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 一朝权在手
七房厢房里,齐丽盈又在看信。
以前在族里她算是妾身不明,自然矜持点忍耐着待在屋里,但自从祭祖那天起,她也算名分已定,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尤其今天七房办流水席,她自然以女主人待客。
好不容易送走各家亲戚,结果就正巧有信到了。
“回来了?”
齐丽盈放下信,上前帮张知言换衣,伺候他坐到炕上,又倒了热茶。
“嗯。”
张知言喝了几口茶,觉得脑子舒服多了:
“看什么呢?闺女来信了?”
齐丽盈一脸献宝样儿:
“是啊,给你问好呢,你看看。”
张知言接过,仔细看了看,先赞扬:
“字写的不错。”
齐丽盈一副与有荣焉:
“那是!我大姐儿比她父母强,才堪堪五岁,已会给爹娘写信了,你看看这字,横平竖直的多好?”
她小心翼翼的将信接过来放到匣子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王福找你干啥呢,咋神神叨叨的?”
张知言笑容立时凝滞,整个人向后一倒半躺在炕上,半响没说话。
齐丽盈心里一紧,小心的试探道:
“眼看没几日咱们就要回去了,也不知以后能回来几次,合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才是。”
张知言沉着脸瞄了她一眼。
对族里不识抬举,竟敢拿他开涮,说实话他自然不高兴,也有意杀鸡儆猴。
只是人选得选好。
本来他盯上了张知劲。
毕竟其他的族人不过是些乡下汉子,以他如今的地位他还看不上,找上他们杀鸡儆猴,一来起不到作用,二来还抬举了他们。
只有四房能与他们七房相提并论。
但是四房的张家次已相当于入赘到赵家,平时挺让人忽略不计。张老五嘛,他婆娘和儿女们又有意巴着他们七房,也不合适。
只剩下张知劲、张家善和张家元。
这三人,首先张家元就刨除了。
他到底是张家另一个顶梁柱,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这边可就独木难撑了。
张家善其次,谁让他年青时做的事太有名了?如今他那光采的传说还在县里鼎鼎有名。
况且,他的同年,师友不少。
张知言是武人,虽然一直常为自己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而自豪,可先贤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言论早已深入人心,就是他面对文人也发怵。
如此这般,可不就剩下张知劲?
尤其他派人打探张知劲时,还知道了对方一件天大的把柄,这简直是天意!
可惜……
想到这里,他冷冷的道:
“我知道。”
知道就做啊,光说不干有啥用?
看张知言又不吭声了,她又恨又气:
“你说咱们怎么这么没福气呢,偏偏那张知劲竟是你从兄弟,要不然就凭他这个投名状你还不官升一级?”
闻言,张知言也很心塞。
有时候他真想不管不顾一回,可是越身在其中,越身不由己难以自拔。
想到他最近千方百计得到的消息,沉思片刻,他无力的摆手:
“还是算了。我听说贵妃娘娘前些日子有喜了。以前跟着章德太子的旧人,有好些都有意投了她。”
齐丽盈大吃一惊:
“真的假的?怎么这么巧?”
张知言郁闷不已:
“自然是真的,我先前去见王福就是为了这。”
齐丽盈不甘心,奈何老天都不站他们这边,左思右想,绞尽脑汁后到底让她想出个办法:
“不如你争一下族长吧。”
“什么?”
张知言立时坐起来,满脸不可置信。
“我说让你做族长,你可是族里唯二的当官的,凭什么被一群平民百姓压着?你服气?”
服气吗?
当然不服气。
他们七房这口闷气已经传了三辈儿了。
的确,当年他们这一房的老太爷不是张家骨血,可自从附族后张家有什么事,他们这一房不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结果呢?排行最末,平时吃亏就不说了,到了那几年最乱的时候,其他房老少男女都没事,就他们这一房老太爷被活活饿死了。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爹也不会带着他,两个正当年的劳力跑出去讨活路。
以为他们男人不在,给家里妇孺们几把糟糠野菜就成他们的恩人了?
想得美!
但是,张知言有自知之明:
“族里不会同意。”
张家没有族长,族里有什么事,向来有几个年老的长辈处理,不过因为族谱什么的在长房,估计以后有族长也多半是长房的事。
齐丽盈心里咯噔一下,未战先言败,这是胆怯啊,此情此景她真有些恨铁不成钢。可是两人已然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只能尽力帮衬:
“同意不同意又如何?咱以后回来不回来还难说,谁还真当这个族长不成?不过是给他们找点事儿做,看他们着急上火的,让咱们热呵热呵。”
她笑的意味深长:
“你想想,长房有啥?要人才没人才,要钱财没钱财,又为族里做过什么功劳,要不是他们占了个长字,族谱什么的凭什么放到他们那一房?
难道其他几房就没为这事有微词?四房也有当官的,他们又建族学,又修族谱的,难道就没啥想头?
就算他们真没那份心,可长房的人信吗?其他房信吗?
就算一时信了又如何?找人挑拨两句,总有不信的那一天。
总之一句话,咱们得不到不要紧,给他们找点事让他们乱起来也好啊,膈应人谁还不会?反正得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不提张知言如何心动,两人如何定计,只说刘二女怀孕的消息传出去后,各家亲戚朋友都来看望。
张知慧也来了:
“原本应该早点过来,可惜族里出事了,耽搁到现在。”
刘二女愣了愣:
“族里出事了?出啥事了?”
张知慧也愣住了:
“你不知道?知劲回来没说?”
刘二女点点头。
张知劲不是没说,而是中午根本就没回来吃饭。
她本来没在意。
话说张家元祭祖那天虽然回来了,但只堪堪住了一晚,次日大年初一起来给长辈拜了年就带着一家人急急忙忙的又回县城去了。
一来是公务繁忙。
二来他常年在城里,在外面认识的人比全村人加起来还多,过年本该走动的时候,他自然不会落下。
直到昨天七房摆流水席,这也称得上是族里的大事,他这才又回来。
眼看过个一两天,他又该回城,张知劲去见他不是应该的?
谁料张知慧告诉刘二女她想错了。
另一个,她自己也有烦心事。
说起来古往今来,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奉行的都是多子多孙,更不必说张知劲年近而立之年。
旁人像他一样大的,除了实在娶不上媳妇的,早就儿女成群。
原本刘二女怀孕是好事儿,但这有个前提,得是个正常的家庭。
可惜偏偏它不是。
可能是跟从小讨饭为生有关,刘二女性子有些懦弱胆小,又心思细腻。
就像如今怀孕,她虽然也高兴,可又十分担心张伯书的心思,尤其昨天她已经被诊出来有孕,到现在张伯书都没露面,这由不得她不多想。
她这里思绪万千,那边张知慧思量一下,觉得那些消息对刘二女影响不大,便一一说了。
“今儿早上,七房把族里的男人都叫到一起,先说了族里虽然有了族学,但祖宗的大事也不能忘了,他想着领个头捐钱修座族庙。
等本家人响应后,他又说,咱们张家如今发迹了,岂能和以往一样?且没个领头的也乱糟糟,便提出选族长什么的。
他自个头一个自荐,又说什么其他房有愿意的也说出来,大家好商量……
现在族里为这事都乱了。”
刘二女楞在当场,沉吟片刻才道:
“那也轮不到七房。”
张知慧赞同:
“可不是?只是长房实在不成器,压不住其他人也是事儿。”
说起这个来,她就想叹气。
想当年张家老祖宗倚重长子,因此分家产时,长房得到的比其他房的多。
但到了下一辈,长房也有大老太爷等三个儿子,再一分家产,竟然比其他两房人丁少的分的少了。
俗话说,好男不吃分家饭。
本来长房要么自个有本事,要么老老实实脚踏实地也还罢了,偏偏这一代长房的当家人,也就是张秀英的父亲张家柱不成器。
——家里穷的叮当响,张秀英的大哥眼看快要四十了,连个媳妇都没娶上,幸亏她二哥比父兄强点,自己好懒找了个媳妇,这才没断了这一房的血脉。
张家安还有个坏毛病,爱打媳妇儿。
说实话,这年头打媳妇不算大事,村里人多了少不了有这种事,但张家安不一样,他是经常打,往死里打,要没人拦,他打累了就住手,可旁人只要一拦,越拦打的越狠。
张知慧将这些烦心事抛之脑后,又告诉刘二女一个新消息。
“娘让我明天就走。”
刘二女头一个念头就是:
“那带贵英吗?”
张知慧点点头,
“带。不光她,还有秀英。她那个家,若不帮一把,谁知道怎么样?马上元宵节了,宴席多,正好带她们多走动走动。”
张知慧有句话没说。
据她所知,若真远族长,她爹(张家元)是属意长房的。
毕竟一直以来王朝奉行的就是嫡长制,这是最快的平息族里纷争的办法。
——其他房,不管选谁,大家伙儿都不服气。
当然因为长房太不成器了,也得做好两手准备。
第一三六章 便把令来行
夕阳西下,张知劲总算回来了。
“七房真放出那些话儿来了?”
刘二女虽然心绪不宁,但张知劲带来的有关于族长的最新消息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怪她如此,实在是这一次七房强硬的很。
——不仅明火执仗的以官威相逼,还直言若达不到他们的目的,宁愿分族出去另立一族。
“族里就干看着?改族谱的事七房不是退了一步?”
对刘二女的疑问,张知劲却有不同的见解:
“改族谱的时候族里为什么一心反对?因为它妨碍到族里人了,事关大家伙儿,族里当然不会妥协。可族长的事除了对长房不利外,对其他房却是好事啊。”
就想天下人虽然奉行嫡长制,但皇帝却没几个是嫡子一样,事实上,张氏族里因为长房的烂泥扶不上墙,同样给了其他房可乘之机。
虽然比起其他房‘民’的身份,七房‘官’的身份明显占些便宜,七房可能早就想到这一点,后来直接以身份相逼。
但实际上,世上的事哪有绝对的?结果到底如何谁知道呢?
族里也不是就张知言一个官不是?
就算七房侥幸赢了这次又如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不得以后其他房就起来了,风水轮流转,到时候不就轮到他们其他房当族长?
反正这事说来说去总比一个长字让他们无从下手的好。
刘二女张了张嘴,忽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你要当族长吗?”
张知劲有些意外,他定睛看了看刘二女:
“你怎么问这个?”
他们张家虽然人不多,但除了二老太爷,几位叔叔伯伯比他辈儿大外,就是同辈比他年长的也有好几位,别说他没想当族长,就是有那心思,怎么也轮不到他来。
刘二女有些慌乱,强笑道:
“俺也不知道,就猛的想起来问一下。”
张知劲不置而否,随即不答反问:
“你想当宗妇?”
想吗?
刘二女仔细想了想,当宗妇对他们这些普通妇人来说绝对是有面子的事,毕竟是族里女人里的头一位,但是老人常说有多大脑袋吃多大碗饭。
她……
“俺做不来。”她有自知之明。
“那就不做。”
张知劲说的云淡风轻,仿佛这件事情不值一提。
事实也是如此。
——刘二女若是大家族出来的,他说不得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事实就在哪儿摆着呢。
而且他早就打算好了,要一步步慢慢来,那自然该不改初心才是。
再说,现在他既没那威望,也没个官字在身,何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上行?
刘二女有些不可置信,她想相信张知劲不是安慰她,是真那么想的,奈何事实在哪儿摆着呢。
——从这天起,族里为了谁当族长的事掀起了一场新的风波,好几日都不见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不过她很快就顾不得这些了。
毕竟族长的事暂时影响不到她,首当其冲的却是另一个烦恼。
——张伯书还是没有露面。
这天夜里,刘二女又一次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这一切自然没有瞒过躺在她身边的张知劲。
不过刘二女身体特殊,他没敢惊动她,睁着眼睛默默的想了一会儿后,方才慢慢的睡了。
第二天,刘二女难得的起迟了。
张知劲已经做好了早饭。
刘二女不禁有些愧疚,既觉得自己没尽到一个当媳妇的责任,又觉得自己对不住腹中的胎儿。
张知劲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将饭菜端上来,夫妻两人默默无言的对坐着吃起来。
中间,张知劲不经意的道:
“午饭多做点,我跟三伯说好了,让伯书响午过来吃饭。”
刘二女怔愣住了。
好半响才反应过来,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正有些不知所措。
“还有!”他又抛下另一个大雷:
“你有喜的事,我本来该往刘家庄给娘说一声的,只是因为族里的事才耽误了,今日我正好有空去跑一趟。”
闻言,刘二女有些头大。
……
“娘。”一声叫唤惊醒了心神不宁的刘二女。
“伯书?你来了?快,快过来坐。”
说着,她穿鞋下炕,手忙脚乱的去拿点心瓜果装盘来,又招待张伯书吃。
比起她来,张伯书就冷静多了,他随手抓了一把瓜子却不吃,偷偷的喵了一眼刘二女的腹部,装作不经意的问
“我要有弟弟了?”
“是!”刘二女艰难吐出一个字来,干巴巴的试着想解释。
张伯书已道:
“那就好。”
说完就不吭声了。
刘二女见此,心里堵的厉害,她不明白他们母子怎么就会生疏如此。
这里母子两个相对冷淡,另一边张知劲到了刘家庄,刘王氏见了女婿上门自然高兴,寒暄了几句,张知劲就向刘家报喜,又将来意说了。
刘王氏过来人,又人老成精,觑着女婿的脸色,心思一转已然明白几分,当下不禁皱了下眉头,便立时笑道:
“行,我还有事要交代东子他们,明天就去看看。”
张知劲点头答应,说好明天来接人,又坐了一会儿,他便告辞。
第二天,刘王氏如约而至。
先看了看刘二女的气色,关心的问:
“身子好吧,有没有难受啥的。”
“没有,挺好的。”刘二女还想瞒着,她并不想母亲担心。
“真没有?那怎么俺看着你脸色不对?怎么有啥事还瞒着你老娘不成?”
刘二女感到不妙,犹豫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的道:
“……这不是担心伯书?娘……伯书怕是……心里怨我呢。”
“还有呢?”刘王氏沉着脸追问。
刘二女被她盯着局促不安,终于撑不下去了,硬着头皮将她心里不痛快,竟然致使她寝食难安的事也小心的说了。
刘王氏立刻气红了脸,雷声大雨点小的锤了刘二女的后背两下,才没好气的念叨:
“俺瞅着你们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要是还像以前一样在那杨氏手底下,看你们有没有闲心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刘二女低下头,抿住了嘴,不敢吱声。
刘王氏叹口气,恨铁不成钢: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伯书若是想不明白,那咱们这么多人也白疼他了,以后真闹腾出了啥事那真是活该。”
“娘!那是你外孙。”
刘二女不乐意。
刘王氏立刻怼回去:
“你还是俺闺女呢。说句难听的,俺虽然也疼伯书,一来到底隔了一辈儿,二来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他已是过继的了。
俺头一个要顾着的就是你。
你也别怨我说话难听,你就想想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长叹一口气,她继续语重心长地道:
“有很多话俺没好意思对你说,为啥,因为你是俺亲生的闺女,不管你做的再不对,在俺这里俺终究只能向着你。
但是咱们到底活在这世上,世间的规矩那就得守着。
就像伯书过继这事,抛去一切规矩恩情,只说利益,是不是伯书占便宜了?咱们不能事过去了就挑理了,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是,你和伯书到底是亲母子,不是过继了就能把母子情分抹灭的,可祖宗家法大过天,过继了就是过继了,你再是亲娘,如今也是婶娘了。
再一个,你们少见面,这也是为了你们母子好。你想想,其实不仅是你们,这伯书现在的爷奶估计人家心里比你还不踏实,毕竟不是亲骨肉不是?
本来就不是亲的,现在正是人家笼络伯书的时候,你越放不下伯书,人家越不踏实,自然便想着法儿的隔开你们母子,你来我去的不但你们母子讨不到好,这不是把两家的情分弄没了?
本来是两方都得利的事,你看看现在这事弄的?
你将心比心,你若站在人家的立场上,你该如何?
你咋就想不开这个理儿?
本来你做错了就不说了,你还死劲儿折腾自个,你现在啥身子你不知道啊?你不心疼自己,知劲呢?女婿没有对不起你吧?
你看看你现在过得日子,这都是谁给你的?女婿都快三十的人了,好不容易有了这一胎,他这个当爹的不心疼你肚子里的孩子?
这可不光是你一个人的孩子!”
见刘二女还是没吱声,刘王氏急了:
“你个女,你忘了你如今的好日子靠谁了?你就死劲折腾吧,我是说不听你了。”
说着就要起身下炕离开回家,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娘。”
刘二女早就泪流满面,哭叫:
“别走,俺错了……”
到底是亲母女,挺了一会儿,刘王氏便回转身子,恨恨的道:
“你啊你,让俺说啥的好……”
半响,两人总算平静下来,又打水洗脸重新坐到炕上,刘二女不好意思,假意抱怨:
“娘,你干嘛这么明白?”
刘王氏没好气:
“我不明白点行吗?就凭你和你哥两个没本事的,我不看着点,你们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对了”
她也不想提那些烦心事,便换了个话题:
“俺从下街路过时,怎么觉得不对劲呢?是不是有啥事情?”
也不是什么秘密,刘二女便小声的一五一十的说了。
“女婿是啥意思?”
刘二女摇摇头。
刘王氏沉思片刻,赞同:
“那也好。要不然头上压着那么些长辈,当个族长也不舒心。你们两的底子还是太薄,还不是争这个的时候。”
又指点刘二女:
“你可不能有意见,夫妻之间最忌讳有二心。女婿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你只管听他的就是了。”
第一三八章 财帛动人心
张知言突然离开祖籍五姓村了。
行色匆匆,元宵节都没过,十五晚上乘着村里人合家团聚兴高采烈时偷偷离开了。
不要说离得远的村里人,本家人都是直到第二天方才陆续知道。
还是因着张郑氏和齐丽盈吵嘴才听出来的。
没错,齐丽盈没跟着离开,七房的其他人也安然不动。
原因只有一个,张知言又要去打仗去。
——他这次直接去跟平叛大军汇合,然后立时奔赴西南去平叛。
因此,家眷什么的自然不能随行。
“听说是去打仗。”
刘二女有些将信将疑的,她满脑子疑惑:
“现在哪里还打仗呢?不是说皇上把天下都打下来了?”
张知劲摇摇头,告诉她一些藏在底下的实情:
“那都是糊弄人呢,话说的好听罢了。据我所知,其实西南之地和零星边疆,还在叛王前朝余孽手中。还有各地也有零碎的土匪横行。再则四周的番邦属国、蛮夷外族更是对大良早就虎视眈眈。”
所以说,百姓离天下天平还很远。
刘二女这才知道如今的世道这么不太平,也才明白自己现在的平淡生活的有多幸福。
不过,她更由衷的敬佩当今皇帝。
毕竟她连自家这一片都不能称王称霸,可皇帝那?都把天下打下来了,那地方可大了去了,是她想都想不到的地方。
对此,张知劲只是哼了一声,不置而否。
就像张知劲不会轻易说道皇帝一般,刘二女也很快将张知言的事抛之脑后,毕竟张知言已经离开了,而打仗的事又离她太遥远了。
虽然她也经过乱世,但九曲县地理位置微妙,是兵家常争之地,是以早早被元大将军占领,后来竟因此远离了战火的侵扰。
这让她倒有了几分商女不知亡国恨之感。
因此,比起这些天下大势打打杀杀的,她一个普通的妇人最感兴趣的还是身边的纷纷扰扰。
比如发生在家边的本家七房的婆媳大战。
说起来因为上下街的原因,刘二女看七房的热闹也不容易,但是这不是有张裴氏给她通透风报信?
原本,刘二女不是那种爱东家长西家短的人。
可是前有高四丫,后有张裴氏,被她二人灌输熏陶久了,她虽然还是不爱往外传闲话,但也很有兴致听一听这些家常理短。
张裴氏不亏为一个好传话人,她又家在下街,与七房只隔着两家街坊,七房婆媳闹腾的事被她有意无意的听了个正着。
因此种种,这场大闹的前因后果被她讲得淋漓精致,生动有趣。
说起来,七房婆媳间的不和早在张知言没活着回来时就有了。
不过,那时的不和还主要集中在张郑氏和姜氏这对前婆媳身上。
当时,婆媳俩因为家里没个当家做主的男人,为了避免被欺负,一般的时候彼此十分和气,有些同心协力的意思。
但是,亲母女都有不和闹矛盾的时候呢,更不用说她们这种天生是冤家对头的婆媳,那比亲母女不如多了。
尤其,两人膝下都有儿女。
除了那些天生来讨债的父母,谁的孩子谁不心疼?
家里穷,就是为了彼此的孩子多口吃的这种在有些人看起来十分小的事,不仅大人间明争暗斗,就是孩子们也有各自的小心思。
人心杂乱,那彼此有些矛盾那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吗?
不过虽如此,到底不碍大事。
其实,不仅是七房婆媳有,天下间万万千千的家庭里也是如此,要不然怎么有‘清官难断家务事’,‘十根手指,不一般长’这这话?
但是偏偏张知言回来了。
还头一个就是给新媳妇撑腰。
为了给新媳妇一个名分,不惜得罪原配嫡子。
结果弄了个两头大。
齐丽盈在老家,也有正妻的名分,也能进长房祭祖,偏偏族谱上落不下她的名字。
姜红花呢。
族谱上倒有她的名字了,也承认她原配嫡子的名分,偏偏朝廷的诰封没有她的份儿,日后跟着到了新家,外出交际也轮不到她。
不提新旧两媳妇之间那不可调和的矛盾,就说张郑氏与新媳妇齐丽盈这对新婆媳也是矛盾重重。
——回来那天闹得两场气就不说了,只说张知言带回来的东西,那都是张郑氏这些乡下人没吃过,也没见过的。
刚开始,她可能没见识被那些东西震慑住了,光顾着高兴,光顾着得意了。
但时间一长,再好的东西,日日看,时时用也就一文不值了。
况且,张知言和齐丽盈可能是太得意了,就没有在老家掩饰一下,那种明明白白的不屑就那么摆着张郑氏他们的面前。
如此种种,都催生出他们的不满。
不过其他人碍于辈分小,年龄小不敢表露什么,可张郑氏就没这些顾忌了。
她可是七房的老祖宗,又向来爱拿大。
她这时就不禁寻思了,既然张知言如今都能拿回来这么多好东西,那他外面还有一个家呢,还不放的更多?
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藏点好东西不是?
再一个,只有有点成算的人也不会全拿回来呀,总不能以后让一家人等着喝西北风不是?
当然,大儿子就算真那么实在又如何?
既然他现在能挣了那么多东西,以后总不会就挣不上了?
反正,她寻思来寻思去,就得出一个结论,大儿子手里的东西绝对少不了。
那些可都是钱财啊!
那得多少钱财啊?
俗话说,财帛动人心。
张郑氏想来想去,一时脑子发懵,当场就恨不得把新家旧家的东西据为己有。
可她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又觉得张知言不会同意。
与其闹腾一场还成空,还得罪儿子,她便想着退一步让张知言同意她当家。
这样也不错。
毕竟从儿子手里拿钱,看儿子的脸色形事和钱掌在自己手里,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可是大不一样。
何况,她若当家了,小儿子和唯一的闺女也能跟着沾光。
不仅平时跟着她吃香的喝辣的。就是以后的婚姻嫁娶,也握在她手里了,她想出多少聘礼嫁妆还不是她说了算?
还有,以后这家里谁都要看她脸色,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就是家里名副其实的老祖宗了。
偏偏,这其中有个绊脚石,那就是齐丽盈,她当着外面的家呢。
怎么让她把当家的权利让出来呢?
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张知言出手,偏偏张郑氏明里暗里的试探了几回,张知言就是拐弯抹角的不愿意。
这时好了,大儿子先走了,张郑氏当然能自己明火执仗的上了。
——她早琢磨了,到底老家这里算是自己的地盘,这里的人比起齐丽盈来自然向着她。
而新家是齐丽盈收拾的,还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她的人呢。与其等到以后跟去外面的家再动手,让人给使绊子,那还不如在老家就开始动手。
只要现在搞定了,跟着过去后,新家的下人再不满意,也无力回天了。
主意一定,张郑氏说动手就动手。
本来就张郑氏和齐丽盈不和已然够乱了,偏偏姜氏趁机也掺和到其中。
姜氏原本就不是啥好人。
自从张知言回来闹了一场,一点也不将她们母子放在眼里后,姜氏就变的更厉害了。
深恨罪魁祸首张知言和齐丽盈就不说了。
就是张郑氏,她也暗恨在心。
毕竟,张郑氏在她的事上并没有拦住张知言,反而很快听之任之,一点也不顾念以前与她的共患难之情。
想想以前她为了张郑氏母子吃的那些苦,守得那些日子,真是不值得。
可惜,为了自己,为了儿子,她还不能怎么样报复。
毕竟,七房如今起来了,全靠着张知言,自然他不能出事。
而张郑氏呢?
比其她来,张郑氏最恨的还是齐丽盈。
眼看男人男人靠不住,儿子儿子又太小,为了在这个家里有一席之地,还是得巴着同样看不惯齐丽盈的婆婆张郑氏。
不过,对齐丽盈就没这么多顾忌了。
况且,旁观者清,张郑氏能想到的那些她也想到了,她也想插上一脚沾点光。
所以,于情于理,她自然少不了挑拨离间。
齐丽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本就认为自己在丈夫老家没得偿所愿吃亏了,自然不想在其他地方再退一步。
何况,她还有一双儿女,为了他们,她也得立起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
这么断断续续的唱了几天,不仅七房被搅了个一团乱,也让街上看够了热闹。
偏偏本家的人看不过去上门去劝和,张郑氏婆媳几个人又难得一气,矢口否认她们吵架。
几次三番,只把本家人气了个倒仰。
这尤没完。
为了准备些帮手,张郑氏又忙里偷闲放出风来,要在老家挑几个丫头。
别看乡里乡亲的,很多人面子薄不敢说话,可还是有很多脸皮厚的人家动了心思。
没办法,这时候,普通老百姓还是太穷了,买一个女儿换点银钱是平常的事。
卖给谁不是买,只要银钱不亏就行了。
而且说到底是一个村的,大家更放心。
如此鸡飞狗跳,只把刘二女看的目瞪口呆,本家人七窍生烟
幸好,不几日,七房远行的时候终于到了。
第一三七章 突来的事情
正月十五闹元宵。
五姓村隶属北方,上元节却即不吃元宵,也不吃汤圆
——那些是啥东西?村里人别说吃过,连听过的都只有极少数人。
他们反而与正月初一早上一样喜欢吃饺子。
因此,十四这日刚吃罢早饭,刘二女就拿出已和好醒过的面开始包饺子了。
这是为十五那天早上和晚上准备的的。
张知劲也伸手来帮忙。
族里这几日挺不消停,但说到底与他没多大关系,毕竟他又不想当族长,正好明天又过节了,那些老辈人比他们年轻人更重兆头,纷纷不约而同的暂停两天,是以今天他倒是有空在家。
刘二女看到张知劲凑过来,又想起她母亲刘王氏来看她那天发生的事了。
话说那天后来,刘王氏不仅把刘二女教训了一顿,她仔细斟酌了一番,便连张知劲大概对刘二女有不满的事也说了。
要说张知劲当时上门时并没有亲自说出口,刘王氏又怎么看出来的?
其实也简单。
一则,这时的人只要能生的,那孩子指定多了去了,物以稀为贵,什么东西多了都没啥稀罕的。
自然他们这十里八乡的也就不兴谁家闺女刚有孕,娘家人就巴巴的上门看望去。
偏偏张知劲就亲自来请刘王氏过去,如此反常的举动,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不对劲。
刘王氏本就为女儿二嫁担心呢,就怕因着女儿和女婿中间隔着个张伯书让两人不一心。
结果来闺女家一问了才知道,根源的确在刘二女身上。
要说跟张伯书没关系,偏偏顺藤摸瓜他是前因。
要说和张伯书有关系,刘二女不顾自个身子才是张知劲不满的最根本原因。
——她倒是想不告诉刘二女,却生怕对方不当回事,惹出大乱子。
刘二女听了母亲的话,当时就有些不自在。
毕竟她又不是圣人,被人说不好还能诚恳的虚心接受。
随即她却差点吓出一身冷汗来。
想着,多亏刘王氏告诉她了,要不然真放任她忧心忡忡下去,万一她运气不好腹中的胎儿有个三长两短,那她还有何脸面见张知劲?
到时,他们夫妻两人还能相互携手过下去吗?
若真劳燕分飞,她日后恐怕连见张伯书的机会都没了。
其实仔细想想,张知劲对他们母子已够好了。
不仅对她不错。
——像家里的钱财她管着,对她也大方,也不打骂她……
就是对张伯书,她不管是送东西也好,还是给银钱也罢,张知劲从来没有过二话。
就这次,说到底还是她闹得太过了。
想到这,刘二女更不好意思了,只低头搓面。
说起捏饺子,这对张知劲来说算是一难。
他以前没动过手,但小时候没人管,有时也会到常家的厨房之地找吃的,也见识过厨下的人包饺子。
只是如今试了试,擀饺子皮倒是又快又好,捏饺子就不行了,堪堪只把口捏好,什么好看的形状那是没有。
刘二女看着那歪七扭八的饺子,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
张知劲看了她笑了,自己也忍不住也笑了。
他也想起那天的事了。
其实,刘王氏那天临走时也背着刘二女跟他求情了。
当然,因着张知劲没明着跟她告状,如今刘王氏自然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她只是拐着弯说起了刘二女的性情。
就她说的,刘二女就是个平常人,又因为她小时候讨饭为生,她性情比平常人更弱几分。
这从她当年成亲后常常被前婆婆张杨氏打骂就看出来了。
她但凡是个心里有点成算的,也不能被打骂那么久,早该想着法儿应付了。
可她倒好,一直忍着,直到忍无可忍才回击。
偏偏用的办法还那么粗糙简单,要不是恰巧有张家元夫妻盯着,刘二女也不可能侥幸成功,相反就等着被婆家打死吧。
真到了那一步,说句让人心寒的话,娘家人想为她报仇都不能。
这可不是吓唬人。
你想想,不说张家愿不愿意有个打死儿媳妇的名声,会百般阻止知情人往外说。
就说娘家人真豁出去了,要为她讨个公道,当时看着倒是痛快了,但已然是仇人了,张家还愿意把人往他们祖坟埋?
这年月,天下女子就没有不嫁人的。然后夫妻一起生儿育女,不管能不能白头到老,死后总归再一起埋进婆家的坟里。
其他地方不是不能埋人,可单单一个女人,恐怕没人愿意,人家还怕坏了地里的风水呢。
话扯远了,再转回来。
就这样的刘二女,那说有什么坏心眼那是没有,她也不是故意不把肚子的胎儿不当回事。
只是张伯书毕竟不一样。
他不仅是刘二女的头一个孩子,母子两个还一同度过了一段艰难困苦的日子,偏偏这儿子还过继了,继祖母还把她这个生母当贼防着,种种因素集合在一起这才让她一时相差了。
也做了一段时间的夫妻了,张知劲自认还是看的懂几分刘二女的,自然知道刘王氏没说假话。
就张知劲自己说,他为什么有不满不直接跟刘二女说,反而拐了一道弯儿把老岳母牵扯进来?
因为刘二女现在不同往日。
他就怕他那句话说的不对,让刘二女想多了。
再说,刘二女和刘王氏是亲母女,母女间哪有隔夜的仇?
当下,夫妻两人相视一笑,心里的隔阂顿时没了,倒是真有些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觉。
当下,两人默契的分工,张知劲擀饺子皮,刘二女包饺子,很快成型的饺子摆满了一锅排。
“二女?”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大嗓门,真正映照了人未到声先到这句话。
刘二女听声辨人,回道:
“是四婶?在屋里呢,快进来吧。”
“唉!”
随着回话,很快张裴氏挎着个篮子进来了。
“呀!捏疙瘩呀!”
疙瘩是五姓村这边饺子的别称。
当下,张裴氏放下篮子。
她与刘二女处的好,对彼此家里的事都知道,便自己打了水洗了手,就坐到炕头来帮忙。
她一边捏饺子,一边给刘二女说道带过来的东西:
“听说你这几天难受,不想吃饭,俺就给你带了两盆缸菜,一盆白菜的,一盆芥菜的,你要吃,弄点油炒一下。”
没错,张裴氏带的真不是好东西,就是村里人冬天都常吃的酸菜。
不过,村里不叫酸菜,反而叫缸菜。
每年冬天,村里人都会挑一些不好白菜和起白菜时落下的叶子,或者芥菜等蔬菜,码在大缸里,倒上小米汤,放上几天做成酸菜。
因为菜是放在缸里,因此叫缸菜。
以前,刘二女每年都会跟着家里做,但今年又是成亲又是啥的,张知劲又没种地,吃喝都是买的,因而今年他们竟没做这个。
原本没什么,毕竟刘二女不缺菜吃,但她如今不是有孕了吗?现在她十分想吃酸的,正想着去哪儿要一些,张裴氏就做了及时雨。
当下,她十分喜欢,一点也没觉得这东西便宜。
“哎呀,俺正想吃呢。”
为了感激张裴氏,还故意感慨了一句:
“缸菜可是好东西。”
谁都乐意别人喜欢自己送的东西,那不仅是对方领情了,光自己心里那份成就就让人高兴。
这不,张裴氏赶忙附和:
“可不是!”
又向张知劲解释:
“知劲,你是外面回来的恐怕不知道,像咱们冬天时常会上火,可咱们乡下人吃顿饱饭都不容易,哪有钱去吃药败火?
这时候,你吃点缸菜就好了,这东西下火,尤其那缸里的汤,那东西下火才快,你要不怕坏胃口的话,直接喝就成。”
“唉,对了,你们知道俺刚上来(上街)的时候看到啥了?俺看到有人往七房去了。
你说这过年过节的,怎么还有人上门来,他们都不过节吗?”
谁知道?
没头没尾的,刘二女两人也猜不出来。
一会儿,饺子在三人的合伙下捏完了。
左右无事,刘二女便也去给张裴氏帮忙捏饺子。
张裴氏自然乐意。
两人刚走到下街口,猛的却听见一声嚎啕大哭。
当场把两人吓了一跳。
马上张裴氏就反应过来,这是有事啊。
她赶紧急走几步,一边不住地破口大骂:
“谁啊?过年过节的,不知道不能哭?号丧啊,连点规矩也不懂……”
话犹未完,老远就看见街上一群人远远的指着七房的屋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小杨氏抱着孩子也在人群中,她听见婆婆的声音,当即小跑过来:
“娘,小声点,是七房的婶子在哭呢。”
张裴氏自从那次跟小杨氏闹别扭后,就不爱搭理她。
小杨氏早习惯了,她也想开了,反正婆婆也不会怎么着她,冷脸就冷脸吧。
因此,此时她见张裴氏没吭声也没在意,这时接着偷偷报信:
“自从先前来了个骑着大红马的人后,七房就不消停了,可惜有下人守着门呢,咱们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裴氏和刘二女忍不住面面相觑,心里闪过无数猜测。
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个秘密到底没有瞒多久。
次日,刘二女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因为张知言要离开祖籍了。
第一三九章 七房要离开
对七房的所有人迟早会离开老家去外面享福,村里的人都心知肚明。
毕竟,连他们乡下人都知道,这世上的男儿最大的期望莫过于封侯拜相,封妻荫子。
而家眷最大的幸福就是夫贵妻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一来张知言先离开了。二来一家子妇孺人心不齐,耽误了时间。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生气,七房的人对离开老家远走他乡的态度却是出奇的一致。
那就是两个字——愿意。
也因此,在齐丽盈终于被惹火了,不管不顾的要扔下张郑氏婆媳等人,独自带着下人离开时,张郑氏婆媳胆怯了。
张郑氏更是连连懊悔:
光想着在老家抢管家的事占便宜了,哪里想到她们还没到新家的事呢?就算真抢到了管家又如何?在这老家管啥家呢?
万一,那齐小贱人真把她们丢下了,儿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她们岂不是一直得呆在老家?
还有就算儿子回来,以儿子的热乎劲,他指定会新家,齐小贱人还不死劲告状?
娶了媳妇忘了娘,那不孝的儿子还不一定听谁的呢。
她不得冤枉死,还走冤无处申?
若真那样,她还不得被老家这里的泼妇、红眼病、黑心肠的人笑话死?
她还咋在这些人面前得意。
再说,她已然得罪了齐小贱人,万一她心黑,连点钱粮都不给他们送,她们在老家吃啥喝啥?
习惯的大鱼大肉,谁还吃的下野菜麸糠?
还想吃族里的接济?
不说他们有没有那个脸,族里给不给。光族里的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把他们一家子淹了,还高一层。
如此种种,他们不退一步都不行。
想想就可恨。
至于说不靠齐丽盈,他们一家子自己去?
做啥梦呢?
她们就是普通妇人。
在族里为啥能撒泼打滚?那是因为碍着好懒是一家人,多多少少有点情分。
去了外面,谁认识你呀?
能给你说两句好话那都是好人,其他的人不占你便宜就不过错了。
要知道,往日里连去县城,她都是跟着认识的人一起去的,让她们自己去外面新家,不说她们敢不敢的事,就不怕把他们自己把自己一家子拐到二里地去?
到时候,有个啥三长两短的,她该怎么办?
就是弄死齐小贱人,他们也不囫囵了。
不提张郑氏脑海里的想法跑到天南地北,还跑的回不回来了。
只说这日,可喜天气晴朗,看黄历也是黄道吉日,宜出行。
七房一行人便要离开老家,远走他乡了。
王福早就雇好的车马和镖师,因为五姓村的路不好,为了不耽误行程,昨天傍晚就来了。
家里地方太小,只能住到族里其他人家。
索性镖师们有时也会住宿野外,习惯成自然,倒也无所谓。
抹黑凑合了一夜,次日早早的便起来。
该做早饭的做早饭,该做准备的做准备。
待一时,吃过了早饭,也准备妥当,就等着主家上车了,偏偏正房里,张郑氏却把全家上下都叫过去陪着她。
张郑氏一点也不急,她还在神情激动的反复再三,郑重交代看家的下人。
要齐丽盈说,就老家这歪七倒八的破房子,扔了算了,谁还回来住啊?
不怕什么时候,半夜被压死?
与其日后没人住塌了,干脆交给族里处置,还能混个人情呢。
当然要姜氏母子自愿留下来看家也行,她心里的刺还少了呢。
可惜,张郑氏偏偏跟她唱反调,不顾一切的反对。
她现在的态度是,只要齐丽盈赞同的,她反对就对了。
而且,她是从苦难中熬过来的人,本质上有些抠门。
除了儿子回来后,她太得意了,忘形之下有点把不住外,平时过日子那是十分节俭,家里什么东西不用的粉身碎骨都不可能丢掉。
不对,丢了多可惜啊?
扔灶头里,还能当柴烧呢。
别小看打柴的活儿。
这年月,村里少有牲口使唤,多靠人背人扛。
一捆柴你能背的动,十捆,一百捆呢?
村里人一年四季,做饭烧水可离不开它。
齐丽盈也没劝她。
一则,这到底是婆婆。
大事上不让附和也就算了,小事上也不能太不给对方面子,毕竟她还想要点好名声。
名声这东西谁还嫌少啊?
二则,她还看不上老家这点东西。
想着左右与她无关,她便干脆甩手不管。
张郑氏巴不得呢。
蚊子再小也是肉,钱这家伙谁嫌多谁是傻子。
可让她自己想办法,她又懵了,不知怎么办。
最后,还是姜氏给她出了个主意,那王福不是管家吗?还能没办法?
有啥事,找他就行了。
他是他们七房的管家,又不是齐丽盈一个人的,还敢不听话?
张郑氏一听,心想还真是。
被‘天上馅饼掉头上’叫过来的王福有点不满。
他既想巴着齐丽盈,又不想得罪张裴氏等人,谁知得非所愿,偏偏遇上这种事。
不过,有张郑氏亲自发话,她又不能不给面子,到底这是家里的老太太。
目前来看这边气势是弱了,但一时半会儿的那看的出来谁强谁弱?
他从小到大在富贵人家混,东风西风的谁压倒谁的事看多了。
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反正,齐丽盈那边不反对,那就是默认了,他出点小主意也不算得罪她吧?
再说,两边都是主子,他说到底就是个奴才,自然是谁有吩咐他也听谁的。
不过,也不能牵扯太深,免得被当成那一边的人了。
还是两边不得罪就好。
遂扔了一房下人过来,其他的甩手不管。
得了,这回好了。
家里是真穷,除了有点粮食也没啥值钱的东西了。
就这,那粮食还不能带走或买掉。
因为他们还留了一房下人看家,粮食给他们吃正好。
张郑氏那愿意啊?
老家的一切可都是她的。
反正现在她也没管家,下人的吃喝拉撒还得齐小贱人管。
齐丽盈被她的无耻气到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时候,要不是不想节外生枝,她还得当面好好感谢对方把这好事送到她面前。
除了张郑氏,正房里的人都很烦躁。
只是,其他人有不敢出声的,也有不想当出头鸟。
张知默却没那好耐性,到底按捺不住了。
“娘,别说了,咱们快走吧。”
好不容易耍一把威风却被打断,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张郑氏立刻便要发飙,万幸一看是小儿子说话这才勉强把火忍下,再一看张知默和大孙子张群书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她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但不找茬她难受,便借机生事,故意瞪了齐丽盈一眼,嘴上巴巴的不饶人:
“你咋不知道叫俺一声,看都啥时候了?耽误了时辰,让俺黑了住到了荒郊野外,看俺咋到时候咋收拾你。还管家呢?你就管的这……”
眼看她有长篇大论下去的势头,齐丽盈再也忍不下去了,直接翻了她个白眼,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这还了得?
张郑氏也跟着站起来,飞快的抢到齐丽盈前边去。
齐丽盈被她撞了一个踉跄,幸亏被旁边的丫头扶住,这才没摔倒。
她好不容易站稳了,就见姜氏又走到了她面前顿了顿,朝她冷冷一笑,然后扬长而去。
更可气的是,张知默、张群书、张贵语三人也有样学样。
他们做不出其他的动作,便做个鬼脸。
只把齐丽盈差点气死,心里更是发狠,回到她的地皮上,看她怎么收拾这一群小兔崽子。
等她勉强忍下一口气出来,却见张郑氏带着小儿子张知默和女儿张贵语站在头一辆车面前,正跟一群送行兼看热闹的乡亲说的正欢。
姜氏带着儿子张群书站在第二辆车前,也很娘家人依依分别。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齐丽盈还要脸,自然不能和他们抢,只能去第三辆车了。
哪里都少不了捧高踩低的人。
虽然齐丽盈在老家名声不好听,奈何张知言向着她呀。
这不,这时就有几个人看她落单了,就厚着脸皮上前,想跟她说说话,做个人情。
可齐丽盈哪里看的上这一群村妇?
再说,她还记得不能上族谱的仇呢,对她来说,这村里的人她一个也没看上眼。
反正她以后也求不到她们身上,不给面子、名声坏了又如何?
于是,她故意不理那几个人,直接让丫头把她扶上车去了。
那几个妇人气坏了,脸霎间黑了。
可惜思前想后,还不能拿齐丽盈怎么办,这个死呀!
最后,几个人只能怏怏的退回人群,落井下石的事谁都会干,自然遭了别人一顿嘲笑不提。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该走的时候还得走。
终于,在镖局再三催促,王福几次小心提醒下,七房的人该上路了。
张郑氏等人相继上车。
再加上丫头仆从相随,一二十个镖师前后跟着,一行人在村里人看来也算浩浩荡荡,威风八面。
其他人有笑的,有羡慕的,也有人哭的。
刘二女看着人车远去,直到看不见了,不知为何心里却涌上了一些惆怅。
她心思百转:
别看(七房)走的时候挺高兴的,再回来估计就难了,也不知道他们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一面了。
可能也许,那时候就是(七房)谁去世,回乡安葬。
……
眼见有人走了,眼见有人又来了。
没等刘二女醒过劲儿来,马上另一件大事就牵扯了她的全部精神。
第一四零章 又遇尴尬事
这日不亏是黄道吉日,不仅七房要奔向富贵乡,就是郭大儒也来凑热闹。
——就在当天下午,张家元派张知孝回来报信,让他们准备一下,郭大儒明儿真的要进村了。
原本按商榷好的筹划,郭大儒过完元宵节就该来了,然后歇歇脚休息休息,过几天也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张氏族学就开始正式开门。
哪知偏巧这时县太爷接到一个消息,对方称在某地好像见过郭大儒的后辈。
别看郭大儒现在孤零零的,但他娶过妻也生过子,却都和郭大儒其他亲人一样没有熬过乱世。
也难怪他预备在五姓村这穷乡僻壤了此残生,实在是他年岁已大,没个后辈徒弟,人生没啥指望了。
可这节骨眼上却有他后人的消息了。虽然不是他的子孙,但可能是他的侄子侄孙,到底留着一样的血,好好培养培养也算后继有人,不至于让他们郭家绝了后。
县太爷当机立断把他拦了。
毕竟若真是郭家人,郭大儒为了后辈也不可能再往小山村去,跟一群乡下的打交道了。
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郭大儒已经先答应张家这边了。
为了不让他为难,怎么办?
县太爷想也没想就找了个借口,反正没告诉他真实原因。
至于另一边。
族学开蒙的时候已经定好了,总不能为了郭大儒耽误下去吧,关键是郭大儒要明确还来,那让等一下也就等了,可这不是不确定吗?
没办法,只有让张家善先暂管着。
反正他也考过秀才,在没几个人识字的乡下,这名头已经很了不得了。
村里没有人不满意。
虽然有些人心里嘀咕了几句,但这无伤大雅。
事实上,比起郭大儒这个外人,他们也分不清什么大儒不大儒,还是张家善更可靠。
毕竟,他是村里人。
万一真有个什么事,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次日,村里有头有脸的男人早早的便在村头集合。
不算大儒本身带来的利益,就光凭他是县太爷的座上宾,以及村里八百年难得一见有外乡人来定居,就值得他们兴冲冲的过来了。
张家善客气的让他们去家里坐着等,这些人为了怕错过一丁点都不去。
还有些听到消息,凑热闹的女人远远的看着。
到了辰时末左右,郭大儒带着一男一女两个老仆终于来了。
虽然看起来轻车简从,但其实一点也不简单。
首先光拿满满的那三四车书就让村里人惊叹不已了。
后来,他们听说这还只是一部分。
更别说还是张家元亲自引路,旁边张知孝和申知义左右相护。
“您终于来了!”
张家善领头,激动的近乎虔诚般上前见过郭大儒。
其他男人见张家善跪下了,吓得不由自主的也跟着跪了一片。
郭大儒赶紧避让开来,活了这岁数,他可不缺人跪。
再说,以后他也在村里住了,还是不要找麻烦的好。
便一边连忙摆手,嘴里着急的招呼着:
“快起来,快起来,使不得,使不得。老人家快起来……”
一边示意仆从以及张家元和两个徒弟将人扶起来。
不提一行人彼此如何客套一番,只说不一时,大家各说了几句话,也总算冷静下来,便不由自主的簇拥着郭大儒和张家元兄弟顺着大路往上街族学去。
上了大坡,拐个弯便是通往中街的大路,再往前经过一个十字路口便是通往族学的路。
郭大儒一边走,一边看。
只见这路的尽头被一道石堰拦了,开始拐弯向左右蔓延,形成一个大大的三道口。
族学却是建在石堰上面的平地上。
建筑整体并不大,不过一进四合院大小。
只是,与村里大多数泥胚房窑洞不一样,它是村里少有的清一色的砖瓦房。
再加上它新建,让人看着就好看,在村里那真是鹤立鸡群,迎风招展。
郭大儒老远就看见它了,也不禁停步先远远的欣赏了一番。
然后顺着脚下的路直走,边听着张家元给他商量:
“……到时,您就住正房,耳房也给你留出来当库房。
东厢房就是学堂不提,西厢房留出来备用,倒座就给下人用,还留了个灶屋、仓房”
话犹未完,郭大儒等人已经快走完了直道,眼看就要往三道口右边那条道上拐,从这里往族学去,忽然听到一阵响亮的童音传来。
“玉米叶,哗啦啦。
杏花说话像老鳖,
小杨木真捣蛋,
不给人家牛蛋买糖块。”
然后,郭大儒马上就被一个小炮仗撞个正着。
“哎呀!”
“哎呀!”
随着两声惨叫,郭大儒向后踉跄了一下,幸好被申知义从背后扶住了。
郭大儒等人定睛一看,却见不小心撞人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他年纪小,撞人了自然不是只踉跄一下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坐了个屁股蹲。
不过此刻,他也被张知孝扶起来了。
再往他身后看,哪里站着几个明显比撞人的胖多了又高多了的孩。
发现这么多人,不对劲的时候,这几个孩子早就有眼色的止步闭嘴,只睁着又黑又亮的大眼镜滴溜溜的瞅着大人看。
郭大儒等人见此情形,心思一转,就大约有数了。
估计是那几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追着这个瘦瘦小小的同龄男孩玩闹欺负。
不过,与一般意义上的欺负不同,他们也不打人,也不骂人,就是撵着落单的小男孩唱着顺口溜。
还不待他开口,追人的几个小男孩抬头一看,人群里那些熟悉的长辈狠眉冷眼的,都吓了一跳,有胆小的立马就想跑,其他人一看立刻跟着一哄而散。
张家元及一群村里人全都尴尬了,当时一群大老爷们心里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特别丢脸。
毕竟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孩子顽皮点难免,欺负人也没啥,但要是被人众目睽睽之下逮个正着呢?
乡下人也不是傻子,谁心里还没杆秤?
结果,更糟糕的是,这种倒霉的时候偏偏还有一群不懂事的女人来添一把火。
——原来女人们本来是远远的看着的,但眼看像是出了什么事,女人们再也忍不下去了。
能来这里看热闹的女人其实也不是嫌事大的人。
这不,就听其中一个女人笑着:
“杏花啊,你们两口子都进顺口溜里去了。”
另一人高声附和:
“是啊,谁编的呀?这几个娃也太有才了。”
这里几个女人嘻嘻哈哈的,那里杏花却顾不得还嘴,她已经看见儿子牛蛋身子不住地哆嗦着,在哪儿啼啼哭哭的,自然一颗慈母心奔着儿子去了。
那几个追人的小男孩也没都跑了,其中一个就被一个女人拽住,训斥道:
“你个操蛋的东西,你个不赚光的玩意,老娘刚给你换的好衣裳,你看看你前襟袖子上糊的是啥?掉茅坑了还是吃屎了?
俺打死你个不成器的?
你弟你妹还光屁股吃土呢,你倒尽想着玩了。
你还念啥书不啊,俺看你就是个念破鞋掌的货……”
外面动静不小,族学里的哪能不张知劲不被惊动?
今日,其实是张知劲带着一群孩子在族学里开蒙念书。
其实本该张家善做这差事,可惜张家善想着早点去见郭大儒,他这倒霉鬼只能无奈来这里顶差。
本来,他想让孩子们好好坐着,背书也好,写字也好,总之给郭大儒来个好映象。
可孩子们年龄都还小,即使有一个半个大的,也没念过书。
他们平时上山下地的跑,如今让他们安生的坐下,念那他们觉得十分绕口难记的书,背不下来还会被先生打手,那真是难为死他们了。
怎么办?
便有那实在坐不住又胆大的孩子大声的说要上茅房。
粗话说的好,管天管地,管不住人家屙屎放屁。
与其不答应继而让他们捣蛋,张知劲便让去了。
其他人见了,不由得蠢蠢欲动,更坐不住了。
张家善看见此情此景,想着也到该休息的时候了。
而且,他又一想,反正以这些孩子的样子,就算今天装下去了,明天也得露馅,与其给郭大儒一个他们哄人作假不诚实的影相,那不如‘实话实话’。
于是,他干脆摆摆手让孩子们全休息一会儿,上个茅房啥的。
于是,便有一些孩子趁机在玩。
别以为小孩子都天真可爱,其实小孩子也会拉帮结派,欺负弱小。
只是,他们因为各种原因到底不敢动手动脚,也不就有人编了唱个顺口溜学着玩。
张知劲出来时,乱子已经平息了。
人很多,却无人说话。
郭大儒看见他,没等他开口,便先是笑非笑的问:
“你是想给我来个下马威吧?”
一群男人心都提上来了,女人们更不敢开口,孩子们也远远的躲着。
张知劲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郭大儒的样子又让他立刻回答,他稍想了想,认真的道:
“我要说跟我无关,这都是机缘巧合,您信吗?”
半响,郭大儒哈哈大笑几声,忽然意味不明的反问:
“你说呢?”
说完,他又不理张知劲了,反而笑着问张家元:
“这几个孩子以前没念过书吧?”
不等其他人回答,他又连连表扬:
“不错,编的顺口溜挺顺的。”
”倒是聪明!”
其他人一阵干笑。
张家元看郭大儒好像大人有大量,松了一口气,忙陪笑:
“小聪明而已。以后还要有劳先生你多费心了。”
郭大儒捋须不语。
第一四一章 好事不出门
“回来了?”
刘二女赶紧去盛饭。
“先生安顿好了吧?”
“嗯。”
张知劲轻哼一声。
不仅安顿好了,而且时间刚刚好,不耽误回家吃响午饭。
“暂时先住下了,有什么不习惯的,以后边看边添置就是了。”
“不是说要请先生吃席?”
刘二女又想起一件事。
的确是。
别看大家都是乡下人,也说不明白大儒这两个字是怎么了不起,但尊师重道的规矩大家都懂。
因此,早囔囔着要请新先生吃饭。
哪知今天一看来人。
——虽然千年以前,有个牛哄哄的大人物说了一句很有名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但古往今来人世间逃不脱的还是三六九等。
虽然大家表面都是人,但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就像有的人生下来就饿肚子,除了是长子能得家中长辈三分看重外,其他的孩子真是天生天长。
而有的人却含着金汤匙,一出生屁股后面跟着几十号人。别的孩子还在玩泥巴,他已经一边跟着先生读书识字,一边随着父兄耳濡目染。
郭大儒就是后一种。
他除了学问本事为人佩服,家世更是为人津津乐道。
直面这样的神仙人物,村里有头有脸的人也羞愧。
至于什么先还打算的什么为郭大儒,接风洗尘或者说是乔迁之喜,暖房什么的,谁都没好意思也没敢提。
毕竟他们说到底不过是乡野村夫。
说到底他们就是一群凡夫俗子。
还想跟先生同桌吃饭?能给你教儿子你就烧高香了,还想怎样?
张知劲脱了棉衣,只穿着一件单衣,洗了手接过饭碗,随口问:
“谁来过了?”
对张知劲这种人虽在外面,家里有什么事却都一清二楚的本事,刘二女觉得她拍十匹马也赶不上。她也不想着奋力去学了,没那脑瓜子。
她只要老老实实回答就行了。
“嗯,是秀英。”
说起她来,刘二女就想起一件奇怪的事:
“也不知道知少媳妇咋了,非拦着她不让走,还说了些不明不白的话。”
张知劲没在意,跟他干系不大,再说眼下他有更最重要的事要说:
“我给你说一件事。”
接着,将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这,这也太倒霉了。你就不该替三叔去”
说着,刘二女意识到背后说长辈话不好,立即住口,但隐藏的意思张知劲听出来了。
“没啥大不了的!比起让郭先生看到他们不认真读书来,我倒是宁愿这个。
反正这事究竟怎么样,大家都清楚,就是阴错阳差的事,说穿了与我的干系不大。”
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我倒没啥,就怕你被人说嘴。”
刘二女心里一暖,更想为张知劲着想,不由得期盼:
“就没啥法子把这事平了?”
张知劲失笑,心里高兴便故意逗她:
“怎么会没办法?最省事的,要是再出个啥大事,谁还有功夫嚼咱这舌根子?”
但这不大不小的乡下能有多大的事盖过今天的风头?
再则,他也不想为了这一点小事去炮制一件,费时费力不值得!
所以可能吗?
可能!
正应了那句话,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刘二女愣了。
她从来不知道张知劲竟然还是乌鸦嘴——说啥啥灵。
前脚他才说出个啥大事,第二日天还没亮,张知壮就被他爹张老五派上门了。
刘二女开的门。
一看对方偷偷摸摸的样子,就让人情不自禁的有一种觉悟——总没有好事。
果然!
张知壮很小声的扔下一个惊天大雷。
他亲妹妹,张老五夫妻的掌上明珠——张贵英——不见了。
刘二女立刻大惊失色。
怎么会?咋不见的?最近也没停谁说有拐子啥的出没啊?
虽然张贵英不讨喜,甚至让人有些厌恶,当年她们两人做姑嫂时也多有不对付,但她毕竟姓张,见面总有三分情分。
就算没这些牵扯,你随便听到一个人失踪了能不动些恻隐之心?
况且她还是女孩子。
刘二女再不懂事也知道,若她失踪的消息传出去,将会引发的乱子该有多大。
这真是害人害己百无一利的事。
不待她胡思乱想个没完,反正等她回过神来,她们夫妻已经坐在小五房的正房了。
刘二女定睛一看,除了各家的孩子,正主张老五和三叔张家善两家就别提了,就连县城的张家元和张家次两家人都来齐了。
她们夫妇还是最后来的。
只是,让人十分不解的是不管是正主张老五也好,还是他们这一脉身份最高的张家元也好,看样子竟然谁都没有发动人去找,反而聚了半屋子的人各自安静的坐着。
难道大伯他们已经找过几遍?
想到她和张知劲最后才被叫过来,倒是有可能。
或许大伯是让手下的官差捕头们去找了?
但人多嘴杂,不怕他们乱说?
……
渐渐的,刘二女有些疲乏了。
她到底是孕妇。
可是在场的人谁都不动一下,她也不敢‘强出头’。
天明时,闭目养神的张家元总算醒过来,二话没说就先问了一堆儿问题:
“怎么回事?你们这么多人看不住一个闺女?她是长了翅膀了,还是长了飞毛腿?你们怎么知道她不见了,啥时候发觉的……”
说起来他就恨恨不平。
别看他年龄大了,现在却是他最风光的时候。
县衙里当着官,族里他也是头一任族长。
没错。
族长的争夺战,张家元赢了。
原本七房想分一杯羹,最次也得添点堵,为此不惜在族里到处煽风点火,结果随着张家言的离开半路腰斩。
长房又太不争气。
其他几房又没他威望高,最后可不就便宜了他张家元?
不过张家元也没亏待了长房,像张秀英,就被张申氏接到县城好几次。
目的不言而喻。
偏偏有人就是看不得他不自在,就是喜欢给他浇冷水。
他可是昨天傍晚才回城,马上就两个侄子就追到家,连口气都没踹几口又抹黑返回来。
当他是年青的时候?
张老五一家人被吼得一声不吭,谁都不想做出头鸟。
张家元等的不耐烦,像剑一样割人的目光霎时一一看过去,张老五一家人不约而同的回避了,他的目光最后钉在张杨氏身上。
这就是天生的祸头子,地养的败家娘们。
张杨氏差点被吓死,心里的话更是忍不住差点托盘而出,幸亏仅剩的一丝理智让她不敢有一丁点动静。
也幸亏关键时刻张家元转移了视线。
张杨氏在心里后怕的轻声吐口气,硬撑着才没瘫成一团。
等了片刻。
既然没人站出来,张家元也不再废话,直接点名道姓:
“你最后一次见她什么时候?”
张老五硬着头皮,还得认真想了想:
“好像是前天。”
张家元依次看过去。
“对,就是七伯娘走的那天,我见贵英去了。”
张知壮很肯定。
“好像是。”
张知少就滑头多了。
“是。”
宋氏和孙月月妯娌也肯定了。
这不会说话嘛?
他还以为他们一家子突然都是哑巴了。
张家元又问:
“那你们什么时候发觉人不见的?”
张老五眼神有些躲闪。
他发觉?别看他是当人亲爹的,但这事他任是根本就一点也不知道。
不光他如此,家里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起来有点讽刺,也让人难以置信,原来小五房的人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张贵英丢了。
究其原因是因为平生梦想着要做‘大家闺秀’,以期做个‘人上人’,所以张贵英平时并不大出自己的屋子。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婚事还是不见影子,她的年龄又越来越大了,张贵英自愧自恼之下就更是轻易不见人影了。
家里人早习惯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张老五说了,磕磕绊绊的,但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那是谁先发觉的?
不是别人,却是孙月月。
对方挺着个肚子,如此情形之下思绪也不由得返回到当时:
昨天不是郭大儒来了吗?
大家都去看热闹。
快响午时散场,其他要做饭、有事忙的妇人早就先走了,孙月月不是也怀孕了,本不是勤快人自然想趁机躲懒,便慢慢的往回走。
恰好就碰见了刘二女送张秀英出门。
她当时还感慨:秀英真不一样了,以前可没见她这么悠闲自在过,如今也是鸡犬升天鸡飞狗跳了。
因为犯了眼红病,她还上前不阴不阳的说了几句。
但回到家,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两天好像没看到小姑子。
跟自家男人一说。
张知少混不在意:
“去大伯娘家了吧。”
不然还能去哪儿?
“那就更有事了。”
自从大堂姑子张知慧因给小姑子张贵英和婆家族弟牵线搭桥被对方甩脸子后,这几次进城,都是张贵英和张秀英两个一块儿,没道理这回单叫一个,撇下一个呀。
大伯娘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孙月月越想越不对。
张知少头闻言,先是死活不相信,可再一听媳妇分析的头头是道的,到底是亲兄妹,头一个当然是担心,就想找爹娘去说、到妹妹房里眼见为实。
可右脚都要跨过门槛了,他脑海中却霎时升起一个念头:这事不能由他们捅出去。
“为啥呀?”
孙月月倒不是跟小姑子情分好,只是她如今不是怀孕了?谁知道生下来是男是女?若是个姑娘,有个名声不好的姑姑,对她可不是好事。
张知少不耐烦,但又不得不提醒她,也是再接再厉肯定他想的对意思:
“人真不见了,娘难道会不知道?”
一语中的。
第一四二章 坏事传千里
一语惊醒梦中人!
孙月月恍然大悟。
对啊,小姑子张秀英平时连吃饭都是婆婆张杨氏亲自端送。
她难道没发觉小姑子不见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那小姑子到底去哪儿了?
孙月月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偏偏婆婆也不知道有啥底气,平时显得跟没事人一样。
“那咱们咋办?俺敢拿脑袋担保,人是指定没在家,到底去哪儿了,也只能问娘了。”
其实回头想想,昨天晚上也不是没反常。
例如,张贵英房里的灯早就熄了。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因着近来心里不痛快,张贵英可没少费灯油。
为此,张杨氏背地里还唠叨过几回。
“反正不能找娘。”
张知少狠狠吸一口气,发狠。
他是小儿子,却能与凭着天然的长子嫡孙优势的大哥张知壮相比而不落下风,靠的就是所谓的爹娘的宠爱。
所以眼看这事牵扯到张杨氏身上,他自然不能做出头的人,破坏他在亲娘那里的好感,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吗?
张知少斟酌一番,忽然眼前一亮:
“咱们找大哥大嫂去。”
将锅甩出去好了,最好能够‘嫁祸’给对方,简直是一举两得。
可世上那里尽是好事?就算有,也不能只让一个人得了。
张知壮夫妻即使不是诸葛亮,但至少不傻。
尤其来人可称得上是他们的‘冤家对头’,本来没事都得再三想想,何况此时有事乎?
老人言早说了,自来害你的人多半是你亲近之人。
旁人?自己过日子都过不来呢,他们手还没那么长。
当然,为了不显得没情没义没有兄妹情,他们也不能当没听到。
于是,各有心思的兄弟妯娌四人便不约而同的推来推去的打太极,还没商量出个子丑寅卯,哪知就那么不巧的先被老父亲张老五听了个正着。
……
家门不幸啊!
张老五如何捶胸顿足,如何哀叹惊呼就不提了。
也不说什么父女之情,夫妻之情了。
只说如今,事儿明摆着摆在了一家人面前,怎么办?
自己家偷偷摸摸的找人?
如此倒是避免了被更多人知道,也是好事。
可问题是他们一家说白了就一个地里刨食的,要不是他是张家元的弟弟,村里人谁敬他是个人物?
出了村心里先胆怯三分的人哪有本事把人找回来?
他倒想狠心一把,干脆不找了,学一学先人将父女之情暂且抛到一边。
反正死丫头看样子都不将他们这些亲人放在心上,他何必还上赶着跟她顾念父女之情?
可万一他这里刚宣扬张秀英‘死了’,转眼人就跑回来了呢?
你认还是不认?
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到时候岂非更丢脸?
所以,只能找人了。
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好大哥,他这辈子的依靠——张家元。
本该他亲自去,可他不得看着点张杨氏?
——这人太惹人怀疑了。
以前他没少包庇她,现在家里其他人都是小辈,还管不到张杨氏身上。
也顾不得很快就要黑灯瞎火的,连忙就将两个儿子打发出门去找他们大伯去。
张知壮两人虽然不情愿,但是也看得清形势,明了一些分寸,只能磕磕碰碰的进城了。
幸好,两人运气不错,今儿县里有事城门关的迟,让他们赶在城门关闭前进来了,要不然大冷天的得在外面呆一夜。
赶巧张家次这日也有事找张家元办,估摸着人傍晚回家这才来,晚上夫妻两人自然也没回去。
这不,一下子惊动了两家人。
已然这样了,都是亲兄弟,没道理单撇下张家善一家,这不是让人说嘴挑刺儿闹矛盾吗?
好了,这下单剩下张知劲夫妇了?
老辈五兄弟,不能因为老四张家嗣早死,就忘了他这房吧,人又不是没后人。
再说,张知劲又很有些本事。
得了,一来二去的人可不是越来越多。
张知壮兄弟能想到的,张家元、张家善他们比他们活的久,经得事多,也不会想不到。
而且,比起张知少兄弟的半信半疑,他们更果决的多,一早就肯定张贵英不见的事与张杨氏脱不了干系。
也因此,心里有谱的他们才有闲心先坐着睡一觉。
要不然大晚上的让人去找吗?
不怕人没找到,找人的先出事了?
但怎样让她开口呢?
张家元见过的比张杨氏穷凶极恶的人多了,对付张杨氏实在不在话下。
只是,他此时实在不想跟张杨氏说话,他怕他忍不住落个毒打弟媳的名声。
能者多劳,这事便落在张知劲身上。
“贵英去哪儿了?”
张知劲既没对大伯的指派推辞,同样也没对张杨氏拐弯抹角的发问。
张杨氏心里不由得一紧,很不踏实。她心里有数,她死活想要隐瞒的事儿大约瞒不了,可她现在能认吗?
打乱了她和闺女的盘算咋办?
她们废了多大的力气?当巴结人不出力不是?
为今之计,也只能咬死了不松口,能糊弄最好糊弄过去。实在不能糊弄,也至少能拖一时算一时:
“不是去县城她大伯家了?俺正想跟她大伯要人呢。你咋问俺了?”
最后这句话,她说的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是吗?”
张知劲讽刺一笑。
别说他不相信,在座的就连最‘没心眼’的张知壮兄弟也不忍直视亲娘的愚蠢,可惜张杨氏没自知之明。
“对啊。”
张杨氏急急得开口,强自镇定:
“他大伯,他大伯娘,你们可不能吓唬俺呀!你告诉俺,俺贵英真没在你那儿?那她去哪儿了?
她明明跟俺说去你家的。
这傻闺女,这可是俺的心肝肉,这不是生生的挖俺的心吗?俺不活了。
老天爷啊,您老睁开眼看看吧!俺有啥做的不当的,有啥报应啥的报应到俺身上,放过俺闺女。
俺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的一准儿忘不了您的香火……”
又是这一套。
在座的大多数人都不想看了,张知劲快刀斩乱麻,打断她的话,平缓的打趣:
“看来五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让侄子来猜猜贵英在哪儿……嗯……跟着七房吧?”
晴天霹雳啊!张杨氏整个人凝滞了。
“你咋知道的?”
这句话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随即立马干笑着打哈哈:
“俺啥也没说,俺胡说的。”
虽然她如此说,但谁看不出她的心虚来?
张老五,张知壮兄弟妯娌一同瞪大眼睛看过来,然后又忍不住面面相觑。
实在太意外了!
咋跟七房扯上干系了?
是不是真的?啥时候的事儿?他们咋没人知道?
宋氏倒是清楚前段时日母女两个挺巴结七房的,但也没想到她们还有更大胆的时候。
不过回想杨家人历来做的事,到底一脉相承,也就不足为奇了。
孙月月扯扯张知少的袖子,两个人不动声色的退到角落里。
“俺是不是做错了?小妹这是要发达了?咱不是得罪她了?”
孙月月问的很不知所措。
“谁知道呀?是不是还两说,伯父不是没说话?先看看再说。”
当场,张知劲胸有成竹,不紧不慢的道:
“我这么说自然不是白说的。我知道我不管说啥,五婶一定会抵赖。
没事!这也不算大事儿。
七房不是才走两天?又不是军情紧急,日行八百里,能走多远?不如我带着你们去追好了,保管把人找出来,你看如何?”
不如何。
反正也瞒不下去了,张杨氏干脆破罐子破碎,蛮横无理的叫嚣:
“就是跟着七房走了。咋的,不行啊?”
事情得到证实,顿时震惊众人。
张老五永远沉不住气,立时气势汹汹怼回去:
“还用说?俺们家养不起她啊?
你摸着良心说话,自从你到俺家,俺是让你们母女两饿着过了,还是打过她骂过她?
没有吧?
让她跟七房走?亏你个猪脑子咋想的?她年龄还小不晓事,你干啥吃的?
她也快二十的人了,不知道自己亲生的娘老子是谁?去七房算咋回事?是当下人还是去要饭的?
俺就想不明白了,俺咋亏待她了,让她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就不说俺了,她大伯平常也没”
话犹未完,已被张杨氏强横的打断:
“你快闭上你那狗嘴吧!半辈子了,俺就没听你吐出过一句好话。亏你还有脸大叫,也不嫌丢脸。
咋了?你是亲爹,俺就是后娘不是?就显摆你能耐啊?你个狗尾巴草充啥小米谷子?不过是个乡下种田的穷老头子,还当自个是个人才了?
她大伯,她大伯,你嘴里就知道说她大伯?
她大伯要真对她那么好,俺闺女还能到这会儿还没嫁出去?听听外人咋说闲话的?
还是官老爷的亲侄女呢,还不是成了个老闺女!”
接着,她又唱起来:
“闺女大了不由人,娘家不留老女疯……”
对着这样一个混不吝的白眼狼,由是张申氏明知道与她一般见识也不过白费口水,可实在忍不下那口气,便不由自主的冲出来辩白一二:
“五弟妹说话可得凭良心说。这么多年,俺没拉扯你家,还是没给贵英牵线搭桥过?是她……”
她正要将前因后通通道出,眼角的余光就扫见一口唾沫正对着她吐过来,张申氏赶紧就躲,自然接下来的话就说不成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不过,就算唾沫没对着她而是直接吐到地上,也够恶心人的。
因为那一团唾沫又黄又臭。
第一四三章 空手套白狼
“呸!”
张杨氏又唾了一口,整个人好似神功护体:
“就那破家烂人下三滥的?当俺要饭的呢?还有脸说贵英她大伯还是官呢,就那样的货色也拿的出手?还好意思当着一家人的面表功?脸咋那么大呢?”
张申氏气的浑身直打哆嗦。
张知壮兄弟妯娌四个一脸大骇,都要被这不识时务拖后腿的老娘气死了。
张老五眼瞅着三个哥哥脸色不好,二话没说跨到她面前,一巴掌狠狠的就抡过去了。
房里立时清净了,张杨氏的脸顿时被打肿了。
张家善等人好生郁闷。
本来张申氏打算跟张杨氏草是草料是料的掰扯清楚的。
得了,如此情形谁还能继续‘追根究底’,她们只能吃这哑巴亏了?
说起来,对张老五总是有本事把旁人弄的不上不下,如鲠在喉的样子,他们也是无力回天了。
一边,看着事情的发展也逐渐恼火的张赵氏和张陈氏妯娌不禁感同身受,难得一致劝解大嫂张申氏。
“跟那种混人有啥好说的?”
张陈氏指桑骂槐。
“是啊,不值当!咱不早知道他是啥人了?”
张赵氏也意有所指。
就在这时,张杨氏终于回过神来,顿时就怒不可遏,一边嘴上大骂道:
“好你个张老五,你个老不死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为了旁不相干的人你竟然敢打老娘?”
一边整个人朝张老五撞去,兼手抓脚踢的朝对方不客气的招呼。
张老五没防备,一时吃了亏,又不想白白挨打,当然只能被迫还手,一时间竟手忙脚乱的很。
而且打架嘛,大家都知道,没也不会待在一个地方,再加上村里的房子普遍不大,很快便殃及了屋内其他地方。
孙月月机灵,早在张杨氏动手的一刹那,就最早手脚灵活的抱着肚子跑到边角处躲着了。
刘二女就差了一些。
好久没有经历张杨氏的‘疾风暴雨’了,猛不丁的吓得她跑也不敢跑,只能不由自主得护住肚子,直到张知劲不动声色的档在她前面。
张家元兄弟妯娌也赶紧站起来躲。
毕竟他们也是年过半百左右的老人了,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们这个年龄也算高寿的人了。
而老人最怕的就是摔到。
只是人还能跑动,所以险险的躲开了,可桌椅板凳茶碗摆设这些死物件就遭殃了——不是被推倒,便是被打碎。
“住手!”
却是张家元气极败坏,严厉呵斥的声音。
可惜张杨氏一来气头上,二来也是为了气走张家元他们,如此就没人追究她的过错了,理所当然的就硬着头皮不听话了。
她如此,张老五怕打当然也不敢轻易收手。
张知壮兄弟察言观色,赶紧站出来上前去阻拦那对让他们颜面扫地的父母。
宋氏也有眼色的装模装样的上去帮忙。
张知壮兄弟到底年轻,正是大好年纪,又不怕误打误撞,很快就将张老五夫妻分开了。
张杨氏身子不能动,嘴上却还不饶人,待要破口大骂,早被眼疾手快的张知劲从地上一堆废墟里捡了一块抹布堵上嘴了。
顿时,屋内清净了。
“你们带她去旁的屋去!”
却是张家元吩咐张知壮兄弟,口气很是有些冲。
但是没办法。
泼皮无懒不可怕,可张杨氏这种打不的骂不得屡教不改脸皮比锅底灰还厚的泼妇,除了口气不好之外,还能如何?
经过这一遭,张申氏缓过劲儿来了。
这时眼见屋里暂时太平了,正好两个妯娌赵陈两人也不情愿管小五房的事,吃力不讨好不说,还尽惹一身骚,三人便默契的想要离开。
也是惹不起你躲得起你的意思。
张知劲见机给刘二女使了个眼色,刘二女犹豫片刻,带着一脸的担心也跟着离开了。
顿时,屋里只剩下他们四兄弟和张知劲,张家元这才终于能够不要风度的破口大骂:
“你看看你,每天干啥吃的?儿子儿子不成器就不说了,好懒娶妻生子,也算给家里添了后立了功。
统共就两个闺女,那个值得让人说嘴的?
就算不说为家里争光啥的,老老实实的听话这总不难吧。
有我在,总不会让她们吃亏。
可现在呢?
看看她们做的事!
真是败光了一家人的颜面!
这幸好是没传出去,不然让大家伙儿跟着你们丢人败兴。”
张老五陪着笑,左右都是错,他也不知道说啥好,最后只唯唯诺诺的辩解:
“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母之过。”
张家善立马怼回去:
“你还是一家之主呢。”
闻言,张家元更是气的暴跳如雷,狠瞪了对方一眼:
“你还笑的出来?你好好看看,左邻右舍的谁家有你们家的烂事多?”
他看着张老五的举止言谈,一目了然的问:
“你不会以为贵英跟着七房就是好事了吧?”
语气中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
竟然还有这种傻子?
要不是对方好歹是他亲弟弟,他恨不能一脚把人踹死。
活着简直就是抛费米面粮食。
张老五摸摸头,谨慎又期寄的问:
“难道不是?”
张家次再也看不过去了。他这个平时不能生气、要不然会犯病的人也忍不住难得插言一回:
“要真有好事,人家不会给他们家贵语?那才是人家亲生的。”
张家善也谴责他:
“七房的人是啥人,你跟他们打了几十年交道,还没看明白?
别的且不说,连共患难的发妻都能说抛弃就抛弃的人,你竟然还信他们?
外人常说七房的人无利不起早,要我看你也差不到哪里去,怪不得别人家都没事,就你家烂事特别多呢。”
张家元冷哼一声,冷嘲热讽:
“鬼迷了心窍,脑子里进水了的人,你们跟他说那么多干啥?他还以为咱们害他呢,也不想想咱们是谁?明明是亲兄弟,到头来在人家心中还不如个外三路的旁人。”
骂着骂着,对着张老五那傻样儿,张家元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不是早知道他这五弟是啥人?
他就这脾气。
说好听点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难听点那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你说,他也是活该,他费那口水干嘛?
还能把人骂醒?
说来说去,还是他养气的功夫没修炼到家啊!
“你只说怎么办吧,找还是不找?”
找的话,就趁人还没走远,外人不知道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带回来。
然后赶紧找个婆家把人嫁了。或者不想害人,就先送到庙里去清修两年。
不找的话,也对好口,省的大家伙儿对外说的不一样,平白惹人怀疑。
现在也只有这件事能让他拿出来说一说了,奈何张老五没感觉到他的心意。
要说张贵英没音讯之前,他是又急又恨不得她死在外面。
知道人在哪儿,开始自然是生气。
可耽搁了这么一大会儿,那股子气早消了大半,他现在反而另有心思了。
在他心里,长兄张家元虽然很有本事——要不然也不能从白身做到县里的辅官,但他再有本事,能给贵英找的女婿也不过就是县里的大户人家,出了县就不行了。
就这穷乡僻县的,能有啥大出息的人?
而七房不一样。
他早就听说了,张知言的府邸是在京城边上。
京城那是啥地儿?
那是天下最富贵官最多的地方。
以张知言的为人他不相信他跟京里的大人物没有牵扯。
到时候,贵英岂不是就能趁势嫁到那些人家了?
是,人都有私心,也许七房让贵英嫁的没有贵语好,但再不好也比嫁给他们县里的人好吧。
一家女百家求,他想自家闺女嫁的好这没错吧?
有个京里的富贵女婿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当然,真到那时候彩礼只要按规矩来就好,他也不多要。
而且都是骨肉至亲,他平时也不会上门打秋风去。毕竟他为难人家不是相当于为难闺女?
不过人家到底是大户人家,到底是亲家,他们要是有心,手里随便扔过来点东西也够他们以后过活儿了吧。
越想心里越火热,遂吞吞吐吐的道:
“怕是不好办?贵英那丫头是个犟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她要不听话,闹腾起来,不是反倒把脸丢外面了……咱们耗不起那气。”
闻弦而知雅意。
这是心动了呀!
得了,好心当了驴肝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张家元几人觉得没啥可说的了,很快便纷纷告辞。
张老五心里有鬼,也不敢多留几人,只得起身相送。
出的门来,走到一个避风处,见没外人在场,张家善再也忍不住感慨万千:
“不怕聪明人,就怕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糊涂人。”
说完,满满的都是佩服:
”大哥这么些年辛苦了!”
张家次应声附和:
“是啊!就这糊涂蛋,亏得大哥帮衬。”
张家元摆摆手,示意张知劲扶着他,默不吭声的先走了。
其他两人赶紧跟上。
这边不知道几个哥哥对他看法的张老五,眼见四人转过弯看不见了,正要回去,却见张赵氏从另一边转回来了。
“二嫂?”
张赵氏点点头,和气的应声:
“嗯,俺来看看五弟妹,难得回来一遭,俺们妯娌说说私房话。”
张老五高兴不已:
“行,那俺就不陪着你了。”
说完,他自去找地儿待着,张赵氏熟门熟路的去了正房。
第一四四章 往事泪纷纷
张杨氏本来避到闺女房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两天没住人了,总感觉没正屋暖和,因此张家元等一走,她就回来了。
她不敢去找大夫——没脸儿说啊,正拿着一个熟鸡蛋在脸上来回的滚,随即就见张赵氏推门进来。
她立马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边情不自禁的扭头让来人看不见她脸上的伤处,一边声厉内荏的迁怒:
“你是来看俺笑话来了?可惜,让你扫兴了。”
张赵氏扯扯嘴角,顾自找了个座儿坐下,这才漫不经心的道:
“你又不是我,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就像你咋知道我是来看笑话一样,扫兴不扫兴也不是由你说了算不是?”
然后,她突然变了脸色,粗声粗气的道:
“咋的,你是啥值钱的玩意儿,我还看不得了?”
“你”
张杨氏好悬没被气死,张嘴就要破口大骂,一不小心扯动伤口,脑子清醒了许多,偏偏嘴上不饶人,霎时反唇相讥:
“俺没得罪你吧?就是想舔人家的臭屁股,也不用急成这样。”
张赵氏闻言不由得啧啧出声,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咋有脸说你没得罪过我?”
张杨氏一怔,可她思前想后真没想到什么。
张赵氏见她那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忍不住大笑不止,一不小心泪花都呛出来了,可她满不在乎,反而不可置信的问:
“你竟然不记得了?”
她死死的看了张杨氏一眼,都把对方看瘆得慌了,才恍然大悟一般说道:
“不过也是,像你这样黑心肠杀千刀的货,只有旁人对不起你的时候,你哪记得你得罪旁人?
你要真不记得,我给你提个醒。”
她定定的看着对方,说了一句话:
“那年我怀俺家老二的时候……”
啥老二?她这二嫂大半辈子了统共不是就得了一个病秧子儿子?做啥白日梦呢?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命?
忽然,她脑海里记起来一件已经遗忘许久的事来……
张杨氏立刻如着雷劈,脸色陡的苍白起来。
这里面有个故事。
说起来,自从成亲后小二房看似一直住在张赵氏的娘家,而且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连外人都说张家次比入赘的也不差两样了,可事实情况从来与现实都有差别。
至少就在二十年前,张赵氏也回老家住过,甚至当年还颇受了一番折磨。
追根究底,会发生这些事还是因为张赵氏没有亲兄弟。
这年月谁家没个儿子那就是个绝户头,连皇帝也不例外。
普通老百姓更是被欺负也没处申冤去。
不用说外人忍不住想着出手整治你,本家人坐等着吃绝户,想擎你那份产业的人更是大有人在,尤其赵父还颇有家资,嫉恨眼红的人就尤其多了。
当然,话又说回来了,只要心怀贪念就算有儿子也备不住有人出手,但那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旁人总会顾忌点不是?
无奸不商,对自家的处境,本就比一般人聪明许多的赵父不可能不心知肚明。
原本他早该习惯,奈何人都有私心。
没谁愿意把自己千辛万苦挣来的产业拱手让人,也不愿意自己半辈子风光,临老临老却看继子的眼色过活,偏偏他这辈子什么都顺,还就儿女缘分实在强求不得。
无奈之下,赵父只得把主意打到了唯一的女儿张赵氏身上。
到底是亲生的,是他这辈子唯一的骨血,想着招个上门女婿也算一条路。
既让他以后得个外孙能继承家业延续血脉,也能让女儿过得舒心,不用像其他女子一样去婆家受苦受累,简直是一举两得三方得利。
不过,有利就有弊,要想好事成真,其中也有一个不可大意的之处,那就是女婿的人选一定要挑好,要不然面对的就是前拒狼,后迎虎两面夹击的局面。
那样,还不定比让本家人吃绝户强呢。
毕竟本家人也姓赵,碍着几分亲戚情面,也不会把事情做绝,大不了就是把闺女嫁出去不碍眼完事。
最坏的也就是不给陪嫁,但族人只有不傻,为了名声上好看,就是做个花架子估计也得做。
可上门女婿就不一定了。
他混迹这么些年,那种占了你家的产业不算,最后还把你闺女害死了的赘婿大有人在。
笑话莫提,既然有了打算,女子年华易逝,他当然早早相看起来。
可惜,也许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讨厌,他看来看去总能挑点毛病,也就总没个正经的人选。
最后,还是张赵氏先看上了在他们家铺子上做工的张家次。
早就说了,张老五长得就不错,作为他的兄弟,张家次自然也不差。
正好张家次又进的是离赵家不远的铺子。
赵家是商户,且不是那种富可敌国或规矩大的,经常往来铺子那都是常事,一来二去的两人日久生情很平常。
人本就是自个招进门的伙计,赵父对张家次理所当然比闺女了解,他顾不得为两人私相授受暗通款曲生气,首先考虑的就是张家次这个人选合不合适。
他看来看去,寻思了又寻思,要说起来张家次的人品性格的确是个好的。
本事虽然不大,但在他看来刚刚好。毕竟本事大的他也忧心人家看不上他这一亩三分地,然后不是人留不长久,就是把他家一把掀了。
再说,锦上添花的是张家次还有几个出挑的兄弟,就比如说能干的且在县衙的长兄。
虽然现在位卑言轻,但架不住自家有钱啊,了不得自己舍弃大笔钱财,再加上对方转营的本事,未必不能往上升官,那时候还能没有他们两家的好日子?
……
只除了身子骨儿弱外加认死理死活不入赘。
偏偏这两都是大问题。
赵父都想硬着心肠棒打鸳鸯,也是张家次有运气,随后的其他人选不是人品有瑕——让他看不上。就是和赵氏本家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宁缺不能选。
眼看张赵氏年龄大了耽误不得,还整日摆出一副非君不嫁的架势,一个疼爱子女的父母又哪里犟得过自己孩子?
得了,天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对比之下,也只能是这个了。
随后双方各退了一步,他将女儿嫁出去,张家答应将来过继给他一个外孙。
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赵氏本家人自然合伙儿阻拦。可惜因为赵父态度强硬,大有不惜鱼死网破的意思,本家人谁都不想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也只能暂且作罢。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也许是命中合该有此一劫,那年赵氏又有身孕了。
因着长子随了父亲从小是个体弱多病的,而这个肚子里的、以后生出来要随母姓赵姓的娃很多大夫看了都说是个健康的,赵父人逢喜事精神爽,越发有力气了,便寻思着多为他的乖孙挣点家业,省的孩子以后吃苦受罪。
可巧这年他鸿运当头,做什么生意都大顺。
以前都是就近做生意的赵父,这回难得有人提携自己也有心便出了趟远门。
然后,没一个月就半路出了岔子,更糟糕的是还被有心人故意传了假消息回来。
因为入赘的事,赵家和族里本就势如水火,如今这些人自然趁虚而入、趁机发难。
赵母别看在子孙上底虚气弱,为人处世倒不懦弱,关键时刻她也有心和女婿里应外合撑起家中眼看快要倒塌的大梁。
奈何本家人不给她这个机会。
仗着人多势众,加上下面有人反水,赵家母女双拳难敌四手,赵家一时之间竟乱纷纷的。
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也是为了不被赵氏本家人全军覆没,好歹留一点血脉,张赵氏便被老娘匆匆忙忙的打发回了丈夫的老家……
“想起来了吧?那时俺动了胎气,急等着用银子买药呢,偏偏家里被本家人霸占了,好不容易带出来的银子又被人抢了,无可奈何只能借了。
我头一个想到就是你家。
毕竟在这老家咱整个大家里就你们有钱了。
可没想到,你明明手里几十上百的银子握着,却宁愿睁眼说瞎话也不借给我半钱一两。
这也罢了。
虽说你们的钱也是大哥和俺当家的私下接济的,但你不仁我不能无义。
既然到了你手里那就是你自个的银钱,你不借我也没法儿。
可是大哥大嫂后面让你捎回来的银钱呢?”
张赵氏不露声色的瞅了一眼屋门,目光很快收回来:
“为着三弟得罪了贵人,大哥那时候也过得艰难,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的借来了银子,你说说,去哪儿了?”
张杨氏语塞,这事她没法说,故而低着头恨不得对方没看见她。
张赵氏偏不放过她,替她说出了答案:
“你拿回娘家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怔怔的发塄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细语道:
“若是你但凡有啥人命关天的大事,我自认不是个小气的,俺自认倒霉,也合该俺儿子没那命生出来……结果……呵呵……
我还是太傻了!”
顿了顿,她站起来继续道:
“后来俺才听说,因着你那好侄子欠了赌坊的钱,人家正好打上门来。
杨家那些不干人事、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的瘪犊子玩意,懒得连猪都不如,平时不过靠吃自家闺女的血馍馍过活儿,此时哪有银子还钱?
咋办?总不能让自家的男娃白白受罪吧?可不就找到你这个好姑姑头上?”
第一四五章 来者犹可追
话音未落,就见她快步走上前,愣是伸手迅速的抓住张杨氏的发髻。
只一招,就把张杨氏疼的嗷嗷大叫,可她一点都不在意这番动静能不能把院内其他人招来,反而更用劲儿强迫手下的人抬起头来,恶狠狠的一字一句的感叹道:
“可真是条好狗啊!杨家没白挖野菜汤养你。”
张杨氏只感觉万分头疼,觉的头皮都要被拽下来了,可一来她底气不足,二来心有顾虑怕成秃子,自然而然也就不敢用力挣扎。
还不待她有所动作,张赵氏已经又出招了。她使劲抡圆了另一只空着的手朝朝妯娌脸上招呼,嘴里更一直骂个不停:
“既然你这么看中娘家,你嫁什么人,找什么婆家?你祸害你杨家就算了,牵连我们这些外人干啥?
只可怜我的儿,才六个月就早产了,生下来时还活着……
个不要脸的贱人,你个杀千刀的祸头子,你怎么不去死?
老天爷干嘛让你这种黑心肝的人活着?”
很快,张杨氏的一张脸就不能看了,而且连惨叫声慢慢的也发不出来。
张杨氏很怕,可经过短暂的交锋,到了此刻她才发现,别看这个妯娌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像是娇小姐,其实比她这个平时爱打架生事的泼妇劲儿大多了,她完全不是对手,就是等着挨揍的命。
最后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舔着一张老脸可怜巴巴的望着妯娌,望对方能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奈何张赵氏心中的仇恨太深了,完全不为所动,就是打累了,硬挨着也要多打对方两下,而且她嘴不累啊,骂声愣是没停:
“就你这种货色,要不是大哥大嫂他们太心慈手软,这家里也有你耍无懒的时候?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自己不知道?充什么大头葱?
咋的,现在不是消停了?
你怎么不闹腾了?你倒是闹啊?还是挨得轻。就合该整日拿着破鞋掌抽你嘴巴子,你就老实了。
一日不打,上房揭瓦的玩意儿,我看你就是贱!”
说着不解气,又狠狠的照着妯娌的不显眼处用力掐了掐:
“以前我恨不得你死无葬身之地,可我如今不盼着了,反而巴不得你长命百岁,知道为啥吗?
你比四弟妹常氏还厉害,毕竟她只可着知劲侄儿糟蹋,你却朝着整个家祸害。
有你这样祸害男人,祸害儿女的女人实在太难得了,我都舍不得下手了。
俺等着看你祸害的自家家破人亡,子离女散呢。”
张杨氏疼的直哆嗦,这时也气急败坏:
“你……你……咋咒人呢?”
张赵氏又好气又好笑:
“还用我咒人?就说说你做的事,有那件值得人说到街前的?
你不会觉得是你做的都是好事吧?
你说你平时算计这个的,盘算那个的,这回怎么没好好算计一下?
人家七房没亲闺女?还是人家傻?
虽说贵语没及笄,又差得了几岁?有啥好亲事,人家不会自家留着,非得给了你闺女?
大白天的做啥白日梦呢?
你也不想想,真有心让你闺女跟着,他们不会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呀,非得让贵英偷偷摸摸的跟去?
你说万一要真出了啥事,你上门去找自家闺女,人家咬死了没见过你咋办?
你也是猪脑子,放着知根知底的女婿不要,非得千方百计的找个不知根底的自讨苦吃。
还想着享女儿的福?
就你这样打秋风的那个大户人家会认你?有个地里刨食的亲家难道还有啥得意的不成?
有你那么帮倒忙坑害闺女,可他娘的真好!”
说着,她一高兴顺手将人放了,反正打也大了,骂也骂了。
张杨氏顾不得查看头发是否落了,赶紧先躲开来,愤恨不平的威胁:
“你就不怕俺说出去?到时候你那些好名声可就没了……”
张赵氏笑了,像看稀罕一样看着她:
“你是不是傻?我既然都动手了,难道你想的到的事我能还没想明白?
就算没想到又如何?
以前的事就不说了。
就如今,你刚把大哥大嫂得罪了,三弟两口子估计也看不上你,就凭你先前对二女做的事,知劲那更是不用说。
这会儿你出去说说,看这家里谁向着你?
至于大壮他们”
她轻轻的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打开,张杨氏立刻就看见张知壮兄弟和宋氏妯娌四人都站在门外呢。
猛的被屋里的人发现了,四人都有些尴尬,尤其张知少兄弟,屋里挨打的毕竟是亲娘,有心进去阻拦心有顾虑不敢,不进去心里过意不去。
正蹉跎间,张赵氏先发话了:
“看到了吧?没啥话就回自个屋去,这是我们长辈的事,你们做晚辈的别管。”
然后,啪的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四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没办法,二伯娘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人害怕不已。
“哇……”
恰好,东厢房里牛娃一阵大哭。
宋氏拉着张知壮:
“儿子醒了,你快去看看。”
说是那么说,其实两人一块儿回屋了。
“咱就走了?”
宋氏一边抱着儿子哄,一边撇嘴:
“不走咋的?你是能打伯娘,还是能救婆婆?”
张知壮摇摇头。
宋氏现在也是有儿子的人,腰杆子也硬起来了,说话就没以前那么柔和:
“没听二伯娘说嘛,那是他们妯娌的事,让咱们别瞎掺和?你有那想七想八的功夫,还不如想想咱们日后该咋办?
不是俺说话难听,没大没小,而是婆婆干的事不得人心。
我们这辈子好懒也就这样了,牛娃还小着呢,把亲戚都得罪光了,以后谁还好心拉吧他?
难道你想着子孙后辈日后跟咱们一样靠着老天爷赏饭吃,风里来雨里去?
再说句难听的,他们以后兴许还不如咱们呢,好歹大伯是亲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等牛娃他们大了,大伯他们都多大年龄了?
后辈们关系远了,就看平常处的咋样。
再一个你也多个心眼,以前婆婆没少犯浑,比今日惹得祸大的也不是没有,咋就这遭惹得二伯娘上门了?”
西厢房里,孙月月和张知少在兄嫂回屋后也跟着撤了。
只是张知少到底有些担心,便坐在窗边,支棱着耳朵再听。
孙月月不禁撅了噘嘴。都说婆媳是冤家,便见缝插针的上眼药:
“你可真是孝子!可惜一片孝心白费了。”
张知少没好气:
“没根没底的你说啥呢?”
“咋的,嫌俺说话难听?你不是说你娘最疼你?让俺看都是骗人的,没听二伯娘的话?你娘对娘家人比对你大方多了,起码婆婆没给你还过赌债吧?自古赌债的银子还有少的?你几年花的都不一定比那一回多。”
这话说到了张知少心里。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前也不是不知道老娘贴补娘家,但因着钱不在自己手里,再说还以为没多少,自然满不在意。
如今……
不提张知少心中如何动摇,再说回正房,张杨氏眼看儿子儿媳三下两下的被妯娌打发走了,自知无望挣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赶紧说好话辩解:
“你冤枉俺了,俺根本就不知道,大哥他根本就没有给俺……”
张赵氏早就防着她这一遭呢,当下便道:
“难道让我把大嫂他们找来,咱们亲自对质?是不是想着后来没人找你,你就当没事了?
你以为就你精?
以前不是没人找你,而是一开始事就被我拦了。”
她万分痛苦,仿佛又回到了痛苦做决定的那个晚上:
“这事,我根本就谁都没说!”
张杨氏懵了,不明所以。
“不明白?你说我当时真告状又如何,就凭你都为张家生儿育女的,谁还让你给我二儿赔命不成?
最后,左不过不痛不痒的教训你一番,这怎么能消我心头之恨?
如今看看,我没白等,这不报应来了?”
她拍拍衣衫,拽拽皱子
“行了,今儿先但这儿。你可得好好的,这点报应怎么够?”
说完,径直扬长而去。
“喝点鸡汤吧,我放了你喜欢吃的小青菜。”
张家次一早就等着媳妇呢。
张赵氏接过,刚喝了两口,眼泪唰唰的就往下流。
“咋了?咋还不高兴了呢?”
见张家次心疼她不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张赵氏不禁舔道:
“谁说我不高兴的?我是喜极而泣。可算让我找着机会揍她一顿了。”
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张家次都当她说假的,故意说点喜事惹她高兴:
“那我再告诉你一个好事,保管你更高兴!”
他顿了顿,吊足了胃口才道:
“咱儿媳妇又有了。”
“真的?”
“知康亲口向我禀告的,还能有假?你不是要过生辰了?我们原想着给你个惊喜,这才没说,如今看你难受,我也顾不得了。”
“好!好!我……”
她忍不住又嚎啕大哭。
这回是真正的喜极而泣。
夫妻同心,张家次懂她的心思。
自从二儿子夭折后,虽然赵父死里逃生回来后看开了许多,赵家本族人也被收拾了,但张赵氏却因为她不能生了,赵家眼看要绝到她手里,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呢。
如今总算是对赵父又有了交代,虽然这交代有点迟。
“若是生个闺女可咋办?”
张赵氏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这有啥?咱们不是没闺女?有个孙女也不错。
再说,只要能生,早晚再生个孙子。
你放心,若咱真没那命,就让学书改姓赵,咱们把孙女留下。反正我兄弟多,大家都有后人,也不怕因为我断了张家的香火。”
第一四六章 总算卖地了
转眼间三月已过了一半。
刘二女的肚子已然显怀了,张知劲亦跟着经年的乡下老农热火朝天的在开荒。
张贵英失踪的事果然如张家人预料的一样引起了旁人的揣测,然后以想象不到那的速度传遍了村里,风言风语随风飘动。
没办法,乡下人平常过得苦,就以东家长西家短当乐子苦中作乐,因此但凡丁点大的小事在村里那也是大稀罕。
好在张家元等安排妥当,也是张家现在与众不同,众人口上都留了余地,总算明面上应付了过去。
至于暗地里的恶意揣摩,谁人背后无人说?说句大不敬的话,背后还有人骂皇帝的呢。
所以有时候很不必当回事儿。
何况人生在世,谁还没三两仇人?
那更是无事还能掀起三尺浪,不放过一丝一毫给你使绊子的机会的存在。
反正,总之一句话,只要不当面说,那就不是事,这点风霜咱还承受的住。
而且,比较庆幸的是,很快这连这定点恶意也因为清明到来因而半路夭折了。
俗话说,清明前后,种瓜种豆。
眼见开春后村里人陆续的下地干活儿,投入到为一家人生计大业紧张的辛劳中,张知劲琢磨着他也不能在家闲坐着,一家招人眼,二来也不能坐吃山空不是?还是该入乡随俗才好。
只是,首先他家并没有田地。
以前他忙着奔前程,心里憋着一口气要出人头地,因此把老娘和以前的媳妇都抛了,东奔西走的,居无定所。
——常氏和他和离,虽然常氏有大错,但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与他这点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身边又没个妥当的下人帮着打理,你说他去哪里置办田地?
万幸,他还有点心眼,知道钱财的好处,这才捡了钱财珠宝首饰这些好携带的隐藏了许多。
贬官为民后,一开始回老家不过是无处可去,最重要的是冲着给亲爹上坟来的,并非长久之计。
但一来叔伯对他热情周到,二来老家虽穷,可习惯了觉得也挺好的,便留了下来。
然后就是成亲、族学等一连串事,让他忙的脚不沾地的,自然也没顾的上置办。
如今总算闲下来了,他也看到左右街坊如何过活的,正想要好好融入其中,不巧的是恰巧碰到村里没有田地要卖。
高手在民间,村里人别看不起眼,但小智慧一套一套的,眼见新朝建立了,天下安稳了,合该安心过日子才是,不是没法子,谁舍得卖地?买地还差不多。
总不能等着吧?
前两年因为不稳当,张知劲也没正经做事。
但如今他娶了妻,也将有子有女,自不能还像以往一样。
这乡下暂时也没什么其他的出路,唯有种田千年万年的一成不变。
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收获一些口粮也不算白费力气
于是,仔细打听了一番后他扛起镢头上山开荒了。
老话说得好,丑妻近地家中宝。
村里人不傻,有的更是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村里,造成的后果便是但凡离家近、路好走的地儿,人家都给占了。
如今张知劲既然打定主意开荒,那荒地肯定离村里近不了,若单为回来吃个午饭费个一二个时辰怎么都不合算,因此最近刘二女家里也跟村里大多数人一样开始吃两顿饭了,最多每日给张知劲多带些干粮将就一下。
这可把刘二女心疼坏了。
想做点好的给男人补补吧,偏偏如今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新鲜菜那是少有,野菜倒是一抓一大把,那玩意苦了吧唧的,在乡下人眼里那就不是好东西。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只能竭尽所有了。
这日恰好是三月十八,村里过庙会、唱大戏的正日子。
傍晚时分,刘二女瞅着时间看戏回家来,锅里多放了点油,先用早就醒好的面烙了一大摞葱花饼。
又用新鲜的韭菜炒了几个鸡蛋凑了个荤菜,腌了一盘小蒜,捞了一碗嫩杨叶做的酸菜,另起锅熬了一锅浓浓的小米粥,得了晚饭齐和了,就等着张知劲开荒回来就能吃了。
也是奇了怪了,今儿她左等右等的偏都等不到人,后来实在担忧,正打算出门去迎一迎,哪知张知劲却又回来了。
“咋这会儿才回来?让你这两天别去地里,在家歇歇也好,看戏也好,你非是听不进耳里……”
对她的唠叨,张知劲默默的受用了。
一边心里感慨:
媳妇是越发自在了。
一边看了一眼刘二女的大肚子,然后自发的把袖子里的东西掏出来递给她。
“这是啥?”
刘二女满脸疑惑,不知男人买的什么关子。
不过不耽误她手上小心的把那东西展开,她是识字的,虽然不多,但这会儿也尽够用了。
“这是地契?”
太震惊了,声音很响亮,张知劲都觉得震耳朵。
刘二女晕乎乎的,怎么就这么让人不信呢,前两天不是还说没人卖地?
“嗯。”
这么一会儿功夫足够张知劲洗漱一番了,又从柜子里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换下身上沾了土的脏衣服,然后出门将饭菜一一端上炕桌。
“有什么事先完吃饭再说,怪饿的。”
刘二女嗔怪:
“俺那吃的下?这可是地契!多少人家一辈子也攒不上两亩。”
土地那是什么?
那就是每个乡下人心中供一家人吃得上饭的金疙瘩。
那是比什么金银珠宝什么绫罗绸缎都靠谱的好东西。
说是那么说,毕竟知道自个是双身子的人,男人辛苦一天也累了,还是没有继续纠缠,自觉的拿起碗筷多少吃了点。
饭毕,将碗筷扔进锅里添瓢水泡着,刘二女就急急忙忙的进屋了:
“咋来的?”
这话问的有问题,不是买来的还能怎么来的。
白捡,还是天上能掉馅饼?。
不过张知劲明白刘二女的心思,村里人家过日子图的就是实在,地、粮食这都是实在东西。
没这些不光是饿肚子的事,还关系到一家人脸面、儿女婚嫁名声这些,最起码有一亩半亩地娶媳妇都比没地的人家通顺。
当下,也没成心拖延,一五一十的跟刘二女说了。
话说先前的时候张知劲不是去找里正买田嘛,这年月村里类似的事情找里正就对了,可惜偏没赶上好时候,无奈之下张知劲这才去开荒。
唯一安慰自己的是,如今开荒大有好处,也不是亏本的买卖。
哪知前两天,陈里正却让人捎信给他,说有事商量。
他便趁第二天下雨休息的时候去跑了一趟。
到哪儿才知道,陈里正找他是好事。
原来,早些年战乱的时候,有外村人发财了,瞅着时机在他们村买了十几亩地,说是准备着将来好给自家做个万年坟地。
结果好日子没过几年呢,这坟地没派上用场不说,家中还倒霉催的出大事了。
为了对付难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便狠狠心想把这块地儿卖了换钱。
里正自知因为他前些日子一时想差了很是做了几件糊涂事,让张家元等张家人对他很不满意,眼下别看人家因着某些原因暂时没动他,可他自己不能不把这危机当回事不是?
为了示好尽力挽回,也是贪图那外村人承诺的好处,再想着真就哪天当不成里正了,此时更该能捞一把捞一把才是,便极力的攒对撺掇张知劲。
说起来,这也是让陈里正无可奈何的事。
可没办法。
村里人天生地里刨食的,别看一年忙忙碌碌的不得闲,临到年头能管饱全家人的嘴就算好人家了。
别说一下拿出十几亩地的买地银子,能一气儿拿出二亩地的人家也不多,而且为这个还不定犹豫多久,算计来算计去呢。
这边人家急等着用钱呢,哪里有那闲心等的了?
陈里正琢磨又琢磨,找到张知劲头上。
一来他算有这个实力的人之一。
二来,人家刚问了地的事,越过他总不好。
张知劲本来还想闷声发大财,不想做那出头鸟,结果咣当一下天上掉下来一块儿肉饼把他砸蒙了,这种八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太难得了,他再三咬咬牙都没忍住自个往外吐口。
“不对呀,你从哪儿拿的银子?”
刘二女后知后觉的醒过闷来了。
家里的钱财不是都被她锁在柜子里的匣子里?
几重钥匙呢。她不记得张知劲跟她要过钥匙,平时睡觉前数钱时也没发现钱财少了呀。
“还有这地契也不对,咋还多出来两张?”
张知劲正要说这个呢。
一件一件来,先说的是银子的事:
“前年二伯他们照顾我,不是合伙在城里新开了两间铺子?过年的时候原本该分一分账,碰到一些麻烦周转不开我就没提,如今生意总算好转,前两天就先分了点进项,让知孝给咱捎带回来了……
这不还没拿回家呢,就遇上卖地这事了……
你如今身子重,我想着不让你操心便没先说,你可别吃心。”
刘二女真没在意,别说张知劲够了解她,猜到事情跟她说了,地契没回来前她还不知如何抓心挠肺呢。
就说她本来就为让她掌财的事一直踹踹不安,生怕钱财少了或是丢了,巴不得将这差事推出去。
更何况张知劲做的那是正经事,村里人要知道她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生自家男人的气,背后还不讲究死她。
张知劲什么心眼?哪能看不出来她的心思?
放心之下便继续道:
“至于另外两张地契,上面的那个是咱们家前面和左右两边近处的地契。”
第一四八章 秀英的婚事
不管怎么说,此后张知茂还是跟着一块开荒了。
一来拦不住。
能开荒的无主之地很多,没写的你的名你的姓,凭什么不让人家来。
二来,刘二女到底心善,最关键的是高四丫过得不错,忍不住数落了几句后,这桩小小的波澜也就过去了。
刘二女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家里一下子增加了那么多地,光靠张知劲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
万幸平地早被原来的主家种了庄稼,只要有人不时的照料就好,倒不一定非得压在张知劲身上。
像她,乡下的女人一辈子哪有歇息的时候?就是有孕坐月子时也不例外。
因此,实在看不过去的刘二女,自觉身子骨还算康健,好说歹说,硬是从张知劲手里‘抢过’了家边三块地来照料。
就这样,随着夫妻两人配合默契,忙忙碌碌中,春天悄悄的走了,夏天浩浩荡荡的来了。
今年的夏天不仅雷声响亮,雨水也比往年多。
譬如五月,哩哩啦啦的下了大半月的雨,至五月末方歇了两天,一过六月,雨天迫不及待的又回来了。
民彦说,‘六月六,看谷秀’。
可对今年五姓村来说,应该换成‘六月六,发大水’才是。
响午一过,好不容易雨势渐歇,张知劲立刻带上草帽,披上蓑衣,穿上草鞋,扛上家伙事就去地里看庄稼去了。
刘二女也坐不住,先出门去看了看门外的地,回来又在房前屋后的四处转悠,查检查检可有哪里裂缝漏雨了。
忙碌间,忽听得大门外有些动静,她忙从犄角疙瘩里转出来。
定睛一看,却是张秀英并她亲二嫂子王氏和张知茂的弟媳陈氏相继进门来。
迎面见到刘二女,陈氏先自大笑着召唤:
“下雨天在家里干坐着也没意思,俺们来你家串串门,你可别嫌弃。”
上门就是客。
人家笑脸相迎,刘二女自然不能摆脸色。
先跟两个同族妯娌打过招呼,然后便道:
“秀英来了?俺可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三人往屋里让去。
几个人相继进屋。
陈氏插话:
“不要说你,俺们一条街上住着,都没比你多见两面。
不过到底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城里也不白跑,好事这不来了?
到底秀英年龄小,能见见世面,以后嫁个如意郎君就美了。
咱们就不行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俺早上起来梳头时都发现头上有白头发了,一茬茬的小辈顶着咱们还能不老。”
说话间,已进了屋子。
几人谦让着坐下,继续说话。
刚才陈氏说了一堆话,刘二女就记住一点:
“好事儿咋说?”
结果陈氏却不说话了,她自觉刚才说的话俏皮,不免自己先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场面有些僵,王氏只得站出来打圆场,顾忌着不好一上来就直说,倒像是炫耀是的,便略含蓄点道:
“姑娘大了。一家女,百家求不是。”
女人从来在婚姻嫁娶这些事上灵敏,刘二女霎间领会过来,不禁关切的问张秀英:
“可是真的,订的哪家?姑爷好不好?”
张秀英有些窘迫,立时低下头,口中呐呐不敢言,脸更是早就通红一片。
见她如此羞涩,刘二女不由得看向其他两人,陈氏不住地摆手:
“别看俺,俺只是听到风儿了,到底是谁俺也不知道。”
说完,她扭头去看王氏。
“还是得问嫂子,这才是正根。”
眼见刘二女和陈氏‘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王氏自知避不过,再说此举正和她意。
不动神色的斜了一眼虚掩着的门,碎矜持的对刘二女道:
“姑爷姓韩。”
也许是觉得太简短,太笼统了,让人不明所以,她又补充:
“不是俺狗肚盛不下热食,一有点儿就能的脚不着地,实在是妹子找的姑爷就是好。
不说人品相貌,就说家中。
父亲曾经在外做过县太爷,母亲也是大户人家出身。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么好的人家谁嫁进去了能吃了苦?
合该享一辈子福才是。
更有缘分的是,他家与知慧妹子的女婿竟是本家……”
她越说越兴高采烈,刘二女却是听的一愣。
她听的这人怎么那么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
世上的事可能就是这样,越想想起的时候偏偏想不到。这里还不待刘二女绞尽脑汁的想清原委,‘解惑’的人忽然来了。
——张杨氏一脚踹开门,冷不丁的闯进窑洞里来,只把屋里几个人吓了一大跳。
就在几人不明所以时,张杨氏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头盖脸的朝张秀英招呼上了。
嘴上还连声的辱骂:
“俺打死你个不要脸的小贱蹄子,小小年纪倒是会勾引爷们儿了……”
“啊!”
张秀英直面她的疯狂,吓得腿脚都软了,浑身更是颤抖着不知所措,幸好关键时刻总算手上不由自主的护住了脸。
情急之下,刘二女情不自禁的就要上前阻拦,奈何挺着个大肚子拖了她后腿。
——首先,不比陈氏三人坐在炕下,她独坐在炕上想起身十分费劲。
二来,也许是受了惊吓,也许是眼前上演的全武行太好看,肚子里的娃也忍不住跟着在母亲的肚子里伸拳秀腿。
万幸还有王氏和陈氏两人。尤其是王氏,现在的小姑子可不像以前一样是家里的草,给口饭吃饿不死就不错了。
那是家里的聚宝盆、摇钱树,别说被人打坏了,就是打一下,那也比打在她身上肉疼,那也是跟他们全家在作对。
她们两人年轻,平时又经常干活,比张杨氏强多了,费了一番功夫,情形总算倒了个。
还不待她们喘口气,再凑空儿下下黑手,跟着张杨氏过来,却一直没上场的两个好友却不干了。
“行了,行了。打一架出出气就得了。”
杨大嘴趁机挤进门来,一边扒拉陈、王两人好救出张杨氏,一边劝解。
“是啊,都松松手,消消气。”
宋桂花也不甘落后。
又是一场大乱斗,只让刘二女看的大开眼界。
好半响,两帮人总算暂时休战,泾渭分明的摆开了车马——打是没劲打了,嘴上却还没磨嘴皮子呢。
王氏抢先兴师问罪,嘴上说的更是大义凛然:
“俺以往敬你好懒是个长辈,平时对你素来好声好气的。可你倒好,为老不尊没德行不说,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受了邪气,竟然还欺负同族小辈了。
你在家打骂自家子孙称祖道宗也就算了,总归是你自家事,旁人也管不了,但俺妹子可不是任你打骂出气的人。
你老要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你这算盘可就打错了。”
张杨氏本来听到些谣言就已经气的不行,如今看对方不仅不心虚,还满口仁义道德,让她腻味极了,直接气冲上脑:
“你放屁!你们都做出来不要脸的事了,还不许俺找你们茬了?”
王氏眉毛一挑,装傻充愣:
“啥俺们做的出来做不出来的?俺们做啥了?俺们大房清清白白做人,不知道五婶你从何处听来的闲话,倒跑来发疯。”
张杨氏急的不住跳脚,宋桂花搁身后拽拽她衣裳,她立刻严词质问:
“你别废话,俺问你,秀英这死丫头是不是跟姓韩的在说亲?”
王氏心道,可算来了。
偏嘴上故意扯皮:
“是又咋了?不是又咋了?姓韩的那么多俺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不管咋说跟你也扯不上不是?秀英有俺公婆,她两个哥哥管着呢,再不济也有俺这个二嫂。”
张杨氏唾了一口:
“要不是你们家抢了俺贵英的亲事,俺会跟你家扯上?一家子懒虫,俺还怕沾了晦气。”
王氏脸色霎间沉了,挤兑道:
“五婶说笑了吧?啥叫秀英抢了贵英的女婿?贵英妹子不是跟着七房婶子享福去了?咋就跟俺家秀英的女婿扯上了?你想说谎,也说个靠谱的,如今这话未免也太牛头不对马嘴了吧。
还是五婶就是厉害,就因为俺家秀英找的女婿好,你心里不痛快,这才上门来搅合。”
王氏气的暴躁如雷:
“呸!闭上你那臭嘴!老天爷咋不收了这个满嘴胡言的?谁上门搅合了?俺看都是你们一家不要脸,大的大的胡说八道,小的小的也一身狐媚子。
你不是说俺贵英跟姓韩的八竿子打不着,别人不知道,她张秀英不知道?
自打去年开始,她往城里贵英她大伯家跑了小一年了吧?
她大伯就算当着个官,可家里也不是住的深宅大院院套院的,就那么屁大点地方,说个话一个院子里谁听不到啊?
她张秀英是聋子,还是傻子,能没听说俺家贵英和姓韩的说亲的事?”
王氏一噎,随即嗤之以鼻:
“就算听到咋了?如今的情形不是明摆着以前的事没成,咋的还不兴俺家妹子跟人说亲?咸吃萝卜淡操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张杨氏拍拍手,像捡了银子似的得意洋洋的炫耀:
“大家都听见了吧?这可是她自己说的。果然俺说的没错,一家人都不要脸。”
那神情直让人没眼看,偏偏有人捧臭脚。
更绝的是,宋桂花刚低眉顺眼的对张杨氏附和完,
“听见了,俺们又不聋不傻。”
转头就换了脸色对王氏来了一番说教:
“侄媳妇儿,咱虽然不一家,乡里乡亲的住到一块儿也是个缘分不是?
俺拖个大说句实在话,你说天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绝了,咱犯得着做这没德行的事?
咱五姓村的姑娘就那么贱,姐姐不成就换妹妹?真这么算的话,要妹妹也不成,是不是侄女就得顶上?”
第一四七章 背后的故事
为了安抚刘二女,他点拨道:
“没花几个钱,是找里正从中说和,拿出几亩刚买的地和原先的主家换的。”
“他们愿意?”
“怎么不愿?不管那块儿地都也不在他们家门口不是?
难得漏一回财,当然一步到位,省的一回回的让人惦记。”
再换了语气调侃:
“你不是抱怨咱家没菜园子?这不是就有了?”
刘二女刚想说弄三块地太败家,两人使劲吃也吃不完呀,不过又想着也不一定非得在地里种菜,种一茬粮食就近照看着收成指定差不了,还没畜生糟蹋庄稼。
就听张知劲说了实情:
“你也看到了,咱这院子别看平时就咱们和三伯两家住,实在来说是分给五家的。
这么点儿地儿,就咱们俩住还凑合,以后有了儿女就越来越不够住了,将来说不得咱们就得搬家,你说不趁着现如今手里有点钱财早做打算什么时候在做?
你不是不愿意离伯书太远,正好咱们左右没人家,可不是天意如此?
你也别嫌地多,指不定还得倒一手。
——到时候问问三伯他们要不要。”
说是这么说,他早估计三伯多半是不要的,三伯娘可是恨不得伯书离自家媳妇远远的。
不过,
“还有大伯二伯他们,虽说看情形他们在城里住的好不一定会回来,可是日后的事谁说的准?
万一人家想有个退路呢?
到时候几家分分还不定够不够。”
总之一句话,怎么着也不是亏本的买卖。
“这也就是现在大家伙摸不准形势。”
毕竟虽说如今新王朝建立了,一切都向好的发展,但历史上也不乏皇帝没坐几年,王朝就分崩离析的。
“要不然就费那么些许银子还拿不下地呢。”
刘二女闻言,觉得张知劲说的不错,不过片刻之后稍微放下的心又立刻被手上另一张地契吸引了:
“都有好地了,那荒地咱就不开了吧?你看你这几天累的,瘦的骨头都露出来了,咋还买山了?”
张知劲被她看的不由得摸了摸脸,没那么夸张吧,女人就是大惊小怪。
然后摇摇头:
“既开了头哪有半途而废的?这不是成心想让你家男人在外面丢面,让人指着说不爷们?
咱们想要顶门立户的,哪能不办两件让人服气的事?
何况现在正是难得的好时候。”
一来,知道点历史的都知道,每个朝代开国之初都会减免赋税,鼓励开垦,这时开荒最实惠。
二来,张家元可在县衙。
开荒不仅是给他增加官绩,同时也避免了开出来的田地碍了别人的眼,被顺便找个理由仗势强抢。
这是难得的两全其美的事,就是他辛苦点罢了。
好在他现在正当年,有的是力气,他家吃食又远超村里其他人家,已经很不错了,倒是承受的住。
而且做这事的又不是就他一个,也免了他山中孤寂。
“而且”
他往一边挪了挪,伸手轻触着刘二女的肚子,一件向往的道:
“我这辈子父母亲情缘浅,到如今已是不敢想了。原本好懒还有个官位,现在也被夺了。
咱们的孩子可不能跟我一样。
以后,咱们不仅要好好养着他们,就是父母该给孩子的家财咱们也要尽力给,总不能生在乡下就真跟村里的娃一样,吃不饱穿不暖,日后娶个媳妇都费劲……”
说到这,他就有些得意:
“你知道咱买的山上有啥?”
不待刘二女猜测,他已经回答:
“好多皂角和酸枣,都成势了。这东西可是药材,能卖钱的。
要不是山上石板又大又多,有的还连着山,挖出来太费劲,不挖出来种不了庄稼,村里人嫌买了它不合算,那山早就被占了。
不过倒是便宜了咱们。
我是不怕那些石板占地方的,反正咱们也不靠这个吃饭,耗得起。
我早就想了,与其费力不讨好挖石头,不如就留着,把该平整的平整一下,干脆弄成石板路,到时候上个车还方便。
再把地里规整规整,再加种些其他挂果的树,或者种些能种的庄稼,一年下来怎么也得有些收成。
用不上几年估计就回本了。”
刘二女偎依在张知劲怀里,也听的热血沸腾,家产谁都不嫌少,一时间一股温馨气氛弥漫整个屋子。
张知劲心中只觉得踏实,这就是他想过得日子,普通却又摸得着。
好日子总是过得快。
他实在不想破坏此时的气氛,可该来的总会来,与其以后让刘二女听别人说三道四,然后胡思乱想,那倒是不如他先坦白。
想罢,便道:
“给你说件事,有人跟我一块儿开荒你知道吧?”
刘二女一脸疑惑的望过去。
这事她当然知道。
张知劲没种过田地,自然得找一个师傅带着。
这师傅不是别人,却是跟孙月月因为水窖边的事对上的张老三媳妇的公爹张老头。
——说是张老头,其实人家也不大,至少还没张家善兄弟大呢,奈何这人弯了一辈子腰在地里刨食,风吹日晒加上吃不上穿不好的,年纪轻轻的就是个老头模样了,因此本名也就没了,旁人一概张老头代之。
说起张老头家,与张氏家族还有那么一点关系。
——就是大家都是外来到此地定居的,而且张老头家还与张家七房是同一批逃荒来的。
只是同人不同命。
像张家一族,到底老家离得近,隔壁镇的。
虽说老祖宗来五姓村时,跟白手起家差不多,但那时隔壁镇张家已是本地的‘望族’,大树底下好乘凉,五姓村张家多多少少也借了几分人家的余荫。
再加上赶了个好时候,那时正是前朝中兴之时,这个那个的反正最后竟把家族传承下来了。
七房呢,与张老三家本是其他远地方跑来的。
属于全家死的只剩下自己的外来户,还是来五姓村才又娶妻生子。
奈何七房先人有心计,路上想方设法捡了几块好东西,又会做人做事,竟让他附族过来有了依靠,现如今竟致发达了。
反而张老头家太实在,只能独门独户的自个生存,其中的心酸血泪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最明显的,过去年年全家人一起开荒,几十年下来,家里如今连一亩地都没有。
就像张老头那辈好几个兄弟姐妹,就活了他一个。
下一辈,张老头媳妇生了十几个孩子,也只熬活了五个儿子。
好在张老头的大儿子、二儿子、四儿子当年跑出去找活路时,投对了路,算是为国捐躯了,村里人这才不那么欺负他家。
不过,刘二女不知道张知劲为啥说这个:
“嗯。咋了?他们想借银子?难不成看了你买山也想买?”
除了这个原因,刘二女想不出别的事了。
张知劲一言难尽,也不知道媳妇是不是因为怀孕了,他还没说呢,她倒想东想西猜测不断:
“没有。不说他家握着三个儿子的抚恤银子,也不算一穷二白了。
就算以往,你见他们家谁借过别家银子?
再说我也不会借啊,此时借钱给谁都无疑后患无穷。
不过到底相识一场,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我也跟跟他们私下说了,日后只要他们开出来的地,保管没人会占了。
就这话,他们家千恩万谢的,弄得人怪不自在的。”
刘二女不解:
“那到底是啥事?”
早死早超生,张知劲这回干脆了:
“知茂也跟着我们开荒呢。”
说跟着,既对也不对。
五姓村群山环绕,那里都能开荒。
不过山多了草深了,那豺狼蛇虫也就多了,一个人在山上那指定不安全。
因此开荒时,住在一片的人总往一块凑。
比如村前的人和村后的人,那是绝对不会一起的,大家都喜欢就近原则嘛。
当然就是总往一块凑的人,那也不是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上下两块地的距离。
反而一家一座山。
几家在山上既能打照面。
有个啥事,比如要回去,吆喝一声,大家扛起镢头一块下山。比如来了个豺狼虎豹,吆喝一声,大家都跑来相助。
“谁?”
刘二女吃了一惊。
随即明了自己没听错,心里顿时有些不知滋味。
想开口让自家男人不带他吧,高四丫如今也有孕了,日子虽苦,过得却不错。
再说,万一不带他,对方出了啥事,她心里岂不愧疚,说不得还给自家男人惹祸在身。
带着他吧,想想以前高四丫受得苦,那心里就不舒服。
好半响,纠结的心情总算平静下来,
“他咋去了?他家不是在山下有地吗?难道也趁着手里有银子置办点家当?”
张知劲怎么听怎么感觉她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不甘心,不禁逗她开心:
“就凭他家里的人,你以为他手里的银子能保住?”
“啊!”刘二女恍然大悟,又有些不可置信。
“不会吧?那可是长子!”
“他家没分家,不管房子还是地都握在老辈手里呢。就连他手里的银子,别看这是个蒙头驴,光知道干活不大爱说话,可不爱说话又不是不说话,这不混久了就知道也到他娘手里了。”
那可要不回来了。
刘二女想想就觉得幸灾乐祸,也有心情八卦了:
“四丫都有喜了,你说他咋连个亲事都没听说?还男人呢,娶媳妇的事都能耽误,以后还能做啥大事?怪不得没逃出他娘,他兄弟的手掌心,日后怕是一辈子为他兄弟扛大包了。”
张知劲无语,没好意思提醒刘二女,张知茂是六房的承重孙,祖父六老太爷去世,他要守孝三年的,怎么说亲事?
第一五一章 出了个笑话
“秀英也是个傻子,被家人算计不说了,好懒得了门好亲事,也不算亏本。只如今彩礼进门,不说硬气一回,倒由得他爹把彩礼都占了,也不想想自己出门时怎么办?
难道还指望他爹看她那么听话的份上给她备份嫁妆?
要俺说也是傻。
一条街住着,谁不知道谁啊?
她爹真有那心,能占她的彩礼?从俺进门起就没见有谁能把到她爹手里的东西再拿出来过。
本就低人一等,再没个嫁妆,就这样的媳妇谁家看的起?以后还想有好日子过?”
刘二女深以为然。
看今日之秀英就想到了她以前的样子,要不是她后来醒悟了,哪有她如今的好日子过?
到底其情可悯总归感同身受道,抱着一丝期盼道:
“族里应该管吧,这可不光是他家的事,还关系到全族的名声。要不然传出去咱们家的闺女在婆家都不好看。”
张裴氏不抱希望:
“再管能管到哪里去?总不回全拿出来,能弄个面上光就不错了。最麻烦的就是,这群蚊子吸上瘾了,等秀英成亲后,隔三差五的上女婿家门打秋风,你说说秀英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怕一辈子都直不起那腰来,要是再有个儿女,有这样的舅家,还不如赶紧投胎转世别来世上走这一遭呢。”
说到这里,实在不想再说张秀英的事,太让人憋闷了,便说起其他来:
“要俺说最精的还是知盛媳妇。家里家里把大伯子两口子任是搅散了。婆婆婆婆哄得团团转,家里的产业眼看着都到了她手里。
为了封她口,秀英家还没少给好处。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就这么个搅屎棍,日子倒比咱们这些踏实过日子的人过得好。
老天爷也是不长眼,怪不得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呢。弄得俺有时候都想干点坏事了。”
刘二女赶紧安慰了她几句,见她脸面平和了,转了话题:
“也没听他们家说亲事,口风倒是挺严的。”
张裴氏嗤笑:
“根本没有的事,有啥口风?”
刘二女讶然:
“不会吧,四丫如今都有孕了。他们家虽然守孝,但咱们乡下人本不必那么严,偷偷的把亲事定了,出孝后就娶也不是没有。他可是他家的长子。”
张裴氏不以为然:
“谁让他命不好摊上那么一家子不省心的?他娘眼里只有他弟,心都偏到他姥姥家去了。他那弟弟弟媳巴不得他打光棍呢,要不然谁给他们当苦力?
你是不知道,他才回来没多久,手里攒着的钱财就被她娘收刮的一干二净。要不然家里多少也是有地的人,何曾见过他弟去开荒过?还不是没指望?
不是俺做伯娘的说话刻薄,就他那个家,别说没娶媳妇,娶个媳妇也过不下去,谁嫁他家谁倒霉。”
高四丫就是例子。
刘二女有些无语。
要不是隔着高四丫,她真有些同情张知茂。
可话又说回来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这样听之任之的又让人怜悯不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去,不管是张秀英也好,还是张知茂也好,虽说是一个本家,但实际上却跟刘二女是两家人,都是别人家的事。
她既管不了——没那个本事,说的话又没分量——也没人听,最多不过听个热闹罢了。
然后,没几天刘二女连这点热闹都听不上了。
因为村里又出事了,出了个大笑话。
都说‘名师出高徒’,张家族学里的孩子是不是高徒村里人暂且不知道,但郭大儒绝对是有本事的,这从孩子们入学没几个月就懂事知礼就可以看出来。
村里人倍感欣慰的同时,想着人家先生都那么费心的教自家孩子,他们也不能不懂事,便忍不住想投桃报李。
奈何乡下人都穷,实在送不了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思来想去唯有做一桌饭菜请先生上门吃饭了。
一来,显得自家知恩图报。
二来,也能混点交情?
而且,贵客临门也显得有面子不是。
想做便做,于是便有人壮着胆子提了。
人都爱跟风攀比,而且大家另有个顾忌,就怕人家请了你没请,让先生不满进而给自家孩子穿小鞋,随即全都囔囔着要请。
实在是盛情难却。
再则,郭大儒出身富贵,即使家里败落了,却也比普通百姓过得好,有些不知人间疾苦。所以如今能体味一下曾经羡慕的那些古人写的田园诗中的风光,那是欢欣鼓舞的很。
双方一拍即合,很快郭大儒便开始吃起了百家饭。
这日天将近午,张知劲便从地里回来了。
自从进入夏天,因着中午日头毒,出汗太多容易中暑,张知劲尽量回来吃饭。
刘二女满头大汗的正在炒菜,一看他回来早了,赶紧招呼:
“回来了,先喝口水,等会饭就好。”
张知劲放下锄头,顾不上洗漱,先撂下个大消息:
“先别忙活,看着家里有啥能吃的再加两个菜,搞丰盛点,一会儿三伯和郭先生要来咱家吃饭。”
刘二女终于把一个菜炒好,趁闲儿擦擦汗,心里既有些忐忑,又有些奇怪。
一般来说,村里谁家有外客的话那都会提前说好,就算今天才临时打算上门做客,那也会早点过来,哪有这么冷不防的,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想是这么想,手上却一点不敢耽误,毕竟这也是张伯书的先生,她合该好好招呼。
也幸亏现在瓜果菜蔬都有,张知劲也洗了手脸来帮忙,等郭大儒他们来到,麻利的上了八个热菜。
有张家善叔侄俩亲自相陪,刘二女做饭的手艺又不错,一顿饭下来总算宾主尽欢。
刘二女心里却记着事,正想着找人去问呢,下午张裴氏就上门说嘴来了,开口就问:
“先生响午在你家吃的?”
“嗯。事先也不知道,现卖肉都来不及,只能捡点自家种的菜做了,弄的我都不敢把盘子往桌上摆了。”
说完,刘二女就发现张裴氏对着她一言难尽的样子。
“咋了?”
张裴氏一拍大腿,惊呼:
“你就没听到风儿?”
刘二女一脸茫然,不明就里。
“今儿宋老抠家可丢大人了。”
张裴氏说起这些八卦来,神采立马不一样了,不待刘二女问,她已经迫不及待的就往下讲了:
“响午不是轮到他家请先生吃饭?你说八百年才难得请一次,谁家再穷也不会吃一顿饭就把家底嚯嚯干净了吧?就算舍不得荤的,那菜园子里不是满着,多摘点菜回来花色点炒几盘也是心意不是?
可她家倒好,那么一大家子再加上先生十几号人统共就整了两个菜。
一个炒豆角。没舍得放油就用水煮了一下。
一个倒是荤菜,你知道是啥?
炒鸡蛋。
自家养着鸡,平时舍不得吃,有事了狠狠心炒一大盘给一家人尝一口不是挺好?再省也不在这上头不是,人家偏跟咱们不一样。
就没见过那么抠门的,就拿了一个鸡蛋,又嫌再起锅太费柴火,干脆趁着炖菜的时候用饭勺炒了下。
你说,一年到头吃不上口好的,好不容易弄口荤的,谁不谗啊?大人懂事还忍得住,小孩子那管的了三七二十一?
结果炒出来的鸡蛋还没上桌呢就被他家一个小孙子咬了一口,宋老抠那婆娘也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故意的,不心疼孙子烫了嘴,也不在乎丢脸,当时就又打又骂的,只把家里弄得上上下下鸡飞狗跳的。都这样了,你说先生哪里待得下去?”
这种热闹在村里向来传的最快——郭大儒还没走回来,村头已经知道了。
张家善顾不上生气反而先想着怎么弥补,一来二去的不就都到刘二女家里了。
刘二女像听大戏一样,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种事:
“真的假的,怕不是旁人编排的吧?”
张裴氏撇撇嘴:
“俺还骗你不成?他家那抠门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远的不说,当年宋老抠那妹子成亲,头一年回来拜年,娘家人请女婿,他们家就这样干的。
那女婿本来就跟她妹子不对眼,如今找着茬儿了,人家便闹腾着要休妻,要不是他那妹子正好有喜,那时差点就休成了。
要不然平白无辜的谁家长辈给后生起名字叫老抠啊?还不是外人看着他家的德行起的外号?”
刘二女无语,半响才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平时也就算了,今儿这一出下来,他家的小子在人前那还有脸面?”
别小看孩子,人小却也要脸的。
再一个她真心疼孩子。
张裴氏却是个看成的,经得事多心也硬了,因此只冷笑一声道:
“那有啥办法。谁家的日子谁过,咱们外人哪管的了?真要怨就怨他家小子前世不修德,今生才投胎到他家。”
瞅见刘二女脸上明显不赞同,她也不争辩,说起其他事来:
“你看俺,光说这些没用的,差点忘了正事。二女啊,你家那些旧铺盖没人用吧?”
刘二女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咋了,你要用?家里要来人了?”
这倒不是她未卜先知或是胡乱猜的,而是这世道穷人家真没几个铺盖多的,平常一家人还能凑合凑合,一到家里来客,不是借旁人家铺盖,就是去街坊邻居家借住。
闻言,张裴氏笑脸立刻没了,阴阳怪气的道:
“可不是!俺那便宜大姑子要来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