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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亚     共为魔txt下载     共为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五章 祁风

    神界永昼,鬼界却是无日无月,终年陷在一片漆黑当中。

    芫芜和上邪现身的地方是一条河的河畔,骤然来到此处,两人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缓了一会儿,才看见了长在河畔发着微光的花草。

    “这就是他们用来代替灯火照明的东西?”上邪按耐不住好奇心,弯腰拔了一株到手里。

    芫芜的视线却一直落在远处,四周扫过一遍之后,在河对岸发现了一小撮若有若无的光亮。

    “那里。”

    ……

    两人朝着光亮前行,眼看着它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到她们看见了影影绰绰的房舍的影子,准备在那里现身……所有的光亮却霎时熄灭,周遭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只剩下了上邪手里握着的一株草还发着光。

    “这是怎么回事?”她有些愣神,“这是……不欢迎我们?”

    “哎……”芫芜忽然出手,随即她手里的草瞬间化为齑粉,最后一抹微光也消失了。

    “主人,怎么了?”

    “是鬼族的避光节。”芫芜回答道。

    “什么是避光节?过来之前打探消息的时候,好像也没听说呀。”

    “青衿门古籍所载。”芫芜言简意赅,“鬼族离人族立鬼界,无火,以灵力抵之。后人为铭记先祖之功,设避光节。节中避光,末持光游走于市,以示敬畏。”

    “哦……”上邪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芫芜有没有看见。其实她想说的是:主人你能不能说一些我不怎么费力就能听得懂的话?

    “那……这避光节要持续多久?”她把芫芜的话掰开揉碎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过一遍,确定没有关于这个节要多多久的内容,才犹豫着开口问询。

    “十二个时辰。”

    “十二个!时辰?”

    ……

    百无聊赖的等待过程中,上邪想起来她身上还带着一颗能照明的珠子,从花月那里要来的。可是掏出来之后又想起来,如今不是缺少照明的东西,而是不能有光亮……

    两个人动也不动,就待在原地等着。上邪无聊的紧了,还会蹲下起身做些动作,或者翻出一些小玩意儿消磨时间。

    芫芜则是真的纹丝不动,猛一看上去,还以为她站着入定了呢。

    不过上邪却清楚,她一直保持着清醒——如果现在有一束光照过来的话,一定能看到她披在身上的斗篷有两处被揪得发皱了。这是她主人紧张恐慌的时候,下意识的小动作。

    不穿斗篷的时候呢,就抓袖口,反正手里一定要握住点儿东西才行。

    她主人少时骄傲恣意,后来果决无畏,说一句天不怕地不怕绝对不能算自夸。可是这么一个不惧神鬼的人,却独独怕黑。

    从前怕,现在仍旧怕。

    不同的是,从前若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漆黑非常的环境当中,她记得她是会想方设法摆脱恐惧的。而入定绝对是个好法子。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她的修为翻了数倍,话少了大半,和自己较劲的脾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养成了。

    有时候见她伤得太重了,她也会不可自抑地幻想,那个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

    无边黑暗中忽然出现光亮,从第一簇从黑夜里跳出来到整个黑夜被冲破,不过用了须臾。周遭亮起来之后,静谧也被打破了。

    两人所在的街道很快有成群结队的人游走,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簇光。猛地一看,会让人误以为是漫漫星河全部洒落到了地上。

    “主人。”两人靠到了街边,给经过的队伍让路,“你看他们的头发。”

    芫芜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人不论男女,头发的颜色都不是黑色。有些发黄,有些则几乎接近白色。

    难怪花月说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哎,主人……”上邪一个不注意,就见芫芜身影一晃,从人群中拉了一个出来。

    “你……你们是谁?”这人显然被惊住了,“想要干什么?”

    “祁风氏在哪里?”

    “什么?”

    “这位小哥不要害怕。”上邪上前安抚,笑着道:“我们过来找人,可是忘了路怎么走,所以就想跟你询问几句。”

    芫芜无声后退一步,把位置让给了她。

    “你……你不是鬼界之人?”

    上邪把斗篷摘了,露出绯红的衣裙,脸上挂着让人见之便难忍欢愉的笑容。纵然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异族之人,却能让对方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不是。”她回答道:“我们是来这里找人的,因为不熟悉路怎么走,才不得不冒犯小哥。”

    “原来是这样……”对方又放松了一些,“你要找什么人?”

    “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上邪道:“这个家族的姓氏是祁风。请问小哥我们要怎么走才能找到他们呀?”

    “祁风?”对方闻言面露惊讶,不答反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

    芫芜接连从路过的人群中截下十余个,直到街上游行的队伍慢慢散尽,也没能问出祁风氏家族的位置。

    这些人不论胆子大小,无一不是在听到她们的问题之后露出惊讶不解的神情。而所回答的内容,也格外统一。

    每听到一次回答,上邪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你几岁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

    “要是四百年前你能来到这儿,或许还能找到他们。可是现在,晚了……已经没有了。”

    “什么叫没有了?你把话说清楚。”

    “祁风氏,祁风氏已经没有了。已经没了的家族,你们怎么可能找得到?”

    “你这话从何说起?那可是上古传下来的家族。”

    “上古传下来的不假,那可是曾经鬼底蕴最深的一个家族。可是只是曾经,传到四百年前,祁风氏的气运就断了。全族生灵无一存活,这个家族自然也就没了。”

    ……

    以上,是上邪同第一个人的对话。

    “主人……怎么办?”她看不清芫芜的神情,只能犹豫着开口:“他们都说,祁风这个家族……已经没有了。”

    她们之所以来到鬼界,是因为自芫芜醒来七十余年,几乎又将四极翻了一遍,有关女娲娘娘的线索却还停留在她重伤昏睡之前。

    沉睡三年,所有的线索都截止在了允姜氏。

    直到前些时日,她们在西方探访一个声名不显实则极为神秘的小家族,才再次获悉了隐约的线索。

    其时正好到了又一个十年的末尾,她们立刻动身赶往花月馆,在花月那里停留不过片刻,便快马加鞭下人界,入鬼界。

    可是万万没想到,初到此处便迎来了当头棒喝。

    神界那些归隐避世的家族纵然难寻踪迹,也只是艰难而已。而如今的祁风氏,却是直接断了她们的希望——这个家族已经消亡四百多年了,女娲娘娘又怎么会去那里。

第二百八十六章 八十六

    “主人,主人?”

    上邪又喊了两声,才见到芫芜的斗篷抖动了一下。

    “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她问道“……去哪里?”

    “……继续找。”

    ……

    神界。

    子乙倒好了茶,斟好了酒,坐等客人上门。

    时辰一到,果真有一白衣人出现在厅中。每年都是这一天这个时候,前后从不会越过一盏茶的时间。

    “长途跋涉,先喝口茶水。”子乙倾身,把茶盏往对面推了推。

    来人一身白衣,手持墨扇。稳住身形之后顿了顿,才抬步上前。

    “今年算什么?”见对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之后又放回桌案上,子乙问道“还是一样?”

    “不。”云栖却摇了摇头。

    “哦?”子乙原本挂着淡笑,闻言面露惊讶,“换了?不求那个答案了?”

    “不算了。”云栖点头。

    “为什么?”

    “你不该问我算什么吗?”

    “哦。”子乙轻笑,“比较好奇,为什么忽然改了?”

    “……”

    “难言之隐?”

    “没有。”云栖的眸子垂了一会儿,抬眼看向子乙,“不想算了。”

    子乙听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开始摇头,一边摇头一边轻笑。

    “你起初来我这卜算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暗自揣度,你会连续算几回。”他说道“一开始猜的是事不过三,不过很快就过了三。”

    “然后是赌你在十年内放弃,可是又猜错了。”

    “第三回猜测是七十年前,那次你们的缘分最近,命途即将靠拢在一起。但不过三年,卦象却忽然恢复最初。”

    “那一回都没有听到你言放弃,我以为你会执拗到底。”

    “执拗?”云栖闻言不禁扬起唇角,“倒是第一次听人用这个词形容我。”

    “我对事,不对人。”子乙解释道。

    云栖神者洒脱随性,权利皆空,不论如何也不会和“执拗”二字产生牵连。

    可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却会为了一个卦象产生执念,一连卜算八十六次。八十六卦,便是八十六年。

    “你今日话可真多。”

    “所以,为何忽然换了?”

    “说过了,不想算了。”

    子乙也不反驳,只是笑,笑着等他继续说。

    “……因为有了更加想要知道的答案。”

    “更加?”子乙闻言眼睛闪过一道光,“有新人走进你心里了?”

    “哎……你要是想跟我一起被埋在废墟下面就尽管动手!”他出手按住云栖的手背,玄墨淬火扇被压在最下面。

    云栖甩开他的手,没有说话,心里却已经想好了待会儿离开的时候要去酒窖里洗劫一番。

    “咳咳……”子乙找回占卜神的样子,“说吧,今年算什么?”

    “你帮我算一算,”云栖看着他,问道“她是否安好?”

    ……

    八十六年前,即芫芜初入神界的那一年。

    云栖在去往西华至妙之境必经的一块荒地上连续躺了两个月,期间玄女恼得直接跑去上清境外,想要把廉青叫出来管一管她这个弟弟。

    但是却被守在境外的童子告知上清境内已经无人,玉晨道君和廉青师徒纷纷外出,归期不定。

    她是一方战神,公务缠身,自然不能一直陪云栖待在那片荒地上。一筹莫展地往回赶,回到原地的时候却不见了云栖的身影。

    而彼时的他,正如今日一样,来到了西方占卜神这座名副其实的小破庙里。

    “云栖神者?有何事?”

    “找你占卜?”

    “卜什么?”

    “姻缘。”

    “姻缘?已知的姻缘还是未知的姻缘?”

    “卜已知的人,算未知的姻缘。”

    “想问什么?”

    “……你替我算一算,和她有没有缘分。”

    ……

    “已占。”

    “何如?”

    “命中殊途,同行却不同归。有缘,却非姻缘。”

    ……

    不死国。

    “缘何。”青衣的袖子挽到手肘处,提着木桶落在四四方方的菜畦旁,“把瓢递给我,在你身后。”

    菜畦的对面,缘何衣摆挽在腰间,袖子拢到手肘,拿着一把小巧的铁器松土。闻言转身,找到用葫芦挖去內瓤做成的水瓢,随手抛出去。

    水瓢在空中划出规整的弧线,正好落到青衣手里。

    后者动作利落地弯腰、舀水、浇水,一桶水很快见底,这片菜畦也浇灌了大半。

    浇完之后把瓢随手放在了菜畦里,提起水桶飞身离去。

    身影越过竹林之后消失,不多时又重新出现,然后不断变大,提着重新灌满水的木桶轻巧地落在原地。

    “水瓢呢?”她弯腰去那水瓢,却只看到了一颗被压弯了腰的小苗。

    “往右看。”缘何头也不抬地说道。

    后者依言转头,在右侧不到一尺远的地方看到了要找的东西。

    “跟你说了无数遍,却没见你长过一回记性。”对面缘何的声音再次响起。

    青衣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又看了一眼那颗被压折了的小苗,心知自己理亏,所以只暗暗吐了吐舌头,便继续干活儿。

    以往竹林深处的这座小院,白日里是没有人迹的。而现在之所以出现了这样的场景,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其实事情也简单,便是破穹楼推陈出新,除了二人对赌之外,出现了多人对赌。

    用其厌的话说,就是他们看两人打架看你了,所以想出了新花样,多人混战。

    而这多人对赌的人数从三人到十人不限,自行参与,每场到最后有几人获胜也由参见对赌者自行决定——还留在台上的参与者自己停手,这场对赌便算结束了。

    看似制定了简陋的规矩,实则万变不离其宗,赌坊永远没有规则,只有实力和修为是王道。

    一个月前缘何和青衣一起参加一场五人对赌,开始的打算是二对三。可是没成想半道上又有两个人冲到了台上,是以他们从二对三变成了以二敌五——虽然那五个人各自为营,但却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把他们两个击败。

    究其原因,便是在缘何崭露头角不久,廉青紧接着绽放光芒,两人成长之快,数百年内赌坊再无第三人。他们如同暗夜双星,吸引了整个赌坊的注意。

    局势骤然生变,对方畏惧幻术,遂把青衣当成了第一个靶子……

    那场对赌曲折跌宕,最终以五死二生结束。

    他们虽然胜了,青衣却重伤在身,险些丧命。

第二百八十七章 询问

    缘何带着重伤的青衣回到小院,之后便是近百年来第一次白日里没有出现在赌坊。而且这一缺席,便是一个月。

    其厌每隔几天来探望一回,几乎每次开头或是结尾都要叹上一句:“原来白日里的沃野国是如此模样,暌违九十多年了。如今托青衣的福终于能再次得见,甚好,甚好。”

    接下来自然是缘何的回怼:“那要不以后白日里休息,改成夜晚过去?”

    “大可不必!”其厌连忙反口,“其实我仔细对比了一下,还是觉得夜里的景色更好。繁星皓月每晚伴我入梦,我舍不得它们。”

    ……

    两个人忙活了大半日,算是把屋子前面的花木菜蔬都护理了一遍。

    “好了。”缘何站起来,“先到这里吧,剩下的明日再做。”

    “还有半日呢。”

    “下午我们出去置换食材。”他一边说一边拍打着一角处沾上的泥,看向青衣问道:“你想吃什么?咱们去找,晚上我做给你吃。”

    后者闻言眼前一亮,立即丢了手里的水瓢,飞身越过一片刚刚培植的小花苗落到缘何身边:“吃鱼。上次那样的,你放在竹子里用火烧的那种。”

    “好。”缘何笑着应道:“吃鱼咱们自己去前面的河里捕就行了。”

    “不过那种做法要用的香料颇多,家里好像不剩什么了,要先出去置换香料。”

    “好,这就去。”青衣说着话,转身便要走。

    被缘何一把拉住,示意她往下看。

    后者不明所以地让视线跟过去,只见淡青色的下摆用泥土滚了一圈花边儿。左腿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水桶上,湿了一大片。

    缘何又示意她看向自己的双手及手臂,上面也是斑斑道道,,一看就是和泥土进行了亲密互动。

    “你就这样出去吗?”他眼含笑意。

    ……

    身怀异术的人上街自然和普通人不一样,而能在沃野国生存的生灵,就没有几个普通的。是以此处成集的地方,两个挨着摆放的小摊儿,摊主的住所都极有可能隔着大半个甚至一整个沃野国对望。

    对于并非长久摆摊儿而只是偶尔想要置换一些物品的人来说,能逛的“集市”则遍及整片国土。

    缘何需要的香料一直是从一个人处置换,只不过那个人的摊位不固定,几乎一个地方只待一日,次日便会出现在另一个可以置换物品的集会处。

    所以说是找香料,两人实际上是出来找人的。

    “天快黑了。”逛了一个下午之后,青衣往西看一眼,“他是不是又去新开的集市了?”

    他们跨越了小半个沃野国,找了四五个那人常去的集市,也没能如愿遇到他。

    “逛完这里要是再找不到就不找了。”

    “可是鱼……”

    “放心。”缘何闻言笑道,“今天绝对会让你吃到鱼的,小馋猫一样……”

    “找不到他就去雨屋,问问其厌前辈那里有没有。要是那里也没有的话,还有赌坊上面那条街。法子多得是,只要肯去做,就能找得到。”

    他背对着西方,说话的时候落日的余晖从后面洒过来,原本是看不清笑容的。可是青衣又觉得,这样看他面上带笑的感觉愈发明显了。

    “你之前为什么总是冷着一张脸?”她脱口而出去,“明明笑起来很好看呀。”

    缘何的笑容有一瞬间滞在了脸上……

    “没什么。”见青衣还在看着他,他说道:“没有什么好笑的事情罢了。”

    “这么说是因为我才笑的对不对?”后者闻言眉开眼笑。她是正对着太阳,不过大半的光被缘何挡住了,之后一缕洒在了眼角,跟着它微微上扬。

    缘何愣了一瞬,笑着答道:“是……”

    “你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还说我,你不也是人前人后两种模样?”

    遥想起在赌坊初遇,他是绝对相信青衣当时有刀剑相向的想法的。

    “我是因为没有记忆。”两人继续扫视街道两边,寻找那个专门置换香料的小贩,“一开始醒过来的时候就没有。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家住哪里,是不是有亲人。”

    她顿了顿,接着道:“后来发现只有表现得很不好惹,才能躲过很多麻烦。”

    “好在有不离陪着我。”她把手中的长剑扬了扬,“不然我谁都不认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阿青。”

    “嗯。”

    “……”

    半天没有听到声音,青衣才好奇地转过头:“怎么了?”

    “其实……”缘何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长剑上,“过往的记忆,可能好,也可能坏。”

    “我也想过这些。”

    “或许你把它们找回来之后,回发现它们带给你的并不是你想要的。”

    “我懂。”青衣道:“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不明白,但是现在懂了。”

    “所以阿青,”他看着她的眼睛,“你还要继续找吗?”

    当初的不愁果,并没能让青衣恢复记忆。其厌道:“不愁果的功效自不必说,再加上招命馆的那个小子给的药方,一般由于受伤或是病症导致的失忆症都能治愈。对她却半点儿作用都没起到,除非这不是一般的失忆症。”

    ……

    “当然要找。”青衣立刻答道。

    “……好,我帮你一起找。”

    ……

    神界。西方,养灵池畔。

    “你醒了?”云栖刚刚从子乙那里离开,就接到了消息,说卫落醒了。

    入神界百年,除了从建木神树过来之外,卫落从来没有离开过养灵池畔,甚至没有越出过入定打坐所占的方寸之地。

    来到神界的一百年,于他而言恍若大梦一场。因为渡劫重伤,几乎一直在入定疗伤,常常十来年才会苏醒一次。

    “身体恢复的如何了?”云栖问道。

    “已经无碍了。”卫落道:“多谢神者援手。”

    “没事了就好。”

    “敢问神者,阿芫如今在何处?”

    “……”

    卫落没有察觉到异样,继续道:“我想去看看她。”

    上一回跟云栖问起芫芜的事情还是在七十多年前,回答也只是简单的几句“很好”“无恙”之类的话。

    再后来云栖似乎很忙,直到今天之前,一直都没有再出现在这里。

第二百八十八章 卫琊

    来到鬼界的第三年。

    芫芜遇到了一名老妪……

    “姑娘可要算卦?”人潮涌动的大街上,老妪停在了她面前。腰背佝偻,鬓发稀疏,穿着麻布衫子,用同色的布条裹着头发。手持一根不知从哪里拿来充当拐杖的木棍,略略比她还要高。

    彼时上邪化回了原身,在剑鞘中修养。而芫芜则罩在黑斗篷下面,看不清身形和面容。

    她没有回话,侧调步伐想要从一旁越过去。

    可是还未等完全把脚步迈出去,老妪已经再次挡在了正前方。

    芫芜心中做警:“你是什么人?”

    “姑娘放心。”老妪笑得和蔼,“老身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妇人罢了。和姑娘有缘,才想要为你卜上一卦。”

    “不需要。”她说完又要往另一边侧身。

    不出意外,再一次被挡住去路。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后退一步,和对方隔开距离。

    “另一位小姑娘是不是受了伤?”老妪指了指她的斗篷,上邪被盖在下面。

    “五行相生相克。这小姑娘本身属金,恰巧碰上了属火的术法,受伤之后自然长久难愈。”

    ……

    比之神界,鬼界最大的好处是不排外。是以芫芜和上邪一路以来走得还算顺畅。

    可是月余之前到达一座城的时候,却忽然有大批追兵围追堵截。

    追兵当中有一人火系术法纯熟,上邪没有防备,被伤之后久久不能复原。

    芫芜带着她逃出罗网,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后,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她当时的心情——无可奈何。

    原来那座城前任城主忽然身亡,新任城主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接了父亲的位置。可是前任城主并非只有一个子嗣,从前在位的时候也未曾立下继承人……

    简言之,她们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闯入了一场兄弟夺嫡的纷争,完全是无妄之灾。

    并且这场灾祸带来的苦果,她们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无声吞下。

    ……

    “不过赶巧了。”老妪握拐杖的手轻轻摇动,随即一缕细微的光芒自杖中出来,钻进了芫芜的斗篷里。

    后者想要躲避却没能成功,立刻把上邪从斗篷里拿出来仔细查看。

    “姑娘放心,老身这是在救她。”

    “主人,我没事。”上邪也随即发声,才把芫芜安抚下来。

    “看,小姑娘觉得好多了吧。”老妪笑道。

    “你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目的。”老妪再次耐心解释道:“姑娘不要这么大的戒心,老身说过了,只不过是因为和你有缘,才主动上前搭话的。”

    “……”

    芫芜不答话,对方也不恼:“姑娘可是在寻祁风氏的所在?”

    ……

    “主人。”上邪仍旧是原身。

    “怎么了?”

    “刚刚那个人……好奇怪。”

    “嗯。”

    “她为什么要帮我们?”

    “不知道。”

    “她说木卬阁有我们要找的答案,去哪里真的能找到祁风氏吗?”

    “不知道。”

    “还有她刚才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

    上邪虽然没能看见发生了什么,但是从方才两人的对话中能够感觉出来,直到那名老妪说出了两句她听不懂的话,才把芫芜最后的防备大消掉。

    “尺素断,鲤鱼……鲤鱼杳,山海可平,离别……亦苦。山有木,君……相知,青……青鸟随侍,生死两隔。”她磕磕绊绊地重复了一遍,“这也是书上写的吗?”

    “不是。”

    “那为什么……”

    “到了。”

    上邪的话没能问完,她们已经来到了老妪说的木卬阁。

    木卬阁处于王城主街的尽头,街道一路走来五光十彩,唯有这座规格看不清有多大的建筑陷在一片昏暗当中。

    据说这里的主人是鬼界公主卫琊,可是直到芫芜进到里面走了许久,也没看见一个守卫或是仆从的身影。

    若有若无的琴声传过来,循着声音走往前走,前方逐渐出现光芒,像是从地面往上散发的月光。

    待走进这片光芒之后,芫芜认出来发光的是何物——这中通身呈现银白色的植株,名唤幽灵草,当初还救过她的命。

    “何人?”弹琴的是一名女子,坐在大片的幽灵草中间,黑衣白发,面前摆着一张琴,琴旁放着一柄剑。

    “来寻公主卫琊。”芫芜和她隔空对望,“有事相求。”

    “找我吗?”对方抬头看过来,“谁告诉让你来的?”

    “路上遇到的一位老妪。”芫芜道:“她说你知道祁风氏的下落。”

    “祁风氏?”

    “是。”

    ……

    “你所寻的祁风氏,源自于大洪荒时代创下巫术的一个族群。”老妪道:“三界分立时期,此族一分为二。半数为什,半数为鬼。”

    “祁风氏,便是当初选择加入鬼族的那部分族人的后裔,后以咒术闻名于三界。”

    占卜之术和咒术皆来自于大洪荒时期形成的巫术,为一个族群所创所有。后来三界分立,此族群一分为二,一半做神,一半为鬼。

    巫术也随之一分为二,占卜之术可预知未来,被选择加入神族的那部分族人带去了神界。而选择加入鬼族的祁风氏,则是集咒术之大成者。

    “约九百年前,祁风氏旁支出了一个天纵奇才。不过五百岁便术法大成,一时被整个鬼界传为佳话。”

    “可是少年得志的人总是难以避免轻狂张扬,这人亦然。初时见他并未惹下大祸,其亲长虽有管教,但多是规劝。”

    奈何少年人的性子如何能轻易收住?不久之后,便酿成了大祸。

    “他向往异界风光,经常偷偷跑出鬼界,去人界游荡。”老妪说到此处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一回重伤一名神族之人,引得神族向鬼族施压,举族遭受连累。”

    “自那之后,祁风氏迅速隐没,即便是鬼界生灵,也难寻其踪迹。”

    后来不知从何处传出消息,说此族并非隐没,而是全部枉死于那场劫难当中了。时间长了,越来愈多的人相信这个言论。

    于是等芫芜来到鬼界的时候,听到的便是祁风氏已经不复存在的消息。

第二百八十九章

    “以一人救众生……”卫琊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看向芫芜。接着又说了一句什么,可是声音更低了,芫芜只能看见她嘴唇微微动了动。

    “请告知祁风氏下落。”

    “祁风氏的下落,我数百年未曾对人言。”卫琊看着对面抱剑致礼的黑衣人,心头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她顿了顿,启声道:“你若是想要知道,便拿出一件东西来交换吧。”

    “用什么交换?”

    “你觉得对你而言,什么最重要?”卫琊问道。

    “……”被她这么一问,芫芜却梗住了。倒不是不舍得拿出对方所说的“最重要的东西”来换,而是她一时竟然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怎么,不舍得?”对面的人虽然在问话,可是并不急促,一边说话还一边抬手拨弄琴弦,“铮铮”的乐声自其指尖传来。

    “我身无他物,”芫芜回答道:“除了这条命,只有上邪。”

    “上邪不能交换。我的命……还有用。”

    “小丫头。”卫琊停下动作,“谁说要你的命了?”

    “那你想要我用什么交换?”

    “我喜欢听故事,尤其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卫琊答道:“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你想听什么?”

    “故事是你的,我如何能知道?若是不知道从何开口,那就从一开始说起吧。也可以从你最在意的人开始。”

    “……”芫芜沉默许久,一张张面孔被她翻出来,然后一个一个地掠过去,“陵游……”

    ……

    鬼界的木卬阁一片安宁,幽灵草花海中萦绕着低低的述说声。而与此同时的神界,却是诸多所在,各自奔忙。

    北方,花月馆上门之客络绎不绝,却没有一个见到了馆主花月。客问小童:“馆主何在。”具答:“师父回族中省亲了。”

    而西方占卜神子乙处,也是刚刚送走了两名行色匆匆的白衣人——正是云栖和卫落。

    二人离开之后分道而行,却都没有目的地。

    南方,葬莲宫。葶苎公主把跟随她修行近百年的爱徒叫到近前,言其可暂离葬莲宫,返回北极。

    卿莘问:“师父,北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并未。”葶苎答道:“你在葬莲宫闭关将近百年,如今该回去探望双亲了。”

    “多谢师父。”

    “此去不必急于返回,可多停留一些时日。”葶苎道:“我也会离开葬莲宫一段时日,归期不定。”

    “是,弟子领命。”

    ……

    东方。

    月神常羲优哉游哉地坐在院子里,这里一如既往地繁花满目,但多出了一架秋千。是她去人界游玩儿的时候看上的,回来的时候索性直接带了过来。

    秋千轻晃,她坐在上面闭目假寐,等着约好的友人上门。

    不多时,另一个身影出现在院中。

    “试问这三界,还有比你更悠闲的人吗?”句芒看到院中的情景之后,笑着摇了摇头。

    她因为和常羲有师徒的渊源,从前都是尊称一句“师父”。没成想从前当了几百年的师徒见面说话仍旧生疏,这短短几十年却混熟络了。熟了之后,“师徒”反倒是被搁下了,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悠闲不悠闲,全看你想不想了。”常羲支起身子,但没从秋千上下来,“你要是想,也能像我一样。”

    “我可没有你这份福气。”句芒笑着走到近前,“还有整个神界的花木等着我去巡视管理。”

    “也是,有我这份福气的人却是不多。”常羲毫不自谦,接着又道:“不过和别人比起来,你算是好的了。”

    “此话怎讲?”句芒笑问。

    “你虽然任务繁重,无时无刻不在外奔波,可是只需要同花草树木打交道。”常羲道:“这些灵智未开的生灵,可是比灵智已开的好相与多了。”

    “你再看看那些成日里和会说话的打交道的人,即便责任比你小的,在我看来也比你累的多。”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来一个人,轻轻叹了口气,“比如川以,小小的年纪就被他那狠心的父母当成苦力了。多可怜呐!”

    句芒闻言不禁失笑:“人家一位帝室少帝,堂堂南方的继承人,怎么到了你嘴里成了被迫劳作的苦工了?”

    “少帝又怎么了?就因为担着这个名头,那孩子从几百岁起就活得跟个小老头儿一样。他一日里要处理的事情,比我几百年加来还要多。”

    “人各有志。”句芒道:“而且他生来便注定要成为一方之主,要将子民抗在肩上。”

    “生来……”常羲从秋千上下来,“你也觉得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经历,在她降生伊始便已经定了?”

    “这个问题你该去问占者。”句芒道:“我只会看管花草树木,不会断人前尘卜算未来。”

    “占者?”常羲嗤笑一声,“那些家伙心里面的弯弯绕绕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多少,是三界最不可信的一群人。”

    句芒笑而不语。

    常羲也不着意对方接不接话,继续道:“从那四个领头的就能看出来,哪一个不是自恃比别人会算,从而眼高于顶。”

    常羲仍旧不说话,等着对方继续讨伐。

    她自然知道常羲这一番牢骚是了为什么,敢给月神吃闭门羹的,那位确实是她听说过的第一人。

    ……

    “不说了?”等着常羲讨伐结束,句芒才开口道:“今日叫我过来除了听你骂人,还有别的事情吗?”

    “有。”

    “什么?”

    “句芒。”常羲忽然一派严肃认真,“明明命是你的,可是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受别人操控,你觉得公平吗?”

    “你想说什么?”句芒不答反问。

    “你回答我就是。”常羲一步不退,“你觉得公平吗?或者说,要是忽然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命途其实一直掌控在别人手里,你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句芒沉默了许久,才出声道:“但是……”

    “但是什么?”

    “事有大小,义分轻重。”句芒道。

第二百九十章 浮屠渊

    “你们可想好了?”鹤发鸡皮的老者问芫芜和上邪,“当真要闯这浮屠渊?”

    “嗯。”芫芜淡声回应。

    “老前辈,你能不能再多说一些?”上邪发问道:“里面是什么样子的?黑不黑?能看见路吗?”

    “小姑娘莫要为难老朽了。”老者诚恳道:“我只是一个守门人,守在这里替祁风氏迎接上门的客人。”

    “不是我不肯帮,的确是无能为力,不知道如何帮。这浮屠渊乃是祁风氏内族子弟亲自设下,莫说我一个守门的外族人,便是祁风氏族中之人若非内族嫡脉,恐怕都不知道其内场景如何。”

    闻言,上邪面露苦色。

    “所以说,两位还请慎重考虑,到底要不要下去。”老者道:“常言道九死一生,而这浮屠渊,却是十死无生。”

    ……

    芫芜从卫琊处获知了祁风氏的下落——他们一族避退于鬼界最深处一个几乎无人踏足的地方,就像是人界的蛮荒。

    那是一片和鬼界大陆分离的土地,两片土地中间横贯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名曰浮屠渊。

    浮屠渊外有一老者看守,乃是祁风氏的家仆。

    “两位可有信物?”听闻芫芜她们要见祁风氏族人,老者并不见惊讶。

    “什么信物?”惊讶的反倒是上邪,卫琊并没有跟她们说还要拿着信物。

    “这个老朽怎么知道?”老者笑道:“各位上门的客人所持信物各不相同,而且这信物也不是给我看的。”

    “那是做什么用的?”

    “是助你们走过浮屠渊所用。”老者答道:“持有信物,方可不被浮屠渊中的咒术近身。二位若是没有信物,还是莫要踏入其中为好。”

    “咒术?”芫芜问道:“这下面被施了诅咒?”

    “姑娘通透。”老者不见不耐,解释道:“此地确实被下了咒术,而且不止一道术法。”

    “家主当年带领族人退避浮屠渊之后,亲自领族内数名术法高深的长老,入渊三百余日,设辖百道诅咒。”

    ……

    “求问一件事。”下去之前,芫芜问道:“咒术的诅咒之力,是不是只对人神鬼三族起作用?”

    “姑娘何出此问?”

    “不必紧张。”芫芜道:“我只是想问问,若是原身不属于三族之内,是不是可以免去咒力作用?我从前……便见过这样的例子,诅咒在他身上并没有起作用。”

    “此乃内族秘辛,老朽只是一个仆从,并不知晓。”老者后退一步,随即便隐匿了身形,“姑娘还请慎重,浮屠渊能不下还是不下为好。”

    “主人……”

    芫芜没有应答,而是抬手一挥,上邪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手中多出一柄长剑。继而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跳入浮屠渊中……

    “主人你放我出来,主人……”

    “禁声。”

    “不要!”上邪很罕见地出现了一回反驳,“主人你不能这样,你要是遇到危险而来怎么办?我们连个人总比你一个人容易应对。”

    “……”

    奈何她只是嘴上反驳,却没办法做出任何实际行动。

    “主人,主人……”

    见自己的命令没能起到作用,芫芜也不再次发令了,任凭过噪声在耳边回旋,她则全副身心都放到了对周围的感知上。

    浮屠渊虽然称为渊,实际上却更像一个峡谷,四壁突兀,地表光秃。芫芜借着上邪从花月那里拿来的那颗珠子照明,催动灵力之后,方圆百步之内皆可看清情形。

    若只是看四周的样子,这里就是一个寻常的峡谷而已,丝毫不见上面那位老者形容的可怕。但是芫芜不敢因此松懈,多年来的经历让她养成了习惯性的警惕——越是平静无波的地方,越有可能藏着难以预料的危险。

    一阵风拂过来,带着丝丝的凉意……

    芫芜大惊!

    立刻挥舞斗篷将继续往她身上扑的风挡住,同一时间另一只手把上邪插进地面,腾出手来蓄注灵力,在周遭设下屏障。

    “怎么了主人?”上邪也失声大叫。

    “风有问题。”屏障把风挡住了,芫芜淡声回应。她重新把照明的珠子拿出来,低头看向斗篷边沿,方才用来挡风的部分湿哒哒的一片,像是浸了水一样。

    这正是她忽然动作的原因——那些风吹过去,居然在她身上留下了水渍!

    还未来得及细思,右手忽然传来一阵烧灼的痛感。而斗篷被浸湿的部分,也随之变成齑粉,挥洒下落。

    她动作迅速,立刻把整件斗篷都从身上扯下来扔到地上。不过须臾,便看到那一块被他用来“挡风”的部分完全不见之后,剩余的部分也开始迅速腐蚀,发出了织物放进火中焚烧的气味。

    而再看她自己的右手,方才因为举珠照明而没能躲过那阵风,此时已经是血肉模糊,甚至有见骨的趋势。

    “主人你怎么样?”上邪没有了芫芜的束缚,能够自如地化出人形了。她一现身便看到了一只一只绝对能用可怖来形容的手,一时间居然吓得不知所措。

    “没事。”芫芜格外平静,一边应声,一边把珠子丢给上邪,然后用灵力替自己疗伤。

    “主人你遇到了什么东西,怎么会伤得这么重?”上邪捧着沾着血的珠子,担忧地看向芫芜的手。

    芫芜没有立即回应,心中却道:咒术不愧以阴诡莫测闻名,能使神鬼具忌,确实自有其道理。

    她原本以为诅咒之术,应该都像无启国那些附在国人心脏之上的诅咒一样,会悄无声息地钻进一个人的身体。就像是毒药,在你不曾发觉的时候开始作用。

    此时再看,原来也会如利刃,顷刻间便能将人凌迟。

    那老者说这浮屠渊中藏着的诅咒不下百道,这下,可真要经历一番被暗中刀剑嗟磨的滋味了。

    ……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见好转?”见芫芜用灵力修复许久伤口却不见愈合,上邪忍不住问道。

    “不是普通刀剑留下的伤口,难以修复也属正常。”芫芜话落,便停下了动作,把右手晾在了那里不在管它。

    “可是……”上邪见状欲开口。

    “不用担心,只是看着严重,并不是要命的伤。”前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关要闯,没必要也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怎知她话音未落,两人的身形同时开始晃动——她们脚下所踏之地在向下塌陷!

    “这是什么鬼地方?”上邪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在那件被芫芜丢弃了的斗篷上面。随即后者像是初秋时节被烈日晒焦了的枯叶,直接被上邪踏成了碎屑。

    ……

第二百九十一章 浮屠渊

    转移了两次身形之后,芫芜和上邪才发现地面并非某一部分忽然塌陷,而是她们走到哪里,脚下所踩的土地就会立刻塌下去。

    简言之,这浮屠渊中没有一粒尘埃是和善的,连空气和土壤都要将她们置于死地。

    “主人!”

    芫芜循声望去,只见上邪已经再次化身回一柄长剑,凌于空中。

    “主人,上来!”

    怎料未等后者开始动作,一大片忽然血红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躲开!”

    芫芜高喝,同时担心上邪被这突如其来的血水卷进去,一边后退一边出掌将其向后推去。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上邪变回了人形。

    原来那一股血水忽然从虚空中生出来又落到地面上之后,原本不断塌陷的地面居然恢复了平稳。

    “咒术诡谲莫测,不论是什么,都绝对不能让它们近你的身。”芫芜叮嘱道。虽说她怀疑咒力只会对五族之内的生灵起作用,但是这个怀疑绝对不能那上邪来做论证。

    ……

    神界永昼,亘古不见一丝幽暗。鬼界则是永夜,无日无月,亦没有星河悬于头顶。要是把三界都走遍了,应该很难有人不怀念人界昼夜分明的好处。

    最起码,因为有日月轮换,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可以清楚地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而不像是现在,她们下了浮屠渊之后一路前行,走着走着便忘了已经下来了多久。

    但上邪明白这只是她一人的感受,时间过去了多久,芫芜绝对不会不知道。

    “主人,你真的没事吗?”她不知道第几次发问。

    一路上自然不可能风平浪静。可是和起初的凌厉直接不同的是,其后又接连有数道浊息一样的东西向她们袭来,部分芫芜没能躲过,事后却没有从她身上显现出任何反应。

    可越是这样,上邪越是担心。因为这种无声无息,让她想起了很多年之前的一些零散的画面。

    彼时她尚未化成人形,对于周围的感知也不如现在清晰。可是绝对不会忘记,当一行人到达某个隐秘国度的时候,她的主人曾因为受到诅咒而一度灵息尽散,气血皆失,几近丧命。

    当时也是一道恶诅附到了主人身上,起初无声无息,但其后不过月余,便出现心血枯竭,须发皆白的症状。芫芜整个人不可抑制地迅速衰弱衰老,以至走向衰亡。

    “没事。”芫芜不知道第几次,重复一样的答案。

    “可是……”

    “既然是不能立刻看见的诅咒,总而言之不过是生,老,病,死,得不到,放不下……”芫芜转头看了她一眼,很是罕见地话多了一回,“你觉得这些,我害怕哪一个?”

    “……”上邪久久没能回话。

    而对方似乎也没有想要等她的回答,说完之后便转过头,继续前行。

    或许这浮屠渊真的像那守门的老者所言,是一个有来无回、十死无生的地方。

    可是那是对于正常生灵而言。

    而像她们这样连续奔走百年,足迹遍及三界之土五族领域的人。所遇到的危境中,这个满布咒术的深渊的危险程度,尚且不能够名列前茅。

    ……

    “主人?”芫芜忽然停下,同时也伸手将她拦住,上邪不解地看过来,只见对方直直地看向前方。

    她又顺着望过去,这一望,瞬间怔在了那里。

    “……主,主人?”

    她们前方大约十步之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影——紫衣墨发,身材颀长。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背在身后。因为花月这颗珠子照明的效果异常之好的缘由,她还能清楚地看到那人嘴角噙着笑,眼中含着温润。

    这人不是她主人奔忙找寻了百年的人,又能是谁?

    “主人,他……他怎么……”

    “是幻象。”

    “啊?”

    “……”

    “……哦,我明白了。”上邪反应过来,随即愈发恼恨这浮屠渊,“不是咒术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幻象?”

    “阿芫。”同一时间,对面的人也喊了一声。

    “主人你别过去。”见芫芜欲有动作,上邪立刻出手拉住她。

    “没事。”对方却拨开了她的手,“不管前方出现的是什么,总要继续往前走。”

    ……

    “阿芫。”

    芫芜走过去的途中,前方的人又喊了她一声。

    一般的幻象,究其根本不过是灵力聚合而成,一掌挥过去也就散了。上邪蓄好了力,可是看着前面这个幻象的形容,却不敢轻易出手。

    眼见芫芜和对方还有两步的距离,她刚要开口阻拦她继续往前走,便见后者忽然出手,击向前方。

    整个浮屠渊的活物加起来也就她们两个,出奇地寂静。所以当芫芜一掌击在前面那人身上的时候,手掌和肉体碰撞的声音是能够清晰入耳的。

    不对!

    幻象怎么可能会有声音?

    上邪刚刚意识到,便见芫芜已经在收力,期间那具“幻象”被冲得向后退去,有浊息从他身上四散开来……这幅场景,也是格外熟悉。

    怎么会?

    “你到底是谁?”芫芜翻身立住,怒瞪向对方。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质问,却含着山雨欲来的气势。

    上邪还在震惊中没能反应过来她的主人为何会如此反应,却见情况再次出现了变化——那个“幻象”捂着胸口,朝芫芜走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假的?”

    上邪正要出手,前行的人却停下了脚步,再次驻足两步之外。说话的时候,温润且干净的笑容出现在脸上。

    “你不是幻象。”芫芜轻轻拨开上邪,看向对方,“为什么要化成这个样子?”

    “因为他是你看重的人啊。”对方回答道:“不变成这副模样,怎么能保证能把你引过来?”

    “……”

    “你不喜欢他吗?”见芫芜的面色愈发阴沉,对方又问道:“还是不喜欢我变成他的样子?”

    “……”

    “看来是后者了。”这人自问自答,“那好,既然你不喜欢,不用就是。”

    话音刚落,紫衣墨发的人消失在芫芜和上邪面前,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半个身子竖立着的大蛇——赤红如血的蛇皮,满布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黑点,看得人毛骨悚然。

第二百九十二章 进入

    “兽?”上邪瞪大了眼睛。

    “确切来说,是半兽。”大蛇应声道。

    它的蛇口一张,吞下一颗人头绝对不在话下。是以此时一张一合地说话,从旁看去每次张口都像是要咬下前方的两个人的头颅一样,画面不可谓不诡异。

    “兽什么时候也会说人话了?”

    “跟你说了,是半兽。”大蛇转向上邪,“兽不会说人话,但是半兽会。”

    “我看你这个样子……”上邪上下打量了一遍,“可看不出哪里像半兽。”

    “那是因为我被下了诅咒,人身被夺走了。”两人此时才留意到,它说话时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芫芜出声。

    “你别担心,我没有恶意。”大蛇又转向她“我拦下你们,是想求你们帮忙的。”

    “为什么要化身成方才的模样?”芫芜不理它,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样子?”

    “我看到的。”对方如实答道:“我看到了你的记忆里面,这个人贯穿始终。所以,他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我被诅咒困在这里,不能踏出方圆三丈之内。为了吸引你们过来,只能借用你最在乎的东西了。”

    “不管你们自哪里来,能走到这里还活着,肯定不是泛泛之辈。而咱们能在这浮屠渊中相遇,也是极为罕见的缘分。看在这份缘分上,能不能求你们帮个忙?”

    它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好像只有中间一断,就没有再开口的机会了一样。

    “不能。”

    她仿佛被芫芜的直接惊住了,愣了一愣才做出回应:“先不要拒绝地这么快嘛,商量一下再做决断也不迟。”

    “不必。”芫芜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哎,等等!”蛇尾一盘,拦住了两人的去路,“没有我,你们根本走不出这浮屠渊。”

    “是真的。”见芫芜回过头来,她立即接着道:“祁风氏那帮混蛋在这里设下诅咒之时,就没有打算让路过的生灵活着走出去。”

    “你们每走几步路,都会碰到一个咒术对吧?”她自问自答,“实际上这里的诅咒就像套环一样,所覆盖的范围大小不一,大的套小的,小的当中还有更小的。”

    “那群混蛋离开这里的时候,每一个人身上的咒力都耗去了一大半。留在这浮屠渊中的诅咒,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了”

    “而他们又请了精通玄门八卦的人做参谋,看似胡乱设下的诅咒实际上每一个所处的位置都暗藏玄机。总之,它们合在一处之后,又能形成有一个巨大的迷阵,覆盖整个浮屠渊。”

    而这个迷阵的作用,便是将浮屠渊的出口掩藏起来,让步入其中的人有进无出,有来无回。

    “所以你们就算有能耐抗下所有的诅咒,也一样走不出这浮屠渊。”见芫芜没有了要走的意思,蛇尾一划迅速收了回去,“你们只要不死,就会重复经历那些诅咒。一遍一遍地重复,直到耗死在这浮屠渊中。”

    “出口在哪儿?”

    br/>“你先答应帮我,我自然会告诉你出口在哪儿。”芫芜终于松口,大蛇说话时的语调也忍不住上扬,“怎么样,这笔买卖很划算吧?”

    “……”

    芫芜没有立刻回答,她又接着道:“现在除了信我,你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说。”

    “很简单,只要你离开鬼界之后去一趟人界的少室山,将我被困在这里的消息告知半兽族族长即可。”

    ……

    浮屠渊的出口,被设在一个几乎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位置——大蛇的体内。

    方才那条蛇本是人身蛇尾的半兽族人,被祁风氏下了诅咒,夺去了人身。而那两丈多长的蛇身,便是离开浮屠渊,通往祁风氏藏身之所的出口。

    传送阵被设在了蛇胆上,听大蛇介绍了走出浮屠渊的方法之后,上邪忍不住一阵恶心。

    “你们又不是普通的生灵,待会儿将身体化为虚形,然后我再把你们吞入腹中送进传送阵就行了。”大蛇解释道:“又不是真的吃了你们。”

    “再说了,我不喜欢食荤。之前吞进去的那些人,是囿于身上的诅咒不得已而为之。那些人或者鬼的身体又脏又臭,我自己还不情愿呢。”

    “从你腹中进去,那离开时候岂不是还要从这里出来?”上邪的眉头还是紧紧皱在一起。

    “不用。”大蛇原本张开了大口准备接她们进去,闻言又道:“这里虽然是他们亲手建造的,却只是为被人建的,他们自己可不会走。只要你们有本事从那群混蛋口中问出另一条路,自然就不用再走一遭浮屠渊了。”

    ……

    从浮屠渊出来进入的又是一片山谷,不过和前者不同的是,这片山谷有了明暗和光影,不远处有林立的房舍,以及过路的行人。

    她们是从一个山洞中出来的,并没有立即引起注意。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之后,还听到有孩童玩闹嬉戏的声音传来。

    宁静、安详、和乐……若是让第一次踏足此处的人来形容这里给他的感觉,这些词汇一定首先蹦入脑中,芫芜和上邪便是如此。

    “主人。”芫芜的身体忽然移动,上邪连忙跟上,“我们要去哪里?”

    “让人看到。”话音未落,她腾空飞起,朝着前方热闹繁华处而去。

    这里和鬼界其他地方不一样,清一色皆是样貌独特的鬼族生灵,并且还是同一族群。她们两个的只需要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想要见的人自然会主动过来。

    ……

    果不其然,事情的发展比芫芜预想中更为“顺利”——两个黑发女子刚刚现身,以她们为中心,整个街市从里到外立刻被诡异的寂静席卷。

    “有外族侵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周遭瞬时多出数百道光芒——是祁风氏族人蓄注于手掌之上的灵力,连几个不及成人一半高的稚童也一并加入其中。

    上邪见状立刻做出防备的姿态,因为周遭灵息流动,两人的发丝和衣摆翻飞飘动,从浮屠渊中带出来的浊息四散开来,四周之人为之一惊。

第二百九十三章 故友重逢

    “敢问阁下自何处来?”

    芫芜看向来者,是一苍颜白发的垂髫老人。鬼神二族寿数长久,不事修炼活千余载仍能维持青春者比比皆是。此人不仅呈现垂垂老矣之态,而且连声息都有难以掩饰的衰微之感。

    大限之日,将近。

    “你是谁?”芫芜问。

    “阁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自神界来。”

    “神界?”老者顿了顿,“敢问阁下是否乃神族之人?”

    “该你回答我了。”

    “大胆!”旁边有人喝道:“不可不敬!”

    老者抬手示意那人安静,回答芫芜的问题:“祭余。”

    “我不是神族。”芫芜又道:“我要见你们族长。”

    “还有一个问题,请阁下回答。”祭余问:“阁下可与人族玄门有关?”

    “我要见你们族长。”芫芜身形微动,祁风族人立刻警醒。

    “阁下莫慌!”祭余连忙叫停,“我没有恶意,阁下只需回答这最后一个问题,便能如愿见到你想见的人。”

    “主人。”上邪看向芫芜。

    垂眸思索片刻,芫芜启唇:“有关。”

    听到这个回答,祭余的脸上出现一种复杂的神情。须臾之后,敛容道:“在下便是阁下要寻之人,祁风族的族长,祭余。”

    “你是祭余?”芫芜面上的古井无波终于被打破。

    “我族自避世以来,一直在等阁下。”祭余道:“一连等了数百年,您终于来了。”

    “等我?”对于此话,芫芜心中又万千不解。不过她现在没有时间再去纠结其他:“我要求见女娲娘娘,女娲娘娘在何处?”

    “阁下来晚了一步。”祭余如实回答道:“女娲娘娘确实来过我族探访,但是已经离去,已经不再我族了。”

    “你说什么?”

    “你要作甚?”

    芫芜激动之下往前冲,祭余身边的两位随侍立刻上前阻挡。但是他们如何挡得住盛怒的芫芜,没等站稳身形便飞了出去。

    突生巨变,在场所有祁风族人一同动手,瞬间有无数道光芒朝芫芜袭去。

    “通通住手!”祭余广袖一挥,替芫芜挡去大半袭击。

    芫芜却对另一半攻击好似没有察觉,只是冲到祭余面前,抓住了他的衣襟。好在有上邪在场,化身为剑,替她挡开了另外数十道咒术。

    “什么叫离开了?什么叫已经离开了!”芫芜抓着祭余的衣襟低吼,手掌青筋爆出。

    “阁下冷静。”祭余老迈的身体,仿佛顷刻便要在芫芜手下散架。

    “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去了何处?说!”

    “阁下莫急。”祭余手掌翻转,一根乌黑的木簪出现在他掌心,“此乃我族信物,拿着它,到神界寻神族占者离属,他会替阁下实现愿望。”

    ……

    三界分立之前,十方之中生灵混居,人神鬼为一族。后神族与鬼族离开灵息稀薄的人界,一方居于神界,一方开辟了鬼界。

    此二族与人族最大的不同,便是生来就拥有灵根,不必受凡胎肉体所要经受的百般苦难。

    而在这些生来强大的生灵中间,某些术法,只有拥有特殊禀赋的生灵才能修习。

    例如神界月神常羲的家族,只有她们族中之人,具有幻化四季的能力。

    远古时期有一个神秘且力量庞大的族群,拥有预知未来和诅咒生灵的能力,统称为巫族。但并非所有巫族生灵都有预知和诅咒的能力,而是一部分具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另一部分具有诅咒的能力。

    是以巫族之中,又分为两个支脉,每个支脉拥有修习不同术法的禀赋。

    三界分立之时,巫族内部发生分歧,后来修习占卜之术的一脉去了神界,修习咒术的一脉则选择加入鬼族。

    祭余言之凿凿,说芫芜只要拿着这根木簪,便一定能得到神界占者之首离属的帮助,替她完成愿望。

    于是乎,在鬼界寻觅二十年之后,她和上邪重新返回神界。

    “主人。”来到蛮荒之中,上邪问芫芜:“当初云栖说,就是离属占卜得知……主人才会流亡在外,在沃野国遭受劫难。他真的会帮我们吗?”

    “去过才知道。”

    上邪不再多言,离属会不会帮忙尚且另说,她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进到神界。数十年前建木神树之花一夕凋尽,神界的入口被四极神兵看管,不知如今情况如何。

    当初假借别的身份安然离开,如今再想要回去,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那主人,咱们要怎么进去?”

    “闯进去。”

    上邪一滞,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但是未等二人动身,另有两道身影出现在建木之下。

    芫芜和上邪立即做好出手的准备,却见对方朝这边看了片刻之后,居然面带惊喜地跑过来。

    “主人,是……”上邪认出他们了,也是惊讶地看向芫芜。

    芫芜慢慢放下了戒备。

    “小姑娘,真的是你呀!”来人稍稍靠近,便有沁人心脾的花香将芫芜围绕。

    “乍一看见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一别经年,近来可好啊?”常羲十分热情,上来要挽芫芜的手臂,却被后者不动声色地避开。

    “月神。”

    “你怎么了?”常羲看着芫芜,“才多久没见,怎么就生疏了?”

    “许久未见。”常羲身后的男子朝芫芜致礼,面含笑意。

    “小姑娘还记不记得他是谁?”常羲拉了一把川以,问道:“不会已经忘了吧?”

    “少帝。”芫芜拱手回礼。

    “不对劲。”常羲开始端详芫芜,“小姑娘,你不对劲。”

    芫芜任她端详。

    “许久未闻神者消息,不知近来可好?”川以犹豫片刻,开口问道。

    “嗯。”

    “哎?”从芫芜身上没有端详出来什么,常羲的目光又被上邪吸引过去,“这是……你的灵器?”

    “月神。”上邪致礼,“正是上邪。”

    “不得了,果真不得了!”常羲惊叹道:“我这才在人界逛了几十年,你居然就将自己的灵器修出了形体。川以,你瞧瞧人家,羡慕吧。”

    “芫芜神者天赋超然,绝非川以可比。”

    “话说这些年,你都在哪儿游历呀?”常羲抓住芫芜的手,“你说的那种白色的牡丹,我在人界找到了,还带回了它的种子,正打算回去种在我的院子里。”

    “当初本打算玩儿一玩儿就回来的,可是人界新奇的事物太多了,于是我这一去,就是八九十年。要不是川以这小子去喊我回来,我当真是不太愿意结束这段旅程的。”

    “月神。”芫芜出声打断常羲,“我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见她要走,常羲拉住不放人:“咱们这才说几句话。有什么事这么着急,连叙旧的功夫都没有吗?”

    “恕罪。”芫芜推开她的手,颔首致意。

    “你们要去何处?”见芫芜朝建木神树而去,常羲猜想道:“回神界吗?我们也要回去,正好可以同行呀。”

第二百九十四章 百年

    跟着常羲和川以,芫芜和上邪安然无恙地穿过建木神树,来到东方占卜神离属的居所。

    占卜神的居所极少数人才能得知,可是这是对于其他人而言。对芫芜来说,将近百年的经历,寻找已经成了她的一项禀赋。

    她和上邪以最快的速度潜入离属的府邸,来到了他的面前。

    若说祁风氏的族长祭余已有衰微之征,那此时端坐在堂上的老者,则可以说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

    芫芜把祭余给的木簪拍在案上:“替我找寻女娲娘娘的踪迹。”

    “你来了。”老者抬头,却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快替我寻女娲娘娘踪迹!”

    “没用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芫芜俯身,抓住了老者的前襟,“女娲娘娘在哪里?”

    “说!”

    “没用的,没用了。”老者也不反抗,或者说,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师父!”从外面蹿进来一名小童,“你们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小童被上邪制住,不得上前。

    “你要对我师父干什么?快放开他!”

    “祭余说你能替我完成愿望。”芫芜继续说:“他说你能找到女娲娘娘在哪里。”

    “现在不能了。”老者的气息又微弱了一些。

    “为什么?”芫芜又抓紧了一些,仿佛怕他跑掉。

    “我师父刚刚以满身修为为代价测算了天机,现在已经没有半分灵力了,怎么帮你找女娲娘娘?”小童急切吼道。

    “你说什么?”上邪惊呼。

    “快放开他,你快放开他!”

    芫芜松开手,往后踉跄了半步。

    “主人!”上邪急忙接住她,语无伦次,“主……主人,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你生于万恶之源,却由玄门抚育长大。后游于三界五族之中,享天地之灵气,修五族之大道。这三界十方,于你有恩。”

    老者看着芫芜,缓声道:“来日,能否对三界存些悲悯?”

    芫芜缓缓回神,露出了一抹笑,仿佛听到了荒诞至极的言论。她笑问:“你所说的三界,可曾对我有过悲悯?”

    她说完,推开上邪的搀扶,转身,背对离属而行。

    “浩劫啊,浩劫啊!”

    “师父!”

    背后有声音传过来,但是芫芜已经不在意了。

    一百年了,已经一百年了……

    “主人……”走在东方的闹市,因为两人格格不入的衣着,已经引起行人频频回头。上邪犹豫着开口:“再过不久,恐怕追兵就要过来了。”

    芫芜不做声。

    黑色的斗篷将她完全罩住,不疾不徐,稳步前行。

    果然,不久便有一队兵将现于前方。但似乎只是一队巡逻的散兵,因为没有从里面看到东方战神玄女的身影。

    “主人!”未待上邪的喊声落下,芫芜已经冲到前方兵将之中,大肆杀戮。

    不过几个瞬息,一行数十兵将,已经尽数倒地。鲜红的血淌了一地,还在散发着余温。周遭子民作鸟兽散,热闹繁华的景象顷刻消失不见。

    ……

    花月馆中,花月坐在案后,案上摆放着占者才会用到的器具。他微微低头,长久凝视着占卜了数次都是同一结果的卦象,然后不知是叹还是呼出了一口气。

    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花月抬手送出一道灵力,击中了廊下的铃铛,清脆的铃声响起。

    小童进到房内,躬身道:“馆主有何吩咐。”

    “即日起,花月馆闭馆。”

    “是。”小童惊讶片刻,然后应声,又问道:“请问馆主,何时开馆?”

    “无期。”

    同一时间的西方,云栖联合卫落一起,急忙迈进占卜神子乙的居所。

    “是不是发现了她的踪迹?”云栖人还没有进来,声音已经传到子乙耳中。

    “你们从何处而来?”子乙不答反问。

    “刚刚从鬼界返回。”云栖答道:“接到你的消息,立刻就赶来了。”

    “怪不得。”子乙抬手,案上一份文书自动飞向云栖。

    云栖伸手接住,片刻之后大惊失色。他把文书交给卫落,转头问道:“确定是她所为吗?”

    “除了她,还有谁会这样做?还有谁能这样做?”

    “不可能!”卫落高声反驳,“阿芫不可能会做这些!她不会牵连无辜!”

    子乙对于此事的反应很是平静,闻言反问道:“如今在神界,谁在她眼里属于无辜?”

    “她……”

    “占卜神离属魂归太虚。”子乙道:“其后极短的时间内,东方境内发生百起屠杀。”

    他挥手,灵力在空中幻化出一张涵盖四极的图纸。图纸上有一道线,从东方占卜神的居所开始,穿过榆罔氏的管辖领域,即将抵达四极的交界处。

    “你说她下一步,准备去哪里?”子乙问云栖。

    而卫落,还没能从文书以及子乙的话中缓过神来。

    ……

    “阿芫第一次被关霖风带到青衿门,是要寻一个藏身之处。”两人从子乙的居所出来,卫落缓声道:“在那之前,我从未打算收徒,但探她灵脉,实在是玄门罕见,是以才将其收入门下。”

    “阿芫自幼在我的看护下长大,虽有骄矜顽劣之嫌,偶尔不服管教。但是黑白分明、嫉恶如仇,天性或许不可称仁善,却绝非无端作恶之人。”

    “她或许会离经叛道,但绝不会滥杀无辜。”

    云栖无声。

    “你当真相信,那人是阿芫?”卫落抓住云栖。

    “是或不是,过去便知道了。”

    他找了她近百年,中途多次燃起希望,却又次次落空。如今能够见到她的希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云栖却又希望,这一次过去,又是一次落空。

    平静了数万年的神界,像是一池从深处翻起暗涌的湖水,隐隐动了起来。除了云栖和卫落,四极各处,不同的势力朝同一个地点出发。

    而这个地点,便是位于四极交界处的建木神树。

    蛮荒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百仞无枝,其实如麻,其叶如芒,日中无影,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名曰建木。

    芫芜望着前方的树,飞身上前。一切从这里开始,也应当在这里结束。

第二百九十五章 化魔

    “化魔了?”花月站在站圈之外,看着前方的情形,低低呢喃。

    “来这么早啊。”一名白衣男子出现在他身边,发色极浅,肤色极白,“之前没听说,花月占者这么爱看热闹。”

    “我之前也没听说,子乙占者也喜欢看热闹?”花月此时的吃惊并非作假。

    “不喜欢。”子乙说:“只是这一场,不得不看。”

    花月打量子乙。

    子乙任其打量。

    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二人并排站立,同时负手。

    这样的情形,倒是在人界不甚繁华的村野时常见到。定会有一二闲散老翁老妪,背着手站在旁边瞧着,议论着。

    可是这副情形如今挪到了这二位身上,要是叫别的知晓他们真实身份的神族生灵见到,必定要大吃一惊到奔走相告的程度。

    一个身份神秘的西方占卜神,一个不事权贵的花月馆馆主,这两位八竿子打不着且王不见王的强者,居然能相约在一起看一场热闹!这得是多大一场热闹!

    自然,眼前的热闹在神界,可以算得上是古今罕见了。以一己之力搅动神族风云,逼得四极帝室同时发兵围剿的人物,在神族的史册上,至今没有出现过。

    即便是千年前兽主复活,神族所经历的那一场动乱,跟眼前这场比起来,也有些儿戏了。

    更何况,以此人不仅以一己之力对抗四方天兵,更是激战多日而不败。令四方兵卒心生恐惧的是,这人就像是不会有力量枯竭的时候一样,越战越勇,越战越强。

    这种至极心底的恐吓,比之灵力之上的打击和压制,更能摧毁一个兵的斗志。

    激战多日,以建木神树为中心,神族兵将留出的鲜血,直能汇成一条河,不断蔓延向四极领土。

    “你居然来的这么快。”一阵沉默过后,花月首先开口。

    “你比我还快。”

    “我不一样,我怕来晚了,想要的被人抢了去。你是怕什么?”

    “我什么也不怕。”

    “哦?”花月扭过了头。

    子乙回答道:“只是过来看看有没有机会。”

    “什么机会?”

    “你怕被人抢走的是什么?”

    ……

    二人相对无言,继续看戏。

    不久,几道光束从各个方向飞往战场。

    “有你认识的吗?”花月抬头望,一边望一边问。

    “自然有。”子乙这次回答地十分干脆,“有你认识的吗?”

    “有。不少。”

    子乙听着对方的回答气息微变,转头看,却从花月眉宇间也看出一丝焦灼来。他觉得十分有意思,思忖片刻,直接发问:“你在担心什么?”

    花月一怔,随即敛容。

    “不可说?”

    “你在担心什么,我大约就在担心什么。”花月似答非答。

    子乙嘴角轻挑,但没有发出笑声:“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等的那个机会,本就希望渺茫。如今它好似来了,却也是微乎其微,若有似无。我过来,也不过是抱着看一场热闹的打算罢了。”

    “微乎其微的希望。”花月道:“也是希望。”

    子乙闻言,一改往日形容,脸上的好奇更重了。

    此时,从南方又有大批兵将涌向建木神树。为首者,乃是南方战神,葶苎。

    “葶苎公主到了。”花月低低说了句。

    话音未落,东方和北方又相继出现同样的情形。

    “还有东方战神玄女和北方战神常隳。”子乙面上涌上冷意。

    有人立在战场之外看热闹,有人处于热闹的中心处。

    芫芜位于战场的的中心,不断有神族兵将如飞蛾扑火,源源不断地涌上去。他们又像是围在芫芜周围的茧蛹,她用剑破开一层,立刻又有新的一层出现。

    如此反复循环的场面,便是四极的交界处上演了多日的“热闹”。

    三方战神到达战场之后,一直破不开的茧蛹终于被破开,芫芜的身形现于众人面前。

    她身上的斗篷早已不知去向,里面是一身赤色衣衫,如今浸偷了血,倒不知是血色把衣衫染得更红了,还是衣衫原本的颜色把血色称得更浓了。

    上邪化作三尺青峰被她握在手中,斜指地面,剑尖不断有血珠滴下。

    “邪祟!”常隳怒目,“还不束手就擒!”

    芫芜抬头看向他,神情不明,好似在辨认这人是谁。

    “魔印!”常隳低声惊呼,“居然入魔了。”

    同一时间,玄女和葶苎自然也注意到了芫芜的异常。

    只见她左侧眼角之下,居然生出一朵玄色的印记来。而这个印记,像极了建木神树之上开出的花。

    “渡界神庚辰在何处?”玄女高声问询,想要确定那是不是建木神树才能开出的花。

    “禀神尊,邪祟初来之时,渡界神便镇守在此处。后被此邪祟废除灵根,剜出心脏,尸体被悬挂在建木神树之上。如今……”答话的副将气极怒极,难以继续,“如今尸体还悬挂在其上。”

    “你是谁?”芫芜的双目一片乌黑,仿佛有浊息从其中涌出,“我要见当日伙同庚辰一起去沃野国的人,那个人是谁?出来!”

    她伸手,一颗血淋淋的肉球现于左手掌心:“给你们的见面礼!”

    常隳在一丈以外建起一道屏障,芫芜扔过来的东西停在了屏障处。众人定睛一看,这不是一颗还挂着鲜血的心脏,又是何物?

    “找死!”常隳瞬间被激怒,话音未落,已经攻向芫芜。

    同一时间,玄女双臂抬起,十二道青色小旗出现在空中,然后听其指令,飞向她身后的大军。

    青色小旗落下的地方,青衣金甲的兵卒像是开启了开关的巨大机关,迅速运作起来。

    其余三方兵将见此情景,自有人带领着后退,空出战场,留给玄女的兵将上前列阵布局。

    ……

    “两方战神同时出手。”花月语气难辨喜怒,“他们还真是看得起她呀。”

    “即便如此,也未必能压制得住。”子乙评价道。

    他的注意力一半留意着战场,另一半则放在南方。女娲娘娘的关门弟子,护佑蚩尤氏万年安稳的战神葶苎。她要是出手了,结局会怎样呢?

    此时的芫芜就好似一个杀人的机器,不论是应战常隳还是玄女指挥的大军围攻上来,都不见她的容色有丝毫变化。

    她被常隳的破坏之力击碎手骨,被东方兵将投掷的兵刃穿透身体,都不曾表现出痛苦。被打倒之后站起来再战,再次被击倒,再次站起来……

    常隳奋力一击,巨大的破坏之力落在了芫芜的心脏处。本以为此击必定使其裂体而亡,力道落在她身上之后,常隳却感觉到一股忽然生出的力量反弹向他。

    芫芜的身体被震飞出去,鲜血从空中洒下,常隳也同样被反弹之力打得措手不及,破费了些力气才稳住身形。

    芫芜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血泊中。

    玄女立即命令一对兵将上前围剿。

    上邪从芫芜手中飞出,对抗围攻过来的兵将。

    “建木神树有异动!”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立即引起整个战场的震荡。

    “闪开!”一直观战的葶苎忽然出手,祭出一柄木剑,从空中落下刺向芫芜。

    玄女立刻发下指令,顷刻撤尽了战场之上的兵将。

    “戮灵!”

    “戮灵!”

    战场之外的花月和子乙同时惊呼。

    同一时间,一团浊息从建木神树中涌出,在戮灵落下之前,抢先裹挟了芫芜和上邪。

    戮灵落下,被血覆盖的地面被刺出数道裂纹。

    可是待剩余的浊息散去,戮灵落下之处只有血液顺着裂纹流下去,哪里还有芫芜的半分身影?

第二百九十六章 同根同源

    人死灵散,便是消亡。

    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记忆、名字、曾经在世间存在过的痕迹,有的会在灵体消亡的瞬间跟着消亡,有的则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

    芫芜不畏死,因为她想要的,已经确定没有了,她想要留存下来的,也已经留存不住了。所以她不畏死,不怕消亡。

    可是在最后一刻,她脑子里却忽然现出一个问题——她消失之后,还会有多少痕迹留存在下来呢?

    陵游关于她的记忆消失了,她也带走了关于他的记忆。可是,似乎还有一些人是同时记得他们两个的。

    想到这里,她有瞬息的欣喜,她喜欢这样,喜欢和他一起被记住。

    原来当一切都失去之后,是如此释然,如此轻松。

    芫芜做好了身死魂消的准备,却忽然被拉进了熟悉的梦魇——她再次回到了建木神树旁边,血色的蛮荒,乱飞的怨灵。

    芫芜忽生出一股气闷,都到最后一刻了,这个梦魇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当又一个恶灵缠上来的时候,她立即出手掐住它。奇怪的是这次她没有失去反抗的力气,居然真的让她捉住了这只恶灵。

    于是她继续发力,收紧手指,誓要将这只恶灵掐得魂飞魄散。

    可是掐着掐着,手中的触感忽然变得温热,就像是触到了人的肌肤……

    周遭的景象瞬间退散,一道强光射过来,芫芜忍不住闭了闭眼。

    再睁眼,光景大变。她首先意识到的是手里的温热,垂眸看过去,被她抓在手里的,居然真的是人的手腕。

    她顺着手腕再看过去,是一身紫衫、交叠的前襟、墨色的发丝、白皙的脖颈、喉结……

    芫芜的眼睛瞬间瞪大,片刻之后,泪水崩出眼眶。

    “你哭什么?”紫衫男子有些奇怪,想要去帮她擦眼泪,却发现手腕还被她紧紧抓在手里。于是只能换另一只手,替她把眼泪拭掉。

    但是刚刚拭掉,又有新的流出来。

    他继续拭,对方却也跟着不停地流。

    “眼泪可真多。”紫衫男子评价了一句,手上却动作不停,继续替人拭眼泪。

    芫芜不敢动,害怕轻轻一动,眼前的场景机会立刻消失。这样的梦,她做过太多次了。

    每一次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唯恐惊碎了它。

    可是每一次,无不是以破碎终结。

    她看着梦里的人给自己擦眼泪,口型不停地变化,似乎在对她说着什么。可是她只能看到,却听不清。

    不过,这样也够了。

    “你为什不回答?”紫衫男子问话没能得到回应,想了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是不是听不到我在说什么?”

    “看来是还未完全恢复。”他用擦泪的手点在眉心处,榻上的人缓缓闭眼,睡了过去。

    可是抓着自己的手腕的手,力道却不见变小。

    紫衫男子想要把芫芜的手掰开来,开始动作之前又顿住,想了想,决定放弃。然后便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用另一只手放在她的眉心,向其输送灵力。

    ……

    “阿芫在哪儿?”云栖冲进子乙的居所,“她还活着是不是?”

    卫落跟在后面冲进来,带进浓重的一股血腥气。

    “你们俩这是从哪里过来的?”子乙被二人的形容惊到了,之前也没有在战场上看到这两位呀。

    “你们没有去战场?”他又问:“被谁拦住了?玄女?”

    “东方兵将。”卫落顾不得其他,连忙回答,回答完再次询问:“那人怎么样了?”

    “等我们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她忽然消失了。”云栖急不可耐,“什么叫忽然消失了?怎么会忽然消失?谁把她带走了?”

    “我也没有亲眼看到,自然不能给你答案。”子乙道:“不过依我看来,她不是被带走了,而是被救走了。”

    “去哪儿了?”

    “我如何能知道?”子乙如是说:“若是能算出她在哪里,你不是早就找到她了?”

    ……

    第二次如梦,芫芜能听见声音了。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又哭?”

    “现在能听见我说话吗?”

    “要是能听见,就回答我。”

    能……

    芫芜想说能听见,可是张口之后,却发不出声音。不但不能发出声音,她刚想要说话,喉咙便传来剧痛。

    紫衫男子看见她的神态,立刻察觉到:“你是不是不能说话?”

    “若是不能,就眨眨眼睛。”

    芫芜听话地眨了眨眼睛。

    “别哭了。”紫衫男子说:“从此以后,没有谁再能伤害你。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此话一出,芫芜立刻又有眼泪涌出来。

    “不要哭了。”紫衫男子替她拭去眼泪,并不见半分不耐:“你我本事同根同源,我自然会保护你。我在,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

    第三次入梦的时候,芫芜终于能说话了。

    “陵游。”她抓住眼前人的手,唤出了刻在骨血中的名字,“你终于回来了。”

    “唤我吗?”紫衫男子反问,“你给我取的名字?”

    “陵游……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自然记得你。”紫衫男子回答道:“你与我同根同源,我怎会不记得你?”

    芫芜处于似真似幻的情境中,当她终于有勇气相信眼前的一切并非梦境,眼前的人却像是忘了她。

    激动之下,她要起身拥抱他,唯有真实的触感才能大消她内心的恐惧。

    刚刚起到一半,便有碎骨分身的痛楚席卷而来。

    “快躺下。”紫衫男子连忙将其按回去,“你的五识恢复了,周身经脉却还要继续修复。”

    “你伤得太重了,要慢慢修复,许久才能恢复如初。”

    “不要。”见他又要让自己睡过去,芫芜忍着痛楚,伸手抓住他的手,“不要睡。”

    “我替你修复灵体。”

    “不要。”芫芜固执地拒绝,“我不要睡,我要看着你。”

    原以为对方会继续劝,却见他皱了皱眉之后,认同了她的提议。

    “你和我说话吧。”芫芜看着他说:“我想和你说话,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好。要说什么?”

    “你把我从神界带回来的?”

    “是。”

    “你怎么会过去?”

    “那日苏醒,觉察到你有危险,便过去了。”

    “苏醒?你在哪里苏醒?”

    “树。”

    “建木神树?”

    “是。”

    “你一直在那里?”

    “是。”

    “那为何……为何不来找我?”

    “一直在沉睡,那日才苏醒。”

    “你知道我在找你吗?”

    “不知道。”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说过了,你我同根同源,我自然能感知到你在哪里。只要我想,便能找到你。”

    ……

第二百九十七章 来处

    建木神树作为沟通天地的通道,担负着替渡界者洗髓去浊的责任。亿万年来,无数渡界者来到树下,经天雷洗去身上浊息,以至纯至净之躯升入神界,获得神籍。

    而这被洗下来的脏污,则尽数留在了建木之上。千年万年,和建木共生共存。吸收着来自各方的灵气,吞噬着渡界失败者的灵识。

    继而在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中,这里生出了不算活物也不算死物的生灵。有灵识而无灵体,有灵智而无良知。

    这里是本就是脏污的聚集地,是名副其实的万恶之源,三界十方之内的一切恶念,几乎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从这样的万恶之源中化生出来的生灵,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有一天,这个问题的答案开始被悄悄验证,因为有这样一个生灵,开始试图从这万恶之源中修出独属于自己的灵智灵体。

    但这几乎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何其艰难,不言自喻。所以这个过程需要很长时间,长到修炼者本身都忘记了。

    而在漫长的修炼过程中,陪伴着他的是树冠上的一朵花。这朵花开得好巧,恰逢他修出第一缕灵智的时刻,她正好开始被孕育。

    然后他们相互陪伴,一起度过漫漫岁月,一起悄然成长。

    就在他即将修出完整的灵智之际,有一天忽然有个人从建木树下经过,居然把她摘走了。

    他急不可耐,又无可奈何。只能更加努力地修炼,想着有一天修出灵体,走到三界十方之内,把她找回来。

    “这,就是我的来处?”芫芜像听故事一样听完了紫衫男子的讲述,虽在询问,本能却已然促使她相信。

    “是。”紫衫男子伸手,轻抚她眼角下的印记,“就是这个样子,这就是你。”

    芫芜也伸手去触碰那枚印记,手指和它接触的瞬间,这朵黑色的花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吗?

    ……

    “陵游,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躺了几个月之后,芫芜终于被允许下地走路了。第一次走出房子,看到了他们栖身之地的全貌。

    “随便找到的。”

    芫芜在心中叹道:还真是够随便的。

    眼前是一处废弃的小院,除了她这些天躺的那间还算能主人,剩下的房子不论是从里面看都是从外面看,都已经破败到不能入眼。

    院子根本不是院子,而是被篱笆圈起来的一片草地,野草都快要比人还高。

    “要是换成普通人,住在这里可能要日日担惊受怕。”

    “怕什么?”紫衫男子不解。

    “怕被山中野兽吃掉呀。”芫芜说着,还学了一声狼吼。

    “要换个地方吗?”

    “不用。”芫芜道:“这里的景色还是很好的,稍微收拾收拾,可是比闹市里那些宅子舒服多了。”

    “嗯。”

    “陵游。”紫衣男子说过他没有名字,芫芜却一直喊他陵游,她认定,他就是陵游。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前尘往事,他完全不记得了。

    “你之前说你刚刚修出灵体。”芫芜看着他的眼睛,“那我是你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不是?”

    “是。”

    “那这么说,对于人界的万事万物以及说风俗人情,也是不懂的咯?”

    “不懂。”

    “那好!”芫芜闻言双目发亮,“那就由我来教你吧。我教你识字辩物,带你领略世间繁华,好不好?”

    陵游不太懂她说的具体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道了一句:“好。”

    接下来的日子,芫芜畅快体验了一把将灵力用于寻常生活的快感。他们能来去无踪,瞬息抵达万里之外。所以装饰住所的时候需要什么,立时就能买来。

    而买东西想要的银钱,则是她驱使着陵游,用灵力替一方世家大族铸了一把剑换来的。两个人对银钱都没有很具体的概念,只知道他们挥霍了几个月,才只是花去了所得酬劳的一小部分。

    修葺房屋的时候,以灵力控制砖瓦木材,不消片刻便能筑出一道墙或是垒好一间房顶。

    除院落里的杂草,则只是动用了陵游一根手指而已。他以指尖控灵力,化灵力为利刃。轻轻一划,满院的杂草便只剩下齐整的草根。

    芫芜嫌弃草根太过难看,说想要在院子里重新种上花卉果蔬。他便又用灵力一颗一颗把草根拔出土壤,按照芫芜的描述,把地翻了一遍。

    虽然挥动手指就能迅速办完的所有事情,但整个小院彻底改造完毕,还是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无他,只是要用这座院子的两个人丝毫都不着急将其建成。与其说是建造住所,不如说他们俩把它当成了一个游戏,逐个体验了泥瓦匠、木匠、花匠、铁匠等一系列普通人的手艺跟生活。

    他们建房子,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随手挖来一捧黏土,慢慢悠悠地捏出一座房舍。

    等到新屋落成,两个人又天南海北地搜罗摆件器具。大到一张榻,小到一枚挂帘子的钩子,都要细细思量,多番比较。

    临窗放置的梳妆台,两个人挑了三个国度大大小小的店铺,虽然芫芜并不擅长描眉点翠。

    芫芜发现陵游很喜欢给她挑首饰,他们每游玩一个新地方,他看到有陈列女儿家装饰物的铺子,总要拉着她进去。

    然后放眼扫过,挑出最满意的几样,将芫芜拉至身前,一样一样地在她身上比过。芫芜由着他比,静静地立着,看着他的表情。

    要是他嘴角挑起,就证明对自己挑出来的饰物尚算满意。若是挑起的弧度再大一些,则表示十分满意。

    十次当中有那么一两次,不仅嘴角上扬,连眼睛里也出现了光亮,则代表这件饰物有资格入驻芫芜的梳妆台了。

    是的,芫芜支持他挑,但并不支持他买。原因很简单,家里的梳妆台就那么大,能放下的东西自然是有限的。

    用芫芜的话说,就是:“首饰匣子要是放满了,就不能再买首饰回去了。要怎么买,你自己思忖。”

    在芫芜的打算里,陵游给她买回去的饰物,她定是要一一佩戴给他看的。可是她却又着实不喜欢同人族那些望族贵女一样满头珠翠,稍稍有个活动,还要顾忌着它们会不会摔下来,多累呀。

    于是乎,就有了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她乐意陪着陵游试,让他挑个过瘾。但若是要带回去,则要斟酌再斟酌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延续

    人间畅游不记岁月,转眼间,从芫芜醒过来开始算起,三年已经过去了。

    而直到今日,她的身体才算是恢复如初。这副当初在神界几近消亡的躯体,终于在陵游无微不至的呵护下,从一尊易碎的陶瓷,变成了正常的灵体。

    “我可以动用灵力了吗?”陵游把手指从芫芜的眉心移开,她顺势将其握在手里,满眼期待的问道。

    陵游点头。

    “好!”芫芜就差原地跳起来了。

    此时他们回到自己的住处,进行了最后一次修复之后,接下来当然是继续要去哪里游玩了。芫芜展出他们从一个江湖修士那里收来的山河图,一寸一寸地掠过。

    “陵游,咱们去楚州吧。”

    陵游低头,看到她的手指指着靠近东海海滨的一处。

    他自然不会反对,温声道:“好。”

    不过瞬息,一青一紫两道身影便消失在山间院落,来到了闹市一隅。

    两人沿着热闹的街道往前走,进到一个唤作绿水巷的巷子。与外界的喧哗不同,这条巷子里面晴天白日里,却是十分安静。

    一位妙龄女子坐着二楼的窗子处,手持玉梳一下一下理着身前的青丝。

    “敢问这位娘子,这巷子为何唤作绿水巷呀?”

    临窗而坐的女子闻声下望,见是一对年轻小夫妻,诧异道:“新婚的小夫妻吗?怎么逛到这里来了?”

    “是夫妻,不过不是新婚。”

    听见芫芜的回答,陵游在一旁,悄悄红了耳朵。被她带着在人界逛了两三年,他可不是当初那个刚刚从树中化身的自己了。

    “哟,小娘子性子倒是敞亮。”楼上的女子脆声笑道:“那这也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些离开吧。”

    “娘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芫芜并不在意,继续笑问。

    “这绿水二字,自然是绿柳红花、柔情似水之意。小娘子,啊不对,应该唤夫人才是,这位夫人,可听明白了?听明白就快些带着夫君离开吧。”

    “听明白了。”芫芜拱手,手中还握着一把剑,“多谢娘子解惑。”

    “原来是游走江湖的侠客呀。”楼上的女子看到了上邪,了然道。

    芫芜也不多做解释,拉上陵游,继续往巷子深处走。

    绿水巷前半段都是独门独户的小院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出现一座规模算得上是富丽的建筑。

    “你都不问问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吗?”芫芜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陵游。这人虽然说性格变化了不少,但是不问不说,凡事皆可的作风,和从前却没有半分差别。

    陵游闻言笑了笑,反问道:“为什么要问?”

    “你想来,自然就来了。”

    “你怎么就算是没有记忆了,还是和从前一样呀。”芫芜忍不住动手去捏他的脸,后者也不反抗,任由她胡作非为。

    “咱们过来的有些早,要等到夜间,这里才有好看的东西可以看。”芫芜罢了手,用剑柄指着前面道:“等下咱们先偷偷潜入进去,然后等入夜。”

    陵游不明所以,但跟着照做。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逐渐暗下来,整个绿水巷却慢慢活起来。两人隐在一间房的暗处,等待着有人进到房里来。

    “你在等什么?”陵游发问的同时,门响了。

    一男一女走进房间。

    陵游眯了眯眼,似乎有些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可是他不明白,芫芜来这里要做什么?

    直到那一对男女进了里间,双双倒在了床榻之上,衣衫散乱肌肤外露之时,陵游什么都明白了。

    他手臂一环,把人拥进了怀中。然后眼前一晃,芫芜再看向四周的时候,便发现她们已经身处在自家的小院中。

    芫芜惊讶地看着陵游。

    后者被她盯得忍不住了,咳了咳,松开了手。

    “陵游。”看着他转身向房里走,芫芜唤道:“陵游。”

    “你站住。”

    陵游站住了。

    “你为什么带我回来?”芫芜追上来,追问道:“刚刚要到最关键之处,却被你挡住了。”

    陵游转了脸,脖颈处一片红。

    “回答我。”芫芜却不依不饶,“为什么不让看?”

    “我……我进去。”

    陵游要躲,芫芜索性圈住他的腰。

    “陵游。”她喊了一声,然后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问:“你是不是,害羞了呀?”

    “我在旁边陪着一起看,你害羞什么呀?”

    “没有。”

    “你有。”

    “没有。”

    “好吧,你嘴硬,我不跟你抬杠。”

    两个人维持着现在的姿势,又站了一会儿,芫芜首先打破寂静。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那里吗?”

    “因为我希望,我们能够有自己的延续。”

    “什么?”陵游终于应声。

    芫芜眼眸划过一丝波澜,缓声道:“上次我以为自己要身死魂消了,最后的那几息,忽然想,我死了之后,世间关于我们的一切就算是完全消失了。”

    “没有人记得我们来过,你关于我的记忆尽数消散了,我关于你的记忆也全部都没有了,我们会被完全忘记。”

    “那个时候就觉得,只是这样想一想,就很让人伤心呀。”

    “我希望被记住,希望你和我一起被记住。即便我死了,也希望还有很多关于你我的痕迹留下来。”

    “我们不是人族的普通生灵。”陵游道:“不必担忧寿数不足。”

    “可是总有一天我们会消散啊。有始便有终,这是万事万物都要遵循的法则,谁也不能逃过的。其中的区别,不过是始与终之间时间的长短罢了。”

    “那个时候我忽然明白了,人族为什么寿数极短,天生弱势,却仍能生生不息,与神鬼二族并立于三界。”

    “为什么?”

    “因为有延续。”芫芜道:“他们一代人的生命可能不足百年,但是因为有了延续,却能够千代万代地生存下去。而后代的存在,便是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象征。”

    “我也希望我们的存在能够被记得,我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能够被延续。”

    “所以,你懂我的意思了吗?”芫芜话音一转,又添了几分促狭。

    “嗯。”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芫芜又道:“我隐约记得,有关于男女双修,阴阳和合的修炼之法。可是那些书,也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

    “转念一想,为什么一定要看书呢,看活人演示不是更好?”

    “不用看。”

    “嗯?”芫芜一愣。

    “双修,不用看。”陵游也学着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

    “不看怎么知道?”芫芜还是傻愣傻愣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

    两人的身形消失在院子里,上邪被留下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离开沃野

    “陵游。”芫芜躺在榻上,看着上方帐子上的花纹。

    “嗯。”陵游原本闭眼眼睛,闻言睁开,顺势把身边的人又揽紧了一些。

    芫芜一笑,说:“我忽然间觉得,阴阳二气和合的修炼方法,果真是有其神奇之处的。”

    “我不懂这些。”陵游如实道:“我自建木中化身而出,修炼之道也是自己一点一滴摸索出来,并不知你所说的阴阳和合之术。”

    “你虽然不知道,可是已经会了呀。”芫芜反起身,趴在他胸膛上,“以后长久以此法修炼,定然事半功倍。”

    陵游看了她一会儿,说:“你想如何便如何。”

    “哈哈哈哈。”芫芜被这句话引得忍俊不禁,趴在他身上笑个不停。

    陵游也无声地笑,一边笑一边把人拢进怀里。

    “那……”等笑过了,芫芜抬起头,凑到陵游的耳边,轻声问道:“我们要不要……再修炼一会儿?”

    既然是修炼,有利于修为提高身强体健,自然是无不可的。

    于是房内再起一片旖旎,可是此时没有人想起,已经在院子里等了一夜的上邪。她伴着清晨的日光等着主人开门出来见她,这一等,却等到了黄昏消失掉最后一丝踪迹。

    直到夜幕微微降临的时候,房门才算是开了。

    芫芜和陵游携手走出来,伸手,把她收回手中。

    “主人。”上邪此时若是人形,小脸儿定然是呈现苦瓜形状的。

    “你自从有了陵游主人,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你看我多识相,为了不打扰你们在一处,就算是伤势恢复了,已经可以重新变回人身了,也没有变回去,还是呈一把剑的模样。”

    “可是主人,你竟然把我扔在外面一天一夜,一天一夜啊!”

    “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怎么了?”陵游看见芫芜忽然露出无奈的笑,问道。

    “没什么。”芫芜如实回答,“上邪闹别扭了。”

    陵游懂了。

    然后他问道:“灵器已化身成人,是否也能像人一样寻找伴侣?”

    “啊?”芫芜有些惊讶他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个,不过也顺势回答道:“当然是能的。既然灵智已经开启了,当然是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选择如何生活的。”

    “你是说上邪吗?”

    “主人,我不要离开你!”上邪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惊恐,“主人你不能抛弃上邪啊!”

    “谁说要抛弃你了?”芫芜无奈回答道:“我是就事论事,若是有一日你有了心仪之人,我是万分支持你们在一处的。”

    “我没有心仪之人,也不会有寻找伴侣的想法,我要一直跟在主人身边,你不能甩掉我!”

    “她说了什么?”陵游问道。

    “没什么。”芫芜笑道:“她还是跟个孩子一样,闹别扭罢了。”

    陵游点头,然后问:“我们去哪里?”

    芫芜思考之际,上邪在心中暗暗道:这个人根本不是以前的陵游主人了,太黑心了,太可恶了!他哪里有以前的那个陵游主人好?根本比不上!

    可是话又说回来,她能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争宠也争不过。

    以前的陵游主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上邪在心中默然神伤。

    “咱们出海吧。”芫芜开口道。

    “出海?去哪里?看海上风景吗?”

    “不是。”芫芜道:“去见故人。我们有很多朋友,不对,是我们所有的朋友,他们都住在‘三界之外’。”

    “他们还不知道你回来了。陵游,我带你去见他们好不好?”

    “好。”

    ……

    沃野国。

    “缘何!”破穹楼中,其厌飞身到战台之上,拦住双目猩红的缘何。

    “让开。”缘何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让。”其厌极其罕见地视死如归了一回,“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让开!”

    “不让!”其厌死死抱着他的手臂,“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一开始来赌坊来破穹楼的目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现在是要干什么?跟这里的人共沉沦吗?你也要以杀生为乐以饮血为豪吗?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忘了你要做什么?”

    “陵游身死魂消,大仇未报。芫芜百来年生死不明。这些你是不是都忘了?”

    “为了一个欺你骗你的杀你至亲的仇人,你要让自己堕落到何时才能停止?你还记不记得你到底是谁!”

    缘何的手垂到了身侧。

    战台的另一侧,重伤倒地的对手居然能在濒死之际逃生,大惊之余,喜不自胜。

    其厌将缘何带出赌坊,回到竹林小院当中。昔日生机勃勃的小院如今一片狼藉,数月之前一场大战之后,谁都没能顾得上回来收拾。

    谁能想到,忽然出现的青衣女子居然会是当初亲手杀害陵游的神族之人,还是西方的战神,少帝之女,神界公主。

    当日他二人一场激战,这座院子,算是毁了大半。仅余几间屋子,勉强还能住。

    “要不先回雨屋吧。”其厌劝道:“我替你处理身上的伤口。”

    “不用。”

    “可是这里这个样子,哪里能住人?”

    缘何不回答其厌的话,快步走向其中一间屋子。

    其厌跟着进到屋内,见两件形制相同的礼服整齐地挂在衣架上,并未受到战争的波及。

    这两件衣服,他如何能不眼熟?

    见缘何小心翼翼地用灵力除去衣服上的灰尘,其厌鼻头忽然生出一阵酸涩。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没有再出声。

    过了片刻,等缘何确定礼服上面的灰尘除干净了,才开口道:“我要出去。”

    “出去?”其厌一惊,“去哪儿?”

    “去找阿姐。”

    “可是那海上……”

    “我在赌坊里百年,也不是白费的。”

    其厌默然。

    “陵游哥哥的仇,一定要报。我与神族,势不两立,至死不休。”

    “我陪你一起。”

    陵游转过身,惊讶地看着其厌。

    “看什么?”其厌重申,“我说我陪你一起出去。”

    “海上凶险,你觉得能走出沃野国?”

    “那我过来的时候还不如现在呢,是怎么过来的呢?”其厌道:“你连护着我离开的把握都没有吗?”

    “歪理。”

    “就是歪理。”其厌“呵”了一声,“但那又怎样。我说我要和你一同离开,你就甩不掉我,你信也不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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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为魔介绍:
一朵通天之路建木神树上开出的花,机缘巧合之下落入凡尘生而为人。
一缕累积了亿万年之后化灵为人的浊息,灵智开启之须臾看见了附在树干上闭目入睡的少女。
一人成神坠魔只在一念之间,一人由人修神又由神坠魔。
自此以后,我与你,共为魔!共为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共为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共为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