,就要赌上一个天才的未来,老拳师人老成精,不是越老越傻,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脸皮又算什么。
“师傅,实在不行,我来打吧,”林放低头道。
“你不行,你是我带回去撑脸面用的,不能折在这里,”林安城拍了拍对方手掌,脸上闪过一丝慈爱之色。
“漕口的人送信来了。”
王田福接过信件,打开一看,轻咦了声,将这封信递给了孙砚海。
“居然是比这个,年轻人真是有勇气。”
孙砚海冷笑一声,“正好,我有一个师伯,他教导过朝廷第一高手的拳意,正好让这个武行小辈知知深浅。”
孙砚海将信封往桌上一拍,所有人都看到了信上的内容,简简单单七个字蓄而不发引拳神。
……
“斗拳神?”
不仅是朱矮子,何三通,还有新收的四个拳师,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比拳术、比身法、比手速,甚至单纯比力气,他们都不奇怪,反正这三场比拼只要拳术层面上的较量,并没有立刻确定项目。
但是比拳神就很神奇了。
如果前者属于操作,后者就是意识,且不说这意识怎么比才算是胜负,新晋拳师跟老拳师比意识,这不是标准的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嘛。
“五爷,您这拳意之强,我们都知道,但那些老家伙们拳脚打不动了,几十年来尽琢磨拳意,这不大好吧?”盖观音小心翼翼道。
盖观音说的已经很委婉了,很简单的道理,那三个老拳师都是‘人’的拳意境界,你虽然很厉害,但毕竟只是‘神’级的拳意,还没到返璞归真那一档呢。
朱矮子说的更干脆,“五爷,比啥不好非要比弱项,再赢一场我们就彻底赢了,那几个老头子再狡猾,以后都得给我们擦屁股,别浪啊五爷!”
李达抽了抽嘴角,你丫说的还真实在。
“我有我的打算,下一场绝对能赢。”
“为啥?”
“因为这里是扬州!”
等这群属下都离开后,李达才摸着紫檀木桌子,自言自语,“这么一大波经验怪,不收我都对不起自己。”
拳神是什么,无非是精气神的变化,而只要在扬州范围,有神力加持,自己的精神力量可说是源源不断的。
那么这几乎无副作用的刷怪机会,不用简直是浪费人生,或许借着这一次机会,可以顺利突破,将自己的拳神推到下一层境界。
或许真的有年纪轻轻,就晋升入人境的天才拳师,但是只钻研过一门拳种就入人境的拳师,这绝对是绝无仅有的!
心念一起,李达就压制不住心头的火热,深吸了一口气,一条庞大的龙影便在李府若隐若现,气浪滚滚,张口一吐,就吐出一个狼狈的貂影,化作一个老妇,摔在地上瑟瑟发抖,很显然是被收拾个够呛。
出马仙,抛出神性之外,本体至少也是山级的大妖魔,跟当年的黄老太十分相似,如今居然被自己揉搓捏圆,不得不让人感慨,自己终于也是开过挂的人了。
“说吧,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来刺杀我,还有那几个大辫子是怎么回事?”
……
与此同时,阴衙所在的郑府,或者说前郑府,原主人因为府邸闹鬼,早就将之出售,被李某人用低于市价六折的价格买断。
而没了活人,鬼儿砸更加撒了欢似的蹦了,除了不被允许出门外,整座府上阴风呼啸,血迹斑斑,红砖白瓦都要全部变成黑色,仅凭一己之力,就做到了拉低整条街道房价的作用。
然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人影走了进来,大白天的,只有人没有影。
方一进门,整个光线立刻暗淡下来,回头一看,不知何时郑府大门已经关了起来,在红漆大门上,无数血丝缓缓鼓起,跟活物一样,或者说整座郑府就是一个活物。
那人抬头向上看,门口的两颗杏子树上果实缀缀,散着一股奇异香味,只不过这些‘果实’都是肠子、胃、耳朵、脑袋,长熟的脑袋还在朝他微笑,脸上作爬满了肉虫,其中一条还落在了他的肩上。
“都成长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客人,您在找谁?”
那人回头,一个脸上涂着白粉的怪人提着一个大红灯笼,怪人没有五官,一张嘴像是用线缝出来的。
“我找这家的主人。”那人道。
“那就请吧。”
怪人管家在前面引路,越往里走水汽越重,水光之中,仿佛有淹死鬼双眼突起,直勾勾的盯着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门内,就像是一张黑暗的大口,将这一切都吞噬个干净。
淮河之上,新修好的镇狱号正在水面上分波劈浪,御姐十分霸气的坐在甲板上,背后除了一堆手下外,还用铁项圈锁着几个拳师,无一例外年纪轻轻,气血旺盛。
“小姐,把挑战者锁起来是不是不大好,毕竟这其中好歹有几知名拳系的传人,”老管家小心翼翼道。
“项家一门拳,能顶他们十门,不用管他,直接去扬州。”
大船过后,水面上忽然倒映出一道女子幻影,‘咯咯’一笑,跟了上去。
另一边,从北到南,另一条官字号的大船同样驶在运河上,良白羊一身白衣,像是漂亮的寡妇,她也的确是个寡妇。
“良姐姐,老家伙们这次放你出来,可是不怀好意啊,”她的另一边,站着一位骄傲的如同凤凰一样的少女。
“好意也好,恶意也好,这都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奴家回来了。”
第二十八章 大清遗民
貂奶奶本体只是一只貂精,仁义道德都还没学全,自然也不会讲什么守信,这还没严刑拷打呢,就一股脑的全都抖了出来。
“原来还真是我大清遗民!”
李达摸着下巴,表情有些古怪。
由于武道在这个魔改世道的异军突起,导致明朝末年我大清刚率军南下就被层层阻击,最后gank不成,被国姓爷一路赶到辽东,只能呆在关外守塔,其凄惨程度只有元末的蒙古人能比。
国姓爷东去之后,其子,也就是明中宗也曾数次北伐,跟朱棣北伐大漠差不多的军事行动,长白山都被踏了好几次。
后来有些满人坚持不住,镶黄旗的一支率众投降,这也拉开了民族融合的序幕。这是如今的历史,也会记载在后明的史书上的。
当然,史书上不会记载的,那就是武行中的故事。
八旗刚刚南下,就被武行高手,重点是洪门中的武行高手连连斩首,导致军事行动在一段时间内接连受挫,导致南明数股势力发育的都比较充足。
痛定思痛之下,八旗子弟也跟汉族的俘虏学了各地的拳术,不过那时拳系这一说法刚刚萌芽,大拳师依旧罕见,凭借着数量的优势,洪门弟子接连胜利,满族拳师一路败退,被洪门子弟追的鸡飞狗赶,要死要活。
毕竟在正常历史上,洪门可是硬生生从清初熬到清末,熬到一个异族政权垮台的恐怖地下组织,其报复心、不,是责任意识是相当强烈的。
被人追杀都这样了,如今更别提是追杀别人了。
不过后来经过一系列政治和军事上的妥协,最后洪门拳系与关外满族的一支达成和解,满人内迁,只要满人拳师不出关,这洪门拳师就不会追杀到底,这就是约定。
“所以,这一支就是当年镶黄旗的一支么。”
李达皱眉,这些大辫子召大神他不怕,但是按照貂奶奶的说法,这关外拳家中有两位大拳师,其中一位就是这九人中的老主子,据说是姓福尔察,祖上是满族旧部的一位牛录。
还有一位大拳师是他的大弟子,不过现在不在这里,应该是在关外。
“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就因为我把他们中的一个大辫子摔了?”
“回龙主子的话,他们这一支表面上是在关内活动,其实经常偷摸出关,与我们这些野外仙家联系,似乎要做什么反明复清的大事。”
“反明复清”李达沉默了下,这口号听着还真有点耳熟。
“他们现在联系了多少位像你这样的大仙?”
貂奶奶迟疑了片刻,才道:“应该有十几位,不过有一个传言,他们似乎要唤醒长白山大神。”
李达眉头皱了一下,一般来说,游牧民族信仰的多是一些图腾神,也就是风雨雷电之类的具象化,再加上山神神格,这至少也是‘祸’级以上的野神,很大可能比那淮河四祸还要厉害。
万一真让他们把这玩意弄出来,再搅风搅雨的,怕是又要闹出大事了。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关键是,两个拳师,其中一个气血还比他强盛的,背后还有一大串势力。
“所以,追踪并暗杀我的原因,他们怀疑我是洪门派来监视他们的人?”
“龙主子英明。”
李达挠了挠头,一脸头疼,自从沾了这洪门堂主的身份,好处没捞多少,坏事一大堆,这算个什么事啊!
“你觉的,他们会要将我置之死地吗?”
貂奶奶犹豫了下,开口道:“老身被神降之时,好似听他们说过,这福尔察来江南就是准备来弄银子做大事的,他们肯定不愿意身边摆着一个可以随时监视他们的敌人。”
李达深吸了口气,在房里转了几圈,这大清都亡了,你们还折腾啥呢,大家一块吃满汉全席不也挺好。
当然,他这话是从民族融合的角度来说,就像是前世那些民俗专家的口吻。
他一直觉的,民族融合不是什么问题,民族融合与被融合才是个问题,他一贯不喜欢被动。
李达转过头,目光明亮,很显然是有了主意:“我准备把你放回去。”
貂奶奶浑身一颤,立马保证:“我一定替龙主子保守秘密。”
我信你个鬼!
“我还准备给你个好处。”
貂奶奶抬起了头,抬头就看到那对在虚空中浮沉的‘红灯笼’,感到一股本能上的畏惧。
“扬州龙王座下有三座辅神位,我准备让你顶上其中一座,做中原神祗的辅神,可比在野外积修香火要强的多,信仰充足,说不敌一下子就能褪去妖身哦。”
当然,成了龙王辅神,李达就可以一念而决对方生死,除非对方冒着不要这道神性,从头修炼的风险。
对方是貂精,又不是反清复明,不对,反明复清的义士,你跟人又谈不了民族主义,再过一千年,你倒是能跟人家谈谈野生动物保护法。
果不其然,貂奶奶表情只略一挣扎,就躬下了身子,“听龙主子的话。”
李达出了口气,既然你们大概也猜到我随身带眼了,所以我就只好给你再插个眼了。
……
秦海用破布擦着他的这杆宝贝枪,一般人认为好枪都是铁枪,但其实这是错误观念,生铁脆熟铁软,上战场没冲几下就要裂开。
真正的好枪枪杆是由积木合成,剖竹如大片条,再由胶和生漆合粘成杆,外缠丝条亦浸生漆裹缠,由此其硬如铁,光滑比铁还甚。
教秦海的老和尚传了他一路狮形、一招枪术,他狮形用过了,枪术没机会用,也没想着用。
战场枪大开大合,凶悍的很,一旦出枪,那死的就不是一个人,到时候再怎么也都无法善了。
不过狮形刚出手就被人抓了,这事也未必就能善了。
他知道李达的意思,但是这事也不是他能做主的,象形拳做为新兴的大拳系,尤其不能输,虽然这一套拳系是和尚创的,但大福寺的那几个老和尚自从庙宇被烧了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奋发图强,似乎非要把象形拳打造成能跟七大拳系相提并论的流派。
大福寺没了,就要再造一个拳术上的‘大福寺’。
秦海摸了摸枪杆,将枪身拆卸,放入枪袋子中,闭上了眼。
大门打开,小黑妞又蹦又跳的走了进来,整天傻呵呵的乐着,也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天生乐观。
她跳到了秦海面前,突然递来一封信,手比划了半天,似乎是路人送的。
秦海接过一看,面色一变,心情就像是一块大石头,‘咯噔’一下掉入了井底。
第二十九章 斗拳神(上)
五日后
扬州码头上,一艘北边来的小船,缓缓挪到浅滩上,船锚往江面一丢,砸的一片水花,船口缓缓搭上了个梯子,孙砚海等人翘首以待。
不过过了快一炷香的功夫,船上半个人影都无,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王田福开了口,“要不,孙老兄上去给老人家请个安?”
孙砚海正犹豫间,忽然,一道少年人背着一个筋骨萎缩,头发花白,张嘴闭嘴间,牙齿都掉光了的老人走了下来。
“孙去病,你怎么来了,老祖怎么”
名叫孙去病的少年狠狠的瞪了孙砚海一眼,似乎并不在乎对方的辈分,低声道:“老祖睡着了,噤声!”
三位老拳师看着对方的肩膀,果不其然,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靠在少年人的肩膀上打鼾,带点黄渍的口水顺着嘴角滑落,似乎睡的正香。
“昨夜潮起声太大,老祖一夜没睡好,大早上的才躺下去,别骚扰他,”孙去病顿了顿,道:“你真没用,还要请老祖出马。”
孙砚海近六十岁的人,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训的满脸惭愧,直到对方离开,这才吐了口气。
“顶门弟子?”王田福笑着道。
“年轻人有点锐气不是坏事,孙家这一代人中,他是最好的好苗子,孙膑小架、中架、大架、九十六手、八卦扣,五门拳练出三道独门劲,这是不是顶门的天才?”
“天才多怪癖,能理解,”王田福心有余悸的道,心意拳系的那几个小辈也不是省油的灯,其中一位更是最喜欢打击他这种老东西,别人一辈子学的十几门拳,他非要几个月内就学出来,然后再用同样的拳技胜过他们,让他们临老了都抬不起头来了。
这小辈就是心意拳系最年轻的大拳师,武行绰号小拳圣!
“可是,跟李达斗的,不是这一位吧。”
林安城皱眉,他胜负心是最重的,要真让这孙去病斗,他还就放心了,但是跟那李达斗拳的,却是他背上那个走路都走不稳、口流涎水,身上还带着一股腥臊味的老家伙。
这老货,至少九十往上了吧?
……
“延迟比武?”
郭府中,李达看着对方送来的信,露出愕然的表情。
这不是在开玩笑嘛!
朱矮子同样面色古怪,道:“对面说了,他们请来的高手难得来扬州一趟,要先去各处玩一玩,等玩好了再比。”
李达看着柱子上挂着的孔雀灯,灯面是用上等的琉璃雕成的,郭通似乎就喜欢这种华丽彰显身份的宝物,这也是少数几件李达保留的装饰品。
看了好一会儿烛火之中,孔雀灯上不停闪烁着的色彩,李达才道:“帮我把盖观音叫来,顺便打听一下,那些武行人是什么反应。”
这骚操作展开的,就连李达也被晃了一下。
还有这种玩法?
没一会儿功夫,盖观音这个山东大汉匆匆赶来。
李达麾下的四个拳师中,论起对于鲁地武行的了解,没人比的过这个本地人。
“孙老是孙传庭的族人,十几岁时就跟孙帅上阵杀过鞑子,可以说是老行伍,孙帅兵败,他这一支便流落到鲁地,可以说是鲁地武行仅存的几个元老,查拳、梅花捷拳、燕青翻子、螳螂拳都跟他交过拳谱,可以说是名望极大。”
“孙老不是老拳师,是大拳师,只不过年轻时在战场上受到的暗伤太多,腿筋被割了一刀,所以才筋骨萎缩,不能立足。”
大拳师?怪不得!
大拳师和老拳师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拳术一旦入了这一层,内脏强大、毛孔蠕动,反射神经极其发达,能将体内杂质全都排出去,可以说是七老八十还能保持巅峰时期的八成战力,老死时都能牙齿不掉,满头黑发,可以说到了一旦晋升大拳师,已经不再是武的境界,而是武道的道。
不过若是年轻时在战场上受伤太重,那就是另一个说法了。
李达挠了挠眉毛,突然感觉压力山大,“这么一尊大神,就为了在扬州插一口旗子过来?”
盖观音表情古怪,解释道:“这孙老,呃,脾气古怪,老了尤其喜欢游山玩水,大概只是巧合。”
“他的拳意如何?”
“我小时候曾经见过孙老一次,那时我和爹正在老林里熬炼筋骨,正好碰上一只吊睛花毛大虫,当时孙老路过,只看了那大虫一眼,那大虫转头就走,我爹说,平地起波澜,大拳师拳意必然晋升入地境,但是能有这么轻描淡写,孙老很有可能已经触及到了拳术的天之极境。”
“……”
李达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依旧沉默,本来是想借助地利刷一波经验怪,但没想到对方也不傻,或者说,运道不是很好,直接引来了一位‘欧阳锋’级别的老怪物。
还跟他斗拳神,这就相当于跟人老毒物拼内功。
感觉总是不大好。
……
林安城也觉的不大好,明明是约好的比武,结果人家去观音寺拜佛,说是违约都没问题。
打不打的赢是一回事,打不打又是另一回事。
插旗子没插成顶多算是丢一次脸,但是这不战而逃,那就是招牌都要砸了。
他决定去劝一劝。
寺庙内,孙老正在上香,看着高大洁净的观世音菩萨像,孙老双手上完香后,笑呵呵的道:“去病,还记得我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意思吗?”
“回太爷爷的话,太爷爷是想要我像霍去病一样能够封狼居胥,踏贺兰山缺,”孙去病一字一句道。
“不,是因为当时取名字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段汉史,一时想不到好名字,随手取的。”
孙去病依旧站如松,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像是一杆大枪一样。
“霍骠骑赶上了好时代,你却没赶上,别说贺兰山了,就是长白山,如今也不是那座山了。”
“练拳的,练军的,其实是一回事,不怕山河破碎,就怕天下太平。”
孙老两眼昏沉,似乎随时要睡过去一样,忽然咧嘴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事情,“这两年你陪我天南地北到处耍,也不知拳脚落下了多少?”
“并无落下。”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
“孙老,在下”
林安城刚踏入庙门,刚要开口,那孙老似有所感觉一样,颤颤回头扫了一眼。
林安城只看了一眼,脑袋‘轰’的一下炸开,恍惚间好似黄沙裹日,黑压压的一片骑兵扑杀而来,所过之处,烈火燎原,天上杀气蒙尘,地上火海滚荡,听觉重重叠叠,像是有人隔着老远在耳边大声叫唤一样。
“施主,施主……施主!”
林安城豁然惊醒,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自己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汗珠子落如雨下,面色苍白,庙里的小和尚见势不妙,这才把他摇醒。
“施主你怎么了?”
“无事,我无事”林安城话虽这么说,但握着门把手才能将摇摇欲坠的身子稳住。
只一眼,自己‘人’之境的拳神就被彻底轰塌了。
败敌、杀人、大战,到他这一代已经算是天下太平,他也忘记了很多年前有老前辈跟他说过的话。
能大战的拳师,和没上过战场的拳师,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小沙弥忽然惊叫一声,指着观音娘娘的神像,“菩萨、菩萨她、他不一样了!”
林安城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只见原本慈眉善目的菩萨,变的凶戾、恶毒,明明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这气势上去就像是尊邪神。
“这样也好,也好”
就在当夜,李达得到了对方的回信,孙膑拳系孙祀庙,请与西湖论剑。
第三十章 斗拳神(中)
今天西湖边上,人与人见面的问候是,‘呦,你也被放出来了。’
关在班房的,关在监狱里的拳师,都被一股脑放出,本来是很难堪的场面,但当大家都灰头土面的时候,这反倒让人产生某种奇特的亲切感。
武行人是什么人,那都是破帽遮颜过闹市,反手一刀砍人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是极潇洒冷酷的。
但是来到扬州江湖,大家才知道,这江湖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你刚想提刀,几十口弩对这里,刚准备斗拳,几十口铳就迎了过来。
人多了不起啊,人多就是了不起!
所以大家都很丧。
心意门的王小山正围着王田福转,口中在吹嘘他在监牢里是多么坚贞不屈,多么钢筋铁骨,牢头怎么折磨他,他都没低头过。
“你可拉倒吧,是老夫请的那漕口的人说话,花了不少银子才让你免去皮肉之苦,怎么,朝着空地上抽两鞭子就坚贞不屈了?真坚贞不屈你被抓的时候咋不跟人玩命呢!”
王小山嘿嘿一笑,“那不是对方人多势众嘛,实在是打不过啊,等我成了大拳师,这些人,哼,来一个宰一个!”
王田福斜了对方一眼,要不是看在四把拳就这一个传人的份上,他才不会来卖着老脸过来,心意拳系在晋西有大巴的盐商掏银子供着,他们是最没有兴趣打出去的。
老家多好啊,有矿,又有盐,啥都有,为啥要靠拳头夺富贵,自己本来就是个体面人。
“那李达很凶悍的,你们找的人靠不靠谱啊,再输一场可就完蛋了,孙祀庙,没听过,行不行啊?”
“别没大没小的,问你爹,不,你爹应该也不知道,为你爷爷去。”
“我爷爷认识他?”
“你爷爷都得喊他叔!”
……
西湖中央有一个赏景的小亭子,孙去病用四轮车将孙祀庙推到小亭子上,看着对方冷硬如枪的小脸,孙祀庙满脸老人斑的脸上渐渐挤出一丝奇异的表情,笑道:“放心,今天不动武,你下去吧。”
孙去病迟疑了下。
“去吧,跟着砚海在外面等老夫,今天不会动手。”
孙祀庙又看了孙砚海一眼。
“放心,老祖,我会看着去病的。”孙砚海点头。
冬末春临,湖水没结冰,但是带点春寒陡峭的架势,冬天看湖和夏天看湖是绝对不一样的氛围。
西湖还是很美的,两岸杨柳倒映在水面上,像是稀碎的翡翠,而且这年头也没什么工业污染,更没什么旅游高峰期,波光潋滟,清香袭人,要不康熙、乾隆怎么没事老喜欢往这里跑呢。
算算时间,康熙跟应该李达差不多大,这要是没死的话,估计也会加入伟大的反明复清大业,指不定就是那些大辫子中的一位呢。
五哥和七妹也出现在了西湖一处角落,五哥回头认真道:“老七,貂奶奶真的是如此说的?”
七妹小声道:“没错,貂奶奶说了,那李达会一些阳司的抓鬼抓妖本事,它虽然将他击伤了,但是也惊动了别人。”
五哥想了想,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既然如此,等这一场做过,无论谁输谁赢,我们再刺杀一场。”
七妹肩膀上的野貂认真的点了点头。
……
李达没想到对方约斗的地方会是湖心亭,可惜湖心亭没有雪,只有一个喝粥的没牙老头。
孙祀庙正‘西里呼噜’喝着粥,看了李达一眼,咂咂嘴:“来一点?”
“不了,谢谢。”
然后他又继续喝起来。
李达嘴角抽了抽,他也见过好几位武行中的老家伙,有高傲的,有阴沉的,还有看谁都像是欠五百万似的,但这一号还真没见过。
孔子说了,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那八十岁干啥,九十岁又干啥,爱喝粥?
“人年轻时候爱大碗吃肉喝酒,觉的潇洒,老了才知道,以往看不上眼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宝贝。”
李达坐在对面,不客气的道:“人老了呆在家里含饴弄孙不也挺好,您老这么大岁数,赢了我不涨脸,输了,一辈子招牌就砸了,武行人不最在乎这个的么。”
孙祀庙将碗里的粥水舔了干净,笑呵呵道:“我孙子都成家立业了,再拿糖逗他也不合适,老了人人嫌,不到处走走难道还让人撵着走嘛。”
李达皱了皱眉,盯着对方昏黄的眼珠,天地人神,至少大拳师地级的拳意,很可能触摸到‘天之极境’,但是一个走路都走不动的老家伙,还能怎么斗?
“呵呵呵,人老了,生死都看开了,更何况是生前身后名,我带着去病天南地北到处乱晃,赏景色是假,看拳是真,兵家的拳术要想练好,得有一种山河破碎,大悲大辱、激奋昂扬的精气神,可惜这在太平盛世极难得。”
“所以我便换了一个法子,我要找一个拳术层面上压的过我宝贝曾孙,却又让他看不起的年轻人,我看你就有点意思”
孙祀庙没牙的嘴巴咧的老大,忽然将粥碗重重一扣,刹那间,李达耳边仿佛响起了千千万万厮杀呼喊的声音,耳鸣、脑晕、还有一种心脏‘噗通’‘噗通’的剧烈跳动声。
李达在没穿越前有过一次这种感受,那是去看马戏团演出,小丑不知怎么的把老虎给戳的野性复发,直接撞在铁笼子上,吼出一声震惊整个大礼堂的虎吼。
而当时他恰好也是在第一排,浑身发抖,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眼前的感觉与当年的感觉一模一样,不,是强烈十倍!
眼前这个牙都没了、手脚颤颤巍巍的老虎,嘴里的牙掉了,也跑不动了,但人心里的刀锋利着呢!
虽然李达不是大拳师,但他见过皮卡丘,也见过象形拳五大金刚中的辰龙,自己还有‘刑狱霸王’上身的状态。
大拳师的体力,至少能打死十头虎还不费劲吧。
精神上的恐惧会蔓延到肉体上,本来通过拳架子舒展开的气血一点一点僵住,皮肤层开始止不住的渗汗珠。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拳师,不论他有多么天才,这个时候都要颓了,搞不好这辈子都有阴影。
但李达不一般啊。
冰冷的西湖上,仿佛有一条巨大的龙形阴影一闪而过。
李达感受到一股暖流从心底里溢了出来,这是某种神力增溢的效果。
神嘛,因信仰而生,打鸡血的本事还是可以的。
然后神力效果倒退。
他又瞬间回到被老虎隔着铁网盯着的那种感觉。
对方绝对比老虎要恐怖,假如不是有这具接近老朽的皮囊,他毫不怀疑对方能在这一瞬间扑杀自己。
神力又打了一记鸡血。
这一次,他开始凝练自己的拳神,那股开土成江,江河相连的波澜壮阔!
“咦?”
孙祀庙是真的有点惊讶,区区拳神,居然能挡住自己的百战拳意。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雏龙,正在血海惊涛中挣扎。
“呵。”
刹那间,水火倒转,阴阳反复,雏龙还未磨出爪牙棱角,就又被吞噬进去了。
善战者要通天时地利,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
百战拳意,亦可以说是百变。
只一个变化,李达的拳神就又陷了进去。
李达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铁,上面是锤子,下面是火炉,要么就被锤子砸的火星四溅,要么就是被火炉烧的通红剔透。
反复的煅烧,反复的毁灭新生。
扬州龙王的神力足够自己打鸡血上百次,孙祀庙的表情也越来越惊讶。
直到最后一声撞击,恍恍惚惚间,好像什么东西被磨出来了,‘啪’的一下,浴火重生。
第三十一章 斗拳神(下)
拳神有点像是气势,比起地位养出的气势更霸道,比起心性养出的气质更有攻击性,但‘人’级别的拳意就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活’的感觉,虽然你摸不到看不到,但是它明显就在对面,你能感应它,也能影响它,有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感觉。
但李达一下子就明白了它的作用,搏杀之际,拳意不再只是一股气势,而是举手投足间,拳势便能映于拳脚中,像井中月、雾中花,可能你不能实质感受到它,但若是忽略它,死的必然是你!
原本金戈铁马、风火山林的战场,龙像忽然化作人形,就像是庙里供奉的那座龙孙像,多了点香火人情味,龙爪横撕,火海直接被撕扯出一条‘火道’来。
‘小子,你真是有一手啊,哈哈,人拳合一,居然给你参出来了。’
笑声似远似近,一道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身穿破旧明军盔甲的士兵,那士兵模样依稀有点像是孙祀庙,但要年轻的太多,而且脸上多了一种激昂壮烈,两眼似有火焰烧出。
二人也不废话,径直轰杀起来。
虽然只是拳意上的交锋,但孙祀庙每一次轰杀,都像是在挥舞战旗,孙膑拳在拳架子上又称为‘大架拳’,拳架子的最高境界便是旗架子,骨旗飞舞,气血滚滚,热火燎原。
李达‘人’级的拳意依旧无法完全抵抗,人拳合一是一层境界,但是对方依旧完全脱离了‘拳’的层次,一举一动好似蚩尤星动,征战四起!
纯粹的精神便能影响人的意志,这就是‘天’之极境么!
不过李达虽然打赢对方不可能,但是自保绰绰有余,神力就像是开了挂的血条,完全用不完,不知不觉间,龙体渐渐有了变化,原本两根小龙角间,一支更大的、刺刀般的龙角挤压而出,那原本是太祖长拳、霸王拳的拳意中,多了一种肆虐万物、横扫一切的精神。
那原本应该是应龙的搏杀技巧,似乎渐渐的、一点一滴融入拳意之中,在这百战拳意的压迫中!
年轻士兵的目光越来越亮,就像是看到了一块珍宝。
没有任何高明拳家指点,拳意却能在交锋之中上涨,还有什么能比的上这种天才。
即将烧尽的蜡烛就算再光亮,但又怎能比的上初生的日光。
“差不多了,助手吧,你应该明白,你胜不了我,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孙祀庙的拳意依旧强大,国家大事,在祀与戎,这老货的拳意似乎便是祀戎合一,似乎达到一种战场搏杀的升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拳意,孙膑做兵书,道尽了军事真理,而他的拳意,似乎就是兵家真理所化。
但刨开这些,其中却是老朽的筋骨和腐烂的皮肉,孙祀庙是真的老了,他在强撑着这股劲,甚至可以说是在强行透支自己的生命。
李达跟对方没仇,甚至还有点欣赏对方,毕竟这老兵可是当年‘保卫河山’中一员,世道虽然在魔改,但有些东西是不变的,为了一点江湖事,不值当。
不过孙祀庙不这么想,他哈哈大笑起来,‘铸犁为剑,得需重锻,你就是那把火,让你试试我这生死八战!’
李达面色微变,当天想要强行脱离这种拳意层面的连接时,却发现离开不了了。
这老货是在求死!
‘生战!’
‘进战!’
‘水战!’
‘火战!’
‘合战!’
……
不仅是李达变了脸色,在西湖观战的一众武行人更是面色巨变。
虎啸山林,群鸟乱飞,虎是不会爬树的,更别提能抓捕禽鸟了,但是一旦虎吼山林,依旧能逼的鸟走禽奔,这是一种本能上的畏惧。
拳师,或者说接近于拳师的武行打家通过种药修炼,其敏感度已经无限接近于鸟类,就在这一瞬间,他们脑袋一昏,恍惚间仿佛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九州动荡、外族入侵的年代。
孙小山腿一软,跪坐在地,至于孙去病更是面色大变,刚要有所动作,却被孙砚还海死死按住。
湖面上若有若无的龙影一下子剧烈摆动起来,就像是杀泥鳅时用钉子将泥鳅脑袋按下去的那种挣扎。
不过龙可不是泥鳅,水面搅动、翻卷、爆裂、炸开,水浪如瀑,‘龙吐水’的场面毫无征兆的显现,却又在即将暴动的前一刻风平浪静。
李达深深喘了一口气,这老货!他还从没有想过会有一个跟神道完全无关的凡人,消耗了他将近一半的神力。
更重要的是这老货的算计!
两道人影迅速冲上了湖心亭,不过孙祀庙早已垂下了脑袋,一点气息都没有,倒是嘴角还露出一点老顽童似的笑容。
一道带着深仇大恨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李达!
孙砚海探了下李达的呼吸,深吸了口气:“我们输了,五爷以后有什么吩咐,孙膑拳系一定照做,去病,走!”
孙去病依旧死死的盯着李达,浑身气劲炸开,两眼血丝,随时要暴走似的。
李达麾下的几个拳师也在下一刻冲了上来,剑拔弩张。
然后‘啪’的一声,孙砚海毫不留情的,狠狠一巴掌抽在了孙去病这个顶门弟子的脸上。
“老祖刚刚说了什么你没听见?还是说你想坏了老祖的招牌!”孙砚海冷厉的道,表情再无一丝好说话的样子。
孙去病闭眼,刹那间杀意尽消,或者说隐藏在了最深的一层。
二人一尸缓缓消失在了李达的视线中。
“老奸巨猾,真是老奸巨猾啊。”
天下太平,或者说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几十年还会很太平,想要山河破碎、大悲大辱的时代精神几乎不可能;所以孙去病需要一个生死仇敌,孙祀庙以自己的死,给他找到了这么一个对手。
但是李达并不能怨恨,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感谢对方,因为如果不是对方以一丝‘天之极境’的拳意相引,自己不可能突破人境,更别提将应龙的搏杀融入到拳术中。
这是一个人情,武行中的人情。
就冲这个人情,他也不可能现在就把这个看上去潜力很强的小子杀死。
哪怕他看到至亲之人死在他的面前,他日后会勤学苦练,而且百分之两百会来报仇,威胁性极高。
但这不是说对方来报仇时,自己就闭着眼让他杀,不还手,或者动不动就跟人公平决斗,人情这么还那就是蠢了,但是不还也不行,人情不还就成债,会化心魔,武行人尤其如此,其中有一个度,得自己把握。
但孙去病不用想那么多,他只需要复仇,或者说借着这层情绪来催动拳意。
这老货是把他曾孙的未来赌在了他身上,只要李达不断变强,孙去病的成就绝对不会低。
“武行,呵”
李达有时就很不明白这些人的想法,为了拳术传承,或者武行的招牌,就要用自己的命去做台阶,就要把自己的后代变成一个复仇者,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名声?似乎也不仅仅是名声。
“五爷,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过江龙没压过地头蛇,最强硬的三家都低头了,哪还有心情再闹下去。
况且孙祀庙临死前的反扑,对于围观者的拳神都会有一定的损伤。
“走了,正主还在后面呢。”
李达看着不知何时从湖水对面划来的一支小舟,舟上面有四个人,其中一个很熟悉,就是秦海,还有一个李达也能感应出来,那腾龙一样的强大气血和气质,十二生肖第一位,同样也是象形拳五大金刚之一,辰龙。
而在他另一边的一个,气血好似一座小型火山一样同样是一个大拳师。
两个大拳师,两个拳师,这就是象形拳的交代。
第三十二章 两雌会
李达眯着眼睛,没想到象形拳的人来的这么快。
他从不怀疑武行中消息传播的速度,但他还是低估了拳系为了捍卫名声的决心。
朱矮子等人面色发紧,尤其是盖观音、刘采臣这几个拳师,面对迎面走来的几个人,几乎是天摇地晃一样的感觉。
孙祀庙是老了打不动的大拳师,眼前这二位,却是正当打的年纪。
“李校尉,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辰龙沉声道。
李达看向另一位,那是个像是从港漫里出来的和尚,肌肉线条极其优美,皮肤不是普通的黄色,也不是血色、白色,是近似于黄金的金属感。
青铜罗汉、血菩萨,这上面还有一层,金刚佛,这不是某种爆发,而是外功修炼到一种极致的表现。
普通的钝器,甚至是锋利的刀剑,也未必能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因为他不仅是表面一层进化,而是所有筋肉骨骼在种药的作用下,已经产生了一种变异的效果。
“武金刚,”和尚面色平静道。
李达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种药对于人体是一种超越极限的开发,而象形拳似乎对于种药的吸收更强一些,象形,不一定要象形野兽嘛,象形妖魔也是可以的。
“扬州将立神佛庙,李校尉去做第一任主持,过上三年再还俗。”
辰龙说这话的语气不是在邀请,而是命令,从官职、拳术修为,甚至武行地位,他都不认为对方有跟自己相提并论的本钱。
所以他的语气很强硬,很猖狂。
“你敢”
朱矮子怒而开口,然而武金刚瞬间瞪了他一眼,就这一眼下,朱矮子像是看到了一尊大佛镇压下来,一下子跌坐在地,佛门的拳术参杂着佛系神通,对于精神压迫更强,尤其是同是佛门修行客。
辰龙视若无睹,或者说他觉的这已经是极优渥的条件,毕竟对方身家性命掌握在自己身上,看在都是阳司同僚的份上,这很给面子。
但从李达的角度,这是很践踏他自尊的一件事。
跟孙祀庙的斗法,他们是平等的关系,无论输赢都是平等,所以李达看他顺眼,老兵嘛,乐于给他个面子,他也可以不给,这都是出自本心的自由。
但眼下这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到我家地盘闹事,似乎觉的不砸个精光就是一种慈悲?
李达不接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慈悲,所以他笑了,笑的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辰龙校尉你拉着阳司虎皮在武行逞威风,又顶着武行的招牌在阳司中虾虾霸霸,还觉的自己很了不起似的,哈哈哈哈哈,真是好搞笑啊!!”
辰龙的脸上一下子铁青,下意识的向前走了一步,整座亭子都被晃了一下,李达身后的五个拳师都面色一变,其中何三通、盖观音、杨雪兰,都上前一步挡在了前头,刘采臣下意识退缩了一下好似受辱似的,咬牙切齿反倒是要冲上前去,至于刘玉生这老海盗反倒是站在李达身边,一副忠心为主的姿态。
五个拳师能挡住一个大拳师吗,有够悬,但百分百是挡不住两个大拳师的,哪怕加上李达都一样。
但李达却是满不在乎道:“让他过来,他如果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反倒是要佩服辰龙校尉了,敢拿阳司前程换武行招牌,厉害,硬气,问题是你真够硬气吗?”
辰龙冷笑道:“这是武行的事,你以为阳司上层会为你出头?”
“他们会不会为我出头不好说,但护神道人肯定不会保你,崇圣道君手下才被人刺杀,你就将人打死打伤,你是真觉的阳司一点规矩都没有吗?”
辰龙豁然色变,看来他是想到了这一层,但他没想到李达也想到了这一层。
阳司的规矩不多,甚至少到可怜,从九品到四品的镇魔校尉和捉妖长吏在各大城池镇守,只要专心对付妖魔,不用处理官场的琐碎,甚至没多大的官位压制。
要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话,李达在淮河根本就不可能到处抢怪,哪怕这在规矩范围内。
但阳司其实是有两条底线的,其一,凡有天灾妖祸的征召必须领命,连御姐这样的霸王后裔都得找李达来顶缸。
二,不得同僚相残,无论是哪个教派的,只要入了阳司,那大家都是朝廷的人。
朝廷建立阳司可不是真就为了给正一道扩展权势,最重要的还是将能对付妖魔的力量掌握在手里。
“你今天敢动我一根汗毛,你走不走的出扬州不说,但我看笃定,崇圣道君会为我报仇,护神道人都会亲自清理门户,你敢不敢赌,就赌你我的身家性命!”
李达上前一步,明明刚刚精神耗损,脸色还有些苍白,却逼的辰龙倒退一步。
人有了牵挂,拳术就不能百无禁忌,大拳师也是如此。
见自己四人气势汹汹而来,却被李达三言两语逼的下不来台,武金刚开了口,他的声音很儒雅,有一种敲木鱼的感觉。
“李施主说的在理,刺杀施主的凶手,自然会由贵司处理,但是贵帮用不规矩的手段抓了象形拳传人,这又该如何说法?”
李达看了秦海一眼,发现他表情有点纠结,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说实话也不用开口了,借口很重要,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象形拳系不在乎李达的官职,也不在乎他地头蛇的身份,他们在乎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这象形拳系,能不能再未来的江南武行占据足够多的位子。
李达敲了敲桌子,平静道:“我要说不让呢?”
“大福寺没了,出家的也还俗了,该杀人放火的,也是可以杀人放火的,”金刚佛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好听。
“破神罚庙也是可以的,我敬佛,可不敬神。”
李达脸色一下子就阴了下来,手指头敲着石桌子,默然无语。
然而湖心亭四周的湖水开始悄悄了冒起了泡来,在扬州河段中,大片阴影正迅速向这方面靠近。
朱矮子悄悄摸出了一个发信号的窜天炮。
他倒是想看看,这么多人,这么多鬼,堆不堆的死两个大拳师。
“好大的口气,还俗的和尚连庙都没了,还想着杀人放火?”
“江南自有江南的规矩,轮不到外人插足。”
两道声音,一个妩媚,一个沙哑,从亭子外面的两条道上响起。
项狱一身黑衣,长发绾成一个马尾,高挑的身段有着不符合这个时代女性的自信。
武金刚面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佛遇上魔,总会有一点奇妙的反应。
良白羊依旧妩媚,身穿皇城最新的荷花大袖衫,白色披风中偶然显露出一角姣好的身段。
辰龙面色更加难看,他看到了良白羊旁边的女人,那女人身上的气血像是针尖一样展开,像是凤凰羽衣。
“象形拳系跟我们洪门拳系开战,你真的决定好了,你就不怕那几个没死的老和尚把你逐出师门?”
“何凤羽!”
对方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洪门拳系四大天王中,唯一女性的凤凰天王。
“你不应该叫我一声师姐吗,江辰?”
场面剑拔弩张的气氛消了三分,取而代之的另一种诡异气氛。
良白羊上下打量着项狱,颧骨高起、眉眼若针、举止无半点淑女气质,呵,一看就是克夫相。
项狱听到洪门两个字就微微皱眉,见对方的眼神更是不喜。
“李小弟,她是谁?”
“干弟,她又是谁?”
李达哪还有半点之前一人斗一个拳系的霸道,眼珠子乱转,额头上冷汗直流,忽然干咳一声,指象形拳的那几个人道:“要不,你们自我介绍一下?”
第三十三章 幕后大嫂
象形拳的两大金刚走了,不走不行了,洪门的招牌,凤凰天王,还有一个比起凤凰天王都不差的女大拳师。
哪来这么多女大拳师!
一南一北两宗佛,峨眉新系道人家,新老爷,臂王爷,敢打敢杀硬马爷,不如皇家洪老爷;七大拳系中的高手碰上洪门拳系的人都要退让,不是真打不过,而是因为对方代表的可是官家!
如果扬州洪门真入了洪门十八姓的眼,那么他们对于李达就要另有打算了。
李达也想走,御姐来,他举双手欢迎,良嫂回来,他更加欢迎,但是两个一起来,他就想离家出走了。
为啥,这两人刚一见面似乎就对上了,回到李府,良白羊解开白绒披风,理所当然的坐在了主座上,丰满的臀部贴在椅子上,笑颜如花却又客套十足的道:“这位妹妹不知何许人也,来我家做什么?”
项狱站在大堂上,正背着双手打量着兵器架上的武器,闻言皱了皱柳眉,“你家?”
她眼神扫了一眼牌匾,这李府两大字可是李达花了十两银子找人定做的。
“这个妇人是谁?”
李达干咳了一声,“大嫂。”
良白羊表情微微一变,李达立马改口,“前大嫂。”
项狱刀一样的眼光盯着良白羊半晌,这才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李小弟,漕帮第三戒你可还没忘吧?”
“不许勾人妻女,咳咳,记得,那必须记得。”
“男人有时脑子一晕,的确会犯一些错误,不过真想要,养在外面就行了,没事带回家里做甚?”
御姐的话就像是她的拳术,狠辣凶恶。
良白羊细长手指上的羊脂扳指往桌面上一敲,鲜红嘴唇微微一咬,突然冷笑道:“是啊,外室养在外面,那这不明不白的女人就可以带回家了?”
“不明不白的女人?”项狱扬眉反问。
“那还没请教妹妹是”
“淮河龙王项狱,阳司四品镇魔校尉,这次来李府拜访,是有要事相商。”
“巧了,我也是来商量大事的。”
项狱不耐烦跟这个讨厌的女人说些鸡毛蒜皮的事,这也不符合她的性子,径直对李达道:“你给我的信我看了,令牌我也找了几张,我们找个静室谈谈,武行的事我也得跟你商量,我得到消息,这次恐怕没那么简单。”
良白羊没有说话,水润欲滴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李达,一般这种表情如果不在床上,那就说明她已经很生气了。
“咳咳咳,这里谈事就很好,院子这么大,一目了然,都没什么外人”
李达目光扫向这位何凤羽,尴尬的一笑:“那个,你哪位?”
“她是我的人,怎么,她是外人吗?”
“不是,那哪能呢,”李达赶紧转口,哀求的看了项狱一眼,道:“狱姐,咱就在这里说吧。”
项狱不满都挂在脸上,漕帮这么多堂口,这么多舵主,花天酒地的多了去了,丢人成这样的还真是少见,没好气的丢来一个包袱。
“你要找的漕帮令牌我给你弄了四道,还得到一个消息,这次江南武行的事,恐怕有朝廷的某一位参与,你我都要小心被人强行招安。”
“朝廷参与,以前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啊,”李达疑惑道。
以往武行就是武行,朝廷就是朝廷,大不了通过洪门去暗示一些东西,很少主动参与什么,但是这一次会做什么?
“不一定是朝廷的意思,但肯定是某一部分人的想法,朝堂可比江湖要复杂多了,我们不要轻易插足其中,给大人物卖命指不定就做了炮灰。”
李达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项狱看了良白羊一眼,“我跟杭州、苏州那边都说好了,可以坐下来谈一谈,你不是有那道‘东西’嘛,有它在,不说统一运河,至少让江南大部分水道码头唯我们马首是瞻,到时候有银子、有人、有招牌,上面不管派下来的是谁,我们都进退有余了。”
李达知道御姐说的那东西是‘通漕皇旨’,也知道杭州、苏州那边是漕运四城中另外两尊龙王。
大乱在即,大家抱团取暖是正常的,毕竟大家都是漕帮人,而且自己有‘通漕皇旨’,又有御姐辅佐,搞不好真能坐上第二任漕帮帮主呢!
李达目光微亮,“有搞头,的确是可以先谈了再说。”
不管谈成什么样,能谈就是好兆头!
良白羊忽然轻咳了声,道:“干弟,听你们说,是朝廷要派人图谋我们家产吗?”
李达道:“我觉的很有可能,大嫂你想,七大拳系经营良久,黑白两道,甚至官面上都有关系,动刀也不会先拿他们动刀,只有江南武风贫瘠,指不定上面想伸一只手想探一探,武行和江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武行和朝堂又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随后他拍了拍胸膛,“不过大嫂你放心,不管是真是假,我们家在扬州的基业,我肯定会把它守好!”
何凤羽忽然‘扑哧’一笑。
李达微微不满,这么严肃的关头,你有什么好笑的。
良白羊似笑非笑,双眼皮眨了眨,“这消息是真的,而且朝廷派来的人你也熟悉。”
“谁?”李达眼睛睁大,是阳司的哪一位隐藏高手?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姐姐我。”
语罢,还俏皮的朝李达眨了眨眼。
“……”李达
“……”项狱
搞了半天,原来幕后黑手就在眼前,朝廷派来人居然是大嫂。
项狱这才皱眉深深打量着对方,对方的来历她不是不知道,傍了个洪门老头子,然后老头子死了,就成了十八姓中的王姓当家,只不过洪门?
“你代表的是洪门?”
良白羊露出艳丽的笑容:“是又如何?”
“不,不可能,洪门那些老人不会干这种事,你到底是派来的!”
良白羊没理对方,朝着李达娇笑道:“干弟,你来帮大嫂如何,大嫂做要是能做成这件事,好处绝对少不了你的。”
迎着项狱冷如刀的眼光,李达表情微微僵硬,这怎么绕了一圈又绕回头了。
凭良心讲,他是很愿意跟御姐一道的,知根知底是一方面,二来也担心被人骑到脑门上,但话又说回来,这骑的人如果是大嫂又是两码事了。
但是他也不傻,大嫂才去京城不到半年,洪门就算真有这个打算,也不可能轮的到良白羊,所以这其中有什么交易,或者真假到底有几分,这都是不确定的事。
“我先考虑一下,”李达最后吐了口气,道。
“给我安排客房,我也在你府上休息,”项狱淡淡道,既然正主就在这儿,她就更不急着走了。
……
半夜,良白羊一身亵衣,坐在高帐大床上,却有些睡不着。
老实说,良白羊觉的自己不至于那么小气,在烟花之地待久了女人,哪里不明白想让男人不偷腥的难度,按照如今的世俗规矩,李达再怎么寻花问柳都不干她的事。
但在这方面,李达的品性显的非常好,半年时间,不仅烟花之地一次没去,而且也没什么绯闻,白天那个女人一看就是处子,这说明二人只是一般亲密关系,漕帮帮友还有同僚。
但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女人,大抵一个强势的女人总不愿跟另一个强势的女人共处。
“唉~~”
良白羊叹了口气,在京城那么复杂的局面她反倒显的游刃有余,在这里却觉的心烦意乱,大抵女人随着年龄增长,再怎么有姿色都会没自信,两条白腿翘起,涂着鲜红指甲油显的俏皮,却又放了下来,这不是她这种年纪该做的事。
然后她就听到了低低的敲门声,像是接头暗号一样。
良白羊顿时露出娇媚的笑容,原本游刃有余的气质又回到了身上,这就足够了。
第三十四章 无影人
日挂枝头,冬日光芒透着几分暖意,点在梅花树上,梅花正开在窗外,倒影在窗上犹如上好的水墨画,隐隐还带着点花香。
良白羊一身亵衣,脸上还挂着些许的慵懒,白葱一眼的肩头从红绸缎中透出,一边给李达整理衣衫,一边似笑非笑道:“干弟,昨日那女人到底什么来路,你是怎么勾搭上的?”
李达表情一僵,天都亮了怎么还是这个话题。
“倒不是说嫂子是妒妇,只是想要入我李家门,总得让我先把把眼吧,你现在位高权重,又有着官身,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小姐赶着上门呢。”
良白羊洞悉人心,知道若是一回来就摆个大妇风范,男人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不舒服,如今一夜云雨,饺子也吃了,这时候问话就是顺着毛捋驴子,想怎么捋怎么捋。
果不其然,李达只犹豫了片刻,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将事情全部说了开来。
淮河龙王项狱,良白羊本就听过名头,只是本以为是个凶神恶煞的老女人,却没想到来历这么复杂,而且同样有官身。
‘怪不得淮河那么多舵口,却从没有发生过内乱,这个女人果然很危险。’
良白羊一双杏眼皮忽又睁大,水润润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达,身子贴了过来:“那除了这个女人外,干弟弟你真没在外面找其它女人?”
“那哪能呢,我可是良民,不信你问鬼儿砸,鬼儿”
李达忽然一惊,大清早的那点火头立刻消散了,与良白羊对视一眼,对啊,鬼儿砸呢!
要是按照往常,知道自己亲娘来了,这小鬼早就八百里外就开始叫唤了,如今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达赶紧找出那颗双黄咸鸭蛋来,用精神去沟通这颗蛋,半晌后才阴晴不定道:“没有传来求救的消息,也没有感受到气息消亡,应该是被人困住了。”
良白羊眼光渐渐发冷,脸上娇媚的表情也像是裹上一层寒霜,缓缓道:“呵,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我家宝贝。”
李达赶紧安抚了良嫂,这女人虽然妩媚艳丽,看上去人畜无害,但真疯起来可是连自己丈夫都要干掉的黑寡妇,并且叫上了项狱,在收拾鬼怪方面,这才是专家。
“鬼婴既然掌握住阴衙,那么实力基本上已经稳定在山级了,而能悄无声息的混入扬州,又不可能是祸级的大妖魔,所以是民间邪教的可能性极大。”
“民间邪教,就他们?”李达皱眉道,“我还以为是邪异宗的那伙人。”
“不可能是那些人的,”项狱摇头,“我们之间有所感应。”
二人很快就绕到了郑宅的后院,李达并没有叫上他的一众马仔,在对付鬼怪方面,活人再多也没什么用。
项狱翻墙之前,忽然凑过来,闻了闻,柳眉一皱:“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以后不洗澡别请我办事。”
李达无语,他身上能有什么味,当然是良白羊的体香了,而且洗澡和办事又能有什么关系,这两人真是天生的冤家。
凭二人的身手,飞檐走壁不成问题,当然这种飞檐走壁并不是飞来飞去的那种本事,而是手指脚腕的一种爆发力,而且这种种药很稀罕,至少他从关耳康那里弄来的十几瓶种药就没有这种专门练根梢爆发力的。
自从买下这座宅子后,他很少来,果然大变了样,原本的草坪变成了血色肉茸一样的植物,阴风阵阵,冷气从窗口直冒,听说旁边几栋人家已经准备搬家了,日后李达要是炒房地产,这鬼儿子绝对是口利器。
一个怪婴缓缓从大门口走出。
“老爹,听说我不是你亲生的?”
“那我是谁生的?”
“你又是谁?”
随着声音越发尖锐,一团团黑影从地面上浮出,居然跟李达的模样有着六七分相似。
“不是普通鬼物,”项狱打量了几眼,道。
普通鬼物散发的鬼气中蕴含着大量极端复杂的情绪,这是鬼气凝聚的某种原理,但是眼前这些鬼物却是只有鬼气,并没有透露出那种令人感到难受的情绪波动。
“这是阴衙凝练的鬼卒,看来我儿子应该是被人控制住了。”
李达稍松了口气,被控制住说明有利用价值,那就暂时还没有事,人娘亲才回来就把人儿子搞不见了,这再怎么亲密的关系也要泡汤。
数道黑影气势汹汹的扑了过来,然后又在一瞬间爆炸开,李达脚步只微微一顿,而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神性光辉覆盖全身。
‘果然是神眷者。’
项狱微微扬眉,神眷者虽然稀少但不是没有,这不同于狂信徒,而是要与神祗有着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牵扯到轮回、因果、转世。
几个普通鬼魂,的确奈何不得扬州龙王。
不过这些鬼物‘李达’互视一眼,怪笑一声,忽然融合在一起,化作强大而恐怖的阴潮,潮水汹汹,披头盖脸而来。
而就在这时,项狱挡在了李达身前,缓缓道:“你去救人,我来挡着。”
一道凶蛮而古老的气息缓缓从御姐身上冒出,然后血色如岩浆般的纹路满溢到颈部,巨灵神般的黑影缓缓撑起,朝着鬼潮狠狠一撞,地面没有晃动,但屋外的路人却仿佛能看到鬼祟,影影重重,被吓的到处乱窜。
这是魂魄被撞的离体了!
李达走入祖祠中,刚一踏入门槛,场景就大变了模样,原本的漆黑石柱变成了鎏金玉柱,破旧的灯笼化作了琉璃栈,原本的小空间一下子扩张了几十倍,文武百官、宫女太监来回登场,还有烧好的大缸、油水满满的煎锅、沾血的磨盘。
一个黑衣人坐在了原本应该是王位的地方,令人奇怪的是,哪怕这么近的距离都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而对方的脚下同样没有影子。
“不管你是谁,或者你是哪方的邪教教徒,把我鬼儿子交出来什么都好谈,不然你别想走出这门!”
“是么,李校尉你好大的口气。”
黑衣人的背后缓缓蠕动出大号蛆虫一样的诡异玩意,像是由一颗颗黑色气泡组成,气泡中又像是很多张人脸,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恶心犯呕,像蛇一样滑落在地,然后猛的抬头,又像是无数眼珠子的聚合物。
李达面色一变,双手交叉,然后就在瞬间,十张神力屏障张开,却又在虚空中扭曲、消散。
趁此空隙,李达大筋一弹,马架直冲,袖口忽然翻出一口蛇骨刀,左手抛粉,刀尖顺着粉末一斩,刹那间便有一团碧绿火焰冲出,那黑影张手欲挡,驴仙骨粉所化的绿火却更加旺盛,一下子将那人烧成了灰烬,然而灰烬之中却只有一件衣服残骸。
“你就这点能耐?”声音重重叠叠,仿佛处在不同空间,不同时间响起。
李达皱紧了眉头,忽然双眼一闭,‘悟静’神纹发动,无数声嘶力竭的呐喊和尖叫同时响起,空白的迷雾过后,却发现这片宫殿中,被各种奇异的黑色粘丝覆盖,而不远处黑色丝线纠缠在一起,像是巨大的卵状物,渐渐伸展出四肢,似乎要再次化作人形。
李达心念一动,直接抽出了近两成的神力,凝绞成一条柱子粗细的大鞭子,横扫过去,鞭梢涨出尖刀般的龙角,猛的一下就把‘黑卵’劈成碎片。
“佛门的神纹果真奇异,神力也麻烦,果然应该封印了神力。”
李达面色一变,低头一看,眼前哪里是地面,分明是一条长宽无止尽的黑河,河面上开着鲜红美艳的花朵。
而龙王神力却一点一滴的消失不见……
第三十五章 黑暗世道
李达在扬州最大的依仗就是积蓄的香火神力,凭借这种力量,明面上再来多少对手他都不怕。
神力跟道术不同,道术对人体没有伤害,但神力则有增溢或减弱的效果,还能号召群鬼、群妖。
但是现在,神力被排斥了,不是消失,而是排斥,李达明显的感受到,有一种力量人为的切断了神性和神力的联系。
‘璇玑老头,这是什么邪门法术?有什么解法?!’
‘本座修行至今,还未见过这种手段,这’
得,关键时刻,随身老爷爷也不管用了,李达手指往袖口一摸,两张瘟部符篆被点燃,然后一股散溢着奇异神力的黄雾散溢开来。
阳司出品的符篆,那都是被道士们改良过,仅用神纹也能引燃,瘟部符篆的污染程度相当厉害,李达试验过,哪怕是茅山的两大咒法都会受其污染,乃至失去效用。
这瘟部符篆不愧是瘟部出品,所过之处,黑水开始沸腾、冒泡,黑水上面的红花缓缓枯萎,不过好景不长,花瓣枯萎之后,根茎继续抽了出来,然后比之前更鲜艳的花瓣绽放开来。
再然后,雾气就被红花给吸进去了。
“什么鬼玩意,连符篆的符力都能吸!”
‘我看出来了,这是彼岸花!’璇玑老道忽然在心里叫道。
‘彼岸花?’
李达自然认得这种花,传说中这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能唤醒人的前生记忆。
‘本座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法术,但你学的那两道秃驴神通应该是破瘴的唯一手段。’
李达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脚下踩着黑水而不沉下去,这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古怪,连忙沉浸入镇魔神纹的变化中,‘悟静’与‘悟能’同时使用,两种神通在这一刻竟是缓缓融为一体。
先是一团光圈从脑后亮起,然后光晕之上散发出无数的毫光,毫光所过之处,那些彼岸花花瓣像是被切碎一样。
那声嘶力竭的叫喊声背后,是无数阴影中伸出的怪手,而自己就是其中唯一的光亮。
李达盘膝坐在黑水水面上,就像是一座冒光的金佛,度厄之舟,这是佛门金身的一种说法。
“果然……是这样……佛门神通……阴影。”
黑水河河底突然冒出了一个大窟窿,然后黑水像是瀑布倒流,全被冲入了窟窿之中。
李达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原地,那两张使用过的瘟部符篆就安安静静的摆在自己脚下,除此之外,郑家祖祠也恢复了阴暗昏沉的模样,一团黑影猛的扑来,李达先是一惊,然后就看到是鬼儿砸那张奇葩的大脸,顿时无语了。
“属下见过镇魔使大人,”御姐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合手躬身道。
“镇魔……使?”
“免礼。”
对面那人也终于从阴暗中显出了原形,高寿马脸的中年人,额头有两道法令纹,平添了几分肃然。
镇魔使?
阳司高层!
李达先是仔细的打量了鬼儿砸一圈,确认它没有事后,这才微松了口气,语气古怪道:“李达见过镇魔使大人。”
镇魔使,阳司标准的实权派,如果说九品到四品都只是低阶到高阶打手的区别外,那么这镇魔使已经不再是打手的层次,不仅官职品阶达到三品,而且拥有取缔和提升镇魔校尉和捉妖长吏的权限。
还能怎么办,凉拌呗。
“崇圣举荐了你,我便来看一看你,的确有这份资质。”
“不知大人是哪一司的长官?”
“阴司,曹胜。”
‘曹胜?’
李达突然觉的这名字有点耳熟,总觉的在哪里听过,忽然想了起来,老神棍这退休老干部有事没事喜欢翻邸报,他也曾瞄过几眼,最近的头条是礼部尚书曹胜丁忧归乡。
这个曹胜和眼前这个曹胜是一号人?
李达犹豫了片刻,忍不住问道:“真巧,镇魔使大人与礼部尚书同名?”
“不仅同名同姓,正是同一号人,”曹胜坦然道。
李达有些震惊,虽然六部尚书也是正三品,兼职不算僭越,兵部尚书更是朝廷表面第一高手,但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阳司的镇魔使和朝廷官职可以一起当,不是要避闲的么?
“不仅是本官,刑部尚书同样也兼领瘟司,若我等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官,怎么能镇住你们这些骄兵悍将?”
李达偷偷咧了咧嘴,本以为阳司的水够深了,没想到比起他想象的还要深。
兵部尚书是武行第一高手,刑部尚书又掌管阳司阴部,那些在外领兵的大将、锦衣卫指挥使、勋贵,又有什么关系,他都完全不敢细想下去了。
“好了,本官老父刚死,现在正是丁忧返乡的阶段,这礼部尚书的帽子才去掉,别对我行官礼了。”
李达咳了一声,道:“大人节哀顺变。”
曹胜严肃的摇了摇头,轻轻挥袖,一团薄弱的鬼影散出,化作一个乐呵呵的老人,还朝李达挥了挥手,镇魔使大手一挥,又收了回去。
“谈不上节哀,我为官宦游四海,家中老父母久不侍奉,如今丁忧,带着老父鬼魂游山玩水,老父亲别提有多乐了,说是他死后比活着时候开心多了。”
“呃”李达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他突然发现这镇魔使还挺逗,不是故意逗,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
“我看过了,你合格了,崇圣道君的条陈我批下来了,你若是真有能耐走到那一步,就来坐镇阴司吧。”
李达愣了下,随即呼了口气,“多谢大人。”
搞了半天,这原来是场考验么。
“这次过来除了这件事,还有就是你的事,你被刺杀的事,我查到点眉目了,这次黑暗世道的开启,你跟我下去,”曹胜缓缓道。
“黑暗世道?”
“开启时间未定,本官在下面的线人还没查到更准确的消息,不过应该就在这几日,别以为你只是阳司的普通一员,阳司的人还轮不到外人来欺负,恩,本官走了,等得到具体消息再来找你。”
曹胜面无表情的说完后,转身就走,他走路很有特点,两条腿跨幅超过九十度,有点像是那种大祭祀、大朝仪场合所需要的正步,简单来说,就是古代的模特步。
不愧是礼部尚书出身,这走路都这么有范儿。
李达冷汗直流,赶紧跑前几步,叫道:“大人,我给你安排住处?”
“无需麻烦,扬州景点不错,我正好带老父亲游山玩水,勿扰。”
看着曹胜渐渐远去的背影,李达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应该感谢阳司派来这么一位大神替自己撑腰,还是为了应付这么一个逗逼角色而头疼。
他转过头,却发现之前御姐一直保持着沉默不语,这有点不同寻常。
“怎么了,狱姐?”
“那人,很强!”
“什么意思?”镇魔使很强不是应该的么。
“他的力量克制我的血脉,你难道没有看到,他整个人就像是无边无际的阴影”
说这话时,项狱的身子在微微发颤。
‘阴影?’
李达又回想起了那条几乎无止境的黑河,这到底应该算是哪一种力量?
……
生活依旧还要过下去,御姐和大嫂依旧互看不顺眼,不过武行也好,洪门也罢,江南武行的乱局远远没到最炙烈的关口,倒是三大拳系愿赌服输,不仅派人来门下做事开馆,还送来了李达等待已久的宝贝拳谱!
第三十六章 天星小篆
天津李慕侠的拳术,是李达愿意下场跟三老货斗的唯一原因,他困在‘两重劲’这一阶段已经太久了。
两本拳谱,一本天星小篆,另一本李家炮捶,前者是拳种拳谱,后者是拳术拳谱,因为它缺了最后三页。
“天星小篆,这名字取的倒是稀罕。”
拳谱的名字,一个跟传承姓名有关,某家某拳、某家掌法,要么就是取其形意,豹虎拳、汤瓶七式、八番手、四通锤之流,很少有跟天上星辰有关的,天马流星拳要搁在现在顶多叫一声马形神拳。
‘吾五岁启蒙,九岁致于学,十四取秀才,十八中举,同年闻辽东生变,流民四起,自感天下大乱不久矣,祟致于拳医二道,以图乱世自保,陆续学吕红、梅花、披挂,渐融渐进,忽有灵感,欲将天上繁星与身中穴道相应,又感篆文方中又圆,圆中取方二道,遂创天星小篆,以传后世。’
李达有些惊讶,感情这李慕侠还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武行中的高级读书人可真是罕见的很,可惜时运不济,被大军围攻,一身所学葬于沙场。
‘天星小篆上应四宫二十八宿,内应左右手足二十四经,加任、督脉,阴跷、阳跷共计二十八条经脉,共有四路拳二十八式……’
‘吾知人体奥妙不亚于宇宙星辰,遂取诸脉象演化出一门通天星神呼吸法,法象于神……’
‘另附卧虎功、蜈蚣跳、琵琶功、柔骨功等四大外功练法,辅助修行。’
李达粗略的看了一遍后,深呼了一口气,心道怪不得这李慕侠半路出家,却能在当初那个战乱时节成就大拳师,这天星小篆也不愧是能做根本拳谱的拳种,融医学、星象、术数、北方数拳种的优点于一体,在武行中也是极少有的,能做到这一步,也得多亏了读书人的丰富想象力吧。
于是接下来一个月间,他都埋头苦练,连饺子都不怎么吃了。
四路拳、二十八招拳式,好学,李达半天功夫就烙在脑海里。
二十八招拳式中的拳意同样不难,对于拳意入‘人’阶段的李达来说,人便是拳,拳亦是人,浑身感应神经早已被锤炼的极其发达,很快就悟出拳意中的细微变化机巧,这对于普通拳师来说或许是个难关,但对于李达来说却并不算什么。
最困难的是星象、拳术、脉象的融合,身体的经络变化要与拳意的星象、拳术的变化组合,这就是极困难的事,毕竟拳术说到底还是用来打人的,而脉象则是郎中用来查验病情的手段。
一个打人,一个救人,一动一静,一内一外,二者可以说是南辕北辙,这是最难的地方;若不是这门拳术的修行这么困难,王砚海也不会拿这么珍贵的拳谱跟他去赌了。
好在李达气血旺盛,可以仗着气血充足一点一点摸索,很快,青龙七宿这一路的拳意精华渐渐被他摸索出来了。
一月份的月中,扬州居然下雪了,雪不大,远没有北方三九严寒、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两三点,不足盐粒大小,点缀在梅花上,点缀在树杈上,有一种江南特有的秀气。
良白羊一身雪绒棉袄,外面裹着一层长长的绒毛披风,虽然遮住了她前凸后翘的身材,但却衬的她皮肤白皙通透,为了保证拳术修炼,武行人在练拳前是忌行房的,所以李达一大早就出去了,她也没见着。
“这样好么,不是说好的借助漕帮的力量么,如今我们自己做事,不管你那个小情人了?”
何凤羽出现在了良白羊身后,武行中女拳师本就极其稀少,长的漂亮的更是稀罕动物,更多的是杨雪兰这种女屠夫,洪门四大天王中的凤凰天王一点也不好看,甚至还有些丑,但是她眉宇间的高傲却是谁也不及的。
“不管他,我们自己做事,”良白羊吐了口白气,道。
何凤羽突然露出暧昧的笑容,一手落在了良白羊腰间,手掌像是触碰棉花的按了下去,贴着耳朵道。
“男人没几个有胆的,不如跟我吧。”
良白羊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忽然笑了,她在烟花之地待久了,假凤虚鸾的见多了,却没想到这位顶顶大名的女大拳师居然也是此道中人,不退反进,身子贴了上去,右手像一条灵蛇一样顺着腰滑入对方臀胯之间,极轻佻的微微一摸,反倒让何凤羽脸上一片晕红,贴耳道:“我这小男人可有骨气的多,而且他更知道我想要什么。”
何凤羽松了口气,眼见良白羊已经走远了,突然露出十分感兴趣的笑容,牙齿磨了磨:“这个女人是我的。”
……
扬州码头,项狱双手抱胸站在码头上,想着淮安府传来的消息,整个江南,或者说江淮之地已经被武行切割成了好几大块。
东南的几大拳系、北禅院的拳宗、还有北方来的高手们,犬牙交织,可以说原本的武馆武场子基本上都被扫的差不多了,当然也有几处坚挺着,那都是各大拳系外门中的佼佼者,也可以说是幸运儿。
杭州的那一位新龙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两艘大船按时停在码头上,两群凶悍的打家簇拥着两人缓缓走过来。
苏州龙王依旧是那个老油条,长的跟个北方老农似的,弯着腰,见谁都是笑呵呵的,不过他的身边多了几张新拳师的面孔。
杭州龙王则是换了个人,比李达还小的年轻人,一脸桀骜不驯,裸露出的皮肤上全是伤口。
“老何呢?”
“你说那个喝粥把自己呛死的老家伙,那你得下去找了。”一道极张狂的声音响起。
苏州龙王身边的几个年轻人都露出了危险的神色。
项狱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新龙王,这一位居然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这么年轻的大拳师,不可能啊。
“既然信都收到了,想必都是愿意来谈的,其它舵口的舵主陆续会赶到,江南武行动乱,漕帮无法独善其身,就只有加入其中了。”
……
秦海悄悄打开一个窗口,冷风灌了进来,不过除了小黑妞外,其它人都没有半点反应。
透过这个小窗户,他可以清晰的看见,在城内一座新开的武场子中,李达正在练外功,通俗的说法就打熬气力。
只见他似趟非趟在地面上,两手掌按于齐肩之地往上,两足伸直,然后缓缓张开,就像是人伸懒腰一样,但除了手掌足指之外,其它部位完全凌空,伸而后收,循环往复,虽然隔的老远看不清筋骨变化,但他附近的薄雪全部烘干,在一片白色中分外起眼。
“啊啊啊”小黑妞对着秦海比划手脚,大意是李龙头好有毅力啊,天天这么练拳。
“卧虎功是睡功,睡梦中练是伸展筋骨,活络气血,但若是白日练,应该是准备闭拳关了,我们不能再跟他耗下去了,”辰龙庞大的身躯坐在这一间房中,像是一座小山一样。
武金刚闭目:“不急。”
“象形拳的各家小辈都出头了,我们两大门户弟子被拖在这里,还要等多久?”
象形拳打江山势如破竹,而最强的五人之二却连一座扬州都镇不下来,说出来怕是让人笑掉大牙。
“凤凰天王不出三日就要离开,那位女霸王也不可能护住他一世,所以他才会在这时冒险练拳,破劲,你失态了,龙金刚。”
辰龙深吸一口气,好似深不见底似的,最后‘咕咚’一声咽下去,五脏雷鸣,‘轰轰轰’的连成一片,原本带着一点焦虑急躁的情绪此刻全部消失了。
“我明白了。”
潜龙在渊,最危险!
第三十七章 将计就计
天津再怎么说也是北方拳术源流之地,李慕侠虽然是读书人练拳,更讲究心性,但毕竟走的是北方拳门的路数,打熬筋骨、洗练皮肉,是要先练功再练武。
而且打熬皮肉筋骨,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拳术的施展。
李达练太祖长拳时,只要修行一门外功蛤蟆劲。
但修炼天星小篆,却要练习四门外功。
而且这不是普通的外功路数,而是李慕侠改良版的。
练卧虎功时,李达感到气血浮而有力,卫气抗寒,热气流于表面。
练蜈蚣跳时,气血节节凝滞、气脉鼓沉,环身游动不再通过脊椎而是气血窜动爆发。
练琵琶功,脉大而有力,犹如心脏鼓跳。
最后的柔骨功,则是周身气血犹如长弦波动,环骨而动。
朱矮子的是北禅院的武僧底子,这基本功按理说是比李达要强,但他要练习卧虎功最多不过一炷香时间就扛不住,而李达四种外功练法,却可以各自坚持半个时辰。
武场中除了李达外,何三通、刘采臣、盖观音、李玉生,吴家武馆馆主偶尔也会来切磋拳术,还有新来的王小山,咋咋呼呼的,却也是新证就的拳师,四把拳犹如老树盘根,枝枝丫丫,很讲劲道变化的一种拳术。
这些人来自天南地北,互相切磋、交流拳术、交换拳谱,感情在这过程中慢慢培养出来,一旦其中出现了某一个天才,将数种拳术融合成一体,创出一门新拳术,那就是拳门的底子。
李达每日照例的外功练好,一跃而起,不仅没有疲惫,反而精神奕奕。
“来,练一练!”
朱矮子二话不说,坐金銮,背打鞭,手背狠辣的抽向了李达的天灵盖。
在李达这位太祖长拳大师的调教下,这假和尚拳术修行的速度也很快,已经摸到拳劲的边缘了。
李达呵呵一笑,脚步一错,手背就抽打在了肩膀上,朱矮子面色一变,他这一记鞭锤是用尽全力的,却像是锤在一座骨盾上。
“角木蛟!”
手臂一弹一缩,像是一条毒蛇,闪电般点在了朱矮子胸口,朱矮子一身惨叫,被戳翻在地,想要起身,胸口却像是堵住了气一般,半点没有力气。
‘五爷这是打穴术?’
何三通从背后抽来,他可是资深拳师,脚尖一晃宛如尖锥,刺向李达椎骨处,同时握拳如扣掌,跃跃欲试。
李达反手一拖,挡开了对方的尖锥,何三通乘此机会,一个拐步,迎面打七星。
李达知道这一手的狠辣,这一掌只要能按住皮肉,再一抽,能揪出五团皮肉。
肩膀一鼓,两根手指头就戳在腕上,长久以来蜈蚣跳的修行,让他学会用气血激发拳术,不是用劲用架,而是用气。
指头戳在腕骨上,何三通像是一下子用力过猛,五根手指下意识一捏,凭空五声爆响,但劲却卸了。
王小山轻咦一声,“拳打拳,劲破劲,有点像是心意拳路数,但又不像,好玄的拳!”
何三通自然不是李达的对手,没过十招就被打的节节倒退,盖观音见状,拳如滑膛之炮,劈头盖来,拳未及身,拳风便已呼啸而来。
相比于南方拳小巧、紧致、干脆,北方拳跟战场的关系却更深一层,气势庞大,盖观音做过武场教习,山东查拳更是戚家军中一员大将的拳术,他一上场,拳术变化激增,更有什么阴毒招式抓裆、抛沙、极大要害层出不穷,尤其是在这凶猛拳术的掩盖下,更是威胁巨大。
不过就算两个拳师全力攻击,李达依旧游刃有余,而且用的还不是以往刚猛霸道的拳风,轻描淡写间,就将攻击破开了。
三人动手,劲风鼓荡,地面不时就‘轰’的一声响。
“五爷的拳风有点飘啊,”老海盗李玉生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咂嘴道。
这‘飘’是东南沿海的一种专用术语,是指拳术风格看不清路数,给人一种不实在的感觉。
“不是飘,难道是打穴术?”
王小山虽然只是心意拳的旁系,但是见多识广,眼前二人跟李达打,虽然看似凶险狠辣,但却有一种束手束脚的感觉。
这种束手束脚不是因为李达地位高他们不敢打,而是一种劲力发而未至,拳术看似凶猛,却总没预想中的那种威力,这才叫束手束脚。
这或许是受到某种独门武行技巧影响导致,王小山就知道一门打穴术,能通过击打特定部位造成气血拥挤,拳劲无力,但这感觉又不对。
“嘿,老头子也来凑凑热闹!”
李玉生手上那纯钢的旱烟忽然耍了个阴招,从背后一戳,点向李达的后脑勺,结果李达脑后像是长眼了般,会肘一挡,不仅挡住了这一要害击打,力量更使得老海盗倒退一步,胸口一闷。
“不对,不是穴道,是脉象!”
穴道有固定的地位,但脉象却是在身体各处变化着,所以定脉象比打穴道更高级,也更省力。
三位新老拳师一同上阵,李达顿时就扛不住了,或者说不是扛不住,而且下意识的就用了自己最擅长的,单手一撕,一把顶住了盖观音的螳螂手刀,身体猛的壮大一圈,气血如鼓,心跳如擂,盖观音两百斤的东北大汉,硬是被他拎起来当作人棍,瞬间横扫一圈。
“吓!”
何三通二话不说,抱头一滚,老海盗更是连旱烟都不要了,往后一窜。
只剩下盖观音在风中凌乱。
“还是没入骨子里。”
李达摇了摇头,将人棍放下。
“脉象?”
都是点到为止,没人受伤,老海盗将旱烟捡起,也不嫌脏继续咬在口中,道:“我没猜错吧?”
李达点了点头:“李慕侠的通天拳的‘天’字不是指头上之天,而是指周身之天,等我将拳入骨中,甚至能控制你们打出独门劲的时间。”
三人都是一惊,如果真是这样,那这门拳种就真的是相当恐怖了。
拳术较技中,独门劲是杀手锏般的存在,如果杀手锏都能被人控制住,那就真的是没的打了。
“到了瓶颈了吧?”
李达苦着脸点了点头,这也是每一个想拳术再上一层楼的拳师都必须碰上的难关。
那就是两种拳架子相互较劲,反而会将本就有的东西抵消掉。
太祖长拳至刚至阳,天星小篆阴阳相合,这其中的较量必须要以一门拳术融入另一门拳术而告终。
“这个关口,五爷,不能再等等?”何三通突然道。
突破拳关本来就很危险,越是强的拳术,纠缠就会越严重,拳术说不定还会不进反退;尤其是在这个关头,李达随时被人刺杀都有可能。
李达摇头,表情闪过一丝认真:“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有扬州龙王在,他自保无疑,但是武行的事,终究还是拳术说了算。
李达不求自己现在立马突破大拳师,但至少面对大拳师,要有一战之力!
“走吧,休息一下,去喝点茶。”
一行人出了武场,顺着定门街往茶楼走,这些天每日练完拳再去喝茶清清心火,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标配。
“五爷,能上钩吗?”朱矮子小声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
一行人熟门熟路的入了茶楼。
秦海早已关上了窗户。
而在茶楼的另一个包间中,五哥和七妹一人一个斗笠,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个大辫子,其中一个还是之前那个被李达摔晕过去的叶赫那拉少年。
“我们跟了这李达快一个月,他几乎每日都要在这里喝茶,这是一次机会!”
第三十八章 错误的火并
四个大辫子,除了老五和老七外,还来了老三老四,尤其是老三,下巴两侧长出了细密黄毛,头发也是微黄,弓着身子,给人的感觉与其像是人,不如说是黄鼠狼。
“老五,真的这么麻烦,非要我们动手?”老四皱眉道,他的体形跟老五相似,剽悍的女真人,气血远超普通拳师,这都是东北大量野山参还有种药养出来的。
“恩,那人拳术有点危险,更重要的是,他身边有两光更危险的女人,其中一个你也认识,就是那个何凤羽!”
老四手没收住劲,瓷碗‘咔嚓’一声裂出一道缝隙来,四大天王是洪门新一代的领衔人物,杀了不知多少关外马架拳的好汉,可以说是凶名赫赫。
“她怎么来了!是不是老主子的计划被发现了?”
“不,应该不可能,她今日刚刚离开,应该是别有大事,所以我才急着叫你们过来,只有活擒了对方,才能审出对方的真正目的。”
“貂奶奶也觉的这是个好机会,”老七突然道。
老三腥黄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老七肩上的小貂,一股混杂着人类气血和妖气的奇异气势罩来。
“貂老太婆,怎么几日不见,你身上的妖气变的这么淡了?”
这不是人在说话,而是黑山恶水的黄大仙,关外出马仙!
小貂眼中同样挤出昏黄之色,老七眼皮子一垂,再睁开时,已是同样的昏黄妖异眼光。
“奶奶我最近修行大进不行吗?”
“嘿,只要你还没出壳,你就得听我的话,我才是真正的出马仙家,你只是一个山里的老妖精。”
“老黄皮子你还是这么得瑟。”
老七垂下了眼色。
老三见对方低头,得意的一笑,两撇黄毛微微颤动,得意的一笑,忽然捏了几个古怪的法印。
“掌柜的,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的还有点事,账先记着。”
“坏了,我还有笔钱没收,怎么会忘了呢。”
“结帐结帐,回家干活去了。”
出马仙法破财消灾,灾厄缠身。
很快,茶馆里的客人都走光了,这下雪天气,本就没多少人有心情饮茶。
老三又无声的怪叫起来,一团团细碎的黄烟从地上升腾而起,扭曲成人形,然后化作这些本来客人的影像,喝茶拈酒花生,吵吵闹闹,几乎没有半点区别,而掌柜和小二同样斟酒倒茶,好似没看到半点古怪镜像。
“好污浊的城池,居然连出马香法都受影响,好想屠城,杀个一干二净!”老三抖了抖身子,龇牙咧嘴,像是在抖毛。
二楼的一间包间中,武金刚微微皱了眉头,另一个拳师见状,悄悄道:“师父怎么了?”
“心头沾了点尘埃,古怪。”
武金刚又闭上了眼,用观自在度厄法抖动皮肉,眉尖、喉咙、肚皮附近分别鼓出一圈圈年轮一样的形状,这在藏地密宗中叫做眉间轮、喉轮、脐轮,是佛家处理过去、现在、未来,并了解真知的一种手段。
而二楼在他对面的包间中,李达同样双手合十,身前身后两尊佛从体表肌肉纹路中显出,周围几个手下摒气息声,不敢有一丝干扰。
悟净,心静,一切本来清净。
悟能,法能,万事万物按照规律运转。
片刻后,武金刚睁开了眼,平静道:“看来是贫僧修持不过,心不够定。”
同一时间,李达微松了口气,身上的佛纹渐渐融去,和尚不好忽悠,尤其是拳术到大拳师之境的大和尚,就算没有修炼佛门神通,以佛学酝酿拳意,自然而然便有一种冥冥中的感知,若不是他以更高层次的神通体下面那几位遮掩,差一点点就被察觉到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是李达在这些天练武之外,筹划的最大的计划。
有貂奶奶这一只活眼,关外那几个大辫子的行动在他眼里一清二楚。
象形拳这几位虽然也有隐蔽自己,但是他们忘了,这里是扬州,三教九流只要想找,没什么特别好的躲藏地方而且他们也没有做多少功夫,他们是象形拳派来打江山的,不是来偷东西的,不需要偷偷摸摸。
所以,一个自然而然的计划就从李达脑海中冒了出来。
关外拳家与象形拳和尚们大火并!这主意是不是很带感!
这计划施展的并不容易,故意找一个靠近对方茶楼的武场子就差点引起对方怀疑,这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狱姐和洪门那个女大拳师的名声实在太大了,居然完全镇住了双方,让他们居然不敢动手了。
他也不可能去跟这两位女高手讲,您二位实在太凶了,能不能配合我的计划先离开一段时间。
狱姐应该没多大问题,但那凤凰天王绝对是不会听他的,指不定还要大嫂出马。
洪门归洪门,他归他,这是他给自己划定的底线。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等了一个月,终于等到了他们动手的那一刻!
神力扩展到茶楼二层,柱子、包间、楼梯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来翻去,却没一个人看出异常来。
当然,如果一个风水大师看到这一幕,怕是下巴都要吓掉了,这里的风水方位简直以闪电般的速度在变幻。
很久很久以前,李达刚下山的时候,破损的庙神也用过同样的手段,将他和另外两位武行人迷的找不着方向。
扬州龙王是河神,本来没有这样的神职,但好在扬州内河很多,在神力影响范围内也能做到这一点,当然,消耗的神力更多。
……
秦海在磨枪,不知为何,每次磨枪都会让他精神安宁,而坐在他对面的光头小和尚则在锤炼肉体。
他用的手段跟李达一样,都是卧虎功,只不过他的卧虎功跟接近于一种内练,每当他伸展开四肢时,体内大筋‘崩崩’直响,《易筋经》真假没人知道,但是易筋的手段在武行中却很常见。
筋、骨、皮、肉,皮和肉的练法或拳术才是真正少见的。
小和尚挑衅的看了秦海一眼,秦海没搭理对方。
一般强盛的拳系中,内部竞争也相当激烈,尤其是象形拳的根基法象于禽,没有地域概念,以前那几个老和尚也都是撒网式的传拳,所以老一辈小一辈的关系很浅,就算做为象形撑门户的五大金刚,内部挑战者也有很多,更别提不同类型的象形拳传人了。
小和尚见对方避开自己眼光,不屑的一笑,继续练他的卧虎功,两根手指按在地上,其它身体部位与地面保持一寸左右。
双眼自然而然就看到了地面。
一篷杂草自然而然就落于他的眼前。
茶楼里怎么会有杂草?是没打扫干净吗?
念头一闪,他的瞳孔中,阴影一下子扩大。
秦海虽然没理对方,但是也暗中留意着这位同门师兄弟,就见对方忽然身子一颤,然后瘫软在地,他还没奇怪对方怎么这么不坚挺,立刻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连忙将对方翻了个身。
只见血红的内脏和盘曲的肠子洒落在地,肚皮上像是被刀器剖开了一样。
地面、墙壁、角落中,一下子长出了大量的黄毛,不大的包间像是变成了长毛的怪物。
武金刚身影一闪而逝,‘轰’的一声,墙壁直接被轰裂开来,同时一团黄毛人影钻出,怪异的一笑,却又疑惑道:“他是个和尚?”
“管他是什么人,杀了再说!”老七破门而入,头发一垂,无数针尖也似的毛刺射出,打在武金刚身上,发除一声声钝响。
武金刚看了一眼死去的徒弟,两眼顿时充血,心脏‘轰隆’直响,条条青筋鼓起,两眼精光好似火烧,身影直接大了一半,直接化作忿怒明王相。
“你们今天,都得死!”
第三十九章 渔翁收场
“打起来了!”
李达听到这个动静,精神一振,推开一点门缝,果然看到无数黄色棕色毛发从对面的窗口、门户溢出,那毛发像是有灵性一般,不断生长分裂,然后粗大。
关外的大仙天生地养,不仅养出了一身雄厚法力,更重要的是天生积累香火功德,妖气中带着一丝丝神性,这也使得它们的妖气能够借助神力的凭借威能全开。
一个普通的拳师在‘走马仙’状态中,瞬间就会飙至拳师颠峰,而关外的拳师气血雄厚,更是直接飙升到‘伪大拳师’之境。
三个人闹出的动静,跟三辆挖土机似的。
“我们走。”
李达给了个眼色,现在是鹬蚌相争正激烈的关口,不宜参合,老海盗将窗户打开,漕帮拳师们一个个偷鸡一样的钻了出去。
而在同一时间,李达也借用神力,共享了貂奶奶的视野,刚瞄了一眼
“我擦,这么猛!”
在李达的视野中,貂奶奶还有黄大仙浑身长满了妖毛,毛尖如针尖,从各个角落方向刺向对方,排山倒海似的或刺或搅,阴狠而又隐蔽的拳术在毛发海洋中不断印向貂奶奶,独门劲几乎不停歇的打在对方身上。
秦海已经满身血污的倒在地上,手上的铁枪不知丢在那里去了。
但是占据上方的却是武罗汉,那尊高大恐怖,浑身泛金,气血雄浑到连妖怪的皮毛都能烧灼的怪物般存在。
如果普通拳师的气血是一,李达气血或许能有四到五左右,那么这位武金刚的气血强度至少十五,他完全不在乎对方的独门劲力打击,一拳一脚有如漩涡,吸尽气力然后喷出,黄大仙硬挨了一击,一条手臂硬生生被打骨折了。
整个二楼像是被数百匹马践踏过一般。
黄大仙已经隐约感觉到不对了,怪叫道:“这不是那个姓李的!”
貂奶奶一边控制皮毛控制对方攻击范围,一边尖声道:“大福寺的和尚,还有什么话好说。”
关外拳家,或者说满族一脉的拳家,最大的敌人首指洪门,这第二便是大福寺。
因为当年清兵入关,兵锋最盛之时几乎横扫江南,当年这大福寺,就是数万清兵纵火焚烧的,双方有血海深仇,纵然如今天下太平,当年的血仇也是不可能忘记的。
两道利光忽然炸起,一贯强势的武金刚闷哼一声,背后多了两道巨大的血口,但没有血液流出,只有淡金色的血肉。
“找死!”
这反倒是激起了对方的凶性,和尚双脚猛的一砸,整座茶楼二楼都塌陷了。
黄大仙脚桩子一滑,一道庞大黑影就出现在他背后,手如金刚轮,一拳不仅打出气爆,也把黄大仙附体的老三打了个对穿,胸前和胸后的骨骼裂在了一起,然后身前三丈喷出无数的血雾。
李达的‘第三视角’一阵模糊,他知道,这是貂奶奶被吓三魂出鞘,潜意识逃离的征兆,他赶紧注入了一道神力,并好言安抚。
你丫要是跑了,我到哪里去看这种魔幻动作大片啊!
等视觉复又切换,李达这才看到,老四、老五、老七正围着武金刚打,老四老五的手上还拿着似刀似剑的器械。
在别人眼中,这或许只是普通兵器,但是落在李达眼中,这却是阳司独有的降魔之兵,堪比法器的宝贵存在。
他们是从哪里弄到这种武器的?
不过刚刚那一击似乎也消耗了武金刚绝大部分精力,又或者是背上的巨大伤口阻碍了他的拳术发挥。
在几乎看不清动作的围杀中,他渐渐陷入颓势中。
“师兄?”
正在这时,在貂奶奶的感知中,另一股庞大不逊色于山级大妖魔的气血正在疯狂靠近。
李达立刻就猜了出来,这是辰龙,这家伙不在场倒是让他有些惊讶,毕竟两个大拳师都在的话,象形拳一伙人也不会被打的那么惨。
不过眼下这个场面,一旦二人会合,倒霉的就是这大辫子一伙人了。
果然,三人都加紧了围杀,但是一个大拳师哪有那么好杀的,当初对付郭通,前前后后可是死了七八个拳师才耗到对方疯掉。
武金刚可比郭通厉害多了。
果不其然,趁着三人分心之际,武金刚身形忽然缩小了一半,同时双指如钳,一把扣住了一口降魔之兵,两根手指真如传说中的龙凤剪一样,‘咔嚓’一声,一把剪断剑身,同时一记横拳砸裂了老四的头盖骨,爆响炸裂,脑浆激射而出,还是热腾腾的。
“帮我拖延,不然大家都得死!”
从老三的尸体中,突然飘出了一团黄鼠狼的云影,尖叫一声,黄烟飞射,同一时间,那些因为剧烈动静而围观的路人瞳孔突然变成黄色,同时转头看向街道上的辰龙。
“飞烟走马,度世济人,罔送极乐”
李达眉头一皱,自己与貂奶奶的神力链接居然一下子就被切断了,然后隔着几条街,他都能看到一篷黄烟猛的从对面升腾而起,其中还夹杂着喇叭、唢呐、长笛的嘈杂音乐,更有无数身穿奇特衣服的怪人人影。
像是迎亲的队伍。
又像是送葬队伍!
保守估计,至少有四分之一的扬州城中人看到了这一幕。
李达倒吸了口冷气,“貌似闹的好像有点大了。”
“那现在做什么?”朱矮子问。
“当然是去捡人头了!”
黄烟散尽,整条大街的人都晕了过去,倒在各个地方,而在大街中央,一条血迹足足延伸了近五丈,渗透了地面,深红深红的。
按照位置,这是辰龙之前所在的地方,这家伙就算不死,差不多也要被吸成人干了。
再走没多久,是老四的尸体,上半部分的脑袋都不见了。
老三更惨,胸口的洞比脑袋都大。
“快点,走马出仙,我需要赶紧寻得肉身,快一点!”
老五和老七正相互搀着,老五头上还有一团黄色云影,而老七则是一团棕影,而若是没有这两位出马仙附体,以这两个人的状态,怕是走都走不动了。
然后,一道道人影挡在了他们的对面,领头的笑了笑:“这么热闹,怎么没人通知我一下?”
黄大仙怪叫一声,道:“是你设的计!”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唯一知道的,是你要倒霉了。”
第四十章 外道神系
扬州衙门,监牢
‘咣当’一声,铁门猛的关了起来,这两处铁牢都是特制的,栅栏足有小臂粗细,四面墙壁也是厚实的青花石,一对要死不活的男女躺在草堆上,看起来奄奄一息。
“旗人?”恶面陈皱眉道。
大清虽然亡了,但是朝廷为了安置残党,依旧将关外满人和当年的汉人叛徒划分八旗,方便治理,这大辫子和特殊的相貌,一眼就能认出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看到有两个人躺在地上,就通知了衙役,其它的都不关我的事,”朱矮子摇头如拨浪鼓。
恶面陈瞪了对方一眼,不过李达如今威望越深,又吃了饺子,他也不能再拿以前的态度去对待他和他的属下。
“我不知道你们五爷有什么打算,但是有一个消息你得知道,当年镶黄旗旗主有两个天姿国色的女儿,一个女儿嫁给了先帝,另一个女儿则是嫁给了领兵的徐国公,也就是如今小国公的二娘,他们在朝廷的势力很强。”
……
龙王山,龙王庙,李达坐在神龛上,背后就是龙王像,龙王的一只爪子抓着一团虚幻的黄鼠狼,黄鼠狼萎靡不振,却仍然不屈服,绿豆大的眼珠恶狠狠的盯着旁边的貂奶奶。
“小国公徐锡山,这就是这些人的后台吗?”李达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自从知道阴司镇魔使是当今的礼部尚书后,他再也不敢小瞧这些皇亲国戚、权贵高官,徐家这一脉可以追溯到徐达,历经两朝而恩宠不衰,他们背后绝对不仅是朝廷上的力量。
“不过,这关我什么事!”
李达突然咧嘴一笑,他只是一个看到街上有人打架,并及时通知衙门的热心市民。
再说了,旗人背后有人,那些老和尚背景同样不浅。
象形拳一支出自大福寺,而大福寺在当年战乱的时候收留过洪门的人,跟当年反清的一干民间势力牵扯很深,这些势力后来被国姓爷一一收入麾下。
没有后台的和尚叫秃驴,有后台的和尚,那才叫大师。
就让他们相互扯皮吧,打的头破血流最好!
“你继续说,武金刚和辰龙他们逃走了?”
“回龙主子的话,武金刚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是那龙形拳大拳师挨了一记出马神术,浑身精血都被抽干,如果不及早医治必死无疑,就算及时医治,一身拳术能留几成,同样是个问题。”
李达点头,武人的气血跟普通人是不一样的,那是筋肉皮膜横炼,导致体内器官强化,骨髓重新造血,这才诞生的‘铅血汞水’,一旦被抽走,等于根基毁了一大半。
‘就算这位十二生肖中的大高手能活下来,自己也不用怕他了。’
随即他也产生了新的疑惑,反问道:“这出马神术这么厉害,能一招毁了一个大拳师?”
本来已经十分萎靡的黄皮子精听了这话,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口吐人言骂道:“叛徒,你敢乱说,就不怕祖神治你的罪!”
貂奶奶早已‘改邪归正’,也不理对方,躬身道:“老妪虽然没练到出壳的地步,但是也听过一个隐秘说法,怪外的野神似乎要仿照朝廷神谱,建立萨满教神系,所以老黄皮这一记出马术,很可能动用的是萨满诸神的力量。”
‘神系’
朝廷正统才能建立国祀,正一道才有封神的权限,李达一时间想到了很多种可能,甚至有很危险的那种,但最后却只是深吸了口气。
“这么说,它不可能投降了?”
“是,就算它愿意,背后的祖神也不可能答应。”
李达有些可惜,他本还想通过对方研究一下萨满教的巫术。
然后龙爪子用力一捏,黄皮子幻影就像是气球一样,被捏爆炸开来,无数黄须子到处乱飞,貂奶奶和蚌女同时显灵,争抢着去吞食对方一身修行的‘精华’。
……
李达从龙王山骑马回到了码头上,刚回到码头,就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秦海没治过来,死了。
这很正常,黄皮子附体老五,气血达到‘准大拳师’的境界,又有关外大仙本身的诡异法术,对方之前就只剩下一口气,没救过来很正常。
年轻、有野心、知进退、拳术也不错,李达一开始就对对方印象不错,他比自己更适合混江湖,可惜江湖就是江湖,没有你有潜力我就一定要把你潜力挖掘出来的说法。
而且,李达在谋划的时候也没想过只会对方一声,他是有点欣赏他,但欣赏不是信任。
李达顿了一下,道:“他有一个妹妹,你知道么。”
“听说过。”
“这种年纪的小娘,一般都是怎么安排的?”
那个打家愣了下,想了想:“嫁人、卖入贵人家做奴婢、家里有店面的就去帮工,姿色好的就是卖入窑子,学一些伺候人的本事。”
“就没有女校、女学什么的?”
“粤地那边好像有,我们这里没有,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
李达挠了挠头,他不可能把对方安排到千里之外去读书,这年头可没那么安全,指不定回头就被人拐了,安排成婚更是笑话,单纯的给银子也不成,她这么点年纪,回头就被人抢了。
“算了,安排在我府上吧,我正好缺一个奴婢。”
说是奴婢,也没准备安排对方干多少活,回头找人让她学门手艺之类的。
李达不觉的自己有多心善,只是他不想成为‘杀伐果断’的那种人。
刚进了门,就见一直混吃等死的食铁兽正围着一道人影上窜下跳,很开心,很兴奋,肚皮上的肥肉一晃一晃的,像是波浪。
作为一个混吃等死的憨货,能动弹,已经说明他的心情了。
“李兄!”
“尔、尔康?”
不是李达不想叫对方全名,但他真的只记得对方这个名字。
关耳康对着护卫笑呵呵道:“我就说我跟你们龙头是八拜之交,你们还不信,现在信了没?”
李达抽了抽嘴角,跟你八拜之交,你当我是永琪还是小燕子?
李达让人上了杯茶,遣散了护卫,道:“尔康兄是来把这只食铁兽领走的?”
关耳康赶紧摆手,开玩笑,一天四十斤多的肉食,卖了他都养不起。
“那你来做什么?”
“李兄难道忘了,我还欠你一本拳谱呢。”
李达想了一会儿,抽了抽嘴,他还真是忘了,不过他现在也不缺拳谱,天星小篆还没学完,李家炮捶更是翻都没翻。
“我记得你说过,我需要的拳谱可以在黑暗世道中找,可我现在脱不开身啊。”
关耳康神秘兮兮的道:“可是据说得到的消息,下一次开启的黑暗世道,就是在这扬州城内。”
李达一愣,在自己的地盘开启这地下交易会,自己还不知道?
关尔康从怀中摸出两张帖子,递过来一张,“有八成把握,这入场卷我都给你弄来了。”
打开帖子,帖子上画了一张很诡异的半张脸,眼白向上,眼珠子向下,李达摸着纸,感受到一股邪异的波动,他脱口道。
“这黑暗世道也不知是谁举办的,想在哪里开就在哪里开么。”李达吐槽道。
“嘿,有武行的,有道家的,指不定朝廷也有人参与,李五爷你要知道,朝廷分开来是两个字,但其中的利益纠缠,呵,难说,难说的紧。”
“阳司不来查吗?”
“查?”关尔康表情更古怪,“你怎么知道这其中没有阳司的人,正一道掌管神权、教权,又统领阳司,有些人得到授意,暗中培养一些高手也不例外,培养高手,那总得需要资源吧。”
“康皇孙知道的可真多,”一道正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坏了,是那老一根筋!”关尔康吓的一蹦三尺高,赶紧冲向门外,只不过被曹胜堵了个正着。
“你是皇孙?”李达一脸诧异,就他,尔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