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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荒斗     荒天之下txt下载     荒天之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百四十八、突袭(压轴戏)

    “我们要去大明屿。大明当年册封琉球国王就以此屿为中转站。——那地方适合钓鱼、歇脚。一个小岛。不过它周围还有七十一附属岛屿。”蒋雍寿驾驶着船艇,面朝太阳,双眸微眯,皱着眉向文栖玉解释。

    在分析针经上的众航海路线后,由顾玉成拍板,向大明屿而去。

    无他,这片群岛位置清晰且适合驻守一定量修士。白子墨若真的有所布置,应当会于此岛钉下桩子。

    行驶一夜,时近正午,顾玉成一行人只听“扑棱棱”之声划过耳边,续而看到一群海鸟从鬓角旁擦过。

    跟随海鸟行迹,便看到一座小岛,蓊郁青葱,在风浪中颇显秀气。

    一条中央山脉横贯东西,众人从较为平坦的北边上岸。

    远处一群海鸟惊起,棕榈轻晃,树梢顶端扬起一片烟尘。

    顾玉成抬眼望去“来人了。”

    众人皆知古灵力之妙,不疑顾玉成感知力,团簇一起,警惕地望着前方。

    顾玉成轻笑“来的是军机卫。是白殿主的修士。”

    达生开口感叹“修士至凝鼎境化灵魂为元神,而后可感知一定范围的纤尘微末。顾里长只凭古灵力,便不亚于元神。”

    宣声冷笑,踱步向队尾走去,顺便揭露顾玉成“这顾假佛一身本事,异火、古灵力,都是好东西。他那古灵力,可不简单。”

    顾玉成不理会宣声,反倒向达生善意一笑。

    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妖帝的鹰隼、螭虎,皇权威严的象征,在沁寒甲胄的刺骨锋芒下尽显其威。

    九名军机卫,甲胄玄黑,雄赳赳来到面前。

    为首将领身披黑缎大氅,宽膀披甲,将那能合至胸前的大氅撑得鼓鼓,垂在手后,令人不禁感叹:是甲壮,还是人魁?

    顾玉成见来者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面前来者身份。

    来者见顾玉成也是眼熟,沉吟少许,略显惊讶地问道“可是苴壤道顾玉成?”

    顾玉成望着那一池冰水般清冽的目光,恍然大悟“军机卫,冰池!?”

    冰池更加惊讶了“你?你们?”

    冰池目光落到潘宗真与达生身上,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顾玉成指着达生说道“这位是丹石族大长老,达生。”

    冰池点头,心尖疑惑未减“苗义和你说了?”

    顾玉成反问“说什么?”

    冰池望一眼西南,转头冲顾玉成说道“去林间。步孤拓一直盯着我们。”

    顾玉成点头,众人踏着沙石,直入棕榈林中。

    待进入冰池布下的阵法后,顾玉成发现,阵内还有两名军机卫留守。

    冰池方开口问道“看来你经历的不少啊,顾千户。”

    顾玉成点头“我们在登岛后便与苗义分开。之后受困于狮设族。最后逃到丹石族。”

    “在受困于狮设族其间,我们了解到裴乌等府长的目的。也就是南海试炼的目的。”顾玉成看向冰池“根本不是什么宵露珠。”

    冰池苦笑“宵露珠,算是添头。平熟族有卫温珠,收服平熟族,自然完成一切。——倒是这丹石族长老?”

    达生轻咳,顾玉成也示意达生回答。

    达生上前一步,来到冰池面前。

    不知为什么,众军机卫对境界低于自己的达生很是忌惮。

    就连冰池在见到达生时,也不仅将手靠拢腰间长剑。

    达生露出老虎吃饱后略显散漫的笑容“丹石族担忧平熟族仰仗大国欺压我族,故而愿与平熟族一样,向大国称臣。”

    军机卫众人面面相觑,连冰池也怔怔不语。

    白子墨派出冰池,已被困在大明屿上十二年多。纵然看穿步孤仁谋略,也是寸步难行。众人忧心忡忡,急得连岛上仙人掌都啃了。

    现在顾玉成等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并告诉自己一切柳暗花明、枯木逢春,如何能不吃惊?

    俄而,冰池身后一名军机卫脱下兜鍪,甩手砸在脚边“他奈奈的!步孤仁困了我们十二年,还不是让我们解决了!”

    众军机卫闻言,摘下兜鍪,“哐啷”扔到脚边,欢呼起来。

    冰池尚保持着冷静“苗义等人?”

    顾玉成说出猜测“应该是令裴乌等人抓去了。”

    军机卫中立刻有人不干“奈奈的!困在这岛上那么久,连仙人掌都吃过!不能再忍了!”

    “把苗义那小子救出来!”立刻有人附和。

    众军机卫情绪高涨,片刻后发现冰池没有任何反应,个个垂头蔫巴。

    冰池看向身后众人“海上有步孤仁守着,步孤拓于四周警戒,不时还要来大明屿巡查一番。怎么救苗义?”

    说实话,冰池现在仍旧感到眼前事实过于魔幻。

    身为实力最高的苗义被抓,只有悟道境的苴壤道众人竟然成功打破眼下困境,任谁看了不感到魔幻?

    或许其中还有更多细节。只不过顾玉成没细说。——冰池想到。

    顾玉成沉吟问道“如果步孤仁没有觉察我等到来,就容易了。”

    冰池看向身后两名留守修士,二人立刻答道“没有!大人离开后,步孤拓并未前来。”

    顾玉成顺着话说道“既然步孤拓一直盯着大明屿,我们可以主动出击。只需要一部分人。”

    冰池一点即通“余下主力去救苗义?——这么说,也不必出击,只要能够吸引步孤拓即可。但那小子狡猾得很,可要花费不少心思。”

    冰池当机立断“既然如此,你们有一艘船。我们也有一艘。——除我之外,其余军机卫上船,在群岛内行驶,吸引步孤拓的注意,若是步孤拓紧咬不放,便向南行驶。能拖就拖。”

    顾玉成掸去薄野让肩膀灰尘,眼神示意薄野让看住宣声,接着箭步上前拦下冰池“还不清楚裴乌等人在哪里,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平熟族。”

    冰池以手按剑,颇为自得地笑道“我们在平熟族外的海域有盯梢,可以找到他们。不用管他们什么时候出发,要看我们什么时候打过去!”

    军机卫只掌控海外风吹草动,东宁岛的情报遭步孤仁父子拦腰斩断,将军机卫隔绝在外。

    现在顾玉成提供了岛上情况。情报链完整串联,自然就有了行动对策。

    “我跟顾千户去救苗义。”冰池雷厉风行,命令下达,便开始行动。

    军机卫众人毫不惊滞,行动迅捷,撤去阵法就奔向岛外。

    “不愧是突袭。”顾玉成领着冰池从一个方向离开。

    蒋雍寿被薄野让派到队尾监视宣声,只看到宣声用刀砍下一片片仙人掌,不禁嘀咕道“这玩应能吃?”

    宣声笑而不答。

五百四十九、晋宣晋宣

    温清夜、夏后瓷。一个来自经齐云海打压后,日渐颓靡的温家。一个根本不是妖国修士,身上涂留着夏家的死灰冷烬,仿佛下一刻便会复燃。

    两个人境遇十分相似。在南海试炼中,都不受任何人待见。

    可怜了水拂曲,要留下来和这两个人一起看守苗义、沈求鹅还有晏殊词这三府长。

    若是随裴乌招服平熟族,回到妖国后,好处绝对少不了。但水拂曲没那个命。

    水拂曲她本人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是,水拂曲没有后门走,也不是关系户。

    裴乌作为拓跋家亲信,而拓跋家又与步孤家有秦'晋之好,加上裴乌自身的驯兽能力,自然成为南海试炼中的主导者。

    鹰隼道隼军仲家,把控鹰隼道时间近千年之久,作为仲家在鹰隼道的府长,招服平熟族怎能少了仲俊卿?

    至于浩平郡西川道的王存瑞,这家伙是齐云海的心腹。

    三个人背后都有老虎盘山。水拂曲拿什么比?拿她那早已没落的封邑水家?

    水拂曲终日郁郁,倒是温清夜和夏后瓷颇为自得,从昨天两人就在研究东宁岛的菜脯蛋怎么做。

    晨曦,温清夜端着他做的菜脯蛋送去给苗义三人吃。

    苗义故意找茬,筷子一撂,呵道“不吃这破蛋!——我要吃茶叶蛋。”

    温清夜吸一口香气,只觉肺腑俱暖,坐下来陪着苗义“什么茶叶蛋。你这样让东宁岛上的修士还以为咱们大陆吃不起茶叶蛋呢。以至于心里只想着个茶叶蛋。”

    苗义正冷笑,沈求鹅却接过筷子闷声开吃,顺手还给晏殊词递了一双。

    苗义顿时将怒火转向沈求鹅。

    沈求鹅平静如水“吃吧苗府长。裴乌不会放过我们,早晚是死,我们总要放过五脏庙吧?这菜味道不错,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晏殊词闻言,也动筷尝了尝。

    苗义闻着香气,面子有些绷不住。

    这个当儿,夏后瓷掀帘入内“温府长,别吃了。水拂曲看到有船靠近。”

    温清夜精神起来“嚯!别告诉我是顾玉成送门来?这不是鸭子拔毛又进锅,送嘴边了?”

    夏后瓷一如既往的面容阴沉,似宿醉后昏意未消的神色毫无波动“我想顾玉成没那么蠢。”

    温清夜起身“反正你跟我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夏后瓷嘴角微抿,勉强算是笑了“我也不困。”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屋内只剩咀嚼声,终于,苗义一把甩翻面前菜脯蛋“他嘛的!有本事解开封印!”

    “或许是白殿主派来的……”沈求鹅话未说完,便觉察不对劲“如果真是,把水拂曲那疯婆娘逼急了……”

    沈求鹅叹道“劳请苗府长去门外观察情况……”

    苗义抬眉,眼角挤出皱纹“沈府长不是说,早晚是死。”

    转头却见沈求鹅手抵额间,冷汗涔涔冒出。

    沈求鹅咬牙解释道“沈某不才,倒是有一门秘法可破除体内封印。只是需要花费时间。”

    晏殊词像鸡鸭般被圈养多年,见沈求鹅竟有办法,半是埋怨半是泄愤般质问道“既然有办法,怎么今天才拿出来?”

    沈求鹅脸庞僵硬“这是沈求越死前留给我的灵力。只有一次机会。”

    二人沉默,苗义起身守在门外。

    ……

    水拂曲招来温清夜、夏后瓷二人,一同看向远处驶来的船艇。

    “我已告知步孤拓公子,现在只要拦截一时即可。”水拂曲望着破开玉浪、卷起层层白雪的船艇,对温、夏二人吩咐道“你们俩去看看,船上载着谁?”

    温清夜与夏后瓷对视一眼,点头应下,飞向船舶。

    水拂曲早已猜到顾玉成身怀古灵力。这一点倒算是三人共有的秘密。

    正是利用对古灵力的渴求,水拂曲才得以驱使温、夏二人。

    只是不等水拂曲反应过来,温清夜与夏后瓷已开始“反向进攻”。

    望着越来越靠近的二人,水拂曲张嘴开骂“你们两个废物!什么让你们骑豕狂逃?”

    一声巨响遏制并回答了水拂曲。

    温和的海面瞬间炸起排空巨浪,震耳欲聋的响声冲荡云霄,灵力如软剑般抽到面前,水拂曲不得不架起灵力防御。

    这一瞬间,水拂曲感觉整个地面都在颤抖。

    震动渐消,眼前升起一道粗直孤烟。

    温清夜与夏后瓷被爆炸掀翻到水拂曲身后,此刻夏后瓷身下尽是草浆般绿色汁水汩汩涌流,温清夜则咬牙爬起。

    夏后瓷接着站起,浑身上下全是绿色汁液,看样子大伤没有,小伤也只是擦破皮。——去看医生稍晚点都愈合了。

    温清夜清楚看到,夏后瓷手腕脱落一只肥虫。

    “南三省夏家,擅长养蛊。名不虚传。”温清夜感叹道。

    夏后瓷一挥手,全身整洁一新,来到温清夜面前“温府长可受了伤?”

    温清夜摇摇头“只是狼狈些,夏兄好手段。贪心害人啊。”

    夏后瓷搀着温清夜,来到水拂曲面前。

    水拂曲皱眉叹道“连环舟。舟前端可与主体分离,不影响主体航行。引爆脱体部分,对敌人造成伤害。还好这种连环舟主要用来打击船舰,前端钩住敌船的设计并不针对修士个体。”

    温清夜轻咳“确实。不过威力依旧不容小觑。而且……这船,未必不是子母舟。”

    水拂曲皱眉“有这可能?”

    温清夜调动灵力“先不讲有没有可能。船来了。”

    在利用脱体前端的爆炸后,连环舟的破浪性能略微降低,速度也不复最初。

    不过距离已足够靠近,眨眼间便已靠岸。

    双方对峙,气氛一时间焦灼起来。

    冰池站在船上,冲着滩内喊道“六位府长!还不出来一见!”

    水拂曲三人眉头紧皱,冰池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只有三名府长。”一道慵懒不屑的声音从冰池身后响起。

    冰池猛然回头“晋宣公!……”

    来者散发垂眸,敛目似寐,举止间傲不容人,神色上孤赏自负“晋宣公?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我还不是三大太守之前,倒是人人称颂晋宣公。——冰池,你觉得。晋宣晋宣,嵯峨文武,是什么意思?”

    步孤仁眼噙深邃,仿佛一眼陷进去,回首便是百年般迷人而危险。

    这位妖国权臣,举止干净得像刀,冷酷得像刀,连声音也像收束之刀。

    不等冰池回答,步孤仁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声东击西?——冰池,你莫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整艘船如坠冰窟,即便是船下水拂曲三人也感到一阵刺骨寒意。

    冰池咬牙吐字“能不能,不代表敢不敢。”

    步孤仁满意点头,回头看向船下站立的水拂曲三人。

    温清夜与夏后瓷先反应过来,旋即飞奔。

    步孤仁印刻着死亡的眸子倒映出水拂曲颤抖的身影。

    ……

五百五十、天下恭养

    “晋宣晋宣,嵯峨文武。——晋司马懿谥号宣文,东晋桓温谥号宣武。我一向不喜童谣,似是而非,扰人心智。”步孤仁边说边笑。

    如果不是水拂曲的尸身还躺在那里,估计没人能看出步孤仁刚杀一名府长。

    冰池保持镇定“或许,孩童们只是赞扬晋宣公文武之功如嵯峨之山。”

    步孤仁拊掌而笑“谁知道呢?”

    当年步孤仁趁妖帝白诡道失踪期间屡立勋功,受封晋宣公。——妖国加封郡守的一个虚衔,虽不增实权,但抬高名望。

    说起来,齐云海和风竞流也是同时期的风流人物,皆树功劳。

    步孤仁还记得自己受封晋宣公不久,拓跋家族长就以童谣来暗示自己可做晋宣帝司马懿。

    可也有人提醒他,童谣中有文有武,以司马懿来应谶,未免有些牵强?

    或许是东晋的桓温呢?他是个权臣,他谥号宣武啊。

    这也有些牵强。

    对这个童谣,步孤仁未尝没有思考。只是百思不得其解。

    匆忙的脚步声打破步孤仁回忆,船上众人抬眼望去:

    温清夜和夏后瓷身后跟着一大群人。

    达生、顾玉成、薄野让、还有蒋雍寿都在。

    至于潘宗真、宣声还有文栖玉,则躲在船内,这三个人,一个也不想见步孤仁。

    步孤仁夸赞冰池道“步孤拓咬住大明屿上的船艇不放,被吸引住。水拂曲又将海上来船的消息禀告步孤拓。我亲自赶来,现在才想明通一切。冰池负责吸引这三个杀才注意,实际上另有人去见苗义。聪明。”

    冰池不以为意“只是凑巧。”

    步孤仁挑眉“凡是可以奏效的方法,都是一种智慧。”

    “而这三个蠢货,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步孤仁看向夏后瓷与温清夜“你们两个还没有一蠢到底,但仍免不了罚。不过,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狡辩的机会。”

    步孤仁总带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杀戮戾气,温清夜不得不压下喉间泛起的口水,咳嗽一声应道“这次,我们遇到一个特殊情况。”温清夜指着顾玉成“他,有古灵力。”

    顾玉成心脏猛跳。

    怀璧有罪啊。

    步孤仁颇为惊讶,看向顾玉成“古灵力?——那是个老物件了。”

    步孤仁神色不定,看不穿其心事。

    顾玉成心底轻叹“受困狮设族,修习于丹石族,漫长时间里平熟族没一个修士前来交涉,显然关于古灵力一事,温清夜三人不单猜到,更是选择隐瞒下来。”

    顾玉成看向步孤仁,面对死亡威胁,温清夜把自己绝技之一抖出来,以后惹出的麻烦先不说,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挖空心思应对步孤仁。

    步孤仁垂眸盯着温清夜与夏后瓷。

    二人只觉得肩上有重担千斤,明明没有任何威压在身,膝盖竟有些发抖。

    哪怕这等威势不针对冰池与顾玉成等人,犹会感到心神惊骇。

    温、夏二人冷汗涔涔直冒,步孤仁却是柔和笑道“声名久眷古来人,一朝得意天下知。——顾玉成,你可是要让天下人都吃大惊啊。”

    顾玉成苦笑“孤生似雪不常起,一时得意满天下。太守过誉,不过是一时得意罢了。”

    是要四海扬名了,表面风光,日后不知要面对多少图谋古灵力的明枪暗箭。

    顾玉成还在苦思如何应对步孤仁,步孤仁却以灵力托起温清夜二人“古灵力作为天下奇功,可用之修炼天演论与人策道。在这方面吃亏,不算丢脸。”

    步孤仁像是没想到温清夜二人先前瞒而不报古灵力这一茬,又像是将顾玉成忘到脑后,只看向冰池,霸道地质问“军机卫是想拉拢丹石族?”

    丹石族修士的装饰与文面,步孤仁是认识的。

    冰池挺直腰杆,不卑不亢地回道“是的。为陛下尽忠。”

    步孤仁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转身却豪爽地笑道“说得好!为陛下尽忠!走吧。这趟南海试炼也快结束了,我们先去船舰上等裴乌。”

    众人略显呆滞,看着步孤仁悠闲地倚在船杆上,才明白步孤仁要放过苗义三人。

    苗义和晏殊词竟没道理地生出一丝感激之情来。

    便是一向冷静的沈求鹅,也陷入呆滞恍惚。

    为什么?步孤仁如此好心?

    顾玉成也看不懂。

    冰池却是冲顾玉成等人喊道“还不上来送太守回去?”

    众人这才回神,连忙络绎登船。

    船舶犁在海面上,翻出一朵朵浪花。

    一船的人挤在甲板上,气氛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望着送步孤仁休息的冰池,顾玉成猛然惊醒,戳破糊在眼前的窗户纸“原来如此!”

    步孤仁听到这一声惊呼,望着顾玉成片刻,旋即失笑,指着顾玉成说道“你来送我。冰池就退下吧。”

    冰池面色有些难看,但好歹保持住平静。——作为皇帝的侍卫,被臣子如此随意的命令,心里免不了有疙瘩。

    顾玉成令自己镇定下来,迈步与冰池擦肩,来到步孤仁面前。

    步孤仁与顾玉成身材相近,若忽视境界与身份,二人站在一起并不突兀。

    二人并肩而行。

    步孤仁并不看顾玉成,只是感叹道“权,这个字最开始可能表示一种木头,黄华木?——后来代指秤杆,假借秤锤之意。于是便有了重量,有了重量便引申出称量的意思。”

    “这很妙。非常妙。权利就是称出来的。彼之权重,我则位卑。我之权重,彼则从命。”步孤仁露出回忆神色“这也说明,权力是可以变更的,从来没有不变的权力。”

    “权至高,可令天下恭养。”步孤仁的话平淡到近乎冷漠,却又带着诱人的危险气息……

    一阵沉默后,步孤仁轻笑“你说,我为何与你说这些?”

    顾玉成望着步孤仁侧脸,微微摇头。

    步孤仁也不解释,推开门“你不蠢。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你可以退下了。”

    顾玉成没有点头,门早已合上。

    步孤仁为什么说这些?顾玉成想不通。

    但他知道,步孤仁根本不在意他怎么看,步孤仁甚至不在意他这个人。

    这也揭示一个道理,权炎滔天者不会对位卑言轻者有任何顾忌。

    顾玉成陷入沉默,闷头向前走。

    权利,就是这样。

    冰池头顶是妖帝。

    步孤仁不能动冰池,因为妖帝在名义上的权利比步孤仁重,冰池若有任何意外,步孤仁都要给出解释。加上对白子墨的顾忌。步孤仁选择不动手。

    至于让冰池的死成为“意外”?那太难。至少在没有妥善谋划下,这种“意外”,其风险是步孤仁也不愿意承担的。

    ……

    冰池身后的权利比步孤仁所掌之权重。

    就是这么简单。

    何况步孤仁招服平熟族的计划已经成功,虽然白玉有污、美中不足,但可以接受。

    顾玉成来到甲板上,突然感受到心跳,仿佛心脏才开始运转。

    “这就是权利……”顾玉成呼吸渐重。

    修为,境界,权利!

    如此迷人!

五百五十一、摽有梅

    舰船上,裴乌三人面色很难看。温清夜与夏后瓷则垂头闷声。

    裴乌三人平抚平熟族,获得卫温珠,将潘尚德带来朝见妖帝,这种种事迹,都堪称完美。

    然而谁又能想到,几个悟道境居然真的劝动丹石族投诚?——他丹石族着什么急?又何必以苴壤道为联系妖国的渠道?

    还有,苗义握在手中,即便不杀,也总会有用。偏偏水拂曲那个蠢货——失败就等于愚蠢——不知道留一人看守苗义三人。

    苴壤道一时间成为裴乌众人眼中钉,更是步孤拓的肉中刺。——中了冰池的调虎离山之计,纵然父亲不说,步孤拓仍感到面上无光。

    苴壤道四郡的氛围也不是很好。

    白子墨曾派人联系过苗义,苗义是知晓冰池等人的存在。

    苗义一腔雄心壮志,偏折戟于裴乌和平熟族的联手。困在东宁岛上十二年,近十三年,什么功劳没立下。

    甚至要靠苴壤道众人相救。越想越气。

    四郡府长现在竟已修为最低的一队人为首。苗义不能忍。

    可惜沈求鹅与晏殊词已经不再亲近苗义。

    顾玉成与宣声远离人群,坐在远处。宣声只是简单的易容,同顾玉成吃着蒋雍寿炒的仙人掌。

    为了保证保密性,二人全程传音谈话。

    “仙人掌腌一下,加点腊肉,能好吃。这干炒,实在无味。”宣声悠闲地夹起一筷头仙人掌,放入嘴中。

    顾玉成追问道“你确定,步孤仁不会发现你?”

    宣声不屑质问“我从天之境界开始夺人血脉,时至今日,不还活着?天下人不可小觑。”

    顾玉成点头,没有说什么。饥谷炉确实高妙。

    回忆起饥谷炉,顾玉成又想到辟芷秋兰佩。那个阵法的创造初衷绝不是抽炼血脉,顾玉成可以肯定,那是一个罕见地、用来温养血脉的阵法。

    或许,饥谷炉也不一定是邪功?

    能叫大仙天的秘境,从其中得到的功法,应该不是邪功吧?

    顾玉成对大仙天愈发好奇。

    宣声见顾玉成失神,传音提醒“回妖国,打算怎么办?”

    顾玉成眉头微皱“联系江湖帮派,先整理干净苴壤道。

    宣声轻笑,对顾玉成的打算毫不意外。——自从在湖关县盯上顾玉成,就一直在调查顾玉成,祖籍都给扒出来了。

    宣声摇头“怎么,现在敢直接动用江湖势力了?”

    顾玉成对宣声的反应早有预料,回道“东宁岛试炼,完全是一场前戏。妖国会有大变动,中原与商国怎么会不伸手。已经不是用不用的问题了。”

    “我在这船上遇到过刺杀……”顾玉成望向船下,蠃鱼的身影时隐时现。

    “我怀疑是某一个江湖帮派做的。”顾玉成放下筷子,眼神幽晦。

    步孤仁想做的无非是拉拢商国,对抗白子墨。既然连商国都联合,又怎么可能漏掉江湖帮派?

    就像步孤仁说的,顾玉成不蠢。步孤仁自然也不蠢。

    苍舒良能看出妖国日后帮派做大、甚至发展到不可控的局面。

    步孤仁的心智,或许早看出来这一点。

    “不过你最先要面对的,还是妖帝那女娃。”宣声打破顾玉成的沉思。

    顾玉成点头,起身离开。

    宣声看着顾玉成远去,身子微微后靠,并不跟上。

    一行人在海上航行数日便驶入港口。

    顾玉成首先向师傅报了平安,旋即下港口进入县镇。

    步孤仁没有直接带众人前往中都郡,而是先休息一日,明日再启程,看来是给双方一个缓歇时间。

    蒋雍寿用胳膊肘拐了拐顾玉成,轻声提醒“顾里长、顾里长。”

    顾玉成抬头望去,却见晏殊词走来。

    晏殊词身形虽是娇小,然而丰姿窈窕,身段婀娜,端的是韵味十足。

    晏殊词莲步轻移,缓缓来到顾玉成面前,面色略显紧张“顾里长,南海之行,实在受恩于君。”

    经过南海试炼,加上裴乌一系的猜测,众府长已经看出顾玉成才是苴壤道的话事人。

    顾玉成明显感到身后众人表情不对,硬着头皮笑道“四郡修士皆是一系,理应互帮互助。”

    晏殊词勉强轻笑“说起来,我与顾里长皆是齐太守治下府长。也是有缘。”

    顾玉成开始冒汗“哈哈,是啊。”

    晏殊词见顾玉成手足无措,心中忧愁大减,嫣然一笑“那么就不打扰顾里长了。清玉道还有事处理,我先走了。顾里长之恩,必有回报之时。”

    顾玉成尬笑应下。他倒不太期望晏殊词报恩,有什么好报的?——以身相许?讨笑罢了。

    待晏殊词飘飘远去,蒋雍寿第一个怪嚎怪叫起来“有戏啊!有戏啊!顾里长有戏啊!”

    顾玉成皱着眉头,刚想呵斥蒋雍寿,却发现薄野让也是一脸正色。

    顾玉成意识到坏了。

    薄野让开口说道“君侯,晏府长怎么说,也是凝鼎修士,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顾玉成有些慌“什么意思?薄野让,你什么意思?”

    薄野让略显尴尬,但也是豁出去了“君侯,您也老大不小。…我看晏府长这个样子,若是您修为达到凝鼎境,主动出击,晏府长恐怕就……”

    顾玉成活到今天,不是没有因女子貌美佳丽而脸红心跳过,但他从来没想过娶妻之事。今日让一帮手下突然提及,顿时乱了方寸。

    就连那一向木讷胆小的文栖玉也说道“苗义府长修为高,实力强,不还是受困那么多年。顾大人救下晏府长,简直是英雄登场,按照演义和小说里,再按顾大人的长相,晏府长也该以身相许了。”

    顾玉成气急,瞪一眼文栖玉“你插什么嘴?!——都给我闭嘴!这种事情,你们倒是乐此不疲!”

    蒋雍寿还想再开口,被顾玉成死死瞪住,也只能哑口。

    顾玉成带着怒气吩咐道“去联系苴壤道沙家,告诉他们不日回府。还要把消息告知北扶臾,北太守。——这些事,薄野让去做!你们两个也别偷懒!”

    达生与潘宗真见状,轻笑着说道“我们跟薄野府长去休息、休息。”

    顾玉成看向宣声,宣声玩世不恭地笑道“走吧,我陪你。”

    顾玉成闷声点头。

    薄野让刚要退下,突然被顾玉成喊住,呵道“记得给你夫人报平安!”

    薄野让略觉尴尬,点头笑道“我会的。一会儿把位置发给君侯。君侯要小心。裴乌等人……”

    顾玉成摆摆手“有魔头在呢,他可是很惜命。定有办法逃命。”

    宣声挑眉“被催婚的假佛说得对。”

    顾玉成冷着脸,闷声向前走。

    宣声连忙追上,促狭道“摽有梅,其实七兮。——顾里长,您不会不动心吧?”

    顾玉成不回答。

    宣声摇摇头“是我,我会娶晏府长。那一对玉峰,束住后犹似玉碗倒扣,又鼓又涨,啧啧,真是玉碗之大,一手……”

    顾玉成受不了了,喝道“你也是魔头?”

    宣声一愣,旋即讥讽道“假佛你不会真以为,我眼里只有那一对玉碗吧?”

    顾玉成冷静下来,看向宣声,示意他解惑。

    宣声冷笑“清玉道的人马,在南海之行掏了个空。晏殊词很难压住场子了。可如果你把她娶了,情况大不一样。毕竟你手上的资源……”

    顾玉成恍然,转而思考起来。

    当然,不是思考娶晏殊词。

    ……

    晏殊词来到一处酒楼,脸色微红,只觉心跳不止。空望着街上人来人往,呆愣许久。

    猛地回神,不禁自嘲“真是的,一个悟道境小修士……不过是仗着军机卫救下我一回。怎么慌起神来?他境界那么低。靠不住的。”

    “如果,他像苗义那等境界,而且还那么聪明……”想到这儿,晏殊词俏脸飞红,鼓鼓的胸膛一起一伏,似气短般吐气不断“真是想什么呢。真是的。”

    晏殊词越说脸越红,最后连忙钻进酒楼,生怕谁看到似的。

五百五十二、老吏愤世

    顾玉成同宣声找了一家茶肆。

    出乎意料,假佛和真魔都不饮酒。

    顾玉成是怕喝酒出丑、误事。宣声是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做到当街杀人而安然逃离。他喝完酒,一定要杀人。不杀人,就好比让吕布抱着貂蝉当柳下惠——多少是强人所难了。

    二人刚登上二楼,入眼望见一老者坐在梯角一桌低眉独酌。

    老者垂首把玩掌中酒樽。打眼看去灰眉细长,略显潦草;嘴角下撇,似不得意;身形劲瘦,如比苍松。浑身泛着几分豪气,转眼看去又更多的是醉意,正如一个不得意的老侠客。

    此刻老者醉颜酡兮,大摇大摆地伸着个腿,挡在顾玉成二人面前。

    莫看老者衣冠带渍,嘴须挂油,然却是个凝鼎境修士。

    顾玉成拉着宣声向一旁走去。

    宣声盯着看着片刻,旋即轻声叹道“血脉寡淡,一辈子无望阴阳。庸人一个。”

    顾玉成扯住宣声,传音提醒“庸人不庸人,比你强的都别去挑逗。”

    宣声挑眉,很是不屑“顾假佛不就是怕此人修为吗?你在东宁岛上处处精心布置,不也是修为太低了?等你有了修为,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顾玉成不答,有了境界,他最先要找白月秋。别的不重要。

    二人来到角落,随意点一份茶,便闷声不语。

    宣声知道顾玉成不指望自己为其排忧,他也没有乐于解难的习惯,眼神四处扫去,放着顾玉成一人去沉思。

    四周看个遍,宣声才想起来,这是个茶肆。

    偏头看向老者,却见老人仰头饮酒,神气如龙,低眉顿昂然,嘴叉貌如虎,举止间竟带满狂妄之气。

    污衣乱须,自有绝世傲气。俯仰之间,神貌大变。

    宣声猛然心惊。

    这老东西,绝不简单。——宣声心中笃定。

    老者又饮下一樽酒,垂眸未启,直视宣声,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老者起身,收起酒樽与手边酒葫芦,踏步上前,直奔顾玉成二人。

    宣声不得不拐怼顾玉成,打断其沉思。

    顾玉成眉头一皱,见老者大步走来,再看宣声表情,顿时责怪道“你惹他了?”

    不等再开口,顾玉成便发现老者善目直鼻,鹤貌松骨,不仰俯观之,竟带着一种慈祥与正直之相。

    江湖行走,千人千面,一人一相,有平常相貌,偏傍着一身本事,亦有异相之人,常称之奇人。

    顾玉成和宣声知道,来者不简单。

    不因善恶。

    老人自顾自坐在宣声旁边,把酒壶放下。

    只见酒壶上纂刻“宾王”二字。

    宣声单刀直入“酒壶不错。——看样子是个收纳法宝。”

    老人点头“可装一斗八升酒。”

    宣声挑眉“这么少?这可不是个好法宝。”

    老头轻笑,比宣声还不屑“是个好酒壶。”

    宣声笑笑,直接发问“所以,老头,你来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认识你吗?”

    老人眯眼藏着精光,指着顾玉成说“你看,这小子在盯我的脖子、手腕。——想杀一个人,竟然连眼神也不藏藏。”

    “大魔天,宣声。”老者回头摁住宣声。

    宣声只觉今天要栽,自己虽起杀意,但眼神绝对隐晦,这老头要么是洞察秋毫,要么是有备而来。

    宣声觉得后者可能性更高,就是针对自己。

    老者将手挪开,嘟囔一句听不清的话,转而看向顾玉成“呼……”

    顾玉成代之以礼“您需要我们为您做什么吗?”

    老者点点头,兀自饮酒,又没了下文。

    沉默片刻。顾玉成想开口询问。

    老者却率先诘问“你知道南海试炼中,刺杀你的是谁吗?”

    顾玉成心思如雨落不绝,飞速思考着。

    老者也不卖关子,搓指点破“窃候门、跖善门。你一定听说过。”

    顾玉成不回答。

    步孤仁有意借用各方力量,针对江湖帮派,其合作对象也不可能是无名末流。

    窃候门、跖善门,作为妖国大帮派,符合标准。

    只是若仅凭老者一句话就听信,就实在是愚蠢了。

    老人以近乎蛮横的语气质问道“顾里长回去后打算怎么办?”

    顾玉成举止恭敬,敷衍道“天下将乱,守静待变。”

    老人直视顾玉成,如鹰目光冷冽锋锐。

    许久过后,老人破口大骂“愚不可及!愚不可及!——‘不尚贤,使民不争。’,自选贤举能以来,人们便有了善恶智愚之观!有了好坏之分,何人不趋利避害?”

    老人突兀间破口大喊,令在场修士皆是一惊,侧目而望。

    众人见老者修为难以看破,便又低头自顾着喝茶。

    老人面色阴冷,如浸在塘池里的经年老木。

    又是一阵长久沉默,宣声与顾玉成也沉得住气。

    老人起身,轻言道“人处世间如在中流,不隐则争,绝无忍让的道理。若是处处宁事息人,落在他人眼里反倒软弱可欺。同样的,一府之长,竟在此刻想着守静待变。——哪里还有时间任由你?”

    老人话落,仔细观察顾玉成。

    却见顾玉成同在观察自己,满脸戒备,老人不由得轻慢一笑,傲气十足,甩袖而走。

    待老者信步下楼,宣声方开口“好一个愤世嫉俗的老书生。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张良的黄石公?”

    顾玉成眉头紧蹙,本是随意散心,却遇到专门寻来的陌生人,最后不欢而散。

    此次邂逅,属实蹊跷。

    “不论他是谁,又想做什么,既然主动现身,总有能看穿他的时候。”顾玉成饮下茶水,起身向外走。

    宣声不紧不慢赶上“我看那老头外强中干,或许真有要求假佛你的地方。”

    顾玉成闷声不语。

    二人趁着茶肆入夜喧嚣起来,穿过人群投入街道,向薄野让等人休息的地方而去。

    当顾玉成与宣声各怀心事地休息时,妖国的首府,各方势力都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小悟道境修士而沸腾。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悟道境修士竟然完成先帝白诡道所未竟之功。

    他们知道,这个小家伙会吸引天下人的目光。而他们都需要这个小家伙将获得的名望……

    名声如鼎中水,要么死寂无人知,要么沸腾之下,惹尽世人去耗费心思。

    有的是人为大鼎添火,也会有人想要偷柴减温,甚至会有人不惮于用这口名为“名声”的大鼎烹杀敌人与忤逆者。

五百五十三、河水汤汤

    中都郡沐浴皇帝恩威积年日久,纵然先帝失踪,依旧不失帝都傲慢。仿佛墙楼外飘荡的尘埃也是傲慢的。

    这个国家的帝都已经很久没有因为一个修士而震惊了。茶水之间、酒坛旁边、竟逐渐传扬起一个人的名字——千户长顾玉成。

    妖国高层凭借对气的垄断,导致底层修士上限永远受禁。即使至尊顿开铁锁,那些习惯当奴仆的人,也已经无法失去皇帝了。

    妖帝,就是他们的信仰。而顾玉成,这个令东宁岛外族前来臣服的悟道境修士,一时间便成为众人心中的忠勇将军。再不是那从未听闻的千夫长。

    连步孤仁手下府长所创立的功勋也被压在顾玉成的名字下。

    蝗虫过境与名声大噪是一样的,任何角落都不可幸免。它们没有理智。

    因此当顾玉成等十道府长进入中都郡那一刻,众人不得不藏在人群中,躲避那汹涌的人潮。

    蒋雍寿兴奋地望着身外修士“看那,有些时候,人根本不讲什么逻辑、道理,只顺从欲望、情绪。咱这些悟道境修士,还能有这等架势!”

    薄野让眉头微皱。

    因为东宁岛外族觐见的原因,整个中都郡都有修士拦在道路上欢呼,若不是步孤仁和白子墨派遣修士隔开人群,薄野让甚至怀疑会不会被挤死。到那时候,古有“看杀卫玠”,今朝就要有“挤死玉成”了。

    一行人急匆匆赶路,生怕教喝彩声震得晕头,被香囊砸得转向。

    其中最苦的还是顾玉成。

    因为与达生、潘宗真同行,加上妖国修士对丹石族的好奇——他们分不清丹石族与狮设族的区别,顾玉成也不想暴露潘宗真——顾玉成等人受到的人群冲撞最激烈。

    抵达正紫宫,汗津津如打杀一场狠仗似的。你有灵力,丢东西的人也有灵力。如何不累?

    妖帝白郅易对此次东宁岛之行非常满意,却并未露面,似乎正在修炼。

    蒋雍寿嘀咕道“妖帝这修为提升真是雨后春笋,疯长啊。”

    顾玉成瘪嘴,没有回应。他不在意妖帝。

    接待顾玉成一行人就由白子墨负责。

    白子墨在军机殿接见众人。

    裴乌等人作为步孤仁一系,白子墨怎会费心赏脸去夸赞,只例行给予丰厚嘉奖而已。

    潘尚德见白子墨掌控眼前局面,又见裴乌等人完全不敢抬出步孤仁抵抗眼前男子,再看男子一身修为,不动如渊,登时心凉半截。

    白子墨面色如常地嘉奖顾玉成等人,对达生更是不吝指点,看一眼便点拨许多修炼方面的诀窍,令达生异常崇敬白子墨。

    白子墨很是随意地将一枚錾刻桃寿纹的三生戒送与达生,对众人说道“诸位皆是妖国梓木栋梁,陛下近日闭关修炼,待他日出关,定会亲自接见诸位。行路劳苦,都去休息吧。”

    众人跟着军机卫退下。

    顾玉成等人走进一处巷口,发现竟是死路。

    薄野让直接抽剑。

    领路修士看了一眼薄野让,忍不住笑道“赳赳武夫,可为国之干城。——殿主令我带顾里长去见他。”

    薄野让行为扎眼、举止鲁莽。可在妖帝的侧卫军机殿眼里,赤心忠毅,殊为动人。

    顾玉成点头示意理解,修士转身激活死巷。

    一座小型传送阵显露在眼前。

    顾玉成回身传音,薄野让点头应下。

    传送阵夹在两颗桃树中,从阵中走出,领路修士带着顾玉成几经转折,来到白子墨面前。

    修士退下。

    但见白子墨倚靠亭柱,如那红柱点霜雪、玉坠梅花丛,几许淡雅,道不尽风流。

    感知到顾玉成到来,白子墨起身,恢复积威权盛的气势,平淡说道“你的名声,现今在坊市、搂肆里,可谓是尽人皆知。”

    不待顾玉成定下神,白子墨已迫近身前“丹石族觐见的原因,坊间传闻能叠满这间房子。有传言丹石族畏我国天威,心悦诚服,主动谒见;有传言你是不世出的天才,丹石族希望招你做婿;甚至有传闻你已与丹石族公主私定终身。——笑话,一无皇帝二无王,何来公主。”

    白子墨直视顾玉成“你有古灵力?”

    顾玉成淡然点头“只有这个传言是真的。”

    白子墨思绪飘转:从死亡边缘救回的那个小子,在自己面前仍有拘谨、谨慎的那个家伙,现在竟然会和自己开半大不小的玩笑了。

    是他有所成长,还是自己越发无力?

    白子墨自嘲一笑。想这做甚。

    白子墨不发言,顾玉成主动说道“我证明了我的价值。”

    白子墨否认“不,远没有。”

    顾玉成面目沉凝“白殿主需要我做什么?”

    白子墨轻笑“你是说你,还是你背后的长春会?亦或者是里丐帮?”

    顾玉成面色如常“我怎么可能两面讨好,会跌的,我不敢摔。”——白子墨拿话套他顾玉成,顾玉成滴水不漏,还给白子墨一个模糊不定的答案。

    白子墨洒脱一笑“打太极?——你这种急智,和我年轻时颇像。我不管你背后是里丐帮,还是徐繁缨。我问你,你的古灵力,是如何获得?”

    顾玉成轻松自然地答道“在中天省拍卖会上得到的半篇功法。”

    白子墨不知张道灭身、误入太一宫之事,更不需令他知晓。就连功法,也改成半篇。顾玉成怎么可能让白子墨窥探自己的秘密?

    白子墨眸光轻曳,嘴角微抿,回身望向远方“将军总需要勇武干练的士卒。——东宁岛一行,对你很有裨益。”

    顾玉成微微倾身“我愿意为殿主尽心尽力。”

    白子墨平静否定“不。是为你的妹妹。——步孤仁已经开始行动。待陛下突破凝鼎,恐怕就是妖国大乱的前夜……”

    “既然要乱,自不能固守旧规律。步孤仁联系江湖,我也没必要禁止。”白子墨侧脸凝看顾玉成“你已经证明你的价值。你想获得何等回报?”

    顾玉成心神轻颤,开口惊人“我要阜阳郡。”

    白子墨不屑而笑“还不到那个时候。现在的你没这个资格。”

    顾玉成不卑不亢地回道“我与我背后的江湖势力,悉听白殿主调遣。但我们也需要白殿主您一个承诺。”

    白子墨神色凛然“苴壤道是你的。退下。”

    顾玉成点头退下。

    初露锋芒的顾玉成相信:过河走卒,能制九宫中军。河水汤汤,脱舟者纵横无际。

五百五十四、胆经(上)

    “我不知道白子墨最后想做的是什么……”围着熏炉,顾玉成任那微细火光跃在面庞,温熨鬓角眉梢“他既然知道白月秋在哪,我就要保他。给白月秋一条退路。”

    薄野让垂头沉默。

    “我在中原没有任何势力。——在妖国,也只有里丐帮。”顾玉成望着面前模糊到只剩一个轮廓的薄野让,絮絮轻语着。一时恍惚竟忘了眼前人是谁。

    一个个身影在面前闪过,如河上光影,浮潜无定。

    薄野让抬头,露出一排白牙“白子墨对妖国,真的是活着的传说。君侯想做的事情,真是让我不敢去想。但是只要君侯做,我就敢跟着。”

    顾玉成失笑“四大当国可派人联系你?”

    薄野让面露惊异,好奇问道“果真来了人。君侯你是怎么猜到的?”

    顾玉成摇头失笑“这还用猜?——想想看,古灵力的诱惑摆在面前,再想想四大当国作为后族的尴尬处境,机会临头怎会不伸手?”

    薄野让咂摸着、细品着顾玉成的话,追问道“怎么不见他们,这样不是得罪了他们?”

    顾玉成呲笑道“永远不要怕得罪想利用你的人。——四大当国作为白氏旁系,又世代为妖帝姻亲戚族,面对妖国现状,又怎么会好受?”

    薄野让谨慎一笑“还真是。当今妖帝是个女娃,怎么娶后?嘶,为何不找一个夫婿呢?”

    顾玉成直接否认“如果我是四大当国,未必没有心思想把屁股挪到龙椅上。不过他们也是让利益冲昏了头,竟真派修士联系我。以白子墨与军机卫的势力、能力,怎会漏掉他们?”

    薄野让若有所思。

    ……

    蒋雍寿踹门直入“我去,外面全是军机卫!”

    冰池紧随蒋雍寿而入“不要这么说,搞得好像我们是来抓诸位似的。”

    顾玉成见廊道外围上数层军机卫,敬而不畏地调侃道“冰池长官率领此等阵仗相见,就是想抓谁,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我倒更觉得,冰池长官列出如此场面,是陛下来欢迎我等臣下。”

    冰池笑应“顾里长真是让人佩服。这次来,真就是奉陛下之命,接引顾里长等人。”

    薄野让挡在顾玉成斜侧,十分吃惊地问道“陛下这么快就结束闭关?”

    冰池解释“凝鼎一境堪称修士逆天改命之途,陛下贵为天下至尊,自然马虎不得,所需时日再漫长也不奇怪。陛下是怕冷落了顾里长这等立下奇功的功臣啊!”

    顾玉成好话不要钱似的向外丢“陛下真是有周公之贤,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捉发!我等臣子沐浴皇恩,自感阳春三月,和暖温煦,又怎会冷?”

    冰池哈哈大笑,只是眼底没有太多得意。

    而周围军机卫修士,皆是面露喜色,满眼得意。

    冰池也不废话,示意顾玉成同行。顾玉成将达生叫出,一同前行。

    殿角含光,熏风轻起。众人方至玉阶,便有千织伞女修士上前领着众人继续向上走。

    至于众军机卫,则留待原地。只有冰池一人跟随上来。

    此殿是一偏殿,规模不大。已到修士唯白子墨、步孤仁与白禤振三人。

    三人垂首不语,各有心思,不时窥望一眼端坐在上的妖帝白郅易。

    妖帝从抚钟楼归来,对南海之行,不知白郅易心中有何打算。

    至于那以经燃烛的传闻……

    白郅易垂眸以手掩颊,任那墨丝拂耳,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白子墨屏息无声,徐立不动,浑身灵力内敛到极致,如一枝老树般插在殿内,若不是肉眼尚可看见,真会让人怀疑眼前白子墨是由木偶充当。

    白郅易抬眼望向顾玉成到来,抿嘴轻笑“顾千户来了?南海之行着实辛苦了。”

    不等顾玉成搭话,白郅易已将目光转至达生“想必这位便是丹石族长老?”

    达生连忙上前行稽首大礼“外番修士,在真天子面前,何敢自称长老?”

    白郅易不以为意,回之一笑“古时国家朝议,群臣以爵秩排位列次。而后修炼一途愈发宽坦,故而以修为境界排列位置。大家都重修为。”

    达生略感惊讶:未曾想,妖帝如此年少有为。

    白郅易态度柔中带刚,不待达生回答,自顾自感叹道“南海之试炼,实在令朕心神振奋。胸中思略急待施行,故而未按礼召见丹石族长老,还望长老莫要怪罪。”

    达生连说不敢。

    白郅易点头看向步孤仁“此次南海试炼,多仰赖于晋宣公。而外番来朝,也半是晋宣之功。由此观之,妖国诸郡,在晋宣公治下,真可谓安定昌盛。”

    步孤仁眼光翻转,面不改色地笑道“一切皆是陛下治国有方。”

    白郅易点头赞同“说起来,方圆规则,不可缺少。既然晋宣公主外,白殿主治内,便设立内外府如何?晋宣公可主外,平衡诸郡。白殿主且吃些亏,治理好这中都郡的一切即可,偶尔察视外府。”

    顾玉成低头不语。

    以白子墨为首的中都郡拥皇派,和那步孤仁为首的地方郡守派,两者本就是敌对派系,白郅易现在设下内外府,乍一看并无大区别。

    然而细究,便能感到不对劲。

    原本模糊的权职叫白郅易推至更极端的方向。

    步孤仁垄断地方的权利与名义,而白子墨则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剑悬于步孤仁三尺之上。

    看起来好像内外分了个明白,实际上是令双方矛盾激化。

    这种举动背后,白郅易到底是破罐子破摔,还是另有图谋?

    顾玉成猜不到,也没心思盯着眼前一点不放。

    步孤仁同白子墨二人点头称是。

    白郅易将注意力放回顾玉成身上“顾千户辛劳立功,也该嘉奖。——我看薄野府长也要突破凝鼎了吧?刚好,便先留在中都郡,令军机卫修士指点、指点。”

    白郅易眼神挪到身旁千织伞修士身上。

    修士立刻会意“诸位大人可以退下了,陛下累了。”

    众人沉默片刻,在白子墨带头下行礼恭送白郅易。

    群臣鱼贯越出偏殿,远离殿外。

    脱离人群,蒋雍寿第一个抱怨“这妖帝真是着急,说一不二。还不等别人回她,她便要把什么都敲定拍板。”

    顾玉成眉头微皱“有进步,可进步不是很大。”

    为了培养薄野让的眼界,令其助力自己,顾玉成能看透的事,都会不吝指点“越虚的人越爱逞强,没有大略雄才的人就偏偏喜欢微操,妖帝没实权,所以才喜欢独断专行。”

    “不过妖帝也有进步,她看透了自身处境,索性令鹬蚌相争。——反正白子墨和步孤仁,她哪个都翻不动,还不如令二人互相咬。”顾玉成感慨道“可惜了,表现得太着急。我现在是看明白了,步孤仁和白子墨都在向白郅易表忠心,都想借白郅易的力打压对方。”

    结果白郅易谁也不帮。

    这一段谈话,顾玉成没有避讳达生。

    达生得以更加了解妖国。

    只是在达生眼里,妖帝并不是一个急于表现的人。或者说,并不完全是。

五百五十五、胆经(下)

    “纵使当今修士不再唯礼是尊、墨守旧礼,外番来朝,该有的礼节与仪仗怎么能少?”步孤拓挥手扫断萦绕眼前的熏香。

    他讨厌这些烟雾,更讨厌那沾衣则香、萦绕数月不休的馥郁气味。

    就像他讨厌茶道一样。

    步孤仁咧嘴嗤笑“你是不满白郅易没有召见你,没有召见平熟族长老吧?”

    步孤拓抿嘴无语,阴鸷的神色却说明一切。

    步孤仁睁开眼“真可惜,若不是白子墨愚念太深,我也没必要时时向龙椅上那个没实权的小女娃表忠心。”

    步孤仁似在假寐,嘴上却不断回忆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白郅易想让我与白子墨鹬蚌相争,我们也没必要客气。至于平熟族,她会见的。关于内外府的旨意,很快就会布告天下。”

    ……

    薄野让受军机卫指点修为,留住中都郡已有整一年,除苴壤道众人,其余府长早已离开。至于平熟族的事情也早已处理。

    设立内外府的消息广传天下,只是天下修士对此并没什么大反应。

    倒是外界对苴壤道的传言愈发夸张不实。

    顾玉成对此毫不在意。

    这一年时间他一直待在中都郡的苦县宫。——苦县宫乃庆水道人所修藏经阁,虽说是阁,实际是以拜仙台为中心的巨大建筑群,其中不仅有汗牛充栋、车载斗量的经书,连布阵、炼丹、炼器的演习房室亦是成群。

    对妖帝一脉而言,这些放在明面的经文不过是寻常书籍,却极大地丰富了顾玉成的见识。

    这日顾玉成心神倦怠,从群书间抽头忽觉肚饿,这才想起已待在此楼三个昼夜,起身向外觅食。

    也不知本就如此,还是白郅易示好于顾玉成,苦县宫内专设食宿区,昼夜不歇,甚至还常驻药师调理修士身体。

    顾玉成点一盘粉蒸肉、一碗炒粉,另加一壶酒,待蒋雍寿到来,将酒、筷推与蒋雍寿。

    蒋雍寿指搓筷子,感叹道“一双筷子,灵玉做身、赤金镶顶,还要簪花,啧啧,不愧是中都郡。讲究。”

    顾玉成不以为意,边嗦粉边传音“薄野让不在,由你收集传言、打探情报。不是让你在此感叹不休的。”

    蒋雍寿揽过粉蒸肉,也不客气,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传音回道“苴壤道那里很不安分,实际也捅不出多大乱子。倒是偶尔听到一个关于妖帝的传闻。”

    顾玉成意兴阑珊,他对妖帝没什么兴趣。

    蒋雍寿继续传音“这个传闻也不算什么新奇事,你却一定没听过。所以还是听听好。”

    “妖国有三墟,三圣地。其中抚钟楼是历代太子上位所必经的过程之一,很多皇帝都是大限将至才允许太子入抚钟楼点东皇烛。据传言就是因为忌惮抚钟楼内的一份经文。”

    听到这儿,顾玉成方才露出感兴趣的样子,不再蔫巴。

    蒋雍寿颇为得意“这个经文,名叫胆经。‘胆者,中正之宫,决断出焉。’,一句话,就是教皇帝怎么当皇帝。”

    顾玉成恍然“帝王权术。——不无可能,白氏在妖国传承至今,手段不会少……‘决断出焉’,看来白郅易已下定决心要让各方争斗起来。这是好事。”

    顾玉成结束传音,嗦完粉后起身离开,留蒋雍寿独酌。

    薄野让在三个月后从军机卫离开,回到顾玉成身边。

    倒不是因为境界突破。——苴壤道出事了:铜绿山与沙家闹出冲突,影响不小,连北扶臾也惊动了。

    白子墨做主放苴壤道众人回府。至于东宁岛各族长老,同样送回。——除了潘宗真。

    躲在狭仄居室内的宣声也终于重见天日,用那双狼瞳略一打量薄野让,感叹道“这趟中都郡之行,谁都获益颇丰,偏偏我遭罪受苦。看薄野让的样子,即使没有突破,也只差临门一脚了。”

    薄野让境界的桎梏松动,心旌摇曳,难得放下肃穆正经的架势,笑着嘲讽道“妖帝未出面,还送我众多丹药,只需抽空踹上最后一脚。”

    宣声面色愈发难看,索性沉默不语。

    一行人由千织伞女修士送出正紫宫,直奔城外。

    出了城门是一片环绕正紫宫的县城。

    离开县城,算是可以放肆前行,足足前进半天,才算离开中都郡中心地带。

    帝城中都郡呈现环装分布,到了最外环才有传送阵,距离传送阵最近的区域则相对荒芜,竟是一面翠山如屏立在面前。

    这时宣声挤到队伍前方,冲顾玉成夸夸而谈“天下最古老的,莫过妖国。眼前这面无名山,很有可能是一座大阵。啧啧,窃国者侯,窃民者帝,压迫、剥削天下之民,用来维护自己的地位,任何帝王都无法免俗!”

    说到动情时,宣声双手紧攥、瞳色赤红、须发皆张,宛若豺狼炸毛,咬着牙咒道“连嬴政那小子也一样,收天下之兵,铸金人十二,真是迂腐,家国之险峻,岂在河山?岂是靠法宝、阵法、丹药?——爷爷早晚要一把火将那狗屁尊卑燎个干净!”

    顾玉成轻瞥宣声“怪不得叫万景。——侯景乱南梁,你要乱妖国?”

    宣声冷笑“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齐威王以贤才为宝,扬威天下。吴起更是劝魏王,国家之固,在修德而不在山川之险。当今天下,没一个英雄,为何我不能搅乱这狗卵天下!要是我当皇帝,我就让那些猪狗尝尝铡刀有多锋……”

    顾玉成止住宣声的喋喋不休,冷眼看向面前幽隐树林“还不出来?”

    铃声轻鸣,金锥呜咽,一群修士缓缓走出密林。

    系铃铛者佩狐狸假面,佩金锥者戴日月假面。

    顾玉成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苦县宫内,倒是对你们有很详细的记载。”

    “窃候门,奉陈涉、吴广为祖,系阴阳二子。阴铃名叫楚隐,刻狐纹;阳铃名叫张楚,刻鱼纹。”

    宣声接话“跖善门,奉盗跖为祖。传说盗跖死时令其门人将金锥放到手中,要在死后去见六王、五伯,用金锥狠狠地敲打其头。故而跖善门修士皆佩小金锥。——啧啧,我喜欢。”

    顾玉成望向为首二人,挑眉问道“这么说,南海之行,真是你们动的手?”

    狐面修士桀桀怪笑“可惜失败了。不过没关系,这次你们逃不了。”

    顾玉成眉头微皱。

    眼前一队人,分别来自两个门派。共有十二人。

    显然,都是步孤仁派来的。

    每一个都是凝鼎境,哪怕只是凝鼎初期,也绝不是顾玉成这群人能抵抗的。

    戴日月假面的修士解下金锥,抖动手腕,金锥陡然变大。

    修士冷笑“单把姓顾的敲晕就可以,其余都敲死。”

    宣声对顾玉成冷漠说道“把其他人留下,你我还有机会逃走。”

    顾玉成默不作声。

    宣声略焦急,呵道“如果真的走投无路,我会留下。但现在,先把其他人……”

五百五十六、归去来兮(压台戏)

    “掀他个周天倒悬,也要有那实力。不是霸王扛鼎,扛鼎的才是霸王!”老吏轻挽数朵剑花,不屑地批评宣声“瞧你虎目美髯,满口惊人之语,结果没什么实力。没实力前,还是闭嘴吧。”

    宣声面色涨红,瞪着老吏半天吐不出话来。

    眼前老吏,正是顾玉成与宣声从东宁岛回归妖国后遇到的那个老头。

    老吏的出现,令在场众人无一不惊。

    更令窃候门与跖善门修士一一伏地而拜——全被老头独自刺翻了。这也是为什么素来好勇斗狠的宣声会沉默不语。

    他怕老头眯眼给他来一剑,那倒在地上的修士,哪个身上没有一致命窟窿?

    若不是已开始淌血,众人还以为是眼花了。

    顾玉成啧啧称奇、恭敬行礼“总听他人说,只有两种人用剑,一个是花架子,一个是绝顶高手,绝无其他可能。今日一见,方知真是如此。”

    老吏撇着嘴,对顾玉成态度一样冷淡“不需你说。老夫名叫秦吏,华夏修士。”

    话抛下,人已先行。

    宣声见老吏态度依旧倨傲,这才好受些,嘴上则轻声嗟叹“真人不露相,这糟老头,跟我藏拙?他修为绝对和表面不一样!”

    顾玉成白了一眼宣声“你有饥谷炉,查视血脉如登高望远。我有古灵力,观人修为如清水看鱼。你我都看走了眼,便是前辈藏拙了,又能怎样?”

    宣声冷笑一声。他谁也不服。

    于是,发生在中都郡外围的一场刺杀也好、劫掠也罢,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老吏碾碎。谁也不知道,这个叫秦吏的修士,想要什么。

    老吏走在前,反倒成为这支队伍的领向。

    薄野让向顾玉成靠拢“君侯,这……?”

    顾玉成抛却谨慎,罕见地豁达起来“前辈与我有一面之缘,不用担心。更何况人家真想动我们,不比喝水难。喝水点儿背还能塞牙,对付我们,很难出意外啊。所以有什么好担忧呢?”

    众人直向苴壤道而去,乘传送阵赶路,很快来到苴壤道的府长官邸。

    尚未进城,众人便已感到波涛暗起。

    厚重的尘灰满挂城墙,古默肃穆的谯楼上卷扬着旌旗,旗上大书“苴壤”二字。

    顾玉成望着年久失色的旌旗轻叹再三“即使太平盛世,也不乏大盗攻城、贼寇乱疆和地方动荡。纵然是明成祖朱棣之朝,仍有青州唐赛儿叛乱。在妖国,一道首府的城墙、谯楼都设有阵法,并以法宝稳固,为的就是以防不时之需。”

    秦吏如虎轻啸,冷冷回道“天下永远处于纷争。白郅易设立内外府,也不过是加剧妖国纷争罢了。”

    谯楼上早有修士探头,顾玉成诸人闲等片刻便有一队人匆忙出城相迎。

    正是以沙贺诚为首的苴壤道官家修士。

    沙贺诚作为苴壤道真正的地头蛇、地方势力的代表人物,此刻冲到顾玉成面前,竟面露委屈,向顾玉成倒起苦水来。

    “大人和府长大人终于回来了。”沙贺诚态度既恭敬又委屈,像只京巴。他倒是记得顾玉成与薄野让的关系,两不得罪。

    “自从顾大人离开苴壤道,铜禄山便不再太平!那群贼人在苴壤道内,简直要闹翻天!若是大人再不回来,属下真怕出什么事,背不起骂名啊!”沙贺诚一个凝鼎修士,向着顾玉成一个悟道境痛哭,属实滑稽。

    不过没人觉得奇怪。

    顾玉成如今在妖国已是四海享誉、八方共知。

    挟南海试炼的功劳,顾玉成在名义上已得到白郅易与白子墨的青睐。

    用人话来说,就是后头有人罩着。

    沙家又怎么可能继续试探顾玉成?

    任何计划都要跟着变化走。

    沙家态度的转变不重要。

    重要的是铜禄山。

    关于铜禄山,如果先前顾玉成还以为只是前任府长谭处林自身问题,那么现在却再无此等荒谬的错误认知。

    苦县宫作为中都郡藏经阁,其内经史子集涵盖妖国各帮派行业。

    其记载,窃候门以叶氏为尊。跖善门以谭氏、慕容氏为尊。——窃候门相当于中天省符横天符氏一家独大。跖善门和古秦省千寻谱一样,都是两个家族明争暗斗,共同把持一个宗门。

    铜禄山的长老系铃铛,金锁道度点使慕容茂佩金锥……

    这说明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眼下沙家与铜禄山的冲突,俨然已是廊庙官家与江湖帮派的冲突。

    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顾玉成不敢武断。

    何况他现在只是徒有其名。——境界不到凝鼎,连妖国十七郡治下近百道中的一道府邸发生了什么,也没亲自动手的实力。

    顾玉成只能倚仗他身后的江湖势力。

    南海试炼,看似是一场大戏的开锣戏,实际上不过是乱世的必然。

    而眼下苴壤道的冲突,恐怕只算得上南海试炼的压台戏,只是一场试炼残留下的痕迹。

    顾玉成沉住气,视线看向众人,猛然看到元宁、肃仪二县县长,谭侍德与谭侍信,若有所思地点头回道“一切我会解决,眼下我等要先回去休息。”

    众人见顾玉成并不慌张,甚至有些懒散,互相提防着簇拥顾玉成进城。

    顾玉成拉过沙贺诚,询问道“铜禄山是什么态度,金锁道又有什么动作?——北太守又是什么意思?”

    一连串的问题每个都直指关节处,沙贺诚不再含糊其辞,也不打算糊弄顾玉成。

    他现在想看看顾玉成有何本事,如实答道“铜禄山身后,怕就是金锁道,北太守对此事异常气愤。不过太守没有什么大举动,似乎在等大人您……”

    顾玉成苦笑“戎马倥偬日子来,再无浮生小偷闲。看来要去见见北太守了。你可曾联系太守?”

    沙贺诚苦笑“莫说太守,祭酒也没联系上。”

    顾玉成率众回到府长官邸,令各县县令退回自家县署,连蒋雍寿、文栖玉和潘宗真三人也遣退休息,独留薄野让和沙贺诚跟随。

    老者秦吏也跟在一旁,顾玉成没管。也管不得。——秦吏浑身都是执拗且傲慢的气质,是个辛弃疾,能文能武,不知从前是不是也体弱多病,后来突然文武加身、豪横起来?

    三人跟着顾玉成,都好奇,他一回府就急匆匆赶路,这是要去见谁?

    ……

    苍舒良捧着散发腐朽气息的竹册,怔怔出神。

    “或许以后就当个给大人讲史的先生,也不无不可……”

    正当苍舒良还在那嘀咕,顾玉成已推门而入。

    门板猛开,嘎吱声吓苍舒良一跳。

    抬头便听到顾玉成质问“足下熟读历史,自以为与苦县宫相比,胸中史籍,能胜多少?”

    苍舒良怔怔望着顾玉成,一时失语。

五百五十七、世事可叹

    苍舒良羞愧而问“大人不怪罪属下先前态度冷淡?”

    顾玉成嘻嘻一笑“俗话说得好,‘不聋不哑,不做家翁。’,这当亲家,还要会装糊涂。何况我先前对足下也颇有不尊之处,这个当儿还希望足下能不计前嫌呢。”

    苍舒良举着竹简的手微抖不止,激动地说道“大人能用我,是我的机遇!——属下不敢托大,单论史书,不逊苦县宫丝毫!”

    顾玉成欣慰一笑“正好,你对妖国颇为熟知。不提日后,这次铜绿山之事,便要你出谋划策。”

    顾玉成边说边领众人坐下。

    秦吏不随众人落座,反倒站在苍舒良梳理的史籍前,攥着一把青铜刀察看不休。

    苍舒良一见到秦吏手中的青铜刀,顿时面白如纸、汗流如豆,求助地看向顾玉成。

    顾玉成不以为意“这位前辈并无恶意。”

    苍舒良半信半疑,最终无奈将注意力放到顾玉成身上。

    顾玉成询问沙贺诚“铜禄山什么态度?——他们想要什么。”

    沙贺诚眉头紧皱,死咬着牙,嘴唇都气薄了,看起来竟有些刻薄“他们想自收赋税。甚至要自成一派!这种损公利己的行为,大人不可容忍啊!”

    薄野让笑而不语。

    苴壤道赋税瘠薄得像荒地,真就只铜禄山一方势力所导致的?沙家吃下去的,更多。

    “沙家恐怕也不想交税。”薄野让在心里鄙夷道。——修炼靠资源,不交税,省下来的资源谁不想要。

    顾玉成点头,不予回答,岔开话题道“我去拜见北太守,沙度点使负责盯着金锁道。”

    薄野让不甘落后,起身要跟随顾玉成,被直接压住“你回去陪老婆去。”

    薄野让先是一滞,接着附和道“是该留下来。离开苴壤道,十多年了,该留下来看看。”

    顾玉成看一眼秦吏,秦吏皱眉看书,一目十行,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我现在不能帮你,这小子整理的东西,还有点儿意思。你最好找一个人护着你。”

    顾玉成勉强一笑,也算是同意了。

    回到苴壤道还未来得及歇脚,就要前往阜阳郡。

    苍舒良困居陋室十余年,一朝境遇明朗,即使是面向未知,也是异常兴奋。

    不过二人离开官邸,却不是直奔阜阳郡,反是来到公玉会。

    无论怎么说,顾玉成也算长春会的代行长老,利用公玉会做些事情没什么不妥。

    顾玉成本打算让公玉会来牵制慕容孤,谁知还没到,便听得传言——公玉会的长老丰臣袖废了。

    据说是因为长期留恋烟花柳巷,竟生了场大病,连境界也跌到了悟道境,郁闷得很。

    再继续打探,才知道丰臣袖无法接受染病的现实,变本加厉地狎妓,现在已经病入膏肓。

    顾玉成满脸痛苦,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人,明知病重还作死,阎王殿的大门不为你开为谁开?

    现在想来,丰臣袖一个凝鼎修士,会被酒楼里的醉客嘲笑、侮辱,也不是没有道理。

    苍舒良虽然不清楚顾玉成来公玉会找“丰臣袖”做什么,但也对丰臣袖的情况咋舌,于是忍不住说道“说起来,怪诞愚痴之事从来不绝。修士也一样。妖国第一大侠十二天,之所以叫“十二天”,传闻和他师傅的死有关系。”

    顾玉成带着苍舒良远离公玉会,丰臣袖出事,眼下不宜贸然联系公玉会。

    苍舒良感叹道“据说大侠十二天的师傅,曾为奴一百二十年,后逃入大仙天隐匿一百二十年,又花一百二十年领悟了一本功法,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百年多滴水未沾,饿得发慌,来到外面连吃十二天,肚胀而死。撑死了。他的徒弟十二天继承了师父来不及修炼的功法,后改名十二天。也有传闻十二天本就无名无姓。”

    顾玉成滞愣片刻,旋即嗟叹“有些事不能寻常看待。我遇到过一个双灵海的长辈。”

    苍舒良整个惊住“嬴政五灵海之事是真的?”

    顾玉成摇头,这些他怎么知道?只是拉着苍舒良掉头赶路。

    联系上郑昂,一路坐着北扶臾专门大开的传送阵,很快辗转到阜阳郡城楼外。

    阜阳郡的首府城池楼高压尘,雄峻十分,令第一次到来的苍舒良感叹再三“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祭酒郑昂亲自来接顾玉成。

    顾玉成而今已不一样,自然要表现出亲近来。

    顾玉成来到郑昂面前,立刻告罪道“实在是忙得晕头转向,竟然才想起来拜访太守与祭酒二位大人。”

    郑昂轻笑,由于妖国局势越发动荡,郑昂也不再能处事随意,整个人显得态度十分热切“哪里的话!顾里长,哦不!玉成怕是刚回来就来拜访太守大人吧?”

    顾玉成点头承认。

    郑昂引顾玉成二人来到郡守官邸,直奔正堂。

    北扶臾显然已等候了些时间,见顾玉成到来,轻笑着说道“世事可叹,他人可悯。玉成真不负所望!”

    顾玉成心底轻叹,世事无常,真令人禁不住嗟叹啊。

    “一切也是多亏太守赏识。”顾玉成深谙为官者手上没拍马屁的分寸是绝不行的,即便心中倦厌,还是昧着良心赞扬北扶臾。

    北扶臾并不看重好听话,直奔主题“苴壤道的情况,其实我早有注意。直到今天才确凿地看穿苴壤道的情形……”

    顾玉成抿嘴说道“太守对我有知遇之恩,想来是了解我的。”

    北扶臾失笑道“人心最难测,变化最难估。何谈十全的了解?”

    顾玉成知道北扶臾不可能不调查自己,做到郡守这个位置上,没几个傻。

    实际上,北扶臾早先并未料到顾玉成竟还与江湖势力有勾连,只是南海扬其名,不得不着重调查。

    这一调查,便发现了顾玉成同里丐帮和长春会的种种传言。

    北太守的心中,计较万千,心思重着呢。

    顾玉成开门见山“太守应该明白,我在长春会,只能骈死于槽枥之间,唯有在太守麾下,才能有所施展的余地。”

    如果丰臣袖没出事,顾玉成本可按照原先打算的,直接调用公玉会去挫铜禄山威风。

    然而眼下,只能搬出徐繁缨对付窃侯、跖善两门。——顾玉成不想过早暴露里丐帮,何况徐繁缨那家伙一直提防自己,能麻烦他为什么不用?

    涉及到徐氏长春会,就不得不经过北扶臾的同意。

    北扶臾沉吟片刻,朗声赞叹“你打算利用徐繁缨?”

    顾玉成朗声否认“不,我想给太守和徐繁缨牵线搭桥。”

    ……

五百五十八、多辱则寿(上)

    庄博曰、马奎都在齐云海府上,令顾玉成退下歇息后,北扶臾也只能一人喃喃自语。

    “牵线搭桥?徐繁缨其势其力,远高于我。顾玉成这臭小子,是把我放炉子上烤哇。”北扶臾又叹又笑,笑里甚至还带些气。

    ……

    顾玉成同苍舒良在郡守府邸信步闲逛,等待着北扶臾回信。

    顾玉成低声询问苍舒良“伯奋认为北太守是否会答应与徐繁缨联系?”

    苍舒良沉吟稍许“自古洎今国家权利分中央与地方。而今日之妖国,权利也被这两个派系所蚕食,分别以步孤仁和白子墨为代表。他们二人,且不论是想做贼臣司马懿,还是当伊尹霍光,都要先消灭对方。妖帝也是看重这一点,设立内外府。”

    “双方矛盾愈显愈露,为了打败对方,恐怕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拉拢的势力。自然包括江湖帮派。”苍舒良作出判断。

    顾玉成肯定道“步孤仁已经开始拉拢跖善门与窃侯门了。想来白子墨也不会落后。”

    苍舒良闻言,先是苦笑“龙游浅水遭虾戏啊。现今的皇帝是真惨。”,续而下定决断“这么说,北太守一定会听大人您的建议。”

    顾玉成听到如此坚定的判断,略一沉吟,也想明白此中关键。——眼看着妖国形势对江湖的限制越发宽松,日后会有更多官家修士、郡县势力与江湖帮派联盟。

    而铜禄山背后的背后,是步孤仁。想要对抗步孤仁,由不得北扶臾不借力。

    何况官家修士和帮派修士原本就扯不清道不明,现在白郅易还睁只眼闭只眼,那真是天高皇帝远,人人争做万岁爷。

    顾玉成定下心神,征询苍舒良道“苴壤道的赋税,也该整顿了。沙家虽跻身堂庙,可对苴壤道的危害更大。砍掉沙家,并非不能,只是他们空出来的位置,需要有人填补。”

    苍舒良心领神会“这世上从来不缺乏有用的人,可惜空有锋芒,无囊置锥。大人若是想要除去沙家,自然会有修士前仆后继,愿为大人效力。”

    顾玉成感叹道“看你的说法,杂役修士中,怕是有不少可用之才。”

    苍舒良敛住激动的心情,感叹道“说实话,一县之长,只需悟道境,这天下悟道境还少吗?”

    苍舒良说这话时颇为谨慎,显然在顾忌顾玉成的境界。

    顾玉成颇有感慨。

    智、力相同的人,境遇往往大不相同。原因往往就在那些人背后。

    顾玉成这边与苍舒良确定好苴壤道的未来,北扶臾那边就来信,召见顾玉成。

    二人来到北扶臾面前,北扶臾果然同意下来“那就有劳顾玉成了。”

    顾玉成照例没有直接联系上徐繁缨,而是由他的手下修士代为转达。

    这次与北扶臾的合作徐繁缨还是很重视的,竟然直接联系上北扶臾。

    对于这点,顾玉成很是吃惊。

    北扶臾看着通灵玉上的消息,偏头侧脸,面无表情。ωωw.

    顾玉成刚要起身靠近,北扶臾连忙笑着制止“哈哈,徐会长真是心切。我来同他谈谈。”

    顾玉成见北扶臾似有逐客之意,加上堂下有修士前来,说要带顾玉成散心,顾玉成心领神会,连忙跟着退下。

    来到屋外,顺廊道而行,顾玉成支开领路修士,联系起自家师傅。

    苍舒良守在一旁,眉头苦结,脸色郁沉,似乎想起什么烦心事儿。

    不出所料,顾玉成再次被师傅张寿洪言语“伺候”了一顿。

    “你小子还知道有我这么个便宜师傅?!——忙里忙外,现在才和我说都做了什么,也不怕吃亏!我看你就是应该吃些哑巴亏,才晓得事前求问。”张寿洪的言语满是怨气,倒令顾玉成感到心头微暖。

    顾玉成连忙告罪“师父饶过我这回吧。实在是疏忽了。”

    张寿洪回道“你小子去了阜阳郡见北扶臾了吧?等着受辱吧。才找我,哼哼。”

    顾玉成眉头狂挑、脸颊轻抽,自己这师父啥意思啊?怎么没头没脑来了句“等着受辱”呢,而且为什么感觉还很得意且愉快呢?

    顾玉成整理心绪,追问道“师父,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张寿洪回道“丰臣袖在公玉会过于混蛋,把主意打到女长老头上,徐繁缨实在看不下去,派丰臣集顶替了丰臣袖。”

    “这个丰臣集是丰臣袖亲弟,而且,还给他亲哥戴了顶绿帽。丰臣袖一气之下得了重病。——简单来说,公玉会现在没你说话的余地了。”

    “这也不是坏事。阜阳郡的事情,结束后立刻告诉我。——我还有事忙。”

    张寿洪结束传话,顾玉成猛地心跳,当下意识到不妙。

    可抬腿难行,最后也只能止步原地。

    丰臣集何时到达公玉会,顾玉成毫无消息,想来是徐繁缨故意为之。

    顾玉成和徐繁缨本就没有信任基础。

    换句话说:人心已不古,交情比不得利益,忠心同和氏璧般罕见。

    但也正因如此,顾玉成的算盘——在徐繁缨和北扶臾二者之间左右逢源——全落空了。

    徐繁缨已经把顾玉成踹开,北扶臾很难会再保顾玉成。

    事情发生变化,若是以前,欲将顾玉成收做心腹的北扶臾或许还会保下顾玉成,而今却不可能了。

    顾玉成此时名声加身,上达妖帝与白子墨之眼。在潜在的可能中,已是有野心之人。

    哪个长官会喜欢屁股底下的下属野心勃勃?即使修士活着就是为了提高境界,人活着就是为了向上走,可顾玉成已经是破格升入府中,距离郡守只有一步之遥,北扶臾不得不防。——不是防顾玉成一个人,而是防徐繁缨利用顾玉成搞事情。

    现在北扶臾同徐繁缨勾搭在一起,顾玉成猜想,北扶臾很有可能会把这烫手山芋甩给白子墨。

    白子墨的身份以及需求,能够很好地与徐繁缨相衬。

    苍舒良见顾玉成面色沉重,默然间确定一切。

    眼下只能等,等着看北扶臾和徐繁缨怎么处置自己……

    顾玉成行于廊道立柱间,只觉眼前笔直通阔的行道陡然间盘盘囷囷起来,好似蜂房水涡。

    心底不禁想到东宁岛的事情,看似风光无限,实际处处受人限制,处处狭缝求生。便是面对那已持其软肋的宣声,自己也要慎之又慎,唯恐一步错、满盘皆输。

    现在回到妖国,苴壤道的赋税竟由不得自己做主。

    修为……

    一种耻辱感猛然添胸,如大捧干柴,助燃那胸中无名怒火。

    顾玉成气笑之下,甩言道“青锋埋没春何在?身是浮萍不由己。”

五百五十九、多辱则寿(下)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顾玉成捧着苴壤道的税册、账本感叹道。篳趣閣

    苴壤道的赋税大坑谁都知道是有的,然而真临前一看,当真令人身心发颤。

    不说其他,单单是府长官邸需要养活的杂役修士,其欠下的饷费竟长达二十年,这二十年来,这些修士除去果腹的支出,在修炼上的用度可以说没有。

    可怜的是,这些修士竟然真忍受二十年之久。想来也是,在这官邸内起码不用和外面的散修一样,被苛以重税,这些修士身后又无家族势力、帮派助力,除了默默忍受,当真别无他法。

    望着眼前场景,顾玉成在阜阳郡生出的怒火要熄弱许多。

    薄野让犹豫间终是开口“君侯,北太守的意思是……?”

    顾玉成放下账本,面色微惹寒霜“不用想了。苴壤道不会在我们手里。”

    “我将徐繁缨引介给北扶臾,北扶臾转手将长春会拉到白子墨身前,徐氏长春会,现在算是和白子墨打交道了。而面对铜绿山背后的跖善门、窃侯门,北扶臾打算徐徐图之。”

    “他说要委屈我一段日子,要先派修士来整治苴壤道,实际上就是来掏空苴壤道各职位,让我徒有其名。呵。想来,我不到凝鼎,北扶臾不会重视我。”顾玉成自嘲道。

    “公玉会获得北扶臾支持,加大对里丐帮打压力度。而铜禄山以及金锁道,由徐繁缨监视、禁控。至于苴壤道的赋税,少半铜禄山,大半交给北扶臾。”顾玉成说出结果,面色非常难看。

    北扶臾所作所为,相当于毁诺加寡恩。

    当初派郑昂许诺免除苴壤道税收,现在却据为己有。

    顾玉成于东宁岛立功,最后竟又落到如此地步。

    一切说到底还是境界低微、势力太弱了。

    薄野让虽颓不废,强作精神道“我们现在与沙家一样,都在苴壤道没了容膝之地……”

    顾玉成眼神微凌“北扶臾是看我境界太低,翻不起什么浪,故而如此……可今日退,明日是退还是不退?——这苴壤道,总不能什么都不留一份给我。”

    薄野让紧张地望向顾玉成“君侯。”

    顾玉成摇摇头“苴壤道,包括天下人,都或多或少看着我们。蒋雍寿准备的怎么样?”

    薄野让攥稳腰间长剑“我这就令蒋雍寿过来。”

    不待薄野让行动,蒋雍寿已被秦吏裹挟着走进来。

    顾玉成见秦吏手持一柄不超巴掌大小的青铜刀,试探道“前辈可是不满意的地方?”

    秦吏嘴唇微撅“老二的话,也不准。顾玉成,你既然能在南郡忍受冷落,今日怎么就非要鱼死网破?”

    顾玉成眉头微皱。——秦吏不是妖国修士?他对自己,到底有多了解?

    秦吏松开蒋雍寿,冷冷问道“你想用灵玉收拢杂役修士,并与沙家进行交易,从而排挤北扶臾派来的修士?——你这样,确实能令北扶臾丢面子,也并非做不到。但不过是意气之争罢了!”

    “我以为你真是贤才俊杰。没想到,只局限于‘面子’。愚不可及。”秦吏的话,足够冷,也足够刺骨。

    顾玉成紧锁眉头。

    秦吏走到顾玉成面前,取出一杆烟锅,在烟锅头内塞入烟丝,坐到一旁木桌前点燃烟丝。手持青铜刀,正刻画着什么。

    旱烟从明朝万历年间由海外传入,纵然早有药师提出长期抽烟并无好处,但旱烟依旧遍布整个大荒。

    秦吏大吸一口,满足地长吟几声“妙哉。——噫!吁嚱。”

    顾玉成扫开呛人烟气,已然下定决心“徐繁缨已将我弃置,北扶臾对我也怀有提防。前辈不是说大争之世等不得吗?为何现在又——咳咳!”

    秦吏吞云吐雾两口后,乜斜着眼说道“北扶臾抛弃你,对你来说是耻辱。你所接触的一切,没有一个是你可以做主的。

    人,终有七情六欲,对现状的不满,即使是小问题,如果时间久了,在心底也会成为吞噬理智的鸩毒。”

    “这就是人,情欲加身,不知理法。”秦吏起身“想想看,你身后的帮派,会不会允许你这样冒险?”

    顾玉成想起张寿洪与里丐帮。

    实际上,顾玉成会如此不理智,真正在意的不是于苍舒良面前丢脸,而是自己曾经利用公玉会演戏糊弄徐繁缨。现在反被徐繁缨利用,真的成为抵在里丐帮面前的刀刃。

    对这一点,顾玉成恼羞成怒。

    遭受秦吏的训斥,顾玉成立刻冷静下来。

    “前辈是怎么知道我的身后还有人?”顾玉成说出第一个疑问。

    秦吏眉梢载喜,双眸承光“猜的。——哈哈,不必吃惊。”

    秦吏摇晃着走出门,边走边收烟锅。

    待秦吏离开后,顾玉成来到木桌前,望着木桌上气势跋扈、落局奇绝的四个大字:“辱多则寿”。

    顾玉成呢喃再三,看向薄野让“辱多则寿,这是何意?”

    蒋雍寿咂咂嘴,从秦吏带来的刺激下回味过来“我在苦县宫,倒是看到过庄子的经文。庄子认为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按照注释上来看,这是庄子对实事的剖析,更是道家所谓的‘知足、知止、知常’。”

    “也就是,不要专注于长寿,更不要汲汲于富贵?”薄野让疑惑道“若是如此,辱多则寿?又是什么意思?”

    顾玉成哈哈一笑“祸福相依,阴阳相嬗。若是活得久,会多受辱。那么,也只有能忍受耻辱的人,才可能活得久吧?若是像三国演义里王朗、王司徒那般,一口气上不来,就被诸葛武侯骂死了,岂不可惜?”

    “多辱则寿,少辱则争,争不止则败乱出。”顾玉成感叹道“秦吏前辈,当真是一妙人。”

    薄野让与蒋雍寿相望一眼,知道顾玉成算是打消了针对北扶臾的计划。

    二人都无所谓,他们愿意和顾玉成一条路走到黑,无论顾玉成如何选择。

    顾玉成转身对薄野让吩咐道“即使不需要和北扶臾针芒相对,欠杂役修士的饷费还是要给的。人皆感念我之恩德,何愁无人投效?”

    薄野让轻叹一声“那可是不小的数目。而且还是谭处林欠下的!君侯即使不认,也没什么。我们纵然现在开始发饷费,那些修士也会对我们感激不尽的。”

    顾玉成摇头道“这种事我知道,但是送佛送到西,好人也是要当到底的!”

    薄野让无奈点头应下,拉着蒋雍寿去准备灵玉支付饷费。

    顾玉成打算去拜见一番秦吏。

    这老头身上,可有不少谜团。既然愿意点醒自己,想来对自己是怀有善意的。

    可惜顾玉成刚要拜访秦吏,便听闻秦吏和苍舒良吵起来了。

五百六十、只办三件事

    起因是这样的:

    秦吏一目十行,倚门而看苍舒家三代人整理的史籍,一日全部看完。

    光是看完也就算了,还用青铜刀将书册、竹简上记录的文字大批划去,像掘草除根般,对苍舒良收藏的三代史书来了场大毁灭。

    苍舒良是在秦吏刻下“辱多则寿”这四字时发现自己屋中浩劫的。

    苍舒良找到秦吏,大骂他是“梁元帝焚书”、“文史场的蝗虫”、“暴君”、“独'夫愚人”……

    总之什么不好听的话都砸了出去,以上也只是能入耳的。

    秦吏只是冷脸冷笑冷言道“摇唇鼓舌、擅生是非!愚不可及、自以为是!”

    二人坐而论、起而争、行则吵、怒则睁目相斗。新

    秦吏凭借凝鼎境修为,轻松制服苍舒良。

    苍舒良只叹祖坟风水不好、自己命里合该遭此一劫。

    秦吏顿时怒发冲冠,斥责苍舒良迂腐不堪,竟然屈服于命。

    苍舒良白眼悲愤道“遇到一个不讲理、打不过的人,不是命,还能是什么?——呜呜呜,欺负人,欺负老实人!”

    秦吏索性坐下“来,你我好好论史。若是我输了,你的书,我全给你复写。老夫别的不行,过目不忘的本领,还是有的。”

    二人于是进行了第二场坐而争论。

    这些是顾玉成第二天知道的,对此他很是头疼,两个人都是他尊重且必须礼让的修士,若是闹到自己面前,该怎么办?

    谁知第二天正午再见苍舒良时,其人守在秦吏身后,正为秦吏锤肩呢。

    秦吏鼓一口旱烟,十分享受,见顾玉成到来,阖眼笑问“怎么,你来要做什么?”

    顾玉成痴痴指着苍舒良“你们?你们两个?”

    秦吏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腿“老三,你叫我什么?”

    苍舒良虽尴尬却不扭捏地喊道“师父。”

    顾玉成彻底呆住。

    秦吏习以为常地说道“怎么?他学问不如我,修为不如我,拜我为师,有何不可呢?”

    顾玉成惊讶无比,再次确认道“也就是说,你们二人争论一晚上,你把苍舒良说服了?”

    苍舒良连忙纠正“以我之才,还无法和师父争论。”

    顾玉成知道想征服一个才子,那就要比他还有才。

    现在看来,苍舒良是被征服了。

    顾玉成拉过板凳,坐在秦吏身旁“秦老……”

    秦吏竖起四根指头制止“我无名无姓,崇尚法理,故自名秦吏。你可以叫我老吏,也可以叫我吏哥,但绝不可以叫我秦老。”

    顾玉成嘴角微抖“这,有什么说道儿吗?”

    秦吏反问““法者,治之端也。”。国不实法,民不得匡正。而人的修行,修善修德修仁义,也是一种法,不守人法,则祸事生。——那不就成你一样了?”

    顾玉成略有尴尬。

    秦吏打着哈欠感叹道“你应该是来问我为什么跟着你?我对你多了解吧?顺便还想试试,能不能从我这里得到一些指点,如何应对北扶臾。”

    老吏言辞笃定,令顾玉成再次咋舌“前辈,您怎么知道的?”

    秦吏白了顾玉成一眼“换位思考。何况以我的本事,又有几个人会不向我求问解惑。”

    面对秦吏的自大,顾玉成反而感到应当如此。

    这个想法一产生,便将顾玉成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自大也变得理应如此?

    想来将军仗剑耀武、佳人持美扬威,也是一个道理。世人不以为忤,反认为是真贴合其人。

    秦吏有真本事,故而傲不含辱、狂不招恨?或许如此。

    秦吏收下烟锅,露出回忆的神色“我有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在人族。呼……对你,他们倒是有过评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

    小子其实已经让千寻谱大长老张道击杀过一次了。”

    顾玉成如豺豹受惊,毛发战栗,神色惊异十分。

    秦吏轻笑道“我心底自有猜想,不会逼你开口。——不管你信不信,我觉得在大荒,真正身存匡正天下的可能的,只有三个人。你是其中之一。”

    顾玉成的心跳如鼓狂擂、似琵琶急奏“这老吏,不会猜到我误入了太一宫吧?”

    秦吏那得意且欠揍的神情令顾玉成更加惴惴不安。

    不过秦吏似乎不想刨根问底,也不去解释剩下的两个人是谁,只是说道“你也不必防范我。我在窃侯门与跖善门间游走,得罪了几个二世祖。所以才要你的庇护。”

    顾玉成感到不可思议“前辈怎么敢笃定,我能够庇护你?”

    秦吏耸肩“我还是知道你背后有长春会的,只是现在靠不上。何况若是妖国不容我,我还可以去人族。天地为家,四海为庐。”

    顾玉成勉强得到答案,接着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秦吏。

    秦吏翕动嘴唇“你能不和北扶臾死磕,算是孺子可教。我教你三件事,让你能对付北扶臾。”

    顾玉成抖擞精神、容光焕发,身子靠向秦吏“前辈您请说!请说。”

    秦吏举起三根手指“修炼!修炼!还是他嘛的修炼!”

    顾玉成神情怪异“前辈您这话,从鹅县学的吧?”

    秦吏不解其意“鹅县。那是哪?”

    顾玉成敷衍道“偶尔听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中的。”

    秦吏五官猛地纠向一处“哪个说书先生?他现编的?”

    顾玉成点头“他很大胆,会讲一些寓言性质的故事,全是编的。”

    秦吏五官更加纠向深处,像吃下咸鱼齁到一般难看“这说书先生的师父怎么搞的?——这也不会教弟子啊。”

    顾玉成口中的说书先生,正是南北酒楼的先生。

    秦吏不知道这一点,批评起来肆无忌惮。

    顾玉成知道秦吏说得对。

    权利遭到架空,但眼下的时间,非常适合修炼。

    顾玉成凭借主客门与苦县宫的经文、书册,其见识便是放在天下第一宗的符横天也足够当个小长老。

    这些需要时间巩固。

    而顾玉成对谷字决、辟芷秋兰佩以及符横天赠与的忆君尺,也需要时间巩固。

    只要修为不到悟道九星,就不怕先天之气的束缚。

    正在冥思的顾玉成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点,猛然抽腿向外走去“前辈我想起一些事,先失陪了。”

    秦吏见状,知道顾玉成刚才根本没仔细听自己的絮言叨语,也不生气。

    老吏对废话从来不尊重,哪怕是他嘴里的废话。

    不过秦吏还是叫住顾玉成“小子!苍舒良这段时间要跟在我身边,没问题吧?”

    顾玉成轻松一笑“前辈能指点苍舒良,是他的机缘。我有什么好不允许的。”

    秦吏望着顾玉成离开的身影,陡然轻蔑一笑“看来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这小子了。”。

五百六十一、花钿债

    “北扶臾派遣郑家修士占住苴壤道各县,连度点使的位置也没留给你,真惨啊。卸磨杀驴,就是这般了。”秦老嬉笑揶揄着顾玉成。

    顾玉成整张脸皱成核桃“秦老,您别笑我了。起码我还把沙家带回里丐帮。”

    有沙家投靠,即使公玉会侵损了里丐帮许多地盘和资源,也都得到了补充。——沙家毕竟是一府大族,底蕴还是有的。

    秦墨驼不吝赞言“这点小玉子做的是真不错。你是怎么劝动沙家的?”

    顾玉成瘪嘴“北扶臾要对沙家动手,沙贺诚有反抗的本事?等郑家来,非把沙家毛都拔干净,才肯放过沙家。

    沙贺诚原本倒是有不甘心,我一提里丐帮有阴阳境强者,他就屁颠屁颠要加入里丐帮了。”

    秦墨驼感叹道“嚯,合着是看我的面子啊。”

    顾玉成有些绷不住“我好歹也亲自去沙家跑了一趟吧?”

    秦老点点头“也是。”

    顾玉成转而轻笑“不过苴壤道还没有完全脱离我的掌控,而且名义上,薄野让还是府长。”新

    “听你师父说,你把拖欠杂役修士的饷费全部支付了?”秦墨驼问道。

    顾玉成点头承认“这年头,可以不知道谁管事儿,但不能不知道谁管钱,尤其是管自己俸禄的。”

    秦老点头嘱咐道“你就跟着我修炼,偶尔回苴壤道露一次面即可。反正你对外宣称在闭关,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顾玉成点头,旋即面露苦色。

    秦老想要劝慰“怎么?不甘心?”

    顾玉成摇头“倒不是在想那些事,只是感叹从前以为十万上品灵玉颇丰,现在才晓得,一个修士突破凝鼎,竟需要近十万上品灵玉。若不是白郅易赏赐足够多的七品丹药供薄野让突破,我险些连湖关县的那些修士都养不起了。”

    秦老轻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悟道境修士每个境界耗费的灵玉因人而异,但绝不超过十万中品灵玉。可一突破凝鼎,每个境界,动辄十万上品灵玉,到了后期更是要百万灵玉。上品。”

    顾玉成面皮微抽“这真是……”

    秦老耸肩“不过到了阴阳境,对灵玉,或者说对灵力的耗费反而大大降低……”

    一老一少皆有感慨,望着远山憔悴、风云惨淡,缄默许久。

    忽而秦墨驼一声惊叫“对了!你可是欠下花钿债了!”

    顾玉成一脸呆滞“债?平生不欠恩怨债,由他世人看两袖。我什么时候欠债了?”

    秦墨驼面色古怪“花钿,额妆雅称。将金银修成花状,贴于额间,增颜添美。流行于南北朝刘宋,兴盛于唐,衰落于宋,绝迹于元朝。不过,花钿作为妆容,被保留在某些特定的情况。——最常见于,女子心有所属时会贴花钿去见心上郎君。”

    顾玉成不解其意“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秦墨驼欲言又止,最后吐露道“自打玉枝谷之行后,古清源就迷恋上研究花钿……而她在玉枝谷之行中,只有一个男伴。”

    悄无声息。

    许久之后,顾玉成大喊“这太扯了!”

    秦墨驼似愿赌服输的赌鬼,无奈又尴尬地叹道“像你这种情况,就是花钿债。”

    顾玉成鬓角开始冒汗“古清、古师姐,她或许只是喜欢花钿?那些妆容也属实好看。”

    秦墨驼彻底打消顾玉成的幻想“那丫头不止一次问我顾文月的事情,有几次我都差点说漏嘴!这没有的人,怎么编?——你觉得哪个可能大?”

    顾玉成呆滞着不答。

    最难消受美人恩。

    何况古清源对顾玉成,那是提三尺剑欲斫为快的主。而古清源却喜欢上顾玉成的假身份顾文月……

    这太扯了!——顾玉成再次感叹道。

    秦墨驼安慰道“没事,你跟。

    我修炼,躲起来就是。”

    顾玉成哀叹道“师父让我躲着帮派弟子,秦老也让我躲古师姐。我一天天怎么跟贼似的。

    秦墨驼借机嘲笑道“偷心毛贼。”

    顾玉成怒瞪秦墨驼“秦老您就别笑话我了,古师姐看到我,无论哪个我,都不好解释!”

    秦墨驼收起笑脸,正经起来“行。你不是得到一套阵法?拿来让老夫看看。”……

    整个苴壤道似乎被分化成两条河流。

    一条是北扶臾引来的活水,他们为窃居苴壤道各县官职与赋税而欢腾,另一条则是湖关一派,他们除了按期从薄野让这里得到修炼资源,每日就只有修炼,平静得很。

    薄野让突破凝鼎在即,苴壤道由蒋雍寿、南荣升暂时做主。

    至于宣声,他对顾玉成将自己丢在苴壤道的行为异常不满,但真让他跟着去存在阴阳强者的里丐帮,他宁愿跳进流沙淹死。

    终日无事的宣声最后跟着苍舒良一起听秦吏讲史并很快沉迷其中。

    宣声对现状感到非常快乐“境界高的人,就是可以轻视境界低的修士。不然北扶臾也不会卖了顾玉成。这次苴壤道新到的各县长都姓郑,一看就是北扶臾用来收拢祭酒郑昂身后郑家的手段。”

    秦吏凝目望向宣声“你这样,永远只能做侯景,最高也不过是一桓温。”

    宣声不以为意“那又如何?旧的秩序总要有人打破,流血也好,背负骂名也罢,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秦吏皱眉“不要影响我讲课,如果你再插嘴,我就让你感受到来自高境界修士的欺辱。”

    宣声愤而不语。

    铜绿山独立,郑家涉足苴壤道,顾玉成一气之下“闭关修炼”,直到薄野让开始突破凝鼎,顾玉成才现身于府长官邸。

    此时顾玉成已“闭关”近一年时间。

    顾玉成本以为自己闭关如此久,会惹人怀疑,没想到北扶臾和那徐繁缨,没有一方在意。

    “也是,白子墨每次见我,也没说要让我做什么,明明知晓白月秋下落,更是要求我自证价值,但他那高位者的态度,完全是不在意。曹操横槊赋诗于赤壁,也根本没在意过孙刘联盟吧。”顾玉成自嘲道。

    回到苴壤道的顾玉成,第一时间去见秦吏。

    虽然顾玉成仍有大把时间修炼,但再怎么修炼也迈不过凝鼎境这个坎儿,没奔头,不如找秦吏寻个方向。。

五百六十二、大争之世

    “无论是人族宗门,还是函谷商国、白氏妖国,这些修士组成的治理体系想要维护下去,最重要的就是牢牢把控资源。

    而资源,并不单单指蕴藏大量灵力的一切事物。土地也是资源,山河湖泊,无一不是资源。

    因为土地,不单单产粮,更可以耕种灵药,可以说灵力丰茂的地方灵药品质好,但不能说所有贫瘠的土地都无法种植灵药。至于灵玉,只是天地众多灵物中灵质纯丰的一类。

    凡人也好,修士也好,只要有需求的,就会成为资源。——任何资源的定义,都源于人的需求。

    你或许想过,资源会不会枯竭。我可以说,修士现今的许多粮食、灵药,都是培育出来的。并非先天如此,有些还是海外传来的。这些努力,就是为了扩大修炼资源。

    所以,你想要掌控一县,一道,一郡,就必须掌握其上的资源。

    而为了把控资源,就必须掌握权力,一种名力双合的力量。为此,你要在重要的位置上,投放自己的人。或者自己去占据。

    荀子说“有治人,无治法”,有善于治理的人,没有总能奏效的法律。——法,必须因时而宜,不可万古不变。

    权利也一样,但再怎么变,都要有人去施行。

    你看,什么派系、门阀、贵族,他们不过是用人,自己人,垄断一部分权利。

    皇帝也一样,掌控着天下任免权,各种蛮横无理的权利罢了。

    在大荒,权是为了修士,资源也是为了修士。到最后,连修士也成为一种资源。

    有些高境界修士,对待境界低微的修士,也只是将之看成资源罢了。@·无错首发~~

    你想要活下去,不能任人指示,成为他人的资源。那你就要攫夺多、更多、更加多的权利!

    这就是大争之世!

    任何时候,只要有人活着,那么其世道就是大争之世!

    老子说绝圣弃智,是对的,因为它透露一个道理:只要人,只要修士还在分辨美丑、高低、善恶,就会相应的分辨出利己与不利,那么,争斗则无可避免!”

    围着火锅,秦吏将羊肉片压入热汤中,平静地说出这一段话。

    顾玉成冷汗直冒“前辈是想让我,用各种手段,夺取权利。可我反想知道既然人活着,就只是争?”

    秦吏轻笑,垂眉抿嘴,似狼若豺“争着当人上人是争,争着做君子是争,看你怎么争。”

    顾玉成眉头轻皱“我在里丐帮,又有突破,现在修为是悟道六星。我该怎么争?”

    秦吏再压入一小捆青菜“修士的好处就是,境界有时候真的能改变太多太多。这也是为什么修士无法建立一个繁杂、谨密的治理体系的原因。想至尊,一朝太一境,什么体系对他也没用。”

    “你的目光不用放在苴壤道。里丐帮不是一直被打压吗?抽出弟子,营造出里丐帮越发衰弱的表象,调到自己身边。用这些弟子和你的手下,去填充清玉道。——这就是可行之法。交给你了。”秦吏低头蘸酱。

    顾玉成心领神会。

    酒足饭饱,秦吏起身,举着烟锅站在栏杆旁“天下真的乱了……至尊为什么要离开呢?”

    这个老者,如同老虎生而称王般,身上总带着蛮横与孤傲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却并非无礼,而是一种王者般的睥睨。

    可现在,老人倚在栏杆旁,周身充斥着愁惨,如冬日失群的孤狼,冷漠而悲戚。

    顾玉成看着老人,发现秦吏的两个习惯:看书必拿青铜刀,遇不合心意的地方,直接划去;抽旱烟,从来只抽两口。

    秦吏转身“薄野让的突破,我会看着,不会出意外。你也不必待在苴壤道了。”

    顾玉成点头,将要退下后,秦吏忽然说道“我打算将妖国送给你。”

    顾玉成浑身一抖。

    这种大话,也不怕闪到舌头?——可出自秦吏之口,看着他鹤貌松形、劲气满身的样子,一时竟无言驳斥。

    秦吏露出古怪的笑容“我想看,你得到妖国后的决断。”

    顾玉成没有搭话。

    有些人很难去信任,但有总是会相信他的话。秦吏是这样的人。

    薄野让准备突破凝鼎境,苴壤道各方都有些许关注,但也没有花费太多心思。

    而在这个当口,顾玉成再次对外宣称“闭关”。

    由于只有一部分目光聚焦在薄野让突破上,因此没人觉察到藏在暗处的秦吏。

    顾玉成暗度陈仓,来到里丐帮找到自己的师父张寿洪,将秦吏所说的一切告与张寿洪。

    张寿洪沉默许久,最后长长一叹“商鞅!好一个商鞅!若不用之,必要除之!这样的人,太可怕。”

    顾玉成深以为然。

    张寿洪拉着顾玉成直接去找秦墨驼。

    “你和里丐帮的关系越少人知道越好,弟子自然也就难找……啧,怎么这么多事儿呢?”秦墨驼抱怨道。

    顾玉成清楚秦墨驼跳脱的性格,于是跟着抱怨“这次行动也算拓荒,秦老怎么就不理解呢?”

    秦老异常双标“我可以嫌弃你,你不可以嫌弃我!”

    顾玉成哑口,因为秦墨驼已经撸袖子了。——即使不是真打,顾玉成也不想和秦老来一场“华山论剑”。

    秦老得意一笑“弟子的事情,我和你师父会解决。”

    顾玉成忽而笑道“沙家弟子留下,把沙贺诚派给我。

    秦老连连呼妙“我正好发愁如何安排沙贺诚,令他跟着你,我也放心。你先下去修炼,我为你准备弟子。”

    薄野让突破凝鼎整月后,里丐帮弟子发现有一队修士从妖国边境窜过,不知去向何方。

    这支队伍大多是悟道修为,只有两个悟道境修士,寸步不离地跟随着一名金瞳男子。

    金瞳男子带领队伍来到密林中。这里是里丐帮秘设的传送阵,可直通长史郡。

    顾玉成立于阵法旁,向沙贺诚确认道“没有修士跟来吧?”

    沙贺诚恭敬地答道“没有,顾少主。”

    沙家在顾玉成劝说下,在郑家到来前举族秘投里丐帮。

    没有任何要求,果断加入里丐帮。只因里丐帮有阴阳境强者。

    对顾玉成的尊敬,也是因为秦墨驼。

    修士最看重修为提升,有一个强者指点,受益无穷。新

    不然沙家纵然投靠里丐帮,也不会如此沉得住气,任由里丐帮驱使、差遣。

    顾玉成取出通灵玉“先从魔头那里借一个身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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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716/ 第一时间欣赏荒天之下最新章节! 作者:荒斗所写的《荒天之下》为转载作品,荒天之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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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天之下介绍:
三皇五帝立大荒,尔来传承五万载——大荒,这片修炼沃土,经历了上古先秦,秦汉、唐明,在至尊拔剑、商皇陨落后,又开启了另一个三足鼎立的天下!
面对着皇朝复辟、宗族垄断修仙、妖、魔、人共逐天下的局面。
一个没落布衣,在穷途天才丛生、昔日豪客磨剑,与贵氏豪门相绕、传说渐显渐没的环境中。
是如何卷入天下洪浪、雄心问鼎的?又是怎样斗罢今朝、冠绝八荒?
最后在末法之日,带领这传承已久的人族,蜕变、进步?
……
荒天芜地昊博,其民同袍不怠!在天之下千秋,一朝登临万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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