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三、遁
即使是中天省,也有偏远之地。
明灯或可以一传百,百传千、万,直至天下大明。
但,黑暗永远会藏在角落里。
在函谷关之内的商国,一座繁华城中,清洁而喧闹的街道,只是其中一段华丽的风景。
真要想看懂全部意境,就必须绕过最香甜的酒巷,穿过高大艳丽、相勾互抱的楼阁,来到北阮街外的另一条街:南阮。
这里,到处都是破败的房屋,四处都是叫骂声,泔水横流,期间还夹杂着奇怪的焦胡味道。
每一间房子都散发着一样的腐烂气味,只有将这南阮的腐烂破败与北阮的整洁繁荣相结合,才叫人间。
众多挤在一起的房屋里,韩阴再次从草席上醒来,这次没有昏迷过去。
韩阴看着眼前容貌妍丽却衣着肮脏的女子,有些不忍,终于开口说道“不要出去了。”
女子看了一眼韩阴,苦笑道“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哑巴。”
韩阴用仅剩的左臂支撑自己,想令自己慢慢站起来,奈何身上的伤势,根本不允许韩阴逞强。
于是女子起身,回头笑道“我本就是北阮街的卖唱女,公子何必怜惜?”
韩阴听着女子已经妥协的言语,几次张嘴,最后终于问道“昨日我听闻此事,才知道你的身世。……我只想知道,在我昏迷时,你是回北阮卖唱来养我的?”
女子轻垂螓首,淡淡笑道“我没有其他本领,只能如此。”
韩阴颓废的坐回草席。女子见状便要起身离开。
韩阴连忙喊道“姑娘!”
女子身子一颤,回身望向韩阴。
韩阴直视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洒脱一笑“贱妾无名,原先还有艺名,只可惜,自受人污玷后,心冷了,辞去一切,也就辞去了曾经的艺名。我是个无名的薄命人。”
韩阴看着女子,女子摇摇头“公子…你也不要可怜我,我不想让人可怜,我还算是个自立的人。”
韩阴闻言,苦笑道“想来,你是看到我的落魄,才会救我吧。也是,像一条死狗被人丢入南阮的阴雨中,怎能不让人可怜?”
女子沉默了。
许久后,女子问道“公子,虽然不礼貌,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韩阴微微颤抖,面色羞愧,感叹道“若倒苦水,也能倒出许多。可韩某羞于开口。只能说,惹了六大国公家的韩国公嫡系,被废了修为。”
女子看着韩阴,有些疑惑“为什么呢?”
韩阴看向女子“什么?怎么了?”
女子问道“公子不知道韩国公吗?若是知晓,为何还要逆着来?”
韩阴喉咙干涩,想了许久,最后摇摇头,感叹道“怕姑娘笑话,还是,不说了。”
女子张张嘴,叹气道“何必呢?”
韩阴看向女子“姑娘又是为何,本就是苦命人,为何还要来救我?不怕我连累你?”
女子笑了笑“一条人命,摆在眼前,怎能不救。我虽卑贱,却也晓得有所为,有所不为。”
韩阴眼神微动,长叹道“姑娘……韩阴今日境地,全因韩家一名叫韩偲的子弟见我剑法了得,压制境界后与我比试,输后恼羞成怒,叫我认错。我不知变通,被他砍去使剑的右臂,并废了修为,扔到了这里。”
女子看着韩阴,惋惜道“难道低头一次,也做不到吗?这世上,达官贵人叫人低头,便低头让他在脖子上踩过去吧。”
韩阴沉默了,许久后叹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想,虽然很多时候,我不是刚正不阿,但在原则上,我还是不想退后。我还想要点尊严…”
“总之,我这个人,太不懂变通了。”韩阴回忆道“剑过刚猛,便容易折断……”
“我有一个师傅。”韩阴想起他的师傅,眼神悲哀起来。
女子见状,问道“你…师傅他,会来吗?”
韩阴摇了摇头“不会,我不会叫他来。他的寿命不多了。他每一次出手,都是在悬命相搏。”
“做弟子的,不能发扬他的本领,已经心有愧,又怎能让自己的师傅损命来救我呢?——我的师傅本就是个苦命人,我不想让他走在我之前。
至少,至少要我有什么成就,他再安然离去吧。”韩阴叹息道。
女子看着韩阴,点点头,起身嘱咐道“我明白了。如果…如果今天傍晚我没有回来,大概还在为他们演奏,也好,能多赚点。至于你,便将草席旁破碗里的馍馍就着咸菜吃了就行。不用等我。”
韩阴挣扎着,竟站了起来“你!你不要去了!”
女子摇摇头“如果我不去,明天就要饿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习惯就好。”
韩阴眼神微微坚定,问道“你,要去谁家?”
女子笑笑“谁给的钱多,就去谁家呗。——回来就能吃上肉了。说来。”女子突然憧憬起来“我也好久没吃到肉了。或许,多的钱还能去买些布料呢。”
韩阴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你去吧。”
女子有些失望,依旧应道“嗯。”,说着便转身离去。
韩阴在女子走后,挪动着身体,缓缓走到院子,挑了一枝木棍,便向着北阮而去。
走在不平的泥泞道,韩阴洒脱一笑“右手剑是剑,左手剑,不是剑?——我是个不知变通的人,修剑,就不会改,用左手也行!”
刚刚苏醒的韩阴,根本没有去注意自己的通灵玉。
今天,他要去北阮街一趟。
……
合天宫外,众人看着眼前的“遁”字,渐渐陷入不解中。
眼前的字,确实由灵力构成,然而这灵力完全禁锢在字里,没有任何运行轨迹或规律,与这合天宫,似乎也没有任何联系。
那么,这个字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吗?
还是需要通过“遁”字来领悟这个字传达的意境,从而破解合天宫的奥秘呢?
可,这只是一个字啊。
对大多数人而言,充斥在生活中的字,只是单纯的字,若想要通过一个字,观破道法,不亚于挟泰山以超北海——诚不能也。
仓颉在合天宫内看着参悟“遁”字的所有人,能看出没有一个明悟了这“遁”字的意义。
这在仓颉意料之中,若是没有人布道,这群后辈,很难自己明悟。
仓颉给了所有人一个机会,但不代表这机会平坦整洁,只要遇到了,就能走下去。
相反,这机会如同未开辟的道路,每一步,都要踩下去,一步也不许落、不许偏。
遁这一字,代表着离、迁徙,也有逃离之意。
而通过遁传达出来的逃离,并非是简单的逃离,而是对表象的遁去。
说白了,是对灵力的逃离。
但并非逃离灵力,而是跳出以往的灵力运行方法,换一种方法驾驭灵力。
从静的角度、遁的角度,驾驭灵力。
只有找对方向,并贯通驾驭灵力的方法,才有可能进入合天宫。
符武华看着遁字,百思不得其解,却依旧在苦苦思考。
顾玉成叹了一口气,便传音问向王之韦“之韦,你有什么思路吗?”
王之韦没想到顾玉成竟会问自己,于是思考片刻,回答道“我也想不通,不过,我想,这‘遁’字应该是能与什么联系起来,我们也应当遇到过,或者是我们知晓的事物,不然单凭一个字,便要看破眼前的合天宫,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顾玉成闻言点点头,沉吟起来“遁…遁…遁字…”
忽然间,顾玉成想到“我听闻古时候有五行遁法。符大哥也说这合天宫乃是五行庇护的,莫非与此有联系?”
于是顾玉成传音道“符大哥。”
符武华却毫无反应。
顾玉成连连传音多次,符武华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顾玉成见状放弃,转而继续思考五行遁法。
过了许久,符武华猛然咧开嘴笑了来,转而向顾玉成传音道“顾老弟刚才叫我做什么?”
顾玉成一愣,心中想道“合着你刚才听到我传音了。”
符武华也反应过来“哦!刚才听到顾老弟叫我了,只是一直苦恼于眼前的遁字,因此才没有回答。”
顾玉成哭笑不得,传音道“符大哥也是直爽人,真是不藏着掖着。”
符武华笑着回道“这是当然!”
顾玉成勉强笑道“不知符大哥想到了什么,竟欢喜起来。”
符武华反问道“不知顾老弟刚才是想与我说什么?”
顾玉成回道“我想到了一个词,关于遁的词。”
符武华一挑眉“哦?我倒是想到了两个词汇。”
顾玉成微微惊讶“那我先说我的,符大哥待我说完,再说你的。”
符武华点点头。
顾玉成传音道“说来也不是我一人想到的,乃是王之韦提醒,才猛然联想到的。这遁字,我想到了一个关于古时的传闻:五行遁法。”
符武华闻言,不等顾玉成继续说下去,便笑着传音“这还真是若合符契,我想到的第一个字,便是五行遁法,第二个,便是结界。”
顾玉成心中一惊,感叹道“不愧是符大哥。不知这二者可有什么联系?”
符武华点点头“这合天宫外,布满五行灵力,却不运转,故而我大胆猜想,眼前的,很可能不是阵法,很可能是结界。”
“阵法可以作为结界,但并非只有阵法能作为结界。眼前这不流动的五行灵力,很有可能就是一结界。是灵力的另一种状态。虽然我从未接触过这种结界和这种灵力状态,但我选择大胆猜测!
而想要领悟这状态,便要靠这一‘遁’字,由此我想到了五行遁法!或许,只要学会所谓的五行阵法,就可以进入合天宫内!”符武华说着说着,便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唐令香见状,知道符武华定是领悟了什么。
姜德郁一直毫无寸进,刚才就注意到符武华一直在同顾玉成传音,现在符武华得意大笑起来,心情更加浮躁,直接开口呵斥道“你这疯子!笑什么笑!?”
符武华心情大好,丝毫不理会姜德郁,故意扯开嗓子说道“顾老弟,你去把方法告诉之韦,我说与唐侍卫。”一边说,一边看着姜德郁。
姜德郁一听符武华有了方法,顿时七窍生烟、肝火大旺。
姜德郁闷声感受起面前的“遁”字。——他知道符武华不可能告诉自己,现在只能靠自己。
至此,符武华四人算是找对了方向。第一步,没踩偏。
三百五十四、左手剑者金折草
……
夜幕垂,韩阴活动活动僵硬的左臂,回想起白天赶路时的遭遇。
韩阴初到北阮街,在熙攘热闹的北阮街不慎撞到一屠户,屠户原本挑着担,却被韩阴将担撞翻在地,担中猪肉洒了一地。
韩阴见状,一边道歉,一边蹲在地上便要捡。
屠夫浑身横肉,大呵一声“脏不脏啊!?”
韩阴连忙应道“不脏,不脏,我帮你捡,我帮你捡。”
屠夫一步上前,将韩阴踹倒在地“我他嘛是在问你的手脏不脏!?你这一身破衣服、烂味道,还碰我的肉!这可是送给阮晔家的猪肉——算了,你这穷酸样子,哪里晓得什么阮晔!我看你,莫不是南阮来的乞丐?还是欠债还不起,被人砍了胳膊?”
一两个看热闹的路人放肆笑起来。
韩阴躺在地上,手中握着木棍,用力攥了攥,最后还是放下杀心来。
屠夫见韩阴一脸桀骜,愈发不爽,又走上前,狠狠踹上一脚“你他嘛知道我这担肉多少钱吗?!你知道吗!”
这时,人渐渐聚集起来,大多数人虽未靠近,却也不离开,站在原地,看热闹。
韩阴艰难爬起“这肉,多少钱,我赔给你。”
屠夫一愣,随即狮子大开口“两枚灵玉!”
韩阴点点头,结果感知怀中三生戒时,才发现,除了一枚通灵玉,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整个人愣在原地。
屠夫见状,叫骂道“你不会没钱来这装大爷吧?!”
韩阴困苦至极,最后无奈,哀求道“我,我实在没钱了现在,日后,日后定然还你!你叫……”
屠夫哪里听得进去,一巴掌打在韩阴脸上“还你嘛!你这样子,还还还!你还的起吗你!”
韩阴握着木棍,忍住了。看着屠夫,说道“你在这里,等我稍许,我便带钱回来。”
屠夫根本不信,直接骂道“你拿什么赔我?我看你就是想要逃走!”
韩阴微怒“不可能!我不可能会逃走!我韩阴不是那样的人!”
屠夫直接咳出一口痰,咳在韩阴腿上“什么韩阴韩阳,我不认识你,砸了我王屠夫的肉,就要赔!现在赔!”
韩阴的心填满愤怒,可身上身无分文,于是他竟变得不再愤怒。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韩阴最后无奈,只能强迫自己说道“我,没钱。”
王屠夫顿时大怒“没钱,没钱?你没钱!你这害人克亲、注定孤命的下贱人!”
韩阴浑身颤抖,王屠夫却不放过,继续骂道“我日夜剔骨切肉,只为养活一家老小,你这贱命人,走哪里不好,偏来撞我!现在我又要回去切肉,你难道什么都不做?!”
韩阴于是问道“我、我该做什么,不,我能帮你做什么?”
那屠夫两腿一跨“帮我做什么?我不用你帮!我只要出一口恶气!从我这胯下钻过去!”
韩阴瞳孔一震,心中大怒,拒绝道“我好歹一堂堂男儿,竟要钻你胯下,何其大辱!不可能!”
屠夫笑道“民谚曰:有钱道真言,无钱语不真!有权男儿汉,无权卖笑颜!你一空身,还讲男儿尊严!多少人活着,就是卖着尊严、笑着脸去活?我看你也是世事不通!”
屠夫放声呵斥道“我今日自夜半开忙,因为你,竟还要回去剁肉!至今滴水未进!你若不让我出了这口心头恶气,我便不许你走!有本事,你,杀了我!”
韩阴看着屠夫,屠夫一把抓起扁担“来来来!杀了我!”
韩阴心中无限悲凉,心里感慨“我修为尽失,拿着这木棍,或许能使两三次剑法,或许只有一次。我杀他?难道难吗?并不难。可杀了他,我如何去救姑娘?我一个男儿,真的要放任姑娘养我?”
“我的伤,姑娘不清楚,我是知道的,单凭我自己,痊愈不得…难道,拖累姑娘一辈子?我韩阴,能做这种人吗?”
韩阴的身体在颤抖,他的心也在颤抖,他的整个世界都在抖动。
难道,难道真的要钻人胯下?这是何等的天大耻辱啊!
可,杀了他,一旦救不了姑娘呢?
一旦呢?韩阴不敢赌啊。
于是韩阴匍匐到尘埃里,竟真的开始钻胯。
周围的人见韩阴趴下,惊叹起来、得意起来。见韩阴开始爬,开始窃笑。
见韩阴钻过去,便全都大笑起来。这笑声,好像要一下子掀翻韩阴。
韩阴流下一行泪水,只觉得天地旋转。是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好像要把他甩出去似的感觉。
此刻的韩阴,已经不知道,是他的身体更冷,还是他的心。
但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会让人嘲笑。无论走到哪里。
胯下之辱。
韩阴攥着拳,握着木棍,接着走。
王屠夫不再管这个在他眼里的扫把星,他还要去埋头剁肉,还要赶紧送给阮晔,他还要继续被生活催促着。
这一次,路上所有人都跟着韩阴。他们都在笑。
这里头的很多人,都在被生活压着,所以当他们看到一个可以嘲笑并且不如他们的人时,他们便大笑起来。好像要报复生活,又其实在报复自己。
肆意嘲笑他人的人,终究也只会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话。
韩阴一边走,一边忍受着这一切。
韩阴不断寻找着南阮街的姑娘,人群也跟着一起嬉闹着。
渐渐地,人们发现韩阴的脸,并不会因嘲笑脸红,于是在心里骂道“这人怎么这般厚脸皮?”。
于是大多数人开始变本加厉,叫嚷着“胯下韩阴,快来快来!入我胯下!”
一人呼,两人喊,十人和,最后,一群人都在叫嚷。
韩阴有些恍惚,问自己“我在哪?”
回答韩阴的,只有四周的羞辱声。
韩阴笑了“我在,人间。”于是接着走。
人群中,有一个高大的、胡子拉碴的老头子,死死地抿着嘴,不笑。
这老头子看着韩阴握住木棍的手,有些心动。
老头能看出,面前这个叫韩阴的年轻人,有一手好剑法。仅仅从韩阴握着木棍的样子。
老头恍惚间回想起自己在落阳历的日子。
待老头回想完后,只看得见自己仅剩的左臂,至于韩阴,他竟然跟丢了。
老头也不着急,沉下心,感应起来。
不久老头睁眼,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韩阴从白日走到夜晚,根本找不到那姑娘的踪迹。
倒是白日里那些吵闹不休的羞辱者们,因为自己的沉默,一个个散去了。
韩阴在一处转角处,把自己的白天发生的一切,回想完,便看到一处庭院。
那庭院里,似乎有姑娘的影子。
韩阴顿时心跳不止。
庭院里,一瘦弱到双颊凹陷的男子一步上前,吐着酒气说道“红袖…”
此时的姑娘,已换上华美衣裳,微微扭头“阮公子…我已经不再是红袖了。”
阮公子一把搂住姑娘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红袖,你莫要捉弄我!——我听说,你是因为捡了一个乞丐,要养那乞丐,才又来这北阮街买唱的?”说着,在姑娘腰间掐了掐、揉了揉。
姑娘面色微变,强忍着泪水装笑道“嗐,总不能让那乞丐臭在自己家门口吧。”
阮公子笑得更欢了“红袖你就是心善。我就喜欢心善的姑娘,要不,以后你都住我这儿,每天晚上到我房里弹曲?我把那乞丐也叫过来养,如何?”
姑娘眉目微动,有些恍惚,最后还是婉拒道“我是薄命人,还是不打扰公子了。”
阮公子有些不乐意,转念又挑眉问向姑娘“那…红袖今夜,还是要去我的房间吧?”
姑娘身体颤抖着,带着哭腔“是…是。”
阮公子那沉溺酒色而毫无光彩的眼睛中,多了一份得意。于是劝说道“红袖,你虽然命薄,但我房里的被褥还是,厚的。你若是搬过来,好歹,也算有一个家。不然,你一个人,谁能给你一个家呢?”
姑娘此时已经有些抑制不住泪水,难以开口起来。
阮公子正得意着,一条狗,啊不,是阮公子派去看门的一名男子飞入庭院。
韩阴缓缓走上前“家,我给她一个。”
阮公子愣了,姑娘也愣了。
反应过来,阮公子立马大怒“我他嘛!你敢动我的人!”
姑娘也连忙站起来“韩阴!你怎么在这里?”
韩阴透支寿元与精血,强撑出一股灵力“来,带你回去。给你,一个家。”
姑娘愣了。
阮公子爆笑“哈哈哈哈!红袖!你看,这么个乞丐,他要给你一个家?他要给你个家?他怎么给?”
姑娘也反应过来,韩阴修为全无,怎能来这里呢?连忙大喊道“韩阴!你快走啊!快走!”
阮公子大呵“来了还想走?!”
于是一人跳出,冲向韩阴。
韩阴看也不看,一剑。
一尊鼎的幻影刹那出现,随即幻灭。
冲向韩阴的人,身首异处。
暗中观察的老头大惊“这!这剑法!已经开始迈向剑术了!而且,这小子用的,莫不是已经失传的刺杀剑——虚鼎淹图?”
韩阴一步步来到姑娘面前,无一个人敢动。
韩阴一把拽过姑娘“今天,我要带她走,我倒要看看,有谁敢拦我?!”
整个庭院,没人回话。
刚才上的,已经是阮公子手下最厉害的门客,不,是阮家最厉害的门客,已经悟道三星了,直接被这韩阴秒杀,谁还敢不要命的唱反调?
韩阴看也不看,拽上姑娘便向外走。
姑娘看着韩阴,一时间难以言语,突然想到了一首折桂令。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这一刻,姑娘突然很想看到韩阴的脸庞。
那一剑,仿佛斩断姑娘身上一切无形枷锁,突然令天地开阔,为一人灿烂明媚起来。
这执剑人的风华,直令姑娘不知所措。
月下微凉,心头微烫,华衣随君,情窦暗生……
韩阴拉着姑娘越走越快,很快来到灯火阑珊处,韩阴气喘吁吁,整个人都突然苍老了。
姑娘在灯火昏暗里,还未看清韩阴的状态,只是关心地问道“你、你怎么突然这么厉害?”
韩阴长叹道“我,我那一剑,用了几乎一半的寿命,再加我一身伤势,我想,我可能活不过三天了……”
姑娘愣住,猛地坐在地上。
韩阴也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气“不过,我、我身上…还有一个三生戒,你把它卖了,然后再把我三生戒里的通灵玉卖了,去换钱。
然后、然后离开这里。找一个偏远地方,去活着。至于我、我已无力回天,不用管了。——至少,我未亏欠你。至于我那师傅,可能,他第三个预言,应验不了了。”
韩阴继续看向女子“我先看一看通灵玉,看看,这世上,还有无有人记得韩某。”
姑娘直接拒绝道“不!我不走!”
韩阴呵道“糊涂!你不走,你要怎么办?”
姑娘有些绝望“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但我不想你死。哪怕,最后这几天,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你让我陪着你好不好?”姑娘恳求道。
韩阴叹息“……我死后,你把我埋了。你便离开吧。”
姑娘微笑着点点头,心中想到“待君死,我便随之。”
韩阴于是放下心来,洒脱一笑“既然如此,回去等死吧。我想,这几天没人会来找麻烦的。”
姑娘哭着扶起韩阴,刚想走,便听到一老者喊道“老夫金折草,小兄弟,我看,你我有缘。”
三百五十五、鱼笺雁书
东西冯韩,各寄书信。一封雁书,一封鱼笺。
……
韩阴看向突然出现的金折草,一眼便看出,老者是一名剑客。
并且,剑术了得。是的,剑术。
老者岳持渊渟,剑意磊落,令人心快。
金折草淡然一笑“怎样?小兄弟可愿携老拙我同行?”
韩阴笑着点头“与前辈同行,乃晚辈荣幸。”
金折草闻言,上前搀扶韩阴。
姑娘看着金折草一把抓住韩阴便提着向前走,很是心痛,开口请求道“前辈…”
金折草回头,自觉慈祥的笑问“怎么了?”
金折草虽自觉慈祥,但他那脸上巨大的伤疤,却令人看着心惊不已。
姑娘止住惊吓,悲伤地请求道“前辈,能否…”
韩阴淡淡看向姑娘,打断姑娘的话“前辈,您我虽一面之缘,但,我想将这姑娘,交给您。希望您能给她一个平安顺遂的一生。”
姑娘听完,立刻摇头“不!我生活得怎样,其实都已习惯。我希望前辈能救救韩阴。”
金折草端详二人,心头感慨颇多。
表面却笑起来“你们怎敢确信,我会帮你们?”
韩阴愣了一刹那。
姑娘慌张起来,连忙把住金折草,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样开口。
韩阴见状安慰姑娘道“不用害怕。”
随即看向金折草“前辈,您是一名剑修,晚辈身无一物,您却能纡尊降贵,前来相见。我想,能打动前辈的,也只有晚辈这点剑法吧?”
金折草直视韩阴,好奇地调侃道“怎么就肯定,我所中意的,是你的剑法?就算是,难道我不能强迫你交出来?”
韩阴沉默许久,叹气道“前辈若看得上这剑法,想来前辈是不会强抢——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金折草见韩阴神情坚定,顿时大笑“不不不!——我看上的,不是你的剑法。是你!”
韩阴一愣,露出疑惑的神情。
金折草见状反问“你能看出我是剑客,难道看不出我只有一只胳膊?”
韩阴猛然觉察,老者竟只有左臂。
韩阴自以为金折草窥伺自己剑法,却没注意到金折草竟然,竟然只有左臂!
也是韩阴心血耗费太多,以至于才发现此事。
也就是说,金折草是一名剑客!但,却是左手剑客!
左手剑客,历史上并非没有,只是太稀少。至于有所成就的,更寥如晨星。
韩阴方才明白,原来,不是金折草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任何,而是自己撞大运,竟遇到了贵人!
想通一切后,韩阴愈发羞愧,自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
金折草笑吟吟地看着欲言又止的韩阴“先走!有老夫在,你的命,就还不到生死簿的期限!”
韩阴从未预料过,自己还能有如此大运,恍惚间差点失了自主。
韩阴三人,趁着夜色回到南阮。
回到破房子前,姑娘有些紧张。
韩阴看出姑娘的局促,投去疑问目光,姑娘明亮的眼睛却不看韩阴。
金折草看着面前散发腥臭的房屋,毫不在意,反倒询问韩阴“今日若不是我来,恐怕你一身剑法就要消陨…但你还是舍命斩出了那一剑,小子,你不怕死吗?”
韩阴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如此而已。”
金折草听到这简单的答案,动容的看向韩阴,随即大笑“好好好!说得好!走吧,进去。”
金折草一把搀着韩阴,进入破房。
韩阴被扶到草席之上,金折草直接席地而坐,看了一眼姑娘,从三生戒中取出一套被褥,说道“今夜我要为这小子疗伤,还要恢复他的修为,你且睡在这里吧。”
姑娘见状缓缓点了点头。
韩阴看向金折草“前辈,您如此帮我…我该如何……”
金折草正在三生戒内寻觅丹药,头也不抬“如何报答我?——我不需谁结草衔环,也不要谁长拜不起,我只希望我这一手剑法,有人传承。”说着,金折草看向韩阴“你是一个天才。我从未见过有谁能在你这个岁数,将剑磨练到你这个境界。我想…你是有师傅的吧?”
韩阴点了点头。
金折草似是无意般问道“你师傅叫什么?”
韩阴思考稍许回答道“春一剑。”
金折草猛然一抖,瞪大着眼睛看向韩阴,韩阴正不知所措,金折草便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竟是春一剑那厮!”说着,便将上衣撕碎,裸露出健壮魁伟的上半身。
姑娘见金折草破衣,连忙缩进被褥中。
金折草的上半身,全是伤痕,最大的一条,便是右臂处的伤痕。
金折草指着胸膛处的一道疤痕说道“这道疤,便是春一剑那混账小子在比试中留下来的。”说着,金折草便感叹道“话说回来,春一剑那小子,确实是用剑天才。当年我右臂断去,还是他为我写下一本剑谱,让我可以继续用剑。……若不是因为他与魔族圣女走的太近,我想他也不会像我一样,断去右臂。”
韩阴有些震惊“前辈…您,您?”
金折草笑道“落阳历,金折草!——说来,我与你师傅,也是有些许过往的。”
韩阴肃然起敬。
金折草坐到韩阴身旁“想来,你也看出,我是想收你为弟子。你师傅虽然天赋高于我,但只论左手剑,他未必比我强…”
韩阴闻言便要行礼,却被金折草摁住“先为你疗伤。”
于是三人一夜未睡。
金折草一直在为韩阴疗伤,至于姑娘,却是害了病。
连续不休不止地治疗两天,金折草已经有些疲弊,喘着气说道“你身上的伤,算是稳住了。不过,想要恢复修为还要几个月时间。这段时间,你跟着我离开此地,一边修行,一边疗伤。”
韩阴下意识看向姑娘,姑娘却专心熬粥,韩阴于是转问金折草“师傅…姑娘她……”
金折草历经岁月,岂能看不出这二人红鸾星动,摆摆手“自然是要带上的,我老头子一个,根本照顾不了你,这丫头照顾你时,也好照顾照顾我。”
姑娘闻言,才将注意力收回熬粥上。
不出意外,心事不饶人,粥熬糊了。
韩阴有些惊讶的喝着粥“姑娘竟还有粗心的时候?今日竟将粥熬糊了?”
姑娘不自然地解释道“因为、因为,是意外,意外了。”
金折草见状,无所谓地摇头笑起来,心里感叹道“年少无知,不晓情长,待知纸短,方知爱难。”
金折草喝着粥,突然问道“这小丫头,没有名字吗?”
韩阴一愣,他知道姑娘出身倌人,失了清倌之实后便辞去一切,因此没有姓名。
也晓得姑娘不愿再提旧事,于是连忙喊道“有的,有名字的。”
金折草与姑娘俱是一愣,金折草笑道“哦?不知是何姓名?”
韩阴一时惶急,也想不出什么名字。
姑娘,却偏想要韩阴赠名,垂首不语,未看出韩阴尴尬境地。
韩阴慌乱中看向姑娘。
只一眼,便做红烛,点明心房。韩阴忽然明白一句曾经入耳未入心的话。
“青山有念,不知云白。”
什么样的挂念,能让青山,不知云白?
韩阴看着姑娘面目,一时明悟了一切。正是咫尺眼前会生出、千里百年不消融的挂念,教山不知云。
韩阴看着姑娘一字一句说道“姑娘,姓青,青云。她说,这个名字,来自一句话‘青山有念,不知云白’。”
青云看着韩阴,点点头,应下来。
虽然。
青云不知从何意,由自欢喜眼前人。
金折草却竟睡过去,大概,是太乏了。或是,青云二字,太柔,以至令人昏昏然。
青云见金折草睡去,明亮的双眼看向韩阴,欢喜笑着“多谢韩公子赠赐姓名,青云不染红袖,从此,一身是己。多谢韩公子。”
韩阴有些不适,回道“你…姑娘,叫我大哥便可。也多谢姑娘照顾,韩某,不会忘记这份情。”
青云闻言,柔和一笑。
待金折草醒来,韩阴便带上青云,随着金折草,一同离开了这南阮街。
路上,韩阴取出通灵玉,他已察觉顾玉成来信,只是因疗伤,迟迟未回。
金折草见韩阴握着通灵玉,随意问道“朋友?”
韩阴摇摇头“兄弟。”
金折草看一眼韩阴“路遥万里,知心有几?丈夫相遇,方称兄弟。”
韩阴笑道“是啊。顾兄,是一大丈夫。韩阴在世,所交兄弟,只此一人。”
青云闻言,深深记下。
金折草点点头“回他一封信吧。”
韩阴感叹道“自然。”
于是写到“自别云下,各图前程。熬瘦风雨,未如大道青烟;历尽辛苦,仍是池鱼无运。不才尚处昏暝,却也无恙,劳兄挂念,韩阴之错,今书一封,以宽慰顾兄。待来年,再见。”
写完后,韩阴却又自觉不是滋味,最后改道“今时未出,犹如鱼得水,他年定逢海运,得化鲲鹏,一展宏图之志。虽有前路未卜之迷,不碍高楼揽月之快。一切安好,望兄亦然。念之愈切,思心愈胜,但愿顾兄一切明阔,来年畅饮江畔,共泛轻舟。”
金折草见之,感叹道“你这是报喜不报忧啊。”
韩阴笑道“不令他挂念罢了,各自的岁月,还要各自闯,怎能让他分心呢?只等着以后,皆是不凡吧。”
金折草笑言“未尝不可。走吧。”
……
仁皇省,冯源已经成为北商街除章质夫外,最大的店家。
日子富裕后,时间也跟着富足,闲来无事的冯源便种下了一颗颗昙花,充斥庭院。
无他,只因当年常山那无礼之徒,喜好昙花罢了。
于是冯源每有心事,便烧灯续昼,于夜里,觅访昙花,只求观一现之美。
仁皇省,已经渐渐习惯了顾玉成的离开。只是总有人忘不去旧人,还在念旧。
今日,钱开顺突破阴阳境,冯源有感,便取出通灵玉,向顾玉成写下一封信。
“年华寄水,泛承桃香。昨夜月满,西楼风庶。今朝逢大事,说与顾长老听。
世事如棋局局新,自顾长老离去,仁皇省二家,各有变迁:肖琛节父女因肖文笛跋扈之性,而惩文笛侍女翁之颂,以致父女生隙。
钱家犹是钱阳臻独大,不过,安业、贾师才,似是灰心,转做二公子钱阳雨之侍卫。
顾长老离宗数月,钱家老祖病逝。
昨日钱开顺突破阴阳境。肖家老祖,似也要突破阴阳。仁皇省,似更有一片云沉日压,山雨欲来。
虽不知来年如何,但自保无恙,并非大难。犹望顾长老,得此雁书,可如雁荡西山,看破仁皇省层云,更看破眼前一切迷惘。”
书信两封,共寄顾玉成。
三百五十六、西行卷(终)
已经过去许多日子,顾玉成与符武华等人,虽找对方向,却毫无寸功。
至于姜德郁,莫说方向,至今也没有任何头绪。
终于,姜德郁放弃思考,开始回忆丹方。
片刻后,顾玉成便收到两封信。
一封韩阴来信,一封冯源来信。
顾玉成迫不及待读起韩阴的信。
虽不知韩阴为何失联多日,但看见韩阴的信,顾玉成总算放下心来,再三确认韩阴确实没有事后,顾玉成便看向冯源的信。
看完信,顾玉成能读出冯源对自己回归的期待。
但,还不是时候。
很快,姜德郁阴沉地站起来,一言不发,瞥了一眼符武华,转头便走。张钰鹤见状,起身跟上。石麟也连忙随之。
符武华见姜德郁动身,叹息再三,看向读完信的顾玉成,不舍地开口“走吧,姜德郁这家伙动身离开,说明灰宿壶就要关闭了。”
顾玉成看了一眼合天宫,也有些不舍。
符武华见状劝慰道“嗐!没事,以后还有机会进来。若有青山不老,何怕岁月白头!”
顾玉成回过神来,突然好奇地问道“符大哥,你不是要找灰树果实吗?这遗址马上就要封闭了,现在还来得及吗?”
符武华一摆手“哎!自己找当然来不及,但是,抢别人的,完全没有问题!”
顾玉成已经有些麻木,点点头,心想“我早应该想到了,毕竟,他可是符武华。”
唐令香还想说什么,符武华连忙向前冲去“走喽!走喽!”
顾玉成哭笑不得,跟了上去。
于是,这灰宿壶内,原本欢天喜地、打算满载而归的一支队伍,很是“幸运”的遇到了符武华,然后便抱着符武华给的大量符咒,又哭又笑。
哭的是灰树果子被抢了一半,笑的是,这些符咒,貌似比灰树果还要珍贵。
符武华得意的载着灰树果离开了灰宿壶。
来到衡珠路的一家酒楼,符武华与顾玉成、王之韦二人告别。
符武华向顾玉成提议,要派人去函谷内寻找韩阴,顾玉成便说出韩阴无恙的消息。符武华这才勉强停住。
于是符武华举着一坛酒,扯着嗓子喊道“王孙归春园,丈夫投天下!——顾老弟!王老弟!你们是丈夫,是一定要阅尽江山的。我符武华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在此送别二位。”说着,猛灌下一坛酒。
唐令香异常不高兴。
顾玉成也看不下去,上前尝试制止道“符大哥,这酒,有的是时日喝,你慢点,你慢点!”
唐令香冷笑道“喝!顾公子你让他喝!”
顾玉成有些惊讶,一向约束符武华的唐令香,怎么突然袒护符武华了?
符武华已经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真以为唐令香袒护自己,连连称赞“好!唐侍卫你做得好!这次,要夸奖你!”
唐令香闻言冷冷哼了一声。
符武华借着兴致,又连喝了数坛。
顾玉成见状,也打消了询问符武华关于心魔的想法,看着不省人事的符武华,顾玉成只能上前与唐令香告别道“符大哥畅饮如此……我与王之韦便不等符大哥清醒了。”
唐令香点点头,毫不在意“没事,反正很快他就要惊醒过来。我且去送送顾公子与王…公子。”
顾玉成连忙推辞道“不可,不可。唐侍卫留下来,照顾符大哥即可。”
唐令香点点头,行了一礼“既然送不得二位,便以此礼表达歉意。”
顾玉成一惊,感慨道“多谢。”
于是唐令香将顾玉成二人送下楼,便回去照看符武华。
唐令香来到符武华面前,一边摇晃着符武华,一边说“醒醒!醒醒!你再不醒,你那顾老弟可是要遭难了。”
符武华捂着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你、你在说什么呢?”
唐令香一把抓过一坛酒,倒入玉碗中“你在那合天宫外,故意刺激姜德郁,说找到了方法。姜德郁必然记挂在心。你那顾老弟带着王之韦便离开了,你觉得,姜德郁,有没有本事,把他们俩吃干抹净?”
符武华猛然惊醒“我尼嘛!你怎么不早说?!——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唐令香点了点头“是。我不早说,只是想给你醒醒酒。”
符武华激动之下,倒真把酒劲儿全冲散去,可昏昏然之感散去,头便痛了起来。
哪怕是头痛,符武华也忍着喊道“顾老弟他们向哪里走了?!”
唐令香指出方向,符武华便野兽般咆哮道“你等我回来!你看我不教训你!?”
唐令香毫不在意,揽着酒坛便喝起来。
符武华顾不上太多,直接追上去。
……
顾玉成正与王之韦赶路。
王之韦沉吟许久,开口道“顾大哥…”
“怎么了?之韦?”顾玉成问道。
王之韦叹了一口气“这一路来,顾大哥算是让我明白什么是“人情如炉,不毁黄金”。顾大哥自己有本事,便能够叫人聚拢在身旁,这正是我想做到的。因此……我想,我应当是不需要顾大哥的朋友来帮助了。”
顾玉成看着王之韦,王之韦接着解释道“毕竟顾大哥已经给我这么多书籍,我反倒想看看,单靠我自己,我能在商国走到哪一步!我想要自成黄金!”
顾玉成沉思稍许“我明白了。之韦你能有这样的决心,也是值得敬佩的。”
王之韦笑笑。
正当此时,突然出现四名黑衣人。
顾玉成心中一惊。
他刚才,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隐约中,顾玉成已经猜到眼前来者用意,于是开口笑道“姜公子就这么邀请人?”
来者一愣,为首竟是一女子,矢口否认道“我们可不认识什么姜公子。”
顾玉成于是问道“哦?那你们,是想要做什么?”
女子笑吟吟地威胁道“我们家公子想邀请二位谈一谈。”
顾玉成一挑眉“喏,你家公子,看来还是姓姜。”
黑衣人不再争辩,直接冲上前,以五行灵力扑向顾玉成二人。
顾玉成迎上前对抗,然而一交手,便落入下风。
无论是对五行灵力的运用还是灵力的质量,顾玉成都远不及面前四人。
这就是境界。
境界的磨练与攀升,便如行进,至何地,便有何等风光。一份功夫,一份实力。一星境界,一重天地。
单论灵力,顾玉成斗不过眼前这些悟道境。
若非融天锻与古灵力的助辅,顾玉成早已败下来。
为首女子见状,笑道“还算有几分本领。尤其是你的异火,实在太奇怪了……这种异火,简直是怪胎…不过,你身后的小哥,可就没这么幸运了。”说着,一张手便以灵力将王之韦禁锢住。
顾玉成见状想要搭救,奈何自身也是泥牛,哪里能渡眼前之海?直接被另外三人拦住。
女子一收灵力,便将王之韦拽到身旁。
顾玉成见状,果断停下反抗。
女子见状,笑道“你还算是重情重义,不仅没有自己一人逃跑,甚至还放弃了抵抗?真是让我不敢相信。”
顾玉成叹了一口气“姜公子真要闹到眼前这个地步吗?”
女子不回答,命令其余三人来到顾玉成面前,压住顾玉成。
顾玉成见来者只是用手摁住自己,根本不封印修为,冷笑道“杀猪,还要把猪摁牢再杀。你们连我的灵海都不封印,如此瞧不起我?”
女子抓着王之韦来到顾玉成面前,笑道“你区区悟道一星,还能翻天不成?”
王之韦看着顾玉成,惭愧地说道“都怪我修为过低,此番连累了顾大哥……”
顾玉成摇摇头“我是自己主动被绑过来的——更何况,不靠近,我还真不敢做什么。”
女子尚未明白顾玉成的话,一道热浪便在顾玉成周身炸开。
这次却不是融天锻。
顾玉成取出主客门内得到的火种,直接引爆了一个。
由于不熟练,顾玉成与王之韦多少也受到波及。
摁住顾玉成的几人却是惨了,直接被异火冲击。虽不至于殒命,但如此近距离,哪怕有修为差距,也要扒层皮下来。
顾玉成趁爆炸的混乱,带上王之韦便疯狂逃窜。
四人身上多少都有火焰燃烧,最严重的一个整个已经成了火人。
女子看着眼前的一切,既震惊,又愤怒。
她怎么也想不到,顾玉成竟会有异火火种,而且还毫不犹豫地引爆了!
不过还好,千寻谱最擅长的,便是丹药与异火,眼前的情况还能处理。
“你们三个人,先将身上异火消除,我去抓那小子!”说着,女子便要转身离开。可刚想走,便感受到一股野蛮的气息。
“你们…要去抓谁啊?”符武华的声音缓缓响起。
四人心脏一停,心中齐齐想到“完了。”
符武华本就因头痛而烦躁着,现在看见四人,岂能让这四人痛快?
顾玉成带着王之韦狂奔许久,也不见有人追上来,狐疑的停下来。
这时,符武华消息发来“顾老弟,人我已经解决了。我这就带上这四个婆娘,去找姜德郁那小子谈谈!你们二人可以放心赶路了。”
顾玉成见状,颇感惊讶“符大哥还真是料事如神,竟能猜到我二人有难。”
符武华回道“自然!”——符武华才不管是不是他预料到的。
“我二人便在此谢过符大哥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顾玉成谢道。
符武华直接回道“后会有期!记得有空来中天省!”
顾玉成回道“一定!”
于是顾玉成对王之韦说道“呼,符大哥已经帮我们将那四人制服。现在可以安心了。”
王之韦感叹道“不愧是符大哥。连这都能预料到。”
顾玉成点点头“符大哥有时还是很靠谱的,虽然大多时候都太放荡了。”
王之韦笑道“我若有符大哥那修为、地位,我比符大哥放荡!——唉,境界啊,还是要抓紧变强!”
顾玉成点头“打铁还要自身硬。靠谁不如靠自己。——走吧,一起去函谷关。”
二人继续前行。
顾玉成的西行之路,也算是告一段落。
接下来,顾玉成将去妖国,寻找他的妹妹,并揭开他那未知的身世。
三百五十七、边境薛城
在函谷关外告别王之韦,顾玉成便披星戴月,向妖国赶去。
顾玉成再次择道南三省。
以顾玉成的实力,想要横跨南三省,自然要耗费大量时间。
不过还好,顾玉成在主客门得到的灵玉,足够顾玉成挥霍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于是顾玉成在短短数十天便再次来到安陇省。
再次踏在“金墉武王”楼前,顾玉成莫名发笑起来。
想起杨皇矣,顾玉成心中不禁幻想起自己归来与杨皇矣对饮的场景。
顾玉成摇摇头,收回目光便离去。
这时,金墉武城楼上,六名男子霸占了整个二楼,团坐在一桌,享受着悠闲时光。
其中靠窗的独眼男子看着顾玉成离开,冲着黄无啄问道“这小子,你认识?”
黄无啄点点头“回马坡见过一回,这小子对落阳历很哀怜。”
男子右眼深深望着顾玉成的背影“落阳历从当初数万人,到被天下围剿,而今只余数千人。天下几乎没有怜悯我等这些落魄之人……”
独眼男子突然提议道“看样子,这小子还要奔南去。——不会是要去妖国吧?”
黄无啄身旁一个高大男子嚼着花生米问道“怎么?张与明,你不会是要联系老七吧?”
张与明用右眼白了一眼男子“不行吗?石祁阜。难不成看着这小子送死去?”
石祁阜撅嘴“无所谓。”
另一名缩着身体、一副病恹恹样子的男子一边咳嗽一边联系“咳咳!还是不要给老七添麻烦了。”
黄无啄点点头“确实,那小子想来也进不了妖国,不必麻烦老七。走吧。也该回去了。”
黄无啄起身便去推一直坐在四轮车的男子。
男子低着头,正用手指肚摁压着一块莫名材料。
赵念心搀扶着病恹恹的冷旋归喊道“酬君!别练你那残阴指了!”
坐在四轮车上的孙酬君这才醒过来“哦!——哦。入迷了。刚才怎么了?”
其余五人笑笑“没什么,走吧,该回去了。”
孙酬君这才点点头“是,是该回去了。”
这六个人,便是杨家收留的六名落阳历。皆凝鼎境。
这六人即便当年在落阳历中,也小有名气。或者应该说,安陇省有八人加入落阳历后,都混出了些名气。
……
顾玉成不停不休,被终日不宁的期待催促着,那怕顾玉成不知道白月秋究竟在哪里,但顾玉成已经开始幻想自己知道妹妹的消息了。
顾玉成明知道自己在这妖国之行,恐怕将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甚至危及性命,但顾玉成毫不在意。
很快,顾玉成便来到妖国与人族的边境。
只是这边境的场景,多少令顾玉成未缓过神来。
顾玉成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一处城市呢?还是妖国的边境?
眼前是一座不小的城池,四处有修士流动。
当顾玉成踏入其中时,除了溅起的尘埃,没有惊动任何人、物。
顾玉成随意拦住一人,求问道“敢问兄台,这里是妖国边境吗?”
男子瞪了一眼顾玉成,反问道“不然呢?你以为是哪里?”说着一把甩开顾玉成的手。
顾玉成颇为尴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顾玉成眼里,妖国与函谷关应该没有太大差别,应当都是一层关隘,进出着修士。
然而眼前的妖国边境上,竟然形成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这属实超出顾玉成的想象。
漫步于街道,顾玉成找寻着进入妖国的关隘。
正当顾玉成四处寻觅时,猛地感到身后慌乱起来。
顾玉成回头一望,便看到游龙洗街——整条道路都被一队人马冲开,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哭爹喊娘的鸟兽散开。
原本热闹的街道顿时如被洗劫般,狼藉不堪起来。
而为首的,竟是一名金发小姑娘,而其坐下的马,眼看着是不受控制了,正冲着顾玉成奔来。
顾玉成心中一惊,见势便要闪避,然而还未靠近,女生便将马匹生生拉住,原本暴躁的马匹,竟温顺下来。
顾玉成能明显感受到,女子周身正荡漾着一股奇特的气息,正是这气息,令马匹安定下来。
小姑娘嘲讽地冲顾玉成喊道“怎么?害怕了?——你是妖国的?但是你身上连根本没有妖的气息啊?真是奇怪?你到底是谁?”
顾玉成疑惑地看着小姑娘,观其模样,不过豆蔻年华,然而境界却与自己等同,身后还跟着一众人等。一看便知,身份不俗。
顾玉成更想问,这小姑娘,是谁?
不等顾玉成回答,小姑娘身后的侍卫便大喝道“大胆!见了小城主!还不行礼?!”
虽然呵斥顾玉成的男子修为远高于顾玉成。但顾玉成依旧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什么年代了都,口呼大胆,呵令人行礼,这不是四百年前的老东西吗?
那侍卫见顾玉成不搭话,抓刀便要动手。
小姑娘连忙开口“先不用动手,我看这家伙,蛮有趣的。——呀!对面的,你叫什么名字?”
顾玉成有些抗拒,不想理会小姑娘。
小姑娘却口出惊人“你要不要做我的男妃?”
顾玉成整个人惊住。
男妃?且不提顾玉成愿不愿,面前小姑娘,也才豆蔻之年,就开始招面首?
小姑娘见顾玉成惊呆在原地,于是接着问道“喂!你是来薛城住,还是要去妖国?”
顾玉成终于有了反应,连忙点头“我要去妖国。”
小姑娘上下打量一番顾玉成,驾马来到顾玉成身前,身后数名侍卫连忙跟上。
小姑娘仔细端详一番顾玉成,感叹道“眉眼生得如此阳刚…不做男妃,实在可惜。”
顾玉成多少有些招架不住。
小姑娘直接下马,掐着腰瞪着顾玉成,顾玉成习惯性弯下腰。
小姑娘心满意足“你知不知道,这座城,叫什么?知不知道,建起这座城,是为了什么?”
顾玉成狐疑地摇摇头“叫什么?为了什么?”
小姑娘笑吟吟地回答“这座城,叫薛城。因为我爹,姓薛。我爹建起来这座城,有他自己的想法。但对于我来说,这座城就是防止你这种傻子去妖国送死的!”说着,小姑娘一挥手“抓起来!”
顾玉成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名凝鼎境高手死死困住。
小姑娘飞上马,带着队伍便向城中薛府奔去。
顾玉成被凝鼎高手抓着,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大喊“姑娘!小姑娘!你放了我!有话好说!”
小姑娘白了顾玉成一眼“你这小傻子,我可不管,你已经被我抓了,就要当我的男妃。”
顾玉成大惊失色,还想说什么,直接被人封住了嘴。
顾玉成心中嗟叹道“这叫什么事儿?——理不清道不明,直接把我抓了当妃子?这…”
很快,顾玉成便被带到一座高大府邸内。
顾玉成一进门,便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高大男子,上前伸出臂膀,小姑娘便直接跳入男子怀中,顺势掐着男子脸颊“贤妃干得不错。”
顾玉成整个人呆住了。看着男子温柔的样子,完全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
小姑娘从男子怀里跳下来,对着“贤妃”说道“喏,他是新来的,就由贤妃你带着他。”
贤妃看了顾玉成一眼,点点头。
凝鼎境高手封了顾玉成修为便直接将顾玉成扔向贤妃。
贤妃照常接住。顾玉成连忙挣脱。
这时的顾玉成已经能够说话,然而还不等顾玉成能够说话,便直接被贤妃拉进府内。
小姑娘跟在二人后面,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大庭院中。
小姑娘一进来,便对着庭院中的一名浑圆肥胖的男子喊道“肥贵人,你可以走了。”
一肥胖男子猛然回头,不喜反悲,大声痛哭起来“啊!——小城主,您赶我走,我能上哪里?妾身、妾身离不开小城主啊…”一边哭,一边用肥大的手蹭着脸蛋,还不断偷偷靠近小城主。
顾玉成已经有些麻木“这…有没有搞错?这些…”顾玉成指着庭院中十几个男子问向贤妃“这些,都是‘妃子’?”
贤妃点了点头“当然。”
肥贵人哭天抢地地扑倒在小姑娘身前,大喊着“这不是要了妾身老命吗?妾身这三百斤肥肉,都是对小城主的爱啊!妾身这大肚腩里,装着的,都是对小城主的赤诚忠心啊!”
贤妃递给顾玉成一空桶“想吐就吐吧。”
顾玉成强忍下来“不…不了,我、我还能忍住。”
小城主嫌弃地看着肥贵人“你白吃白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放你出去,你自己也能养活自己,没必要留在我身边了。”
肥贵人闻言,更加卖力地哭起来。佳人啼哭,自如梨花带雨。这肥贵人哭起来却油腻十分,简直是油花发亮。
这时一名瘦小男子来到顾玉成身边,一把取过贤妃的空桶吐了起来。
顾玉成多少也有点忍受不了“这…这肥贵人一直这样吗?”
贤妃点点头“近来一段时间担心被小城主赶走,倒是瘦了些。不过这副作态,倒一直如此。”
肥贵人见小城主不为所动,直接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小城主也不客气,直接命人将肥贵人拖走扔出府外。
肥贵人双手扣在地上“不!我不走!”
几名悟道见状,一齐用力,便将肥贵人抓起,狠狠扔出府。
肥贵人被扔出来后便不再哭闹,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叫骂道“神气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臭丫头!”
还不等肥贵人骂得尽兴,几名悟道境便再次将门打开。
“你敢骂小主子?小城主可没亏待你吧?小城主不收留你,你能在薛城混下去?”一人上前,直接扯住肥贵人衣衿。
肥贵人顿时吓变了脸,还想装可怜,却被几名悟道境直接摁在地上一顿群殴。
小城主看了一眼依旧处于震惊中的顾玉成,得意地摆摆手对贤妃说道“好了,这家伙就交给你了贤妃,有空我再来找你。”
贤妃笑吟吟地点头。
小城主带着众人便离开了。
顾玉成与贤妃相互对视一眼……
三百五十八、三分之势
顾玉成与贤妃大眼瞪小眼,干看着半天,贤妃才洒脱一笑“在下牛有德。不知兄台贵姓?”
顾玉成怔住片刻才回道“免贵姓顾,名玉成。”
牛有德点点头,回身对众“妃子们”喊道“行了!大家都回去修炼吧!”
众人纷纷散去。
牛有德上前,想要为顾玉成解开修为封印,奈何实力不够,于是只能叹道“没办法了,你跟我来吧。”
顾玉成有点慌,按照眼前的局势,自己似乎也要成为一名“妃子”了。
牛有德见状看出顾玉成的担心,笑着说道“跟我走,我与你说些事情。”
顾玉成闻言,谨慎跟上前。
牛有德带着顾玉成便来到一间厢房前,拉开门示意顾玉成先进,顾玉成犹豫稍许,牛有德便先走入其中。
牛有德为顾玉成递上水果“不用担心,虽然挂着妃子的名号,但小城主她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
顾玉成略微不解“那…为何要抓我?我不觉得是我的容颜。——而且那肥贵人好像…也不能做妃子…吧?”
牛有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那肥贵人原名安福海,也是被小城主抓过来的。一开始还以为攀上城主了,欢喜的不得了。后来知道只是抓来养几个月罢了,虽生了几天无用气,最后也在这儿住得很习惯了。——顾兄你也看到了,方才赶他走,他都不愿意走。”
顾玉成点点头“牛兄可知为何要抓这么多人来?按照牛兄的话,这些人抓来养几个月,又要放走,这又是为何?”
牛有德擦干净苹果,削皮递给顾玉成,解释道“这座城原本就颇具规模,后来薛城主来了,直接占地为城,与妖国做起生意来。至于做什么生意,顾兄就不用问我了,我也只是住在此地罢了。”
“至于为何抓人入府,却是要说此地会聚集修士的原因。
原先天下分人族与妖国。至于魔族,大明朝时已经不足论,不构成威胁。
因此很多人族修士在横遭大难、仇雠未报,甚至是为害一方后,都会选择聚集在这妖国边境,形成一座又一座市镇,相互自保、相互欺诈。”牛有德感叹道“据说,那个时候,此地远比现在大,也更加混乱。”
顾玉成微微皱眉“人族与妖族就这么允许这群人存在?”
牛有德一笑“利益。能存在的东西,往往都是在利益的默许下而留存。——以前此地虽招揽三教九流之徒,但若真有大宗门找上门来要人,这些市镇基本都会将人交出去,不与大宗门直面对抗。至于妖国,为了存在,这些集镇都会向妖国献上利益……所以大明不在乎,商朝以前也不在意,妖国同样默许,这里自然就一直存在了。”
“不过自从四百年前,商国退守函谷关内,中原为四大宗门所支配后,天下三分。
人族修士便在商国与中原间相互逃窜,来这妖国边境的人,自然就愈来愈少。
现在虽是城,却也没有从前分散的市镇大。不过也安定许多。只是这里大多数人祖辈便定居此地,因此,这里的大部分人,是排外的。”牛有德解释道。
“只有那些无根无底,中原与商国都待不下的人,才会来这薛城。但薛城民风遗存,仍保留着尚武好争、任性易怒的习性,若是新来薛城的人,如果不攀附他人,恐怕很难立足,常遭侮辱。
小城主抓你们来,自然是不想让你们在外受罪,毕竟进了这薛府,再出去,哪怕依旧孤身,外面那些老家旧户,也不会做的太绝。”牛有德继续解释道。
顾玉成闻言颇为惊讶“没想到,这小、小城主还有这等气量。——不过,这么做,岂不是让那些久居此地的人怀恨?”
牛有德微微皱眉,最后叹了一口气“长此以往,自然是不可。只不过来薛城的人终归是少。目前还不至于出事。”
“而且城主虽然对此事颇为介怀。——但终究还是由着小城主的性子了。”牛有德感叹道。
“顾兄在此居住,只管放心,每日除了修炼,只需偶尔陪着小城主玩闹就可以。小城主也是孤身一人,太孤单了。修炼的资源,也不会少了顾兄。”
顾玉成点头,转而问道“牛兄,不知我可否向小公主请求,直接放我走?”
牛有德一愣,随即劝道“顾兄可不要小觑此地商户。想要立足薛城,还是在此待上几个月再出去吧。”
顾玉成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来薛城的。——我要去妖国。”
牛有德一愣,半天缓过来“你!你要去哪里?——妖国?!”
顾玉成看着震惊的牛有德,点了点头。
牛有德有些愤怒,直接喊道“荒唐!你不知道妖国十分排斥人族吗?”
顾玉成摇摇头“我也略有耳闻。但我……”
牛有德不待顾玉成继续说完,竟有些蛮横的打断道“妖国,与人族大有不同。凝鼎境进入其中,尚处处小心,恐一失足成千古恨。以你现在的修为,断不能去!”
顾玉成皱着眉,不信邪地问道“为何?妖国就一定不能去?”
牛有德沉默了,片刻后叹息道“妖国也不是没有人族——毕竟漫长的历史中,总会有人进入其中。
现在的妖国,人族分为两派。一是长久生存妖国的人族,这些家族虽然身份依旧低下,但犹能自保。另一派,便是像顾兄这种新进去的。想要活下来……”
“不亚于虎口存肉、犬嘴留骨。”牛有德叹息道。
顾玉成紧皱眉头“按照牛兄的说法,我唯有凝鼎境,才能进入?”
牛有德点点头“唯有凝鼎,才能自保。悟道境想在其中生存,难于上青天。”
顾玉成沉下气,坚定的开口“我已经知道一切了。但是,我还是要进入妖国。”
牛有德不解而气愤地看着顾玉成。
顾玉成叹气道“我有一个妹妹,在妖国之中。”
牛有德惊住,片刻后问道“你的妹妹,是人族?”
顾玉成摇摇头“她像我亲妹妹一样。我没有尽哥哥的责任……所以,我要去妖国。我不能等到凝鼎境,那太漫长了,我的心不允许我再一次选择放弃,哪怕只是一段时间的放弃。”
牛有德听出来,顾玉成的妹妹并非人族,于是劝阻道“你还是不要进入妖国了。”
顾玉成心中想到“我有妖族血脉,或许能活下来。我不可能放弃。”
于是顾玉成拒绝道“牛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不可能放弃。不可能。”
牛有德透过顾玉成金光的双眼,看到比黄金更闪耀的坚毅之心,于是摇头叹息“你,好自为之……我不会帮助你任何。我甚至会告诉小城主,让她一直关着你。我不能看着你自绝性命。——你的妹妹,在妖国,不会有性命之忧。因为鱼儿不会溺死在水里。如果有危险,也是其他鱼造成的。但你不一样,作为人族,你是飞鸟,是融入不到水中的。”
顾玉成有些头痛,刚想说什么,牛有德便站起来“你好好在此休息,晚上小城主估计会来。”说完,便走出门。
顾玉成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顾玉成修为被封,只能为自己再削一个苹果,啃了起来。
薛府内,一名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子攥着手中通灵玉,冷笑道“这齐云海,还真是贪得无厌……最近,商国好像与妖国的联系越发密切起来……从昭明尊者那里得来的消息来看,商国这几年,又活跃了起来?真是够头痛。”
男子将通灵玉放到落了灰的砚台旁,仰头靠在座椅之上。
他,便是薛城城主薛善。他的背后,挂着一副瘦金字:执尔之手。
此时,一名金发女子缓缓上前,为薛善按摩肩膀。
薛善看向女子,眼神温柔起来“素商那丫头,最近怎么样?”
女子笑道“听梁夷说,那丫头,今日又抓了一修士入府。”
薛善沉吟道“也是时候不要让她胡闹了。再这样下去,薛城的人便要埋怨于我了。齐云海那边,也要做做样子的。”
女子叹息道“也是我没有好好陪她,才令她像现在这样胡闹。”
薛善眼神微暗,摇摇头“不,当初是我对你动了心思,骗了你。不然你在妖国,也能过上一个好日子,何必两地奔波?哪怕来一次薛城,也不敢与商儿相见。”
女子突然捧腹大笑起来,薛善有些惊诧。
女子笑过后,挑衅的咬了一口薛善左耳朵“我如果不想,你怎么能骗到我?”呼气如兰,吐在薛善脸庞,令薛善猛地心跳起来。
女子却直接后撤一步“潜龙闻龙主木离至今不知所踪,北道宗时刻窥觑潜龙闻地位,古秦省姜家在中原与商国间摇摆不定。整个中原,并非磐石。
而妖国现在,也是暗流涌动着……大哥和我微生家一直在提防妖国与商国接触,一旦商国乱了中原,与妖国一起合作,对中原,恐会有不小的冲击。这是我们这些人驻守在妖国一直注意着的。”
薛善心凉下来,揉着脑袋感叹道“南方的落阳历在昭明尊者带领下,已经算是又有了规模。只可惜北方的方尊者目前一直不与昭明尊者沟通,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有商国内的落阳历,也是散沙一盘……”
薛善站起来“今日天下,中原虽盛,却相互妨害。南三省虽同德,也非完全一心。
至于妖国,又是动荡难定、前途不明,那白子墨到底是想要做王莽、司马懿那等奸贼之流,还是周公、霍光之臣,也根本看不清。
倒是商国,蜗居函谷之内,静观天下,一旦中原有变,则商国必趁势而起!到时候,不知多少假仁假义之徒作出箪食壶浆之举。”
薛善接着皱眉叹气“中原想要攻伐商国,妖国绝不会坐观,妖国不想再如秦大帝嬴政时期那般,对人族拱手称臣。
可若商国拉拢些许中原势力,然后宴请妖国同分中原,又并非不可能……这三分天下…究竟何去何从。”
金发女子沉默稍许“妖国的白子墨或许并非司马懿那种狼心狗肺之辈,只要白子墨不加九锡、篡君位,我和大哥,也能堪堪稳住妖国。——至于中原,中天省与潜龙闻,不可能导致祸乱。而元鼎省只要有方尊者在,便不会出错。要担心的,也只用担心古秦省姜家……”
薛善点点头“辛苦你了。”
女子笑笑“你还是抓紧修炼吧,你连我女儿都不陪,如果还突破不到阴阳境,我可饶不了你!”
薛善羞愧的解释道“这也是我常常纵容商儿的原因,心中有愧啊。不过快了,很快,我就能在昭明尊者的指点下,突破阴阳!到时候,大哥也可以把注意力放到修炼上,我薛家,倒时就能有两名阴阳强者了!”
女子调笑道“呦呦呦,薛尊者,怎么你突破了,难不成还要让我也称呼一声薛尊者?”
薛城“夫人……你这是,哪里的话。”
女子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算你识相。”
三百五十九、顺妃
夜里,小城主如牛有德所预料的,前来找顾玉成。
小城主一只脚踏进门,便大声呼喊贤妃,牛有德手持暖灯,很快走上前迎接小城主。
小城主很满意地问道“新来的那家伙怎样了?”
牛有德微微皱眉“新来的修士名叫顾玉成——目前正待在厢房内……”
小城主见牛有德似有心事,直接关切地问道“贤妃你怎么了?”
牛有德眉眼低垂,微微摇头,暖灯映在牛有德最为俊朗的侧脸上,一时竟显露出厚重的风霜。
小城主豆蔻年纪,哪里看得出牛有德的忧愁,转念便又笑起来,蹦蹦跳跳便向着顾玉成的房门而去。
牛有德只能无奈地提醒道“小心些。”
小城主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牛有德看着小城主如新燕迎春的欢喜身影,心里五味杂陈“顾玉成若是去了妖国,无异于投肉与虎。但那家伙简直没脑子,一心要去妖国,若是不让小城主一直关着,这家伙恐怕早去了妖国。我怎能亲眼看着他去送死。”
牛有德提着暖灯跟上,心中思索着“但这段时间,城主对小城主招揽修士的事似乎已经有些介怀。若是小城主再留下顾玉成不放,城主盛怒之下,将所有人赶走……”想到这里,牛有德神情沉寂下来。
虽然自私,但对于牛有德而言,他需要留在这里,只有留在这里,自己才有出头之日。
小城主见牛有德落在后面,上前直接拽过牛有德“走了!”
牛有德一惊,反应过来后,跟着小城主来到顾玉成的房间内。
推开门,便见顾玉成依靠在床上口中吟道“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小城主啧啧称奇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等闲情雅致在这里吟诵诗句。”
顾玉成坐起来,给了小城主一个无奈的眼神“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登楼赏月,另一种是登楼吃菜。前者为雅,后者为俗。我虽然是个俗人,但在百无聊赖之时,也会做一些雅趣之事。”
小城主不懂什么俗什么雅,她只管跨步来到顾玉成面前“我不管你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你就是雅俗共赏,你也是我的妃子。”说着,还十分得意地叉起腰来。
“而且!”不等顾玉成开口,小城主便先声夺人“我听说你十分不服管教!所以,我要封你为顺妃!——你懂我的意思吧?”
顾玉成彻底无语了“你这已经不是弦外之音,你是直接开诚布公了。你不就是想我顺从你嘛?”
小城主连连点头“噫!孺子可教也!”
顾玉成以沉默表示抗议。
小城主却不管,直接上前拉起顾玉成。
顾玉成修为被封,哪里拗得过小城主,直接被拽起来。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顾玉成连忙询问。
“今日城中有灯会!——和我一起去看!”小城主解释道。
“灯会?——今日是什么节日吗?”顾玉成问道。
小城主摇摇头“不清楚,反正每隔半年就会有一场灯会!——我父亲让人举办的,也不知道点给谁看。说不定是给我!毕竟,我可是他小棉袄!”
顾玉成无可奈何,被拉到了灯会上。
薛城各家各户一见小城主带着一队人马出行,连忙散开,那架势,简直是恨爹娘没多生两条腿,只怕跑慢了。
整个薛城,在今夜不眠。
薛善与金发女子立在薛府顶楼,静静看着整个薛城被点亮。
薛善轻柔地问道“怎样?”
金发女子心口不一地回道“每年都能看到两回,早看腻了。”
薛善顿时有些失落“别这样啊,都是为了你啊。”
金发女子瞟了薛善一眼“油腔滑调。走,看也看完灯了,去送我回妖国。”
薛善泄了气“行。走吧。唉。”
薛善送走妻子,便打道回府。
回了府上屋内,薛善便大喊起来“梁夷!”
一名紫色皮肤的男子踹开门,懒散走上前,打着哈欠道“怎么了?怎么了!——老头子,你搁这叫魂呢?”
薛善看着梁夷直接大怒“臭小子!跟我没大没小!”
梁夷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回道“你这破老头,叫我做甚?赶紧说!”
薛善对梁夷这目无尊长的作态恨得牙根痒,一个大跨步,抄起手便摁住梁夷。
梁夷顿时惊慌了“我去!你来真的!你要打我?”
薛善摁住梁夷,一巴掌甩在梁夷屁股上“当初你爹路过云中省,收养了你这魔族臭小子,你爹走之前,让我收你为义子,结果呢?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把我当成爹!等以后我老了,我看你都能跟我做兄弟!”
梁夷连连喊道“你还说我!哪有当爹的,儿子这么大还打屁股的!哎呦!——你轻点儿!”
薛善一口气连扇十几巴掌,这才解恨,坐回座位上。
梁夷揉着屁股愤恨说道“你等你老了,我让你叫我爹!”
薛善闻言直接站起来,眼看着便要出手,梁夷连忙喊道“等等!等等!我知道你叫我来是做什么,刚才是跟你开玩笑呢。你让我查的,我已经查完了!”
薛善吹胡子瞪眼“还不赶紧说!”
梁夷撅嘴“牛有德,原是妖国人。父亲靠为人看管妖兽而养活一家人。后被与齐家联姻的温氏弟子打死。牛有德一家也被全部烧死。就他一人逃了出来。”
薛善紧皱眉头“温家具体因为什么而打死牛有德父亲?”
梁夷一边揉屁股,一边不以为意地回道“这谁知道?有些有权有势的人一句话不称心,都会把人逼入死地。
妖国那种信命还等级森严的地方,随手杀个普通人族,赔上一头羊就行了。谁会在乎?——这牛有德逃过来,一定是想要日后复仇。哦,所以我觉得,他不会对素商做什么。”
薛善沉默了。
梁夷接着说道“对了,你那宝贝女儿又去闹灯会了。”
薛善一个头两个大“你就不拦一下?!”
梁夷摇摇头“我为什么要拦,妹妹不就是用来宠的吗?哦,穷养儿子富养女,宠着呗。”
薛善抓过桌前砚台砸向梁夷“穷养男儿志!富养女儿德!再这么宠,薛素商就要被宠坏了!——你给我盯着!素商那丫头一回来,你就给我叫过来!”
梁夷躲过砚台,左手捡起后随手甩了回去“知道了……哦。”说着便懒洋洋地离开了。
夜深后,顾玉成才被薛素商拖回来。此时的顾玉成已经有些生无可恋。
不等薛素商拖着顾玉成继续走,梁夷便站出来。
薛素商惊喜的喊道“大哥!”
梁夷宠溺地笑着,左手捏了捏薛素商右脸蛋“嘻嘻,素商玩得怎样啊?”
薛素商点头“我今天把灯会最大的灯点了!老板追着我哭了一路!”
梁夷毫不惊讶,夸赞道“不愧是素商!干得漂亮哦!”
顾玉成疲倦地爬起来,心中骂道“哪里漂亮了!——那老板可是一直拽着我的腿,差点没把我腿扯下去!”
薛素商却叹气道“我还想火烧连营呢,结果这会他们的灯都分开放的,真扫兴。”
梁夷叹道“你可以让人把灯连起来嘛,或者直接放火,能烧多少是多少嘛。”
顾玉成看着梁夷,心里完全不感叹他魔族的身份,只是感叹“原来,小混世魔王上,还有这么一个大混世魔王……”
薛素商反应过来“对呀!下次直接点火!能烧多少是多少!”
梁夷点点头,直接向外走“行了,我要去昌黎省一趟。临走之前给你个惊喜,哦。”
薛素商期待地问道“什么?什么?什么惊喜?”
梁夷憋着笑逃远后喊道“老爹让你去见他一趟。”说着便狂奔逃跑了。
薛素商立刻闹起来“啊!大哥你怎么这样?!”
梁夷一边跑一边大笑起来。
薛素商知道自己父亲要见她,准没好事,但也不得不见,于是便放走了顾玉成。
牛有德原想跟随,也被薛素商辞去。
薛素商推开门,便见自己的父亲正在挠头。
薛素商太久未看到自己的父亲,先是端详了许久,见父亲头发又稀疏了些许,心中又气又疼惜。
气是气薛善为了修炼一直不见自己,怜惜是可怜自己父亲越来越苍老了。
但薛素商并不表达,反倒开口损道“别挠了。再挠,你就浑欲不胜簪了。”
薛善看着被自己挠下去的头发,再听自己女儿的话,更觉得心堵。
薛素商不管不顾,直接坐下来。
薛善抬头看了一眼薛素商“你又去哪里野了?脸上怎生还有灰?”
薛素商随手擦了擦,并不在意“不知道喽。”
薛善无奈的叹气道“行行,随你。——只是,你的那些个妃子,还要留多少天?”
薛素商心一紧“他们……总要留一段时间,不然出去便被人薛城老户欺压,多不好啊。”
薛善长叹道“你这丫头,时时偏爱捉弄他人,却一刻也见不得别人受欺。真是我太纵容你了。——薛城本就是鱼龙混杂、五方杂厝之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自然之理。”
薛素商根本听不进去“爹!过分强调适者生存,反倒会成为恃强凌弱者的借口!”
薛善闻言,皱着眉头叹气道“僧多肉少,想要夺人饭碗,还不允许别人打压?——在薛城,理是这么个理,你那些男妃,完全是在破坏平衡。”
薛素商嘟着嘴“没有!我只是不让他们出去受人欺负!”
薛善皱着眉头“你知不知道,你那个什么,什么肥贵人安福海,在薛府住过后,出去异常跋扈,已经开始欺压其他商户了?——你招纳的妃子越多,像安福海这种人就越容易聚集在一起。到时候,薛城入住过府上的人,一起欺压祖辈就住在这里的老商户,便算是好?”
“商儿……你这小脑袋,还是没历经世事啊。”薛善叹道。
薛素商依旧赌气,嘴上并不服气“你怎么就敢肯定你说的是对的?”
薛善顿时被气笑了,胸有成竹地说道“既然你不信,那,便与为父赌上一把如何?”
三百六十、商之木
薛素商闻言来了兴趣“打什么赌?”
薛善靠回椅子上“你且先养那些修士一段时间,再将他们全放出去。你信不信,放出去的人,会如蚂蚁遇到火灾一般结成一团,而这一团一旦形成,就会成为与薛城老户们相抗衡的力量。暂且称之为薛府修士。”
“到了那个时候……”薛善微微叹了一口气“整个薛城都成为一尊煮沸的鼎。老户们会要求我们驱逐这些抱成一团的人们,不然就自己动手。那时候,我们再出面,损伤的只有我们自己的威信。”
薛善站起来“薛城现在面临的是新老问题。新鲜血液,是不能不要的,但老户们的要求,也不能忽视。”
“如果我们将你那些代表新鲜血液的妃子全部斩尽杀绝,日后的薛城恐怕不会再有人涉足。这里便会成为一座死城……可如果我们不动手,凭你收养的那些个修士,根本对不过薛城的老户。
老户收拾完薛府修士,他们不会说什么,甚至不会做什么。但,在他们眼里,薛府已经与他们站在对立面。他们会一直隐忍着。当我们失去这些祖辈便生活在这里的薛城老户支持后,薛城还能有多久姓薛?…”
薛善看着薛素商,希望自家这个丫头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薛素商沉默许久,并不发言。
薛善以为薛素商自知理亏,承认了自己的话,于是接着开口说道“所以,你收养的修士,也可以赶出去了。没必要庇护他们。”
薛素商幼稚的心被薛善无意之言狠狠刺中,咬着牙想起牛有德的脸庞“如果,如果把牛有德也赶走了,那我身边就全是那些冷着脸的侍卫,他们全都活在规矩里,连假山下的石头都不如……我才不要自己一个人!”
薛素商抬起头,开口拒绝“不!我不要!爹爹你现在说的,也不过是推测!你怎么肯定!你不是要赌吗?我们就赌一个月后,我们将这些人赶出薛府,看他们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
薛善不敢相信地看着薛素商,续而怒火冲心,不明白自家丫头怎么把道理摊开来讲,也听不懂。
薛善甚至觉得是自己把这丫头娇纵坏了。
薛善指着薛素商,想要破口大骂,但一看到薛素商那稚嫩的脸庞,便又心软了下去,于是喊道“出去!你这丫头,给我出去!”
薛素商一心只在意父亲会不会赶走牛有德:“如果连牛有德也赶跑了,我就连一个能陪我玩的人都没有了。”
于是薛素商站在原地,追问道“那些修士…”
薛善叹了口气“不能留。”
薛素商直接顶撞“我不许你赶他走!”
薛善正头疼着,哪里会仔细听自己女儿说了什么,只是气愤自己养的女儿竟会不许自己做一件事,于是喊道“走走走!你给我出去!”
薛素商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仍不死心“可是……”
薛善终于止不住脾气,大喊道“可是什么可是?!你就不能理解、理解你父亲?你当父亲薛城城主的位置是世卿世禄得来的?难道不是你父亲自己拼下来的?你知道这个薛城有多重要吗?你这丫头,真是只顾着自己!”
薛素商看着暴怒的父亲,只觉得委屈极了,于是哭着大喊道“你理解!你理解我?!你从来不陪我,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我连母亲都没有——你怎么不说这些?你也是只顾着自己,从来不在乎我!”
薛素商吼完便大哭着推门跑出去。
薛善愣在原地。
做父亲的怎么会不心疼女儿,但是现在让他去追,哪怕追上去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薛善经营薛城,不能让自己的拥护和自己离心离德,这是他必须遵守的界限。
所以,薛善不可能一直留着薛府那些修士。不然令薛城老户怎么想?这不是偏心嘛。
同样,为了配合昭明尊者整合南方的落阳历,他必须趁早突破阴阳境,这是他的职责
所以,自素商出生,薛善因修炼缘故,便经年累月不得见女儿一面……
而薛善的妻子,是妖族微生家的妖。
若是让妖国知晓妖族与人族联姻,薛素商不知会面临多少危险。薛善怎敢让薛素商知道自己母亲身份?
想到薛素商出生以来一直孤身一人,薛善的心又软了下来。
奈何当年在落阳历身中数箭犹能捐甲徒裼以趋敌的男人,却实在不知该怎么哄自己女儿。
薛善只能疲惫地坐回座位上。
薛素商自与父亲薛善吵了一架,已经愁闷了许多天。
一想到牛有德要走,薛善便舍不得。
于是薛素商每日都会来找牛有德,可解决不了牛有德的事情,薛素商也没心情欢闹,每日也就愁闷着脸,神情低落。
牛有德已经从中猜到许多事情,整个人也落入五分忧愁里。
剩下的五分忧愁,则是怜惜,这个和自己那叫石头的妹妹长得很像的小城主。
可惜自己的妹妹,已经死在秋日那场大火中……
牛有德对薛素商的怜惜,有对妹妹的思念,也有对薛素商的依靠。
薛素商是牛有德头顶无形的大树,是一颗商之木,只有利用她的庇护下,牛有德才有可能得到足够资源,回到妖国复仇。
……
梁夷刚从昌黎省回来,便被薛善叫来。
梁夷打着哈欠“老头儿,你又做甚?”
薛善愁眉不解“我与素商交谈了。”
梁夷揉了揉屁股,坐到座位上“谈崩了?”
薛善疑惑地看向梁夷,梁夷鄙夷地回看一眼“如果没谈崩,你能这副表情?和吃了苦瓜一样。——哎我就说,你为什么不喜欢吃苦瓜?哦,因为苦?我觉得吧……”
薛善连忙打断梁夷这张没有边际的嘴“我谈崩了!叫你来,是让你想想,怎么哄你妹妹!”
梁夷摇头晃脑,似乎刚睡醒,整个身子晃了有一阵子,才点头问道“因为什么闹翻了?”
薛善挠头回道“还不是府上那些修士。素商这丫头,竟然不许我赶他们走。”
梁夷闻言,猛地大笑起来,把薛善笑呆在原地。
梁夷笑畅快后,便点破迷津“你这老头之所以会令我调查牛有德,还不是因为他与商儿太过亲密,你害怕牛有德伤害商儿?”
梁夷走到薛善身前“你既然知道商儿与牛有德亲近,你就应该晓得,商儿不是不许你赶走修士。是不许你赶走牛有德。
毕竟,牛有德已经算是她的知心朋友了。至于其他修士,只是商儿发善心抓来的,他们并不重要。”
薛善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梁夷翻了个白眼“哦,你是真傻。”
薛善顿时怒了“小王八蛋,你说什么?”
梁夷连忙退下数步,一只手拽着门,说道“没有老王八,哪来我这个小王八,是吧,爹?”
薛善咬牙切齿“你给我停下来!你还没说该怎么哄商儿呢!”
梁夷得寸进尺“嘿嘿,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打我喽?那这样,你叫我一声大哥,我就告诉你怎么哄商儿,如何?”
薛善一言不发,看着梁夷,直接释放领域,将梁夷笼罩在领域之中。
梁夷如落了蛛网的蝶,挣脱不得。
然后,便被狠狠揍了一顿。
是日,薛府上下,皆闻梁夷悲号。
薛善打的解气了,这才放过梁夷。
梁夷趴在地上,捂着屁股,眼中是那无限怨恨。
薛善吹胡子瞪眼呵斥道“赶紧说!”
梁夷在心里骂了几句后,憋屈地回答道“我有一个办法,可谓一石二鸟、一举两得、一算双谋、一箭双雕、一…”
薛善领域释放,梁夷连忙喊道“我说!我说!你别急!”
梁夷闷闷不乐地开口说道“修士是必然要放的。不然薛城老户就会认为您偏心与新来的修士。到时候,您老人家的屁股估计也要被人戳烂。”
梁夷看了一眼薛善,见薛善没有展开领域,于是接着说道“所以,只能放修士出去。——但修士离开薛府,必然聚众抱团,也必然会与薛城老户对抗起来。”
“既然解决不了洪水,那就疏通洪水。堵不如疏嘛。哦,解决不了麻烦,那就利用麻烦。”梁夷胸有成竹,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可以利用薛府修士与薛城老户的斗争。”
薛善不解“如果斗起来,岂不是令薛城形成两党之争,如仁皇省那般内耗不断?”
梁夷点点头“水火自然不相容,但如果用水染湿木头,那便能很好的隔绝水火。你懂我的意思吧?”梁夷冲着薛善挑了挑眉毛。
薛善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找一个人来充当木头?可是,谁能充当…”
薛善猛然反应过来“牛有德!”
梁夷点点头“孺子可教!没错!就是牛有德!——我们来让牛有德处理这件事情,让他来调节薛城新老血液的冲突!”
薛善皱着眉“若是让他来,只要他做得好,我们就可以把他留下来,让他做商儿的管家。既证明了他的能力,又可以解决商儿的问题……只是,面对薛城的局面,牛有德有这等四两拨千斤的功力?”
梁夷笑了笑“不需要能力,我们只需要考验牛有德对商儿的忠心,只要他可靠,能陪伴商儿,那便暗中扶持他。——这么做,稳赚不赔。”
梁夷一巴掌拍在薛善桌上“我已经想好了,在将薛府修士赶出前,我会授意牛有德团结薛府修士,与薛城老户一较高下。
只要牛有德可靠,便扶持他胜利,给他选择,让他在薛府职位与商儿间做出选择。
如果他选了商儿,我们也就可以放心让他陪在商儿身边。若他选择离开商儿,那商儿也怪不了咱们。——这件事可以与商儿说。”
“若牛有德扶不起来,那就直接收来做商儿仆人。至于地位与身份,还有那可能存于心中的复仇,这辈子也就与牛有德无缘了。
然后我们可以挑出在这场对抗中,薛城老户里表现最好的一批人,进入薛府,成为薛府的一员。
无论结果如何,事后都告知薛府修士与薛城老户,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让新老双方进行一场对抗。
胜利的一方,按照表现,进入薛府!这样,就可以解决薛城新老问题,还能激发他们的斗志!”梁夷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薛善心知此计可行,便连忙问道“双方要怎么较量?”
梁夷回道“薛城人一般是靠领取妖国张贴的悬赏来获得资源,或者作为外界商品进入妖国的中间人来赚取资源。
新老两派的争夺,就以新来的薛府修士能否抢到资源、站稳脚跟就行!若新来的薛府修士站稳脚跟,那么便是牛有德胜。若是薛府修士一直未得到资源,那就是老户的胜利。时间暂定两个月。”
薛善闻言立刻拍板“可行!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梁夷翻了白眼,腹诽道“不是我还能是谁。你也就会打打杀杀。砚台放在桌子上,只有砸我这一个用途吧……”
三百六十一、石头牛
顾玉成修为被封,被关在薛府近月余,索性从牛有德那里要来一本《韩非子》,不然顾玉成的思想与身体怕是早已锈钝。
牛有德与薛素商近来各有忧愁,都没来打扰顾玉成,顾玉成也乐得清闲。
牛有德能接触的,只有薛素商。
然而这一段时间,薛素商几乎闭门不出。牛有德即使感觉到暗流涌动,但在这暗流中并无可以凭依的力量,一时间也是毫无办法。
因为担心被薛府驱逐,牛有德也没心思去修炼,四处走动着。
顾玉成正反复揣摩着手中《韩非子》,便被绕进庭院的牛有德走动不休的脚步声打断思路,顾玉成看向窗外的牛有德“牛兄…何故愁容满面?”
牛有德皱着眉,见窗内顾玉成神情洒脱,颇有一番自得其乐,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这几日我每每见到你,你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你一点不担心眼前情形?——据我所知,只有对一切了如指掌的人,才能有你这等悠哉游哉。”
顾玉成摇摇头“如果我真的不在意外界发生什么,我早深入文书之中,根本听不到牛兄的脚步了。我只是在等。”
牛有德疑惑的问道“等什么?”
顾玉成起身“我从前是个胆小的人,现在也很谨慎。——但我明白一个道理,对待未知的事情,就要像对待一场剑客之间的决斗一样。除了心中的目标,丝毫动摇不得。在改变不了任何事物之前,能做的,就是等待。”
顾玉成将《韩非子》放下“我修为被封,虽然不知道该怎样离开薛城进入妖国,但至少,我不会自乱阵脚。所以,除了安心,我还能做什么?”
牛有德闻言,自嘲地笑了笑。自觉心性上,竟差了顾玉成一重天。
牛有德再看顾玉成时,便见顾玉成向着庭院门望去。
牛有德疑惑的顺着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未看见。
这时,梁夷走进庭院,看向顾玉成,心里满是惊喜。
梁夷可以确定顾玉成修为被封,但顾玉成竟能感受到自己。——虽然自己没有隐藏气息。
梁夷的兴趣突然转移到顾玉成身上,开口问道“小子,你能感觉到我?”
顾玉成知道梁夷是薛素商大哥,倒也不是十分紧张,答道“自然!”
梁夷左右看着牛有德与顾玉成二人,突发奇想,直接来到二人中间,说明来意“再过十天,城主便会驱逐你们。”
牛有德神情不自然起来。顾玉成直接问道“放走我之前,会把我体内的封印解开吧?”
梁夷却挑着眉“哦?不一定,看你表现了。”
顾玉成一脸质疑“表现?我若是能表现倒也可以,但现在我修为被封,我怎么表现?”
梁夷闻言大笑起来“这个简单!——我,哦不,是城主将你们全部驱逐,实际上是打算进行一场试炼。”
顾玉成与牛有德同时看向梁夷,梁夷笑了笑“薛城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新老血液交融的问题。
从前这里有大量人口流通,老户也不能过分刁难新来的修士。但自从天下三分,薛城建立,新来的修士远比从前少,老户们格外排挤新来的修士。
但薛城不能成为一座死城,或者说,薛城,不能只活在老户之下。”
顾玉成眼神一凌,若是未处理过北商街的问题,顾玉成恐怕还未明白其中意味,但现在,顾玉成已经知道梁夷想要做什么了。
梁夷看着顾玉成了然于心的神情,格外看好顾玉成。
牛有德还在思考,顾玉成便问道“所以,城主实际上是想要我们这些薛府修士与薛城老户相较量,形成两股制衡的力量?”
梁夷看了一眼顾玉成手边的《韩非子》,失笑道“怪不得会看得如此清楚。”
梁夷点点头“准确来说,新老相争,胜者进入薛府,享受更好的资源、更高的地位。这样,便解决当下的问题……”
牛有德颇为惊讶地看了一眼顾玉成,接着试探性地问道“所以,我们这些离开薛府的修士,该如何与薛城老户较量?单凭我们自身之力,恐力有不逮。”
梁夷点点头“我今天告诉你们这些,便已是中意你们二人。——这场考验里,你们二人,要做到的,便是团结薛府修士,并在两个月内得到资源。只要你们二人成功了,就能重归薛府。”
顾玉成皱着眉“所以这跟我身上的封印有什么关系?”
梁夷挑眉笑道“因为,我想看看,你在不依靠自己的修为时,能做到哪一步?”
顾玉成整个人惊住。
梁夷大笑,摆摆手吩咐道“你们二人保守好这件事,安心等待吧。”说罢转身离开。
顾玉成反复呢喃道“不依靠自己的修为?不依靠……”
牛有德看着顾玉成,能感觉出梁夷对顾玉成青眼有加。
顾玉成却对牛有德感叹道“可是,我根本不在乎薛府。我想要的,是进入妖国。”
牛有德看着顾玉成,不解地问道“既然你那妹妹并非嫡亲的,何必前去妖国送死?”
顾玉成眼神一沉,微微摇头“她是我在这天地间唯一能感受到亲情的人。——更何况,是我这个当哥的曾经愧对于她,如不了却心中愧疚,苟活,还不如一死。”
牛有德心中一震,叹道“这么说,她就是你的妹妹?”
顾玉成白了牛有德一眼“当然。”
牛有德想起自己那个叫石头的妹妹,作为兄长的牛有德,豁然理解顾玉成的心情,最后叹气道“我不会帮你去妖国,不过,这次我不会拦着你了。你自己靠自己吧。”
顾玉成闻言一笑“怎么?突然转性了?”
牛有德苦笑着摇摇头“只希望,无论如何,你都能取得你想要的结果吧。”
顾玉成点头又坐回了座位上“借你吉言。”
牛有德见状也只身离开。
……
梁夷来到薛素商住处,感受到薛素商的气息便找寻过去。
顺着气息,梁夷看到薛素商正在假山下捡拾石子,梁夷的心顿然软下来。
无论是薛善这个父亲还是梁夷这名大哥,真正能陪薛素商的时间,恐怕还没有薛素商与这假山里石子相处的时间多。
梁夷轻轻走到薛素商身后,让薛素商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后,才轻声开口“商儿。小商儿。”
薛素商赌气,挪动身子不让梁夷靠近。
梁夷追着不放,来到薛素商身旁,将薛素商手里的石子取入手。
薛素商顿时撒起火来“啊!你怎么这样?!”
梁夷见状蹲下来,摸了摸薛素商麦穗般金黄的蓬松头发“商儿是不是还在意着牛有德哦?”
薛素商没有否认,只是赌气着不回答。
梁夷见状明白一切。接着开口问道“为什么,商儿那么在乎牛有德?”
薛素商夺回石子,握着石头,许久后回答道“只有石头是我能抓住的。或者说,石头不会离开。不会离开我。牛有德,他笨的像一块石头。”
梁夷恍然,点头“我明白了。”说着一把将薛素商抱在怀里,疼惜地抱歉道“是大哥和父亲的不是,我们肩上都有要背负的,不能一直陪你。”
薛素商没有回答,梁夷只感觉薛素商在颤抖,梁夷知道自己的小混世魔王在哭。
梁夷心中直接骂道“去他嘛,管那么多干什么,我还想着牛有德若赢了,让他自己选。今天他赢了,只能做商儿管家!有我在,他敢有二心,他敢对商儿不好,我把他胳膊给卸了!腿给拆了!第三条腿也给他废了!”
梁夷一边抱着商儿,一边哄道“好了好了,商儿不哭,商儿不哭。”
薛素商在梁夷胸口蹭了蹭,嘴硬道“谁哭了?我没有!”
梁夷轻笑“好好,没有没有。——大哥今天来呢,是想告诉你一个好事。”
薛素商气呼呼地问道“什么好事?”
梁夷笑道“父亲已经决定了,要把牛有德提拔为你的管家,以后都陪着你。”
薛素商整个人愣了片刻,看着梁夷,柔柔的问道“真…真的?”
梁夷狠狠揉了揉薛素商小脑袋“当然!——不过,这是有前提的。”
薛素商闻言,连忙问道“什么前提?”
梁夷看着薛素商,柔声安慰道“父亲还是要将府上修士赶走。只不过,这是一场试炼,是对牛有德的考验。只要他完成考验,就可以作为你的管家,永远留在薛府。”
薛素商连忙问道“牛有德如果失败了呢?”
梁夷笑笑“放心。我会帮助他……即使他失败了,依旧可以回到薛府陪商儿。只是做不了管家罢了。”
薛素商不知道梁夷口中的回来是以仆人身份归来。
薛素商只想着牛有德不离开便是最好。
梁夷见薛素商心情好转,舒畅一笑“好了,商儿不用再担心牛有德了。——要不要大哥来陪你玩?”
薛素商瞥一眼梁夷,心口不一“才不要。”
梁夷却忽然抱起薛素商“才不要。我就要和商儿一起玩。”
薛素商心里一喜,面上却依旧硬撑着“真是的……那就,一起玩吧,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兄妹二人在庭院里尽情地玩耍起来。
夜里,梁夷哄睡薛素商后,便来到薛善屋内。
薛善竟罕见的没有在修炼。
梁夷于是问道“很担心?——商儿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
薛善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梁夷直接坐到座椅上“我说老头子你怎么没有去修炼,看来果然还是在担心素商的事。”
薛善被拆穿也不尴尬,避开话题反问道“事情怎么样?”
梁夷沉吟片刻道“牛有德与商儿都知道了薛府新人与薛城老户两派的斗争,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薛府老户,有些老家伙提醒一下就行了。——不过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奇特的小家伙,我觉得那个小家伙可以观察观察。”
薛善微微皱眉“竟还有入得了你眼的人?”
梁夷点点头“当然。好像是商儿抓来的顺妃,名字叫什么我忘问了。——不过,有些门道。”
薛善闻言点头摆摆手“既然如此,由着你来吧。”
梁夷闻言沉思片刻“那小家伙的事情,不着急。只是商儿的情况……”
薛善皱着眉,紧张问道“怎么了?”
梁夷叹息道“商儿毕竟是人族与妖族的孩子……她的血脉,究竟会如何?我今日与商儿嬉闹时,隐约间,感觉到了商儿血脉的躁动。”
薛善闻言叹气道“商儿的境界,确实增长得太快了。她的血脉……只希望在我步入阴阳前,不要出问题。不过,即便有意外发生,想来昭明尊者也有办法解决。”
梁夷沉默许久,最后叹息着自我安慰道“现在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等了……毕竟,人族与妖族的子嗣,整个大荒,也没有吧……”
薛善长叹一声“只能等待了。”
三百六十二、浑清二厨法
安福海在这薛城终于算是站得住了。
起码,有了一座院子,一间用来做炒饭的房子,一间被老户们承认的饭店。
安福海自被薛素商赶出大门,就知道自己肥贵人的好日子到头了。但他也不慌。
他是吃过苦、吃过累,害过人也被害过的主。他是死握刀把、狠来敢把手下油锅的厨子。
所以,对于平生有两大嗜好的安福海来说,被赶出薛府后,他便敢顶着薛府的名头,硬占下一间空院子,来当自己的店铺。
谁敢来砸,他便把命砸进入,看看最后碎的是谁。
于是,薛城的老户们都知道有这么个死胖子不遵规守距,企图妄想与自己掰手腕。
薛城四老,陶、盛、安、禹四大老户也只当笑话。甚至扬言定砸了安福海的店铺。
而安福海的机缘,却竟是同姓安家给的。
安家少爷安全梅,前些日子,带着人来到安福海店内便要动手打砸一番。
安福海握着刀要求为安公子炒一顿饭,让安公子吃完,再拆楼砸屋也不迟。
安家少爷不以为意,准许下来。
那一碗炒饭,便让安全梅带走了人。甚至庇护下这胖子来。
安福海的炒饭,遂闻名小巷之中。
短短数日,便有不少老户前来试探。
这一试,便试出安福海只会两种炒饭。
一者曰浑头烟火,另一者却曰自在清素。
可偏偏只有两种炒饭的安福海,令整个薛城的老户们,服气了。
于是安福海便在这薛城,站住了。
站稳脚的安福海又招来一名小乞丐做自己手下伙计。
小乞丐,没有名字,只被叫做火狐狸。
火狐狸与安福海相处一段时间,便晓得安福海最喜欢二事:一个是藏刀在身,片刻不离。二,便是钻研自己的两种炒饭。
火狐狸曾问,为什么仅仅凭两种炒饭,便能征服薛城所有人。
安福海笑骂一句“烟火与清素,这炒只有饭吗?你这臭小子,哪晓得什么,还不滚去!”
火狐狸也便识趣地不再问第二遍。
这日火狐狸又去外面刮钱,回来后便对安福海说道“安爷您说准了。薛府那群被赶出来的修士,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大多已经受不了了。”
安福海一边炒饭一边说道“哦?那是好事儿。——把那些混不下去的修士都带来。”
火狐狸一哆嗦“安爷,您这是要点爆竹啊,小心自己被炸翻了。您现在日子过得去,干嘛要招这些修士?您不怕老户们咬牙记恨您吗?”
安福海尝了尝自己炒的饭,皱着眉头反问“哼!你现在也不是以前那小乞丐了,不还是出去刮钱?偷别人的钱,被抓到,和我这么做被抓到,有什么区别?”
火狐狸无法反驳,挠了挠头“行吧,我搞不懂。我去帮你叫。”说着,火狐狸便窜出门去。
这时,同样作为被赶出薛府的牛有德与顾玉成正漫步在街道上。
其中顾玉成的修为依旧是被封印着的。
迎面走来一个乞丐,嘴角歪着,神情呆滞。然而在看到人时,却仍会有几分精明在。
顾玉成心里颇为惊讶。
牛有德却见怪不怪“无论是在哪里,都有这样的人。——这人看起来是疯了。”
顾玉成还想说什么,火狐狸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你们两个,是被薛府赶出来的吗?”
二人迟疑片刻,便点回应下来。
火狐狸点了点头“行,既然是被赶出来的人,那便跟着我走吧。”说完转身便要走。
然而顾玉成与牛有德,谁也未挪动脚步。
火狐狸见状,知道二人并不轻信自己,于是解释说“二位在薛城想必也遭遇老户的针对。刚好在下跟随的安师傅已在城中站稳脚跟,二位不妨跟随我一见安师傅。”
牛有德与顾玉成心里嘀咕一声安师傅,相互看一眼,点点头,便跟上前去。
火狐狸领着二人撞见迎面疯子,那疯子竟磕磕绊绊地喊道“狐狸…嘿嘿,狐…狐狸。”
火狐狸见到他,竟颇为惊喜,取出白日刮来的钱,一股脑送与疯子“这些钱,够你吃许多天了。莫要被人骗去,听了?你可听明白了?”
疯子揉着一袋灵石,傻笑着不回答。
火狐狸见状只好继续向前。
顾玉成忍不住问道“你认识?”
火狐狸点点头“当然。——薛城的乞丐、疯子,我或多或少,都是晓得。刚才那人,我叫他白哥。他从前是悟道境的修士,经常帮我们这种吃不起饭的乞丐。”
顾玉成与牛有德回头看向疯子,疯子步履蹒跚,全然看不出是名修士。
火狐狸洒脱一笑,解释道“不用看了,他不知为何修为被废。一无所有后,经不住打击,疯了。”
顾玉成心中久久不能平息。
火狐狸却接着说道“这很正常。我以前也是乞丐,每日刮钱,哦,就是你们说的偷,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是我凭本领刮来的,理当是我的。——你们也不用看不起我,我过得很好。”
很快,火狐狸便将顾玉成二人带到安福海的饭店前。
牛有德与顾玉成这才发现,安福海的饭店前,竟然已经聚集了所有从薛府里被赶出来的修士。
二人心中预感不妙。
火狐狸一回来,便缩到角落里。
顾玉成修为被封,牛有德只能轻声说道“梁大人令我们将薛府修士团结起来,但看现在的架势,这安福海,好像已经抢先一步。”
顾玉成皱着眉点头回道“而且,我总觉得这安福海不简单。——薛府中的他,可未曾表现出此等远虑,此人,有城府。”
牛有德点头回道“且静观其变吧。”
安福海见所有人都被带到自己饭店前,赶忙令所有人进到屋里。
待众人进入安福海屋子里后,安福海便理所应当地走到锅灶前,为众人炒起饭来。
不等众人狐疑,火狐狸便将一盘朴素至极的炒饭端放在一名修士面前。示意修士去尝。
修士将信将疑地吃下一口后,整个人竟莫名颤抖起来,最后甚至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哭完,修士狼吞虎咽起来。
于是一盘盘炒饭被火狐狸端出来,一名名修士怀疑地吃下炒饭,然后或哭或笑,或沉默或大骂。
虽反应各异,却都在宣泄自己的情绪。
终于,火狐狸将两然炒饭端到了顾玉成与牛有德面前。
牛有德与顾玉成看着这闻所未闻、平生初见的炒饭,也满是忌惮得尝下一口。
牛有德只嚼一口,便猛然想起曾经平凡日子里与家人的烟火,不自觉地流下泪水来。
顾玉成想起了自己的妹妹。灵海猛地抽动一下。
安福海看着众人的反应,得意至极。
这就是安福海想要的,用自己的厨艺,征服他们!
牛有德的情绪泛滥开,化为止不住的食欲,疯狂地吞咽起眼前一小盘炒饭。
顾玉成却死死握着饭勺,心中又惊又怒。
安福海见众人吃完炒饭后,不失时宜地开口道“想必各位已经尝出这炒饭的香美——请问,各位在薛府里,尝过这样的饭吗?或者,各位今生有尝过这样的炒饭吗?”
安福海大步上前,来到众人面前,继续蛊惑众人“你们吃不到,是因为他们都没有我这颗真心!——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起曾经的日子?难道,你们还要继续卑伏到尘埃里?”
安福海的炒饭,令所有人想起了自己曾经平凡而殷实的烟火生活,让所有人的情绪在不自觉间被调动起来。
这,就是安福海的浑头烟火!
一份能让人回忆起曾经烟火生活的炒饭!
无论贩夫走卒里的吝啬鬼,还是四海商贾中的爱财人,就连庙堂上专权擅政的大臣,都不可能没有一丝烟火。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烟火,而安福海的浑头烟火,便能让人回味起烟火里最温馨的生活!
在场这些走投无路的修士们,安福海能利用一份炒饭,让他们回忆起曾经的生活,调动他们的情绪!
安福海的饭,只失误过一次。
安福海趁势点火,呵问众人“你们还想受老户欺负吗?你们还想放弃一切,包括你们的尊严吗?!为什么,我们不结成一条心,对抗老户?为什么,我们不团结呢?!”
众修士闻言立刻有人拍桌大喊“愿听安爷吩咐!”
一人脱出群众,做出举动,那么整个群众便会纷纷效仿。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大喊道“愿听安爷吩咐!”就连牛有德竟也喊了起来。
火狐狸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唏嘘道“安爷真有这等雄心。但安爷真的会为了这么多修士而付出?这太不正常了——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安爷的烟火炒饭那么妙,他身上怎么可能没有烟火气?”
“每一个人灵魂里都有一缕烟火!这是每个人心底的秘密。而能做出调动人心中烟火的炒饭的安爷,他心里的烟火绝不少!”火狐狸看着得意的安福海,知道,安爷定然另有所图。
顾玉成又尝了一口炒饭,心中感慨道“这家伙的炒饭勾动我对月秋的记忆,惹恼了心魔。若不是灵海里的心魔躁动起来,我绝不会第一时间清醒过来。这家伙的炒饭……不,这家伙的厨艺……”
此时的安福海对着众人大喊道“既然如此,那我安福海便感谢各位能容于我!我愿带领各位,对抗老户们,为我们这些漂泊到薛城的异性兄弟们,获得属于自己的权利!”
在场人全都欢呼起来。
顾玉成皱着眉头掐了一把牛有德,牛有德愤怒地看向顾玉成,顾玉成提醒道“别忘了,你是干什么来的。”
牛有德这才猛然惊醒。震惊地看向四周。
安福海知道,自己已经将薛府新人掌握在手中,自己已经迈出靠拢目标的第一步了。
于是安福海欢快地说道“各位暂且在我店内住下,多人住一间,麻烦了。”
众人连忙回道“不麻烦!不麻烦!”
安福海装作谦虚地笑道“那便让火狐狸带各位前去休息吧。”
众人如同狂热信徒遵从信仰的指示,雷厉风行,连忙跟随火狐狸退下。
然而,顾玉成与牛有德却留了下来。
安福海惊讶地看着顾玉成与牛有德。将手伸到怀里。
安福海装作关心的样子“二位,可是还想吃炒饭啊?”
顾玉成直视安福海,缓缓开口道“我从前就知道万般兵器,分道法术三层境界。今日才知道,原来天下所有事物,或许都能入道法术。想来也是,毕竟道法术分的,是境界……”
安福海面色不再和善,冷面阴寒,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顾玉成沉默片刻,随后叹道“庖丁解牛,或许以是厨中之术了。安福海,你这一手炒饭,已经是厨法了吧?”
安福海惊滞原地,随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竟是有慧眼的人!——没错,你安爷一手厨艺,已算得上是厨法了!而你们吃的,正是我的厨法之一,浑头烟火!”
安福海从怀中抽出刀来“但,今天,你们两个,还是别活着了……”
三百六十三、炼炉
水波流动,在安福海的刀身,印下一层层波纹,很快又冲散开来。
顾玉成可以肯定,只靠牛有德一人,面对眼前的安福海,没有任何胜算。
但顾玉成依旧保持着镇静,直直走回刚才的座位,端起盘子,将未吃完的炒饭,吃个干干净净。
顾玉成深深吐出一口气,心里惊讶地感叹道“没想到,哪怕修为被封,古灵力也能在冥冥之中带给我些许指引……”
安福海一步步走上前,来到顾玉成面前,刀光映在顾玉成脸颊。
顾玉成放下饭勺的手,一丝也未抖。
相反,顾玉成以一种不正常的平静,看向安福海。
安福海在一瞬间被回忆打捞,被狠狠地网在回忆里。
安福海是第二次见到在死亡面前如此镇定的人、如此平静的眼神。
顾玉成细细品味嘴里的饭,淡淡开口“你的饭,有很浓厚的烟火气。
这股烟火气会让所有尝过的人,回忆起经历过的最温馨的那一份烟火…不用心去炒,不可能有这样的厨艺。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厨师……”
顾玉成看向安福海“能炒出这样饭的人…你,究竟想做什么?我不觉得你真的会带领所有人取得生存的权利。——如果真是这样,你也不会想杀了我们。”
牛有德看着坐在刀前的顾玉成,心跳不止。
牛有德突然发现,顾玉成真的像一个剑客,似乎面对任何事情,他都不会左顾右盼。
安福海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这人真是我见过最怪的人!你为什么这么问?是因为你要死了?”
顾玉成反倒轻松一笑“是啊,我要死了,所以,你能让我死个明白吗?我不想如林中休憩的鸟儿一样,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一箭射中。”
安福海看着顾玉成,突然沉默,最后咧嘴一笑“好,既然你如此请求,我就告诉你我要做什么。”
“我要掌握整个薛府的修士,利用他们与薛城老户进行拉锯。我要掌握一股力量,用这股力量让老户们不敢小瞧我!”安福海的刀攥在手里“但薛府的人,根本不足以推翻老户们,所以,我会让老户觉得麻烦,让老户因我手中的修士力量与我谈判。只要这样,我就会出卖一部分修士,让整个薛城承认我……至于那些留下来的修士,我会逼迫他们,跟随我一起出卖被舍弃的修士。这样我手里,就还有力量自保。”
安福海肥胖的身躯,投射出庞大的阴影。
“在那以后,我会不断吸收新来到薛城的修士,不断融入老户,最后成为除去四老的第五家族!”安福海贪婪地看着顾玉成“你明白吗?我不要人庇护。——我要的,是地位。”
顾玉成看着安福海鳄鱼一样的脸庞,诧异道“在薛府……”
安福海捧着肚子大笑起来“薛府?在薛府!我也不过是想稳住脚跟,待以后做出一番事业罢了!——哈哈哈!我前天,还在为安全梅摁脚,但今天,我有了势力、权力后,我便敢与四老掰手腕!我可以卑微到尘埃里,像狗。但一旦我长出牙来,我便是狼!”
“你,明白了吗?”安福海看着顾玉成。
顾玉成沉默了。
安福海的刀,一寸寸逼近顾玉成“人世,便是炼炉。永远不能做被人甩弃的煤块。要做那,握着煤的手,要甩弃他人,为自己取暖!”
顾玉成看着安福海,一瞬间,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在太一宫绛阳亭时的自己。
顾玉成沉重地叹息道“你有这等厨艺,一定经历过许多。”
顾玉成缓缓站起“我曾经失去一切属于我的,也被一切抛弃。
那时候我与一名前辈谈道,我认为要以我为真。而我之所以会这么说,很大程度是因为我对眼前人世的否定。在那时的我眼中,外界是错误而荒谬的,所以要以己为真……”
顾玉成看向安福海“但,事实证明,这人世炼炉,每个人都在其中。没有谁,能不被天地造化当作煤炭焚炼,我们能做的,只有成为黄金……”
安福海咧开嘴,笑了“哦?——哪怕是成为黄金,你也等不到那一天了!”说着,一刀劈下。
牛有德连忙上前,然而根本来不及。
顾玉成没有闪避,他也知道,闪不开。
刀光狠狠拽着顾玉成的神经,将顾玉成的神经绷紧。顾玉成却丝毫不动。
刀落而不至。——距离顾玉成半寸,安福海的刀便再砍不下。
顾玉成四处张扬,最后看向门口。
梁夷缓缓走出来。
顾玉成松下一口气“果然,你在。”
安福海与牛有德,惊讶无比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梁夷。
梁夷疑惑问道“小子,你能感受到我?每一次都能?”
顾玉成摇摇头“不,这次我未感查到。——但我记得,你说过,‘不依靠自己的修为’,这不代表,不能依靠其他人,不能依靠你。”
“你不解开我的封印,便是想看看,我能依靠智慧走到哪一步。——既然你想看,我想你应该就在附近。所以,你不会看着我死。”顾玉成解释道。
其实,以上的,都是顾玉成的推测。
真正让顾玉成这个谨慎不已的家伙敢付出行动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古灵力的影响下,冥冥中感查到了梁夷。
但是顾玉成可不会让梁夷知道,是自己感觉到的。
梁夷欣赏地看着顾玉成,赞叹不已。
“小子,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后辈。——可能是因为我没见过南德北武、或是那少帝的原因吧。但我觉得,你不比他们差。”梁夷夸赞道。
顾玉成却坐回位置上,叹气道“有你在,偏还将我们赶出来、考验我们。还真是…”
梁夷摇摇头“事情不能这么说——我也不想出手,但你的表现,值得我出手。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倒想看看,在薛城这个小炼炉中,你们会走到哪一步。”说着,梁夷转身离开。
在离开前,梁夷深深看了一眼安福海。
梁夷的身形缓缓淡去,似隐匿于风沙中,消失不见。
。顾玉成猛然站起来,大喊道“喂!好歹把我的修为解开!”
顾玉成喊了半天,毫无反应。
顾玉成知道,梁夷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会解开自己的封印了。
此时的牛有德与安福海,都不知该做什么好。
安福海知道,梁夷的出现,已经打破了他的一切打算。
顾玉成看出安福海不甘心,于是说道“你的打算,确实很贴合你那一盘浓厚的烟火炒饭……但,我想,你应该早就想到过想要实现你的计划,就要把薛府也计算进去。你也应该清楚,你的计划只要一实施,薛府就会看到。”
“你就没想过薛府一旦插手,你该怎么办?”顾玉成提出问题。
安福海将刀收回怀中,颓然坐到锅灶旁“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世上的谋划,哪怕是天衣无缝的,都有可能因外界变化而失败……我以为薛府将你们赶出来,就是在考验你们了。
既然是考验,那么只要我足够强硬,只要我能实现我的计划,哪怕是走出第二步,那么薛府也不会对我怎样。相反,薛府很可能需要我来庇护日后来到薛城的修士。因为…”安福海抬起头,眼里饱含希望“我只要表现得不凡,薛府也会把我纳入考验的范畴。甚至会扶持我。”
顾玉成陷入沉默,最后赞同道“你的计划,很完善了。”
安福海看向顾玉成,苦笑须臾便来到顾玉成面前,熟练而自然的为顾玉成收拾盘、勺,随后轻声问道“您还要吃炒饭吗?”
顾玉成惊讶地看着安福海。
安福海的暴虐与温顺竟能表达得如此自然。
即使顾玉成知道,像安福海这样的人,很可能没有底线,只有一颗狼子野心,但顾玉成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认,对于安福海,自己是十分敬佩的。
安福海安静等待着顾玉成回答,顾玉成叹了一口气“你…还能做什么炒饭吗?”
安福海一笑“自我做出浑头烟火后,我的炒饭只失误过一次,不,算上您,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我曾遇到过的一名悟道境女子,她吃了我的炒饭却不为所动,我本想杀了她,但她的镇定就如同您一样,在她的一席话中,我领悟了另一种炒饭,我称之为自在清素。”
顾玉成怀有期待地说道“你,炒一小盘吧。”
安福海点头“好。”转身便为顾玉成炒饭。
牛有德缓缓来到顾玉成身边,颇为惊讶地看着安福海。
牛有德也十分佩服安福海。
很快,安福海端上同样平平无奇地炒饭,递与顾玉成。
顾玉成双手接过,轻轻尝了一口,整个人一抖,转头看向安福海“为什么?为什么你能炒出这样的饭?——好浓的稻香,是一种清香…而且,这么熟悉的感觉…”
安福海神情虽苦涩却依旧颇为得意地说道“烟火是回忆,而这盘清素,却是展望,是希望。是那名女修士点醒我,我才做出这样的炒饭。”
顾玉成恍惚间点点头“希望…希望?我为什么感觉,好熟悉?”
不待顾玉成接着说什么,安福海却猛然跪下。
顾玉成与牛有德皆是一惊。
安福海肥头重重扣在地上,大喊道“还请大人饶我贱命!”
梁夷救了顾玉成,顾玉成在安福海眼里,便转变为能掌控他生死的人了。
顾玉成能够理解安福海的举动“从你为我收拾盘子,谨慎地询问我要不要再尝一次炒饭,我就知道,你已经接受失败的结局。就连我也感到震惊,震惊于你对事实的接受能力。”
安福海没有什么表情“因为煤炭没有拒绝的能力,只能接受。
我只希望,大人您带领我们,对抗老户。安某定拼尽全力辅助大人,只要日后大人回到薛府,能容小人一条生路即可。若是不忘小人微薄之力,小人更是感激不尽。”
梁夷的出现,令安福海确信,顾玉成是薛府指派的人。
顾玉成皱着眉,摇摇头“我不是你的大人。而且,我早就表达出对你思想的否定。我不认为谁是煤,谁是丢掷煤块的手。在我眼里,所有人都需要经历人世这炼炉的灼烧。只有成为黄金,才能扭转、掌控整个炼炉……”
安福海并不回答,只是保持沉默。
顾玉成叹了一口气“好吧,看样子你并不相信,不过,我们有机会去验证。
你也不用跪着,我们二人绝不会害你。——我们两个现在住哪里?”
安福海急忙起身“我带您二位去。”
顾玉成点点头,便跟着安福海来到了一间房前。
这是整个院子里最好的房子。
顾玉成与牛有德进门,安福海在外为二人关门。
顾玉成看着关门的安福海,叹道“没必要这么恭敬……为何如此不赤诚?”
安福海身子一抖,将门合上。
三百六十四、取榜
安福海呆滞看着合关的门,面色几变,最后惨笑片刻。
心里笑道“各有各的肚皮痛,谁又能知道谁的苦?呵。我安福海怎么活,不需由旁人来论。”
回到厨房,安福海又开始炒起饭来。
安福海一边炒饭,一边回忆。
曾经安福海他,也曾为封疆大吏们调羹烹汤,也曾在万户侯门下脍鱼炙肉。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鲜肥滋味尽归贵人享之,而自己终日炙肉,竟不知其中滋味。
安福海更不明白,为什么朱门里狗彘食人食,而朱门外的路途上有饿殍横陈?
在一次脍鱼肉时,安福海被那肉片上晶莹而美丽的花纹吸引,终于忍不住取来一片,摁在蘸料上,尝了一口。
结果,安福海的行为被发现,被狠狠鞭挞一顿。
安福海那同为庖厨的朋友,借此机会将安福海赶出了当地。
从顶级的庖厨,落魄为雨街上讨饭的乞丐。安福海一夜里明白了人间的滚烫。——只是这滚烫的是炼炉,是在把自己当作煤炭。
在经历灼烧后,这炼炉就会把自己化为一撮冷灰。所以,人世不会给予人温暖,它带来的只有痛苦后的冰冷。
这是安福海在那一场变故中领悟到的一切。
安福海根本不屑于去信服顾玉成说的那些“成为黄金”的无稽之谈。
安福海炒饭的香气很快吸引来火狐狸。
火狐狸鬼精鬼精地笑道“安爷,您这抄的饭,不多吗?”
安福海一见这火狐狸,心情竟忽地好转稍许,笑骂道“怎么?你个臭小子,想吃?想吃就直说!”
火狐狸连连点头,装作小心翼翼的样子,盛了一大碗饭出来。
安福海见状,也不说什么,只当没看见。
火狐狸一边吃,一边长吁短叹,惹得安福海责问“你吃就吃,发什么神经?!”
火狐狸嘻嘻一笑“哎,这不是觉得,安爷您这饭都能炒得如此香美,若是做些菜肴,那不得好吃到顶着房盖儿飞!”
安福海一咧嘴,不搭话。
火狐狸见状,知道自己言语不当,也便不再说话。
安福海沉默稍许,甩开炒饭勺为自己盛下一大碗饭。
安福海一把将碗砸在火狐狸身旁。火狐狸被吓得发抖,几乎便要起身脱离。
安福海见状,骂道“怕什么!——我告诉你,你安爷我,也是当过乞丐的,觉得你机灵讨喜,才让你来我这里打下手、当帮衬。
你安爷当乞丐那阵子,糠都吃过。这世上,有的是吃不起的飞禽走兽、珍果奇蔬,偏偏这炒饭,谁都可以吃!
这世上,有的是人厌酸腻甜,有的是人喜辣喜甘,众口不调,但这炒饭,谁都吃!所以安爷我,就要做这个!”
安福海大口大口吃着自己的炒饭,只觉畅快极了。
火狐狸看着安福海的样子,突然释然。
火狐狸只觉得,这个怀中一直别刀的男人,也竟是有直爽的一面。
吃完饭,安福海嘟着嘴,叹道“晚上,你去把所有人叫过来,吃饭。我呢,去为二位大人做饭。”
火狐狸一愣“这?安爷您?”
安福海熟练地将碗甩回锅里,碗入锅,未碎。
安福海叹道“薛府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日后如何,全看这二位了。”
火狐狸恍惚片刻,连连点头,应道“全听安爷的,我还是要让安爷做主。”
安福海冷哼一声“说说得了。”说着,起身便又来到锅灶前忙碌起来。
傍晚时分,火狐狸将修士们再次领出来,众人只看见准备好的炒饭,却不见安福海的身影。
火狐狸解释道“安爷今日颇受劳累,已去歇息了。各位不必挂念。”
众人闻言皆埋下头安心吃饭,只要安爷在,他们就不慌。
然而这一批修士并不知道,他们心中怀以期待并去相信的安爷,现在正立在顾玉成与牛有德的身旁,毕恭毕敬。
顾玉成见安福海谨慎的样子,知道这是安福海的生存之道,也不说什么,浅尝几口炒饭便开口说道“想来你也能看出薛府正在对修士们进行考核……”
安福海连忙应道“这是自然。二位大人需要安某做什么,安某定竭尽全力!”
顾玉成叹气道“你也不用叫我二人大人。——这次考验,只要你表现得好,未尝不可以进入薛府,到那时,你与我二人就算是同僚了。同僚之间,自不需卑之序。”
顾玉成不会留在薛府,但他要让安福海全心全意辅助自己与牛有德,因此才会这样说。——更何况,安福海表现得好,本就很可能进入薛府。
安福海闻言,略微迟疑。
顾玉成接着说道“不才顾玉成,身边这位,想来你也认识。”
顾玉成见安福海放松些许,于是笑着拍拍身旁“来,安福海你也不必站着,坐到我们身旁。不谈日后,现在我们二人还要借着你的威望,岂能让你立于下。”
牛有德看着谈笑自若的顾玉成,心底不自主倾佩起来。至少,顾玉成此刻的磊落,他做不出。
安福海直接将身体落下,长出一口气。
顾玉成接着说道“薛府的考验内容要求我们三人在两个月内,带领修士们获得修炼资源。安福海你在薛城时间远比我们久,你知道该如何获得修炼资源吗?”
安福海闻言,眉头紧皱,许久不言。
顾玉成与牛有德见状,知道获取修炼资源恐怕远比二人想的要难。
沉默许久后,安福海开口解释道“以安某的见解,这薛城的治理,就好似天子与诸侯。薛府是天子,只要威严下的实力还在,薛城四大老户就会安分守己,做为天子分忧担责的诸侯。
但同样的,薛府这个天子,并不能把手伸到薛城最根部。薛府只能管治四老,令四老来管理薛城底层修士。”
“所以这薛城,四老是很有权利的。各个老户大多认四老而不从薛府。至于修炼资源,自然大多掌控在四老手里。薛府靠什么来修炼,我是不清楚的。”安福海进一步解释“获取资源的两大渠道,都在四老手里。四老把控着,自己吃饱了,再分给底下修士。我们这些人想要获得资源,不亚于去抢四老的饭碗、钱途。——断人钱财,不亚于夺妻杀父啊。”
顾玉成能听出安福海的忌惮,但顾玉成可不怕。
柿子挑软的捏,那多没意思!要啃,就啃硬菜!
顾玉成可不信,薛府会放任四老把自己这批人剁了。
没了这群新人,薛城就真的未死已僵了。
顾玉成直接说道“行到半山莫止步,中流击水需奋楫。今天就是要虎口夺食,没有退步的余地。福海你且告诉我们,这修炼资源该怎么获得!”
安福海见顾玉成毫不动摇,也知道这是必行的方法,没有他法,于是回道“我说的两大渠道,也只有一条路行得通。
因为其中一条乃是四老让利于其拥趸者的,这条路是四老管理底层修士的基础,哪怕薛府出手,四老也不可能松手。”
顾玉成闻言点点头表示理解。
四老以利交结其拥护者,有了拥护者的支持,四老才能稳固不倒。这条道,四老确实不会让任何人涉足。
“四老让出的利,是准许并只允许其许可的老户对进入薛城到往妖国的商品、资源收取一定量的税。我们想要收税,几乎不可能。”安福海接着分析道“所以,我们只能取榜。”
顾玉成与牛有德都看向安福海,显然不明白取榜是什么意思。
安福海继续解释“四老所倚仗获取资源的渠道,便是妖国边境上张贴的榜单。
这份榜单上有妖国很多家族需要的各种材料、资源。这些资源与材料,要么是妖国稀少的,要么是那些家族难以在妖国获取的。取下榜上任务,完成任务,即可获得资源。”
“四老几乎垄断了取榜。他们与中原、商国建立渠道,以低价完成榜单任务,从而获取丰厚资源。我们想要取榜,难,便难在取下榜单任务。至于取榜之后去完成任务,虽无渠道,但大多都是离开薛城去完成,四老的影响力还远触及不到薛城之外。”
牛有德疑惑的问道“取榜,很难?”
安福海略微难受地一笑“取榜难不难,且不谈。仅仅我们现在聚集如此多的修士,四老也不会视而不见。或许明日,四老便会派人来。”
顾玉成皱眉思考片刻后问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现在想知道,这取榜具体困难在哪里?”
安福海摇摇头“关于取榜,我无法详实地讲解一切。毕竟我接触的也不多。”
闻言,顾玉成无奈叹气“既然如此,我们今天晚上只能养精蓄锐。明天早上团结大家,向边境的榜单试探。”
安福海听后便要起身,顾玉成连忙制止“福海,我看这间房子,貌似是院里仅剩的房子了,而且这间房子如此干净,怕不是你用来住的吧?”
安福海一愣,顾玉成也不需要安福海回答,直接说道“今晚我们三人一起睡。”
安福海点点头“好。”
三人燃灯续昼,安福海尽心尽力为顾玉成二人分析取榜。
灯外的修士们,也被火狐狸一一送回。
今夜的薛城是大雨落下前的枯河,当新鲜的无根水去填充旧有的河床后,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
当薛府遣散的四方无根修士,与薛城老户们直面对抗后,没人知道最后结果。
……
为了防止四老出手掐灭薛府修士一脉,梁夷已经拜访了禹、安、盛三老。
三百六十五、桐纱卷
陶家祖上贩卖珠玉,聚了一笔钱财,按道理,已可以跻身修炼家族,慢慢成为修炼世家。可惜流年不利,惹恼当地修炼家族,最后逃亡到了薛城。
后来靠着四方结交的本领,慢慢成为了四老之首。
作为四老中最大的家族,梁夷很早便下好拜帖,以示尊敬。
陶家人对梁夷的到来也有所预料,很是恭敬地等待梁夷的到来。
梁夷一进陶家,陶家家主陶软红与其弟陶香土便迎上前。
梁夷早已习惯这一对兄弟的虚情假意,与其虚与委蛇地相互恭敬一番便落座下来。
陶软红一副欢喜样子笑道“真是文魁临舍,蓬荜生辉。”
薛善能压住四老一头,除去实力,便是靠梁夷在其后出谋划策。整个薛城都知道梁夷是薛府的智囊,因此陶软红谄媚恭维梁夷为文魁星,也是合理。
梁夷心里不屑,表面仍旧淡然一笑“我可当不得文魁星,若我是文魁,必要点中陶公您家,令陶家文运昌隆啊。”
陶软红闻言立刻做出欣喜的姿态“梁大人来我们陶家,已经是荣幸了。——而且,梁大人光临寒舍,定然是有什么好事吧?”
梁夷看着陶软红身向前倾,手轻摁在身前桌子上,知道陶软红定然没什么好心。
梁夷开门见山,干净利落地指出“今天我有幸拜访四老。——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薛府举行一场比试。今日拜访,说与陶公。”
陶软红轻台的手依旧未落下,眯着眼问道“哦?不知,梁大人所说的比试,是怎么回事?”
梁夷知道陶软红是老狐狸了,却也不惮,强硬地带着命令口吻说道“这次比试,是我薛府举办的一场公平比赛。现在讲明一下,还望四老们,能遵守!莫要逾矩。”
陶软红眼神猛然凌厉起来,想要瞪着梁夷,但梁夷身子一直,便抖出一股杀气,陶软红顿时反应过来,薛府虽不是踩着四老,但仍旧是在四老头上的。
于是陶软红连连笑道“好、好、好哇。不知,薛府这个名为公正的比赛,是有什么目的啊?”
梁夷轻轻一笑“哦?目的?当然是有的。目的就是公平。至于这个比赛,怎么比,和谁比,现在便说与陶公听!你老人家,可给我听仔细了!”
梁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带着恐吓道“这场比赛,处于强势的四老,不许杀人!这是重中之重!莫说陶家,四老,一个也不许犯!”
陶软红还想说什么,梁夷却打断道“薛府收容修士,想来,也惹恼太多人。这事,是我薛府行事不妥,在这里,给陶爷,赔个不是。”虽是赔罪,梁夷的腰却笔直,神情也自若。
陶软红只能捏着鼻子应道“嗯,是。梁大人大气,”
梁夷点点头“不过嘛,薛府的修士毕竟代表了初来薛城的修士。水嘛,不能因为不是家乡水,不甜,就不喝。薛城这个桶,终归要装水的。所以,这薛府的修士,还是要留的。”
陶软红这次忍不住了,咬着牙、眯着眼问道“梁大人这意思,薛府是要…偏向这新来的修士?”
梁夷闻言,猛然大笑。
笑过后,梁夷否认道“软红兄,定论下得太早。人活着不能定谥号,事未做,怎么能说结论?若是偏向新来的修士,这不是寒了老人的心嘛。这次举行比赛,就是为了公平。”
陶软红皱眉“既然,已经知道同谁比试,那,这一较高下的方法,又是什么?”
梁夷继续说道“薛府赶出来的修士,会团结一起,在两个月内,取得资源,便算胜利。相反,若是没有任何进展,那么,便是陶爷与三老的胜利。”
陶软红依旧不松懈,警惕地说道“资源…我们这些老户底下的人收的税,可不能让他们乱来。谁知道这些新人,有没有个分寸!”
梁夷毫不在意,摆摆手“这是自然!老户们不逾矩,我们怎么可能让新人踩线。”
梁夷站起来,舒出一口浊气,笑道“陶爷已经知道比试,我便先行离开了。”
陶软红连忙制止道“这比试的奖励…?”
梁夷笑道“到时自然分晓。四位爷可随意派人阻拦,但谨记莫杀一人。若是违了这定下的律规……”
陶软红立刻保证“呦,这群鸡崽子,赶一赶就行,哪里用得着杀!梁大人,您嘞,就放心吧!”
梁夷上下打量一番陶软红,随即点点头,转身离去。
陶软红连忙携陶红土相送。
待送走梁夷,陶红土便开口问道“大哥,这事儿…?”
陶软红冷笑一声“哼!薛府这是不打算让我们这群老户霸占资源啊。——不过,既然允许出手,又怎么会有失败的道理?明日,把其他三家叫来,好一起商讨、商讨对策。”
……
顾玉成三人昨夜商讨至夜半,也未定下一个分明的取榜方法。
牛有德索性提议明日直接前去取榜,试探一番,掌握了一定信息后,再继续规划如何取榜。
安福海直接赞同,顾玉成也便同意下来。
牛有德二人睡去,顾玉成一人趁夜修炼。
第二天一早,顾玉成特地祝福安福海,人前以安福海为尊,莫令众人心生疑惑。
于是安福海直接当着众修士的面,告知所有人,关于薛府比试的内容。
在场修士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安福海连忙止住众人盲目的热情,提出自己携带二人先去探测情况,再进一步取榜。
在场之人无不期望跟随安福海,然而安福海却选了在场修士几乎全无印象的顾玉成与牛有德。
虽不甘心,但众人还是送走了三人。
三人前往取榜时,四老们,也汇聚于陶家一堂。
陶、安、禹三家,全令盛家家主盛荣坐在首位——倒不因其他,只因盛家仅有一女盛锦安,三老都想与盛家联姻。
盛家率先发言“取榜?如果按照梁夷那魔族小混球的说法,我们可以阻拦的话,就凭那些臭鱼烂虾,能取榜?梁夷怕是喝酒没点花生米,醉大了吧!”
陶软红轻咳一声“梁夷此人,心机颇深,想来,不会发无用之言、行无功之事。”
盛家却笑道“不论梁夷有怎样打算,我可担保,这榜,无人能取!”
三家看向盛荣,碍于情面,也不否认。
盛荣于是说道“咱们四家,都在取榜之地留有准备。——这次,三位且先不要动手。这次让我盛家来!”
其余三家闻言还想说什么,盛荣却独断道“诸位!若是我盛家放走了人,我盛荣便让出一年的任务!”
陶软红还想说什么,安家家主安扶宝便应道“好!盛大哥大气!”
禹德财见状也点了点头,陶软红也只好将自己未脱口的话咽回肚子里。
盛荣点点头“想来,那群人今天就会试探一番,我们且先在此,一起看结果如何。”
四老闻言静心等待起来。
顾玉成三人赶到妖国边境。
看着眼前的边境,顾玉成心中不禁骂起封印自己修为的凝鼎高手。
距离榜单尚远,安福海便将顾玉成放下“玉成兄,你修为不存,便在此处观看。或许还能看到我们所窥探不到的事。”
顾玉成点点头,嘱咐道“一旦觉得不对劲,立刻撤回。”
安福海与牛有德答应下来了,随即冲着榜单而去。
安福海与牛有德刚靠近榜单不到百步,眼前便一阵黑。
顾玉成守在远处,看出些许端倪来:
只观见那牛有德与安福海不断前进着,突然被一层白布盖住,随即白布便黑下来。
顾玉成猜想,这应当是什么法宝。
白布里面,顾玉成便窥探不清了。
白布内的安福海与牛有德眼前漆黑无边,仿佛谁熄灭了太阳。
接着,两人便猛然听到一声生涩的唱词:“汉妃抱娃窗前耍,巧剪桐叶照窗纱,文帝治国安天下,礼乐传入百姓家。”
唱词毕,整个空间便腾挪斗转,身处其中的二人顿时心慌起来。
安福海咬着牙保持冷静道“这唱词,说的是弄影戏起源传说之一。”
牛有德感受空间翻腾,略有不适“弄影戏?”
安福海点点头,拽住牛有德“弄影戏,又叫提影戏、挑皮影,或谓之皮影戏。”
不等二人继续讨论,黑暗中便有一道攻击突然传来。
安福海凭借多年厮混江湖的警觉,堪堪躲过一击。
牛有德却直直受了一击。
安福海连忙喊道“没事吧!”
牛有德立刻回道“没事!这攻击后继无力,不然我怕是早成亡魂了。”
安福海从怀中取出菜刀,骂道“有本事别做宵小之徒!出来与你安爷爷正面斗上一斗!”
安福海的话只换来猛烈的攻击。
此时的安福海与牛有德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随时都可能倒下。
顾玉成在原地焦急思考,却不知如何破解眼前的法宝。
白布内的安福海与牛有德只能在黑暗中被动防御。二人尽全力感知,却什么也感查不到。
正当二人要支撑不住时,突然响起一声唱呵“一口叙述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不起唱口不起手,安弄影来戏人间?”
声音激昂愤懑,直把牛有德二人震的发晕。
不等在场之人有所反应,那白布便因这唱呵溃散,露出安福海与牛有德的身影。
二人重见天日,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双手提起,飞奔出白布范围。
顾玉成从那声音巨大的唱词中缓过来,便看到一身白衣的蒙面男子拖着安福海与牛有德跑来。
男子修为似乎比暗中操控白布之人更高,那白布竟未追赶白衣男子。
来到顾玉成身旁,白衣男子便直接吩咐道“此宝名曰桐纱卷,是皮影法宝。想要对付这法宝,便去薛城中找火狐狸!”说着男子猛然捂住脑袋,颤抖起来,许久后,男子咬牙叮嘱道“告诉火狐狸…提防……”
男子话未说全,捂着头便一人飞奔离开了。
顾玉成三人见状,心中虽疑惑万千,却恐白布袭来,不敢久留,连忙起身逃离。
四老正等着结果,盛荣突然掏出通灵玉,看过后,面色不快地说道“薛府的修士已经被赶跑了。”
陶软红闻言点点头“既然如此,便麻烦盛荣兄了。榜单之地,我们留下的人,会尽力配合盛家之人。”
盛荣心事重重,随意应道“嗯。”起身便告辞道“这场比试,我看是没什么悬念了。在下有事在身,便先行一步。”
安扶宝与禹德财见状也站起身与陶软红告别。
三百六十六、乐亭手抄卷
盛荣回到府上,便派出盛家众人在城中寻找一名叫做卞乐亭的修士。
盛家法宝桐纱卷,便是废了卞乐亭修为,从其手中夺来。
盛荣原以为卞乐亭已冻饿而死,却没想到,取榜处传来消息,卞乐亭再次出现。
桐纱卷自被夺来,盛家一直不得其妙、难究其道,根本发挥不了桐纱卷的全部实力。
原以为卞乐亭已身亡,也就无可奈何了。没想到,今天竟又遇到!
盛荣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盛家开始沸腾起来。
薛城不明真相的人,只道盛家是在发疯。
顾玉成三人,回到店内,却发现火狐狸没了踪影,顾不得同众修士交代,起身便到薛城大街上找寻火狐狸。
这时盛家人已散在薛城,四处张扬着寻觅卞乐亭。
城内火狐狸一见盛家人如云,涌向自己,凭着多年警觉,头也不回,踮着脚便欲逃走。
盛锦安一见火狐狸鬼鬼祟祟的样子直接打马追上。
火狐狸还未来得及跑远,盛锦安枪尖便滑落于火狐狸肩上。
“你可是卞乐亭!?”盛锦安直接问道。
火狐狸连连甩头“不是不是。我一个姓卞的都不认识。”
盛锦安冷笑“不是?不是怎么如此鬼鬼祟祟!”
火狐狸回头如贼般窥望一眼,根本不去感叹盛锦安风姿绰约,只是调笑道“姑娘,你身后人从如蝗,我看着心慌啊。——更何况,我是个穷小子,人一穷,就容易慌啊。”
盛锦安一挑眉,不打算放过火狐狸“小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火狐狸极不情愿,摇头摆手道“免了免了,咱都是不相干、不相犯的人,还是不要密切接触了。”
火狐狸搞不懂面前女子偏追着自己不放是为何,只能极力躲避。
盛锦安此刻早将卞乐亭忘在九霄云外,一心想要戏弄火狐狸,一枪拦住火狐狸去路。
火狐狸眼神一凌,左右闪躲一步,竟如烟尘般穿过盛锦安的枪。
盛锦安心中一惊,连忙下马扶枪,拦在火狐狸面前“好小子!有门道啊!来、来、来!与我比试比试!”
火狐狸暗道晦气。知道自己这是惹上了膏药皮,甩不下了。
盛锦安见火狐狸呆滞原地,也不客气,直接挥动红缨枪攻向火狐狸。
火狐狸连忙左右腾转起来。
原本还看热闹的盛家众人在火狐狸妙至毫巅的身法下,也不禁从心底赞叹起来。
盛锦安枪指要害,出如雷贯云,收如风卷沙,本已是绝妙,然而在火狐狸那惊鸿舞秋、落燕踏尘的步法面前,竟显得稚嫩起来。
盛锦安原本想戏弄这个看起来毫无胆魄的小乞丐,却未想,这小乞丐有一身游龙戏水的本领,竟令自己的枪难近分毫。
盛锦安顿时觉得被火狐狸戏耍了,更加奋力地进攻火狐狸。
火狐狸一边疯狂躲闪,一边劝道“姑娘!何必如此步步紧逼?!”
盛锦安不服输,举着枪问道“你这一身身法,谁教你的?!”
火狐狸闻言一笑“我这身法,是学于三个老乞丐。一个呢,遁的是八亏步,讲究退避绕击。一个呢,挪的是九横步,钻研的是以进为退。最后一个,是白哥教我的,他的叫绘烟步,妙在随敌而变。这三种步伐,我从修炼开始便学而不辍。已经融会贯通。”
“某无名无姓,薛城乞丐皆唤我一声火狐狸!所以,我这一门步法,便叫,狐云洞!”火狐狸嘿嘿一笑,竟面露自负。
盛锦安觉得受到鄙夷,顿时嘲讽道“哼!你是乞丐,步伐也是从乞丐那里学的,我看,莫叫狐云洞,叫乞丐洞更贴切!”
火狐狸心中顿时不舒服起来。
他是乞讨着吃百家饭长大的,对自己有恩的人,从来都是敬怀的。
盛锦安的话,只令火狐狸心起疙瘩结。
不过,火狐狸最后还是止住了自己的怒火,压着火问道“不论什么洞,姑娘可否放我离开?”
盛锦安握住枪“想离开?也行!来!让我刺中一枪?!”
火狐狸看傻子一样看着盛锦安,直接回道“姑娘有那本事就行!”
盛锦安闻言顿时拨动枪杆,扫向火狐狸。
火狐狸与盛锦安的打斗,很快便吸引来一层又一层人。
安福海三人也顺着骚动找寻来。
火狐狸一见安福海三人到来,一时分心,竟被盛锦安找准时机狠狠刺中。
火狐狸面色不改,将枪尖拂下肩膀。看了一眼盛锦安,冷冷夸赞道“姑娘好枪法!”说着头也不回便离去了。
人群顿时散开,为这身法刁钻的小子让开一条路。
盛锦安看着火狐狸离去的身影,仍觉不甘,心底也知晓火狐狸是因分神才被自己刺中。
可抬头再想叫住火狐狸,却已看不见那火狐狸的身影了。
盛锦安闷闷不乐起来,左右闲立许久,最后只得上马继续寻找那所谓的卞乐亭。
火狐狸、安福海四人借着人群躲开盛家之人。
安福海一见火狐狸肩膀受伤便责难道“你这小子!怎么与盛家人闹了起来?!”
火狐狸尴尬一笑“我这小身子当然不想闹,但是盛家姑娘太野蛮,抓着我便不放,我也无可奈何啊。”
安福海闻言,攥了攥拳。
火狐狸见安福海与顾玉成、牛有德三人都在,连忙问道“安爷您带着二位大人,这是在,找我?”
安福海点点头,问道“你可知道桐纱卷?”
火狐狸皱着眉,仔细回忆许久,最后缓缓摇头“这…我还真没听说过。”
顾玉成三人顿时疑惑起来,那白衣男子点明要来找火狐狸,然而火狐狸却连桐纱卷都未曾听说过。
这是怎么回事,又如何是好?
火狐狸见三人眉头不展,连忙问道“不知,这桐纱卷是怎么回事?”
安福海趁机将取榜发生的一切交代给火狐狸听。
火狐狸听后眉头拧成结,半天不说一句话。
在没有任何头绪的情况下,火狐狸只能叹气说道“我在薛城当乞丐,甚至还偷进入过妖国,这么多年,对我有恩的,也就三位,两位老乞丐传了我一身保命身法后便驾鹤去了,另一位白哥,却已经疯了……”
火狐狸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那白衣之人到底是谁?桐纱卷又是怎么回事……
顾玉成沉吟许久,最后开口提议道“或许那白衣男子也知晓有恩于火狐狸的三人,将线索放到了与这三人有关的地方!”
安福海与牛有德闻言,全都看向火狐狸。
火狐狸微微摇头“白哥已经疯了,怕是不能用来藏什么。——至于那两位老人,我也只为二位师父立下衣冠冢……那白衣男子,莫不是将线索放到了衣冠冢?可这怎么可能!”
顾玉成劝道“如今一筹莫展,只能去试一试了。”
火狐狸有些心烦,盛锦安的话还在耳边,他现在实在不想去冢前打扰二位师父。
安福海见火狐狸有些抗拒,于是提议道“算了,先让这小子去治治伤吧。”
顾玉成与牛有德于是点头应下。
火狐狸没想到安福海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看向安福海,却见安福海冷着脸,根本不看自己。
火狐狸却是没来由地笑了。
他嘛,还是极重恩情的。冲着安福海,火狐狸也不再为难了。
于是在火狐狸包扎好枪伤后,主动提道“既然大家需要,便去再见见师父们吧。”
安福海三人闻言便要跟着火狐狸,火狐狸摆摆手说道“安爷你们且去城外西边,我随后到。”
众人不解,却也依照要求去做。
很快,火狐狸拿着一大叠纸钱、一只烤鸭、一只烧鸡,外加一坛酒,来到三人面前。
火狐狸一笑“嘿嘿!这都是我刮来的,没用多少时间!”
安福海有些无奈“我安庖厨每月给你的资源不够吗?偏要去刮?”
火狐狸终于解释道“这次要见师父们,也就直说了。
我之所以一直刮人钱财,全是因为当初答应过一位师父,他的八亏步不能生疏,要一直练,要传下去。因此,我火狐狸才会忙也好、闲也好,都要刮些钱。”
安福海闻言,久久无言,最后叹道“我今儿算是看到你这精如狐狸的小子呆傻一面,竟连泉下之人也不欺。”
火狐狸一笑,领着三人来到城外找到一处荒丘。
荒丘上,两个小土包。
火狐狸将烧鸡烤鸭放上,拍开酒,浇在地上,蹲下来烧起纸钱来。
火苗一起,火狐狸便跳起来喝道“二位干爹!看好!孩儿一身本领,还傍在身呢!”说着,火狐狸便当着众人面展示起身法来。
众人只觉玄妙不已,纷纷于心底感慨不止。
顾玉成却注意到,火狐狸那一声呵,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
火狐狸展示完身法,火狐狸身后一阵灵力震颤。
众人连忙望去。
只见身后竟藏了一个阵法!阵法激活,吐出一枚三生戒漂浮在空中。
火狐狸整个人呆住“奇也怪哉!我每次来见师父都会给师父们展示身法,没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顾玉成确信道“想来,是那白衣人所为!那白衣人定然是极为了解火狐狸你的!”
火狐狸摇摇头“这事儿,除去今日各位,只有白哥晓得。可白哥修为全无,疯疯癫癫,你们也是有目共睹的。”
众人闻言,也是不得其解。
火狐狸甩甩头“算了算了!先看看这三生戒里,有什么吧!”
火狐狸来到三生戒面前,一把取过三生戒。灵力探视,却只发现一张竹简,一堆手抄卷。
火狐狸于是先取出竹简来。
竹简之上,写着“乐亭”二字。
火狐狸打开修炼,一串灵力形成的字便浮散于空中:
“桐纱卷,又名乐亭皮影,八品法宝。乃是我卞乐亭从两位高氏老先生手里得来的。
桐纱卷分为桐纱皮影、手抄卷两部分。依卷之词而唱,才能调动桐纱卷全部威力。不然,只是令法宝蒙尘,威力十不存一。我卞乐亭今遭歹人迫害,被夺去桐纱卷……现将乐亭手抄卷赠与你,火狐狸。”
火狐狸久久无言,直到灵力形成的字飘散开来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很明显,顾玉成三人遇到的白衣人就是卞乐亭。
只是,这卞乐亭为何将手抄卷交与自己?火狐狸不明白。
更令火狐狸不明白的是,他根本不认识这卞乐亭。
三百六十七、星酒入泉
火狐狸看着躺在手中的三生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安福海上前安慰道“虽然不清楚这卞乐亭究竟是谁,为何会将此等宝物交与你,但很显然,定是四老之一害了这卞乐亭,卞乐亭才会将这手抄卷交与你。”
火狐狸缓缓点头,解不开眼前的疑问,暂且只能这样想了。
顾玉成提议道“想要取榜,就必须对付桐纱款,而这手抄卷想来就是关键。我们先回去看看火狐狸能不能从中找到些什么。”
众人连忙谨慎地回到薛城内。
薛城薛府,薛善闭关修炼后,整个薛府便由梁夷来接管。——若是梁夷外出昌黎省,便由凝鼎高手接管。
梁夷正躺在庭院中席上,思考着薛城的局势。
梁夷眯着眼。
他想了无数个方法,但每一个解决方案,都需要他的出手。
因为薛府被赶出的修士,实力根本不足以与老户们对抗。
梁夷倒不在乎资助薛府一脉修士,只要把薛府修士养肥了,能够与老户相对抗,薛府就可以很好的居中而治。完全不用担心老户日后的报复。
但梁夷担心的是,自己一旦偏向薛府修士,很有可能动摇四老的威严。
四老的威严不算什么,但四老没了威严,底层修士很可能转而投靠薛府修士。
在梁夷的打算中,薛府本就是要一点点剥下四老的威严,但梁夷十分畏惧自己一出手,加入这一进程,令整个底层的修士在薛府修士与薛城老户之间摇摆不定。
如果真的出现这样的局面,薛府要面对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梁夷一贯主张“消患于未荫,治理于未乱。”。对于可能出现的状况,梁夷从不轻视。
薛府要的是一个稳定的薛城,可不想让底层修士乱起来。
可梁夷的眼前,只有一条路:帮助薛府被赶出的修士,形成对抗制衡的格局。不然老户把控着薛城,薛城迟早也会糜烂。
或者哪一天,薛府要调动整个薛城,薛城却完全不受召、令。
这也是梁夷、薛善所不允许的。
所以,纠结许久的梁夷,依旧只能选择暗中出手扶一把牛有德。
梁夷取来一坛酒,盯着酒发呆许久,最后摇摇头笑道“这是在想什么呢?薛城也未必会乱起来……更何况,新老问题总要解决。不破,不立。”说罢,梁夷狠狠咬下一口酒入腹。
在一瞬间,梁夷想到了顾玉成,那个金瞳小子。
梁夷突然想知道顾玉成等人做到什么地步。于是起身便出了薛府。
此刻的顾玉成与安福海等人已经回到饭店,众修士连忙挤上前来到四人面前。
“安爷,怎么样?!”
“拿下了?安爷。”……“安爷是遇到什么意外了吗?”
面对着众人的询问,安福海咬咬牙,摇起头来“失败了。”
众人闻言,有些气馁。
火狐狸想说什么,但眼前修士毕竟不是自己接触过的混日子乞丐,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顾玉成连忙提振士气“方法已经找到了!——只不过我们不能急。今天晚上,便与大家商讨对策。有各位的参与,定能有所突破!”
众人闻言,虽不认识顾玉成,但在薛府中见过一面,多少也是有印象。再加上,顾玉成语气坚定,心里多少安定下来。
安福海见状也承认道“各位好好休息,今天晚上再与各位商讨。我们四人也去商量对策了。各位先散开吧。”
众人有了参与感,也安心下来,纷纷回到住所。
顾玉成三人聚在屋内,不打扰火狐狸,只期望火狐狸能从这手抄卷中得到什么。
火狐狸也不怠慢,贪婪而急迫地阅读着一份又一份手抄卷。
读过一遍后,火狐狸只能以颓败、无奈面对众人期待的眼神。
火狐狸紧皱眉头。
安福海安抚道“功需劳,事要累。什么事情想做好,都不能一蹴而就。”
火狐狸愁苦着脸“可晚上怎么与大家交代啊?”
顾玉成上前安慰道“话是我说出的,就算覆水难收,也是我来收。——既然卞乐亭将手抄卷交与你,那么破解桐纱卷的方法,就一定在这其中,若是晚上依旧没有头绪,我会负责安定大家。”
顾玉成起身看着众人提议道“我们所剩的时间并不算不多,与老户的差距也十分悬殊。但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慌。争取一次成功。——今天晚上如果依旧没有进展,那便与众人讨论好如何取榜!”
安福海闻言立刻应道“没错,火狐狸!你不用慌!就在这里感受!”
火狐狸看着安福海老气横秋的样子,点点头。
隐立在窗外的梁夷将一切全听入耳,不禁惊讶,四人竟能如此同心同力。
梁夷突然觉得,自己出手,未必就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至于火狐狸研究的是什么,梁夷倒也未留心。
火狐狸苦心竭力,总会在某一刻觉得找到了方法,然而下一刻又迷茫起来,始终点不破眼前的那层纸。
夜来星起,安福海拍了拍火狐狸安慰道“走!先去商量、商量怎么取榜。”
火狐狸闻言也只得跟在安福海身后离开房间。
薛府修士再次全部聚在简陋的房间内。
相比于晚餐,众人心中已被期待填满。
他们根本没有接触过老户,在他们眼里取榜就是一项可以任意分食的饕餮盛宴。
安福海一落座,众人便喧闹起来。
“安爷!何时取榜!”、“安爷,薛府又有什么交代了吗?”、“我们一齐出手,定能取榜!”
顾玉成四人看着面前的众人,眉头紧皱。
眼前的人,太傲慢了。越傲慢的人,越难接受困难。
四人一时间犹豫起来。不知该怎么回答众人,
安福海越想越烦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众人立刻寂静下来。
安福海看着众人,最后破口大骂“我们这些人,我们全部人,如果一出手,就能取榜,那薛城的老户算什么?!——你们还真以为我们是在折枯枝、震落叶吗?”
众人陷入沉默。
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每个人心底都开始摇摆不定。
很多人都皱着眉。
他们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颓废。好像无论怎样选择,都无济于事。
顾玉成起身看着众人“各位……从来就没有天生享有的权利,不承担义务的权利,都是荒谬的。——安爷说得对,我们很可能失败。”
众人略微慌张起来。
失败,就要面对老户们的欺压。来到薛城的人,本来就是在本地混不下去,他们不想再做最低等的人。
牛有德、安福海,就连火狐狸都在看着顾玉成。
安福海颇为后悔自己对打击了众人,现在看着顾玉成,只期望这个薛府派来的人,能够提振众人的士气。
然而顾玉成剑走偏锋,接着对众人喊道“这次取榜,只要一松懈,我们就会失败。哪怕完全团结一心,我们也可能会失败!”
众人听到这样的话,犹如见到毒蛇般,未战先怯。
原本,修士们是想着厮杀一番,然而在被告知杀死毒蛇的同时也未必会活下来,很有可能毒发身亡后,在座修士,无不动摇起来。
安福海三人看着顾玉成,不明白顾玉成为什么接连打击修士们。
顾玉成走到中央,看着所有人问道“我们不去胜利,便要落魄,便要受人主宰。我想问,我们除了胜利,还有选择吗?——失败,不属于我们!”
来到薛城的人,都踩过尖石、蹚过泥泞,他们所有人,都有一定血性。
顾玉成的话,彻底唤醒他们的野心。
第一个表态投靠安爷的修士此时再次站了起来“兄弟们!不说别的!我王永华不怕失败!这取榜,我们只能胜利!”
王永华第一个表态,便有人纷纷附和。低沉的气氛一扫而空,转瞬间,群情高昂起来。
安福海看着眼前沸腾的众人,再看向顾玉成,有些恍惚。
这站在人群中、如此闪耀的顾玉成,究竟该怎么去形容啊?
“这,就是黄金啊!这是贤才!”藏在暗中观摩一切的梁夷给出了答案。
梁夷不禁兴奋地想到“如现在这般,整个薛府修士一脉上下同心,或许,真的不需要我出手!”
众人纷纷大声喊道“沉舟未必是绝境,破开釜来杀破天!——他艿艿的!既然没有退路,我们就跟着安爷一块儿杀!就不信取不下榜来!”
顾玉成颇为满意的舒口气,他知道,现在众人之心可用。
上下一心,取榜的把握也就高了许多。
安福海于是大笑起来“好!今天乘兴,买酒来与大家喝!”
火狐狸闻言连忙传音安福海“安爷,如何取榜还未商讨便饮酒,易误事。”
安福海看了一眼火狐狸,颇为欣慰,传音回道“我自有打算。”
众人正闹得火热,也起哄要买酒来喝。
顾玉成皱着眉,刚要说什么,便见安福海起身道“饮酒尽兴,今日愿与诸君痛饮。——只是……”说到这里,安福海故意做出一副愁苦的样子。
众人见安福海迟疑,连忙问道“安爷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顾虑?”
安福海皱着眉点点头,解释道“饮酒虽尽兴,可却容易误事,我与诸位图谋取榜,怎能饮酒误事?”
众人闻言,虽然有些兴致缺缺,但依旧纷纷劝道“既然这样,便不饮酒了。取榜要紧。”
安福海闻言问道“确定?”
众人皆答道“取榜要紧。”
安福海于是拍着肚子笑道“我倒有法子,可成两全。”
所有人都在疑惑,安福海直接起身“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安某刚好有几坛美酒,应天之酒星,合地之酒泉,今天,与诸君倾入庭院井中,共饮可好!?”
火狐狸三人恍然大悟。
这是在团结人心啊。
火狐狸立刻站起来大喊道“霍骠姚倾酒入泉,可建功立业,封狼居胥!今日我们同饮一井之酒,必能取榜!”
众人闻言立刻欢呼不止。
所有人再次雄心壮志起来。
梁夷看着欢呼沸腾的众人,心里叹道“安福海可以利牵引,那黄金小子,则可以义结之。薛府这次,赚了。或许,真不用我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