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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峪山下客     卸甲将军寡妇妻txt下载     卸甲将军寡妇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零五章 未谙姑食性

    翌日,刘二女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却发现窑洞里面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了。

    当发现这一点,她的脑子霎时清醒了。

    人一下子就慌了。

    她蹭的一下坐起来,刚穿好上衣,就撞上张知劲轻轻地推门回来。

    “啊!”

    刘二女差点惊呼出声,幸亏关键时刻反应过来了,及时住口把话压回肚子里去了。

    要不然,这一声惊呼出口不要紧,可听听外面院子里说话的声音?

    他们要是以为出了什么事,或者闻声冲进来看热闹呢?

    到时候,恐怕除了给村里人增添一些茶余饭后的笑谈,也没什么其他的可能了。

    张知劲仿佛没感觉到新媳妇的不自在。

    他把端着的大碗放到柜子上,淡笑:

    “大哥刚过来家里,我这会儿就要过去相陪招呼。这是给你的,你一会儿趁热吃。”

    刘二女没敢抬头,只轻声嗯了一声。

    这会儿,从昨儿到现在的那些她刻意遗忘的事忽然清晰的浮现在她脑海。

    ——面对张知劲,她想不又尴尬又害羞都不行。

    而且她还另有一层慌张。

    这却与世情及张知劲说的话有关。

    怎么说?

    ——周围的人都知道,五姓村规矩重。

    重到什么程度呢?

    比如这成亲吧!

    除非男方家里不办婚礼,要办的话,从头到尾下来至少得忙五六天。

    ——从成亲那天头两三天开始算起。

    这天,男方这边本家兄弟、亲戚朋友,都会过来男方家帮忙——准备成亲需要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而成亲的头一天,还会有女方家的主要亲戚(都是男的),像叔伯,舅舅这些先来男方家认亲。

    到正日子,他们要办两场宴席。

    上午送嫁妆,吃完饭再返回去,接上亲娘子,在吃一顿。

    而第三天,也就是新婚次日,也有规矩。

    大清早的,女方的兄弟就会来接新娘子。

    ——待新妇磕头敬过茶,也就是俗称的认过大小,兄妹两人随即返回娘家。

    只待快响午时,女方一众亲朋又来了,吃过这顿饭,婚礼才基本结束。

    综上所述,是以刘二女一听张知劲的话——远处的大哥刘东都来了。

    可想而知,近处的本家的长辈还能没到?

    而她——还没起床呢!

    这自古以来哪有让长辈等晚辈的?

    虽然她这是新婚,可——

    想到这里,刘二女越发觉得惶恐不安。

    一张脸也不知道是被羞的还是被慌得,总之霎间红了。

    对她的不吭声、不作为,张知劲倒没生气。

    两人也打交道这么长时间了,足够他了解刘二女是什么人。

    相反,他不经意瞥见刘二女羞红的脸。

    ——虽然刘二女不是美人,但作为一个新娘子,一个年轻还是自己的女人,还是别有一番风情的。

    张知劲的心猛然间悸动了一下。

    不过又很快被他压下去了。

    就像水过无痕一样,来得快去得快。

    只是,到底他说话的声音低了,带着他都没察觉到的温和:

    “别急,你慢慢来。”

    又再三叮嘱她一定把饭吃了,方才转身出去。

    刘二女真没心思吃。

    想想任谁在不管是大哥还是长辈们都等着的情况下能没心没肺的该吃吃该喝喝?

    她从小所受的教导也不是这样的啊?

    虽然,大家碍于她新媳妇的面子不会进来,可万一呢?

    这亲戚朋友中也不是没有那样没规矩的人,而这样的人又往往没脸没皮。

    倘若让他们看见她在这‘慢悠悠的’吃饭,又那会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怎会不往外说?

    然后……

    刘二女想想那个画面,结果可想而知。

    紧赶慢赶,刘二女总算赶去了大房的大窑洞内。

    这院子里,连窑洞再房子算下来,也只有这里最大了。

    里面早就或站或立聚了大半窑洞的人,都是家里数得着的长辈们。

    “呦!新娘子可算来了!”

    也不知道人群中哪一个高声喊了一声,刘二女太紧张竟也没听出他话中是调侃还是讽刺。

    还不待她着急之下,无措的想解释,张知劲已先她一步站到了她身边。

    虽然人高马大的张知劲有些迫人,却无端的让刘二女松了一口气。

    “好了,小两口可算齐活了!”

    张申氏氏笑着调侃,又转头对张家元问:

    “那就让他们开始吧?早早的认完亲,也早早的打发他们兄妹出门。

    这时候也不早了,亲家母在家里还不知怎么担心呢。”

    自己的老妻,张家元当然给面子。何况,这中间还关系到张知劲这个出息的侄子。

    “好!”

    张家元点点头,吩咐:

    “那就开始吧!”

    作为如今张家最有出息的人,他的话当然没人会反驳。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

    “这是大伯父,大伯母……”

    虽然刘二女已经经历过一会了,所有的长辈她都认得,可过场还得走。

    既然认亲嘛,自然得有人领着认识。而这个人非家里的长嫂莫属。

    本来宋氏挺合适的,她又刚生完长子,但谁让她与刘二女关系太说不清了呢。

    毕竟中间还隔着前婆婆张杨氏,宋氏又不傻。

    ——她如今有儿子了,当然得为儿子多打算。本来婆婆就偏心三弟张知少,她自然不会做惹她生气的事。

    这样做会不会得罪刘二女?

    一来,她明白刘二女心软好说话。

    二来,不是还有二伯家的弟妹嘛?

    虽然赵氏比她小,可二伯比公公大啊,也不是不行。

    小赵氏愿意吗?

    当然愿意。

    在她看来,这是白得的人情,又不费事,又不得罪人,何乐而不为?

    刘二女在小赵氏的指点下,一一跪下磕头行礼。

    各位长辈自然不会承受不起,但同时自然得赐下见面礼。

    都是乡下普通老百姓,见面礼自然不贵重。

    ——不要说各色珍宝,金银都没有,最多不过是十几、几十个铜板。

    当然,以今时今日张家元的地位,贵重的也拿的出来。

    可这里也有个顾忌。

    ——都是一样的兄弟姐妹,你出的起,旁人呢?

    你说跟吧,自家出不起。

    不跟吧,这不是丢人吗?

    这天底下的人谁还不要个面子?

    这不是让人左右为难,得罪人吗?

    再说,人有悲欢离合,谁又知道自己一辈子富贵?

    万一哪天自家落败了呢?

    那时候,提起来的价可没好往下落的。

    而且,这个侄媳给了重礼,那其他侄媳呢?

    以后的先不说,以前的是不是要补齐?

    要不然岂不是厚此薄彼?

    ——谁还不是一样的人,谁又比谁尊贵不成?

    这不是故意挑起矛盾?

    再说,人心难测。

    有的人,你对她够好了,她还不满足呢。

    要不然怎么有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这句话?

    如此,又不是傻子,咱干嘛花钱找人骂?

    不过,理儿是这个理。

    这不是还有个词叫做‘变通’嘛?

    ——若是太看重,你私下多给,别人也没话说。

    就像刘二女,张申氏头一个跟她处的不错,当然见面礼不能跟其他人一样。

    张陈氏作为秀才娘子,以前也不是白白在外闯荡的。而且,两人中间隔着个张伯书。

    就是为了给孙子面子。就是为了感谢对方再嫁,几乎是相当于把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双手相奉,她也应该多给点啊。

    再说的难听点,左右还有几回?

    她还出的起。

    张赵氏就更不在乎钱财了。

    她娘家自来是做生意的,虽然说不上富可敌国,但是不缺钱财那是一定的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

    不过出点小钱,人情就送出去了。

    商人嘛,和气生财还不会?

    所以,现在别看场上人人出的见面礼挺统一的,可没到晚上刘二女就收到了几份私赏。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当下,窑洞里面几乎人人都带笑。

    毕竟是喜事!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张杨氏。

    ——虽然张知青活着时,她挺看不上这个儿子,可这也不预示着她高兴前儿媳妇再嫁,还一嫁还比一嫁高。

    对她的冷脸,所有人都不意外。

    刘二女更是只只当没看到。

    要不然怎么办?

    闹起来谁脸上好看了?

    说起来,也幸亏张老五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盯着她,要不然张杨氏非得做出不给见面礼的事。

    刘二女认完人,就该张伯书认人了。

    虽说当时,这门婚事也有张伯书赞同。

    可让他一下子叫张知劲这个继父父亲,他嘴张张合合半天,也没叫出口。

    眼看将要冷场,关键时刻,也不知张知劲大度不计较,还是本来就没有那个心,他摇摇手,大方道:

    “还像以前一样,就叫四叔。”

    说着,还提前将准备好的文房四宝一套拿了出来。

    他这一说,张伯书可算叫出口。

    旁边,事关孙子又连着爱好,张家善不由地定睛一看,然后心中暗暗点点头:

    “虽然算不得多贵重,但对如今的伯书来说,也够了。

    不错!不错!”

    认过大小,这认亲礼就完了。

    刘二女便和哥哥刘东返回娘家。

    刘王氏,石舅妈早等着了。

    虽然料想这一次刘二女应该过得好,如今更当面察看了刘二女的气色,觉得她过得还不错,可不问一下,不让她亲口承认到底不放心。

    于是,刘二女便跟母亲细细的交代了一些新婚的情况。

    母女两个一来一往,不知不觉间到时辰了,一群人连着刘二女又过来张家吃了一顿席。

    这顿饭吃完,送走了客人,婚礼差不多就算完了。

    当然还有九日回门、送夏、过年请女婿,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第一零六章 闲看隔壁事

    刘二女的新婚生活过得很平常,但是同时也足够平静。

    ——她和张知劲都不是第一次成婚。

    ——如果不是实在必要,两个人真不想也没有又折腾一番再和离嫁娶什么的心思。

    而且,他们的性子也不是那种十分固执不平爱生事的。

    因此不要说两人没矛盾,就是但凡两人有那么些不合、不一致的时候,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有意退一步。

    说起来,世界上的事就是那么奇妙。

    他们这里太平了,但相邻的另一对新婚夫妻张知少与孙月月过得却是一地鸡毛。

    ——张知少是刘二女她们成亲后,又过了十几天才成亲的。

    他与孙月月从去年就定亲了,可因为中间有各种各样的事耽误着,只等到现在两人方才喜结连理。

    本来,‘别人’家的事,刘二女并不一定知道。

    一来,她本来就不是那种无事可做,整天东家进西家出专门打听人家是非的人。

    二来,她招待张知劲都忙不过来呢。

    两人毕竟是头一回做夫妻,虽然一些矛盾,她们都尽量退一步。

    但彼此间该适应还是得要时间去适应。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刘二女最终还是没错过这些家长里短。

    毕竟,谁让她有‘耳报神’呢?

    说起来,老三房的张裴氏也是一号人。

    本来张裴氏的公爹与张家元的父亲(也就是刘二女的夫家祖父)正经的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两人在张氏家族中最该亲近。

    可当年,因为老一辈子人的一些恩怨,张裴氏这三房与刘二女她们这一房失和了。

    ——明着虽然还是一家子,暗地里却早早就不来往走动了。

    这事族里心知肚明,最多也就是糊弄糊弄外面不知情的人。

    这要是跟以往一样,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

    毕竟都是平头百姓,本身活着就小心翼翼的。

    虽说两家也有恩怨,但乡下人嘛,活着本就艰难,可还真没到动不动要死人的地步。

    ——可以说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这不是忽然间张家元发迹了吗?

    ——沾不沾光的她就先不说了。

    只说一点,万一人家记恨他们,给他们使绊子呢?

    他们不过平头百姓,过得本就艰难,再蒙头给你一棍(比如找理由加点赋税)?

    呵呵!

    面对如此忧心忡忡的情形,怎么办?

    一般人,要么没想到那么远。

    要么想到了却总抱着侥幸心思,得过且过。

    要么碍于脸皮薄,却不过情面,低不下那个头去弥补一下。

    老三房本来也是一般人那一波。

    可偏偏这其中出了个张裴氏。

    她能跟六房的张樊氏对骂,那就不是一般人。

    脸面算啥?巴结人算啥?

    只要家里人好好的,这些迟早都能挣回来。

    当然,凡事最忌讳不顾一切,蒙头去撞。

    毕竟,万事都讲究个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就好像她想让老三房和老四房(小二房)和解一样,这不是你随随便便去说两句话就成的。

    想也知道,你还没那么大的脸面!

    这其中也讲究策略方法。

    ——她心里暗自思邹:以两家的恩怨,直接找同辈的伯嫂肯定不成。

    一来,他们都是亲身经历过那段日子的。

    一个‘感同身受’,就能把她所有的好话磨灭了。

    二来,老话说的好,‘姜还是老的辣’。

    人越老,除非实在难得糊涂的人,要不然绝对是越老越精明,越老心越硬。

    又岂是你说两句好话就一笑而过的?

    思前想后,还是得找刘二女。

    一来,她这人心软好说话。

    二来,两人在高四丫的事上也算有交情。

    有一就有二,这一来二去的事情岂不就是循序渐进了?

    这总比她一上来就直说目的好吧?

    ——那不是办正事,那是为难人,与人结仇呢。

    正好,刘二女不爱出门走动。而她偏偏那么巧相反。

    于是,打定主意后,张裴氏便时常拿着一些家常活计来刘二女这里闲话家常(说说张家长,道道李家短)。

    到底有那么一份恩情在,刘二女也不好推辞。

    今日,她半上午又溜达过来了。

    一进来还没坐下喘口气,就迫不及待的说了一个大消息:

    五房张知少(也就是刘二女的前小叔子)新娶的媳妇孙月月,刚才在水窖边和村里的妇人因为水的问题吵起来了。

    众所周知,五姓村是个山明却偏偏水不秀(缺水)的地方。

    为了干旱时不会没水喝,以及平时日常所需,五姓村的人打了几口干井(也就是盛水的大肚小口的水窖)。

    可能因为得来的不容易,所以村里的人用水都很节省。

    ——除了喝水、做饭,喂牲口。其他的,像洗衣盥浴这些就不那么勤了……

    这些孙月月当然接受不了,觉得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

    毕竟,她娘家所在的村子靠近汀河边,以往她都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她从小到大,还真是没有为水的事儿愁过。

    她本来就因为与张知少的婚事一拖再拖、一波三折,而聚起来一肚子的火。

    偏偏两波她能当成出气筒的人:刘二女不上当,她也够不着。

    她娘家的嫂子们倒住得近。却因为两方有嫌隙,对方不满太久了,几个嫂子竟合起伙来对付婆家人。

    孙父孙母别看平常挺宠孙月月的,但到了关键时刻:

    一来,这时的人到底更看重儿子。

    二来,要是孙月月嫁的近也就算了。但隔山差村的,眼看指望不上。

    他们日后还是得靠儿媳们养老,终究得落在儿媳妇手里。

    想想这些,心里先自怯了。自然也就不敢硬为她出头,反倒约束起她来。

    这也看出其中的差距来了。

    孙月月更气了,也心寒了。

    她憋了一肚子火,盼星星盼月亮的期望着嫁过来能有个好日子。

    哪知……

    “……你是没看见,那新媳妇真个厉害!明明她自己做的不对,偏偏死不承认……

    那张小嘴快的……老三家的媳妇平常多利落的人?竟也被她三句话顶回去了,末了,连眼泪都下来了……”

    张裴氏一边手舞足蹈着说着,一边撇撇嘴。

    “等着吧!老三家那情形,娶个媳妇多不容易啊?就这么个媳妇,他们家平常宝贝的跟啥似的?他能忍得下媳妇哭才怪咧。

    也不知这老实人家发火了,这新媳妇的嘴是不是还那么厉,可还招架的住不?

    就五房的人——”

    她笑了笑,没往下说。

    但其中的意思,刘二女自然明白。

    说起来,张裴氏真不愧是村妇中说闲话的翘楚。

    ——不仅对各家的闲言碎语很灵通,对发生的这些事态的未来走向也估计的很准确。

    果然,距她说了这起八卦没多久,时日也不过将将正午,外出的人刚回家来,张老三一家便找上五房的门了。

    不管怎么着吧,外人看着她们都是一家子。

    虽然刘二女实在不想跟五房的人打交道。

    毕竟一来彼此间关系尴尬,两者间的感情到底怎么样,她们自己心里清楚。

    二则,别人犹还罢了。

    以张杨氏和孙月月的人品,说不得不感激刘二女上门帮忙就算了,还会不会怀疑她有看热闹之嫌,进而恨上她?

    这些以前刘二女不会想到,或者没想那么多,可经历过这么长时间,她到底长了点心眼。

    只是,还是那句话,到底是一家人,都姓张。

    刘二女思前想后——还是去了。

    到地儿刚刚好,张老五和两个儿子已把上门来闹的张老三一家请到堂屋去商量如何了结事去了。

    宋氏以儿子哭闹不止为由,早躲进自个屋里不出来。

    张贵英更不用说,她从始至终就没露过面。

    院子里,唯二的两个五房人:

    张杨氏一边奋力的往外撵围观的人,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堂屋里的动静。

    可惜众人少有给她面子的。

    等张杨氏累的气喘吁吁时,他们依旧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可就是没几个人真散了去。

    只气的她又气又急,不禁恨恨不平的拿眼使劲瞅罪魁祸首——孙月月。

    面上绷着个脸,站在当院的孙月月看着一副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没人知道她心里正在使劲流泪。

    ——要不是不想让人看了笑话,不想在外人面前示弱,她都想哭一哭。

    可惜实在没人心疼。

    ——这么多人,现在唯一在乎她喜乐哀怒的张知少被张老五父子硬是连拖带拽的拉进堂屋里去了。

    孙月月心里难受的很,只觉得自己委屈着呢。

    她本以为在娘家的日子就很难过了,哪知婆家日子更难过。

    婆婆嫂子不是省油的灯就算了。

    还什么都没有。

    连个平平常常的水都缺。

    都不知村里人衣服洗干净了没,这穿的舒服吗?

    反正她是受不了。

    可惜,但凡她多用一点水,嫂子宋氏嘴上没说,心里不定怎么不愿意呢。

    为了忍一时之气。

    ——她到底刚嫁过来,装也要装三年才能露本性。

    且大嫂宋氏刚生了儿子,在家里挺受公婆看重。

    她只能暂且眼不见为净去水窖边洗去。

    偏偏水窖边也不清净。

    都说一样米养百样人。

    见她如此糟蹋水,水窖边的几个妇人都不愿意了。

    可有的人不愿出头,只愿自扫门前雪。

    有的人面子薄,太难听的话说不出口。

    结果就剩下老三媳妇这个心直嘴快的人。

    两强相遇:一个占着理儿。

    一个再也忍不下去了,总算有个出气的地了……

第一零七章 出力不讨好

    这可不是天雷勾动了地火?

    一场村妇大战彻底爆发了……

    那个精彩劲儿……自不必多说。

    孙月月想起上午水窖边的事和现在的事就恨的牙痒痒的不行。

    ——不过是一件小事,倒是被人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看把这些人嘚瑟得?

    也怪不得家里那么穷,连个老鼠都嫌弃,还都是闹得……

    她只顾不忿,自然没看见东厢房里,宋氏抱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牛娃一边轻轻的哄着,一边偷偷的从窗户缝往外瞧。

    待她看见孙月月那副急得恨不得跳脚的样子,她不由得又高兴又嘲讽似的无声的冷笑了几声。

    心下更是暗暗唾弃:

    “你还不平来着呢?这才哪到哪呢?说起来老三一家找过来就对了!

    早就该这样了!

    活该!

    要是能挨一顿打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愤愤不平的很。

    ——虽说水窖的出现解决了五姓村平常吃水的问题。可反过来说,新的问题还不少。

    比如挑水的事。

    毕竟一家打一口水窖,这时的村人真还打不起。

    既然水窖是大家伙合伙打的,是公用的,虽然按距离来说离的各家都不远,但总不比在自家院里近便。

    何况,就是在自己院里也得有人一担一担地提上来,往回挑吧?

    五房谁能做这件事?

    以前有一个无所不干,勤劳老实的刘二女。

    这向来是她的活计之一。

    即便她也不大挑得动整桶水,可人又不是死的,这不是还能半桶半桶的挑吗?

    如今她走了,这差事自然就落在家里几个男人身上。

    毕竟,剩下的四个女的,各有各自不能做的理由:

    张杨氏也算是上岁数的人了,又是婆婆奶奶辈,早在儿媳妇进门后就只管享清福,不做这些活计了。

    宋氏不必说,谁都知道她自来体弱多病。何况又刚生了长子,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没人触哪个霉头,这家里的人对她也没那么狠。

    如今唯一的闺女——张贵英不用别人说,张杨氏头一个就不愿她做任何活计。

    这位从小可是娇养着长大的,身上有一块茧子那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可是以后五房的摇钱树!

    虽然现在看起来这颗摇钱树没有一点发芽的迹象,可盼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放弃了?

    即便理智告诉你应该这么做,心里也不是轻易就能放下的。

    剩下的孙月月,那更不可能了。

    说句不客气又无奈的话:她只要不糟蹋水,这就是烧高香了。

    再说她们也挑不动。

    这时的水桶可是木制的,那沉重劲儿就别提了,而且还特别大。

    乡下地界倒是不缺少从小能干活的妇人,但这些人里绝对不包括五房这些女人。

    终上说述,结果自然一目了然。

    只是,到底还是那句话:“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同样,这天下人太多了,什么人当然也有。

    比如这五房的几个男人。

    张老五不必说,就像张杨氏身为婆婆一样,他也是爷爷辈的人了。

    有儿子在膝下,又不是多要命的事情,谁还死命干呀?

    又不是想着找死的人,谁还嫌自己命太长不成?

    儿子干什么用的?

    米啊面的,白养活的?

    剩下张知壮与张知少兄弟。

    他们一个是家里的长子嫡孙,一个小儿子最受父母喜欢。

    按本心来说,谁都不愿意多干活。

    可张知少自己不愿,再加上有孙月月的支持,索性逃懒到底了。

    张知壮却逃不了。

    他不看别的,对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却看的跟命似的。

    ——儿子的尿布总得有水可洗吧?

    还不能把儿子渴着饿着了。

    ……

    如此,此起彼伏之下,这挑水的重担竟渐渐地都落在了张知壮身上。

    作为枕边人,夫妻感情还不错,又共同生养了一个儿子。

    对这些看在眼里的不平事,宋氏心里能舒服了?她岂能不愤恨?

    尤其后来,见张知少、孙月月夫妻越来越过分:

    张知少呢?

    宁愿坐着躺着,竟连一桶水都不挑了。

    孙月月呢?

    连五姓村里那些不懂事的孩子都懂的省水用。可她倒好,死劲的糟蹋。

    这夫妻俩是不是把他大哥一家当下人了?

    该他的?

    宋氏觉得她没当场闹出来,也是她大度得体,有涵养气度了。

    如今,可算盼到有人忍不住闹上门来了。

    还想让她帮忙?

    她不反向倒戈帮来人对付自家人,都算看在一家人的面上了。

    不提她的那些复杂心思,只说回刘二女。

    她刚找了个空地儿站定,还没理出个头绪,已被张杨氏转头看见。

    也不知两人是不是前世有仇。还是张杨氏还没从以往的婆媳关系中走出来,或者是以往欺负刘二女做惯了。

    ‘婆媳到底是冤家’这句话在这里贯彻的很彻底。

    明明当场看热闹的、劝和的人不少,张杨氏偏偏能从千万人中间一眼看出刘二女来。

    “这还了得?”

    张杨氏忍不住浑身发抖,心里都气炸了。

    她想不到刘二女是来帮忙的。她脑海里头一个念头就是刘二女一定是来看自家的热闹。

    “谁给她这狗胆子?别人也就罢了,她刘二女也配?

    这是许久没收拾她,她忘了马王爷有几只眼了……”

    越想越气,张杨氏像一个气鼓鼓的炼丹炉,再也忍不住,立时“嘭”的一声,整个的炸了。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吧!

    你个不要脸的小贱人,生个儿子没屁眼的缺德货,也不怕看老娘的热闹瞎了你的狗眼。”

    张杨氏尖锐的高嗓门突兀的在人们耳中响起。

    几个心思多的人还以为她是骂自己,正准备反口骂回去。

    张杨氏已开始‘指名道姓’了:

    “不就是个二嫁的货?有啥了不得的?

    可怜我儿在时对你们母子千般好万般好,他一被你们克死,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反倒把他忘到脑后。

    找野男人的找野男人,忘了祖宗的忘了祖宗,路上见了连句招呼都不打……

    一对白眼狼!

    这会儿还敢来家里看老娘的热闹?谁给你们的狗胆子?

    老娘要不把你那狼心狗肺打出来,老娘怎么对得起我那可怜的儿。”

    边说她便从地上抄起一把扫帚就扫过来。

    那架势真有种横扫八方之势,一战洪荒之力。

    这可真是祸从天降!

    刘二女预料到她一出现恐怕会祸水东引,但她到底还带着一丝侥幸。

    想着哪怕张杨氏顾计着在外人面前的脸面呢?

    而且,张杨氏的反应也太快了。

    她都没防备。

    眼看那粘着鸡屎晦物的扫帚要迎面而来,刘二女都想到被这把破扫帚扫过脸,她脸上最少也得多几道伤痕,甚至会破相……

    周围人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声惊呼。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无声的伸了过来,一个用力,破扫帚已换了主人。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那只手随手将扫帚往远处一扔,再朝刘二女一伸手,眨眼间她已被带离了原地。

    刘二女平安了。

    张杨氏却还在向前,她冲过来时带的冲力让她止不住脚。

    可是眼前没人了,她扑了空。

    眼见她将要摔倒。

    上了岁数的人最怕摔。

    虽然张杨氏还没五十,但乡下人地里刨食为生,风吹日晒的,让她比实际年龄老了十来岁不止。

    手的主人又出手了。

    张杨氏被拽住了。

    她稳稳身子,回转过身体便要大骂,扭头却看见张知劲正定定的看着她。

    明明这人还是小辈,张知劲也没什么气势,张杨氏待要出口的话却无声无息的被她吞回去了。

    她不安的咽了咽唾沫,心里止不住的慌。

    “五婶!”

    张知劲恭敬的叫了一声。

    “听说五婶家出事了?”

    不用张杨氏回答,张知劲继续往下说:

    “本来五婶家的事该侄子亲自过来看看,能帮上忙的自该听从长辈的吩咐。

    刘氏再怎么也是女流之辈。

    只是可惜侄子今儿正好没在家,刘氏这才先我过来。

    如今这么一看,婶子身强力壮的,恐怕就算事再大,婶子也应付的过来。

    既然如此,侄子就不耽搁你了,这就告退。”

    他行了礼,抬脚便走。

    一边还吆喝刘二女:

    “还不走?等着碍五婶的眼?”

    “啊,哦,好!”

    刘二女忐忑不安的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家。

    刘二女看他的冷脸还以为张知劲要教训她几句,哪知全没有。

    张知劲一进家门,脸色便变舒展了。

    他语气和缓,与其说是吩咐倒不如说是商量:

    “做饭吧?”

    刘二女木讷的点点头,一边烧热水,一边将白菜萝卜这些家常菜切好,又淘洗干净。。

    眼角的余光却瞧瞧盯着张知劲。

    只见他从锅里舀了一瓢热水,先兑了冷水洗漱了一番。

    接着不用人吩咐,他便自发坐下来和好的面从瓷盆拿出来。看那架势,谁都猜出来他要准备亲手做面。

    “快放下!”刘二女眼皮一跳,大惊失色。

    这乡下,除了红白喜事,还从来没有男人帮着做饭的。

    ——灶房历来都是女人们的天下。

    若被外面那些长舌妇知道了,那还了得?

    “这那里用你做,我”

    张知劲轻轻地避了避,让刘二女扑了个空。一边继续他的活儿,一边笑了:

    “你快淘菜吧,水也要开了。跑了一清早,我饿的很。这样快点!”

    听到这借口,刘二女觉得在理,心才放下了。

第一零八章 家和万事兴

    不一时,刘二女已手脚麻利的将饭做好了。

    两人相对而坐吃起来。

    看刘二女吃的心不在焉的,张知劲挑挑眉,平静的扔下一句话:

    “以后五婶家的事,你就别管了。”

    刘二女一怔,正自惊疑不定。

    张知劲漫不经心的解释:

    “吃力还不讨好,谁还扒着他们不成?”

    又安慰刘二女:

    “至于外面的街坊邻居:知道的自会明白你们之间的尴尬,不用你说,她们也会体惜你。

    不明白的人,你再有一百张嘴也辩不过。

    如此,又如何花费那么多口舌?家里又不是没事做了。”

    可……

    刘二女犹豫着还没张口,张知劲笑了,意味深长又不失强硬道:

    “你记着:你如今是我媳妇。

    这以后我对你得意了,这族里你想咋横着走,就咋横着走。

    我若不得意你,就是街坊四邻都说你好又如何?

    说句难听的,我若三天两头的打骂你,你看他们可会伸手管一下?”

    刘二女摇摇头,想到那个画面,脸霎的全白了。

    她从小自在乡里长大,自然知道这不管哪村哪落中从来没缺少过打媳妇的汉子。

    有些是天生粗鲁,有些却是被人挑拨的,还有人则是祖辈传下来的传统。

    但不管怎样,从记事起到这些年看到的、听到的打人时那些下的狠手却深深的落在她心里。

    还有张杨氏,曾经她可是想要打死过她们母子的。

    要不是……

    刘二女想起了过往。

    要不然岂有她们母子如今的好日子过?

    只是……

    这与她从小所受的教导太大相径庭了,再说与刘二女的性子也不符合啊。

    张知劲没再说话。

    常言说得好‘欲速则不达’,老话也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早就明白改变刘二女,让她能拎事,当的起一家之母这事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

    何况,他这不也是没白费功夫吗?

    ——看着刘二女陷入深深的迷茫中的模样,要不是心里有了动摇,岂会如此?

    ……

    “当家的,当家的……”

    刘二女一边轻声叫唤,一边动手推了推人。

    张知劲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心里先存了一股火。待看清眼前的人是自家媳妇后,火气顿时消下去了。

    同时在心里暗暗反思:

    以前在疆场上,不吃不睡都是常有的事,那时也没觉得怎么着。

    哪知如今不过过上几天好日子,这不该有的没得起床气倒有了。

    幸亏这火没发出来。

    他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回过神来,又想着以刘二女的性子没事绝对不会打扰自己睡午觉来着,便张口冷冽的问:

    “咋了?”

    果然被他料着了,刘二女小声的回复:

    “大伯父刚回来了,让你过去呢。”

    张知劲闻言精神一震,立马问道:“还叫了谁?”

    刘二女倒还真知道,她先前正好上茅房凑巧碰见了:

    “只有三伯父和你,其他人没看见。”

    张知劲赶紧起身,收拾好自己正要往外走,余光看见刘二女放在炕上、纳了一半的厚棉布鞋,不禁停住脚,叮嘱:

    “你也歇歇!这么没日没夜的做活,可还要眼了不要?”

    有句话他没说出来:“不要说他如今不缺那副鞋。就是缺了,大不了花钱买,有的是人做。何苦折腾自个?”

    不过他也清楚刘二女的心思。

    为了安对方的心,且虽然不想承认,但对方亲手给他做鞋,他还是高兴的,遂无关痛痒的叮嘱了几句,便施施然出门去了。

    不过几步,他来到了大房的上房,果见屋内就坐着张家元和张家善两人。

    其中张家元一边用手指头敲着炕桌,一边闭着眼睛在沉思。

    张家善却在喝茶,凑空更将余光瞄准空着的手里的一封像信一样的东西。

    张知劲上前一一见礼。

    “来了?自个坐!”

    待张知劲行礼毕,张家元也未睁开眼,反而是张家善随意的招呼了他一声。

    张知劲也没心生不满。

    他自个动手从炭盆上取下茶壶,先给两位伯父续上茶水,方另取了杯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才找了把椅子坐下,自得其乐的品起茶来。

    “你看看!”

    终于,也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张家善又开口了。

    张知劲双手恭敬的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复坐下去慢慢翻看起来。

    他果然没看错。

    这东西确实是信,统共只有三封。

    而且内容并不长,一封不过两三页。

    他不过片刻就看完了。

    说起来,这寄信人还是个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人。

    谁?

    不是别人,却是七房的长子张知言。

    也就是帮助张知劲母亲常嬷嬷和前妻常五小姐诬陷张知劲和刘二女有私情的张郑氏的儿子,姜氏的丈夫。

    这牵扯已经够奇了,谁知更奇的还在后头。

    张知劲又上下翻看了一遍信的内容。

    呵呵!还以为七房一家子孤寡生活不易这才行事出格。

    原来,这老鸹窝里难得飞出来一个金凤凰也不过如此。

    他心里难得吐糟:“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

    “族学的事得提前了!”

    半响,张家元终于睁开眼,说了自张知劲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此言一出,张家善立马看过来,张知劲也挺直了腰板。

    不怪他们重视。

    实在是早前空闲时,他们早就把族学、族田、祭祀等一连串能兴旺家族的好事合计好了,也列好了行进的步骤。

    只是因着张家毕竟是寒门骤贵,怕做得多了导致族里根基不稳,又遭外人嫉妒,反倒有害无益,这才暂且搁浅。

    可如今,张家元这个领头的竟然出尔反尔,打乱了他们的谋算?

    张知劲他们虽然莫名其妙,但头一个念头却是这其中恐怕出了事了。

    可不是嘛?

    张家元随后的话便应证了:

    “张知言要插手了……”

    他这句话说的半途而止,不明不白的,换个人来肯定听不懂,但张知劲两人反而立时便明白了。

    ——很少有人知道,因为连年的战乱,从小到大的经历,深受其苦的张家元心里一直隐藏着一股野心。

    什么野心?

    这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简单点说,那就是张家元想让张家发迹,慢慢的兴旺成世家。

    这点,从回来后不久,张知劲两人便相继知道了,而且两人的见识、眼界也让他们很赞同。

    毕竟,从古到今,不管王朝怎么兴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要不然古人怎么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

    话说回来了,既然一个家族想出头,光靠一个人立着肯定不行。

    ——虽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千百年来总也少不了一些人杰英雄已一己之力撑起一片天来的事,但这个人绝对没出在张家。

    张知劲他们再无知,这点识人之明、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那怎么办?

    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老祖宗早说了,家和万事兴。

    ——只要众人齐心协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他们不相信他们走不出一条路来。

    恰巧,这时张知言这个被传已死的人冒出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混了个出身。

    这可是打天上掉下来的帮手,张家元能放过他吗?

    不能啊。

    不过,反过来说,其实这事对张知言也有好处,他也不吃亏。

    毕竟,独木难成林。

    为此,张家元都摒弃前嫌,连张知言的母妻张郑氏和姜氏两人算计侄子张知劲和刘二女的事都不计较了。

    可惜,张家元很快发现他这是剃头单子一头热,张知言太不对劲了。

    ——按说,张知言都做官了,也能给张家元写信了,那派个人招呼妻小一下也不费事吧?

    就算一时有难处接不了人过去一家团聚,但送一封信送点银钱总不费事。

    可他给张家元的信却只对自己做官的事大书特书,反而对其他事遮遮掩掩,尤其还又暗示又恳求张家元暂且不要把他的消息声张给家人。

    这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张家元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正好,本县县令要派下人给老家人送节礼,而这老家又距张知言如今待的地儿不远。

    于是,他便安排徒弟兼内侄申知义混进送节礼的队伍中,趁机对张知言明察暗访一番。

    不久,申知义按时回来复命。

    按他所说,张知言在外面人还挺好的。

    ——讲义气,官声也不错,与上下同僚都合的来。

    可内里,却帏薄不修,私德有亏。

    此话一出,都是在外面混过的,自然不缺那这见识。稍动脑筋想一想,张知劲两人立刻会意了。

    不过,张家善还是不放心的插口确认:

    “他纳妾了?”

    张家元点点头,要不说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劲儿?你看,他刚一开头儿,三弟他们就明白了。

    相反,你要跟族里其他人说这事,他们恐怕连‘帏薄不修’这四个字都没听过。

    当然,这倒不怨乡下人见识短,实在是他们祖祖辈辈因为穷、地位低等原因能娶上一房媳妇就不错了。

    纳妾?还真没有。

    当然不排除有那个有心无力的。

    不过就是万一有哪一个心大,也得小心周围的人的唾沫星子把你淹死。

    “咱们都是男人。说句实话,这人有本事,又有官身,纳几房小妾真没啥吧?”

    张家元口里掏心掏肺,语气反而十分愤怒。

    这倒是!

    张知劲两人赞同。

    虽然他们没纳妾,可在外面见多了这种事。

    不稀奇!

第一零九章 无利不起早

    张家元叹口气:

    “可张知言倒好,不仅纳妾了,还有宠妾灭妻之嫌。”

    此话一出,两人皆没太意外。

    ——都是在外面混过的,这种事早见怪不怪了。

    说起来比这更混账的也不是没有。

    如今,比起事情本身,他们脑子里更多的开始思索起解决之道来。

    “不能把人除掉?”

    “可是有什么为难的?”

    张知劲两叔侄异口同声的问。

    张家元摇摇头。

    可不是有为难吗?

    说起来,这位宠妾也是有来历的。

    原来,当年张知言与其父张家富跑出家乡后,阴错阳差下竟然投了军。

    这中间两人虽然几经生死,但也不是没收获,至少就交了几个很有过命交情的朋友。

    尤其其中有一个叫李鹏飞的,与张家富是同年,这已是一层缘分。

    同时,因他比张家富父子早投军了好几年,经验多了,如此机缘巧合下不免救了张家富父子几回。

    再加上两人性子又合得来,张知言父子更是与其相交莫逆。

    尤其在张家富死后,张知言甚至还认了他做义父。

    那年,他们领了公干经过李鹏飞家乡。

    因为李鹏飞好多年没回过家了。

    ——张家富父子虽然也背井离乡的,但他们父子两在一块到底与他孤家寡人不一样。

    眼看亲人近在咫尺,他再也忍不下去,便忍不住想回去看看。

    张知言虽然明知道不合适,违背了上封的命令,可一是李鹏飞的事是实情,他想回去更是人之常情。

    二是,两人的感情太紧了。

    他到底说不出反对的话。

    豪气上来,索性豁出去跟着义父回去了。

    结果到家才发现,李家人这么些年因为战乱、饥荒、疾病等原因,早就死的死、散的散,家破人亡了。

    李鹏飞当时如何号恸悲催就不多说了,就在他们失望而归伤心离去时,这时候却意外找来了一个人。

    ——一个李鹏飞拐了弯的外甥女名叫齐丽英的。

    甥舅两人相认,齐丽英伤心欲绝的说起了她这些年的经历。

    她父母亲人这些年也像李鹏飞家人一样陆陆续续的不幸离世了。

    只剩她一个无家族无亲朋的弱女子,还不等她静下心来想想怎么活下去,便有村里的大户仗着人多势众把她抢回家去了。

    当然人要脸树要皮,人家对外说的也好听,是做媳妇的。

    这也是他们家仁义。

    在这个大家都活的艰难的时候难得发善心,不忍她一个弱女子饿死,或为了活下去做了什么——轻则有辱家门、重则带累了整个村子的名声的事。

    实际上呢?

    自古以来,正经的媳妇都没几个过得好的,何况像她这样近似于白捡一样的媳妇?

    吃苦受累那是应当应分,能吃上一口饭就不错了。

    当然万幸男人还不错,可还有婆媳不合这个千古难题呢。

    齐丽英都绝望了,她感觉这辈子就这样过着苦日子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李鹏飞回来了。

    虽然两人这亲戚有些远了,但再远也是亲戚不是。

    是继续待在村里过着看似安稳,实则没有尽头的苦日子呢?还是拼一把,奔向前途不明的外乡?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看法。

    对齐丽英说,当她听闻表舅回来的那一霎间,她心中已打定主意了。

    ——宁愿饿死在外面,也要去闯一闯。

    毕竟,不离开日子一辈子也就那样,以后甚至比这还苦。

    离开,反而还有其他的可能。

    再则,这老家也没什么值得她留恋不舍的东西了。

    齐丽英没被辜负。

    跑出家乡后,她的日子过得真是好。

    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再深的伤痛也逐渐淡去。

    李鹏飞也该重新娶妻生子了。

    虽然他年龄也不小了。

    但谁让人理由太强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不是说着玩的。

    至于生不生出来?

    不说别的,汉武帝七十上还喜当爹,多了个小儿子汉昭帝呢。

    他李鹏飞年龄再大,离着七十岁也远着呢。

    ……

    人都有私心杂念。

    新媳妇进门后,看齐丽英就有些碍眼了。

    这也难怪。

    毕竟,齐丽英住在李鹏飞家中,她又没地儿挣钱,相当于吃白饭的,由李鹏飞养着。

    她寄人篱下的,自然不会由着性子使劲花费,可她再怎么花费的少,也还是要花钱的。

    那些钱,男人给媳妇花,那是天经地义。

    男人给儿女花,那是应有之义。

    男人给下人花,人家给你献衷心了。

    可给你一个拐弯抹角的亲戚算怎么回事?

    打秋风也不能这样长年累月的打呀?

    按新媳妇所想,那些钱以后可都是她们母子的。

    何况,女子总归还是要嫁人的好。

    齐丽英的年龄又不大,又不是嫁不出去。

    真那样的话,她只能自认倒霉了。

    主母的意思,还能没下人领会?

    李家的变化,齐丽英很快察觉到了。

    她又不傻。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道理她也能想的明白。

    知道眼前除了嫁人别无他法。

    可是嫁谁?

    刚从苦海里挣扎出来,她再也不想嫁什么贫苦百姓。

    可她看上的人家,人家还看不上她一个二嫁的村妇呢。

    就是想做妾,人家也嫌弃她不够美貌。

    几经挫折后,万般无奈的她盯上了张知言。

    一来对方有品级,意味着她以后可以夫荣妻贵。

    二来武将有钱财,她日后不缺钱花。

    当然,唯一不好的是老家有妻室。

    可那又怎样?

    这些年,甚至以后陪着张知言同甘共苦的人是她齐丽英。

    再说,不讲情分,只讲利益,她还有一门贵亲——舅舅李鹏飞呢。

    老家那个有啥?

    不过,有着那么一个人在,总归碍眼。

    怎么办?

    齐丽英想的明白,她也下的去狠手。

    比如,按张知言的本事,早能够给老家妻母儿女送信,送最最需要的银两了,可齐丽英为了尽快扶正,便刻意往后拖延。

    目的就是希望能把姜氏饿死。

    ——这年月乡下人过得艰难。

    有点吃的(一来保存力量,二来尊老爱幼什么时候都是传统美德),都是尽量可着青壮老幼先来,女的都靠后。

    就像姜氏一样,没吃没喝时,她是宁愿饿死自己也不能让家中老幼有事,要不然家里男人回来也饶不了她。

    当然要是她自私点,饿死家里老小,那就更好了。

    只可惜这招并不管用。

    一来,齐丽英没想到张郑氏婆媳两人泼得去面子。二来,就是张氏族里插手了。

    气愤之下,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着施恩与张家族里,让族人保举她为原配,由妾变妻。

    不要想着她是不是异想天开。

    虽然按理来说,太平盛世的时候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行事

    可这不是乱世刚结束嘛?

    这时候的一切本来就是乱的。

    更为重要的是,姜氏与张知言成婚时没有婚书。

    ——当时为了方便,也为了省那份银钱,俩人儿的婚事减了又减,很多事情真不能细究。

    如今倒是方便了姜氏抓把柄。

    她只要捏着这点儿,再加上张知言支持,族里证实,再把她的姓氏写在家谱上,她就能挤掉姜氏上位。

    那她就是张知言的原配正室。

    就算有人心里明白,她不承认,这就是事实,谁也奈何不了她。

    她也不相信有人这么傻,明摆着会得罪他们还非得说出来。

    包青天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上的。

    当然,若有一天真有人较真,拿这事告他们一状,那也没啥可怕的。

    这证明,她们家已经失势了。

    别人想要对付他们,只凭这一个把柄怎么够?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道理很多人都懂。

    既然没有这一个把柄也有其他,那当然也就无所谓多它一个少它一个了。

    话说回来。

    送礼自古以来都是一门大学问。

    但万变不离本宗,送心头好,最缺的东西总不会错。

    乡下人最缺什么?

    说起来无非钱财二字。

    只是送多少合适?

    送少了显得他们不大方,也显不出诚意。

    送多了,又怕人心不足蛇吞象,甚至可能惹出什么事端来。

    想了想,虽然天下父母都希望儿女平平安安的,但望子成龙,望心思也必不可少。

    那就建学堂好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嘛。

    读书不仅可以改变门庭,以后这也是助力,简直是两全其美。

    代价却不过是花费少少的银子,而他们家——还真不缺那点钱。

    这般一琢磨,一切都算计好了。

    可惜眼看着还是要失败。

    ——齐丽英和张知言商量之时,因为想着下人们跟老家的黄脸婆没有利害关系,是以并没有背着人。

    偏偏其中有一位丫鬟有点长舌,平时不敢往外传主家的私事,但不妨碍她回家里炫耀啊。

    又偏偏撞上了申知义来打探消息,很是收买了一些人,其中便有这位丫鬟的老娘。

    财帛动人心,于是

    “古人常说美色误国,美人乡是英雄冢。他张知言被女人迷住了,我不稀奇。

    稀奇的是偏偏这人选,这可真映了那句话——情人眼里出西施。”

    张家善不满的哼了哼,又接着讥讽:

    “如今,他张知言不过稍稍出息点,就这么无法无天,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我看将来出息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说不得还得害在这上头。”

    “行了!”

    张家元打断他喋喋不休:

    “又不是长舌妇,哪来那么多闲话?你忘了以前的教训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咱只要把该咱们做的做好就成了。”

第一一零章 应对的办法

    “是!弟受教!”

    张家善压平了心里那口气,心平气和的应声。

    要不然都说家乡好?

    他这才回来多久?这就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竟也沉不住气来。

    这里,到底张家元心里也存着一股气呢,他忍不住冷笑:

    “哼,再外面他们想怎么着都行,我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可在家里,他们那些逞强斗狠的下贱手段还不顶用。

    他们不是有上梁计,难道我们就没有过墙梯?”

    “三弟!”

    “大哥!”

    张家元愤愤不平,既是赌气也是解释吩咐:

    “他们不是想插手族学的事嘛?那咱们干脆抢先把族学办了好了。

    看他们还往哪儿插手。

    哼!一个好汉三个帮,但凡他们有几分真心,我又不是脑子进水了,非得逞强好胜硬压着不让他们给族里出力。

    说起来有人出钱出力,我省了多少?我巴不得呢。

    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着咱们族里的名声只为给他们当踏脚石。”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只是张家善也有担忧:

    “虽则他们不知道咱们打听了他们,虽则咱们把事提前了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怕到时候他们记恨你我兄弟。

    咱倒是不怕他们,可正值族里要紧的关头,他们拼着一口气万一捣乱呢?

    还是得想个法子,让他们没话可说才好。”

    张家元颔首微笑:

    “这正是我要说的。”

    “说起来这也是咱们的运气到了。”

    他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前几天,县尊大人找我过去闲坐喝酒,席间他说了一件事,说是他有一个好友过几天要来投奔他。

    但你也知道,天下官员多东奔西走,最多过几年县尊大人肯是定要升迁离开的。

    可这位好友却并不想跟他走。

    按他老人家的意思,这位好友如今已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

    此时虽则说是投奔他,不如说是因着没了家累才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

    没奈何,他老人家只得把人预先托付给我们这些本地人。

    我本来还不在意,还以为这又是一家打秋风的上门儿来,可他老人家接着一说那位好友的名姓……”

    说完这番话,他故意促狭道:

    “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那个闻名北边的桥安郭励郭大儒。”

    “真的?”

    张家善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吃惊不已的再三询问。

    不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

    ——郭励是谁?

    普通平民百姓不知道也罢了,他们这些书堆里来来去去的若也不知道,那可真是白读了这么些年书了。

    张家元好笑不已:

    “我还骗你不成?快坐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我事儿还没说完呢。”

    要说起来也不怨三弟这样儿,实在是他们九曲县文风太不盛了。

    别的地儿中了进士都不算什么。可他们这儿,一个秀才都很了不得,而且活着的统共也没几个。

    三弟又是个爱读书的人,也难怪如此。

    待张家善好不容易才重又坐下,他才接着道:

    “我当时立时就接下了这差事儿。”

    张家善喜不胜喜,连连道:

    “该接!该接!”

    “可不是!”

    张家元得意的笑了:

    “我本就是县尊大人他老人家提拔的,他老人家再是放心不过,自然同意了。”

    “只是”。

    他话音一转,商量张家善:

    “做戏就得做全套,我想还是得让你来一出三顾茅庐才好。一来显得咱们看重郭大儒,二来这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不是?”

    “大哥说得极是!”

    对兄长的吩咐,张家善本来就很少有不同意的时候,更何况这回的事儿又是他极乐意做的。

    他嘴上答应着,心里如吃了蜜一样甜,脑海里却因为激动压不住心神反而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

    一会儿还在遥想过些日子与郭大儒的见面,一会儿心思却转到了日后张知言的吃瘪上。

    想想郭大儒那是什么人啊?

    虽然说自古以来文人相轻,可同时他们也是最团结的。

    就比如他,不过区区一个秀才,这就有多少同年老师?

    更别说郭大儒那样出名的。

    他教过的学生里,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个,在这九曲县也得有分量。

    而张知言呢?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刚出头的新贵武将。

    就这样的,他敢对着有郭大儒在的族学插手插嘴吗?

    只要他不敢……

    张家元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了,他无奈的摇摇头,没好气的将他放到一边儿,让他自个待着去,又转头看向张知劲。

    “但请吩咐!”

    张知劲真不愧士卒出身,历来讲究的就是雷厉风行。如今也是没二话,没等张家元开口,已自己领命了。

    他这样的行事,有的人可能会嫌弃,嫌他太冷,没多人情味。张家元却只有欢喜的份儿。

    “好!”

    他细细交代:

    “……学堂的事儿就交给你啦!”

    “说起来如今真不是好时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本不该破土动工。

    唉!可惜!

    只能你们年轻人多受点累,最好赶在过年前把学堂盖起来……”

    “是!”

    他们伯侄这边相商莫切,院子里另一边也很热闹。

    张知劲出门没多久,张裴氏和小杨氏婆媳两个就相携而来了。

    “哎呀呀!”

    张裴氏叫的有些夸张,但却并不让人听着反感。

    “俺在家里常说,你叔平常在外面爷们堆里虽说算不得一号人物,可他在家里对俺是真不错啊。

    俺觉得俺这辈子嫁给他,有福气!

    可今儿啊俺才知道,这人跟人真不一样,要不然怎么会有老话说的人比人,气死人?

    唉呀妈呀!知劲平常多硬气的人啊,这族里多少人被他那张脸吓的……没想到倒是个疼媳妇儿的。”

    刘二女听住了,也更迷茫了。

    “就方才在老五家那几句好话,呵呵!往常,那个倒霉的被杨氏那婆娘缠住了,少不得也得脱层皮,可这回……”

    不过两句话,立马震住了张杨氏,刘二女也被毫发无损的带离了是非之地……

    刘二女怔愣住了。

    张裴氏笑笑。

    她这会儿可不是随便儿上门的。

    ——自打打定主意要留结交刘二女开始,她就将人仔细打听了。

    叫她说,这刘二女,其他方面挺好的,这也是她愿意结交的原因之一。

    可这性子有时候也真是太弱了。

    不过,这也怪不了她。

    毕竟,当年她娘家的情形实在是不好,那时候不夹着尾巴做人还能怎么办?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以她对刘二女的了解,她就怕她一时之间为今儿在五房的事想不开。

    再则,张知劲最后可是吼刘二女了,虽然在她这种经年累世的人眼里看是好意,虽然乡下男人比张知劲嗓门大的也不是没有,在某些不怀好意的人看来,‘当面教子,背后教妻’,这也是男人在外面不给你面子。

    刘二女本就心思忡忡,到时候若是她们一挑拨?

    刘二女可是她们三房如今的希望,不论于大于小,她当然不愿意对方可能为了一点儿小事儿以至夫妻失和。

    不过凡事无绝对,最好留一线。

    说话也是如此。

    点到即止。

    张裴氏深为明白这一点,看刘二女已然意会,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即告辞。

    “娘……”

    路上,小杨氏犹豫再三,到底扭扭捏捏地开口了。

    “咋啦?咱娘俩有啥不能说的?”

    说罢也不用儿媳妇回话,她自个察言观色也看明白了。

    她先劈头盖脸的教训上了:

    “可是觉得俺硬扒着人个小媳妇,觉得俺丢你们的脸了?

    俺是为了谁?

    俺都这个岁数啦,说句不托大的话:要不是为了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儿孙,你看老娘尿他们哪一个?”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嗓子不自觉的有些高。

    她扬了扬头,压低了声音:

    “也别想着你姓杨。

    是,那杨婆子好歹是你姑妈。

    可她一个远房的,人家也是儿子女儿一大堆,就算再亲能跟你有多亲?

    你现在可是俺黄米子他媳妇儿,俺孙子她娘,以后也要埋在俺们张家的老坟里呢。

    这那头轻那头重?”

    小杨氏心中怏怏,嘴上不服气:

    “俺还不是替娘委屈?娘也说了你这么大岁数了,咱们也是对她刘二女有恩的,要是她早报答了……”

    “住嘴!”

    张裴氏瞪眼:

    “你说什么胡话呢?”

    “是,咱们是帮了二女一回忙。

    可那又咋了?

    当时咱们要是不帮,四丫那儿也不过是费点儿劲儿。

    咱们呢?咱老三房和老四房的恩怨可大着呢,小恩小惠的还抹平了呢。

    再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日子长着呢。

    人家要真是报答了你,下回你再有个啥事,好意思找上门儿去?

    就怕你到时有脸赖着,那也得人家搭理你啊。

    一锤子买卖的事儿,亏你还高兴。

    还有,现在也不是没好处——你如今出去了,那些人是不是对你客气了?”

    这倒是!

    小杨氏讪讪的搓搓手,尴尬不已。

    张裴氏也没揪着不放。

    一来她们婆媳历来关系不错。二来嘛,年轻人性子急。

    不过,若是她被料错的话,也少不了某些人插手。

    想起某些人,她立马青了脸,语气严肃不已:

    “还有家里那个,你以后也别搭理,那就是个祸害。”

    她说的咬牙切齿,小杨氏赶紧点点头,记在心里。

    虽然她心里还有些恻隐之心,毕竟……人太老了。

第一一一章 千秋万代事

    “啥?建学堂!”

    刘二女被刚听到的消息大大的震住,实在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她失态了,尤其还是在新婚丈夫张知劲的面前失态,这让自来面薄的她的脸立时红了。

    美人娇羞自来动人,张知劲看的怔了怔。

    刘二女如今却顾不得这些。反而不可置信的样子,心急火燎的再次确认:

    “真的?”

    此时,张知劲正坐在她对面,夫妻两个本来分坐在炕上,他一边吃着晚饭,一边享受着新婚妻子殷勤的服侍——端茶倒水,盛饭夹菜。

    哪知不过片刻,刘二女已经心不在焉,丢下他发呆去了。

    他心里不由地有些懊悔,暗道埋怨:“明明知道二女淳朴善良,存不住事,你怎么也不吃罢饭再说?”

    又自嘲:“老话常说‘都怪自己这张不把门的嘴!’,啥时候自己竟也沉不住气,不知不觉应了这句话了呢?”

    如此一番心思杂乱看似时间很长,其实不过眨眼间。

    他定定神,将嘴里含着的一口饭咀嚼几下飞快咽下。

    反正也吃的差不多了,索性又放下筷子,再拿茶水漱漱口,这才肯定的回答:

    “真的!”

    两个字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话毕,心里更再次生出一股豪情壮志。

    ——别看他现在沦落至乡野间,还娶了若以前的‘故友’们知道了一定会鄙夷不屑的乡下婆娘,可他那颗向上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正巧家中长辈也有‘雄心壮志’,双方可不是一拍即合?

    话说张知劲自来敏锐,早就会意伯父张家元将建族学之事交给他——这其中隐藏的深层含义。

    人皆有私心。

    虽然张家元等人是怀揣着梦想在行事,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同时为自家谋点好处。

    毕竟若是可以,谁都想兼得。

    毕竟不看自己,总得想想子孙后代。

    作为目前张家最有出息的一个人,张家元作为这一辈领头羊的位置绝对无人撼动。

    可下一代呢?

    谁不想自己的儿孙继承自己的衣钵?

    只是可惜金宝实在太小了,未来日子还长着呢。变数太大,以后如何真未可知。

    又偏偏他们祖孙中间,以前知字辈的那么不巧的没个拎的出手的,这让张家元他们想找个过渡的人都没有。

    但如今不一样了,张知劲回来了。

    ——不论是从人品,还是本事,张知劲都不输张家任何一个男儿。

    若他们这一辈谁能独领风骚,非张知劲莫属。

    只是,他千好万好,却有一点欠缺。

    时人最讲究情分,分得清里外。

    偏偏张知劲却不是土生土长的张家人。

    对这一点,聪明的人早心照不宣。

    张知劲身在其中,更是深有体会。

    不过,他终究曾是个流过血的将士,要沉不住气早死在刀剑场上了。

    是以,他一直按兵不动,就等着机会呢,果然这一天很快便被他等到了。

    由不得张知劲不意气奋发,干劲十足。

    人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刘二女夫妻两个却可能是刚成婚没多久,真没那默契。

    此时,对张知劲的心情刘二女并没有感觉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心里既高兴又担忧。

    高兴不必说,族中有学堂,孩子们能读书识字总归是喜事。

    而忧心?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自古以来就是当父母的最大愿望,刘二女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张伯书还因为本身家庭的缘故能识文断字后,作为一个母亲也敢做更大的期望了。

    虽然作为一个本分的女人,心也没有那么毒,若别人家的孩子也能读书,这当然是好事,值得她为他们高兴。

    可这人一多……

    ——考取功名的人每次就录取那么多。

    人多粥少,这岂不是预示着伯书的机会少了?

    这可不妙啊!

    张知劲看她不说话,不免扭头去看她,却见她坐立难安,两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心思还都在脸上摆着呢。

    若别人见了这样的,可能会看不起她——觉得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也可能义正言辞——觉得她不良善贤惠,自私自利……

    相反,这些想法张知劲通通都没有,反而心里还有些说不清的嫉妒酸意涌起。

    ——对于一个从小孤苦无依长大的人,小时候最盼的就是跟外人起冲突时亲娘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向着他。

    奈何……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越想越烦,不过也让张知劲从往事中回转过来,他摇摇头,仿若将往日那些不快都甩至脑后,快速道:

    “有件事要劳烦你!”

    “啥?”

    刘二女有些迷茫,终于舍得从忧心中抬起头。

    “这次族学的事,伯父他们交给我全然处理了。其他的都好说,只是消息传开后,恐怕少不了向你打听信儿的人,这些人当然都得交给你应付。”

    刘二女闻言,头一个念头就是头大想推辞,她害怕的话都说不好了:

    “这……俺不……”

    声音低不可闻。

    张知劲恍若未闻,继续交代:

    “不仅如此,还有伯父他们的打算也得借机传出去。”

    按照张家元他们的意思,既是族学,同族之人自然皆可来上学。

    只是,家里毕竟刚刚起势,到底势单力薄了些,那些孩子们所需的笔墨纸砚就得各家自个准备了。

    二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若孩子们到底不是读书的料,那倒不必硬逼着他们读书。

    是以随时可以退学,但只要退学就不能再进。而且最多念到十五岁,若不能有所作为,那只能退学回家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从来读书都不是简单的事。

    ——不仅自己有那份才情能力,最主要还是家里负担的起。

    偏偏从古到今,百姓们过得太艰难了,负担不起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

    要不然村里人也不会对仅有的几个识字之人那么给面子了。

    无疑,比起他人来,年少丧父颇多坎坷的张伯书是幸运的,也是有后福的。

    刘二女恍然大悟,放心的同时又有些怅然。

    “二女!我给你取个大名如何?”

    张知劲心中一动,忽得发声。

    “啊?”

    刘二女懵了,不明白他怎么想的怎么转了这么个大圈。

    不过……取个大名倒是好事。

    现今这年月,乡下人过日子多的是随便取个小名糟名叫着就不错的,大名真没几个有。

    看刘二女没反对,张知劲越来越兴奋,兴致勃勃的念叨:

    “嗯……你属狗。狗最护家,忠贞不二。不如就叫守娘吧!明儿正好一并传出去。”

    刘守娘!

    刘二女默默的重复了几遍,忽略掉那点猛然间改名的别扭,还挺不错。

    张知劲得意了,伸出手来抓住刘二女的手。

    “天色不早了,咱们歇下吧!”

    刘二女羞红了脸,不敢看他。

    “还……没收拾呢,你先……洗……”

    哎呀!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说的什么呀,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刘二女飞快的拾起碗筷跑了。

    张知劲看的哈哈大笑。

    复又想起今儿的事又是一乐。

    又寻思:眼看自家族里要起来了,要是自家能有个儿子倒是赶上好时候。

    忆起两人成亲也有些时候了,也不知道二女有孕没有。

    想到这,他不禁死死的盯着刘二女的后背,仿佛这样就能看见她的肚皮鼓了没有。

    一时,心思各异的两人收拾完毕。

    夫妻两人携手歇下,其中如何一夜恩爱,自不必细提。

    次日,刘二女不出意外又起迟了。

    送吃饱喝足干劲十足的张知劲出门后,她梳洗打扮好,换了一身新红菱袄月白裙正要坐下来喝丈夫张知劲亲手煮的小米粥,张裴氏已风风火火的闯进门来了。

    “二女!二女!”

    刘二女放下碗,心里庆幸不已。

    这幸亏她没逃懒硬撑着起来了,要不然真应了那句村话‘被人堵被窝里去了’。

    刘二女心里想着事便没应声,却不耽误张裴氏快人快语的扔下一堆话。

    “俺听你叔说,咱族里要办学堂了?是不是真的?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哎呀!你还没吃饭呢?那你先吃,俺不急!”

    说是这么说,可刘二女也不真是二愣子,早看出张裴氏的口是心非来了。

    她也不意外张裴氏咋知道的。张知劲早说了,前几天张家元他们商量好后,就找族里领头的几位族老商量说了,经过几天的发酵,族里有谁没听到音儿才奇怪呢。

    未免她误会,刘二女赶紧回应:

    “是!是真的!”

    张裴氏心里踏实了一半。

    昨天她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恨不得马上来问,顾忌着伺候家里老小吃饭,顾忌着天色已晚,她硬是辗转反侧了一夜。

    这不,大早上的,她连早饭都没吃就跑过来了。

    说话间,刘二女给她盛了一碗浓浓的粥过来,推她坐下吃。

    搁往常,张裴氏一准推辞,可今天她真没想那么多,她还记挂着一件事呢:

    “咱们族里的娃真的都能去?”

    也不怪她不信。

    她再见识短也模糊知道读书是天底下最费钱的事了。

    再说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要族里的孩子都去了,那得花多少钱?

    张家元他们能拿的出来吗?

    而且她孙子是不是也能去?

    虽然如今人还没出生,可真长大也快着呢。

    偏偏两房的恩怨那就是一个大雷,她真怕什么时候就炸了。

    到时候有好处占不了,她还不得气死?

    幸亏,幸亏!

第一一二章 狗咬吕洞宾

    “是!”

    刘二女好脾气的再次确定。

    要说起来要是别人先来问话,刘二女还不定怎么吞吞吐吐着说不上来。幸亏先来了张裴氏,她是经常往来的,彼此间混熟了,如此自然趁机轻易自在的把话补充了:

    “只要岁数够,全都能去。只是……”

    两人一个仔细说,一个认真听,正自兴头着,又有人来了。

    ——都是亲戚朋友,又都不傻,张裴氏能想到的,其他人快慢一步也能想到。

    这不前后脚就赶来了。

    看来今儿的早饭注定是吃不好了!

    刘二女暗自叹息。

    又有本家来了,还都是长辈。

    刘二女只得放下饭碗去迎。

    “二女啊,咱族里要建学堂的事是不是真的?”

    仿佛鹦鹉学舌,每来一个人第一句话必问这一句话。

    “是真的!”

    肯定完后,刘二女只得从头说了一回又一回。

    因为众人都很着急,自然也就没端茶倒水的待客的功夫,当然刘二女吃剩下的碗筷也就没功夫收拾,还明晃晃的摆在炕桌上。

    “咣当——嘭”

    忽然响起的一声物体落地的声音把刘二女的话打断了。

    众人皆吓了一大跳。

    刘二女定睛一看,却见本来放在炕桌上的碗掉在了地上。

    难为离地这么高,它竟也没碎,还骨碌碌的转着圈呢。

    看着那个遭了大难却没粉身碎骨只是歪着身子躺在地上完好无损的青花白底碗,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住口了,屋里立时安静了下来。

    一时鸦雀无声。

    闯了祸的桂花婶尴尬了,她急得脸都红了。

    认真论起来,她是这群人里唯一的外人,与张家本没有任何血缘亲情关系。

    但一来她婆家就住在这附近。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众人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谁好意思出头当坏人撵她走。

    二来她还有另一层身份:谁都知道五房张杨氏和她是对事之人。

    虽说刘二女再嫁了,张伯书也过继了,但张杨氏的身份到底在哪儿摆着呢。

    狐假虎威一番,倒也颇能糊弄住人。

    如此种种顾忌,加上她再脸皮厚点,可不是趁机留下了?

    不过人是留下来了,可不管是身份还是辈分,大炕上却没她坐的地儿。

    偏偏刘二女得了便宜,众人为了方便,仍然让她坐在了炕上。

    偏偏又遇上桂花婶怕坐的远了把话听差、听漏了,继而误了子孙后代的大事,是以干脆站着,还越站越离炕边越近。

    然后,也不知是她没站稳,还是被谁推了,结果……

    一般人遇到了这种尴尬事怎么办?

    脸皮厚点的道个歉继续留着,脸皮薄的恐怕顾不得陪个罪就匆匆离去。但不管怎样,道歉是必须的。

    毕竟差点打了人家的碗。

    ——这年月,普通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粗瓷大碗那也是家产之一,分家时也是要写在分家文书上的。

    可话也说了,那是一般人。

    明显能跟张杨氏臭味相投的那就不再是一般人。

    这不,其他人还没决定如何开口行事,桂花婶已先下手为强,扯着嗓子问罪了:

    “呀!二女,你这也太不像样了了吧!这都啥时候了?日头都晒屁股了,你这碗筷还就这么大咧咧的放在这儿也不洗?还害的俺差点闯了大祸?

    看来,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须知,这碗再破那也是铜板换来的。

    当然,以你如今的身份也不在乎这些。

    可你再财大气粗那也不能生生的糟蹋东西吧?

    要真是钱多的没处花烧得慌,那接济接济亲朋好友,街坊四邻也好呀。”

    她说的意味深长:

    “咱们这些人可都是几辈子地里刨食的。”

    “唉!”

    她叹气,腔调一波三折:

    “说起来,也是俺知劲侄子太好性了。要俺家媳妇儿是这懒样子,俺儿早一拳头上去了。这也是你好日子过够了,要搁以前还在你婆婆哪儿……”

    “够了!你住口!”

    看刘二女气的浑身发抖,一直注意着她的张裴氏这会儿也不管得不得罪人了,赶紧大声的打断桂花婶的话。

    “你说的叫啥话?现在才啥时辰?先儿又是啥时辰?没洗碗咋了?这是谁害的?人二女还没埋怨咱们耽误了人家吃清早饭呢,亏你倒有脸说出来这么多不要脸的瞎话。”

    她这一出口提醒了众人,不由得都有些不自在。

    再则,不管她们怎么心思各异,关键时刻还是分得清里外轻重一致对外的。

    何况大家又都很讨厌人厌狗烦的桂花婶,如今有了机会岂能放过?

    于是相继下场,不由得议论纷纷:

    “对啊,俺来的时候还想帮着洗碗来着,可惜没一会儿也被你们这么乱混混地就给折腾忘了。”

    “可不是?”

    “桂花啊,俺张家的长辈们还在呢。别说二女没啥错,就是有错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教训吧?”

    “就是!就是!桂花你在你自个家称王称霸也就算了,这可不是你家炕头,你也管的太宽了吧。”

    “对啊!你要看不过眼赶紧走就是了,又没谁求着你不让你走,偏还那么多事,也不知道哪学的规矩。

    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打了人家的东西要赔呢,你这么大的人偏还有脸把错推给别人。”

    “对。还有那啥你婆婆,她婆婆的,现在二女哪有婆婆?桂花你可别乱说,小心俺家长辈找你。”

    ……

    什么叫四面受敌?什么叫犯众怒?

    桂花婶以前没遇到,如今可算深有体会了。

    她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可惜双一嘴难敌众口。

    为了不继续丢脸,关键是再待下去深感大事不妙,左右她也得到想要的消息了,思虑再三后她只得怏怏的先退了。

    众人见她灰溜溜地跑了,自然十分高兴。

    只是到底被她败了兴,这之后再说话到底不如之前那么兴致勃勃,很快这场小聚会便也散了,让人颇有些虎头蛇尾之感。

    “四婶,刚才真是多谢你。要不是你……”

    把其他人都送走了,刘二女忙一脸感激地对留下来的张裴氏道谢。

    “这说的啥话?”

    张裴氏豪爽的打断她的客气,大声道:

    “就像俺说的,要说起来你不怨俺们扰了你吃饭,俺们就感激不尽了,为你说几句应该的话咋还好意思值得你道谢?唉!也是俺们太着急了,没见过啥世面沉不住气,要不然这会儿也不会被根搅屎棍搅和了。

    行了,多余的话咱也别说了。这一大早上的忙活,你也累了,俺也累了,俺就不耽误你歇着了,这就回去,也省的耽误你给知劲做午饭。”

    说完,又调侃了一句:

    “男人,可饿不得。”

    刘二女先还疑惑,忽然脸一下子就红了,待再看去,张裴氏早走远了。

    暂且不提她这边,只说张裴氏,既得了好消息,又买了好给刘二女,别看她先前不显,其实心里早乐开花了。

    自来爱闲话家常的人心里存不住事,这不她就急急得想找个人分享,这再没有比一家人更合适的了。

    可惜家中的男子都不在家。

    虽则她出门时男人们还没出门,可她在刘二女家也听后来的人说了,家中的男人已经过去修建学堂的事。

    这么一扒拉唯剩下儿媳妇小杨氏。

    只是当张裴氏兴冲冲跑回家后,迎接她的却是空无一人的院子——以往,本该这会儿趁着日头当空,在院中冬晒的小杨氏竟并不见人影。

    见此,张裴氏不由得有些败兴沮丧。

    “回屋躺着了?”

    张裴氏暗暗揣度。

    孕妇么,本来就更平常人不一样。

    “不如先去吃点饭?”

    张裴氏勉强压抑住立刻想把小杨氏找出来倾诉的念头,自发到灶房去吃饭。

    折腾了一上午,真有点饿了。

    虽然现在早过了饭点了,都快做午饭了,但按以往小杨氏的做派一定还为她留着饭呢。

    哪知张裴氏再次失望了。

    只见大锅里是留着碗早饭,可眼见的一点热气都没了。

    这大冷天的,她又不像年青那会儿,可怎么吃?

    她低头去看,这才发现灶台里的火早就冷了。待要取柴来救火,又看到灶台边放柴火的地方空空如也,干干净净。

    张裴氏不禁眉头一皱,心里闪过一丝不痛快。

    想了想,她努力压下去心里那些不好的情绪,利落的出了灶房正要去大门外面抱柴火来用,余光却正刚好与正从正屋里偷偷摸摸闪身出来的小杨氏撞了个正着。

    好啊!

    张裴氏霎间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心里的火儿噌的一下也着了,她当时气的就想打人。

    ——枉她念着对方怀了身孕不易,就是平常有啥不满也强压了下去,就算如今快做午饭了,也难得好心担待任她躺在屋里歇息。

    哪知她一片好心全被当了驴肝肺。

    死死盯着那抹从死老太婆屋里出来的身影,张裴氏暗恨:

    看来她到底年纪大眼瞎心盲了。

    要不然怎么会认为人家是去歇着了?明明就是给太婆婆献殷勤献孝心去了嘛。

    张裴氏记得自己明明已经三番四次耳提面命,明明连外人都对她家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有所耳闻,关系不错的更是给她面子避讳一下,结果自家的亲儿媳妇反而任是能当做耳旁风,我行我素。

    她不禁感慨万千,嘴里恨声咒骂:

    “真不愧是杨菊花的侄女,姑侄俩真是一路人,都是挨千刀的货,吃里扒外的东西!”

第一一三章 人在屋檐下

    张裴氏气死了,便忍不住要上前问个明白。

    只她刚行了一步,目光触及小杨氏那偌大的肚子,心沉了沉,脚有点迈不动了。

    “竟然被婆婆逮个正着!”

    小杨氏当时就吓了一大跳,差点要跳起来。

    也幸亏她稳住了。要不然以她现在的情形,这可是差一点就弄出大乱子来。

    “娘,你……回……来……了?俺”

    小杨氏唯唯诺诺的开口,第一个念头是想辩解,话刚讲了一半,就见张裴氏理也不理她,扭头就走,只出大门而去。

    小杨氏立刻尴尬了,脸烧的通红,只恨不得有个地缝儿能钻进去。

    同时,她心里很有些忐忑不安。

    本来,婆婆张裴氏那日为小李老太太的事说教她一番后,她是打算听话的。

    可也许是到底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亲身尽力过感触不深;也许是她马上要做母亲了,心就更加柔软了。

    总之,她这些天不仅没疏远小李老太太,反而还变本加厉——偷偷摸摸的在家里人眼皮子底下来来往往。

    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这不,这就应验了。

    虽然她自认为自己没做错,还很有理很有正义,可这心里无来由的总有些心虚。

    而且,这还是婆婆张裴氏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搭理老祖母小李老太太,她却不听话违背了。

    这年头谁家的婆婆那也是压在女人头上的一座大山啊。

    不要说有理,就是没理那也不是能轻易挪动的。

    综上所述,她回过神来,马上就准备上前给婆婆解释解释。

    可惜,张裴氏等不及了,迎接她的只是张裴氏那宽厚的背影。

    这么一打岔,小杨氏为数不多的勇气也没了,她到底没敢追上去。

    张裴氏心里更恼火了。

    别看她没回头,可耳朵一直竖着听八方呢,没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岂能心里好受?

    可能怎么办?

    就像前面说的,就儿媳妇那个身子骨,她有万般不是,看在那么大肚子的份上,她也得忍着。

    当然,她要是个恶婆婆,无事也要打骂不休那也不用忍着,可别看她爱说人家家长里短,偏她就不是那种说得出、也做的出来的恶人。

    二来,也是她想的实在长远。

    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可实际上呢?

    因为男女有别,因为还有一家人要养活,往往到最后伺候老人小孩的活儿都堆在了儿媳妇的身上。

    儿子?

    哼!

    这一点她自来看的透。

    当然,自古以来不管哪朝哪代从上到下都讲究个孝道,一般而言那个儿媳妇也不敢忤逆不孝,她实在没啥担心的。

    可实际上呢?这不孝忤逆的人什么时候少的了?

    只要心眼多,本事够,这人多的是法子让你有苦说不出,外面还人人称颂。

    因为此,也是真不想一家人还两条心,每天鸡飞狗跳的,她这么些年真是对小杨氏这个儿媳妇将心比心了。

    可结果呢?

    由不得她不心寒。

    又感慨:

    “看来人真的不能太好心!

    要这样的话,还不如做个恶婆婆呢,不管咋说,可能老了动不了的时候不得安生,可至少这些年是痛快啊?

    不亏!

    再说黄泉路上无老少,谁知道自己能活到动不了那一步不?”

    别看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大堆,可手上的功夫一点也不耽误。

    三下两下的,一堆干柴便被她折成了差不多大小,码的整整齐齐的,她两手一抱,堪堪抱住,双手用力夹紧,便飞快地奔回灶房。

    小杨氏到底没敢躲回房里,她又拉不下脸来赔不是,想东想西的忽然想起来该做午饭了,犹犹豫豫的也来到灶房。

    嗯,看着掀开没盖上的锅盖,空无一物的放柴的地方,嗡的一声,她终于有些清醒了。

    正不知所措间,张裴氏也回来了。

    看她堵在门口,要以前她喊一声就行,现在嘛,她不想跟这个糟心的玩意儿说话。

    小杨氏讪讪的,婆媳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她终于后知后觉的让开路。

    “娘!”

    看张裴氏自己热饭,不让她插手,然后涮锅,做午饭,也避开了她,小杨氏更无措了。

    她很恐慌。

    张裴氏心里也不平静。

    别看她刚才发狠了一会儿,可她还是希望听到小杨氏道歉的。

    毕竟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

    就算有仇,可看在儿子的份上,哪怕对方并不诚心,哪怕儿媳妇并没有长篇大论,可只要儿媳说两句好话,她也愿意放下心结。

    可没有!

    她的心霎间凉了半截。

    更雪上加霜的还在后面。

    ——宋姨妈上门来了。

    这年头亲戚上门其实也不奇怪。

    一来,天底下不管是王公贵族也好,还是平民百姓也好,都讲究个多子多孙。

    既多子多孙了,这亲戚自然也多了。尤其还是乡下,大部分亲朋好友几辈子走不出去,这婚嫁之事自然都逃不过方圆几里。

    离得近了,走亲戚不是很正常?

    二来,也是不好的年头闹得,有时实在吃不上饭了,可不先得找亲戚帮忙?

    可张裴氏和宋姨妈两姐妹的关系实在是一言难尽。

    具体怨谁,那是各有各的道理,但两姐妹一二十年从不走动这是绝对的。

    如今,这人猛不丁的上门,要一般人一定不会自作主张,定是要问一问张裴氏的意思。

    小杨氏不说十分聪明,但也不傻,她开始的确这样想的。

    毕竟人家两人到底是亲姐妹,有什么仇啊怨的,让她们自己解决去,她不适合掺和。

    可这不是她心虚嘛?

    再加上响午时,虽然张裴氏心凉了,但看在儿子的面上,想着族里现在有大事正办着呢,不能让他们为家里的事操心,于是硬是压下了把事情挑明到老头子他们父子面前的心思,可她心里到底气不平,感觉头都疼了,也是眼不见为净,遂自回屋里躺着生闷气去了。

    这些,小杨氏不知道啊!

    她整个人提心吊胆的,还以为张裴氏必不会放过自己,必会告状。

    至于响午没捅出来,那不是大冬天嘛?

    昼短夜长,吃了饭稍歇歇就该上工了,婆婆心疼自家人自然不会说,可晚上就不一样了。

    就在她百愁莫展时,惆怅满面时,宋姨妈上门来了。

    也不知道小杨氏是急病乱投医,还是怎么的,就这么阴错阳差的人竟然被直接带到婆婆面前了。

    张裴氏恨恨地看了小杨氏几眼,她真的不能忍了。

    “哎呀,三妹这是病了?”

    就在这时,宋姨妈说话了。

    她当然高兴自家三妹吃瘪,可这不是有事求人嘛?而且不管咋说,她能进门来,多亏了小杨氏这个大傻子,以后说不得还有用,未免耽误了正事,她赶紧出声圆场。

    “你才有病?”

    张裴氏那里愿意在死敌面前示弱?她直接矛盾转移:

    “说罢,你干啥来了?”

    又嘲讽:

    “别说你没事,你可不像那种无事不登门的人。尤其我这里庙小,可不是你这种‘贵人’会来的地儿。”

    “哎呀呀!”

    宋姨妈打趣:

    “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咱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三妹说话太伤大姐的心了。

    说句实在话,俺这些年老后悔了。

    你说说娘家就咱们两个亲姐妹,不过为了以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何至于如此?

    大姐这些年,想了又想,盼了又盼,这不舔着脸来给三妹你赔不是了。”

    张裴氏斜了一眼又说又拿着一堆儿东西显摆的宋姨妈,讥讽一笑:

    “铁公鸡拔根毛可不得了啊!行了,你也说了咱们是一个娘肚皮出来的,谁不知道谁啊?何必说这么多没用的废话?要么痛快点说,要么赶紧滚蛋,哪来的滚哪去。看见你我就烦人。”

    宋姨妈眼神闪了闪,任谁被骂都受不了,更别说姐妹两人不和,跟仇家也不差多少。

    不,比仇家还不如,毕竟两人是亲姐妹。

    要以前她绝不找罪受,只是这不今时不同往日了?

    话说回来,谁又想到张氏家族竟然发了呢?

    她到现在还记得以前张家那副穷样,导致她老看不上这个三妹。

    可惜老天爷没长眼,竟整了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怎么就不让他们一直穷下去呢?

    也省的她还要低着头求人。

    不过如今成王败寇已然这样了,说啥也没用,事还是得办,头还是得低。

    既然走人情不行,那她就干脆点:

    “既然三妹这么说了,那俺也直说了”

    她郑重地问:

    “听说张家要办族学了?”

    听话听音,再联想到宋姨妈那几个孙子,张裴氏也差不多知道她干啥来了。

    说起来,这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连墙都没有的时候。

    对张氏要办族学的事这么快走漏,张裴氏真没意外。

    何况,都说了两人是亲姐妹,那性格里总有些相同之处——她爱听那些家长里短,这个大姐也不比她弱,能早早的知道消息不奇怪。

    但能这么快决断,而且为了孙子,亲自登她这个本该老死不相往来的妹妹的门,这个大姐就真让张裴氏刮目相看了。

    尤其接下来为了让她答应帮忙,宋姨妈竟然狮子大开口,又许了好多好处。

    张裴氏懵了。

    这一番手段使下来,她都忍不住怀疑其中有诈,是不是对方给她下圈套。

    可看宋姨妈的表情,以及这些年来彼此双方的了解,不像啊。

    张薛裴氏陷入了沉思。

    帮?还是不帮?

第一一四章 不得不低头

    就在张裴氏与宋姨妈你来我往各自算计的时候,与此同时。

    只说村子里,就像几个人先后预料的一样,经过时间的发酵,随着知情人的宣扬,张家要办村中第一个族学的消息早像插了翅膀一样彻底的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然后像烧滚的热水一样迅速的沸了几沸了。

    整个五姓村立时都震惊了,随即很快躁动起来。

    毕竟,这可是值得他们大说特说的大消息。

    真可谓村里开天辟地第一等的大喜事!

    村里人闻讯,心怀善意为之高兴的有之,单单看个热闹以便吹嘘不枉此生的有之,还有嫉恨不平心思阴暗的,更有想方设法打着主意占便宜的……

    总之,大半天下来,已搅和的整个村里人人心思各异,个个千奇百怪。

    其他人暂且不说,毕竟大都是普通人,或者没想那么多,或者有贼心没贼胆,或者有心无力,结果自然大多只看了个热闹,当个茶余饭后的消遣。

    可凡事凡人总有那么个例外。

    就像张裴氏姐妹精明能干一样,其他人也有不傻的,尤其是几家颇有势力的族老族长们。

    都说人老成精,人活得久了只要不糊涂,再笨的人也得长些本事。

    更何况他们这些能当上族老的,本身就有手段,要不然谁服你?

    这自然而然看的当然也比一般人更远了:

    张家出了张家元这个本县的官员后,本就压了他们这些同村的家族一头。

    先前还能用张家元年纪大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下来了。

    没儿子,孙子还小,后继不一定有人来安慰自己。

    可如今要再办了族学呢?

    就算张家元这房没人,其他人起来也一样啊。

    别怀疑张氏家族能不能出个有功名的。

    不,不是出个,恐怕是出好多个。

    以前张家没有族学,想着法儿去外附学,人家都能出秀才、童生的,如今天时地利都有了,没道理比以前还差吧?

    到时张家转了门庭,那真是让他们这些同村的拍马也追不上了。

    那时让他们情以何堪?

    想想将来不仅他们,就连子孙后代也得仰望张家,看着人家的脸色过活,这些族老族长们就心塞之极。

    而且,有的人还想的更多了:到时人家张家有族学,反而他们这些家族没有,如此鲜明对比之下,谁的心里能好受?

    到时候,内有人心涣散,外有强敌在侧,他们这些家族可真称得上是内忧外患、内外交困了。

    到时候,他们这些覆巢之下的人还能得好?

    想得太多,说出来就一句话,怎么办?

    最干脆利落心思阴暗的办法当然就是想方设法让张家办不成族学,而且以后也不能办。

    祸根子除了,大家都公平。

    这是最狠的,也是最有效的。

    只是先不说他们中谁有那个本事没有,就是想也知道如此节骨眼上张家人难道不会防着。

    事成了且罢了,他们只有高兴的。若万一倒霉(一多半会)被抓到,那可就是死仇了,还是解都不一定解得开的那种。

    谁敢?

    一想到这,有这个想法的族老先自胆怯了。

    他一家老少都在村里,可经不起人报复。

    咋办?

    拿不定主意的他就想找相好的族老说说,相好的族老也不敢拿大做主,谁不怕啊?

    只能找族长。

    族长也怕啊。

    大家都是肉体凡胎。

    又担心别到时候损人不利己,或者最后更白白便宜了他人。

    思前想后,必须拉几个帮手啊。

    一则,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说不定大家伙儿凑一块儿就能凑出个好主意。

    二则,就算他不心黑,做不出让他人做替死鬼的事,人多势重的,但凡商量好的主意不好出事了,也能法不责众不是。

    这也是他多年的谨慎未雨绸缪了。

    看看天色,遂赶紧带着族老们去找别的族长唠唠。

    如此你找我,我找你,待到天彻底黑了,五姓村除了张姓,其他几家的族老族长们竟然都聚到一起,就如何对待张氏开族学这事各怀心思的相商了起来。

    幸亏这时的人睡得早,要不然这么一群人聚在一起,非得吓人一跳不可,指不定更有人还以为他们在干什么坏事呢。

    翌日,早上天有些阴,风吹的有点大,让人感觉四周阴冷阴冷的。

    待到半上午,太阳才懒懒的从云中躲出来。

    冬日的阳光其实不暖,只是有太阳和没太阳到底不一样,刚刚怕冷没出屋的人都相继走出门来。

    刘二女也出门看了看天色,然后赶紧回去糊做鞋的被子去。

    说起来这时的妇人大多不懒,这既是生活所逼,也是离不开从小长辈们的言传身教。

    尤其对于长年累月贫穷的农户来说,为了让家里的日子熬下去,妇人们更是早早地把家里的一切打算好了,半点也错不了。

    刘二女也不例外。

    虽则现今家里宽裕点了,今年家里的鞋,刘二女却按例早早的做够了。

    哪知千算万算,没想到半路竟出了族学的事。

    张知劲又是领头的,忙来忙去最累的还是脚,最费的还是鞋。

    未免到时手忙脚乱,刘二女只能有备无患多给他做几双鞋换着穿。

    只是这样一来,今年春天糊的被子难免不够。

    幸好,她如今过日子不必像往年一样处处捉襟见肘,日子过得还好,要不然即使是把一些破旧不堪的旧衣,旧布料拆了、洗了,也非得心疼死她不可。

    糊被子说起来简单:

    将家里擀面的大案板放在炕上,表面先匀称的抹上清水,然后在案面上把裁洗好的碎步料按大小形状均匀舒展的贴满一层,然后再在贴好的碎面料上薄薄的糊一层打好的面糊,继而又在面糊上贴碎布料,如此往复贴四五层碎布料就差不多了。

    刘二女手脚麻利,又是做惯了这活儿的,不一时已糊了一案板被子。

    就剩搬出去晾晒到院内向阳处,等着干了拿来用。

    一抬头,却见张知劲灰头土脸大步流星地回来了。

    她一边麻溜的下炕穿鞋,一边纳闷:

    “你咋这会儿回了?”

    这两天,张知劲以身作则,早起晚归不到饭点不回来,有时候还要晚点。

    刘二女不信邪的往窗外望望,如今时候儿可早着嘞。

    张知劲没先回话,他不顾刘二女阻拦帮忙把案板搬出去,继而坐在炕边,就着摆在炕桌上的茶壶倒了两碗温水喝了,这才快言快语交代:

    “村里各家的族老长辈们来了。你给我找一身待客的衣服,我一会儿穿。”

    说完,他拿盆舀水快速的洗漱了一番。

    “好嘞!”

    刘二女急忙去箱子里把衣服挑了一身取来。

    又顺手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两包点心,唠叨:

    “也不知道时候长不长?要不先吃两块垫垫肚子?”

    张知劲一来还真饿了。

    二来,他一看点心想起来,这好像是大伯母张申氏送的。

    刘二女节俭惯了,一向舍不得吃,放在柜子里藏着准备待客用的。

    他暂时是改变不了她这节俭的习惯了,那不如借机把旧的点心吃了,再给她卖新鲜的。

    想罢,遂没拒绝,点点头:

    “也好!”

    又一边吃,一边交代:

    “你一会儿去看看家里备的吃的菜、肉够不够,要是留饭,我早早地派人给你送信儿。要是没人来,你就做了饭自个先吃。”

    “哎!”

    刘二女痛快的答应了。

    一时,她送了张知劲出门,便转到自家两间瓦房去查看。

    她家吃的东西都放在这。

    刘二女一边查看。

    家里米面是张知劲趁秋收粮食足的时候买的。

    他如今其他的暂时不能奢望了,就想吃点好的,因此村里其他人家平常舍不得吃的米、面她家中是尽够的。

    再不济还有小米和一些粗粮。

    菜嘛!

    这大冬天的,也就是一些干菜、腌菜、咸菜和白菜、土豆、萝卜、老南瓜。

    年年吃,年年是这些,早就吃伤了。

    可怎么办?

    总不能吃白饭吧,就是你有那个心,也没那么多粮啊。

    村里人那家过冬的时候不储存?

    他们家更是只多不少。

    倒是肉、蛋等这些不多,但管一顿饭还凑合。

    一边心里也不平静。

    虽然自家男人因为时间紧,没交代清楚,可想想也知道,如今能劳动各家长辈来家,除了族学的事也没啥了。

    也不知道对方是来者不善,还是

    一定没好事!

    刘二女没来由的相信这种感觉。

    也不知道这会儿怎样了?当家的可应付的来?

    那么多人呢。

    她越想越烦躁,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午饭都是草草的吃了。

    万幸也是让人担心的是张知劲一直也没派人回来。

    直到申时初,张知劲可算回家了。

    “咋这会儿才回来,饿了吧,你等着,饭马上盛好。”

    刘二女急急的忙起来。

    张知劲换了衣服,洗了手,坐到炕上。

    响午一群人皆没吃饭,他是真饿了,一碗饭被他吃的狼吞虎咽很快净光。

    刘二女眼巴巴地看着,她着急想听信儿,可眼见男人这吃相,心疼都来不及了:

    “慢点吃!喝点鸡蛋汤,别噎着了。”

    “嗯!”

    张知劲抽空点点头,等到吃饱喝足,又拿着茶碗慢慢的喝了几口茶,方才有精神给刘二女一个准信:

    果然不出刘二女所料,今儿那些人还真是为族学的事来的。

    张知劲已答应他们,开学后,村里其他姓的孩子也能来附学。

第一一五章 听君一席话

    刘二女一听,着急了:

    “你咋答应了?这咋好?”

    五姓村再怎么小,奈何这世道就讲究个多子多福,再加上能占便宜,这么一番算下来,小孩子绝对少不了的,自家的族学到底新建,万事开头难,开始绝对大不了,要是外姓的都来,她头一个念头就是——盛的下那么多孩子吗?

    她家伯书如今有福气,不管有没有族学沾了她爷的光有书念,可张家的亲朋好友家的晚辈呢,总不能最后反而让村里外八姓的小孩挤下去吧?

    这时,不妨碍到张伯书,她是愿意搭把手的。

    张知劲失笑,漫不经心的道:

    “不答应怎么办?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都屈尊纡贵求上门了,咱们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可,可是”

    刘二女更加着急,越急越不知道咋说。再一撇见张知劲还乐不可知,顿时恼羞成怒:

    “你还笑,你,气死我了!”

    “好了,别气了。”

    张知劲安慰了一声,冷哼:

    “附学算啥?人家心大着呢。”

    原来今天一大早,那些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的族老们就迫不及待的想找上门来。

    只是等人一聚起,有那谨慎的族老昨晚回去又想了半夜,越想越不安心,早上还忐忑不安。便提议,里正也是他们村的,他们是为全村请命,何不请上一块儿?

    一则显得他们这些村人尊重他,有什么事皆会告知他一声。

    二则对张家也是个震慑。里正官再小,在他们庄户人家眼里,那也是管着他们全村的,张家也逃不出五姓村,到时岂不是更好说话。

    众人一听这话,不管是怕他人去里正面前黑状,说不敬里正也好,还是想找个高个顶雷也好,先还没人想的起里正,但既然有人提了,不必多说,皆争先恐后的赞同。

    只陈族长有些不乐意,归根究底里正出自他们族里,这可是他们家族的骄傲,任何带累里正的事他都不会允许。

    就比如这次,为了既讨好张家,又不得罪其他姓氏,他已经打算好了,他们与陈里正兵分两路,他们这些族老们在前面儿跟着其他人唱红脸闹事儿,里正在后面装白脸捡便宜。

    他前防万防就怕有人拖陈里正下水,哪知结果还是没挡得住。

    有心反对吧,惹怒众人妥妥的,就是他们族里的族老们也不定是铁板一块。

    想派人偷偷报信儿,一看,四周都有人盯着呢。

    没奈何,只得闭嘴,怏怏的跟在众人之后,心里祈祷着里正一会儿能拿住事,别被人撺掇了。

    里正没辜负他的期望,却是个狡猾的。

    说来相比起陈族长对陈里正这个族兄的一片真心来,陈里正对张家的感情那就复杂多了。

    一方面,尽管里正说起来也算是村中头一号的‘父母官’,是压在全村头上(包括张家)的大山。

    可实际上呢,陈里正真没体会到别的地方里正的威风。

    没办法,谁让张家元是他实实在在的顶头上司。

    如此明显的情形,由不得陈里正对张家不敬。

    也因此,不管张家的人买地也好,立契也罢,起码明面上他没阻拦拖延过。

    但是另一方面,也正因为此,他心里对张家更是嫉恨不忿不已。

    毕竟,陈里正自认为他出身好,父母恩爱,又是家中独子,长大后无兄弟姐妹挣产,娶的媳妇也是村中数一数二的人家的闺女,还生了五六个儿女,是村中同辈中的翘楚。

    结果偏偏在人最重要的立业上输给了张家元,甚至平时还得陪着笑脸逢迎,他岂能不憋屈?

    这但凡要是换个人还好一点,只是张家元是谁啊?

    当年张家元父母做的那些糊涂事虽然时过境迁如今没人提了,但他可记得清清的没忘记过。

    还有张家元的兄弟,都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

    更别说其妻、其子,他都不屑说嘴。

    可以说,要不是张家元现在出息了,就他的情况,那在同辈中妥妥的垫底。

    如此差别明显,陈里正岂能不恨?

    而且,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本来,陈里正虽深恨张家元,可形势比人强,他也不是不知变通的,早就打算尽量好好的把里正这活儿干下去,直到他去世为止,其它的他也不折腾了。

    只是张家元不放过他呀。

    这可不是他胡说,而是有根据的。

    话说,现在村中只要有点儿眼光的人谁看不出来张家元以及张家的野心勃勃?

    里正再在那些贵人眼里不是东西,可在村里,他也能凭借这身份拉一帮势力,为了达到目的,排除异己,张家岂能容忍里正的位置旁落他人?

    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由此,陈里正对张家岂能不严阵以待才怪了。

    也所以,待众人返回去时,迎面就碰上里正病了,然后就见药伯背着药箱被里正的儿子急冲冲的拉扯着来看病。

    这也太巧了。

    好多人心里同时嘀咕,但是人家把那阵仗像模像样的摆出来了,你能怎么办?

    让人带病出门?

    明摆着得罪人,没人那么傻。

    只能不痛不痒的关心几句,然后告辞。

    陈里正强撑着病体,满口告罪,临了却不经意叹息:

    “这要是村学倒好了,我还能说句话,只这却是族学,唉!”

    什么叫一语惊醒梦中人?

    什么叫拨开云雾见晴天?

    什么叫想瞌睡正好碰到枕头?

    这就是了。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

    其后,当一群人一路沉默的来到张家后,不约而同的将这句话奉为圭臬。

    不仅一开口就想把张家族学说成村学,他们也要尽绵薄之力,而且还得寸进尺,话里话外都是张家占便宜了云云。

    刘二女越听越气,最后气急之下情不自禁抱怨:

    “他们咋那么大的脸?以为那族学不用真金白银,吹一口气就能成?

    还想把咱家的族学变成村学?那到时候咱出的钱他们还不?

    噢!俺们出钱了,他们就出人帮忙建一下,这族学就变成大家的了。

    他们咋那么会算账啊!

    想啥美事呢。

    凭啥呀?空口白牙的那么一说,就得让咱们听他们的?咋那么不知道外道?不知道自己姓啥?

    要这么说的话,俺以后是不是也能有样学样,随便去他们哪个家里,看上他们家的啥好东西,随便说两句话就能拿走?

    或者谁家收庄稼,俺随便去帮忙割两下,那庄稼就都是俺的了?

    要他们同意,俺才服气。要不然俺还以为这世道变了,强盗都成良民了。

    那咱们这些好人还过啥日子啊,干脆净躺在炕上等着天上掉馅饼吧。”

    张知劲笑眯眯的,刘二女可难得生气,他可不得欣赏欣赏?

    而且,刘二女在他眼里千好万好,有一样却是缺欠,那就是她太柔了。

    这要是他家一直这么平淡也没什么不好,可他自家知道自家事,他就不是个甘于平凡的人。

    哪怕他这辈子仕途已经断了,但这世上往上走也不是只有那么一条路。

    要不然怎么会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句话。

    他早就打算好了,以后他的路他自己拼,他也不需要刘二女怎么帮他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但是她至少得顾住她自己。

    不能连个犯错的下人都不敢管。

    或者敢管,只下人要死要活的哭喊两句,刘二女看不得人可怜就雷声大,雨点小放过去。

    如此刘二女的性子就不能这么弱。

    正好时候还早,先骂个人、发个脾气练练。

    当然,随便骂人也不对。

    只是大家都是凡人,有七情六欲不是很平常。

    正好,他再趁机给她把今天的事深刨细解一番,让她增加些见识:

    “人家为什么舍下脸面来求?那是因为他们聪明,看得远着呢。

    这眼看着咱们家要起来了,他们不赶紧跟在后面捡便宜,难道还眼巴巴的光看着?

    脸面算啥?

    只要送过来的孩子能有一个半个出息的,他们就不亏,再不济认个字也是好的呀!

    更别说咱们家万一有个不好,他们随手反客为主也未尝不可。

    何况,那么多人陪着呢,丢人也不是光丢自个的脸,大家都有份呢。

    你想想,若真是一口回绝了,他们面上不敢记恨,可心里能痛快了?要是暗地里给你使绊子呢?

    人多对人少的,你真是防不胜防。”

    刘二女心想,这倒是!

    还用使啥绊子?

    不用别的,背地里,今儿给你砍个树,明儿给你拔个苗,你就受不了。

    且不说还不一定逮得着人。

    就是逮着人了,人家要是合起伙来,他们人多势众的,下狠手杀鸡儆猴吧,人家估计会死命拦着,说不得就得弄个两败俱伤。

    不下狠手吧,这不是明摆着让人家没完没了吗。

    张知劲话音一转,幽幽的道:

    “再说,这也是为族里积累威望的好事。”

    这句话,刘二女明白。

    那些乡绅老爷别看在外面咋回事,回到家乡就喜欢做善事,就爱修路搭桥。

    为了啥?

    以前她不明白,现在她都懂。

    只是,她又想起她那个疑问来了:

    “那都要来,咱族学盛得下那么多人吗?”

    张知劲失笑:

    “谁跟你说都来的?咱自家这些孩子都不全收呢,何况外人?

    任他再说的天花乱坠,咱跟他们也不一个祖宗不是?

    他们想来可以,至不济束脩得他们自家出吧。”

第一一六章 胜读十年书

    “这年头,出的起束脩的人到底是少数。”

    后一句话张知劲说的别有深意。

    刘二女眼睛一亮,不要说这年头,就是太平盛世,这村里出的起的人又有几个?

    要不然村里人也不是疯了,也不都是那种没脸没皮的人,何苦来今日这一出?

    谁不要个脸?

    说白了,都是穷闹得。

    只是:

    “这他们能愿意?”

    张知劲笑的意味深长:

    “不愿意又怎样?谁让他们不姓张?

    谁敢拍着胸脯说自个心里没有个亲疏远近?

    再则,咱家也不是开善堂的。

    就是开了,你算算:

    前头你因着彼此是同村松口让村里的孩子来,后头外村的人难道不能找个由头粘上来?

    就是咱们的本家,咱们的亲戚,谁还没个远朋近友,他们也求上门来了呢?

    说是一家人,谁没个私心?

    免了束脩又如何?有自家的学堂不必去别家受气又如何?要是咱们连笔墨纸砚、饭食点心也包了说不得他们更巴不得呢。

    咱再有钱,这样你挪一点,我挪一点,这也抛费不起啊。

    就是抛费的起,老话不是常说‘斗米恩,升米仇’,咱们也不能像泥菩萨一样有求必应,再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事也不防吧。

    老话不是都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总不能临了反而好人没好报,吃力不讨好。”

    何况,现在的情况也由不得他们不来:

    一个山沟里住着,本来就跟他们张家差的多了,难道真差的天上地下才后悔莫及,真让他们的后辈指着他们的坟头骂爹。

    要知道几十年前,老张家比他们谁家都不如,也就比要饭的强点,起码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其他的,呵呵!

    这谁服气啊?

    他估摸着,其他各家族即使送不了多的,为了家族后辈,为了自个咬着牙也得送几个族中的好苗子来。

    其实,这对张家也是好事。

    ——以后这其中但凡那个能成事的,他可是从他们张家族学出去的,不说能为族学扬名的好处,就相处了那么些年,他就不信不能让这些孩子对张家感恩戴德,至不济彼此也得留几分香火情。

    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刘二女仔细揣摩了一番,还真是有道理。

    张知劲看她明白晓畅了,接着晓之以理:

    “还有一个好处:家里人千辛万苦的送他们来读书,但凡这些孩子是个有良心的,他能不拼了命的读书?

    若那个孩子再有些天赋,伯书、金宝他们看着能不居安思危?为了不被同窗比下去,他们还不得更好好学?

    这不比你在家千方百计的想办法让他们好好读书强?”

    当然,有些心思他就没说了:

    别看现在让他们来读书好像他窝囊怕了他们,可反过来算这也将他们打上了张家的烙印,日后在官场上这就是他们的势力,真算起来谁占了谁的便宜真不好说。

    所以人真不能贪小便宜,真应该目光放长远一些。

    他又告知其中的利弊:

    “独木不成林,弄不好这些孩子还是伯书他们将来的帮手呢。

    用外人哪有用同乡亲友知根知底的让人放心。

    再说,拉拢一下他们也挺好的,里正和老族里的人但凡找上门来指手画脚也有人去理论不是?”

    一番话,他说的口干舌燥,忍不住把茶碗里的水一饮而尽,最后总结:

    “总之一句话,这事绝对利大于弊,不吃亏。”

    “哎呦!”

    刘二女惊呼一声,恍然大悟:

    “俺就说漏了啥!可不是还有里正和老族里的人呢?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来占便宜了,他们一个管着咱们,一个百年前跟咱是一家子,竟都没上门来,也不知道憋着啥坏呢?”

    张知劲撇了刘二女一眼,取笑着告知她真相:

    “我的好媳妇,你以为人家没上门就没出手了?”

    刘二女惊呆了,不可置信:

    “难道已经出手了?不会吧?”

    张知劲郑重的点点头,告诉她一个小道消息:

    “今儿早上他们先去见过里正,后才过来的。”

    刘二女惊讶的张大嘴巴。

    她自个先寻思了一会儿,本不想把人心想的太坏,可她相信张知劲,认定他绝对不会无中生有,然后自然越想越烦。

    又反应过来:

    “你咋知道的?”

    消息也传的太快了,这才多长时间?

    而且里正家跟他们家正好村前村后的,离着至少也有三里地呢。

    张知劲仿佛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也不隐瞒:

    “今儿商量完事儿,有两家的族老通风报信了。”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

    实际上,他暗地里另在村里安排了人手传递消息。

    只是刘二女现在不适合拔苗助长,所以他就没说,以防节外生枝。

    刘二女的脑子彻底糊涂了。

    张知劲讥笑:

    “墙头草,随风倒,不过两面讨好而已,不足为奇!

    倒是里正

    ——你想想:我这才回来多久,都有人抢着送消息,他在这乡下经营了多少年?

    这村里,他什么事不知道?

    再者,人心各异,人多了事就多了。

    他既是里正,若村里但凡出了事儿,他岂能逃脱不了干系。若你是他,不说把全村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安排人有个风吹草动告知他总不会不做吧?”

    刘二女心往下沉了沉。

    张知劲继续说:

    “你想想,以前里正对咱们家什么样,如今又什么样?

    若里正真是个好的,对咱家有善意,他该一块儿上门才对。

    毕竟他们那么多人聚到一块儿,傻子也知道他们来者不善。

    倘若他跟着过来,有他在中间说和……”

    看刘二女想说话,他直接讽刺:

    “至于生病?可真巧!”

    他暗邹:

    “看来他们张家底子还是太弱了,一个里正也想给他们使绊子。

    不过,这陈里正也有点脑子,感觉到自己不讨喜了。

    正好,不是病了吗,看来他得帮他躺的久一点。

    若实在不行,只好忍痛换个人当。”

    得,好话歹话张知劲都说尽了,刘二女无话可说,只剩下满满的担心:

    “那咋办呀?”

    里正这位置别看芝麻大小,可在村里却至关重要。

    “还有老族里,不吭不哈的也不知道是个啥意思。”

    “没事!”

    张知劲怕说空话安慰不了她,直接给了个定心丸:

    “咱不是也有大伯父,他老人家可是实实在在的八品官。”

    这倒是!

    刘二女果然精神振作起来。

    其实张知劲说的这句话前后矛盾着呢。

    毕竟若陈里正真顾忌张家元,他就不会暗处动手脚。

    只是这年月,普通百姓都怕衙门的人,以至刘二女竟没发现其中的漏洞。

    张知劲当然不会提醒她。

    在他心里,这些都是男人该操心的事。

    只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相瞒也瞒不住,他自然先把家里人稳住了,再谋其他。

    “至于老族里”

    张知劲回来后,除了联络现有的人际关系,也打听了很多陈年旧事。

    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五姓村村头张家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当年也是从外乡搬迁过来的。

    这外乡离得也不远,就在隔壁镇,跟刘二女娘家同属一个镇子。

    距离嘛,若走远路那隔着好几个村,可若抄小道,直接翻过山就是。

    别看就这么远,有句话叫‘人离乡贱,出村不如守村’。

    这年头,宗族大如天,讲究的就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若不是实在没法了,真没谁愿意背井离乡去外乡讨生活。

    何况,人往高处走,老族里就在县城边上,去县里讨生活岂不是更容易,更好听。

    结果偏偏他们家老祖宗夫妻俩竟然只挑着一对破箩筐就只身离家来到他们这穷乡僻壤。

    这里面要是说没有什么说不得的事,这谁会信啊?

    不过,往事如烟,当年的人都已经作古,谁是谁非也只有天知道,他们这些后人也没必要非得追根究底。

    正好老族里面也跟他们异途同归——从当年他们这一支的老祖宗分出来后彼此就没怎么来往。

    “没事!去年大伯父升迁这等大事他们都没上门,如今不过是多个族学。

    人家底蕴比咱们这支深,族学早几十年就有了,岂会稀罕咱们这刚新建的?”

    张知劲嘴上说的笃定,只是心里却想:

    “他们这一支到底是从老族里分出来的,时移世易,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当下打定主意,日后要注意点老族里的动静,别万一那一天找上门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那时才是真麻烦,惹个祖宗在头上了。

    刘二女放心了。

    张知劲这里话却没说完,他又说了另一件事:

    “从明儿起,村里人就要来族学帮忙盖房子。

    我听说村里不兴给工钱,大多管两顿饭。

    这不咱们刚送了个人情给他们,原本连这顿饭给都该一并省了。

    可现今不是大冬天,冬日苦短,乡邻们有的住的离咱又实在是远。

    你说,让他们回自家吃响午饭吧,来回太耽误功夫。

    不让他们回去吃饭吧,这不管咋说,他们也出了大力,让他们饿肚子咱们于心何忍。

    索性咱们先做了人情给他们,那何不做大点?

    一顿响午饭,算算也没多少。

    咱大钱都花了,也不必在乎这点小钱。

    我看管饭得了。”

    刘二女心软,早就想说自家管饭的话了,只是碍着钱财这些顾虑这才不敢大方做主,如今有张知劲撑腰自然巴不得:

    “行,都听你的。”

第一一七章 赶鸭子上架

    张知劲看着刘二女一脸崇拜的目光,不由得豪气冲天,一锤定音:

    “那好,咱这就挑出来两个婶子来做饭。

    你今儿不是去南房看过了,待会算算东西够不够,若不足咱趁早去买。

    嗯,就明儿吧。”

    其他的刘二女没意见,她只不解:

    “咋还找婶子们?”

    她毛遂自荐:

    “俺做饭就行啊!”

    她又不是没做过,说起来他们两个就算是因饭结缘。

    看刘二女这么实在,张知劲无奈的摇摇头。

    他私心里是不愿刘二女去给人做饭的。

    累就不说了。

    虽然做饭实在比不上她以往下地干活累,可这不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刘二女单只做个鞋他都不愿意呢。

    何况还得抛头露面的。

    但实话却不能明着说。

    一来,从两人相识到如今这么长时间足够张知劲发现,因为从小到大的经历还有性格等各种原因,刘二女十分敏感心多。

    二来,刘二女在外人眼里二嫁都能攀了高枝,但凡换个旁人婚后原本就该过得志得意满,但对她来说这些却都成了负担,寻常过日子反而十分诚惶诚恐。

    张知劲不想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自己难受,那只好另辟捷径:

    “那是!说实话,论做饭我当时头一个想到的也是你。

    一来,你有这个手艺。

    二来,我也放心。

    到底是吃咱家的喝咱家的,用旁人谁知道他给咱们怎么抛费呢。”

    刘二女刚点点头,谁料他却话锋一转:

    “可我后来又一想,算了。”

    刘二女闻言,马上分辨:

    “咋算了?”

    其他的话,情急之下她也说不上来。

    “你听我说!”

    张知劲安抚了一下刘二女,然后不慌不忙的解释:

    “这头一件,从明儿起来的人估计少不了,做饭的人少了恐怕忙不过来。”

    这倒不是谁给他说定人数了,而是他猜的。

    就是刘二女本来没想那么多,这一提醒,她也想到了。

    这是啥时候?

    大冬天,农闲啊!

    这时的老百姓大多不识字,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可付出一份耕耘,就能得一封收获的道理他们却拿着一辈子在实践。

    就比如吃饭。

    谁家不是闲时喝稀,忙时吃干,过年过节才吃肉?

    这每天正饿着呢,忽然发现有一个地方管饭吃,他们还不抢着来。

    别说啥没工钱。

    不说乡下就没有那回事,就说这屋以后是给谁造的,你好意思说钱的事。

    你一个地里刨食的人出把力还不是小意思。

    再说,这活儿还不累。

    而且,还有地儿聚众扎堆了呢。

    可别说男人不扎堆,论起东家长西家短来可不只是女人的天性,男人也不例外。

    要不然你看看,村里这几天可少了一堆堆在向阳处晒太阳的男人?

    当然,做活儿的人多了,做饭的人自然受累了。

    “再一个,你说要是大夏天的还好,如今却是大冬天啊!

    灶台锅碗都是暂且安置的,你说洗个碗啥的能用上热水?”

    刘二女心里刚还为张知劲上一句话中隐隐的心疼有些既羞怯又雀跃,下一刻就如大冬天掉入了冰窟窿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她记起来了。

    她如今可不比旁时,她可是个新婚小媳妇。

    女人天生就受不得凉。

    只是……

    张知劲下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顾虑:

    “再一个我也是为了帮助族亲。

    你我如今虽说过得不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但也称得上衣食无忧,但近邻同乡们呢,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受苦挨饿呢。

    都说穷者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天下太大我济不了,但周济周济族人也不是没法子。

    正好趁如今选两个家里实在过不了的族亲,一则他们自己能趁机吃两天饱饭,二则要是有个剩饭剩菜也能带回去给家里添添食。”

    对啊!

    刘二女无比赞同。

    同时暗暗懊悔:她怎么没想到呢。

    既然打好主意了,自然得抓紧时间安排下去,于是两人分开行事。

    张知劲去找人搭棚盘灶、安锅添柴,刘二女去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出来,然后去找做饭的人。

    那被找的人都是他们事先挑好的,一听有这好事,自没有不愿的,皆千恩万谢的答应了。

    “二女”

    张裴氏特意等在刘二女回家的路上,见她经过赶紧招手叫她。

    “四婶”

    刘二女心里七上八下的,还以为请人做饭的事已经传出去,张裴氏听到消息也想去,这才找上来,正想着如何推辞,张裴氏已亲热的拉着她的手:

    “走,到婶子家坐坐,俺有话和你说。”

    得,走不了了,刘二女只得顺水推舟。

    张裴氏家就在旁边,两人没走几步路即到了。

    进屋,分开坐下,张裴氏没客套几句便径直问:

    “……俺看见俺(娘)家二叔公来了,是为了族学的事吧?咋样,知劲答应了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真是虚惊一场!

    她就说嘛,她才刚从族伯娘家里出来,堂婶怎么能那么快知道?

    刘二女心里放心了些。

    本来也不是隐秘事,何况最迟明天消息就该传遍了,她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张裴氏听的只欢喜,嘴上夸赞:

    “那就好。哎呀俺的老天爷,那得多少粮,够咱们吃多久呢?多亏了你们家知劲,又出钱又出力。”

    暗里却愤愤不平:

    “便宜她了,倒是有些运气,老天爷真是不长眼。”

    罢了,似想起什么来,便对刘二女交代:

    “你先坐会儿,俺去去就来。”

    于是刘二女只见张裴氏站起来掀帘子出去,不一时手里拎着个篮子进来,只向里屋去鼓捣了一阵,方才重又回到堂屋。

    “这都给俺?”

    刘二女看着张裴氏提出来,摆在她面前,装满各色东西的篮子,一脸的惊疑不定,当即不住地摆手推脱:

    “不行,这不行,俺不能要。”

    “哎呀!”

    张裴氏一拍桌子:

    “啥要不要的,要俺说你还非收不可。”

    说着,她突然话头一转:

    “说实话,俺也是借花献佛。”

    然后在刘二女不明所以的神情下将宋姨妈找上门来有所求的事儿说了,临了还问了一句:

    “你说你是不是该收?”

    至此,刘二女这才明白事情的始末,可她更不敢收了。

    “……让谁进族学那是各家凭本事,各家的族老们拿主意,俺也帮不上啥忙……”

    “你看看你,这么实在干嘛?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你真以为俺们姐妹的感情好?

    可算了吧。

    在娘家时,俺两就谁也看不上谁,跟那乌鸡眼似的,只恨不得你死我活。

    嫁人后更是几百年不走动,见面也扭脸当没看到。

    二女你说,就这样的亲姐妹,跟咱们有啥相干的?

    俺犯得着给她费劲?不怕费力不讨好?

    说句心里话,她当时猛不丁的上门儿来,俺真想连人带东西都给她扔出门去,可不行啊!

    俺娘家连爹娘带兄弟一家子都向着她。

    你信不信,俺前脚把她赶出去,后脚俺娘家就能找上门来。

    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俺不应也得应,屈死你你也得憋着,凭啥?

    俺真是气不过。

    好!反正俺不收也得不着好,俺为啥不要?

    给,给你你就拿着。

    你若吃不了,拿出来送人也好啊,再不济添到族学的大锅上。

    又不是啥好东西。”

    是夜,一盏孤灯照影,刘二女与带着一身疲惫回家的张知劲一起匆忙的吃了饭。

    她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去刷锅洗碗,而是像扔烫手山芋般将用白布盖着的篮子拿出来。

    “这是?”

    张知劲仔细看看,心思一转,已有些猜测。

    果然刘二女迫不及待的将来龙去脉一说,一切正好映照。

    原来如此。

    张知劲不在意:

    “既然给你,你就收着。不过是些寻常东西,只是看着多点罢了。”

    刘二女犹豫:

    “可是”

    他们也没帮上啥忙啊。

    村里各族能来上学也不过是顺带的事,再说宋姨妈家的孩子能不能被他们家的族老们选上又是另一回事。

    “你呀你!”

    张知劲忽然豁然贯通。

    不过正好让他借机将送礼这门学问给刘二女讲讲。

    于是,他将话题引出来:

    “寻常咱们家都给那些人家送礼?”

    刘二女不明所以,但出于对张知劲的信任,还是老实的回答:

    “也没外人。就是亲戚朋友家有个红白喜事,小孩儿照月子,过年过节给长辈们送节礼,给小辈发压岁钱。

    至多再加个求人办事,只是这个咱们乡下一辈子也遇不上一回,其他的也够不上。”

    当然与送礼随之而来的还有各式各样的问题,就他们这十里八乡的每年总得有几家为了礼多礼少的事闹腾,有的更是闹到了断亲的地步。

    张知劲听的兴味盎然,随后他讲的事也让刘二女大开眼界。

    “以后,往咱家送的,咱家往外送的,万万少不了。

    经的多了你就知道,其实没啥大不了的。”

    他再三嘱咐刘二女:

    “总之,你记住,不管日后跟谁来往(送礼),你把前因后果尽量弄明白。”

    如此,次数多了,不懂得人也该懂了。

    “要紧的是,日后家中的大小琐事全都不要瞒我。这样万一出点啥事,我也好及时描补描补。”

    刘二女最怕管事,先还心里坐立难安的很。

    紧接着听了张知劲接下来的话,她不仅没觉得被管不自在,反而巴不得有人在她背后周全呢,自然郑重应是。

第一一八章 懒驴进磨道

    翌日,果然如所预料的一样乌压压的来了一大群人。

    打招呼的,拿着铁具干活的,对站着着抽南瓜叶子当旱烟的……

    不一时,已构成了一副热闹生动的村落营造美景图。

    边角处,临时搭建的简陋灶房里,做饭的两个婶子也早早的到了,正烧水、切菜、和面忙个不停。

    张知劲四处看了看,眼见新来的一群人皆很卖力,不禁对各家族老很满意。

    他和声和气的再交代了领头的几个人几句,就打算要走开,哪知偏偏有人就喜欢在他高兴时找不痛快。

    “老天爷呀,不能活了,日子没法过了。”

    忽然,远处猛的响起了妇人扯着嗓子嚎哭大叫的声音,一下子把当场所有的声响通通压下去。

    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大跳。

    本就大冬天,再被吓的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众人只觉得更冷了,连身上穿着棉衣,并干活活动开的手脚,仿佛都抵挡不住那股子阴冷的寒意。

    大伙儿恼火的一齐望过去。

    只见目之所及处,由张郑氏打头,后头跟着她儿媳妇姜红花、次子张知默、闺女张贵语、孙子张群书几个人,已由远及近的疾速赶过来。

    到了近前,两个男孩儿趁人不备,飞快的各找了个地基跳进去躺好。

    旁边的男人一看,这碍事啊!

    有手快的便想把他们抱到一边,两个男孩顿时打人啊,杀人啊之类,如此这般哭喊起来。

    男人们一时倒不敢轻举妄动。

    这边僵持不下,那边也乱了起来。

    只见儿媳妇姜氏与小姑张贵语一起冲进灶房,便开始掀锅摔碗的一通捣乱。

    两个做饭的妇人没估计,于是好好的一笼没蒸熟的馒头就被掀翻在地,滚成了土馍馍。

    这那行啊?

    不说两人职分所在,都是庄户人,都挨过饿,平时连白面馒头都吃不上一个,谁不爱惜粮食?

    于是,你掀我拦,你摔我阻。

    间或去捡地上打滚的馒头,重又盖上笼盖,很是一番手忙脚乱。

    旁边的男人看着这么糟蹋粮食,也心疼不已。

    奈何男女有别不能上前,最后只余一片焦灼之心。

    亏得张贵语到底年少娇惯,脸皮又没那么厚,全靠一口气撑着,时候一久自然落了下风。

    她这边势弱,姜氏又不是有那万夫莫敌之勇力的人,终究抵不过独木不成林。

    而两个妇人呢?

    先前是因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吃亏。

    如今,虽然由于时时需要防守吃了点亏,但对家气弱,此消彼长之下,也算打了个平手,好懒是不糟蹋粮食了。

    至于张郑氏,她根本没管其他,径直就地找了块儿干净的石头坐下,便拍着腿继续哭天抢地:

    “俺命苦啊,从小受苦受累,吃的还不够旁人塞牙缝,干的却比那老黄牛多。

    好不容易嫁了人,男人是个心野的,半夜偷偷跑出去,如今也不知道死哪去了。

    顶门立户的大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么些年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给他老娘带个话。

    可怜俺这几年,又当爹来又当妈,半辈子了没吃过两顿肉,没穿过一身新衣,真是苦胆汁里泡出来,黄连堆里趟过去,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还有俺家的娃,没爹的孩子没人疼啊!

    最可怜的是,还有人心黑手毒欺负俺这家子苦命人……”

    这热闹比那唱大戏的还厉害。

    其他人看的瞠目结舌,当看了个稀罕,张家本家人却快气死了。

    丢人现眼啊!

    要紧的是竟然敢现到了全村人面前。

    尤其今时不同往日。

    什么仇什么怨,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

    当即,便有脾气爆的怒吼:

    “谁欺负你了?你满嘴喷粪干啥?也不看看这是你能来的地儿?还不快滚!”

    “你说谁?”

    张郑氏立马回嘴:

    “听听,听听,村里的老少爷们都听听。

    你一个当伯的就这么跟俺这个弟媳说话?

    俺对你张家可有大功!

    俺咋了?凭啥要俺滚?

    你说没人欺负俺?

    你眼瞎啊,咋没人欺负俺?

    过去族里那回有好事不是交给俺,现在呢?

    明摆着是有人记仇,报复俺呢,你们竟然没看到?

    这眼看着是不给俺一家子活路了,俺还活着干嘛?

    干脆一家子利索的死了算了,省的成了人家的眼中刺,碍人眼。”

    张郑氏哭的虽然难听,但有些话好似很有一番道理。

    难道?

    本族的人好懒还顾忌着是一家人,其他人却忍不住了,频频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张知劲。

    还有零星半个心软的,看张郑氏一家可怜想说句公道话,复又顾虑家中孩子日后来附学的事,是以犹犹豫豫的不敢说。

    如此种种行径就可恨了。

    张知劲被眼前的一切气笑了。

    他是行伍出身,是以平常行事虽免不了用计谋,但最喜欢的却是敢作敢当的人。

    可惜当场这么多人……

    罢了,最少看清一些人,也不算没收获。

    此外,别看张知劲冷眼旁观张郑氏一家胡闹,其实此举正暗合他意。

    张郑氏说的没错,他就是故意的。

    怎么着?只准你算计陷害别人,我还不能还手了?

    原本张郑氏老实点,他看在张知言的面上,也敬她一个女人养活一家子不易,准备听大伯、三伯的话放她一马。

    结果,她背地里反而说三道四挑拨离间不断。

    既然如此,就怪不得他在张知言回来前给她挖个陷阱,省的她发达后找自己的麻烦。

    说起来也是讽刺,哭的正欢的张郑氏并不知道,她现在出息的长子张知言很快要衣锦还乡,让她母凭子贵了。

    这倒不是张知言传过信,而是张知劲推断的。

    到底是做官的人,张知言有意推迟回乡,隐瞒消息还无伤大雅,可一直不回乡,万一真饿死老娘,那事可闹大了,等着御史弹劾吧。

    张知劲正是抓住这个机会,这才故意把张郑氏漏了,为的就是让她闹,甚至越大越好。

    这样,日后荣归故里的张知言闻得此类传闻后,还能跟张郑氏做足母子情深的姿态吗?

    张知劲也是做过官的人,为官之道他不说全懂,跟着章德太子却有机会看了很多官场上的人生百态。

    就像张知言这种穷儿乍富之人,再加上自私自利的性子,他看到一家子,尤其活蹦乱跳的大儿子被教成泼皮无懒,他会怨自己没尽责,还是能体会到家里没有男人,只剩孤儿寡母的不易?

    不会!

    他敢肯定,即使张知言无可奈何将老娘接到任上,他也不会多敬重她,边上再有宠妾敲边鼓,可想而知张郑氏等人以后的日子有多‘美满’。

    张知劲一点都没有觉得他对女人下手胜之不武,有失道义。

    也许是他还年轻,更看重自己的小家,也许是经得事太多了,总之他希望家族能够昌盛,却不会像大伯他们一样死死的秉承着一家子‘以和为贵’的见解。

    这无关谁对谁错,只不过是从小所受的教导不同。

    一个生在家族,长在家族,即使偶尔有私心,最终也会为家族大计所退让。

    一个自小习武,出身行伍,他一直奉行的准则便是,只要对他心生歹意,无管男女老少,打倒打残便是,没有任何其情可悯,没有任何情分可讲。

    要不然,日后死的、残的可能就是自己。

    当然,不管他怎样算计,这都是私底下的事,不能拿到嘴上去说。

    老话常说,入乡随俗,随遇而安。

    他即便不顾忌自个的名声,可也得为自个以后的子女想想。

    所以,坏人只能别人来当。

    于是,张知劲出手了:

    “你说谁欺负你?

    我听着你这话里话外的像是说我?

    那就算是我吧。

    你说我欺负你,那我问你,我为什么要欺负你?”

    啥算是你?本来就是你。

    张郑氏先前还愤恨不已,马上被他最后一句话噎住了,难得心虚一回。

    继而,她正想破罐子破摔,把当时算计张知劲夫妻的事讲出来。

    ——虽然自己会被骂,但对方名声同样也好不了。

    她想:

    既然你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怕两败俱伤,俺又何怕?

    哪知却被张知劲抢了先,被掷地有声的质问到脸上:

    “你说你可怜,你过得艰难?

    那我问你,你看看周围的大家伙儿哪个过得不艰辛?

    就算谁家族里缴天之幸有一个半个发迹的,因着底子里到底只是庄户人家财力不足,最多也就照拂一下族里。

    你说,你家不过比别人家少个男人,可这些年族里但凡照拂族人,你一家子是不是头一份?

    也就这回是个例外。

    可你自己看看,你们吃着族里的接济,你也没老的不能动,其余的人,也都长大了,有的还是干活的好时候。

    我就不明白,你们怎么就活不下去?”

    他指着两个帮闲的妇人:

    “你看看,你比人家如何?”

    张郑氏无言以对。

    事情明摆着呢,她家如今在族里不是垫底的了。

    张知劲也没非逼着她认错,反而自顾吆喝:

    “该干啥干啥去!”

    说罢,扬长而去。

    这,这就——走了?

    不仅其余人目瞪口呆,张郑氏也傻眼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人唱独角戏有什么意思?

    想走吧,没面子。

    不走吧,没人敢搭理,更甚者将他们当成了瘟疫一样。

    场面顿时尴尬了。

    硬着头皮撑了一会儿,实在待不下去了,只得带着一家人灰溜溜的跑了。

第一一九章 小夫妻进城

    “回来了?”

    刘二女局促不安的从炕上站起来,一脸愁眉不展。

    “嗯!车都备好了,银钱拿了吗?收拾好了我们这就走?”

    说话间,张知劲两眼已经不自觉的看过去,上下打量了刘二女一番。

    头发抿的整整齐齐,身上穿着红色带花的小袄,下着藕荷色的新裙子,整个人看着干干净净,增色了不少。

    “带了,有五两呢。”

    刘二女小声回答,说起那五两银子仍然心痛不已。

    没办法,这年头都穷,把方圆几里的乡邻家硬扒拉几遍也没几家有那么多银子的,她一会儿却要带着它进城花了。

    多亏她一直拼命安慰自己,这钱是为族学而花,是做好事,做善事,是大功德,这才心平气和了些。

    只是又寻思:

    城里到底不比乡下人多手杂,且这一路路途长远,这要是一不小心把钱丢了咋办?

    她担忧的不行,哪知张知劲却摇摇头,反而变本加厉:

    “不够,再带几张银票,最少还不得凑够一百两?”

    “啊!多少?”

    刘二女张口结舌,吃惊不已。

    “最少一百两。”

    张知劲又重复了一遍,解释:

    “咱们好不容易进一趟城还不得好好逛逛?

    何况离过年也没多久了。”

    怎么没多久?

    谁家过年不是从祭灶开始,这才啥时候?

    刘二女心里忍不住嘀咕,尽量挣扎:

    “可是家里的东西挺全,也没啥要买的呀。”

    话还没说下去,耳边已响起张知劲抱怨:

    “怎么会?花钱只有不够花,没有嫌钱多的。

    原本一百两也不多,只是我回来的突然,大头的钱财都被留在外面,只能委屈你这两年。

    等事情风平浪静了,我再把东西取回来,咱家日子也能好过点。”

    眼看他一副还要说下去的架势,得了!

    话说到这份上,刘二女无力反驳,也怕他越说越觉得钱少节外生枝,只好摸出随身携带的钥匙,开箱捣柜的取钱。

    ——自从成亲后,家里的钱财就归她保管。

    这么多钱,刘二女说什么也不敢带在身上。

    张知劲这回倒是没找借口推辞,不过大头他拿了,却非得把散钱给刘二女自己装着。

    刘二女推托不过,眼看天色不早,只得收好银钱,然后便跟着张知劲来到大门外,双双坐上铺着厚厚的稻草的驴车动身。

    五姓村离县城说远不远——比离着一百多里的村,路近多了。

    说近不近——一条干河沟路,坑坑洼洼的,坐车的人难受的感觉能抵得上好路几倍远。

    好在刘二女心里忐忑,顾不上说话,张知劲自然闷头赶车,竟然不知不觉间很快到了县城。

    进城后先去哪儿?

    自不必说,正事要紧。

    他们径直去了粮铺,问了问价格,先买了需要的粮食:

    白面两石,细玉米面一石,外加垫面的两斗粗玉米面。

    然后顺路到杂货铺打油盐酱醋,一般要自带瓶罐买散料。

    不过若想省事,店里也有整瓶买的,只不过价钱贵点。

    这些,刘二女早就拿篮子装好了。

    各样都打好了,接着就是各种蔬菜了。

    大冬天的若论新鲜菜,莫过于大白菜、土豆,萝卜等,一样来一些,已将不大的驴车早早的放满。

    再加上三十斤粉条、两板豆腐,最后割上二十斤猪肉,齐活。

    正要走,迎面过来个买豆芽和木耳的,张知劲一看那绿豆芽水灵,木耳乌黑光润,不用说赶紧也买了一些。

    齐全了,连车带货一起赶到张家元在县城的家里。

    张家元公务繁忙。

    张金宝在私塾念书,晚上才回家。

    张申氏一个人正枯燥呢,见到刘二女两个自然高兴,乐的拉着刘二女立刻闲聊开了。

    刘二女呢,也不愿再去花钱买些‘没用’的东西,说又说不过张知劲,巴不得有事拖延不去,当然没有不愿意的。

    两方一拍即合,没几句话就已聊成热火朝天的架势。

    走不了了!

    张知劲眼看至此,没办法只能退出正房让她们两个说话。

    只是出门后,他一时没地方想去。

    抬头看看天色,时已近午,没多长时间也该吃响午饭。

    他便出门,先去旁边的酒楼叫了几个好菜,让小二饭好了送去家里。

    再亲自到衙门,将张家元提前叫回家。

    回去,恰好菜也到了。

    一家人便上桌吃饭,他趁便把族学的事跟大伯父说了说。

    一时饭毕,张家元夫妇已然知道刘二女他们进城的打算,自然有眼色的不打扰他们,于是双方分道扬镳。

    两人来到县城最热闹繁华的街上。

    刘二女觑望着眼前两层高,装饰的金碧辉煌,人来人往必定非富即贵的秀华楼,心里喘喘不安,腿脚一时蹉跎着不敢上前。

    她这一路本来已经做好破财的准备了。

    想着若是去僻街陋室中买点棉花、贱的布料也好——冬日寒冷,棉衣怎么都不嫌多,哪知张知劲从张家元家里出来,二话没说就将她带来了这里。

    别看刘二女没进过几次城,一个人进城绝对昏头转向,不知道东南西北,可秀华楼在县里的鼎鼎大名她这个乡下妇人也听说过。

    这那是他们来的起的地方呀!

    偏偏有人喜欢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这不,这时刚好来了几辆马车,走下来几位衣着华美的丽人。

    其中一位瞅见旁边的刘二女两人,不由得皱了下眉头,眼珠一转,立刻对旁边的同伴小题大做:

    “四妹快看!也不知哪里来的乡巴佬,臭乞丐,看样子还想进去,怕不是发疯了吧?”

    她露骨的奉承:

    “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没有四妹这样的品貌,咱家这样的富贵,怕是到了这门口都不敢待吧?这两个泥腿子倒好意思?

    真是好厚的脸皮!”

    她说的又快又刺耳,引得街上的路人争相看过来,站在远处对着她们指指点点。

    她却不以为然,反而还得意的昂了昂头。

    几位丫鬟打扮的女子不敢随便插嘴,只听的抿嘴一笑,被她们簇拥着的丽人却不堪忍受其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禁不住厉声呵斥:

    “住口!”

    谁跟你是一家?

    还说别人厚脸皮,最无耻的难道不是你们一家吗?

    到底在街上,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后面这两句话她硬生生忍下去没说出口,但是来时的兴致勃勃都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丽人一气之下,也不去看秀华楼新进的绸缎料子,反而扭头带着几个丫鬟坐车走了。

    只剩下的那位说不好听话的跺跺脚,一脸的不高兴,可眼看她再不上车,剩下那辆马车不等她也要走,她只能也气鼓鼓的跟上去。

    一转眼,碍眼的人竟走了个干干净净。

    这转折惊呆了众人,然后路人摇摇头也散了。

    门口只剩下刘二女两人和知道贵客临门迎出来的秀华楼伙计。

    不提伙计的反应,只说刘二女。

    她开始被人说,羞得脸都红了,再抬头瞥见几个丽人的穿着打扮,更是自惭形愧。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打死她都不进去。

    张知劲哪能让她走?

    ——他为什么明知道刘二女一直不愿意过来,还强人所难?

    说到底还是为了刘二女好,为的就是千方百计的改掉她身上的小家子气。

    没办法,刘二女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这十里八乡,所识所见都离不开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且,因为她已经是大人了,也不能像小孩子一样慢慢的教,如此只好用非常办法。

    什么办法?

    很简单,也很粗糙。

    那就是缺什么,补什么。

    刘二女诸多的不足,归根结底都是穷闹得。

    试想你从小到大就穷的没穿过一件新衣裳,陡然间让你进秀华楼这种地方你能不胆怯?

    如果刘二女进秀华楼如进自家一样自在,那她还会如此吗?

    所以,这秀华楼他们是进定了。

    被张知劲半扶半拖着往里走,刘二女赶紧挣扎,随后耳边却传来张知劲的劝说:

    “都到门口了,哪能不看一看就走?回家一说,还不得惹人笑话?”

    又使劲吓唬:

    “别乱动,你看人家伙计都看着我们呢。你要不怕被人看笑话,你就闹。”

    刘二女立时不敢动了。

    两人几经波折终于进去。

    后来熟了,刘二女才慢慢知道,刚才那个讥讽人的女子话虽然话说的难听,但有一点说对了,这秀华楼真不是平常人能来的地儿。

    早在秀华楼开店之初就将客人分了三六九等:

    一楼有成衣,也有各种相对便宜的衣料,招待的便是那些家里稍微有些余钱,又不是很富贵的人家。

    ——这等人,长年累月的穿她们秀华楼的新衣是不可能,可逢年过节却也会咬牙添置一两件。

    正好,他们楼里培养的新绣娘、裁缝练手的东西也有了好去处,不至于浪费。

    可谓两全其美。

    至于二楼往上却只有各种各样的布料,因此里面只买成匹的布料,但会订做衣裳。

    所以,平常人即使能进来,也只能在一楼逛逛。

    二楼往上,寻常人想上去人家店里都不让。

    不过反过来说这也是无奈之举,你还不能说人家店里霸道——谁让二楼往上的各种布料太贵了,寻常百姓买不起?

    以刘二女夫妻头回来的样子,他们又没想报张家元的名,仗他的势,因此自然只能待在第一层楼看看。

    就这样,刘二女也立即被里面华美异常的衣裳和各式各样的布料吸引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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