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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背砍刀诗人     华夏真相集txt下载     华夏真相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集 萧何之智

    大风忽起,山雨欲来。

    闻报汉帝天使将至淮南,英布愈惊。于是立即召集群臣,询问对策。

    英布:天子传示梁王首级在先,今又遣使复来,是为何故?

    部将:此必是贲赫畏罪潜逃,上书言变,捏造大王将欲谋反,天子复派人来查也。

    英布:则重贿天使,善加辩解,不亦可乎?

    部将:所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燕王卢绾与陛下乃是发小,又有何罪?只因他人一言诬告,以至百口难辩。且磊王此前又有暗中部署军队,以备朝廷之实,亦不经查也。

    英布:既是如此,当如之何!

    部将:七个异姓诸王,今已先后被除五个,只余长沙与我淮南。大王坚信,汉帝会对此二国手下容情,留而不除之乎?

    英布:此言是也。传本王命令,杀死贲赫全家;并发檄文,起兵造反!

    汉使行至半途,闻说淮南王造反,檄文已发,消息确凿,只有返回长安,奏报天子。

    刘邦闻报,厉斥丞相萧何,复命自监中释放贲赫,封为将军,酬其首告之功。

    复又召集群臣诸将,问道:英布造反,公等谓以何策应之?

    众将皆道:出兵攻打,擒而坑之可也!

    高祖闻此,摇头不答,宣布散朝。

    汝阴侯夏侯婴退朝回府,因召原楚国令尹薛公至府饮酒,诉以白天之事。

    薛公说道:某若是淮南王,亦必造反。

    夏侯婴:先生醉矣。皇上分茅裂土,立其为王,使其显贵;面南听政,立为万乘之主。有何对不起他处,必致谋反?

    薛公:老朽未醉,是殿下在梦中未醒也。

    夏侯婴:此言何意?

    薛公:天子虽然情重,奈何皇后薄情。那皇后吕雉为维护太子地位,对开国功臣最是忌惮,非要全部谫除不可。只于去年一岁之间,便先杀淮阴侯韩信,次诛梁王彭越。淮南王与其二人有同样功劳,结为一体,宁不兔死狐悲!一王一侯,无罪见诛,英布自然会怀疑祸殃本身,故而造反。情势所逼,人同此情,又何疑焉!

    汝阴侯闻而大惊,罢酒之后,夜入皇宫,密奏天子:英布必反,陛下不可大意。

    刘邦:卿又如果知道?

    夏侯婴:原楚国令尹薛公,今为微臣门下之客。是其以情势论之,便知英布必反。

    刘邦:英布果反,则以何策应之?

    夏侯婴:薛公大有韬略,淮南王之事,陛下可以问他,则必有妙策以献。

    刘邦从之,乃于次日召见薛公,当面询问:淮南王果欲反乎?卿有良策以应之乎?

    薛公:英布造反,不值奇怪。如今既反,需观其采取何策。假使英布计出上策,山东地区则不归陛下所有矣;计出中策,胜负难料;若计出下策,陛下即可安枕无忧。

    刘邦:何谓上中下三策?先生请道其详。

    薛公:英布若东取吴,西夺楚,吞齐并鲁,传檄天下,使燕、赵固守本土,此为上策;东攻吴,西取楚,吞韩占魏,占有敖仓,封锁成皋要道,是谓中策;东攻吴,西取下蔡,迁辎重财宝至越,身居长沙,是谓下策。

    刘邦:若依先生看来,英布当取何策?

    薛公:取下策必也。

    刘邦:先生据何而作是言?

    薛公:英布本是骊山刑徒,奋力做到万乘之主,皆图自身富贵,而不顾及百姓,不为子孙后代计,故必取下策。若非如此,岂肯因一姬妾,而得罪中大夫贲赫乎?

    汉帝:善哉,是论也!

    乃封薛公为千户侯,册封皇子刘长为淮南王。

    淮南王府,英布召集部将,分析局势:皇上老矣,厌恶打仗,定不亲自带兵前来。若派遣将领为帅,则本王平生只惧淮阴侯及梁王彭越。今其二人俱死,余者皆非我敌手也。

    诸将:大王若是起兵,是必天下无敌!

    英布大喜,于是起兵。事情果真如同薛公所料,英布挥师出城,先向东攻打荆国。

    荆王刘贾岂是英布对手?不敢应战而逃,最终死在富陵。

    英布尽收荆王所部,又渡淮河,攻打楚国,在徐、僮之间作战。

    楚国守将名唤毕离,闻说淮南王入侵,分兵三路迎之。

    有帐下谋士劝道:英布擅战,军民畏之。兵法有云,战于本土,势危则散。今将军兵分三路,若其中一路战败,余者二路必逃,则何能互救相援哉!

    毕离嗤之以鼻,不肯听从,仍是兵分三路以迎。

    英布乃是百战将军,用兵如神,果然集中优势兵力,先打败其中一路,其他两路楚军四散溃逃。于是攻吴占楚,引军向西挺进,驻兵于蕲县以西,地名会甀。

    汉帝虽然身体病弱,但知英布厉害,为保必胜,勉强带病出征,于是两军相遇会甀。

    英布军队精锐,高祖躲进庸城,壁垒坚守不出。因见英布列阵一如项籍,厌恶至极。

    高祖率领诸将登城,手扶垛口下望,见英布在城下纵马扬威,来回奔驰。于是高声问道:卿今贵为王侯,分茅裂土,主宰一方,食邑数郡,何苦造反?

    英布此时不愿自甘下风,诉其被逼之状,昂然答道:似你一般,欲做皇帝!

    刘邦大怒,便命出城迎敌。汉军初战不利,高祖亲自纵马督阵,一时胜负不分。

    正当此时,诸路汉军援兵陆续到至,加入战团,淮南军便即不支,终至败逃。高祖挥军追击,却不料一支流矢飞来,正中左肋,血流如注。诸将齐来救护,命医官拔箭上药。

    汉帝叫道:无须顾我,只管追敌。必要擒杀英布,以消我恨!

    诸将声诺,分兵护送天子归营,大军继续向南追击。英布渡过淮河,部下逃亡甚众。再战不利,拼力杀出重围,只引部下百余人马,逃到江南。

    英布原是长沙王吴芮女婿,当时吴芮之孙哀王吴回在位,故此逃往江南,来依内侄。吴回却不欲叛汉,便遣使哄骗英布,诱其逃往南越,使其远离故巢。

    淮南王上当受骗,引众到至番阳,即被长沙王伏兵所杀,死于兹乡民宅。

    吴回既杀姑父英布,免不得流下几滴伤心之泪,命将其尸身送往汉营,献给高祖。

    刘邦身受重伤,气愤难消,命将英布大卸八块,然后传首长安。

    汉帝此番虽然成功平定英布叛乱,但受箭伤极重,时感恍惚。由此下令还师,率领大军返回长安。这日探马来报,前面途经沛郡,县中诸官及数千父老,出城三十里来迎。

    高祖大为感慨,乃命大军就地驻扎,歇兵三日,自率五百护卫入城。因预感自己身受重伤,时日无多,乃命将家乡父老子弟全部叫来,大设盛宴欢会。

    宴会自午至夜,众将及乡中父老豪情愈炽。酒酣耳热之余,汉高祖亲自击筑为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天子高歌,沛籍诸将和之。刘邦亲自起舞,眼泪四流,亲向沛县父老乡亲祝酒。

    刘邦:人皆云游子悲故乡。我虽立都关中,但万岁之后,魂魄犹思沛县也。

    众人闻之,无不泪下。

    因暴饮终日,高祖次日便即不起,由箭伤引发旧疾。

    诸将见此大惧,乃将天子置于软车之中,奉帝还都。

    汉高祖还于长安,箭伤渐渐起复,接受百官朝贺,升朝理事。因先后铲除韩信等六个异姓诸侯王,于是便又分封九个同姓宗室为王,会集诸王众臣,宰杀白马为盟。其盟辞云:

    国以永存,施及苗裔。此后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

    画外音:此便是闻名后世之“白马之盟”,直至后汉末曹操晋位魏王,此盟方才告破。只因汉帝重病,再也无力征讨四方。由此天下异姓之王,只有长沙王吴芮子孙得以幸存,并得善终,实为侥幸之至。刘邦复封九个同姓诸王,便为此后七国之乱埋下后患。

    镜头闪回,叙说萧何。

    此时满朝勋臣皆灭,三杰只余丞相萧何一人,作为百官之首。萧何知其利害所在,便在天子出征之际,将兄弟子侄及家族丁壮选派前线,名义参战,实则押给刘邦作为人质。

    刘邦领兵在外,每次派遣使者回京,归时皆问同一问题:萧相国最近何为?

    使者每答:相国忠体国事,几乎从来不得休息。

    刘邦闻此,必然诏命赏赐萧何,但是心中不乐。

    萧何屡获赏赐,问于众宾:我在长安,未随陛下征伐,然而屡得重赏,此为何故?

    门客召平闻言出班,语出惊人:相国将有灭门之祸矣!

    萧何惊问:此言何解?

    召平答道:相国论功行赏第一,位居宰相,皇帝已再无可赏者。今主上亲冒刀箭,南征北伐,主公安居都城不与战阵,反得加封食邑,则韩信在前,公继其后矣!

    萧何:某公忠体国,从不与人争功,其谁不知?

    召平:亦正因相国一直兢兢业业,皇帝必谓获取人心,以图作乱也。

    萧何大悟,始改廉直作风。乃在关中强行低价购买百姓土地房屋,又放高利贷获利。

    汉帝此后再遣使者至京,还归军前,再次询问:丞相萧何在京,今有何为?

    使者便道:丞相今在关中强买强卖,求田问舍,以致民怨沸腾。

    刘邦:以何为证?

    汉使:臣不敢妄奏,今有百姓冤状奉上。

    刘邦观其百姓冤状,非但不怒,反而大喜。

    闪回结束,汉高祖是平定英布,返回长安。将百姓冤状掷于萧何面前。

    刘邦:寡人在外征战,相国在京中做此好事!我不降罪,卿自去向百姓交代可也。

    萧何假装诚惶诚恐,诺诺连声请罪,立即退回所占土地房屋,并向长安百姓发檄道歉。退还百姓田舍之后,复将家财拿出一半,捐至府库,用于劳军,犒赏随征诸将。

    刘邦假意复加恩宠,并派士兵五百人,以增相府护卫,实际则是监控。

    萧何侥幸免去杀头大罪,又复忧心朝廷大事,重蹈覆辙。

    当时汉承秦制,将长安城附近三百里上林苑划为皇家禁区,禁止百姓入内采伐耕种,以致大量良田荒废、无人耕作。萧何因见粮食不足国库支用,便动恻隐之心,上书天子,建议开放上林苑,使百姓垦殖开拓,既可与民便利,又可获取田租地赋,以充国库。

    刘邦览奏,复又大怒,令将萧何逮捕下狱。

    众臣大惊,乃以曹参为首,入宫求问:陛下拘捕相国,是何缘故?

    高祖答道:我闻李斯为秦相,有功归于主上,有恶归诸自身。今相国受人贿赂,向我请求开放上林苑,是向百姓献媚,陷我于不义也。故我将其关押,有何不妥?

    曹参恍然,方知天子防备萧何,甚于防贼。于是叩头辞出,不敢再谏。

    其后不久,刘邦见无人进谏求情,却又主动释放萧何,并复其原职。

    萧何获赦,蓬头赤足上殿谢恩,感激涕零。

    刘邦见其已经彻底臣服,复又安慰道:相国不必多礼!卿为民请愿,是谓贤相,寡人乃为桀纣之君。朕之关押相国者,是使百姓知卿贤能,而责朕之过也。

    萧何:陷陛下于不义,臣当族诛。既蒙恩赦,没齿不忘!

    画外音:对萧何一擒一纵,高祖震慑百官目的已经达到,实为帝王之术,高明至极。

    高祖八年,刘邦病情加重。皇后吕雉心急如焚,屡派良医入宫诊治。汉帝自知已经病入膏肓,乃命将诸医全部赶走,拒绝治疗。

    吕雉:良医治病,神医救命。陛下何必讳疾忌医?

    刘邦:朕命系于上天,凡医岂可救乎!

    吕雉:陛下百年以后,萧相国若去,谁可代之?

    刘邦:曹参可也。

    吕雉:曹参之后,何人继之?

    刘邦:王陵可以。但王陵憨厚,陈平可以辅之。陈平才智有余,但难以独任。周勃外表忠实粗鲁,但安定刘氏天下者,必是此人,可命其任太尉。

    吕雉:王陵之后,何人继之?

    刘邦叹道:此后之事,非汝能所知者。

    言罢之后,再无声息。吕后以指探其鼻,竟已晏驾而亡。一代枭雄,起自布衣,自封汉王之后,在位十二年;即皇帝位之后七年,终寿六十二岁。

    画外音:刘邦既死,吕后遂奉太子刘盈为帝,史称汉惠帝。将先皇刘邦葬于长陵,谥号高皇帝,庙号太祖,全称为汉太祖高皇帝,司马迁《史记》中首称为高祖,后世因之。汉高祖在位虽仅七年,但影响巨大,为华夏文化传承立下大功。刘邦自淮南还师之时,路过鲁都曲阜,以太牢之礼祭祀孔子,首开帝王祭孔先例,其后历代帝王则之。

    汉惠帝刘盈即位,吕雉被尊为太后,自此独掌大权。

    吕后性妒,高祖葬礼即罢,便命将侍寝而得宠众妃皆都囚禁,不准出宫。只因薄姬极少得到高祖宠爱,吕后特允其随子刘恒,到代国就封,并许其弟薄昭随行。

    镜头闪回,叙说薄姬来历。

    薄姬乃会稽郡吴县人,其父与魏国宗室之女魏媪私通所生,故此为人所贱。

    魏媪曾引女儿前往骊山宫进香,得遇骊山老母许负。

    老母详观薄姬相貌,不由大奇,因对魏媪说道:你这个女儿,此后嫁人,必生贵子。

    魏媪:未知如何贵法?

    许负:其若生女子,当为公主;若生男儿,当为天子。

    魏媪大喜,拜辞许负,引领女儿还家,此后遇人便说:我之外孙,当为天子!

    诸侯起兵反秦,魏豹自立为魏王。魏媪以为其可为皇帝,便将女儿薄姬送进魏王宫中。

    魏豹早闻神相许负曾说薄姬之子可为天子,今既嫁给自己,自是大喜,深信不疑,因而背叛汉王,先持中立,继而又与项羽讲和。

    未料汉王派曹参等人来伐,只交锋对垒一个回合,便即大破魏军,并俘魏王豹,将薄姬送进宫中,交至织布工房,以为宫婢。

    刘邦有次在宫中闲逛,偶到织布工房中巡视,见薄姬很有姿色,便令纳入后宫,封为夫人。薄姬由此一步登天,其后不久便为高祖生下一子,取名刘恒,后为汉惠帝。

    闪回结束,薄姬便随儿子刘恒出京,前往代郡封国。

    吕后赶走代王及薄姬母子,忽又想起高祖当初宠爱戚姬,几乎罢废自己母子之位。于是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令将戚夫人幽禁永巷,剃发束颈,穿囚徒红衣,舂米为役。

    戚夫人乃是个才女,文学出众。当在永巷舂米之时,一面涕泣不止,一面不忘作歌。

    戚姬: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宫人闻此歌谣,不敢隐瞒,抄报太后。

    吕雉观其歌辞,惊惧兼且痛恨,怒道:此是欲得传信之人,使令赵王起兵造反也!

    乃命天子惠帝下诏,遣使前往邯郸,往召赵王如意,前来都城。

    使者往返数次,赵相建平侯周昌坚决抵制,不奉诏命,并对吕后所派使者说道:先帝将赵王托付与我,为臣当忠陛下之托。我闻太后怨恨戚夫人,是欲将赵王召去杀死,故不敢遣送赵王,使其自投虎口。况且赵王有病,不能奉诏前往,你可以此还报太后。

    使者还报,吕后大怒,复请惠帝下诏,派人征召赵相周昌,前来都城拜贺新君继位。

    周昌此番再无托辞,只得奉诏,前往长安。吕后闻报周昌已经启程,复派人再去邯郸,往召赵王。如意不敢抗旨,只得离开赵国,随同天使前往长安。

    孝惠帝刘盈为人仁慈,知道太后三番两次征召赵王,必要加害;于是亲到霸上,迎接兄弟如意,与其一起还宫,饮食起居以共,早晚形影不离。

    太后想要杀害赵王,苦于找不到机会,由此大恨亲生之子。

    惠帝元年十二月,刘盈晨起,将要出城射猎。想要叫上兄弟赵王同行,因见其年幼贪睡,不能早起,便任其自睡,自率兵马出都,前往围场。

    未料吕后一心一意要害赵王,早就在天子身侧安排间谍,和以通风报信。于是惠帝前脚刚走,内侍便飞奔内宫,来报太后:皇帝陛下今晨出宫,只留赵王如意一人在家。

    吕后闻报大喜,急派人于早餐粥中下毒,进献赵王为食。

    将近午时,惠帝出猎回宫,便见赵王七窍流血,已经死在榻上。天子悲怒不胜,因打听到是内侍告密,便命将内侍勒死,又擒献粥官奴至宫,亲命腰斩,太后终究不知其事。

    太后既杀如意,便徙淮阳王刘友为赵王。并将戚夫人自永巷提出,施以酷刑。

    吕后:你这贱人!先帝在世之时,便专以狐媚惑主,欲废当今皇帝太子之位。及至先帝殡天,又复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欲令人传信逆子赵王,使其反叛。图谋叛逆,罪不容诛!

    戚姬:先帝尸骨未寒,你这恶妇便欲诛其根苗。我到地府见到先帝,也必告你!

    吕后:既是如此,便休怪我意狠心毒。来人,将此贱婢斩去手脚,薰聋双耳,挖掉双目;再以药将其毒哑,抛入茅厕。使为人彘,我看你还何能去见先帝,再下蛊惑之辞!

    于是下令施刑,惨不忍睹,酷不忍闻。宫人依令施为,吕雉犹不解恨,竟使人将儿子惠帝刘盈唤至厕中,命其观看人彘。

    刘盈见有一物,在厕中蠕蠕而动,问道:此是何物?

    吕雉:此乃赵王之母戚姬,手脚皆除,双耳双目尽废,又被毒哑,名为人彘。

    刘盈闻此,啊呀一声,昏死过去。众人急救还宫,用艾草熏醒。

    惠帝悠悠醒转,放声哭道:戚姬何罪,落此下场?

    吕后冷笑道:其欲置我母子于死地,你不知乎?此乃忤我者之下场也。

    众人闻此,无不脊背生寒。吕后稍坐片刻,见儿子已经无事,便即起身,还于内宫。

    惠帝痛哭多时,终于收泪,对左右侍臣说道:此等残酷非刑,绝非人之所为也。我为太后之子,此后则将以何面对众臣,高居九五,以治理天下哉!

    内侍听罢,皆都不发一言。有个小黄门胆大,低声劝慰:陛下且休如此,嗔怪圣母太后。戚夫人获此下场,实乃由其《舂米歌》引起,亦是自寻死路也。

    孝惠帝二年,元旦新春,楚元王刘交、齐悼惠王刘肥来京朝见。因为一个是嫡亲皇叔,一个是至亲兄弟,惠帝刘盈故命在太后宫内设宴相待。

    安排座次之时,惠帝不按君臣尊卑,只依家规而论,因使叔父坐于太后下首;复因刘肥年长于己,就奉其位居自己之上。刘肥以为帝命难违,也未谦让,便即入座。

    吕雉见此,不由大怒。酒过三巡,遂暗命宫人斟下两杯鸩酒,奉于刘肥,使其祝酒。

    刘肥未知其中缘故,奉命起身,为太后贺寿。说罢祝辞,便端起其中一杯,欲饮毒酒。未料天子刘盈闻说为母后祝寿,也便随之站起,拿起另一杯毒酒,欲与兄长同饮。

    吕雉见此,大为惊恐,急忙起身,作谦让之状,趁势装作失手,打翻刘盈手中酒杯。

    刘肥觉得奇怪,便不敢饮杯中之酒,托醉拜别天子以及太后,跌跌撞撞离去。

    回到馆舍之后,从人方敢报说:适才宫人奉给大王者,其实乃是鸩酒也!

    刘肥恐惧非常,乃问内史田士:母后既未得手,必不罢休,我等何能从长安脱身?

    田士:臣有一计,可从鲁元长公主身上,想出脱身之计。

    刘肥:未知其计如何?

    田士:太后只生一子一女,乃是当今皇帝陛下,以及鲁元公主。对于此位长公主,太后极为宠爱,当初先帝欲以其和亲匈奴,太后便即痛哭不舍。

    刘肥:太后不舍公主,则与我何干?

    田士:今大王拥有七十余城,而鲁元公主只有食邑数县,此乃太后所不喜者。如殿下肯献一郡,以为公主汤沐之邑,则太后必定喜甚,我等皆无忧矣。

    刘肥:原来如此,真乃善策,只是说得啰嗦,使我空自着急。

    当即便写奏表,次日呈递入宫,愿献出城阳郡以为公主沐邑,并尊鲁元公主为王。

    太后吕雉览奏,果然大喜。于是再次赐宴刘肥,使其安全离京,回到齐国封地。

    齐王前脚刚刚离开长安,忽见一队人马,押着一辆槛连入城。槛车之中囚押一人,正是大将军、左丞相、舞阳侯樊哙;押解之人,却是右丞相、曲逆侯陈平。

    陈平押解囚车入城,因见城内军民皆都挂孝,不由大惊,急令随从:你等速去问明,此是为何人挂孝?

    随从应命而去,不一时奔回:报侯爷,乃是先帝陛下驾崩,故此全城挂孝!

    陈平闻罢,大叫一声,卧倒车中。众人急驰还府,七手八脚,将家主唤醒。陈平更不怠慢,急换孝服,光头跣足,跑入宫中,直奔高祖灵前,痛哭流涕。

    吕后闻说陈平还朝,急命人召至后宫,亲自问道:丞相不在朝中,此是由何而来?

    陈平:臣奉先帝诏旨,与周勃前往军营之中,执行斩决樊哙。今才事毕还都,回朝缴旨还报。争奈陛下西行何速,不待臣再见圣驾一面耶!

    吕后:你待怎讲?舞阳侯樊哙,已被卿所斩乎!

    陈平:臣不敢轻易处置大臣,今已将樊哙押解回来,听凭陛下与太后处置。

    吕后:先帝因何命卿处决樊哙,其又因何不死?我丝毫不知其事,卿可详细奏来。

    镜头闪回,叙说刘邦命斩樊哙之事。

    高祖刘邦击败英布叛军,班师归来,因闻燕王卢绾叛变,就派樊哙率军,前去讨伐。

    樊哙走后,却有宫内近侍之臣,对高祖私下进言:舞阳侯樊哙因为皇亲,早跟吕后串通一气,欲待皇上百年之后图谋不轨,弑杀赵王如意。陛下宜早提防,岂可再使樊侯掌兵?

    高祖对吕后干预朝政早已不满,闻言大悟。于是急宣陈平入宫,付以密诏:卿乃朕之心腹,故此委以重任,不许皇后及其同党得知。

    陈平:臣蒙陛下信任,敢不尽心竭力!未知所为何事?

    刘邦:着你前往樊哙军中传诏,以其营中副将周勃代替统帅三军,并立斩樊哙回报。

    陈平:却是为何?

    刘邦:不可多问,着即执行。卿不肯为乎?

    陈平:为臣不敢。即请诏旨,并尚方宝剑,这便动身。

    高祖甚为嘉慰,于是便从其请,给付密旨,并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不必再奏。

    陈平当即动身,趁夜率引禁军出城,往北而行。离开长安即远,却在途中暗自寻思:樊哙乃是天子发小,况又是吕后妹夫,皇亲国戚,位高爵显。皇帝万一他日后悔,或是吕后姐妹二人,在皇帝身旁搬弄是非,某便休矣。除非智擒以归,任由天子处置,方保无虞。

    由是意决,先派心腹到至军营,暗与周勃通气,计议已定;复命人于营前筑起高台,派人持节前往大营,去宣大将军樊哙,告以前来拜接密旨。

    樊哙并无疑惑,立即单骑出离大营,赶来御使营前,登台接诏。

    陈平见樊哙中计,暗道侥幸,于是面南而立,命道:大将军樊哙接旨。

    樊哙闻此,急忙跪叩唱贺:臣樊哙接旨,恭领圣谕。

    不料正在此时,台后忽然转出周勃,喝令卫士:将叛臣樊哙拿下,钉入囚车!

    樊哙:我有何罪?因何拿我!

    陈平:奉皇帝陛下密旨,舞阳侯樊哙通谋内宫,欲图叛逆;钦赐曲逆侯陈平尚方宝剑,立命诛却,不许耽延。念在同殿称臣多年,我不杀你,只带将军回转长安,请天子处置。

    樊哙闻此,便即无语,只得认命。

    周勃立即赶到中军大帐,以天子圣旨为凭,尽收樊哙兵符将印,代领三军。

    陈平见未造成动乱,乃舒一口长气,便命押解囚车回师,返回长安。

    闪回结束,陈平返回长安,入宫奔丧,复接受吕后讯问。

    陈平叙述前情已罢,不由骇出一身冷汗,暗自心道:好险,好险!侥幸,侥幸!今天子驾崩,幸亏先前未斩樊哙,不至得罪吕后姐妹也。

    吕后听说樊哙没死,果然大喜,松口长气。

    陈平奏报樊哙之事已毕,知道再无性命之忧,复又痛哭先帝,固请宿卫宫中,为先帝守灵百日。其实乃是自保妙策,以使外部谗言,不能入于内宫。

    太后闻奏,慰其忠心难得,乃允其请,并下诏命:以陈平为郎中令,并为太傅,使教导惠帝儒家经典,以及治国之策。

    陈平既然值宿宫中,更为天子之师,由是满朝谗言再不得行,更增自身保险。

    吕后立命赦免樊哙,恢复官爵封邑。

    樊哙知道高祖是命陈平将自己当场斩杀,提头还报,未料其竟违旨相救。此番既脱大难,由是大为感激,便以救命恩公相待。因此陈平终其吕后一朝,荣宠不衰,尊盛无匹。

    汉孝惠帝二年春正月,癸酉,陇西发大地震;至夏,天下大旱,酂侯萧何病危。

    惠帝高盈闻报,亲临相府探视,因问:君即百岁之后,谁可代为相国者?

    萧何答道:先帝生前已有定论,万岁亦是明见千里,老臣再无他辞。

    惠帝便问:曹参何如?

    萧何顿首:万岁此言,可谓得人,臣死不恨!

    秋七月辛未,萧何薨逝。为相十载,冠绝百官,自此寿终正寝,留名青史。惠帝大为悲悼,诏命厚葬,立为百官楷模。又遣使前往齐国,调曹参进京,拜为相国。

    当时曹参相齐,辅保齐王刘肥九年,举国安定,人皆赞为贤相。

    这日,曹参忽闻丞相萧何去世消息,乃告诉门客:速速整理行装,我将要入朝矣。

    门客闻此,皆以为怪。不过数日,朝廷使者果然到至,来召曹参入都拜相。

    曹参于是启程入朝,参加惠帝及吕后,拜为相国。此后一切军政大事,皆遵萧何之法,无所变更。又从各郡及诸侯国中,拣选质朴不善文辞者,召来命为丞相属官;对言语文字苛求细微末节,一味追求声誉之人,皆斥退之。若见人有小过,总为隐瞒遮盖。

    卿大夫以下官吏,因见曹参无所事事,皆欲进言劝谏。曹参辄以醇酒相待,不令其开口;凡于席间欲有所言,必以酒劝饮,将来客灌醉使去,终不得进言,习以为常。

    时间既久,便有忧国忧民众卿,将相国如此行为,渐渐告知天子。

    惠帝怒道:相国如此怠政,莫非因朕年少,轻视我耶!

    忽环视众臣,见到中大夫曹窋,乃是曹参之子。

    惠帝:曹窋,你且回府,私问卿父曹参,身为国相,不理国政者为何?

    曹窋领命出殿,还至家中,便以天子此言问其父亲。

    曹参闻听儿子如此相问,竟至大怒,先令家仆请出家法,重笞曹窋二百。然后喝道:速还金殿,入侍陛下。天下大事,非是你小子所当言者!

    曹窋不敢还口,狼狈而逃,还报天子。惠帝闻之,愈加恼怒。

    过不数日,时逢朝会,相国领班上朝,率文武群臣,拜舞阶下。

    惠帝便趁此机,当众责备曹参道:向者我使曹窋回家谏君,何故重笞斥之也?

    曹参闻此大惊,急免冠伏地:此子出言谏我是实,但未曾明言,乃是奉陛下之命也。臣若知是天子之意,不恭且是死罪,又岂敢以家法笞之哉!

    惠帝:既是如此,不知者不怪,贤卿平身。

    曹参:臣谢主隆恩,实在惶愧!

    惠帝:朕虽不以责子之事罪卿,但卿为相国,平素不理政事,却是为何?

    曹参闻此,却即归于从容,不答反问:陛下自察,圣武聪智,孰与高帝更强?

    惠帝不悦:朕安敢望比先帝!

    曹参下拜,起身又问:陛下观臣,治国之才,孰与故相萧何贤能?

    惠帝哼道:我看相公,亦似不及萧相。

    曹参再拜,口中称贺:陛下英明果断,言之是也。则高祖皇帝与贤相萧何,平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臣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

    惠帝这才恍然大悟,赞道:此言甚善!朝中之事,任卿所为,孤不再问可也。

    于是曹参为相三年,国中大治。长安百姓甚为称赞,并作歌谣颂之。其歌辞曰:

    萧何为法,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壹。

    汉孝惠帝三年,吕后命征民夫,重新修筑长安城,三年竣工。其后孝惠帝逐渐成年,太后乃为其迎娶鲁元公主之女张氏,却是甥舅成婚,有乖纲常。

    天子大婚之后,吕后又代替皇帝作主,册立外孙女张氏为皇后。当时张氏年仅十一岁,不通人事,又是血亲,故此惠帝刘盈极为不满,但又无可奈何。(本集完)

第二十集 消灭诸吕

    汉宫秋月,吕后用事。

    汉孝惠帝四年,匈奴阏氏病逝。冒顿单于将欲入侵汉朝,遣使前往长安,寄送国书给吕后,以不敬言语进行调戏,探其态度。吕太后得书,展而观之,见其略曰:

    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吕后观此戏辱之语,不由大怒,当即便欲发兵,出击匈奴。因将其书传示朝臣,询问对策行止。众臣见此,怒火万丈,几乎众口一辞,皆愿出战,以洗此辱。

    正当群议汹汹,中郎将季布出班谏止:若依臣浅见,此时绝不可与匈奴开战!

    吕后:却是为何?

    季布:先帝白登山一战,终未占得便宜,不得已采纳刘敬和亲建议,以求休养生息;今歌唫之声未绝,伤痍者甫起,岂可因此小愤,轻举大兵?今我中原迭经战乱,四境破败,尤其军事凋敝,依然不及匈奴。愿太后暂息盛怒,继续和亲为上。

    吕后沉吟良久:季布建议,甚为有理。不忍小辱,必遗大耻。

    乃命奉旨官拟稿,又亲加删改,以卑辞回书冒顿:单于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退而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弊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更选宗室公主,以奉常驾。

    遂赠单于车马为礼,继续以宗室女为公主,出嫁匈奴单于。

    冒顿单于览罢吕太后之书,志得意满,笑纳车马,复回书汉朝,向吕后致歉道:本王偏处塞外,本性粗疏,未尝得闻中国礼义,有失礼之处,陛下幸而赦之。

    并献良马,遂许和亲。吕太后暂忍一时之辱,使汉匈之间避免一场兵燹之灾,亦可谓大智大勇,为须眉男儿所不及者。

    吕后既与匈奴和亲,消除外患,便即转向内忧,欲对长沙王下手,发兵攻伐荆南。

    未料长沙王吴回倒也乖巧,未待吕后动手,便主动上书朝廷,交出南越管辖之权。

    吕后由此不便对长沙用兵,即诏命削除南越王赵佗爵位,遣军讨伐。汉军大举南征,却因不服南越水土,又兼地理不熟,故此一战而溃,失败而归。吕雉不甘,复用驱虎吞狼之计,诏命长沙国派兵前往。抚平南越。

    长沙王吴回奉旨,采取先礼后兵之策,乃派姑母辛追,带同辩士陆贾,前去劝降。

    辛追乃是长沙王吴芮幼女,丞相轪侯利苍之妻。因与赵佗有旧,奉使前往南越,因而受到盛大欢迎。南越王赵佗同意归降,进献白壁、翠鸟、犀角、紫贝、生翠、孔雀等物,并向吕后上表,称愿长作汉朝之藩臣。

    吕后挣得面子,由此作罢。赵佗仍称南越王,复霸百越之地如故。吕后又封故义陵侯吴郢之子吴重,嗣袭父爵,以牵制长沙王。吴重嗣在位十年,于高后七年去世。

    汉惠帝五年,相国曹参病卒,王陵继为国相。皇后张氏不得临幸,一直未有身孕,吕后便自作主张,夺占宫中美人所生皇子,立为太子,并杀其生母。

    辟阳侯审食其与吕后私通,并且依靠太后势力,为非作歹。汉惠帝深恨,必欲杀之。

    镜头闪回,叙述审食其来历。

    审食其,沛郡丰邑人,高祖刘邦同乡。高祖斩蛇起义,自立沛公之后,因忙于征战,便将父亲刘太公及妻吕雉、长子刘肥,托付给兄长刘喜,以及审食其二人照顾。

    楚汉相争之初,刘邦败于项羽,丢弃妻子逃走。吕雉及太公被项羽俘虏,审食其自始至终跟随,在囚禁中相伴二年。天长日久,便与吕雉二人成就奸情。

    刘邦称帝之后,念及审食其陪伴父妻之功,封为辟阳侯。

    赵王张敖暗杀高祖未遂,终被灭族。赵姬虽受汉帝刘邦宠爱,但亦连坐下狱,为吕后不容。遂于生下皇子刘长之后,便即自杀。

    高祖刘邦驾崩之后,吕后与审食其商议,意欲秘不发丧,尽召随先帝起事诸将杀之。

    郦商闻知,乃对审食其道:天子已崩,四日而不发丧,是欲诛杀诸将也。诚若如此,天下危矣。今陈平、灌婴引领十万大军,把守荥阳;樊哙、周勃引领二十万兵,平定燕代。若闻诸将皆诛,必连兵还向,以攻关中。大臣内叛,诸侯外反,汉朝之亡,可翘足而待也。

    审食其闻罢大惊,信以为然,于是急阻吕后,方才作罢。

    闪回结束。审食其胡作非为,依仗太后势力胡为,终于激怒惠帝刘盈。

    审食其收受百官之贿,被人密折上奏,报与天子。孝惠帝终不可忍,乃命擒之下狱,诏令有司刑审,必得其供,杀之泄愤。

    吕太后虽知情夫被刑拘,但因涉及奸情密事,乃不敢言,空自着急。

    审食其被囚,也是大恐,更知自己得罪皇帝,非同小可。因与平原君朱建有旧,乃托家人前往平原君府求告,使其营救自己脱罪。

    镜头闪回,叙述朱建其人。

    朱建乃是楚国人,曾任淮南王黥布国相。黥布欲图造反,朱建极力反对。黥布不听其劝,而是听从梁父侯挑唆,于是起兵造反,终于兵败身死。

    汉高祖平定黥布叛乱之后,听说平原君朱建曾经劝止黥布,而且并未参与造反活动,于是赦免其罪,并在长安赐以家宅,令其与家人在京师居住。

    朱建能言善辩,同时刚正不阿,廉洁无私。又坚持道义,不肯曲从讨好,取悦于人。辟阳侯审食靠阿谀奉承深得吕太后宠爱,欲同平原君交好,但朱建不肯。

    平原君家贫,母亲去世,无力出殡送葬。陆贾和平原君一直要好,前去吊唁,见平原君正要借钱置办殡丧用品,劝其只管发丧,不必担心钱财费用,全由自己一力承担。

    离开平原君府,陆贾便到辟阳侯家中:祝贺明公,平原君母亲去世矣。

    辟阳侯:平原君母亲死则死矣,先生贺我何为?

    陆贾:公非欲与平原君订交乎?其人讲究道义,不与明公往来,因其母坚持之故也。今其母死,无钱殡葬。公若肯赠钱为其母治丧,则其必愿为公拼死效劳矣。

    辟阳侯闻言大喜,当即委托陆贾,给平原君送去一百金。当时朝中不少列侯贵人,因闻辟阳侯送以重礼,为表附和讨好,也都纷纷上门吊唁,平原君又得五百金钱物。

    闪回结束。辟阳侯恐怕被杀,遂派家人给平原君传话,说要请见一面。

    平原君推辞道:辟阳侯案子正紧,我不敢与其相见,尊介请回。

    家人以此回报,审食其惊怒交迸,大骂平原君反目无情,忘恩负义。

    平原君将审食其家人遣回,乃趁夜拜访惠帝宠臣闳籍孺,欲下说辞。

    闳籍孺:平原君何来?

    平原君:前来搭救明公性命。

    闳籍孺:此事可笑。我有何危,要先生搭救?

    平原君:皇帝陛下宠爱明公,其中原因,天下谁人不知?辟阳侯受宠于太后,也是无人不晓。明公以为在下此言,非是耸人听闻乎?

    闳籍孺:即便先生所言是实,却又如何?

    平原君:今辟阳侯被皇帝陛下逮捕入狱,则是何人为之?

    闳籍孺:是陛下恶其秽乱宫庭,乾纲独断,亲自欲杀之也。与我何干?

    平原君:明公此言,是自欺欺人耳。今满朝公卿,全城士民,其谁不谓乃是明公背后进言,欲置辟阳侯于死地?辟阳侯果死,明公则百口莫辩矣。

    闳籍孺:即便如此,又有何危?

    平原君:当今虽是陛下在位,但掌政者乃是太后,公不知耶!今满朝文武无不趋附太后,于是便是借辟阳侯之事,皆委过明公,将欲杀公而后快。若辟阳侯今日果被皇上诛杀,则太后暴怒,来日必杀明公。明公自谓,皇帝陛下能为明公之故,与太后反目为仇乎?

    闳籍孺:既是如此,我奈其何?先生救我!

    平原君:明公何不脱衣赤膊入宫,替辟阳侯求赦?若皇帝陛下听从,果赦辟阳侯,则太后必定大悦,母子和睦如初。而太后、皇帝两人皆都宠信,明公何愁永保富贵?

    闳籍孺信以为然,再拜受教,于是连夜入宫,替审食其向惠帝求情。天子果然言听计从,诏命释放辟阳侯。审食其还至家中,陆贾来见,说以平原君游说闳籍孺之事。

    辟阳侯闻此,对平原君朱建既惊且佩。因密奏吕后,召朱建入宫,赐以重金。

    惠帝刘盈虽在年轻有为之际,但自从在茅厕见到戚夫人惨状,由是心惊肉跳,每每借酒浇愁,以助入眠,致成宿疾,最后抑郁而终。死时年仅二十四岁,在位七年。

    吕后未料亲生之子少年早亡,悲哭一场,便以宫人之子冒充惠帝与张皇后所生,立为少帝。自以皇帝身份称制,独揽朝政,实乃中国历史上行使皇权第一个女性。

    由是吕后在惠帝一朝执政七载,少帝一朝又称制八年,前后十五年独揽国政。高后元年,吕后欲立吕姓亲族为王,因问丞相王陵,是否可行。

    王陵为人少文任气,禀直答道:不可。当初高皇帝曾对众刑白马而盟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今太后欲王吕氏,是背先王之约,众臣皆不从也。

    吕后勃然大怒,于是剥夺王陵丞相,命为太傅,以情夫审食其为左相,控制汉朝政权。审食其便以刘氏宗室开刀,奏请先后杀害高祖之子赵王刘友,共王刘恢,及燕王刘建。

    长安城内,一时血雨腥风。

    吕后一面大杀刘氏诸王,同时追封已故二兄,大哥吕侯为悼武王,吕释之为赵昭王。因见诸臣不敢出来谏阻,于是继封诸吕:

    传旨官:奉皇帝陛下诏旨,封太后之侄吕台为吕王,吕产为梁王,吕禄为赵王,侄孙吕通为燕王。追尊太后先父吕文为吕宣王,封鲁元公主之子张偃为鲁王。将赵王吕禄之女嫁给齐王刘肥次子刘章,封刘章为朱虚侯。封昭王吕释之子吕种为沛侯,甥吕平扶为柳侯。封太后妹吕媭为临光侯,侄吕他为俞侯,吕更始为赘其侯,吕忿为吕城侯。

    吕氏家族被封,共有十数人为王为侯。刘氏宗族深感愤慨,但皆敢怒而不敢言。

    此时朝中高祖旧臣,除相国陈平之外,尚有留侯张良二子。长子张不疑继承父爵,就国陈留;次子名叫张辟疆,年仅十五岁,官至侍中。

    惠帝刘盈辞世,张辟疆见吕太后哭而不泣,知其醉心权位,乃建议丞相陈平迎合太后之意,拜吕台、吕产等为将军,以免杀身之祸。

    陈平甚奇其策,由是从之,并阻高祖旧臣轻易犯颜强谏,以保众人官位。

    高后四年,少帝刘恭略懂人事,偶闻生母已死,就口出怨言:太后杀死我母,却谓我是皇后之子,何其狠毒?我现在还小,长大后必要造反!

    虽是小儿忿语,但传至吕雉耳中,依然大怒。于是毫不犹豫,立废刘恭帝位,其后又命人暗杀之。更立常山王刘义为帝,改名为刘弘,吕后继续临朝称制。

    朱虚侯刘章二十岁,力大绝伦,且尚侠义,因见高祖后代皆失爵位,由此忿忿不平。

    高后六年,在内宫宴请宗室,诸吕皆都与会。刘章入宫侍宴,吕后命其担任酒吏。

    刘章奏请:臣乃武将之后,请许我按照军法监酒。

    吕后笑道:便依卿奏。

    众人酒兴正浓,刘章进献歌舞。诸吕观舞,齐都称赞,鼓掌拍股,丑态百出。

    歌舞已罢,刘章又奏请道:请允我为太后献艺,咏唱耕田之谣。

    吕后大笑:乃父尚知种田。你生来就是王子,怎知种田之事?

    刘章答说:臣知之。

    太后便道:如此,则试唱之。

    刘章唱道:深耕既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苴鉏去之。

    吕后闻罢,心中恼恨,默然无语。此后不久,吕氏家族中有一人喝醉,逃离酒席。刘章看得清楚,由是追出,二话不说,当即拔剑,杀于庭院。侍卫见此,无不大惊。

    刘章还剑入鞘,从容还至厅堂,禀报吕后:适才有人逃席,臣行军法,已杀之也。

    吕后听罢,大为吃惊。但已应其依照军法监酒,故此发作不得。

    由是酒宴结束,不欢而散。自此之后,吕氏家族只要见到朱虚侯刘章,皆都绕行而走,不敢照面。而朝中大臣却都闻而大喜,纷纷归附朱虚侯门下,刘氏势力由此日益强盛。

    高后八年,吕雉病重。临终之前,不忘巩固吕氏天下。乃于病危之时,颁布遗诏:任命侄儿赵王吕禄为上将军,统领北军;吕产为副,统领南军。

    颁旨已毕,复将二吕唤至榻前,殷殷嘱道:高帝平定天下,与大臣订立白马之盟,非刘氏宗族称王者,天下共诛之。今吕氏称王,刘氏宗族与大臣皆怀不平。我即死矣,皇帝年轻,大臣可能发生兵变。尔等须要牢握军队,守卫宫殿,不要离宫为我送葬,免被人制。

    二吕拜受遗命,告辞而出。吕后为收买朝中文武重臣,又诏赐各诸侯黄金千斤,将、相、列侯、郎、吏都按官阶赐给,吩咐自己咽气之后,便即大赦天下。又留下遗嘱,命吕产担任相国,册封吕禄之女为皇后。八月一日,吕雉病死,终年六十二岁,与汉高祖合葬长陵。

    吕后既死,朝廷矛盾骤然激化。其时樊哙早死多年,军中袒刘将士蜂起。吕氏诸侯王恐遭刘氏迫害,于是便在吕禄家中秘谋造反篡位,趁此夺取刘汉政权。

    吕禄另有一女,乃是朱虚侯刘章之妻。闻知诸吕阴谋,乃以丈夫刘章口气,亲笔作书,派人潜出长安,前往临淄,寄呈刘章兄长齐王刘襄。其书略云:

    吕氏欲谋篡逆,夺我刘氏社稷。兄览此书,务必即发举国之兵,西向平贼。弟与东牟侯刘兴,控制长安,以为内应。诛灭吕氏集团之后,即立兄长为帝,绝不食言。

    齐王刘襄览书,便与舅父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计议,暗中部署发兵。

    未料齐王行事不秘,被齐国宰相召平闻知,就派士卒围住王宫,欲助诸吕平乱。

    魏勃闻此大惊,急来私见召平,进言诳诈:齐王造反,其事难成;便欲发兵,亦无虎符为凭。相国以兵包围王宫,实为朝廷出力,臣请为先锋,替相国打此头阵。

    召平信以为实,便给付魏勃兵符,使其领兵包围王宫。魏勃掌握兵权之后,却立即引兵围住相府,召平反而被逼自杀。

    于是刘襄下令:以驷钧为宰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尽出国中兵力,以向长安。

    齐王发兵,又派祝午东行,来见琅邪王刘泽,以计诳之。

    刘泽:贤卿来此为何?

    祝午:太后驾崩,吕氏将欲作乱,齐王受朱虚侯及朝中文武之托,发兵讨之。只因齐王自谓晚辈,且又年轻,不懂军事;而殿下熟悉用兵之道,愿举国中之兵,以付大王。齐王不敢离开军队,派臣来请大王到临淄相会,商议大事,并率齐军往西,平定关中之乱。

    刘泽信以为真,于是命令大军随后,自己带领少数随从,离开琅琊,快马奔驰临淄。

    刘襄乃命魏勃扣留刘泽,夺其兵符,派祝午持符回转,调集统率琅邪国兵力。

    刘泽却也是个多谋之士,见遭欺骗,便劝诱刘襄道:齐悼惠王刘肥,乃是高皇帝长子。如此说来,殿下便是长孙,应当继位为帝。今朝中大臣无主,而我在刘氏家族中最为年长,必待我去,以定决策。殿下留我在此无用,不如派我入关进京,商议迎立殿下大事。

    刘襄深以为然,遂增派车马,护送刘泽前往长安。

    送走刘泽之后,刘襄立即发兵向西,进攻济南郡,并传檄各路诸侯。檄文略云:

    高祖平定天下,封嫡长子悼惠王刘肥在齐。悼惠王去世,留侯张良立我为齐王。至惠帝驾崩,吕后专权,听任诸吕擅自废除高帝子孙,连杀三位赵王,又灭梁、燕、赵三国,王于吕氏家族,将齐国一分为四。忠臣进谏,吕后惑于乱臣不听。今吕后崩俎,皇帝年幼,不能治理天下,必依恃诸侯。奈吕氏擅占高官,聚兵耀武扬威,劫持列侯忠臣,假托帝命号令天下,帝祚因现危机。今我举兵进京,诛伐不应为王者,传檄天下,各宜奉行!

    相国吕产闻报齐王起兵为乱,遂派大将军灌婴引军出京,往东迎击。

    灌婴引兵前至荥阳,与诸将计议:吕氏领兵占据关中,欲危刘氏自立。我今若打败齐军回报朝廷,是增吕氏之势,与先帝子孙为敌。诸公以为如何?

    众将:决计不可。愿奉将军之命,共保刘氏江山社稷!

    灌婴见众志一心,于是驻军留守荥阳,派使者通告齐王刘襄及诸侯联军,愿与诸侯王联手讲和,以待吕氏叛乱,共同诛之。

    刘襄得书大喜,就向西攻取济南郡,屯兵于聊城边界,以待时机。

    吕产得知齐王与灌婴联合,忙进宫挟持太子,欲以此威令诸侯,使其不敢妄动。

    长安城中,太尉绛侯周勃、右丞相陈平闻说诸吕挟持天子,于是私下密谋,商定计策,欲使上将军吕禄交出兵权。

    九月初十清晨,周勃依计而行,轻车简从,来到吕禄北军大营。守门军士见有车马入营,立即传报营门守将,一面挡住周勃去路。

    营门将官闻报而出,见是太尉周勃,再拜言道:原来是绛侯驾到,末将之旧主也。奈上将军有命,军令如山,若无天子符节,任何人不许进入军营,请太尉恕罪则个。

    周勃:既是军令如山,与你无关,我且回去。

    因见行动受阻,乃从容返回,来找襄平侯纪通。

    纪通负责掌管皇帝玉玺符节,自生父纪城起始,便是周勃旧部,更系通家之好。

    周勃见到纪通,责以君臣大义:子所掌玺印,是汉家天子所付,还是吕氏所托?

    纪通:太尉休怒,劣侄知其何为!

    遂带天子符节,伪称皇帝之命,送周勃驰进北军大营。既进大营,还需将印,方可调动军队。周勃乃派吕禄好友郦寄,乃汉初功臣郦商之子,前往相劝吕禄,威逼利诱。

    郦寄:今日之事,上将军未见之乎?诸将恨吕后久矣,必欲杀将军兄弟而后快。

    吕禄:如此奈何?

    郦寄:满朝旧臣之中,惟绛侯周勃宽厚容人,欲救吕氏。我来之时,太尉亲口许诺,上将军只要交出北军符印,即可回封国赵地,安心养老。将军何不交出北军,以保身家?

    赵王吕禄虽为北军统帅,并兼上将军,却生就没甚胆量。因闻言大惧,乖乖交出将印,只带百余从人出城,逃往赵国。郦寄得到将印,立即交付太尉周勃。

    周勃升帐高坐,乃命纪通:擂鼓聚将!

    三通鼓罢,阖营将士聚齐,见老将周勃高居帅位,未明所以,齐都大惊,面面相觑。

    纪通:众将大胆无礼!今元帅在上,玺印俱全,何不施礼参见!

    周勃戎马半生,纵横天下,乃为不世名将,自有一股凛然气势;更兼帐下众将,大半乃为绛侯旧部。因见故主重披战袍,虎威不减当年,又闻此言,皆都上前见礼。

    诸将:末将等参见上将军,齐奉将令!

    周勃面色凝重,环视帐内,遍观诸将,不知其对刘氏是否忠诚如故,心中忐忑不安。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乃持节捧印,撕掉左袖,对众将叫道:太后升天,诸吕为乱,欲夺高祖江山。汝等将士,若为吕氏效力,便可右袒;若为刘氏效命,随我左袒!

    号令既下,但见片刻之间,诸将皆裂其衣,露出左肩,并无一丝迟疑,呼声震天。

    周勃见军心可用,老怀弥慰,就此控制北军,使人驰骑出营,还报右相。

    陈平闻报大喜,便遣来使还报周勃,命派纪通再持天子符节,依样画葫芦,协助朱虚侯刘章控制南军,严守军门。

    如此不到半日,南北两军皆入刘氏宗室及汉臣之手。

    陈平又令故相国曹参之子平阳侯曹窋:赦令禁军卫尉人等,不准放相国吕产进入内宫殿门,必要阻其挟持皇帝!

    曹窋奉令,抢先来到未央宫,命卫尉阻止吕产入殿。

    陈平犹恐曹窋兵少不敌,又传令朱虚侯刘章:自南军中选兵千人,立即进宫,以护卫皇帝为名,伺机捕杀相国吕产,下手不可容情!

    刘章奉命,亲自率领千名南军入宫。

    吕产此时并不知道吕禄已经逃走,引领亲军进入皇城。因见卫尉严阵把守未央宫门,不由着慌,遂问郎中令贾寿:此乃何意?

    贾寿:观此情势,必是宫内有变。相国宜下决断,发兵占领未央宫,控制南军,挟持皇帝,先安定内宫局势,再尽诛刘氏宗室。

    吕产:绝计不可。情况不明,若就此杀将入去,一旦殃及皇帝,则我必担谋反罪名也。

    贾寿闻此,只能摇首叹息。吕产徘徊于未央宫门前,就此白白错过宝贵机会。

    此时平阳侯曹窋手下,只有五百卫尉,见相国吕产三千铁甲入宫,双方众寡悬殊,自也不敢妄动,一时心急如焚。

    便在此时,只听人喊马嘶,一队人马迅如疾风,直向未央宫杀来。曹窋与吕产齐都转头回望,只见为首一员大将,威不可当,乃是朱虚侯刘章,率领南军千余精卒赶到。

    吕产见是刘章,知其专与吕氏作对,由是惊慌失措:此人引兵前来,我将奈何?

    回头再找郎中令贾寿,哪里还有人影?原来因见相国犹豫不决,早已偷偷溜出宫城。

    朱虚侯刘章勇不可当,来至未央宫前,立下辣手,立刻与吕产卫兵在宫门外展开激战。当时吕产部众三千,刘章军只有一千,虽然皆是精锐,犹是寡不敌众,一时胜负难分。

    就在这时,宫中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时暗无天日。

    刘章趁机叫道:高祖皇帝显灵,遣阴兵前来,相助我等除贼。众军何不并力上前!

    南军听罢,吼声如雷。吕产亲兵心胆俱裂,纷纷弃兵溃逃,转瞬皆散。

    吕产闻说高祖派阴兵前来,屁滚尿流逃窜,躲进郎中令官署厕中,不敢出来。

    须臾风止云开,晴日朗照。刘章大搜宫中,就东厕中逮住吕产,二话不说,一刀砍下,提住首级,复又一脚,将尸体踢进粪坑。

    刘章既杀吕产,乃复引兵入宫,威逼谒者交出天子符节,冲入长乐宫中,斩杀卫尉吕更始。未至午时,宫内诸吕已靖,刘章手持吕立及吕更始首级,到至北营,来向周勃报功。

    周勃大喜,向刘章拜贺:我等所患,惟独吕产。今已伏诛,则天下定矣!

    刘章逊谢,于是下令,对诸吕进行清洗。

    吕禄虽已上交兵权,仍然难逃一死,复被擒回斩首,继而诛灭全家。

    周勃复遣使臣,赍持天子符节前往蓟都,勒令燕王吕通自杀。

    吕后胞妹吕媭,则被乱棍打死;儿子樊伉,也被处死。

    由此数千诸吕男女,尽数落网,不分老少,一律被周勃斩草除根,不留半点后患。

    吕氏阖族既除,周勃复又下令,将亲附吕氏一党,也都罢黜,不许复立朝堂。于是鲁王张偃被废,丞相审食其、郎中令贾寿,皆被罢官免职。

    刘章见此,暗自咂舌,对右相陈平私语道:皆谓绛侯周勃木讷敦厚,其实亦是狠人也!我先祖生前曾言,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是周勃,果有先见之明。

    陈平:吕后生前曾灭韩信、彭越及英布三族,又戮刘氏诸王,杀人无算,能无报应乎?

    周勃诛除诸吕势力,雷霆万钧,如汤泼雪。吕氏被彻底铲除,琅邪王刘泽方至长安。

    陈平见琅邪王至京,乃与周勃召集诸臣,商议善后诸事。

    周勃:当今皇帝年幼,且是太后所立。今吕氏既除,我等仍奉其为主否?

    陈平:当今少帝刘弘,及其诸兄济川王刘太、淮阳王刘武、常山王刘长,皆非孝惠帝亲生。吕后以计诈取他人之子,杀其生母,养于后宫,立以为帝,以强吕氏。今既夷灭诸吕,而奉其所立为主,则待其年长用事,吾属便死无噍类矣。智者行事,岂可留此大患?

    周勃:若依丞相,则其奈何?

    陈平:若依我计,不如视诸王中贤者立之。

    刘章:先父齐悼惠王乃高祖长子,我兄刘襄便是高帝嫡长孙,可立之为帝。

    刘泽:切切不可!吕氏以外戚几危宗庙,祸乱功臣。齐王刘襄母舅驷钧,亦是外戚,且助吕为恶,朝野尽知。若立齐王为帝,则驷钧复为吕氏,汉室江山危矣。

    朱虚侯闻此,恨恨不语。

    陈平:若依琅琊王之议,其谁可为主?

    刘泽:不能立长,则可立贤。我举淮南王,乃高祖少子,有何不可?

    刘章:淮南王刘长年少,母家又恶,不弱于吕氏,你不知乎?

    刘泽闻言,面红耳赤,欲要发作,却又不敢,只得闭口不言。

    陈平因见众说不一,便以目示意,向太尉周勃微微点头。

    周勃见之,起身离座:今有代王刘恒,诸公怎不言之?其生母薄氏,本是贤妃,从不与人相争;且代王乃是高祖亲生之子,至今幸存,而且最为年长。立子以长,有何不可?

    陈平立即接口:代王继位,顺理成章。且代王善良厚道,众大臣亦可放心也。

    众臣闻之,皆都无辞,于是一锤定音,谋求迎立代王刘恒。

    周勃见众臣再无异议,遂向朱虚侯刘章说道:既是如此,尚请殿下发书,将诛灭吕氏之事告诉齐王刘襄,请其罢兵,不必再入长安矣。

    齐章应诺,狠狠盯视刘泽一眼,于是修书遣使。刘襄收到兄弟来书,得知众臣决定议立代王刘恒,无计奈何,只得罢兵返回临淄,由此继承帝位梦想破灭。

    闰九月,代王刘恒被迎至长安,在群臣拥戴下即皇帝位,是为太宗孝文皇帝。

    许负当年一语,至今应验。

    镜头闪回,叙说孝文帝刘恒。

    刘恒乃是汉高祖第四子,薄姬所生。刘邦平定陈豨叛乱后,册立八岁刘恒为代王,都于晋阳。刘恒在代地为王十五年,与民休息,发展生产,恭俭作则,代地大安。

    因受母亲薄姬悉心教导,刘恒养成谨慎沉静性格。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商定拥立代王,派出使者,前往晋阳,迎接刘恒到长安继承皇位。

    刘恒见到使者,闻说入京即皇帝大位,并非大喜,反起疑心,因问属臣。

    郎中令张武:今虽太后驾崩,诸吕依然用事,必要尽灭刘氏宗亲,岂肯拥立长君?微臣认为有诈,殿下不如托病相辞。

    中尉宋昌:臣谓不然。信使即是右相及太尉派来,且云诸吕已被尽灭,则刘氏江山稳固,又何必顾虑重重?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臣谓殿下应大胆前往就位。

    刘恒:即是众论不一,则我问卜可也。速召巫史占卜,以决吉凶!

    巫史奉命入殿,排摆卦象,得“大横”卦。观其卜辞云:大横纹路谓正当,问者即位做天王;家族伟业实光大,启延禹绩国祚长。

    卦师叩首奏道:恭贺殿下!天王高于诸王,即谓天子者也。

    刘恒由是意决,便随来使赴京,往即帝位。为防万一,先派舅父薄昭到长安探听虚实,自己随后缓行;离长安城五十里高陵时,又派属下宋昌先进城探路。

    宋昌到达渭桥,见丞相以下官员都来迎接,乃回高陵,回报赵王,这才放胆前行。

    赵王到达渭桥,群臣大礼参拜,刘恒谦逊回拜。

    太尉周勃进奏:请大王赐以片刻,臣有秘陈。

    赵王使宋昌答道:若太尉所陈公事,请当面奏来;若所陈私事,则王者无私。

    周勃甚异其对,奏道:臣所谓秘陈者,是欲跪呈天子玉玺也。

    刘恒辞谢:天下大事,岂可如此草率?请到京都馆舍再议。

    周勃称喏,乃与陈平等众臣簇拥赵王进城,进入馆驿,然后聚众商量即位诸事。

    赵王犹不放心,先命刘兴居带兵进入内苑,打扫宫掖,确保平安,这才住进未央宫。

    众臣见赵王如此持重,皆都满意,由是选择良辰吉日,立赵王继承皇位,是为汉文帝。汉文帝即位,宣布大赦天下,复下诏旨,明示诸吕叛国大罪。

    画外音:平叛诸吕之日,乃是正月十五上元节。此后每年此夜,汉文帝都要微服出宫,与民同乐,庆祝安汉复国大功。因秦汉时“夜”字同“宵”,正月又称元月,故将正月十五日定为元宵节,是夜就叫元宵,也叫元夕,张灯结彩以庆。元宵佳节,源来于此。

    文帝登基之后,复叙平定诸吕叛乱大功。因齐王刘襄在外首义,便将城阳、琅邪、济南三郡,复归于齐。朱虚侯刘章亲斩丞相吕产,立下大功,加封二千户俸禄。次年又晋封刘章为城阳王,许在齐国境内创建城阳王国。

    封完有功宗室,又封拥立功臣。任命宋昌为卫将军,张武任郎中令,负责守卫皇宫京城,以保障皇帝安全。对被吕后贬斥刘姓王公,恢复爵位封地,同时对开国功臣赏赐分封。

    众臣获封,皆谓公平,心中钦服,赵恒帝位亦随之得到巩固。

    绛侯周勃却自恃拥立大功,渐渐骄横,大有轻视新帝之意。

    文帝愈加礼重,散朝后经常目送离殿方止。

    宋昌谏道:君臣之分,不可失也。周勃虽有诛吕安汉大功,但亦汉臣。陛下对其如此礼重,有失君主威严;周勃泰然受之,更失为臣本分。君臣皆失,似有不可?

    文帝:卿言是也,朕当改之。

    自此之后,汉文帝在升朝之时,神色越发严肃。周勃见此,虽生敬畏,不免牢骚。

    便有属下提醒道:公不见淮阴侯耶?小心功高盖主,引火烧身!

    周勃听了,有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

    一次朝会已罢,众臣皆散,汉文帝留住左相周勃,右相陈平,君臣闲谈。

    寒暄数语,汉文帝温言询问周勃:公为右相,管理百官,总理中枢,其责非轻。未知天下一岁,决狱几何?

    周勃闪烁其辞,回答不出。

    汉文帝又问:则天下一岁钱谷,出入几何?

    周勃仍是回答不出,已汗流浃背,坐立不安。

    汉文帝面露讥诮之色,便问陈平:公为左相,当必知之?(本集完)

第二十一集 贾谊上疏

    未央宫中,君臣问策。

    陈平闻天子问讯,爽快答道:臣亦不知,百官自有主其事者。陛下若问决狱,责以廷尉;若问钱谷,可责治粟内史。

    汉文帝愠怒道:则我置左右丞相在朝,是为何用哉?

    周勃闻听天子出言不善,愈加惊慌。

    陈平从容答道:宰相者,是辅佐天子,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若事必躬亲,则复置百官有司,何为?

    文帝闻罢,哈哈大笑:卿乃大才,真我大汉丞相也。

    周勃惭愧无地,起身再拜:臣之才能,不及陈平万一。请许臣以病辞,去此相位。

    文帝勉慰数语,就而允之,于是诏命陈平独相。至此陈平职冠群臣,乃为百官之首。

    奇花易谢,好景不长。陈平为相未及一载,便于孝文帝二年患病去世。孝文帝悯其大功,赐谥号为献侯,命其子共侯陈买袭承父爵,并领曲逆封地。

    事件悬疑:陈平“受金盗嫂”之典,出于《史记·陈丞相世家》。其文略云:

    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覆乱臣也,愿王察之。

    从字面上看来,周勃完全是出于嫉妒,捕风捉影,谄害陈平。然而其中疑点十分明显,便是陈平自楚营逃奔汉王之时,只是一降将而已,而且孤身一人,并无任何背景可言。即便被封为都尉,又怎可与周勃这个汉王发小同乡,一同起兵,且兵权在手之勋臣大将相比?如果说周勃出于嫉妒,对一个外来降将大肆诬陷,则以其心胸,又怎能高居汉相之位?

    历史真相:其实是因周勃十分欣赏陈平才能,又深知汉王刘邦性情好恶,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实助陈平必得重用,为汉王选贤任能之举。其中蹊跷,只需回顾周、陈二人,一生中三次完美配合,屡建奇功,便知端地。

    镜头闪回,叙述陈平与周勃数次合作。

    陈平原随项羽,单枪独马夜渡黄河,投奔汉王。刘邦并未对其另眼相待,只是随众赐宴而已。陈平恐此后再无机会得见汉王,便以有事相报为名,宴后独自留下,畅论天下时局,以满腹才华打动汉王。刘邦与谈大悦,遂命为都尉,使其监管满营诸将军纪。

    汉军诸将由此哗然,不愿受此楚军逃兵管辖,由是诉诸将军周勃。

    周勃暗中观察,见陈平果有大才,满营诸将,未有及者。因此不但听信诸将报告参劾,反而将欲力荐于汉王,劝其重用陈平。但深知汉王性情,最忌朋党互荐,由是便思一计,拉上灌婴,反向汉王进谄。以捕风捉影之事,小事重报,捏成盗嫂、受金,两条重罪。

    刘邦听其二人所献谗言,感觉十分可笑,遂自言自语道:小叔与阿嫂私通,乃是房帷之中隐晦之事,本来无据可查;而收受军士小礼,凡是带兵将军,何人不犯此错?岂可独罪陈平!以此二罪谄之,其实是欲表明陈平职小,不足以服众也。

    于是唤来陈平,询问一番。陈平妙言答对,便得重用,且被赐以重金,再不必受贿以图自存。由此众军不得不服,再不敢提甚异议。周勃一番表演,实助陈平固宠。

    刘邦亲征英布,虽然最终获胜,但亦身负重伤。其后燕王卢绾也反,便派樊哙领兵征伐。但大军方出,朝中就有人向高祖进言,说樊哙与吕后勾结,实不可用。刘邦命陈平至营传令,使周勃接替樊哙,并将樊哙斩首回报。陈平再与周勃完美合作,生擒樊哙以归。

    吕后死后,又是周、陈联手,调集北军,诛灭吕氏一族,然后迎立代王。

    汉文帝继位,叙论众臣之功,众人皆争为己,陈平独让周勃。

    陈平奏道:当高祖之时,臣六出奇计,周勃功不如我;今灭诸吕,臣功不如太尉。

    于是主动要求辞去右丞相位置,让予周勃。汉文帝听罢大为感动,就封周勃为右丞相,陈平做左丞相。此乃陈、周二人第三度合作,建立不世奇功,力挽乾坤,结局皆大欢喜。

    汉文帝留下二位丞相问政,陈平早已看出,天子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看不惯周勃恃功自傲,欲罢其相位而已。故此一面任其先受一番尴尬,以顺天子心意,再轻轻数语妙答,以救周勃之危,替其解脱。此是二人最后一次配合,皆得保全官职富贵。

    闪回结束,书归正本。

    陈平谢世,文帝重新起用周勃,命其为相。

    十个月后,因当时列侯都住在长安,京城粮食供应不足。文帝于是下诏,命令列侯各归封国,不得滞留长安。列侯贪恋朝中权位,各寻借口留在京城,不肯归封。

    文帝发怒,复命免除周勃相国职位,使其带头表率,回归封地绛县。

    周勃回到封地年余,每当河东郡守、郡尉巡行到达绛县,便想起当年高祖伪游云梦,借机擒拿楚王韩信之事。因畏惧被诛,便常身披铠甲,命家兵卫护,才敢来见郡守、郡尉。

    此后便有人借此上书,告发周勃想要谋反。

    汉文帝览奏,半信半疑,遂诏命廷尉前往绛县,审明回奏。廷尉又将此事交给长安令处理,于是捕捉周勃,下狱拘审治罪。

    周勃恐惧异常,兼又拙于言辞,不知怎样答辩。

    狱吏渐渐欺辱,周勃以千金贿赂狱吏,请其开恩。狱吏知道周勃为人忠厚,不会谋反,意欲救之,就在牍板背面写上一行字,相隔监门示之。

    牍板之上写道:请公主出面,向太后求情。

    狱吏所说公主,乃是汉文帝之女,嫁给周勃长子周胜。周勃一见大喜,恍然大悟。由是待长子周胜前来探监之时,命其还家说与公主,令其入宫见其祖母,为自己作证未反。并命将多年来朝廷增封及赏赐财物,都送给国舅薄昭,同时请其上奏美言。

    案件审至紧急关头,薄昭果然替周勃出力,连夜进宫,向姑母薄太后进言。太后也早自孙女口中得知此案,认为周勃没有谋反情事。

    来日文帝临朝之前,来向太后请安。薄太后忽发暴怒,抓起头巾,向文帝身上掷去,厉声喝骂:绛侯周勃,乃三世老臣,功高盖世。又身挂皇帝赐给印玺,在北军率领十万铁骑,不在那时谋反;如今身居小县封国,反倒要谋反不成!

    汉文帝此时已经看到绛侯在狱中供辞,知其被屈含冤;又见母亲暴怒,急忙拜倒谢罪:太后休怒。狱吏也是刚查清楚此事,上报绛侯无罪,孩儿这就马上放他出狱。

    于是立派使臣,持节前往刑狱,释放绛侯,复其爵位封邑。

    绛侯出狱,谢恩还府,对家人叹道:我曾领百万大军,怎知狱吏尊贵如此!

    于是回到封国绛城,安度晚年。乃于孝文帝十一年去世,谥号武侯,落得善终。

    刘恒为帝,一面与民休养生息,一面巩固皇权。除重封周勃、陈平、灌婴等先帝旧臣,跟随自己由赵国入朝官员,皆都官至列卿。除保留旧有诸王,为张威势,又封宗室。

    文帝诏命:立帝妃窦氏为皇后,长子刘启为太子。原赵幽王刘友之子刘遂,立为赵王;徙封原琅邪王刘泽为燕王;立刘遂之弟刘强为河间王;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刘兴居为济北王。皇子代王刘武,徙为淮阳王;太原王刘参,徙为代王;皇子刘揖,立为梁王。

    赐封已罢,乃大力推行无为而治,休养生息。

    文帝三年,济北王刘兴居发动叛乱,开启同姓王武装反抗汉廷先例。汉文帝派兵镇压,叛军土崩瓦解,刘兴居被俘自杀。

    三年之后,皇弟淮南王刘长又举叛旗;尚未行动,即被朝廷发觉。文帝派人传讯刘长入京,罢其王位,发配蜀郡。押送途中,刘长绝食而死。

    两起叛乱虽被平息,但朝廷中有识之士,认为诸侯王已成为对抗朝廷分裂势力,非解决不可。太中大夫贾谊,就是其中突出代表。

    镜头闪回,叙述贾谊来历。

    贾谊生于洛阳,少有才名,师从荀况弟子张苍。能诗善文,闻名于世。河南郡守吴公将其召致门下,非常器重。在贾谊辅佐下,吴公治理河南郡,成绩卓著,时评天下第一。

    汉文帝听闻河南治理有方,擢升吴公为廷尉,位列朝班。吴公重义,因势举荐贾谊。汉文帝征召贾谊入朝,当面策试,甚喜其才,委以博士之职。

    当时贾谊年仅二十一岁,在朝廷所聘博士中年纪最轻。出任博士期间,每逢皇帝出题命论,贾谊每有精辟见解,应答如流,获得同侪一致赞许。

    汉文帝非常欣赏,因而破格提拔,一年之内便升任为太中大夫。

    贾谊极喜针砭时弊,初任太中大夫,就开始为朝廷献策。文帝元年,贾谊上《论定制度兴礼乐疏》,以儒学与五行学说设计一套汉代礼仪制度,主张改正朔、易服色、制法度、兴礼乐,以代替秦制。由于当时文帝刚即位,因此没有采纳。

    文帝二年,针对当时弃农经商、淫侈之风日长现象,贾谊又上《论积贮疏》,提出重农抑商经济政策,主张发展农业生产,加强粮食贮备,预防饥荒。汉文帝采纳,以为贾谊才能突出,欲拔任公卿之职,周勃、灌婴、东阳侯、冯敬等人群起反对,进言诽谤贾谊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汉文帝为安抚旧臣,逐渐疏远贾谊,外放为长沙王太傅。

    贾谊因贬离京,长途跋涉。途经湘江,写下《吊屈原赋》,抒发怨愤之情。

    汉文帝疏远贾谊同时,得一男宠,名唤邓通,蜀郡南安人氏。

    邓通之父名叫邓贤,家道殷实,连生三女,终得一子。当儿子降生之时,因见村北南阳郡到汝南郡官道方通,车马辐辏,故为婴儿起名邓通。

    邓通幼年读经习文,弱冠时读书并无起色,专会弄水撑船。

    西汉初年,读书人家有中产者,自备车马服装资费,可到京师做郎官,等候朝廷使用。邓贤颇有资财,于是置办车马服饰,送邓通前往京师长安,寻求光宗耀祖之路。

    邓通因其性情诚谨,擅长划船,不久就被征召到皇宫为黄头郎,专职掌管行船。

    忽一日,文帝做梦升天,百计难登;却有黄头郎自后推之,终至天上。文帝回头看时,见那黄头郎穿件横腰单衫,衣带系结在背。

    梦醒之后,文帝至未央宫西边苍池中渐台,看到邓通衣带从后面穿结,正如梦中所见。及至召问姓名,姓邓名通,音近“登通”。文帝由是宠之,前后赏赐累计亿万钱。

    又有一日,骊山老母许负扮作相面妇人,进入长安,每相奇准,轰动朝野。

    文帝闻之,命其入宫,令为邓通相面。

    许负细观邓通面相,摇头说道:此人命蹇,当会穷困饿死。

    文帝不悦道:其穷通在我,何人能使其贫困哉?

    许负不复再言,告辞而出。文帝便将邓通家乡大小铜山都赏赐之,许其铸钱。

    邓贤年已古稀,感念皇上恩德,便带女婿入山,雇佣工匠,采铜铸钱。因严格遵照儿子邓通嘱咐,每个铜钱俱都精工细作,从不在铸钱时掺杂铅、铁,取巧谋利,号曰邓通钱。

    因邓通钱光泽鲜亮,分量充足,厚薄钧匀,质地精纯,故此通行天下。上自王公大臣,中至豪商巨贾,下到贩夫走卒,无不喜爱邓通钱。

    邓通既蒙文帝宠爱,自行铸钱,由此富可敌国,更对皇帝感激涕零。

    忽有一日,文帝患痈,痛不可当,医疗无效。邓通为报君恩,常为其吸吮患处。

    文帝深为感慨,便问邓通:天下最爱寡人者,乃是谁人?

    邓通答道:天下至爱不过父子,至爱陛下者,当是太子。

    文帝闻此,点头称是。及至太子进宫问疾,文帝要其吸吮患处,太子虽然奉命,却面露难色。汉文帝由是认为邓通对自己之爱,超过亲生之子。

    太子出宫之后,闻说邓通经常为父皇吮痈,心中惭愧,却也因此怨恨。

    孝文帝除将严道铜山赐给邓通,又许吴王刘濞,自开豫章铜山之矿铸钱。因此邓氏钱和吴钱遍布天下,朝廷制钱反而难以通行。贾谊见此,忍耐不住,乃在长沙上《谏铸钱疏》。指出允许私人铸钱,必致币制混乱,伤及朝廷财税,建议禁止邓通采铜铸钱,文帝不听。

    画外音:汉文帝驾崩之后,景帝继位,没收邓通全部家产,充入国库;并处罚金数以万计,使其逐年偿还府库,负债累累。邓通由此贫病交加,终于饿死街头。神相许负毕竟言中,非是难逃劫数,还是一个贪字害了自身。邓通闲话,说过便罢。

    镜头转换,按下邓通,复说贾谊。

    贾谊被发配荆南,以为长沙王太傅,只因远处阴湿之地,日月着实难熬。

    好不容易挨至第三年,忽一日在室中读书,见有一只猫头鹰飞入房间,停于座位。

    那猫头鹰其形像鹃,又称为鵩,世人视为不祥之鸟。贾谊见鵩鸟进宅,自谓寿命不长,伤感不已,乃作《鵩鸟赋》,以抒怀才不遇情怀。

    《鵩鸟赋》传入长安,被人呈献天子案头。汉文帝由此想念贾谊,征召入京,并于未央宫宣室接见。宣室者,专门祭神典礼之处也。

    文帝见到贾谊,先问政见,再问祭祀,转而询问鬼神。君臣二人促膝长谈,贾谊知无不言,一直谈到深夜。汉文帝兴味盎然,不觉移席至前,与贾谊几乎前额相抵。

    谈论已毕,天色已明。

    文帝叹道:朕三年不见贾生,自以为必有过之,以今日看来,犹相差甚远也。

    于是命将贾谊调离长沙,使为幼子梁怀王刘揖太傅,出任大梁。

    内侍不解,于是问道:陛下既谓贾生是为天下奇才,因何不使留于朝中,予以重用?

    文帝:其间关要,非你小人可知。贾谊此时尚很年轻,棱角分明,若使参政,必致过激,易犯众怒,此其一也。

    内侍:尚有其二乎?

    文帝:今朝野之中,勋臣宿将及分封诸王相互对峙,盘根错节,矛盾本深。而贾谊力主削藩,若使其参与执政,则必与天下为敌,使朕陷入被动,此其二也。

    内侍:尚有其三乎?

    文帝:贾谊与邓通乃为死敌,朕今正以邓通抵制旧臣以及诸王,岂可使其二人互斗?最重要者,梁怀王乃是我至爱之子,今使贾谊辅之,用心良苦,你小人何知!

    内侍:陛下明见万里,小人管窥蠡测,不能知其万一也。

    贾谊既为梁怀王太傅,便即离京,随从梁王就国上任。此后虽在梁国封地,但仍体察朝中政事,居安思危。因正在年轻气盛,且恃丰华绝代,才能不世之出,尤其热血澎湃,不能自已。却不理解皇帝既对自己青睐有加,却为何将自己置于朝廷之外,便又满怀孤愤,故此多次上疏陈述政事。

    文帝见他文辞之间锋芒毕露,知其未解自己深意,因而多次留中不发,亦不回复。

    前元八年,淮南王刘长死,乃封其四子为列侯。贾谊闻而大急,乃上《陈政事疏》,又名《治安策》。其文恣肆汪洋,提出同姓诸王并不比异姓王可靠,且如此封国,最后都要背叛朝廷。解决办法就是分割诸侯王国,从而集权于朝廷。

    文帝览之,十分欣赏。然而当时正用心于稳定政局,恢复经济,不欲立即实施,由是再次作罢。因对诸侯王采取姑息政策,所以导致景帝时期吴楚七国之乱。

    汉文帝十一年,贾谊随梁怀王刘揖入朝,梁王不幸坠马而死。

    贾谊深深自责,经常哭泣,心情忧郁。梁怀王无子,按例撤销封国。贾谊上书建议为梁王立嗣,扩大梁国及淮阳国封地,使黄河至长江连成一片。

    文帝从之,乃迁淮阳王刘武为梁王,另迁城阳王刘喜为淮南王。其后吴楚七国之乱,梁王刘武坚决抵御,终平叛乱,方见贾谊此时深谋远虑。

    贾谊因伤心梁怀王之死,又常自责,终在忧郁中死去,年仅三十三岁。

    画外音:汉文帝刘恒在位,常以秦亡为鉴,深知百姓生活之苦,性又节俭,奉行黄老无为而治政策。曾因惜财罢建露台,又诏罢天下田租。通过一系列休养生息政策,汉朝经济得到长足发展,文教大兴,国力日益强盛。是谓一代明君,就此拉开文景之治盛世序幕。

    薄太后出身低微,在汉高祖时颇不得宠。因被吕太后赶出长安皇宫,随儿子刘恒前往代郡,因而多知百姓疾苦。汉文帝即位之后,便常劝儿子关心民生,废除肉刑。

    汉文帝至孝,欣然听从,则下诏书,议于众臣道:一人犯法,罪及自身。何连坐父母妻儿耶?我不信此法为善,卿等议之。

    大臣按照汉文帝意见,经过朝议,上奏请求废除连坐法。诏书下达,天下无不称颂。

    时有齐太仓公淳于意,临淄人氏,师从阳庆,传承黄帝、扁鹊脉书,学会五色诊病。

    苦学三年之后,淳于意开始悬壶济世,给人治病。因天赋异禀,又有绝艺在身,遂能预决病人生死,一经投药,无不立愈,因此远近闻名。人道仓公切脉,已臻于神乎其技。

    齐国侍御史成自述头痛,请仓公入府治疗。

    淳于意为其诊脉之后,退出内室,摇头不语。

    家人问道:我家主人何病,可有救乎?

    淳于意:你家主人,是否贪酒?

    史成家人:先生神断。我家主人最好杯中之物,嗜酒如命,无酒不食。

    淳于意:此乃疽症,病因发于肠胃,因贪酒所致。五日肿胀,八日必死,无可挽救。

    家人闻此,皆都不悦,似信不信。淳于意收拾药囊,告辞而去。到第五日,御史成开始全身肿胀;第八日头上,果然呕脓而死。

    由是淳于意名声大噪,自此求医者络绎不绝,车马盈门。而仓公喜欢游山玩水,又不常在家中,故常使病家失望而归,日久愤懑异常。以致病人死亡,家人积怨,而仓公不知。

    有富家求医不得,病人致死,于是告发仓公,说其借医欺人,轻视生命。

    地方官吏听信一面之辞,遂谓淳于意玩忽职守,判其有罪,要处以肉刑。

    按西汉初年律令,凡为官者受肉刑,须押送到京城长安执行。

    淳于意无子,只有五个女儿。临行时都往县中送父,更无善策相救,只能相向悲泣。

    仓公叹道:生女不生男,但遇急难,则有何用!

    小女缇萦时年仅十五岁,闻听此言,遂决定随父进京,一路照顾生活起居。

    临淄相距长安两千余里,着实难行。一路上父女风餐露宿,尝尽人间辛酸。好不容易到了长安,仓公立即被押入狱中,等候执刑。

    缇萦求告无门,于是斗胆上书皇帝,为父求情,请做奴婢,替父赎罪。其书略云:

    妾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愿入身为官奴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

    汉文帝观书,深谓其说有理,遂向群臣道:犯罪受罚,理固宜也。但既受罚,宜令其重新做人。今惩犯人,黥刺残肢,岂能劝人为善哉。卿等议之,当替肉刑!

    众臣拟定上奏,请求废除肉刑,改为鞭笞。刖足改为笞五百,割鼻改为笞三百。

    文帝大喜,遂下诏书: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过为善,而道无繇至,朕甚怜之!夫刑至断肢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痛而不德也!岂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

    丞相张苍据此诏书,废除肉刑制度,颁布新法。

    缇萦至孝之心,上书救父美举,促使废除肉刑。由此举国传颂,成为一段佳话。

    当时天下一统,无不附汉,唯有赵佗在番禺自称南越帝,是为化外天子。

    汉文帝以为鞭长莫及,不愿劳师动众,乃一改高后时期征伐之策,采取怀柔手段。先对赵佗真定兄弟亲族加以抚恤,派人修缮赵佗先人坟墓;然后派陆贾为使,赍国书出使南越,劝说赵佗去其帝号,归顺朝廷,并赐其锦绣衣袍。

    由此镜头闪回,便说陆贾其人。

    陆贾者,楚国人氏,早年追随汉高祖刘邦起兵。因其能言善辩,经常出使诸侯,深得高祖赏识,称为“有口辩士”。

    汉朝初定天下之时,赵佗在南越称王,刘邦便派陆贾出使南越,游说赵佗归附。

    陆贾到达南越之后,赵佗高坐接见,傲然非礼。陆贾细数赵佗出身,责其忘本无礼,与蛮夷类同;随后说以楚汉之争,指出南越与汉朝实力强弱悬殊,晓以情理。

    赵佗遂问陆贾:高祖部下名臣,如萧何、曹参、韩信等,与孤相比,谁更高明?

    陆贾答道:此三者,皆谓一时人杰。但殿下乃为一代雄主,何能相提并论哉。

    赵佗:则孤与汉帝,孰胜?

    陆贾:汉帝起于丰沛,讨暴秦,诛强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五帝三王之业,统天下,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居天下之膏腴,人众车舆,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大王部众不过数万,皆乃蛮夷;崎岖蜗居于山海之间,譬如汉朝一郡耳。大王何乃比于汉帝!

    赵佗:陆生据实而言,不事谄媚,是将我当作朋友,真耿直之士也。孤意已决,愿遵从汉朝约束,接受南越王封号,对汉称臣!

    陆贾:识时务者,乃为英雄。殿下得专南越,岂是偶然哉!

    赵佗大喜,遂上降书顺表,愿称汉臣,并留陆贾宴饮数月,这才放归中原。

    陆贾回归长安,向高祖汇报,所幸不辱使命。刘邦非常满意,升任其为太中大夫。

    至吕后当政,大改高祖之时怀柔政策,乃往北和亲于匈奴,向南用兵于百越。赵佗故而大怒,于是起兵征伐长沙国,重新又称南越之帝。

    闪回结束,复归汉文帝时代。

    陆贾奉命,再次出使南越,此时已是年逾古稀,皓首苍髯。但是老当益壮,欣然奉旨,再次前往岭南,赍持汉文帝亲笔诏书,来见老友赵佗。

    南越王闻说陆贾前来,激动非常,亲率众官迎出宫门,延请入殿赐坐。叙礼已罢,赵佗拜观汉文帝诏旨,名谓《赐南粤王赵佗书》。其诏略云:

    大汉皇帝谨问南粤王,甚苦心劳意。朕,高皇帝侧室之子,弃外奉北藩於代,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日进不衰,以故悖暴乎治。诸吕为变故乱法,不能独制,乃取它姓子为孝惠皇帝嗣。赖宗庙之灵,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今乃即大汉皇帝之位。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前日闻王发兵於边,为寇灾不止。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朕不能擅变焉。吏曰:‘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服领以南,王自治之。虽然,王之号为帝,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愿与王分弃前患,终今以来,通使如故。故使陆贾驰谕告王朕意,王宜受之,毋为寇灾矣。上褚五十衣,中褚三十衣,下褚二十衣,遗王,愿王听乐娱忧,存问邻国。

    赵佗见汉帝诏书中用辞严厉,恩威并用,乃甚恐慌,不由背上汗出,手足失措。

    陆贾:大汉皇帝含义至深,用心良苦。今混一六合,四海归心,大王又何必非欲自立为帝,自讨天诛?其实既便投归汉朝,朝廷鞭长莫及,君为方伯,亦如同称帝一方也。

    赵佗:我在岭南已开拓建国四十余年,尚不能与汉天子一较上下乎?

    陆贾:大王昔为秦将,征伐百越之时,岂忘之耶!以百越之强,若与中原王朝相比,仍是势单力薄;王虽立国四十余年,若与朝廷以兵对抗,亦不过螳臂当车也。

    赵佗顿悟,由是起身为礼:先生休怪,某知罪也。即便老友今番不来,我亦欲削除帝号,归顺大汉天子久矣。愿奉明诏,自此而后长为藩臣,谨奉贡职。前者擅自称帝,出兵骚扰大国边境,实乃长沙王居中挑拨,高后轻信其辞,歧视百越,隔绝蛮夷之地,致某心中不忿。今闻吕氏尽亡,祸首已除,愿修旧好,复为汉臣。

    陆贾闻罢大喜,再拜称贺。

    赵佗乃置盛宴以待,款留十数日,亲书降表,使陆贾携归汉帝。陆贾还归长安,上奏出使南越不辱使命,并呈递南越王奏疏。汉文帝展观降书,见其文略云:

    蛮夷大长老夫臣赵佗,惶恐百拜,上陈大汉天子皇帝陛下:老臣在南越四十九年,今已有孙。然而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靡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只因不能侍奉汉室。今蒙陛下怜我,复我南越王封号,又许贸易往来,真莫大厚恩也。老夫即使立死,尸骨不朽。臣奉陛下圣旨,已除去帝号,永为大汉南部藩屏,不敢再与汉室为敌。

    汉文帝大喜,以书展示众臣,赞道:虽我大汉之威,足服南越,但陆贾逞其口舌之利,对南越王动之以情,胁之以威,实乃莫大功劳也。陆卿以年逾古稀之身,不辞万里迢遥,再下岭南,承此重任,不辱使命,实为矫而不群,大汉功臣也。

    众臣:此实为陛下用人有方,陆大夫不辱使命!

    画外音:陆贾此行,非但化解一场战争于无形,且确保此后南部边境安定,长达四十年之久。自此汉朝实行休养生息,开创文景之治;赵佗重对汉朝称臣,也为南越国争取四十余年和平安定,对持续开发岭南大有裨益。陆贾回朝不久,便于前元十年病逝,寿终正寝。

    据史书记载,赵佗寿至一百单三岁,在其统治南越期间,秦汉帝国共换八个皇帝。至其去世之时,汉武帝已经在位四年。以此论之,赵佗不但是中国历史上最为长寿国君,亦是世界上最为长寿国王。不过,后世也有学者对赵佗年寿提出质疑,认为赵佗享年不足百岁,只是南越国对汉朝隐瞒其死讯多年而已。

    镜头转换,按下南越,再说塞北。

    汉文帝前元三年,匈奴右贤王背弃和亲之约,率数万大军南下,侵占河南之地。继而进袭上郡,杀略汉民,威胁长安。

    孝文帝下令丞相灌婴挂帅,出动八万五千战车及骑兵,前往高奴,迎击右贤王。

    灌婴不愧为沙场老将,只经一战,便将匈奴击败,右贤王复又逃跑塞外。

    汉文帝刘恒亲到太原督战,将欲乘胜追击,彻底将匈奴赶出漠北。未料正在此时,京城来报,说济北王刘兴居造反,欲攻关中。文帝急回京城,并命灌婴回师。

    镜头闪回,叙述刘兴居来历。

    刘兴居乃是汉高祖之孙,齐王刘肥第三子。公元前182年,被封为东牟侯,居住长安。吕后病死,刘兴居与次兄朱虚侯刘章作为内应,欲图拥立大哥刘襄为帝。

    周勃、陈平等诛杀诸吕,拥立代王刘恒,刘章、刘兴居兄弟企图破产。

    文帝继位,闻知刘章、刘兴居最初欲立刘襄为帝,甚为不悦,遂封刘章为城阳王、刘兴居为济北王,与其长兄刘襄三分齐国。

    刘兴居因为兄长没能当成皇帝,反而被削减原有封国,于是心怀不满。

    当匈奴大举入侵,丞相灌婴率兵讨伐匈奴之时,刘襄、刘章已经先后去世,只余刘兴居割据济北。汉文帝离京北出,亲征匈奴,屯驻太原。刘兴居闻知,便即乘机举兵叛乱。

    闪回结束。文帝还至京城长安,一面传檄命令灌婴回师,一面派柴武为大将军,率兵东征,平定济北王叛乱。

    刘兴居虽然心比天高,奈何命比纸薄。柴武大军东出,只经一战,便将齐师击溃;刘兴居为免被俘受辱,横剑自杀。高祖刘邦长子刘肥一脉,至此全部消亡。

    柴武大获全胜,于是上奏天子,请示继续进剿济北王余部。汉文帝诏命不必穷追猛打,下令班师还朝,封赐随征诸将,犒赏三军。

    由此济北国除,参与刘兴居叛乱胁从,皆都予以赦免。

    汉前元四年,冒顿单于闻说汉朝内乱平定,遂上书汉帝求和。其书略云:

    昔陛下和亲,乃双方幸事。奈汉吏侵凌,致右贤王听信后义卢侯难氏,发兵以抗天朝,背约离间兄弟。臣罚右贤王,令伐月氏,托天之佑,因灭月氏,又平定楼兰、乌孙、呼揭等二十六国。北方既定,臣愿停战,修兵息马,恢复旧约。因未知陛下心意,故呈书请示,并献骆驼一,战马二,驾车之马八匹。陛下若不喜匈奴靠近汉朝边塞,则我诏告官民远离。使者陛见,请即遣还,臣幸甚。

    书信送达,汉帝便与群臣商议,是战是和。

    公卿皆谓:匈奴方败月氏,其势正盛,未可击之;且匈奴国中,皆是低洼盐碱之地,我既夺而占之。亦不能久居。与其得不偿失,则不如和亲为上。

    汉文帝信以为然,乃诏准冒顿所请。其诏书略云:

    单于上书,言右贤王听信后义卢侯难氏,背约离间兄弟;愿停战修士,消除不快,恢复旧约,以使边民安宁,此古圣主之心也。汉匈缔约,结为兄弟,赍赏每丰,违约者常是匈奴。右贤王之事,因在大赦之前,单于不必深责,宜依表中所云,明告各官,使休背和约,守信行之;朕亦将慎履其约。使者谓单于伐国有功,且厌再战,实乃善之善者。朕之绣袷绮衣、绣袷长襦、锦袷袍各一,比余一,金饰衣带一,金带钩一,绣花绸十匹,锦缎三十匹,赤绨、绿缯各四十匹,派中大夫意、谒者令肩,赠送单于。

    冒顿单于览诏甚喜,由是接受汉帝赐赠,汉匈复和。

    文帝前元六年,冒顿单于病死,其子稽粥即位,号为老上单于。

    边境和平未久,十年之后烽烟再起。

    汉前元十四年冬,老上单于亲率十四万大军,侵入北地郡。因趁汉军无备,迅速进占朝那、萧关、彭阳,烧毁固原中宫,前锋直抵岐州雍、甘泉,距长安仅二百里。

    汉文帝闻报大怒,于是召集群臣,分兵派将。

    诏令:命中尉周谷、郎中令张武为将,发车千乘,骑兵十万,屯驻长安,防卫京师。

    周谷、张武:臣等遵旨!

    诏令:以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宁侯魏遫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前将军,大发上郡、北地、陇西等处兵马车骑,迎击匈奴。

    卢、魏、周、张:臣等遵旨!

    汉军奋勇出击,苦战月余,匈奴不敌,老上单于退出塞外。汉军虽胜,但亦损耗严重,故此出塞即还,对匈奴未能形成有效打击杀伤。

    此战之后,匈奴以为汉朝实力不过如此,于是日益骄纵,几乎每岁皆都派兵入边,杀略边境汉民,云中、辽东受害最甚。

    汉朝深以为患,经过朝议,不得不遣使者,复与匈奴修好和亲。

    后元四年,老上单于病死,其子军臣继立。乃以中行说为亲信,受其蛊惑,断绝和亲之约,对汉朝再次发动战争。

    后元六年,匈奴集合六万骑兵,分别侵入上郡、云中,挑起战争。(本集完)

第二十二集 七国之乱

    匈奴挑衅,再燃战火;谍报入京,汉帝大怒。

    未央宫中,汉文帝再下诏令。

    传旨官:奉皇帝陛下诏旨,兵出三路,迎击匈奴。以中大夫令勉为车骑将军,率军进驻飞狐;楚相苏意为将军,将兵北入代地,进驻句注;将军张武,屯兵北地。

    令勉、苏意、张武:喏!臣等遵旨。

    传旨官:诏命同时设置三将军,以卫长安。命河内郡守周亚夫,驻屯细柳;祝兹侯徐悍,兵驻棘门,宗正刘礼,军驻霸上。各负其责,不得有违!

    周亚夫、徐悍、刘礼:喏!臣等遵旨。

    众将领旨,分别引兵而去。

    此时匈奴骑兵疾如狂风,已进至代地句注边境,烽火警报频起,连连告急。

    汉军经过数月调动,进抵边境。匈奴见汉军加强守备,退出塞外,汉军也罢兵撤警。

    镜头闪回,叙述周亚夫来历。

    周亚夫者,乃是西汉开国功臣绛侯周勃之子。始做河内郡守之时,时逢骊山老母许负经过绛城,周亚夫请至府中,使老母为自己看相。

    许负仔细相看一番,出言惊人,开门见山说道:我观将军,命相尊贵。三年之后可以封侯,再过八年,便可做到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再过九年,会因饥饿而死。

    周亚夫先喜后惊,闻言不信,当即反驳:我兄长已继承父亲侯爵,其死子继;丞相之位,论说也排不到我身上。说我终会饿死,又岂有此理!既曰尊贵非凡,又怎会饿死?

    许负指其嘴角之纹:将军唇缘,有竖纹直达嘴角。此乃饿死之相,又何疑哉?

    周亚夫闻罢,惊讶不已,将信将疑。许负知其怀疑,便即告辞,扬长而去。

    三年之后,周亚夫之兄周胜之因杀人获罪,被剥夺侯爵之位。

    汉文帝体念周勃对汉朝曾立大功,不欲毁绝其嗣,便令推选周勃诸子之中有才能者,许其继承先父爵位。族中众人皆都推举周亚夫,汉帝准奏,便令其继承父爵。

    闪回结束。军臣单于进犯北边,文帝设置三将军,警卫京师,周亚夫奉命守卫细柳。

    文帝为鼓舞士气,亲至三路军营,犒劳慰问将士。先到灞上,再到棘门。

    灞上及棘门两处守将,分别乃是刘礼、徐悍。部下守门将官见到皇帝车马来至,不及通报主帅,皆都望尘拜迎,命令大开营门,引领天子车驾,直至中军大帐。

    刘礼及徐悍闻说天子忽至,皆都慌忙出帐迎接,以致手足无措;待文帝离去之时,又亲率全军诸将,送到营门。

    文帝因见二将谨守臣礼,甚为喜慰,又至细柳大营,且不令侍臣提前通报。

    细柳营守门将官见到天子车驾,根本不予理会,反令军士严阵以待,拦在营寨之外,不许放入。汉文帝不悦,使禁军侍卫持节上前,命令开门迎驾。

    守门将不看天子符节,昂然说道:周亚夫将军下有严令,军中只听将军令箭,不听皇帝诏命。虽是天子陛下驾到,末将未得将军大令,营不可入。

    文帝闻此,哭笑不得,遂派使者持天子符节,随门将进去通报。周亚夫见到符节,并不慌忙,乃命部将列队,即不出营迎接,只许打开寨门,请圣驾自入。

    天子车驾进入寨门,守营士兵高声喝道:将军有令!军营之中,不许车马急驰。

    御驾车夫闻此,只好控缰而行,缓缓驶入辕门。众军盔明甲亮,肃立两侧,并不行礼。

    直到军中大帐前,才见周亚夫一身戎装出迎,率领诸将,向天子行拱手军礼。

    天子侍卫喝道:见到圣驾,因何不拜?

    周亚夫:兵法有云,介胄之士不拜。请陛下许臣,以军礼拜见。

    文帝稍微一怔,继而大喜,手扶车前垳木,欠身向将士回以军礼。

    劳军完毕,车驾行出营门,周亚夫率诸将送至辕门而止,又不下拜。

    文帝见此,大为感慨,向随侍群臣说道:此乃真将军也!彼霸上及棘门之军,直如儿戏耳。若敌人来袭,我恐其带兵将军,亦被敌将俘虏。似周亚夫治军,敌军焉有可乘之机!

    一个月后,匈奴无隙可乘,最终引军退去。文帝亦命三将军撤兵,并升周亚夫为中尉,掌管京师警卫。又叮嘱太子刘启:此后若遇大战,尽可放心使用周亚夫为将。

    时有太子家令晁错,因闻匈奴屡侵边境,遂向文帝上《言兵事疏》,提出“以蛮夷攻蛮夷”之策。指出若对匈奴作战,需要器械锋利,精兵劲卒,将通军事,君择良将。

    文帝览疏,大为赞赏,赐诏嘉奖,但未采纳晁错主动出击匈奴建议。

    晁错又上《守边劝农疏》,提出鼓励移民实边,以此抵御外患,终被文帝采纳。

    于是晁错又上《募民实塞疏》,对如何安置移民提出具体措施。

    文帝十二年,晁错又上《论贵粟疏》。其疏略曰:请募天下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文帝纳之,由此诏命公开标价,售卖爵位,以所得财帛充实边防军粮。入粟拜爵实行之后,边境积粟,足支五年之余。

    晁错又奏:可令入粟者,输于郡县则可。边境及郡县充实,则可免天下田租。

    文帝纳而行之,于是诸郡农民处境大为改善。天下百姓,咸受其利。

    镜头闪回,叙述晁错来历。

    晁错者,楚国颍川人氏,生于汉高祖七年,年少时师从张恢,学习法家思想。

    汉文帝时,因闻晁错能文,使任太常掌故。晁错因受太常派遣,前往齐郡济南,跟随伏生学习《尚书》,接受儒家思想。学成归来,被任命为太子舍人、门大夫,后升为博士。

    晁错任博士时,上《言太子宜知术数疏》,陈说太子应通晓治国之法。文帝赞赏,拜为太子家令。晁错能言善辩,深得太子刘启信任,誉为智囊。

    文帝令大臣推举贤良、方正及文学之士,晁错被推举为贤良。天子亲自出题,就《明于国体》策问。当时一百多人参加对策,以晁错《举贤良对策》最佳,深得文帝嘉许。

    闪回结束。只因晁错对策优秀,遂由太子家令升为中大夫。

    此后晁错曾多次上书,提出削减诸侯藩地,改革法令建议。

    文帝虽未采纳,但十分赏识其才。太子刘启亦很赞成晁错,建议应将削藩纳为国策。

    时有中郎将袁盎,素与晁错不和,故对其治国之策,坚持反对态度。

    镜头闪回,叙述袁盎来历。

    袁盎亦为楚人,其父曾为强盗,迁徙安陵。吕后当政时期,袁盎乃为大将军吕禄家臣。汉文帝即位之后,袁盎被其兄袁哙保举,任为中郎。

    绛侯周勃诛灭吕氏有功,封为丞相,由此甚为骄横,汉文帝因此不喜。

    袁盎最善察言观色,因私见文帝,当面提问:陛下谓丞相周勃,是何等样人?

    文帝答道:是匡扶社稷之臣也。

    袁盎奏道:丞相只是功臣而已,不能称为社稷之臣。

    汉文帝:此二者之间,有何不同?

    袁盎:社稷之臣,应与陛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后掌权之时,诸吕胡作非为,擅自称王,刘氏局势危急。当时周勃身为太尉,掌握兵权,却不能拨乱反正。直待吕后去世,群臣共同讨伐诸吕,周勃顺势而为而已。因而只能称作功臣,不可谓社稷之臣。

    汉文帝:便是功臣,亦属难能。

    袁盎:今周勃自恃有功于国,每有骄横欺主之色,而陛下却谦虚退让,毫无君臣之礼。臣私谓陛下既为九五至尊,对待臣下,不宜如此也。

    文帝信以为然,由此再逢升朝议事,便逐渐提升威严,对周勃不苟言笑。

    周勃因此怨恨袁盎,私下言道:我与你兄袁哙交厚,子却在朝廷毁谤于我,何也!

    袁盎只拱手一揖,便即转身离去,对此质问置之不理。

    其后周勃罢相,回到封地,便有人落井下石,上书告其谋反。周勃因此复被召回长安,投系狱中。朝中王公大臣都不敢言,只有袁盎屡次上书,申明周勃无罪。

    周勃出狱之后,感念袁盎仗义出力,与其结为挚友。

    文帝三年,淮南王刘长自封国入朝觐见,为报私仇,擅自杀死辟阳侯审食其。

    袁盎闻此,便又上书,对文帝直言进谏:诸侯王恃其特权,太过骄横霸道,若皆如淮南王一般,此后必定祸患不断。陛下可适当削减诸王侯封地,以备来日不虞。

    文帝不听,淮南王刘长愈加蛮横。棘蒲侯柴武世子意图谋反,事发被诛,供状中牵连到淮南王。文帝览状大怒,诏命罢去淮南王爵位,贬为庶民,流放蜀地,以囚车押送。

    袁盎急上书劝谏:淮南王向来骄纵,陛下不加限制,以致酿成此祸。今又突予摧折,淮南王为人刚直,如死在途中,则朝野必谓陛下不能容人。背负杀弟恶名,彼时奈何?

    文帝正自暴怒,故又不听。

    淮南王身系囚车,被一路押解往西,颇受解吏诟辱。行至雍地,果因郁闷得病,非但不肯就医,并且就此绝食,自尽而死。

    文帝闻知此事,非常悲伤。望西涕泣不止,废食数日,亦不上朝。

    袁盎闻之,乃入见文帝,再次谏道:陛下在为代王之时,太后患病,三年尽心服侍,亲尝汤药。曾参尚感为难之事,陛下行之,孝道超过圣人之徒。诛灭诸吕之后,陛下由代国入京,彼时凶险难料,即使是孟贲、夏育之勇,也不及陛下。群臣共推陛下为帝,陛下推辞五次不就,犹较古贤许由,更多四次。陛下三事,均高于世人。今淮南王自死,与陛下无干,则陛下何须担心名声被毁哉!况陛下贬谪淮南王,本为使其改过自新;乃是护送官员不慎,以致淮南王病死,其罪不在陛下,又何必自责如此!

    文帝闻奏大慰,便纳袁盎建议,重新设朝,面见群臣,并封淮南王三子为王。

    由是袁盎屡献妙策,天子深加称赞,名声大振。

    时有宦官赵同,嫉妒袁盎受到重用,便在文帝面前造谣中伤。袁盎见此,忧愁不已。

    袁盎侄子袁种闻知,便劝叔父:何不公开羞辱赵同,以止其毁谤?

    忽一日,文帝坐车出行踏春,约袁盎同载,并命赵同在车上服侍。

    出离长安未久,袁盎忽然跪在车前,向文帝进言:臣闻能与天子同舆者,都是英雄豪杰。今我汉朝虽乏英雄,但须眉男子不少。陛下君临万方,似不宜令五体不全之人同乘。

    文帝闻言大笑,立即让赵同下车,在后跟随步行。

    前至霸陵,因见春光无限,天子大悦,遂亲自驾车,欲从西边陡坡飞车而下。

    袁盎担心文帝安危,策马随车而行,上前挽住缰绳,颜色更变。

    文帝笑问:卿为将军,亦怀惧耶?

    袁盎答道:臣闻千金之子,不坐垂常;百金之子,不倚危栏。并无他故,恐生危险也。圣明之主,更不应于危险之中,心存侥幸。今陛下亲驾快车,飞驰奔下峻岭,若马惊车败,陛下纵不自惜,但何对高祖及太后哉?

    文帝听罢,笑而止之,放弃飞车下山打算。

    此后又携皇后诸妃,并近侍众臣,巡游上林苑。当时慎夫人极受文帝宠幸,在内宫常与窦皇后同席而坐。游罢上林,就坐之时,郎署长布置坐席,慎夫人与皇后依然并肩。

    袁盎见此,亲自上前,将慎夫人坐席拉后三尺。慎夫人生气,不肯就坐,文帝也大为不悦,就命撤席,起驾回宫。袁盎却不肯罢休,上疏劝谏天子。其疏略云:

    臣闻尊卑有别,内宫才能和睦。陛下已立皇后,慎夫人不过宠妾,使与主上同席而坐,失却尊卑也。陛下宠爱慎夫人,厚加赏赐可也。若尊卑不分,名为宠爱,实则害之。陛下圣明,岂不知赵王如意之死,及其母戚夫人被吕后做成人彘之事乎?

    文帝览奏,凛然而惊,转怒为喜,将袁盎之疏转示慎夫人,并说戚夫人当年故事。慎夫人亦由此大悟,私下赐给袁盎五十斤金,以表敬意。

    袁盎多次直言劝谏,终受天子近侍及重臣所忌,不能久留京城,被调任为陇西都尉。

    到任之后,袁盎对士兵仁爱有加,将士争为效命。不久调任齐相,继而复为吴相。

    袁种为叔父送别,暗自嘱道:吴王刘濞骄横欺主已久,常有反心。叔父若要弹劾,吴王必生杀心。叔父每日只管饮酒,只时常规劝吴王,不要谋反可矣,以免受其毒害。

    袁盎听而行之,吴王果然厚待袁盎,并未加害。

    此后不久,袁盎告老还乡,路遇丞相申屠嘉,下车行礼拜见,申屠嘉只在车上致意。袁盎遂到丞相府拜见,欲问其由。申屠嘉闻说袁盎至府,良久方出接见,态度依然傲慢。

    袁盎:请摒退从者,单独相谈。

    申屠嘉:卿欲谈公事,请与长史掾吏商议;若是私事,我不受之。

    袁盎:公为丞相,自忖与陈平、周勃相比如何?

    申屠嘉:固不如也。

    袁盎:公自谓不如,某亦以之为然。陈、周共辅高祖,平定天下,更又诛杀诸吕,保全刘氏社稷,功业无双。公为踏弩士出身,其后提升队长,积功至淮阳郡守,并无谋划攻战之功。今一旦贵为丞相,则便轻视国士,却是为何?

    申屠嘉:卿乃卸任方国之相,何敢对某无礼如是!

    袁盎:当今皇帝陛下,亦是起自代国之君。及为九五之尊,每遇郎官呈奏,无不停车以听,计无不纳;不能纳者置之,人无不赞。此为何哉?以招揽天下贤能之士也。皇上每日闻所未闻,知所不知,日益英智;公为国相,塞天下之口,日益愚昧。以圣君督责愚相,依在下观之,公祸患不远矣!

    一席话毕,申屠嘉惊惧离座,再拜请罪:在下粗鄙不智,幸蒙将军教诲。

    乃引袁盎进入内室,奉其上坐,以为上宾。

    后元七年,汉文帝刘恒在位二十三年,病重不起。六月初一日,托孤于周亚夫、卫绾,叮嘱太子刘启:若有缓急,可用周亚夫为将。

    言罢驾崩,享年四十七岁。

    周亚夫及卫绾率领群臣,拥立太子刘启为帝,是为汉景帝。先接受百官朝贺,后为先帝治丧,上庙号为太宗,谥号孝文皇帝,葬于霸陵(今西安东郊白鹿原)。

    景帝即位,尊生母窦皇后为皇太后,立太子妃薄氏为皇后,以黄老之术治国。

    与此同年,长沙王吴著病故,因无子嗣,其国被除,共传五代,国祚四十六年。

    汉高祖刘邦当初所封八个异姓诸侯王,臧荼、韩信、彭越、英布、韩王信、张敖、卢绾等七个诸侯王全部消灭,吴氏长沙国独存。至景帝即位,四海再无异姓王国。

    与此同年,司马相如进京为官。

    镜头闪回,叙述司马相如来历。

    司马相如,表字长卿,蜀中成都人氏,自幼便好读书击剑。母亲恐其难养,名曰犬子,以避鬼神之忌。因慕战国时赵相蔺相如为人,自己更名叫作相如。

    汉景帝继位之时,司马相如二十三岁,被选为贤良,由此离蜀至朝,担任武骑常侍。

    当时梁孝王刘武在京,喜交天下文人。枚乘、邹阳、庄忌等一批著名文士,皆被招进王府,为王府座上之客。司马相如主动登门拜见,刘武得之大喜,携至封地睢阳。

    司马相如作《子虚赋》,刘武观而大奇,有高山仰止之感,便将珍藏古琴“绿绮”赠之。琴内镌有铭文:“桐梓合精”。乃是上古名琴,制造工艺之高,世间无二。

    闪回结束,复说梁王刘武。

    刘武者,汉文帝刘恒次子,窦后所生,汉景帝刘启同母兄弟。文帝二年受封代王,四年改封淮阳王。梁怀王刘揖去世无嗣,文帝便纳陆贾之谏,使刘武继嗣梁王。

    汉景帝前元三年,刘武入朝面君。

    兄弟相见,设宴欢聚。景帝酒醉,一时兴起许道:朕千秋万岁之后,传位于弟。

    刘武闻此,口内虽然逊辞,心中暗喜。母亲窦太后闻知,也是大为喜悦。

    虽是酒后闲话,但所谓君无戏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只因景帝醉后一诺,立刻便由宫中秘闻,迅速传遍朝野诸侯,成为众人皆知。

    吴王刘濞闻知此讯,惹起新仇旧恨,拍案怒道:我高祖自斩蛇起义,驱逐暴秦,又与项王激战四年,千辛万苦打下江山,任由旁支子孙轻易许人哉?不杀刘启小儿,誓不为人!

    镜头闪回,叙述吴王与景帝恩怨。

    景帝刘启为太子时,吴王刘濞遣世子刘贤入京,以为人质。

    刘贤因与太子刘启年岁相当,因而时常一起玩耍,喝酒竞射,并下六博之棋为戏。刘贤生性轻佻剽悍,又仗父亲势力,平时骄矜异常。与刘启博弈,常因棋路相争,态度不敬。

    这一日二人酒罢弈棋,又起争执。刘启一时怒起,顺手拿起棋盘击打刘贤,不料失手将其打死。汉文帝倒也不以为意,派人将其遗体送回吴国埋葬。

    闪回结束。从此刘濞怨恨刘启,誓欲为子报仇。

    再次闪回,叙述吴王刘濞来历。

    吴王刘濞,乃是汉高祖刘邦次兄刘仲之子,生性豪强,为人勇猛。

    淮南王英布叛乱之时,汉高祖亲征平叛。刘濞当时年仅二十,便以骑将身份,跟随三叔刘邦征伐淮南,在蕲县之西一举击破叛军,迫使英布逃亡被杀。

    当时荆王刘贾被英布所杀,没有后嗣。高祖认为东南之地与汉廷悬隔,非猛壮藩王难以统治,故立刘濞为吴王,统辖三郡,五十三城。

    吴地豫章郡产铜,吴王刘濞到任之后,便招致天下众多亡命之徒,盗铸铜钱。另外吴地滨海地区产盐,吴王遂又煮海为盐,贩卖到全国各地,获利颇丰。

    吴国所铸铜钱,与邓通钱一并流通天下,由是经济富足,实力日渐强大。只因国库丰盈,吴国境内由此不征税赋,军卒民夫而且一律给予佣值。国人由此支持吴王,惟命是从。

    世子刘贤被杀,吴王从此称病不朝。

    秋季遣使进京朝觐,汉文帝问:吴王何病,不能来朝?

    使者答道:只因心伤世子之死,吴王故此称病。请陛下捐弃前嫌,给其改过机会。

    汉文帝:准卿之奏。赐给吴王几案手杖,念其年老,许以不再朝觐。

    吴王拜受文帝之赐,闻说可以不必朝觐,由此以为朝廷软弱,愈发骄横。

    闪回结束。汉景帝刘启即位,许诺梁王刘武可为皇太弟。吴王闻之,怒不可遏。

    恰在此时,晁错升任御史大夫,开始谋划削藩。

    景帝二年,晁错上《削藩策》,上陈诸侯罪过,请求削减封地,收回旁郡。

    楚王刘戊来朝,晁错上奏:薄太后国丧之时,楚王在其国中宴乐淫乱,请求诛之!

    汉景帝下诏:赦免楚王死罪,削减东海郡,以为惩罚。

    晁错:赵王刘遂有罪,奏请削其河间郡;胶西王刘昂卖爵舞弊,请削其六县。

    汉景帝:准卿所奏。

    晁错:吴王刘濞,怀其杀子之恨,图谋不轨。经营吴地四十余年,私自铸钱,又煮盐贩卖,还招纳逃犯,谋反之心已显。宜削夺吴国会稽、豫章两郡,以为薄惩。

    汉景帝:准卿所奏,即可下诏。

    数道削藩圣旨陆续下达,受削诸王皆都大哗,既惧且怒,尤恨御史大夫晁错。

    吴王刘濞早怀反意,见削自己两个大郡,不肯奉旨。于是派出使者,与胶西王刘昂相约反汉,事成之后,平分天下而治。

    刘昂一说即从,并与齐国诸王相约,共同反汉,响应吴王。

    刘濞又派人前往楚、赵、淮南,通谋相约起兵。朝廷正准备元旦庆典,毫无防备。

    汉景帝三年正月,新年刚过,春寒未消。

    吴王刘濞下达屠杀令:吴国境内,朝廷所置二千石以下官吏,尽行诛杀,一个不留!

    于是铁骑四出,屠刀挥舞。江南早春,本是一派莺歌燕舞,顿时化作腥风血雨。

    闻说吴王起兵,楚王刘戊、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等六王群起响应,一齐公开反叛。

    吴王大喜,于是下达募兵号令,征募国内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子,全部入伍。数日之间,便聚徒众三十余万人。继又派使四出,分别与匈奴、东越、闽越贵族勾结。

    七国大军聚集,发布联合檄文,以“请诛晁错,以清君侧”为名,举兵西向。

    镜头特写。只说吴国战旗猎猎,一路西指。

    吴王起兵会稽,北上广陵,命置粮仓于淮南东阳,向西渡过淮河,先与楚兵会合;并遣间谍游军,深入肴渑,探听朝廷动向。

    当时七国叛军布置,以及进军线路,已经十分明晰。吴楚联军渡淮向西,乃是叛军主力;胶西等国叛军共攻临淄,齐王刘将闾据守;赵国则约匈奴精骑,联手犯汉北境。

    由于刘濞谋定而动,故此七国军队进展顺利,一路势如破竹。

    于是烽烟四起,警报纷传,皆入长安。

    闻说七国乱起,汉景帝大惊,与晁错商量出兵平叛事宜。

    晁错:叛军势大,各路守将必定不敌。为保必胜,臣请留守京师,陛下御驾亲征!

    景帝览奏,问于群臣。众议纷纷,久而不决。

    晁错屡次上书促战,见天子不下决心,于是大慌,就与下属丞史商议。

    晁错:乱势已起,天子不下诏命征伐,此必是朝中有人相阻,我将奈何?

    丞史:大人以为何人,阻拦平叛大计者?

    晁错:吴王今举七国之兵反叛,若无内应,岂敢孤注一掷?我观满朝文武大臣,只袁盎曾为吴相;入朝之后,又多次收受刘濞恩惠。袁盎必定知其预谋,我欲上书弹劾,如何?

    丞史:此时正当上下一心,一致对外。无凭无据,岂可捕风捉影,先自内讧起来?

    晁错闻此,也觉证据不足,一时犹豫不决。

    未料二人内室密语,却被廊下从吏闻之,立时出府,报与袁盎。

    袁盎非常惶恐,连夜求见国舅窦婴,说道:吴王反叛原因,实为世子曾被天子误杀,又不服削藩之故,与微臣有何相干?晁错欲要诬臣,某请面见天子,当庭对状!

    窦婴以为言之有理,遂入宫禀告景帝。天子闻此,即命召见二臣,当面对质。

    袁盎领旨进宫,发现晁错已经在场,遂跪叩上奏:请求陛下屏退旁人,容臣密奏。

    景帝准奏,命晁错暂且退出。

    袁盎见无旁人在场,便即献策:吴楚叛乱目的,在于诛杀晁错,并求复其封地。依臣之计,只要陛下舍一晁错,赦免七国谋反之罪,复其故封,则兵不血刃,叛乱自平矣。

    景帝:贤卿且退,容朕思之。

    袁盎:古语有云,当断不断,必生祸乱。陛下圣明,尚请乾纲独断!

    于是大拜四拜,起身出宫,自还己府,暗地运作。景帝此后苦思数日,终命袁盎为太常,命其秘密整治行装,出使吴国,以诛晁错为由,与吴王谈和。

    袁盎去后未久,丞相陶青、中尉陈嘉、廷尉张欧联名上书,弹劾晁错,提议将晁错满门抄斩,以息七国之乱。

    景帝最终批准众臣之奏,诏命腰斩晁错于东市,诛夷三族。又传首七国,诏命罢兵。

    事件悬疑:世人皆知,汉景帝聪明睿智,并非昏君,且明知晁错主张削藩,乃是一片忠心为国。因何便就轻易听信众臣谗言,不但下令腰斩忠臣,而且夷其三族?

    历史真相:其实此乃帝王之术,舍车保帅之举,并陷七国于不忠不义之地,以保朝廷必胜。当时吴王是以“诛晁错,清君侧”为名起兵,天下诸侯不明真情,皆欲进京勤王。汉景帝无由自辩,只有忍痛割爱,杀掉晁错。晁错既死,吴王若继续进兵,就等于承认己是乱臣贼子;但若就此退兵,更是死路一条。牺牲晁错一家,以换取诸侯支持,此为真相。

    袁盎奉命出使吴国,说明天子准许诸王所请,必杀晁错,就此劝说吴王罢兵。

    吴王自然不肯罢兵,自寻死路。并以深念旧情为由,欲将袁盎留下,命为领军。

    袁盎这才知道自己是被天子利用,至此进退两难。因思自己家眷皆在长安,岂敢从叛造反?于是毅然拒绝,坚执不肯。

    吴王闻此,立即反目,便派都尉:你领兵五百,将袁盎及其随从,杀之祭旗!

    都尉领命,回营召集手下校尉,安排任务:来日五鼓出发,围剿袁盎及其部众。

    安排已皆,校尉各散,依令回营准备兵马。

    诸校尉之中,却有司马何颙,曾是袁盎从史,并受袁盎活命之恩。因见故主将遭大难,于是知恩图报,还至家中,便定相救之计。

    计议已决,乃唤出十名家仆,尽出库中美酒数十坛,装在车上,载往北门。

    北门守将闻报,下城迎住,问道:何司马将此美酒,意欲何往?

    何颙:奉都尉将令,谓将军等守城辛苦,特命我等部将,赍此美酒,犒赏众军。

    北门守将:是四门皆赏,还是独赏北门?

    何颙:自是四门皆赏,由末将来犒北门。

    北门守将:既是如此,多谢将军。吩咐众军,开坛畅饮!

    于是下令搬酒下车,开坛给散众军。

    何颙大喜,殷勤相劝,灌醉守城士兵,乘夜割开营帐,救出袁盎,纵其逃出城去。

    袁盎得救,率引随从仓惶出逃。出城后摸黑向前,步行二十余里,至天亮之时,遇到梁国骑兵。梁国哨骑拦住,问询来者何人。袁盎由此出示天子符节,向梁军说明身份,借马逃离。由是向西疾驰,三日三夜,回到长安,将出使吴国情况,报告景帝。

    汉景帝:晁错已死,七国不肯罢兵,却是为何?

    袁盎:此非为必诛晁错,抗拒削藩是也。

    君臣正说之间,哨马斥侯入报:吴王刘濞自称东帝,重聚七国大军,将欲西攻洛阳!

    汉景帝大怒:黄门宫监,击鼓撞钟,召集众臣,升殿朝议!

    于是钟鼓齐鸣,净鞭三响,天子升朝,群臣皆集。

    汉景帝下诏:晁错既死,七国之兵不退,是为叛乱谋反,若不以武力镇压,王纲尽堕!赦命太尉周亚夫为南路总帅,率三十六位将军,领兵十万南出,抵御吴楚联军!

    周亚夫:喏!为臣领旨。

    汉景帝:敕令曲周侯郦寄为北路之帅,领兵三万,攻打赵国!

    郦寄:喏!为臣领命。

    汉景帝:敕令栾布为东路之帅,领兵五万,攻击齐地诸叛!

    栾布:喏!为臣遵旨。

    汉景帝:敕令大将军窦婴,引三万兵马驻屯荥阳,监视齐、赵动向。

    窦婴:喏!为臣遵旨。

    安排已毕,四路皆出,两军交锋。

    吴楚联军东进,行至梁国,遭到梁王刘武顽强抵抗。吴楚联军并力攻城,攻下梁国南面棘壁。梁王渐渐不支,遂遣使入京,向朝廷告急。

    天子议于诸将,周亚夫上奏:吴楚联军势大,一时难胜。若依臣计,建议用梁王拖住吴、楚主力,寻机切断对方补给,然后伺机击溃叛军,此为上策。

    景帝回复,诏准其计。于是周亚夫绕道进军,走蓝田、出武关,迅速到达雒阳。

    梁国被叛军轮番急攻,梁王复向周亚夫求援。

    周亚夫不理梁王告急,却派军队向东,屯兵于梁国以北昌邑,坚守不出。梁王再次派人求援,周亚夫仍按兵不动。梁王无奈,只得上书给兄长汉景帝,请求援兵。

    景帝下诏,命周亚夫进兵增援,周亚夫不为所动。

    梁王万般无奈,只得任命韩安国与张羽为将,拼死抵御,与吴楚联军僵持。

    梁国防守严密,吴兵无法西进,转而奔向周亚夫军。

    周亚夫坚守壁垒,不肯与战;却暗派轻兵南下,夺取泗水入淮之口,断绝叛军粮道。

    吴军断粮,士兵陷入饥饿;又正面挑战未果,士气锐减。吴王终于沉不住气,于是冒险出击,夜袭朝廷军营,佯攻东南,实击西北。

    周亚夫料敌机先,命在东南虚插旌旗,将主力皆都调至西北,严加守备。

    吴兵久而未能攻破,渐至懈怠。

    周亚夫见此,乘机引兵出击。吴兵大败,士兵多半饿死,其余或者投降,或者走散。官军获胜,周亚夫乘胜追击,就此大破吴、楚联军。

    吴王率麾下数千人乘夜逃走,渡过淮河,逃至丹徒,退守东越,一面派人招集残兵。

    汉景帝闻报,立即派出间谍,来见东越王,许以重利,使杀吴王。

    东越王接受汉使之命,乃以慰劳军队为名,诱骗吴王出城。

    吴王早已断粮,闻说东越王犒军,毫无怀疑,立即引军出城,列阵以待。

    东越王亲率五千禁卫到至,纵马上前,口中高呼:吴王何在?想煞孤家矣!

    吴王闻听,鼻中发酸,甚为感动,急纵马迎上:小王在此,多谢王兄挂怀。

    眼见将要马打对头,东越王忽然催马纵前,同时回手绰起矛戟,探身刺出。可怜吴王刘濞,毫无防备,被一戟刺透前胸,死在马上。

    东越王挥令众军齐上,冲击叛军。吴军失其首领,又腹中无食,难以抵抗,就此溃散。楚王刘戊走投无路,长叹一声,就马上抽出宝剑,刎颈自杀而死。东越王遂割吴王及楚王两颗首级,献于汉使,命其还报天子。欲问后事如何,且看下集。(本集完)

第二十三集 栗姬拒婚

    风云突起,转瞬吹散。吴楚二王,顷刻授首。周亚夫取得完胜,就此班师。

    镜头转换,按下吴楚兵败,复叙齐地叛军。

    胶西王、胶东王、淄川王三路兵出,围攻齐都临淄,三月不下。

    汉将栾布率军进逼,三王不敌,各自退兵,回到封国。

    胶西王回国,欲图婴城固守。世子刘德建议:未分胜负,父王何故便退?汉军远来疲惫,且深入我齐国腹地,先失地利,亦不得人和。若依孩儿之计,何不尽出国人袭之?

    胶西王:倘若战之不胜,则奈其何?

    刘德:即便不胜,则逃海上。栾布所率皆为步骑,没有战船,其奈我何?

    胶西王:不可。此番起兵,乃是吴王主谋,我为胁从,并无重罪。既战之不利,我若主动请降,陛下必当看在宗室一脉,饶我不死。

    刘德:造反重罪,夷灭三族。父王岂可天真如此?

    胶西王不听世子谏劝,于是亲到汉营请罪,并求前往长安,面见太后受罚。

    天使韩颓在营,当面宣读景帝诏书:谋反重罪,罪在不赦!钦赐自尽,则恕三族。

    胶西王闻此,如同五雷轰顶,仰面长叹:悔不听我儿良言相劝!

    于是拔出肋下长剑,自杀而死。

    其后未久,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皆败,也都伏法被诛。济北王刘志虽被胁迫叛乱,但始终坚守本国,不曾发兵,故此汉帝下诏,特赦不杀。

    临淄得保不失,众臣皆向齐王刘将闾拜贺。

    然而齐王不见皇帝诏旨下达,心中怔忡不定,寝食不安。

    众臣皆道:殿下不曾参与七国叛乱,兼且守城有功。必得天子封赏,因何闷闷不乐?

    齐王:齐地诸王皆灭,我独能免乎?

    众臣:殿下不见济北王参与叛乱,亦被特赦不死?

    齐王:孤与济北王刘志,大不相同。先父与我二叔刘章,此前曾谋夺帝位,天子始终耿耿于怀。又在临淄被困之时,胶西王等与我屡次信使不断,岂可见容于汉帝!

    思来想去,不能释怀,于是归于内室,悬梁自杀。

    至此齐国全境皆归朝廷,即告平定。

    与此同时,大将郦寄领兵向北,进攻赵国。

    赵王刘遂坚守邯郸,以待匈奴援兵。且因邯郸城高池深,故此汉军久攻不下。

    匈奴单于本来已率大军南下,到至汉境。此时忽然闻报,说吴楚二王兵败,齐地诸王也被汉军全部平灭。单于大惊,由此复引兵回,不肯相助刘遂。

    与此同时,栾布平定齐地诸国,领军西还,就与郦寄会师,合兵攻赵。

    栾布仔细勘察邯郸周围地形,忽大喜道:何不决开漳河,水淹邯郸?

    郦寄叹道:此计善则善矣,只是过于阴毒,使黎民受苦,必损我二人之寿!

    因欲克城,勉强从之。于是下令挖开漳河大堤,大水奔涌而下,势如山崩地裂。

    第三日上,墙塌城破,汉军大举攻入邯郸。赵王刘遂自杀,河北平定。

    轰轰烈烈七国之乱,虽然规模宏大,但从汉景帝三年正月开始,三月即被平息。

    由此汉景帝运筹帷幄,只以晁错一家性命,换来七王皆死,诸王俯首,顺利完成削藩重任。七国乱平之后,除保存楚国,另立新王之外,其余六国皆被废除。

    汉景帝趁势公布诸王大罪,并下诏命:收夺各诸侯国支郡、边郡,复归朝廷所有;推行贾谊及晁错此前奏议,分封诸皇子为诸侯王;取消诸侯王任免封国官吏及征收赋税权力,不得继续治理封国,而由皇帝派去官吏,行使政权;改革诸侯国官制,改丞相为相,裁去御史大夫等大部官吏;诸侯王无权过问封国政事,只能收取租税以为俸禄。

    诏命即下,天下奉行,于是中央政权大大加强,诸侯王力量大大削弱。

    画外音:平定七国之乱以后,诸侯国虽仍存在,但由于诸侯王失去政治权力,实际地位已与郡县无异,不再具备同朝廷对抗实力。七国乱平,西汉王朝实力愈发强大,对匈奴反攻也逐渐拉开序幕。此为后来汉武帝多年对外战争,打下坚固之基。

    吴、楚破灭,朝廷叙功。

    在平乱过程中,以梁王刘武所斩杀及俘获叛军最众,因此叙为首功。刘武又是汉景帝同母弟,故此受封大国,据有天下肥沃之地。其梁国封地,北以泰山为界,西达高阳,共有四十余城,而且多为大县。刘武又受窦太后宠爱,由此所得赏赐,不计其数。

    梁王于是恃功自傲,因宠而骄,在其封国内任意而为。

    乃斥巨资建造东苑,方圆三百余里,又扩展睢阳城至七十里之广。

    每当出入都城,辄以天子赏赐旌帜开道,随从千乘万骑,驰马狩猎,排场盛拟天子;若是出入宫殿,则必以甲士提前清道,禁绝行人,言警称跸。

    又揽四方豪杰,山东游说之士尽归梁国,以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等人为首。

    公孙诡人如其名,多有奇计。刘武赐以千金,官至中尉,称为公孙将军。

    梁王又私自铸造兵器,装备禁军。期年之后,国中致有弓箭、戈矛之类数十万件,府库金钱万亿,内藏珠玉宝器,比之京师宫廷府藏,犹盛倍余。

    汉景帝前元七年十月,梁王刘武入京,晋见胞兄。景帝倍其隆幸,因派使者持节,驾驷马豪车,直出函谷关前,迎候梁王。

    刘武由是高调进京,伺候母亲太后,陪侍胞兄景帝。入宫必与天子同乘步辇,出城则与皇帝同车游猎;常到上林苑中,兄弟君臣共射鸟兽。

    梁国侍中、郎官、谒者,只需登记姓名,便可出入天子殿门,待遇高出朝廷官员。

    然而时间未久,天子忽然得疾,就此卧病不出。刘武就此无所事事,只得穿行于皇帝与太后两宫之间,混度光阴。因觉无味,得待皇兄病体稍可,便即告辞归国。

    冬十一月,时近元旦,天子病体渐痊。百官入宫贺岁,先拜皇帝,后拜太子刘荣。

    梁王刘武时于内宫闲走,见文武群臣皆入东宫,向太子拜贺新岁元旦。

    此时此刻,刘武忽然念头电闪,想起当年内宫宴会,皇兄景帝曾于酒后许诺,当立自己为皇太弟。未料本该属于自己所居东宫,今归他人,不由两眼冒火,愤愤不平。

    镜头闪回,叙述太子刘荣。

    刘荣,乃是汉景帝庶长子,母亲是为栗姬。景帝刘启在做太子之时,便即生有九子。前三子皆是栗姬所生,以刘荣为长。四子刘馀、五子刘非、八子刘端,乃是程姬所生;七子刘彭祖、九子刘胜,是贾夫人所生;六子刘发,是唐姬所生。

    景帝即位未久,便立己妃薄氏为皇后。薄氏乃是薄太后族侄,太后亲自主婚许配刘启,并立为妃。薄氏自从太子妃直到皇后,数年之内未生子嗣,因此亦不受宠。景帝前元二年,薄太后病逝,薄皇后失去靠山,后位亦便岌岌可危。

    景帝前元四年四月,只因皇后无子,庶长子刘荣便被立为皇太子。

    景帝长姊刘嫖,时被封为馆陶长公主。因见刘荣被立为太子,于是主动交好其生母栗姬,提出亲上加亲,请以自己亲女,嫁给太子刘荣为妃。

    栗姬性情孤僻暴烈,因刘嫖常向景帝进献美女,故而对其深恶痛绝,当即拒绝其请。

    刘嫖当面碰壁,恼羞成怒,转向景帝宠姬妾王美人提出亲事,愿以女儿嫁给其子刘彻。王美人见长公主俯就,自是大喜,立刻表示同意。

    既便如此,刘嫖仍对栗姬拒婚之事引以为耻,由此更结深仇,便在景帝面前进谄。

    刘嫖:栗姬善妒,陛下知否?

    景帝:何以见得?

    刘嫖:据我所知,陛下每有新宠,栗姬必使内侍祝唾其背,又召巫师入宫施蛊。

    景帝:竟有此事?

    刘嫖:陛下不信,可使人暗地察知,方知皇姊所说不谬也。

    景帝闻此,半信半疑。

    时隔不久,景帝得疾,自以为将要不起,因对栗姬嘱道:当朕百年之后,卿为帝母,望能善待其他嫔妃,及其所生诸子。不可彼亲生兄弟同室操戈,手足相残,是为至嘱。

    栗姬听罢,知道必是长公主在背后进谄,因而暴怒,恨恨不语。

    景帝:卿不答朕言,是何意也?

    栗姬:陛下若是归天,尚有皇后见在,哪里轮得到贱妾,看觑照顾诸位皇子!

    景帝闻此,怒火满腔,欲要发作,又恐引起内乱,故而勉强隐忍,挥令栗姬出外。

    馆陶公主闻说天子患疾,入内探视,觑寒问暖,关怀备至。景帝甚为感动,因谓自家至亲,便随口问道:皇姊以为我诸子之中,谁为最贤者?

    刘嫖:陛下既已立太子,问此何干?

    景帝:你我至亲,姑妄言之,有何不可?

    刘嫖:若果依我说时,则谓十皇子刘彻,乃是最为贤者。

    景帝:以何为据?

    刘嫖:此子龙颜丰准,姿态异常,从来谦下,与人不争,此其一也。其虽年幼,但行事犹如长者,沉稳不躁,此其二也。又闻其母梦日入怀,因而得孕,与众不同,此其三也。

    景帝闻此,于是不言。

    长公主辞出,复入别宫,将此语告知王夫人。于是二人设计,大出金帛,贿赂朝中贪财御史大夫,使其入宫,以探疾为名,入奏天子,力保栗姬为后。

    御史:常言道,母以子贵。今太子生母仅止姬妾,与其身份实为不符。依臣等之议,陛下或有不瘳,当及早正其名号,立为皇后。

    景帝闻言大怒:此其是你该说之言乎!

    于是立下诏旨,命将进言大臣处死。栗姬闻此,惊怒交迸,欲入寝宫见驾,却被禁卫所阻,说是天子有命,自即日起,无有诏旨,任何人不得入内侍疾。

    栗姬无奈还归己宫,就此怏怏成病。

    景帝却因暴怒所激,吐出一口瘀血,就此浑身通畅,疾病渐渐痊愈。时近元旦,众臣闻说天子病痊,皆都入宫问安,并贺新年;又往太子东宫,致元春之禧。

    闪回结束。梁王刘武见此,愤愤不平,于是复入太后寝宫,来向母亲窦太后牢骚。

    太后知道皇帝病体方愈,此时不宜进言,于是只得以好言相慰,劝说幼子刘武:我儿若有九五之份,不如听天由命,且待时机。

    正说到此,忽有心腹内侍入报:皇帝陛下忽然下诏,罢废太子之位矣!

    刘武闻罢,跳将起来:此话当真?

    窦太后反应稍缓,也不由站起身来:却因何故?

    内侍:奴臣今晨遵奉太后旨令,前往天子寝宫问疾,一直皆在廊下侍候。因见众臣拜贺元春,恐怕陛下病情反复,因此不敢暂离。

    刘武:你这老奴,因何这般啰嗦?

    太后:是啊是啊。你只说因何忽然废了太子?

    内侍:好,好,老奴知罪,这便直说。今天陛下接待众臣,本来还是精神奕奕,笑逐颜开。接受众臣拜贺新春,也还有说有笑,红光满面。

    刘武:你这个奴才,非要将人呕死,才肯干休!

    内侍:是,是。老奴该死,这便说到了。

    太后:若一言不能毕之,就打杀了你!

    内侍:众臣拜毕天子,又皆往拜东宫。王美人入侍天子,不知说了什么话,陛下便即大怒,传下诏旨,就此幽禁栗姬,并废刘荣太子之位,降黜为临江王。

    一口气说毕,几乎憋个半死。刘武及窦太后闻罢,面面相觑,又惊又喜。

    当日天晚,太后遂至皇帝寝宫:我儿今日接见群臣,劳累不轻,未知病情如何?

    景帝急请母亲上坐,含笑答道:孩儿已经大愈,有劳太后挂怀。

    太后:我儿病痊,又逢群臣入贺元旦,本是喜事。却闻忽废太子,却是为何?

    景帝:栗姬善妒,祝唾众妃,倒也罢了。却又勾结外臣,图谋皇后之位在先;复趁群臣往拜东宫之际,图谋帝位于后。如此毒妇逆子,怎可托付江山社稷,儿故废之,观其后效。

    太后:废之是矣,又何观后效?

    景帝:储君乃国之根本,不可轻废。若刘荣肯予悔改,复其太子之位,亦为不可。

    太后:王言既出,如丝如纶,岂可朝令夕改?我儿前曾有言,当立刘武为皇太弟,只因受人蛊惑,已废承诺。今太子之位既空,何不话符前言,便以胞弟为嗣?

    景帝:太后之论,亦甚有理。臣儿今日疲惫,且容来日慎思,再作商议。

    太后知道不可相强,于是安慰数语,起身离去。

    景帝此时已颇悔擅废太子之举,回思太后之言,愈发委决不下,于是命人悄悄出宫,暗唤袁盎入内,说以心中疑惑,向其问计。

    袁盎闻言大惊,极力劝谏:臣谓切切不可,陛下不可一错再错!

    景帝:卿何为此危言?

    袁盎:七国之乱,陛下岂可忘却?吴王便乃高祖皇帝亲侄,为图帝位,岂爱宗族?若立梁王为嗣,则陛下子孙,无一能幸存矣。自周朝以来,皆是子承父业,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鲜有兄终弟及前例。且梁王侍宠而骄,为人暴戾,无人不知。社稷重事,愿陛下慎思!

    景帝听罢此论,深以为然,于是重赏袁盎使出,此后便即不提此事。

    刘武等候数日,不见动静,于是就此绝望,辞别朝廷,回归封国。

    袁盎时为楚相,因病辞官,闲居安陵家中。

    景帝仍常派人至府,向其寻计问策。因此方有深夜相召,求问立嗣之事。

    袁盎在家闲居不住,时而斗鸡走狗,时而出外游山玩水,又与洛阳游侠剧孟为友。

    时有安陵富户,早年曾与袁盎交好,遂入府劝道:剧孟乃是赌徒,公休以其为友。

    袁盎答道:剧孟虽然好赌,但母死之日,前来送葬者千乘,故曰必有过人之处。人有危难,上门求救,其亦不以父母为由,不以生死为辞,必然鼎力相助。然今明公登门相劝,实为小弟名声为计,且是金石良言,弟焉敢不听!

    从此之后,果然便与剧孟断绝来往。众邻闻之,俱都称赞袁盎,以为从谏如流。

    梁王刘武回到封国,因不得立为嗣君,心中大为不乐。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过年来,忽有一日,母亲窦太后遣使前来梁国,向梁王透露,袁盎去岁曾于深夜入宫,谏阻皇帝立嗣之事。

    刘武闻此,非常怨恨。就与门客羊胜、公孙诡等人谋划,暗中重金搜求刺客,命相继前往安陵,刺杀袁盎。另又多方打探,得知当时劝景帝休立自己为嗣者,前后共有十余位大臣;于是列出名单,多雇江湖高手,照单行刺。

    刺客来到关中,打听袁盎为人,众人皆都赞不绝口,说是当世大贤。刺客闻此,乃放弃刺杀计划,并寄柬留刀提醒袁盎,以后还会有人前来刺杀,要其小心戒备。

    袁盎见此刀柬,心中不快。又逢家中频发怪事,便到隐士棓生住处,占问吉凶。

    棓生掷钱卜占,得大凶之象,应在当日。于是殷勤款留,便请在家中留宿,以避灾祸。袁盎不从,紧持回家,行至安陵城门外,便被梁国刺客凌空下击,取首而去。

    袁盎既死,消息传入京师,朝野惊震。汉景帝大为悲悼,怀疑是梁王刘武所为,于是发下严诏,限期必获凶手。时隔未久,刺客果然落网,略加刑询,便即供出幕后主使刘武。

    汉景帝又惊又怒,连续派遣使者前往梁国,反复查验,并下令逮捕公孙诡、羊胜等人。

    使者到至梁国,对其国内二千石官员挨个责问,务必审出公孙诡及羊胜下落。梁相轩丘豹、内史韩安国大恐,一起进谏梁王,不可因两名门客之故,以与朝廷为敌。

    刘武无奈,乃命羊胜、公孙诡自杀,交其首级与汉使,持归京师,还报天子。

    汉景帝悲痛袁盎之死,因此虽得二客首级,兀自怨恨梁王不止。

    刘武甚恐,又派韩安国进京,通过大姐长公主刘嫖,以及母亲窦太后,向天子认罪,请求得到朝廷及兄长汉景帝宽宥。太后宠爱幼子,代其不断求情,这才得到汉景帝宽恕。

    太后这才松一口气,使韩安国还报梁王。刘武闻说天子怒气渐消,便即趁热打铁,上书请求朝见,再次进京入宫,当面谢恩。景帝看在太后面上,只得同意。

    梁王由此启程,西入长安。

    到达函谷关后,门客茅兰劝谏梁王:臣闻袁盎生前,曾与京都游侠剧孟为友。今虽天子陛下不究殿下之过,惟恐此去途中有变。依臣之计,不如潜入京师,以免遭袭。

    刘武甚以为然,遂乘布车,只带两名侍从入京,躲藏在长公主园囿之中。其后不久,朝廷使者前来迎接梁王,不知刘武所在,由是还报天子。

    窦太后闻说没有找到刘武,以为是被景帝所杀,乃对众臣哭道:皇上杀我幼子!

    汉景帝因为窦太后误会,甚为忧恐,于是派出侦骑,四处寻找梁王。

    刘武时在长安,闻说天子派出侦骑寻找自己,便知兄长果然并无害己之意。由是身背刑具入宫,俯伏宫廷门下,认罪自请处罚。

    窦太后及汉景帝见到刘武安然无恙,非常高兴,相对哭泣,兄弟就此解和。但自此汉景帝渐渐疏远刘武,不再与其同乘车辇。刘武奏请留住京师,汉景帝不许,命其迅速离京。刘武回到封国,心神恍惚,闷闷不乐,就到城北良山,打猎散心。

    围猎之时,门客中有人献上一头怪牛,背上长脚。刘武特别厌恶,下令弃之山谷。

    刘武爱才,营造梁园,招揽天下人才。豪俊之士靡集,皆使居住梁园之内;梁园中又有忘忧馆,乃是刘武经常会聚群贤之所。许多人甚至辞去朝廷官职,以到梁园作客为荣。

    众门客中最有名气者,当数辞赋家枚乘、邹阳、庄忌,以及司马相如。

    有次游兴正浓,梁王下令,命随同文士各写辞赋,以记当日盛会。由是枚乘写《柳赋》,路乔如写《鹤赋》,公孙诡写《文鹿赋》,邹阳写《酒赋》。韩安国写《几赋》未就,邹阳代其写成。刘武命对邹阳、韩安国各罚酒三杯,枚乘、路乔如等各奖绸绢五匹。

    当年六月中旬,刘武忽染热病,六天后即便死去。

    景帝闻之颇为悲悯,赐谥号为孝王。窦太后以为是景帝使人杀之,因而怏怏不乐。景帝为讨母亲喜欢,又命厚葬,墓中殉葬珍宝极其丰厚。

    画外音:三百余年之后,至东汉末年,曹操与袁绍开战,为筹集军饷,公开盗挖前朝帝王陵寝,其中最有名者,便属芒砀山梁王刘武之墓。据史书记载,曹操亲自指挥摸金校尉掘墓,破棺收金,得珠宝万斤。曹操由此实力大涨,为日后扫清群雄、霸据北方打下基础。

    梁孝王刘武既死,府中文人墨客便失依靠,只好各奔东西,自谋生路。

    司马相如走投无路,乃归蜀中,投奔昔日好友,临邛县令王吉。初到临邛,司马相如除却梁王所赠古琴,身无长物,只以诗词歌赋换些酒钱,窘迫至极。

    王吉设酒以待,见司马相如落魄,深表同情,为使好友摆脱困境,便忽思一计。宴罢,乃使司马相如居于馆驿,次日便率全县衙役招摇过市,前往拜之,一连数日,恭敬异常。

    临邛富户闻之,皆感讶异,于是多方打听驿馆居客来历。最后方知此位神秘来客名为司马相如,非但是为县令至交,且曾做天子近侍,又是梁王座上之宾。

    探听明白之后,本县富户由是不惜千金,争相只求一见。司马相如讳莫如深,对来访者皆都婉言相拒,由此反而名声大噪。

    县中时有首富卓王孙,向来自重身份,少与外人交往。家中仆男佣妇,多达千口,钟鸣鼎食,有似王侯。有女名唤卓文君,年轻貌美,能诗会文,兼擅音律,丧夫寡居。

    卓王孙闻说司马相如来历非凡,曾为梁园座上首客,今至临邛,便欲附庸风雅。因闻其拒绝许多富户求见,乃以重金请托县令,欲在家中设宴,请求司马相如赏光莅临。

    县令王吉见其中计,便即许以代替说项;复至驿馆告诉司马相如,令其来日赴宴,如此如彼,大展才华。司马相如自是一一照办,便派仆从回复卓王孙,来日准时赴约。

    卓王孙闻说司马相如肯予赏光,不由大喜,乃大发柬帖,遍请全县缙绅豪强相陪。

    及时会期当日,县令及所有宾客皆至,只是不见司马相如踪影。直至午时,门口喧动,司马先生才携绿绮古琴,姗姗而至,到卓府门首下车。

    卓府管家向内传报:司马相如先生驾到!

    未待卓王孙有所动作,县令王吉急引众宾出府,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将司马相如迎至大堂。卓王孙急出拜见,叙礼已罢,将相如让至县令肩下就坐。

    县令万般不肯,非将相如请至上坐,自己宁愿退至次席,由此扰乱半晌。

    司马相如倒不客气,昂然便在首座就席,众宾皆都惊羡不已。

    卓王孙之女文君寡居娘家,早闻司马相如才名,今见堂上闹出恁大动静,亦是大感好奇,便引侍女隐在屏风之后,偷目观之。

    司马相如早觉屏后有人,佯作不知,吃酒喝茶,与众人谈笑风生,妙语连珠。

    在座诸宾,无不佩服相如妙才,五体投地。

    酒过三巡,县令王吉向卓王孙及众宾提议:司马公不仅文章当世一流,抚琴之技也是天下无敌。借此机会难得,何不请先生即兴弹奏一曲,以娱众宾哉!

    卓王孙大喜,由是起身离座,再拜而请。

    司马相如有备在先,知道县令欲命自己以卓绝琴艺挑逗卓文君,于是稍加谦让,便道恭敬不如从命,自琴套内拿出绿绮古琴。

    众宾见此,鸦雀无声,侧耳静听。司马相如偏有许多张致,先命仆人焚香,复入内解带宽衣,再出席而坐,就座间弹奏一曲《凤求凰》,边奏边歌。其歌辞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先奏商调,其音悲恻,催人欲泪,座中诸宾皆不能自胜。

    卓文君在屏风后闻之,已是清泪满腮,为之痴绝。

    一阙奏罢,余音绕梁,满座回味,以为绝唱。却陡听琴律转急,犹如风吹荷叶,雨打芭蕉,发出徵声,变为激越。又听司马相如抚琴歌道: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琴歌已罢,满座叫绝。便是听不甚懂者,也是个个称羡。

    当日宾主尽欢,由是罢宴。司马相如并不多耽,道声告辞,携琴登车而去。

    卓文君早已听出琴中深情,歌中暗语,乃命丫环前至馆驿,向司马相如传书递笺,详说倾慕之情。当天夜半,二人就驾马车私奔,还至司马相如老家成都。

    百多里地,一夜即至。卓文君才知司马相如家徒四壁,并无一毫资产。

    文君不悦,但至此已无退路,遂与司马相如复回临邛,向父卓王孙索取陪嫁。

    卓王孙怒其私奔,坚持不与,复将文君赶出家门。

    卓文君亦怒,乃怂恿司马相如向县令王吉借贷百金,便在父家门口附近开一酒肆,亲自当垆卖酒。卓王孙深感没脸见人,因此闭门不出。

    县令王吉见此暗笑,便使衙中诸吏轮番前往卓府,劝说卓王孙:今文君已嫁作人妇,木已成舟。司马相如虽穷,但有大才,日后必成大器。公府中金银尽有,何使亲女当垆出丑?

    卓王孙当不住众人苦口相劝,为遮家丑,乃归还文君衣饰,另给仆从百人,金钱百万。卓文君得金,乃与司马相如复还成都,求田问舍,以至富足过活。

    镜头闪回,按下司马相如,复说汉宫之事。

    汉景帝四年,太子刘荣被废未久,复立王美人所生胶东王刘彻为太子。

    馆陶长公主刘嫖,欲将己女陈阿娇嫁为太子妃,王美人欣然应允。当时胶东王仅有五岁,长公主当面相问:太子愿娶表妹为妻否?

    刘彻回答:若得阿娇为妻,当以金屋藏之。

    长公主与王美人闻之,皆知大笑。金屋藏娇成语之典,源出于此。

    景帝即立刘彻为太子,其后未久,继封太子生母王美人为皇后。

    栗姬不善掩饰,只图一时痛快,说过几句不逊恶言,便使儿子丢失太子之位,自己也再无晋升之望。因见王美人母因子贵,被封皇后,由是大恚,终至抑郁而终。

    丞相周亚夫上奏:太子并无过错,怎能轻易废黜?御史奉职进谏,焉可无故杀之?

    景帝心中恼怒,含糊答道:此我家事,卿勿再言。

    周亚夫却道:天子家事,便是天下之事。臣若不言,便失其职矣。

    由是愤而上表,便辞丞相之职。景帝温言挽留,但对其自此开始疏远。梁王犹记前番吴王来攻,周亚夫按兵不救之恨,每在太后面前谮之,乃至窦太后亦对丞相不喜。

    太子刘荣被废为临江王后,便至江陵就藩,在封国内谨小慎微,深自韬晦。两年之后,国中臣僚中欲讨好皇后,上书景帝,控告临江王刘荣侵占宗庙,修建宫室,逾制违礼。

    景帝览奏大怒,命将刘荣召至长安,接受中尉郅都审讯。

    刘荣奉诏,只得启行,由江陵出发北上。

    江陵父老因感临江王宽厚贤德,空巷而出,前来送行。

    临江王告别父老,上车即行;未料刚出北门,车轴忽然折断。刘荣换车而往,心中不乐。江陵父老见此情状,相对流涕,私窃言道:临行车覆,吾王其不反矣!

    刘荣至京,不敢求见父皇,先至中尉府狱,接受质询。中尉郅都暗受王皇后指使,不仅对刘荣责讯甚严,并禁其上书给景帝。

    窦太后怜其长孙无辜被废,今又被人诬告,便命从侄窦婴去中尉府中探视,并暗中送给刘荣刀笔,使其上书天子,为自己辩冤。

    刘荣以为经受严讯,乃是出自父皇之意,由是心灰意冷。便即上书谢罪,后以刀笔割颈自杀。郅都大骇,不敢不奏。天子闻而哀悯,乃谥号为悯,命葬蓝田。

    窦太后闻讯,勃然大怒,深恨郅都刑讯相逼,乃命天子追按其罪。景帝不敢忤逆太后,乃下诏诛杀郅都。临江王下葬之后,有燕子数万只衔土置于冢上,百姓见而怜之。

    镜头闪回,叙述窦太后来历。

    窦太后名唤漪房,河北清河观津人氏,出身名家,贤良淑德。

    其父经历秦朝之乱,隐居观津,不问世事,清贫垂钓,不幸坠河而死。遗有二子一女,长男名唤窦建,字长君;次女窦漪房,少男窦广国,字少君。

    汉惠帝时,窦漪房被选为家人子,入宫伺候吕后,称为窦姬。后被赐予代王刘恒为妃,随行代国,甘苦与共。刘恒即位为汉文帝,便册立漪房为皇后。

    窦皇后为汉文帝育有一女二男。长女刘嫖,被封馆陶长公主;长子刘启,后为汉景帝;少子刘武,被封梁孝王。薄太后诏命追封窦皇后父亲为安成侯,母为安成夫人。

    窦皇后入宫之时,母兄相继而死,只余亲弟窦广国,被人抢夺拐卖,就此下落不明。

    窦广国几经转卖,终到宜阳,与商人为奴。一日行至山**上,偶遇骊山老母许负,说其将被封侯。窦广国只谓笑谈,听罢置于脑后。

    这一日跟随主人贩卖丝绸,窦广国来到长安,住于客栈之中。晚餐已罢,与店中客人闲谈,闻说皇后姓窦,又是津观人,便怀疑是否自己亲姐。

    窦广国为人多智,于是就此留意,详书自己幼时情事,贴身以藏。待宫中太监来为皇后采办之时,便将书信置于绢绸之内,夹带进宫。

    窦皇后下令缝制衣物,宫女打开绸缎,翻见此书,不由大奇,便即呈递皇后。窦后览书已罢,这才知道同胞兄弟尚存于世,由是大哭,乃将此事奏知天子。

    汉文帝闻而大奇,便诏窦广国来见,悉问旧事,命皇后在屏风之后听之。

    窦广国记忆力甚佳,对天子所问应答如流,并且说道:小民幼时,姐姐离家之前,曾讨来藩汁为我洗头;又自邻家讨来食物,留给我吃,而后才安心离去。

    窦皇后闻罢,在屏风后奔出,手拉窦广国痛哭流涕,姐弟由此相认。

    文帝为之大为感动,乃赏赐窦广国财物田宅,后又命其寻找同宗窦氏兄弟,恩命阖族迁居长安。又挑选朝中品德高尚长者与之相处为邻,使窦氏兄弟皆成谦虚礼让君子。

    景帝刘启即位,尊生母窦皇后为皇太后,并封舅父窦广国为章武侯;因长舅窦长君早亡,便封其子窦彭祖为南皮侯。又遍览诸窦子弟,才能以窦婴最著,遂加封为魏其侯。

    窦太后素喜黄、老之言,故要求景帝与诸窦子弟必读道家之书,并尊其理。终景帝一朝,因为窦太后不喜儒家学说,诸儒家博士并无一人能被重用,是为史上奇事。

    梁王既死,窦太后欲与皇后和好,乃请景帝封皇后兄长王信为侯。

    丞相周亚夫谏道:高祖亲杀白马为盟,说非刘姓不能封王,无大功不能封侯,陛下忘之耶!若封王信为侯,是背先祖誓约耳。

    景帝无话可说,以此回禀太后。窦太后闻言大怒,由此深恨周亚夫。其事之后未久,匈奴将军唯许卢等五人归顺汉朝。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本集完)

第二十四集 平灭南越

    京都长安,巍巍宫殿。

    汉景帝欲封匈奴来降五将为侯,问于众臣。丞相周亚夫领先出班,激烈反对。

    周亚夫:当初高祖皇帝与众臣及诸侯,立有白马之盟,约定非刘姓不王,异姓非有大功不侯。陛下若将此叛国复降者皆都封侯,则此后如何处罚不守臣节者?

    景帝闻言不喜:丞相此言,迂腐不可用!

    于是不听其谏,终将五人封侯。

    周亚夫见己言不入,脾气上来,立即便以托病辞职。汉景帝也不拘留,马上诏准。

    此后不久,景帝又把周亚夫召进宫中,设宴相待。欲试其是否悔悟,故意嘱咐侍者,不予其席案上放箸。周亚夫不悦,大声向管事讨要筷子,太监口中声诺,却不肯动身。

    景帝笑道:古人有云,宰相肚里能撑船。莫非此等小事,亦能使卿动怒乎?

    周亚夫闻此,羞愤不已,起身离座,向天子谢罪。

    景帝说道:君臣之间,些许玩笑,何必当真?贤卿请起,落座,侍者赐箸。

    话未落音,周亚夫已起,扬长出宫下殿,毫不回顾。

    景帝叹道:此等急性,连我也不放入眼内,岂能留以辅佐少主?

    周亚夫回到府中,无法忍受此辱,当时就要拔剑自杀。夫人大惊,问明缘故,苦苦阻拦,殷殷相劝。周亚夫亦恐非欲自杀,必会遗诟天子,就此抑郁得疾,卧床不起。

    儿子周阳见此,恐父亲去日无多,就暗使匠作坊打造五百甲盾,欲作殉葬使用。

    甲盾乃是朝廷明令禁止私人制作物品,故此民间皆不敢为,只能暗地交易。周阳却又吝钱财,给佣工期限极促,却不欲提前支付工钱。

    工匠心有怨气,就到有司告发,说周阳私制朝廷禁品,是要谋反。

    景帝闻而大惊,想起周亚夫前番愤怒离去场景,不敢大意,便派御史大夫追查此事。

    御史奉诏,使人叫来周亚夫,询问原因。

    周亚夫对御史所问茫然不知,拒不回答,反而怒发,转身回府。于是叫来妻儿,询问可知购盾造甲之事。周阳不敢隐瞒,照实交待,周亚夫只是怒骂一番而已,不以为意。

    御史以为受其轻视,也很生气,便向景帝报告,说周将军不答询问,反而咆哮公堂。

    景帝大怒,便命御史赍持诏旨,将周亚夫由家中请出,复交给最高司法官廷尉审理。廷尉敬其有功于国,并不刑讯,而是以礼相待。所做讯问,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廷尉:君侯身为勋将,因何欲图谋反?

    周亚夫:我儿见其父年老,遂购甲盾以为祭葬,何说谋反?

    廷尉冷笑:既是用作殉葬,则恐将军不在世间谋反,是欲到地下,谋反于先帝耶!

    亦知五百副甲盾,不足以定其谋反之罪,便释其归府,自去向天子进奏解说。

    周亚夫愤愤还家,怒火万丈,对夫人说道:我身为三军总帅,堂堂一国丞相,前番受天子之辱,夫人不许我死;致有今日,再受典吏之辱!

    于是闭门绝食,五天之后吐血身亡。

    夫人只得命令诸子为父治丧,一面上报朝廷。思及当年许负预言,不由大为惊骇。

    汉景帝效仿乃父,极尚节省,用度俭约,在位时极少兴建宫殿。自平定七国之乱,由此收回王国官吏任免权,且收夺盐铁铜等利源及有关租税,十年之内,国库大足。

    自周亚夫死后,军中士气一度低迷不振。对于匈奴骚扰,景帝并未大举反攻,而是逐次提拔青年将领,陆续重用李广、程不识等将,积极防御。

    镜头闪回,叙述李广来历。

    李广史载字号不详,陇西成纪人,乃是秦朝名将李信之后。

    汉文帝十四年时,匈奴大举入侵萧关,李广以良家子弟身份从军,抗击匈奴。因精通骑射,斩杀匈奴首级甚众,积功被任为中郎将。

    李广力举千钧,射无不中。后曾数次随从皇帝狩猎,屡在帝前格杀猛兽。

    汉文帝赞道:在此和平年代,卿惜生不逢时。若在高祖时代,封万户侯不在话下!

    汉景帝时,李广任陇西都尉,又改任骑郎将。

    七国之乱时,李广任骁骑都尉,随太尉周亚夫出征,在昌邑城下斩将夺旗,以此名显。只因被梁王刘武授以将军之印,便被景帝所忌,还师后由是不赏,调为上谷太守。

    李广镇守上谷,自恃勇力,每日出兵与匈奴交战,杀俘甚众。典属国公孙昆邪屡劝休兵养民,李广不从,乐于征战不疲。

    公孙昆邪上书奏道:李广才气无双,因而自负,屡与敌虏肉搏,恐必死于阵前。

    景帝闻奏,惟恐李广引发汉匈大战,诏调其为上郡太守。后闻匈奴入侵上郡,景帝又派近侍赍诏出塞,阻止李广轻易出战。

    未料这位宦官倒也可爱,只因迷恋大漠风光,因此到上郡之后,传罢圣旨,便不急于还都复旨,常带随从出塞驰骋,以为玩乐。

    忽一日,宦官又出营垒,引领部下数十名骑兵,出塞驰马,越走越远。路上遇到三个匈奴猎手,宦官下令发矢,由此双方交战。

    匈奴猎手因见对方人多,寡不敌众,由是回身逃跑,宦官引众紧追不舍。未料那三个匈奴人皆是神射,于奔逃途中不断转身射箭,不一刻便将数十名汉骑射杀殆尽,从容遁去。

    宦官也受箭伤,奔回城中,来报李广。

    李广问明对方装备打扮,说道:天使不幸,此必是遭遇匈奴军中射雕者也。公公休恼,待某亲引兵出,擒杀此獠,与你报仇雪恨!

    乃引百名骑兵出城,以宦官为向导,沿路急追。因那三个匈奴人是徒步行走,故被汉军追及。李广命骑兵散开,从左右两面包抄,将三人围在沙丘之上。

    那三名匈奴人见逃之不脱,死志已定,遂拉弓引矢,摆开拼命架式。

    其为首者用汉语叫道:对面汉将,若是英雄,便一对一决战!若是懦夫,群殴可也。

    李广纵马上前:亦无需单挑,只我一人,对你三个!

    于是引弓发矢,接连射死二人。再复一箭,将剩余一人弓弦射断,下马活捉。

    那匈奴射手大惊,问道:将军是谁,如此神射?

    李广:汉骑郎将李广,你曾闻之乎?

    匈奴射手:原来便是李广。死在将军手下,某实心服!

    李广:你等又是何人?

    匈奴射手:我等乃是匈奴射雕者。

    李广:果不其然。因何入我汉境?

    匈奴射手:我等自以为射技无双,因此敢来。未料得遇将军,也是天数早定。

    李广:既是如此,便放你去罢,只是下次休要再来。若是再来,休遇上我。

    匈奴射手:三人同来,一人独归,是为射雕者之辱。虽蒙将军赦宥,某岂肯独生!

    慷慨言罢,拣起地下长刀,刎颈而死。

    李广点头暗赞,下令割下三人首级,就地掩埋尸体。正欲还师,忽见远处尘土飞扬,继而蹄声如雷,杀声隐隐。

    哨马来报:禀将军,有匈奴大队人马,奔此而来。

    李广:多少人马?

    哨马:约有数千骑之众。

    话犹未毕,匈奴骑兵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连天扯地,无边无沿。

    匈奴此时亦都看见李广,见只有百骑,以为是诱敌之兵,都吃一惊,于是上山布阵。

    李广部下百骑见状,非常恐慌,皆欲奔驰转回。

    李广急止住众人,说道:我大军距此数十里,今以百骑还逃,匈奴若乘势追赶,则我大军无备,必然休矣。我若不走,匈奴定谓诱敌,必不敢来袭。来呀,与我并骑上前!

    众军见首将从容如此,立刻稳定心神,由是不退反进,距匈奴阵地二里许而停。

    李广止住马蹄,高声下令:下马解鞍,席地而坐!

    众骑虽然胆颤心惊,只得从命。于是纷纷下马,放松鞍辔,席地坐卧。

    匈奴骑兵居于高坡,见此情状,果然不敢下山袭击。对峙良久,匈奴有白马将军出阵,监护其卒,并来探察汉军,看其闹何古怪。

    彼时夕阳在山,匈奴众军屯于东面高坡,日光耀眼生花。白马将军纵马上前,却看不清楚。李广见状,遂引十骑上马,突至阵前,张弓射之。当时相距足有一百六十余步,只听弓弦响处,鸣镝呼啸而至,那白马将军登时中箭,四脚朝天跌下马来,就此毙命。

    众匈奴骑兵见此,齐声发喊,一阵骚动。李广早又返回自己阵中,命令十骑解下马鞍,随便躺卧。此时天色已暮,匈奴兵便觉东面群山皆是汉兵,愈加不敢出击。

    夜半之时,匈奴兵惟恐汉军大举袭击,由是全部撤走。

    而汉军虽在数十里外驻扎,但不知首将何往,由是并未派兵接应。

    天色大亮之时,李广引领百骑而归,未折一人一骑。

    公元前141年,景帝后元三年。

    汉景帝忽然得疾,由是便给太子行加冕之礼,传以帝位,然后驾崩。

    太子刘彻即位,是为汉武帝。乃葬其父于阳陵,谥号孝景皇帝。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王氏曰皇太后。

    汉武帝因闻李广武勇非凡,便罢其上郡太守,调任未央宫禁卫军都尉,程不识调任长乐宫禁卫军都尉,以增皇城防卫。

    程不识与李广此前都任边郡太守,兼管军队驻防。

    每到出兵攻打匈奴之时,李广行军并无严格队列阵势,常靠近水草丰盛之地驻扎,夜间也不打更自卫,幕府简化文书簿册。但因远布巡哨,所以不曾遭遇危险。

    程不识则严明队伍编制、行军队列,驻营阵势要求亦很严格,夜间派人打更,军吏公文簿册毫不含糊,甚至通宵达旦不许军队卸甲,故也不曾遇到危险。

    便有部将以李广治军之法告知主帅,程不识不以为然道:李广治军,虽简便易行,然而兵乃凶危之事,敌若突然进犯,则必无法阻挡。而其士卒安逸快乐,都甘心为其效命。我军虽然事繁,但敌人因此不敢犯我,故尔诸将比李将军部下,愈加安全也。

    彼时李广、程不识都是汉朝边郡名将,但匈奴害怕李广谋略,士兵也大多愿随李广,而以跟随程不识为苦。

    汉武帝即立大位,此时天下安定,朝廷大臣纷纷上表,希望天子祭祀封禅泰山,改革前朝各种制度。汉武帝崇尚儒家学说,就通过贤良方正科目招纳贤士。

    由是赵绾、王臧等人纷纷入朝,以其文章博学而被选官,皆至公卿高位。

    赵绾建议天子,按古制在城南建立明堂,宣明政教,作为朝会诸侯之所;又草拟天子出巡、封禅,改换历法,以及服色制度。

    计划尚未完成,被窦太后闻知。因其推崇信奉黄老道家学说,不喜儒术,于是大怒,派人私下察访赵绾等人非法谋利之事,并令传讯审查。

    赵绾、王臧自杀,所建议兴办之事也就废止。

    武帝建元六年五月,窦太后去世,汉武帝得以掌握大权,亲自主政。

    汉武帝英武果断,甚不以父祖所行分封制为然。为削弱诸侯王势力,于是问计群臣。

    众臣闻此,皆以七国之乱为由,谏劝天子慎重,不可轻易削藩。大臣主父偃上奏:建议实施推恩令,诏命诸王分封诸子为侯,使其封地自我缩减;同时设立刺史,监察地方。

    武帝闻奏大喜,立即诏准实施。并命将冶铁、煮盐、酿酒等业,皆都收归朝廷管理;又禁止诸侯国自行铸钱,使财政大权集于中央。

    大儒董仲舒上奏: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武帝再次准奏,命在长安创立太学,专门进行儒学教育。

    太学兴起之后,天下儒生学子渐聚长安,齐鲁大儒亦负箧西来,游学者甚众。

    忽有一日,汉武帝亲自巡视太学,在太学生书案上无意中看到一本卷册,乃是司马相如所写《子虚赋》。武帝览罢,便问左右侍臣:天下竟有如此高才!尔等因何埋没不举?

    于是回宫,立即派出快马传驿,诏宣司马相如入都觐见。

    帝诏下至成都,成都令大慌,乃亲至司马相如府宅宣旨,并向相如道贺。

    司马相如奉旨,由是辞别妻子卓文君,来到京师,入宫见帝。

    汉武帝与谈大悦,问道:卿当年子虚之赋,汪洋恣肆,非同凡响。今尚能为之乎?

    司马相如:《子虚赋》所写,不过诸侯打猎之事,不足陛下御览。请许臣随陛下出猎,则必可再作一赋,专门表现天子英姿。

    汉武帝欣允,乃带司马相如出猎。归来不久,司马相如果然呈献《上林赋》,继《子虚赋》后事叙之,愈加气势恢弘。武帝观其妙笔生花,专心致志,不由读出声来:

    于斯之时,天下大说,乡风而听,随流而化,卉然兴道而迁义,刑错而不用,德隆于三王,而功羡于五帝。若此故猎,乃可喜也。若夫终日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亡国家之政,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由也。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人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见教,谨受命矣。

    汉武帝读后大悦,连呼:妙哉!快哉!

    因此立下诏旨,就封司马相如为中郎将。并借以宫禁仪仗,跨马游街,以示荣宠。

    司马相如只因上林一赋,乃在京师出尽风头,身边美女越来越多,且个个如花似玉,便入温柔之乡。因思及结发之妻卓文君年长色衰,便即产生休妻之念。

    由是提笔弄文,写成一封家书,托人寄至成都故宅。卓文君展示来书,见上面并无只言片语,只写一组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卓文君反复读之,便知丈夫心思,怒道:此是对我“无意(亿)”也!

    由是悲愤不已,当即提笔,一挥而就,给负义郎君司马相如回书一封,就托来使捎回长安。司马相如拆书视之,见其书近二百言,字字珠玑,每句皆以数字起首,道是: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且将郎君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只世间有此负义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我为男。

    司马相如览书,忽想起当年卓文君随己夜奔成都之时,自己家徒四壁,全靠文君当垆,逼其父亲赠以万金,方才度过数年艰苦岁月。又见此书中哀怨言辞,不由心生内疚;又恐休妻之事被皇帝知晓,便息此念,派人将卓文君接进京城,结束长期两分居生活。

    建元六年,番阳令唐蒙受汉武帝诏命为中郎将,征发巴、蜀二郡官吏士卒千人,略取开通夜郎及其西面僰中。西郡复征调万人,为汉军进行陆路及水上转运。

    时因阴雨连绵,转运役卒因暴雨失期。唐蒙以军法杀其渠帅,巴、蜀百姓大为震恐。

    汉武帝闻之,就派司马相如为使,前往责备唐蒙,趁机告知巴、蜀百姓,唐蒙所为,并非皇上本意。司马相如奉旨写成《谕巴蜀檄》,传谕巴蜀,恩威并施,蜀民乃定。

    相如出使完毕,回京向武帝汇报,天子赏赐甚丰。

    唐蒙掠取夜郎,欲乘胜开通西南夷道路,复征发巴蜀、广汉士卒数万人众。修路二年不成,士卒多有死亡,耗费朝廷钱财无数,朝中诸臣多有上书反对者。

    但道路修通之日,西南夷诸国皆服汉朝王化,其功甚伟。

    邛、笮两国君长闻说南夷已附汉朝,亦遣使入贡长安,请求汉帝委以官职。武帝乃任命司马相如为中郎将,令持节出使,拢络西南诸夷。

    司马相如衣锦还乡,蜀人皆都以迎其归来为荣。相如亲撰《难蜀父老》檄文,以解答形式,宣传汉帝威德。诸夷皆喜,邛、笮、冉、駹、斯榆君长,争相求为汉臣。

    于是拆除旧有关隘,开通灵关道,建桥于孙水之上,直通邛、笮。

    司马相如安抚西南诸夷,还京归报天子,汉武帝大悦,愈加宠信。

    其时司马相如年过五十,依然花心不改,由是便对妻子卓文君提出,要娶一位茂陵女子为妾。卓文君见此,对司马相如彻底失望,乃写一首五言《白头吟》答之。其诗辞云:

    皑如山上雪,皓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并又附《诀别书》,其文略云: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写毕置于案上,还于房中,取琴抚奏自慰,曲罢便欲自杀。

    司马相如散朝归来,及时见到诗文,急入内室,向妻子道歉请罪,并绝纳妾之念。

    元狩五年,司马相如因病免官,隐居茂陵。

    汉武帝道:司马相如大才,家中藏书必丰。可派人取之,恐其死后散失可惜。

    遂派近侍所忠,前往茂陵购取。所忠到至,方知司马相如已死,而其家中并无藏书。

    卓文君道:长卿本来不曾有书。其时时写书,人便时时取走,因而家中空空。今只留书一卷,嘱说近日必有天使来取,便即献上。未料大人果至,取归可也。

    所忠便持其书以归,交于天子。

    武帝览之,见其书中所言,皆是有关历代封禅泰山诸事。天子惊异不已,由是其后便参照其书,封禅泰山。

    司马相如死后,卓文君哀痛欲绝,形单影只,亦于次年深秋香消玉殒。

    经过汉初数代皇帝休养生息,至汉武帝时,天下殷富,国力强盛。

    汉武帝雄心万丈,立志扫平六合,混一宇内,重建秦始皇帝功业。于是决定对南越国用兵,采取先削后平政策,从内部瓦解南越,再以武力彻底消灭,完成统一大业。

    汉元鼎四年,乃是公元前113年。武帝刘彻命安国少季出使南越,并带谏议大夫终军前往,劝说南越王赵兴到长安朝见天子,归附王化,以免刀兵之苦。

    使团众人皆知此去凶多吉少,不免心怀惴惴,犹如芒刺在背。终军乃是汉朝有名辩士,却是壮怀激烈,毫无畏惧,径向汉武帝请奏: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

    武帝大喜,由是命随安国少季南下。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使团晓行夜住,不一日来至南越国都番禺,先见太后樛氏。

    安国少季本是樛太后情人故交,故此先来相会,撩以陈年旧事。樛太后一见安国少季,早就旧情复燃;再兼终军三寸不烂之舌,辩才无双,遂欣然同意降汉。

    南越国王名叫赵兴,不敢违拗母后意愿,于是答应入朝晋见汉帝,并比于内地诸侯,三年一朝;撤除边关之兵,取消南越国割据帝王之位。

    越王降书到京,汉武帝龙颜大悦。遂许赵兴母子入朝,并按汉朝之例,赐给南越丞相、内史、中尉、太傅等官员印章;下诏废除南越诸法,推行汉律,改其旧俗。

    圣旨下达,樛太后及赵兴母子拜受,皆感称心如意。未料权相吕嘉身为越人,极力反对南越归汉,坚执不受汉帝诏旨。南越诸臣见此,也便各怀机心,犹豫不定。

    樛太后见此情状,乃设一计,精心摆下一场鸿门之会,请汉朝使团赴宴,吕嘉相陪。

    酒过三巡,樛太后借祝酒之际,质问丞相吕嘉:南越归顺汉朝,利国利民之事,天下皆知。卿既为百官之首,现当为国为民着想,为何极力反对?

    其辞严厉,是欲激怒吕嘉,使其出言无状,便借汉使之手杀之。

    吕嘉并不上当,从容答道:南越之事,当议于越人,臣亦不得自专也。

    汉使见其不动声色,也就有所顾忌,不便当场斥责,更无由反目动手。

    樛太后生性剽悍,闻言大怒,于是扔掉手中酒杯,夺过身侧侍卫手中长矛,欲刺吕嘉。南越王赵兴不想把事情闹大,上前阻止其母,长矛便不得刺。

    吕嘉之弟掌握禁军,闻讯急入,带兵护送兄长吕嘉离开。

    樛太后未能除去吕嘉,心中怀忧,于是催促儿子整理行装,准备北上长安,朝见汉帝。便在此时,吕嘉已在城中暗地散布谣言:越王年幼,樛太后乃是汉人,与汉使私通,欲将先王所遗珠宝献给汉帝,邀功请赏。如我越人归顺,则必被其卖为奴仆,终生不得自由。

    越人对樛太后本就缺乏信任,闻此谣言,更加支持吕嘉,南越归汉之事便即半途而废。汉武帝闻知南越国内生变,乃派韩千秋与樛太后弟樛乐率军前往,讨伐吕嘉。

    汉军未至,吕嘉已反。由是带领暴乱兵民入宫,杀死樛太后、南越王赵兴。又出城袭击汉营,杀死所有汉朝使者。另立第三代南越王赵婴齐之子赵建德为王,再与汉朝对抗。

    吕嘉将汉朝使者所持符节用木匣装好,并附一书,佯作向汉朝谢罪,置于汉越边境,同时派兵,严加防守要塞。

    汉武帝得知,非常震怒,乃命抚恤死难汉使家属,并封韩千秋之子韩延年为成安侯,樛乐之子樛广德为龙亢侯。一面调遣罪人及淮南水兵共十万人,兵分五路,进攻南越国。

    诏命:第一路,以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从长沙国桂阳出兵,直下湟水;第二路,以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从豫章郡出兵,直下横浦;第三路及第四路,以南越降将为戈船将军与下厉将军,从零陵出兵,一下漓水,一抵苍梧;第五路,以驰义侯率领巴蜀罪人,复又调动夜郎国军队,直下牂柯江。五路军马,都在番禺会师。

    吕嘉闻说汉武帝来伐,也便调集举国人马,凭借岭南天险,与汉军相持。

    战争十分激烈,持续一年之久。

    元鼎六年冬,楼船将军杨仆抢先攻下寻峡,然后攻破番禺城之北石门,乘机向南推进,挫败南越国先头部队,等候伏波将军路博德军。

    路博德因为路途遥远,便令大军在后,先引一千精卒来与杨仆会师,一同进军。

    赵建德与吕嘉不敢出迎,皆在城中固守。南越自建国以来,近百年不经战事,难敌汉朝百战精兵。番禺在汉军重重包围之下,未久便即军心涣散,渐不能支。

    杨仆将军队驻扎番禺东南,趁夜发起攻击,放火烧城,制造混乱。

    路博德则在城西北安营,遣使招降,赐给印绶,复使降者回去招降守军。南越国人久闻伏波将军路博德威名,纷纷投奔旗下;黎明时分,城中守军大部投降。

    吕嘉见势不妙,遂在天亮之前率领数百部众,簇拥南越王赵建德出逃,乘船沿海往西。路博德入城,问明吕嘉去向,派兵入海追捕。

    时过未久,两路军马先后回来献功。校尉司马苏弘擒获赵建德,郎官孙都擒获吕嘉。

    闻说国王及国相皆都被擒,南越国属下各郡县不战而下,纷纷投降。

    杨仆及路博德上奏汉帝,将赵建德及吕嘉就地斩杀,传首长安。

    南越就此灭亡,国祚九十三年。汉武帝平定南越,遂在岭南设立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是谓岭南九郡。

    镜头转换,按下平定南越,复说出使西域。

    早在汉武帝初即位时,便有北击匈奴之意。因亲自审问匈奴降将,得知一个重要消息:大月氏被匈奴冒顿单于灭国,就此阖族西迁;始终便有报仇复国之意,苦于无人相助。

    武帝闻而大喜,决定遣人出使西域,联合大月氏,夹攻匈奴,断其右臂。经过仔细甄选,因闻郎将张骞熟知陇西地理风物,为人强力,宽宏大度,便决定以其为使。

    张骞字子文,汉中郡城固人氏。遂奉武帝诏命,率领一百余名随从,由匈奴人堂邑父为向导,从长安出发,西行进入河西走廊,始其万里长征,艰苦之旅。

    当时河西走廊之地,完全为匈奴人控制。故当张骞一行穿过河西之时,不幸碰上匈奴骑兵,百余人马全被抓获。匈奴右部诸王将张骞等人押送匈奴王庭,来见军臣单于。

    单于:你等何人,将欲何往?

    张骞:某乃汉臣张骞,奉汉帝之命,出使月氏。

    单于:月氏在我北方,汉使何以得往?倘我欲遣使南越,汉帝肯许我通行乎?

    张骞:既不许通行,杀我可也。

    单于:倒看不出,汉人中还有如此硬汉。将其扣留,若不投降,永不释放!

    军臣单于为拉拢张骞,命人进行种种威逼利诱,但张骞誓不辱君命,持汉节不失。单于大怒,由是便命张骞与其使团前往塞北牧羊,拘留十年之久。

    元光六年,匈奴监视渐渐松弛。张骞趁其不备,带领随从,逃出匈奴人控制。

    于是北经车师,一路打听月氏人所在。闻说月氏人复被乌孙国战败,被迫从伊犁河流域继续西迁,进入咸海附近妫水地区,征服大夏,另建家园。

    张骞牢记使命,不忘初心,由是折向西南,进入焉耆,再溯塔里木河西行,过库车、疏勒等地,翻越葱岭,直达大宛。

    这一路好走!间关万里,风沙漠漠,说不得行军艰苦。戈壁滩上飞沙走石,热浪滚滚;葱岭高如屋脊,冰雪皑皑,寒风刺骨。沿途人烟稀少,水源奇缺。加之匆匆出逃,物资准备不足,张骞一行风餐露宿,备尝艰辛。

    其后不久,随身所带干粮吃尽,使团陷入困境。多亏堂邑父善射,便教众人射杀禽兽,聊以充饥。不少随从或因饥渴倒毙途中,或因迷路葬身黄沙冰窟。

    张骞与堂邑父历尽艰苦,终至大宛,回顾随从,只剩二十余人。乃持汉节求见大宛国王,说明出使月氏沿途遭遇,望能派人相送,前往大月氏。

    大宛国王:我与你大汉朝万里遥远,向无交往,何必与匈奴为敌,护送你等东归?

    张骞:我大汉朝国力昌盛,物阜民丰。臣若能返回汉朝,一定奏明汉皇,重重酬谢。

    大宛国王:我早就风闻汉朝富庶,欲通使往来,苦于不识路径,未能实现。即是汉使到来,实乃天意,况又有重酬乎?贵使放心,寡人派兵送你等前往月氏便了。

    张骞大喜,施礼道谢。大宛国王热情款待,遂派向导译员,将张骞等人送到康居,然后返回。张骞又游说康居王,使其遣人护送,终至大月氏国。

    回首往夕,出离长安之时正当青年,此时已是早生华发。张骞百感交集,乃在馆驿中休息数日,沐浴更衣,持节叩门入宫,向月氏王递交国书,说明来意。

    未料十余年光阴已过,此时月氏王已非旧主,新王对匈奴灭国之恨已经不深。且由于新国肥沃,物产丰富,并距匈奴、乌孙很远,再无外敌寇扰,由是不愿东归。

    张骞等人在月氏逗留年余,月氏人虽然热情相待,只是不从其盟。在此期间,张骞曾越过妫水南下,抵达大夏蓝氏城;后见游说不果,乃于元朔元年动身返国。

    归途之中,张骞为避开匈奴,改变行军路线,绕行塔里木盆地南部,昆仑山北麓,从莎车经于阗、鄯善,通过青海羌人区归汉。

    但出乎意料之外,羌人此时也已沦为匈奴附庸,张骞等人再次被俘,又扣留年余。

    元朔三年,军臣单于亡故。匈奴为争王位发生内乱,张骞终于乘乱逃出,转回长安。

    此番出使西域,张骞从武帝建元二年出发,至元朔三年归汉,其间共历一十三年。出发时一百余人,回来时仅剩自己与堂邑父两人。

    画外音:张骞此次远征,虽未能与同大月氏建立联盟,但产生实际影响,可谓极大外交成功。秦始皇时,北却戎狄,筑长城以护中原,西界不过临洮;玉门关之外广阔西域,尚为中国势力不及。张骞通使西域,不仅亲自访问西域以及中亚诸国,且初步了解到伊犁河流域、里海以北、波斯安息、大食条支、南亚身毒等国情况。自此不仅西域同内地联系日益加强,而且中国同中西亚以至南欧交往也始建立,是谓“凿空”之功。

    回到长安之后,张骞将其见闻详奏汉帝,并说所经诸国风情。

    汉武帝对张骞出使西域成果非常满意,特封其为太中大夫,并授堂邑父为奉使君。

    镜头闪回,按下张骞出使,复说马邑之谋。

    当张骞西去之时,元光元年秋,匈奴来汉,请求和亲。汉武帝心中不愿,由此先将匈奴使者安置馆驿,召集众臣商议对策。

    时有燕人大行令王恢,乃是边吏出身,一向反对向匈奴和亲。当即出班奏道:匈奴反复无常,弱时请求和亲,强时便即入侵,岂可轻信?若依臣计,不如拒和开战。

    御史大夫韩安国当即反驳:千里作战,万里输运,岂保必胜?不如和亲,以保平安。

    汉武帝闻此,举棋不定,于是便令暂许和亲之议。

    元光二年,有马邑商人聂壹来找王恢,对其献策道:匈奴常侵边界,总是祸根。朝廷既不愿劳师远征,何不诱引匈奴以入我境,伏而击之?

    王恢:公以何策,引匈奴以入?

    聂壹:我常在边界贸易,匈奴人皆都认识。若将军肯依我计,某便可以贸易为由,佯称与将军有仇,愿引其军来袭,将马邑献给匈奴。单于贪图马邑货物,一定自引军来。彼时将军埋伏于彼来路,专等单于一到马邑,即可断其归途,擒而斩之。

    王恢闻而大喜,乃将聂壹计策写成条陈,奏报朝廷。汉武帝心动,再次诏命群臣商议。

    韩安国复又反对:匈奴人本来便即善使诱敌之策,此等显计,如何瞒得他过?以高祖皇帝英武圣明,尚被匈奴围于平城七日之久,至有白登山之危。况兵马相交,天下骚动,胜负难料,切切不可轻率出兵!

    王恢力争:当年代国虽小,独当匈奴,君臣尚能同仇敌忾,奋勇抗击外侵。今华夏海内一统,力胜代国数十倍,忍辱许以和亲;匈奴犹自屡背盟约,是因我抗击不力故也!

    汉武帝道:王恢之言是也。以和亲求安,终非长策。孤意已决,卿等毋须再争。

    韩安国虽然不服,但亦不敢再言。于是厉兵秣马,准备开战。(本集完)

第二十五集 阿娇失宠

    马邑边塞,自白登山之后,汉匈之间再次拉开大战序幕。

    元光二年六月,汉武帝派遣精兵三十余万,正式发出征伐令。

    诏令:命护军将军韩安国为帅,骁骑将军李广、轻车将军公孙贺左右翼,各率大军十万,以为主力,埋伏在马邑附近山谷之中,以待围剿!

    韩安国、李广、公孙贺:喏!臣等遵命。

    诏令:命大行令王恢为将屯将军,材官将军李息为副,率三万精锐,北出代郡,从侧翼袭击匈奴辎重,并断其退路。配合韩、李、公孙三位将军,一举全歼匈奴主力!

    王恢、李息:喏!臣等遵命。

    诏令:命将屯将军王恢,派遣商人聂壹,前往匈奴诱敌!

    王恢:为臣遵旨。

    于是大军出发,各自依令行事,王恢唤来聂壹,叮嘱先发。

    聂壹奉令,遂以出塞经商为名,往见匈奴军臣单于。

    单于:卿乃商贾,见我何事?

    聂壹:大王不欲夺取汉朝漠南之地乎?臣有一计,不用杀伐,既可全胜。

    单于:有何妙策?卿试言之。

    聂壹:马邑者,乃汉朝边境大镇,财富无数,又无甚驻兵。臣有勇士数百人,能斩杀马邑县令,接应大军入城。马邑若下,则大王便可唾手而得漠南全境矣。

    单于:我得漠南,对卿有何好处?

    聂壹:彼时牲畜财物尽归匈奴,臣只求为马邑城主可也。

    单于:倒是个一石二鸟上策。

    聂壹:当臣发动之时,万望大王定要派军前来接应,以防汉军复来夺城。

    军臣单于因贪图马邑财物,更无怀疑,欣然允诺。于是重赏聂壹,使其先回;并派使者在后暗随,观其虚实回报。随后亲率十万大军,出离汗庭,进入武州边塞。

    聂壹返至马邑,便与县令密谋,杀死一名囚犯,割其首级,悬挂在城门之上,对外伪称是县令头颅。匈奴使者见到城门悬首,信以为实,驰归武州,报与单于。

    军臣闻报大喜,乃率领十万大军尽出,径向马邑进发。

    大军前距马邑百里,哨马来报:前面沿途只见牲畜成群,但却无人放牧。

    单于:且慢!此事令人生疑。大军止住,与我先攻其边防小亭,询问端地。

    于是一举攻克边防小亭,俘获雁门尉史,讯其牲畜满野,因何无人放牧根由。

    尉史惧死,乃将聂壹所献诱敌计谋全部说出。军臣闻此大惊,立即派出细作,前往边境打探。细作探明还报,说马邑山谷中杀气腾腾,果有无数伏兵。

    军臣单于闻报,大吃一惊,急忙下令撤军,一口气逃回汗廷,就此龟缩不出。

    此时王恢、李息率领三万大军,已出代郡,准备袭击匈奴辎重。忽然哨马来报:匈奴发兵十万,到至雁门,攻下边亭;但未知何故,只屯扎三日,便即退兵!

    王恢:呀,可恨,可恼!此必是有人泄露我计,以至功亏一匮也。

    自思只有三万兵马,不敢孤军深入,只好引军退还。

    韩安国等率领大军,分驻马邑境内埋伏,数日不见动静,遂改变作战方案,率军出击,结果已无匈奴踪影。马邑之谋,就此破产。

    汉武帝怒道:王恢主动提出诱敌,却又临阵反逃,实在可恨。将其下狱,等候斩决!

    王恢入狱,十分恐惧,遂使家人尽出府中财帛,买通天子近臣田蚡,趁便进言;同时又通过王太后,向天子求情,望能免罪。

    汉武帝:只因此贼谋事不周,致我朝廷三十余万大军,宽劳往返,靡费亿万。匈奴全军逃脱,破我边亭,掠我牛羊,且谓我无谋,遗笑天下。此等重罪,岂可容饶!

    田蚡将天子此语传递狱中,王恢闻而绝望,被迫在狱中自杀谢罪。

    画外音:马邑之谋虽未成功,但其历史影响,却是非同凡响。自此之后,便使汉朝结束屈辱和亲政策,朝廷意见空前统一,开始屡派边将,主动出击匈奴。

    四年之后,汉武帝再次发兵,以卫尉李广为将,从雁门出击匈奴。

    李广奉命而出,气势昂昂,轻举冒进,引军直出边塞,深入匈奴内境。只因行军不密,便被匈奴细作侦知,还报单于。军臣单于由是提前有备,仗其兵势众多,设伏围击汉军。

    于是毫无悬念,汉军冒然出击,于风沙漫天之中落入匈奴埋伏,即遭围剿。李广虽然枪法绝伦,善射无敌,但因寡不敌众,力战至晚,终被敌人所俘。

    匈奴大胜,全军沸腾。部将擒得李广,献于渠帅马前:此乃汉军主将,被某生擒!

    渠帅见李广半死不活,哈哈大笑:此人自恃英勇无敌,不料落于咱家手中,岂非天意!观其此状,再无活动能力,可于两马之间连以网兜,将其放置网上,向单于报功去者!

    众将应诺,整军班师。押解战俘无数,装载战利满车,笑声盈耳,再无防备。

    李广假装昏死,躺在网中,暗运气息,渐渐恢复气力。

    匈奴骑兵押解俘虏辎重而行,因此不能急驰,行出二三十里,天色又已昏黑。

    李广侧卧网中,偷偷睁眼望去,只见无数胡骑杂沓而过,不成队列。

    观察片时,忽见一匹健马小步趋过,浑身火炭般赤红,并无一根杂毛,四蹄如削,汗滴如血。马上乘者,乃作百夫长打扮,正在马背上似睡非睡,醉眼迷离。

    李广心中大喜,暗道:此乃汗血宝马,真天助我也!

    想到此处,乃自网中突然暴起,犹如大雁凌空,跳上汗血宝马。那百夫长猛吃一惊,急以手中铁弓横击,欲将李广扫下马去。李广此时逃命要紧,突发神力,夹手将铁弓夺过,一脚将那百夫长踢落马下,顺手扯断其腰间箭囊,然后骑坐雕鞍,策马而逃。

    百夫长跌落马下,摔个发昏,犹不忘高声呼叫:抢马呀,抢马呀!还我汗血宝马!

    李广浑然不理,乃以弓梢策马,疾驰向南,瞬间已奔出数里。匈奴骑兵猛醒,随后追来。李广便在马上引弓搭箭,不断回身发射,追兵纷纷应弦落马,无一落空。

    当时夕阳西下,草原之上暮色苍茫。汗血宝马四蹄驰发,哪里追赶得及?不到片时,已经成为一个黑点,终于消失在暮色之中。

    李广狂奔百余里,终与回归大营,与部下汇合。因知寡不敌众,无力再战,只得率引残部,回到塞内。一面修表上奏朝廷,报败请罪。

    汉武帝闻报李广兵败,又惊又怒,遂命将李广召回京师,交给有司处置。法司认为李广此番出战损失重大,又被敌人活擒,应当斩首。武帝改命罚金自赎,罢为庶人。

    李广就此退隐蓝田,常与灌强到南山中打猎。灌强者,乃前颖阴侯灌婴之孙。

    一日猎罢,李广留在灌强郊外田庄饮酒,至夜而归。到至霸陵亭下,只因天已定更,早见城门已闭,遂命从骑叫关。适逢霸陵尉酒醉,正在城楼盹睡,闻听城下叫门,不由大怒。

    霸陵尉:酉时宵禁,关门不开,何人不知?尔在城下鬼叫,不惧刑罚乎?

    李广从骑:城外叫门者,乃前任卫尉李将军也,你何敢如此无礼!

    霸陵尉醉眼乜斜:便是现任将军,尚且不能夜间过关,况是前任将军乎!

    从骑大怒,正欲争执,李广止信,就便宿在霸陵亭下林中,天明方始入开关。

    其后未久,匈奴入侵辽西,杀其太守。韩将军败至右北平,重伤而死。于是汉武帝复又起用李广,命为右北平太守。

    李广重握军权,即调霸陵尉随军,至而杀之,以报前番不肯放行之恨,然后上书谢罪。

    汉武帝岂能以一小小亭尉之故,降罪大将?只索作罢,斥责数语了事。

    李广由此镇守右北平郡,时出征伐,平靖周边诸镇。匈奴人皆知其当年飞身夺马之事,都呼其为“飞将军”,由此望风远避,数年不敢入侵。

    镜头闪回。按下边关战事,复说内宫秘闻。

    汉武帝继位之后,果然话符前言,便封表妹陈阿娇为皇后。

    陈皇后乃为开国功臣堂邑侯陈婴后裔,堂邑夷侯陈午与大长公主刘嫖之女。陈婴曾随项羽征战,后降刘邦,并在汉高祖六年获封堂邑侯。

    汉文帝三年,陈婴之孙陈午袭堂邑侯,娶窦皇后之女馆陶长公主刘嫖为妻。长公主生育二男一女:长子陈须,次子陈蟜,幼女陈若昕,乳名阿娇,即是孝武陈皇后。

    陈氏既为皇后,武帝便为姑母长公主加赐封号,使从窦太后姓氏,尊称为窦太主。

    母为太主,己为皇后,陈若昕故此自恃尊贵,日益骄横。窦太主亦自恃当年拥立有功,便时常向朝廷索取财物,贪得无厌。武帝不耐其烦,渐渐心生厌恶。

    陈皇后虽然宠冠后宫,但不知何故,始终不产子嗣。先后花费九千万钱,遍请名医巫师,治疗不孕之症,终究没能治愈。更兼骄横善妒,由此天子宠爱渐衰。

    武帝生母王太后见之,乃劝儿子:你刚即位不久,大臣尚未归附。此前议立明堂之事,已经惹怒太皇太后,如今又忤长公主之意,必受重责。妇人易哄,我儿当知何为!

    武帝醒悟,乃对窦太主与陈皇后母女稍加恩礼相待。

    建元二年,汉武帝胞姊平阳公主因见天子无嗣,乃献歌女卫子夫,以充后宫。卫子夫容颜娇美,歌喉婉转,天子幸而宠之。

    陈皇后见天子宠幸歌女,非常生气,数次寻死觅活,武帝愈加对皇后不满。

    建元三年,卫子夫怀有身孕,陈皇后愈加妒忌。大长公主心疼爱女,由此愈亦妒忌卫子夫。因暂时奈何卫子夫不得,于是策划抓捕其弟卫青,欲先将其杀害。

    卫青字仲卿,河东平阳人。生父郑季,原为平阳侯曹寿府中小吏。平阳公主将侍女卫媪赐予家仆为妻,生有一男三女,皆从母姓:子名卫长君,女名卫孺、卫少儿、卫子夫。

    卫媪生性风流,不喜丈夫为人怯懦,复与县吏郑季私通,又生一子,取名卫青。

    因为卫媪之夫收入有限,无力养育二子三女,以至生活艰苦。于是卫青降生之后不久,便被母亲卫媪送到生父郑季家中。郑季原配之妻极妒,不令卫青与诸子同等待遇,命其与家仆同居,并令为家中放羊。郑季诸子也不把卫青看成兄弟,将其当成奴仆一样虐待。

    卫青稍长,不愿再受郑家奴役,便回到母亲身边,入于建章宫中,为平阳公主骑奴。

    岁月荏苒,光阴似箭,转眼卫青长大,已成翩翩少年。忽有一次,卫青奉命前至甘泉宫,被一位囚徒看到,大惊小怪道:此位小哥,我观你面相极贵,可至封侯。

    卫青笑道:我身为人奴之子,只求免遭笞骂,已是万幸,何谈立功封侯?

    囚徒摇头:陈涉有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卫青答道:若果如阁下所言,他日苟能富贵,绝不相忘。

    闪回结束。卫子夫时因获幸怀孕,汉武帝闻而大喜。陈皇后愈加嫉妒,便与其母馆陶公主商议,派人前往建章宫擒拿卫青,意图杀害。

    时有北地郡义渠人公孙敖,乃是汉武帝骑郎,与卫青是为同僚,交情至厚。无意中听到皇后母女密谋,于是大惊,急驰骑出城,抢先到至建章宫中,救下卫青,送至内宫藏匿。

    卫青既入内宫,便来私见胞姊,告以皇后母女欲图谋害。卫子夫便命兄弟藏身马厩,待天子散朝还宫,跪求相救兄弟性命。

    汉武帝得知此事,大为愤怒,劝慰道:富贵穷通,皆在我手,卿弟性命,谁能害之!

    立下诏旨,任命卫青为建章监、侍中,数日间连续赏赐,多达千金。加封卫子夫为夫人,又封其长兄卫长君为侍中。复赐婚卫夫人二姊,将卫孺嫁给太仆公孙贺,卫少儿嫁给丞相陈平后人,詹事陈掌。公孙敖救护卫青有功,也被拜为太中大夫,因此显贵。

    其后未久,卫夫人其后接连生下三个公主,尊宠一日胜过一日。卫青更被任命为太中大夫,俸禄千石,掌管朝政议论,就此跻身朝堂。

    长公主刘嫖与陈皇后未料弄巧成拙,只得暗自饮泣,愤恨不已。元光五年,陈皇后学习妇人媚道,与女巫楚服对食,被武帝发觉,要求御史穷究此案。

    侍御史张汤探明上奏:楚服为皇后施以巫蛊邪术,祝告鬼神,属大逆无道之罪。

    汉武帝览奏大怒,就此欲废皇后,生母王太后复又劝之。武帝难逆母亲之意,于是稍作让步,使内侍扬言于外:如大长公主收敛其锋,朕即暂留皇后之位不废。

    大长公主闻之,这才稍敛锋芒,停止索讨无厌之行。然而皇后愈加嫉妒,更与女巫楚服来往密切。楚服也是作死,唆使皇后日夜祭祀,炼制丹药服用;自己则穿男子衣冠,与陈皇后一同饮食寝居,爱如夫妻。一时深宫大内乌烟瘴气,谣言四起。

    汉武帝听到风声,复令御史及内侍联手,深查巫师与皇后之罪。于是未久,皇后宫中诸多妖蛊咒诅,女扮男装与淫乱之事,皆被查出。

    证据皆在,上报天子。武帝怒不可遏,命将巫者楚服斩首于市,又牵连宫中内侍婢妾,及楚服弟子人等,被诛杀者三百余人。

    秋七月乙巳日,汉武帝赐予皇后策书,其书略云:皇后不守礼法,祈祷鬼神,降祸他人,岂可承受天命。令缴回玺绶,罢皇后之位,退居长门宫。

    闻说皇后被废,窦太主羞惭恐惧,亲向武帝叩头请罪,哀求饶恕女儿性命。

    武帝说道:皇后所行乖张,不合大义,不得不废。姑母休要轻信闲言,而生疑惧。皇后虽废,仍依法优待,居长门宫与居住上宫,并无区别。

    长公主无奈,只得回府。因找来面首董偃,向其哭诉:全是你当初献策,劝我赠送长门宫于天子。未料今日竟成囚禁我女之狱,如其奈何?

    镜头闪回,叙述长门宫典故。

    董偃者,京城贱民,小贩之子。因父亲早死,与母亲靠卖珍珠维持生计。十三岁时,因年纪幼小,得以随意出入长公主府宅,常卖珠与馆陶大长公主刘嫖。

    刘嫖因见董偃长相俊美,欲火难耐,便命赏赐董母重金,将其子留在府中,养为娈童。待董偃长到十八岁时,愈加玉树临风,出入乘坐高头大马,晚上便与公主同寝。

    董偃相貌英俊,为人潇洒,性格温和。贵族王公及大臣因为公主原因,都愿与其结交,呼为董君而不名。刘嫖毫不隐讳自己淫行,并为董偃日出千金,极其宠爱。

    时有安陵人袁叔,乃是董偃好友,冷眼旁观此事,因对董偃私下劝道:公暗侍公主,若被皇帝知之,随时都有杀身之祸。岂长期以往,若无其事乎?

    董偃惶恐:我亦深惧,奈无良策,愿兄教我。

    袁叔献计:我闻当今天子,欲得长公主长门园林久矣。贤弟言无不入,何不便劝长公主献其园林,以为天子外宫?则天子感激贤兄主谋,来日一旦获罪,亦可免之。

    董偃闻言称善,乃见窦太主,说以此计。太主言无不从,马上奏报皇上,说欲献长门园,以为天子行宫。武帝果然大悦,将长门园改名为长门宫,重加修建,焕然一新。

    董偃因此便得武帝欣赏,故此虽然时常被人弹劾,也自安然无恙。

    元光六年,堂邑侯陈午去世。汉武帝亲到堂邑侯府吊丧,并向姑母问安。

    馆陶长公主迎入正堂拜谢,参见天子,再受家礼,姑侄寒暄已毕。

    尚未坐定,汉武帝便道:既入侯府,欲拜见主人翁者。

    因当时姑父已死,此话显然是另有所指,言外有意。

    长公主听罢大惊,赶紧下殿,去掉耳环首饰,伏地请罪:臣妾行为无状,辜负陛下厚望,该当死罪。陛下未令交有司审问,已甚显宽容,我岂不知?死罪!死罪!

    汉武帝:姑母平身,寡人不怪,只管去叫主人翁,出来与我相见。

    长公主见侄儿和颜悦色,并未发怒,遂重新收拾簪环,亲到东厢房中,将董偃引出。二人来至正堂,并肩向天子下拜,一起磕头请罪。

    汉武帝仔细相看董偃一番,暗自佩服姑母眼光,并不怪罪,还命侍者,赏赐董偃衣冠。公主如释重负,当即盛摆筵宴,相请汉武帝入席,亲自为皇帝奉食进觞。

    董偃见皇帝以“主人翁”相称,也便放下心来;酒过三巡,竟便以此自谓。汉武帝大笑,饮宴甚欢。宴罢,董偃贵宠之名,天下皆知。

    又一日,武帝诏命在宣室设宴,款待窦太主和董偃。

    太主与董偃奉命入宫,当要进入宣室,常侍郎东方朔执戟上前阻拦,不许进入。

    武帝不悦:朕之至亲贵客,卿何拦之?

    东方朔:太主可也,董偃不可。

    武帝:却是何故?

    东方朔:董偃非但不可入此宣室,且有三罪可杀!

    太主:你乃下臣,何敢无礼如此!

    武帝:姑母且慢动怒。东方朔,你且说来,董卿犯有哪般三罪?

    东方朔:以下臣私侍公主,死罪一也;坏风化,乱礼制,违先王法度,死罪二也;陛下正当壮盛,须积思六经,留心王事,追慕唐虞之政,仰敬三代教化。而董偃不知依经劝学,反以靡丽为重,奢侈为称,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行邪枉之道,径淫辟之路,此国之大贼,民之大害,死罪三也。故此不可令其登堂入室,且请诛之,以靖朝廷!

    太主及董偃闻此,齐都变色,竟无语可答。

    武帝沉默良久,笑道:朕之家事,卿休擅加干涉。

    东方朔:不诛董偃可矣。但宣室乃是朝廷演礼重地,是臣职责所在,不敢放入。

    武帝:酒宴已备,奈何?下不为例可也!

    东方朔:万万不可。宣室是先王正殿,非议论国事,不能进也!惟其如此,淫乱方除。陛下博览群书,熟知史事,当思前鉴未远。

    武帝:有何前鉴?

    东方朔:昔竖貂教齐桓公以淫乱,终与易牙为患;庆父缢于莒国,鲁难方已;管蔡伏诛,周室得安。以上诸事,陛下岂有不知?然乱而后治,岂若防患于未然乎!

    武帝闻听其言方正有理,只得向东方朔让步。乃命罢宴宣室,改在北宫;并令董偃休走正门,改从东司马门进宫,改称东交门。为奖励东方朔犯颜直谏之功,更命赏金三十斤。

    画外音:从此之后,董偃逐渐失去天子宠爱,三十岁便即去世。数载之后,长公主刘嫖去世,与董偃合葬霸陵。后世历代公主贵人行越礼之事,刘嫖及董偃是始作俑者。

    镜头闪回,叙说东方朔其人其事。

    东方朔字曼倩,平原郡厌次县人。喜欢古籍,爱好儒家经术,广览诸子百家之书。

    建元元年,征召天下贤良方正,以及文学之士。各地士人、儒生,纷纷上书应聘。

    东方朔上书,写满三千竹简,两人扛抬入宫,汉武帝两月方才读毕。

    又读其自荐书中道:臣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二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年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臣今二十二岁,身高九尺三寸。目如明珠,齿若编贝,勇逾孟贲,捷似庆忌,廉比鲍叔,信效尾生。类似臣者,可为天子之臣矣!

    武帝览奏大笑:此狂儒也。但亦谓气概不凡,命为公车令!

    公车令俸禄微薄,东方朔很是不满。

    为尽快得到天子召见,东方朔故意吓唬养马侏儒:皇帝说尔等不能种田,不能打仗,更无治国安邦之才,对国家无益,将欲杀之。

    侏儒大恐,哭向天子求饶。

    汉武帝问明原委,即召东方朔责问。

    东方朔趁机奏道:臣诈言吓之,不得已也。侏儒身高三尺,臣身高九尺,俸禄却是一般,岂非撑死若辈,饿死小臣!圣上如不重用,干脆放我回家,臣不愿白白耗费京城之粮。

    武帝听后捧腹大笑,命为金马门待诏。至此东方朔得以亲近天子,时常备询。

    汉武帝有次与众侍臣射覆猜谜,亲置壁虎于盂中,无人猜中。

    东方朔道:臣尝学《易》,请允试猜之。

    武帝:未料卿尚有此能耶?若是猜中有奖,不中则罚。

    东方朔叠蓍成卦,详视半晌,故作大惊小怪:奇哉,怪也。竟是此物?

    武帝:休要招张弄致,只说内中何物?

    东方朔:似龙无角,谓蛇有足;肢行脉视,爬墙越户。不是壁虎,则是蜥蜴。

    汉武帝大奇,遂赐帛十匹。

    其后每遇射覆,东方朔每猜必中,武帝皆有赏赐。

    伶人郭舍本受帝宠,见被东方朔夺去风头,由是嫉妒非常。遂奏请天子:东方朔狂妄自大,猜中只是偶然。臣亦曾学周易,请与其一决高下,若是落败,甘愿受罚。

    武帝:既是如此,则便当众比赛。东方朔若是落败,自也受罚。

    于是召集内侍宠臣,便在偏殿摆下擂台。郭舍人专拣蹊跷之物,先用树上寄生虫出题,不料东方朔叠指卜课,便即猜中。郭舍不服,连出谜语,东方朔应声就答,毫不犯难。

    轮到东方朔出题,郭舍人倒也精于此道,但只能猜出一半,由此高下立判。于是郭舍受罚,输掉万钱,皆归东方朔之手。汉武帝便命东方朔为常侍郎,自此宠幸有加。

    时逢炎夏酷暑,汉武帝出猎所获甚丰,因命赐肉给侍从将士。太官丞负责分肉,迟迟未至,众将士在宫外列队相候,个个汗流浃背,热不可耐。

    东方朔见此,便拔剑上前,自行割肉,转身即走。

    同僚见此,齐都惊道:不待丞吏,自行割肉,岂非欺君?

    东方朔:如此伏天,再等下去,非但其肉将臭,人亦将中暑致病。反正是受天子之赐,何不顺从权变,及早回家?公等在此等候可矣,我先受天子之赐。

    一面回答,一面携肉登车,扬长离去。

    太官丞姗姗来迟,将肉分毕,果然诸将已有不少中暑者,肉质亦不新鲜。太官丞不察己过,因闻东方朔自行割肉而去,十分不悦,次日上朝,便将此事上奏天子。

    武帝闻奏,便问东方朔:昨日赐肉,卿不等诏令下达,就割之而去,却是为何?

    东方朔也不分辨,脱帽跪谢:臣有罪,愿领责罚。

    汉武帝:既曰认罪,请对众卿自责可也!

    东方朔:喏,为臣遵旨。

    再拜而起,对众臣扬声说道:东方朔!接受天子赏赐,却不等诏令下达,何其无礼耶!拔剑割肉,何其豪壮耶!割肉不多,又何其廉洁耶!回家送肉与妻,又何其仁爱耶!

    众臣闻此,哄然大笑,致有捧腹委地者。

    汉武帝:朕本使先生自责,孰料竟是自赞不已也!赦卿无罪,更赐一石酒、一百斤肉,速速拿回家去,送给妻子,以显寡人仁爱可也。

    众臣闻此,又是一场哄笑,捧腹者以致倒地难起。当日嘻嘻哈哈,君臣皆欢。汉武帝因见天热肉多,恐不耐久存,于是诏命散朝之后,便留众臣在殿中饮宴。

    酒席宴上,东方朔架不住同僚皆劝,以至醺醺大醉。忽觉内急,因不及登东,即进入殿中,在殿角小便。本以为此举隐秘,未料被同僚看见,由是当场上书弹劾。

    汉武帝无法回护,命将东方朔免除官职,贬为庶人。但不许回乡,命在宦者署待诏。

    时有天子胞姊隆虑公主,年老多病,只有一子,被封昭平君,娶武帝之女夷安公主为妻。自幼恃宠骄横,胡作非为。因酒后暴怒,斩杀公主傅母,由是被捕入狱。

    有司经过审查,据实上奏:依照汉律,杀人当斩。

    隆虑公主闻此大恐,扶病进宫来见天子,以自己病重将死为由,替子求情。

    汉武帝情面难却,便答应其姐:可用黄金千斤、钱一千万,以赎昭平君一死。

    隆虑公主由此志得意满,这才出宫而去。

    然而武帝不欲违逆法律,是用缓兵之计将胞姊支出,随后便令法官依法判决,终决死刑,将昭平君斩于狱中。隆虑公主闻此,乃与儿媳抱头大哭,痛不欲生,皆都怨恨天子。

    武帝闻说胞姊与爱女痛哭,亦觉后悔,食不下咽,入殿不语。

    东方朔见此,却举酒相贺:臣向陛下祝寿,长命不死!

    汉武帝大怒,拂袖下殿而去。傍晚之时,又诏东方朔入宫,问道:卿何祝酒为寿?

    东方朔答:臣因见陛下悲伤,必损其寿;酒乃消愁之物,故以酒祝。陛下刚正至公,大义灭亲,故曰长命不死,又可为陛下解愁也。

    汉武帝由是转悲为喜,复任东方朔为中郎之职,并赏赐布帛百匹。

    夏去秋来,草壮马肥,天高气爽。

    汉武帝酷爱骑射,常借平阳侯府中车仗出游狩猎,每次出行,便即一至五日不还。

    因不满足其乐,又恐十分扰民,便欲修建上林苑,就近游猎。乃命估算苑囿中所占农田价值,欲以京畿荒地,抵偿农民现有良田。

    东方朔在场,便向武帝谏言:上林苑所处之地,物产富饶,地势险要,又易于耕作。若皆命修成林苑,则非惟不恤农时,更非富国强民之计。

    武帝:我为天子,拥有四海,只辟数千亩上林之苑,以备游乐,有何不可?

    东方朔:为帝王者,勿以小恶而为之,休以小善而不为。殷纣王、楚灵王及秦始皇者,皆为天下雄主,且智谋出众,睿智非常。只因大兴土木,不恤民力,导致天下大乱,陛下岂不闻乎?臣善易算,陛下知之;亦精天文,陛下不知。今献《泰阶六符》,望陛下详之。

    武帝亲览其书,见内中载叙历代天象变异,以及对应当时国中大事,皆都有根有据。于是自省所做之事,立时改过,遂罢修建上林苑之议。

    又拜东方朔为太中大夫,食禄一千石,加给事中之衔,并赏赐黄金百斤。

    这日朝散,汉武帝正与东方朔在殿中闲话,忽然内侍来报:禀报陛下,奇事非常!

    武帝:有何异事?

    内侍:建章宫内,忽现一物。形似麋鹿,宫中无人识之。

    汉武帝大奇,于是便命东方朔随同入宫,亲自来看。到时果见一物,正如内侍所言,形似麋鹿,却又不是。那物见到武帝,嘶鸣三声,纵跃出宫,瞬时不见。

    东方朔笑道:奇哉,妙哉!此物出现,真乃国之祥瑞也。

    汉武帝:如此说来,卿知其为何物耶!

    东方朔:臣知其为何物,但请陛下赐以美酒佳肴,方可说之。

    汉武帝:倒也正好,朕亦有些腹饥,便赐贤卿侍宴可也。

    东方朔谢恩,遂与天子共食。

    酒足饭饱,汉武帝诏命撤食,然后又眼盯视东方朔:适才所见,究是何物?

    东方朔却不回答,又奏请道:臣之府外某处,有公田、池塘数顷,请陛下赏赐。

    汉武帝:卿须小心,此是趁机勒索也。皆依卿之所请,若说不出时,加倍惩罚!

    东方朔:此物非别,名曰驺牙。当远者将欲归附,驺牙先现,臣故曰乃是国之祥瑞。

    汉武帝:卿何以知之,以何为据?

    东方朔:此易辨之。其齿前后均同,大小一致,而无门齿,故曰驺牙。

    汉武帝闻此,将信将疑。期年之后,匈奴混邪王引领部族十万人来降,要求内附汉朝。武帝方悟驺牙之事,于是大赞东方朔奇能无双,又复赏赐其诸多钱财。

    东方朔领赏谢恩,愈加得意非常。

    汉武帝命其随同游苑,忽见一种奇树,随口问道:贤卿见多识广,此树何名?

    东方朔一怔,亦顺口答道:启奏陛下,此树名谓善哉。

    武帝将信将疑,暗暗记在心中。转过年来,引众臣游苑,再见此树,于是考问诸卿,皆答不识。武帝于是笑对东方朔说道:卿谓此树何名?说与众家爱卿。

    东方朔略一沉思,随口答道:启奏陛下,此树名叫瞿所。

    武帝怒道:去年之时,卿谓此树名曰善哉;今云瞿所,何前后不一耶?

    东方朔早忘此事,暗道糟糕,忽灵机一动答道:大马小驹,长鸡幼雏,大牛小犊,稚儿长老。昨日善哉,今日已长成瞿所。生老病死,万物成败,何有定数?

    汉武帝此时已经明白,东方朔定也不识此树,但赞其反应敏捷,于是大笑而罢。

    汉武帝游幸甘泉宫,见驰道中有红色小虫,牙齿耳鼻皆具。询问众臣,无人能识。因回头看见东方朔跟随在后,便唤其来看:卿观此虫,乃是何物?

    东方朔奏道:此虫名叫怪哉。

    汉武帝:胡说!世间万物,焉有取此为名者?

    东方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臣闻凡关押众多无辜者之地,人皆怨气冲天,必叹息曰:“怪哉怪哉”!藉此感动上天。因怀愤而生,故名怪哉。

    汉武帝:以何为证?

    东方朔:陛下若不信臣,可唤年老宫人问之,或查地舆之图,此处定是当年秦朝狱所。

    汉武帝当即询问年老宫人,并命同时翻阅地图档案,果如东方朔所说。

    于是又问:如何驱之?

    东方朔答:凡有忧愁于心者,以酒解之可也。陛下只用酒灌之,此虫自然消失。

    武帝又不信,遂使人将其虫放置酒中,果真片刻消散不见。

    群臣见此,无不惊讶。武帝赞道:先生之才,可谓通神。

    东方朔趁机奏道:臣闻有人因杀上林苑鹿,被有司判为死罪,此事有诸?

    汉武帝:贤卿又欲管闲事矣。此人不该死乎?

    东方朔:臣并未说此人不该死也。连犯三大罪状,岂可不死?

    汉武帝:只杀一鹿,何有三罪?卿若说不出来,也是该死!(本集完)

第二十六集 绝代战神

    甘泉宫中,君臣斗智。

    东方朔因见天子欲要问罪自己,遂从容答道:臣谓彼人猎杀上林苑之鹿,其罪有三,绝非虚言,皆是有理有据。使陛下因为一鹿而杀人,其罪一也;使天下皆知陛下重鹿而轻人,其罪二也;匈奴犯边,需鹿角以撞死匈奴兵,今杀之,其罪三也!

    汉武帝闻罢默然,乃命赦免杀鹿者,改以钱物赔偿。

    众臣见此,皆谓天下善进谏者,无过于东方朔者。

    汉武帝初信儒家学术,及至晚年,又好长生,信奉道家之说。因听信方士峦大蛊惑,斋戒七天,遣峦大带领数十名男女,去君山寻找不死之药。

    旬月之后,峦大声言遇到神仙,获得长生不死酒而归。

    汉武帝得酒大喜,下令开坛欲饮,东方朔奏道:陛下慢来,臣能识别此酒真假。

    武帝信以为实,便令其启坛检验。

    东方朔奉令开坛,却不细观,拔其坛塞,捧而饮之,一口气饮个净光。

    汉武帝大怒道:卿此何意?

    东方朔奏道:启奏陛下,此乃真是长生之酒也。

    汉武帝怒不可遏,当即便呼卫士:与我拉出殿去,当场击杀偷酒之贼!

    东方朔急奏:冤哉,枉也。臣既饮此酒,陛下岂可杀臣?

    汉武帝:如此欺君枉上,如何杀不得?

    东方朔:陛下如果杀臣,则臣不得长生,证明此酒为假;若此酒果系不死之药,则既入臣腹,陛下何能杀臣?

    汉武帝闻言,若有所悟,只得赦免其罪。东方朔知道武帝不悦,于是托病不朝。

    其后未久,汉武帝为征南越,诏命挖凿昆明池以练水军。工役开挖,见湖底所出者皆是黑灰,不见黄土,不由大惊,因而报入朝廷。

    武帝遍问举朝官员,皆都不知何因,只得再次召来东方朔,问其究竟。

    东方朔奏道:臣愚昧不知,陛下可试问胡人。

    汉武帝认为东方朔不知,是为托辞。又难以找到西域胡人询问,就此作罢。

    画外音:直到一百余年之后,至汉明帝之时,有西域胡人来到洛阳。当时有人记起东方朔所说,便试问胡人,当年昆明池中挖出黑色之物为何。胡人说道:“天地大劫将至,必有劫烧。此物非别,乃是秦末大劫,燃烧余烬也。”世人这才知道,东方朔所言是真。

    东方朔滑稽善谏,陪伴武帝一生,始终圣眷不衰,实为异数。及至晚年,东方朔又荐自己儿子入朝,汉武帝赐为郎官,后升谒者。因其能言善辩,便常派其持节出使外国。

    及至东方朔老病,忽然上奏:《诗经》有云:营营青蝇,止于蕃。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臣愿陛下远离巧佞,摒退谗言。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武帝览奏,颇为惊奇,对侍臣说道:东方朔向来滑稽,今观其语,何多善言?

    其后不过数日,东方朔之子上殿报哀,奏说父亲病死。

    汉武帝这才大悟,流涕道:朕闻经传所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卿父前日上书,大改平生滑稽之风,此之谓也。

    镜头闪回,按下东方朔平生,复说汉匈争战。

    汉武帝元光五年,匈奴骑兵再次侵犯上谷郡,掠杀吏民。

    朝廷收到边报,决定出兵迎击。汉武帝遂发诏命,派遣太中大夫公孙敖担任骑将军,与车骑将军卫青、轻车将军公孙贺、骁骑将军李广,各率一万骑兵,兵分四路,出击匈奴。

    公孙敖从代郡出兵,与匈奴交战,连战不利,损兵折将,阵亡七千骑兵。

    汉武帝闻报大怒,交付廷议,依律判处公孙敖死罪,后许缴纳赎金,免罪为民。

    卫青初次为将,带兵首征,却是冷静无比,兼又沉着果断,非同凡响。由是率军长驱而进,深入险境,直捣匈奴祭天圣地龙城,首虏七百人,取得胜利以归。

    另外两路军马,公孙贺失机败阵,李广无功而还。

    汉武帝见四路大军,只有卫青一路胜利凯旋,由是甚为惊奇,并且喜慰,乃破格加封,直接封为关内侯。元朔元年秋,卫青再出雁门,领三万骑兵长驱而入,斩首数千。

    元朔二年,匈奴大举入侵上谷、渔阳,先破辽西,杀死辽西太守;又败渔阳守将韩安国,劫掠百姓两千余人。

    武帝乃发两路大军,派材官将军李息从代郡出击,命卫青率大军进攻河南地。

    卫青迂回侧击,西绕匈奴军后方,迅速攻占高阙。由此便将匈奴部众一分为三,切断驻守河南地匈奴白羊王、楼烦王,以及单于王庭联系。

    完成迂回阻隔任务之后,又率三千精骑,飞兵南下,进到陇县以西,对白羊王、楼烦王完成包围。汉军于是一战获胜,活捉敌兵数千,夺取牲畜数百万众,就此控制河套。

    捷报传至京城,武帝大喜。因谓河套形势险要,命卫青在此修筑朔方城,同时设置朔方、五原两郡。自内地迁徙十万人到此定居,修复秦时蒙恬所筑边塞,以及沿河防御工事。

    经此一战,汉军全师归还,不但彻底解除匈奴骑兵对长安威胁,并就此建立反击匈奴前方基地。卫青因此被封为长平侯,食邑三千八百户。

    卫青部下战将苏建、张次公,以校尉从征有功,分别被封平陵侯、岸头侯。

    元朔五年春,汉武帝为扩大前番战果,诏命兵分两路,再次出塞。

    诏令:第一路,以车骑将军卫青为主将,率领三万骑,从高阙出兵;命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国相李蔡为轻车将军,公孙敖为护车都尉,隶属车骑将军卫青,一同从朔方出兵。

    卫青、苏建、李沮、公孙贺、李蔡、公孙敖:喏!臣等遵命。

    诏令:第二路,以大行李息为主将,岸头侯张次公为副,从右北平出兵。

    李息、张次公:喏!臣等遵旨。

    于是两路汉军齐出,分头并进。

    匈奴右贤王首当其冲,但以为汉朝军队不能远来至此,故此不曾设防,并与部下诸将终日饮酒,皆至酣醉。

    汉军乘夜而至,右贤王大惊,连夜逃跑,仅与爱妾及数百精骑急驰突围,向北而去。

    轻骑校尉郭成等追赶数百里,不及而返。汉军此战,俘虏右贤王以下小王十余人,男女一万五千余人,牲畜千百万头,辎重帐房无算。

    汉武帝接到战报,喜不自胜,因派特使赍捧印信,前往军中传旨:拜卫青为大将军,加封食邑六千户,所有随征将领,皆都归于麾下。卫青三子,长子卫伉为宜春侯,次子卫不疑为阴安侯,幼子卫登为发干侯,均食邑一千三百户。

    继又降旨,封赠随从卫青作战诸将。公孙敖、韩说、公孙贺、李蔡、李朔、赵不虞、公孙戎奴、李沮、李息、豆如意等,皆都封赏有差。

    汉元朔六年,郎中令石建去世,于是再次征召飞将军李广,接替郎中令一职。

    是年二月,汉武帝再下诏令:命以公孙敖为中将军,公孙贺为左将军,赵信为前将军,苏建为右将军,李广为后将军,李沮为强弩将军。分领六路大军,统归大将军卫青指挥,从定襄出发,再伐匈奴。

    众将得令,六路齐发,北进数百里,扫荡大漠,再次击溃匈怒诸部骑兵牧民。首战获胜之后,全军返回定襄休整,一个月后再次出塞,共斩获匈奴军一万余人。

    此番张骞随从大将军卫青出征,亲为向导,立下战功,由此获封为博望侯。

    卫青外甥霍去病只有十七岁,此战独领八百骑出击,俘虏匈奴单于叔父以及国相,斩单于祖父等二千余人,功冠全军,乃获封冠军侯。

    大将军卫青职务已为武将之首,故此只赏千金,不再增益封爵。

    此战诸将多有杀敌建功,因而封侯。惟李广时为后将军,无甚斩获,故此全军无功。

    镜头闪回,叙述霍去病来历。

    霍去病出生于汉武帝建元元年,母为平阳侯府侍女卫少儿,父为平阳县小吏霍仲孺,乃是二人私生之子。霍仲儒当差期满,回到平阳县,与卫少儿失去联系。因此霍去病一直不知父亲是谁,直到成为骠骑将军之后,才与父亲相认。

    卫少儿又曾与曲逆侯陈平曾孙陈掌私通,继而嫁之。

    卫子夫被立为皇后,霍去病因此便为皇室外戚,得入上流贵族社会。

    霍去病在少年时代,就善骑射,故为汉武帝钟爱,命为近臣侍中。

    闪回结束。元狩二年春,霍去病十九岁,被汉武帝任命为骠骑将军,率兵征战河西,出击匈奴浑邪王、休屠王部。因率一万骠骑出于陇西,转战河西五国,与单于诸子交战。

    再越焉支山,六天行军千余里,在皋兰山下重创匈奴,歼敌九千,俘获匈奴祭天金人。

    是年夏,霍去病再次引兵出塞,与公孙敖率领数万骑兵,分路进军。

    因为公孙敖中途迷路,以至迟迟未达,不能与霍去病如期会和。霍去病以为战机易失,果断孤军深入,歼敌三万余人。

    经此一战,霍去病俘虏匈奴五王,五个王母,并单于阏氏、王子等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匈奴实力极受打击,就此一蹶不振。

    同年秋,匈奴浑邪王率众降汉,霍去病奉命引军迎接。降众闻说汉军前来,以为是来剿灭自己,忽生变乱。在此紧急关头,霍去病率部驰入匈奴军中,斩杀变乱诸军,迅速稳定余部。浑邪王由此得以率其四万余众,安全归汉。

    从此以后,汉朝完全控制河西地区,打通西域道路。

    匈奴人为此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汉武帝于是命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守之半,使全国百姓徭役负担得到宽缓。

    元狩四年春,汉武帝欲图乘胜而进,再下诏令:命卫青、霍去病各率骑兵五万,步兵转折踵军数十万众;分别兵出定襄、代郡,深入漠北,寻歼匈奴主力。

    霍去病奉旨,再展雄风。率军北进两千多里,越过离侯山,渡过弓闾河,与匈奴左贤王部接战,歼敌七万人。又俘虏匈奴屯头王、韩王,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追杀至狼居胥山,再次获得全胜。

    取得完胜之后,霍去病遂在狼居胥山举行祭天封礼,又于姑衍山举行祭地禅礼,兵锋一直逼至北海。(成语“封狼居胥”典故,源出于此)

    经此一战,匈奴被汉军在漠南完全荡涤净尽。单于逃到漠北,漠南再无王庭。此战之后,除河西之外,匈奴继又失去对东北地区控制。

    霍去病乃奏请天子,迁徙乌桓部族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使为汉朝北藩,并负责侦察匈奴动静。要求其部落大人,每年须至长安朝见汉帝;并置护乌桓校尉,监护乌桓诸部,使其不得与匈奴私下交通。

    战后叙功,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功高盖世,皆命加官为大司马,并使骠骑将军官阶俸禄,同大将军相等。从此之后,大将军卫青权势减退,骠骑将军霍去病日益显贵。

    卫青故人门客,多半见风使舵,转而奉事霍去病。惟有舍人任安,不肯改志趋赴。

    镜头闪回,按下霍去病,复说飞将军李广。

    李广以郎中令职务,率领四千骑兵,从右北平出发。

    博望侯张骞同时率引一万骑兵,与李广分为两路而进。

    约行数百里,李广遭遇匈奴左贤王大军,被其四万骑兵重重包围。部下四千汉军面对十倍之敌,不由大惧。李广从容不迫,命令儿子李敢为先锋,快马冲击敌阵。

    李敢奉其父命,只带数十骑飞奔而前,穿透匈奴骑兵包围。然后双分两路,分别抄出敌军左右两翼,重又杀回,归报李广:匈奴人不过如此。我可以一敌十,易破之也。

    汉军士兵闻言,由此心下大定,信心大起。

    李广下令全军布成圆阵,面向四外,以拒敌军。

    匈奴猛攻,箭下如雨。战守终日,汉兵死亡过半,手中箭矢亦将用尽。

    李广见状,为节省箭矢,遂命士兵:尔等皆需引弓不发,且看本将军独自歼敌!

    于是自用大黄弩弓,以连珠箭法射敌,接连射杀数名副将。匈奴人大骇,一阵骚动,阵角渐松。此时天色渐黑,汉军将士皆都面无人色,惟李广神色如常,愈加精神从容。

    汉军皆为折服,由此阵势完整,相持一夜不溃。

    至次日天明,张骞援军终至,匈奴军已是强弩之末,不敢抵敌,只得解围而去。

    李广被围一日一夜,几乎全军覆没,再无力量追击。战报传入京师,朝廷叙过,张骞误期当斩,出钱赎罪,降为平民。李广功罪相当,又无封赏。时乖命蹇,以至于此。

    镜头闪回,数年之前。

    李广曾问卜者王朔:自汉击匈奴,我每战必从。诸军校尉以下,才不及中人,然因功封侯者数十人。我不比别人差,但无功得封。岂我命中不该封侯乎?望先生教之。

    王朔问道:将军回思,曾有自悔之事乎?

    李广答道:我任陇西太守时,羌人反叛,我诱骗降者八百人,以诈计杀之。直到今日,平生至悔者惟此,绝无别事。

    王朔叹道:将军曾记战神白起,功高盖世,但因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终得恶死之事乎?能使人受祸者,无比杀降至甚。将军不能封侯,乃此因耳。不被诛杀,尚为万幸。

    李广闻言大悟,长叹而已。

    因历任七郡太守,前后四十余年,赏赐皆分给部下,家无余财,一生不置产业。

    李广身高臂长,善射如神,子孙及徒众皆不能及。又寡言少语,常画图为战,闲时专以射箭作戏。带兵行军,若遇断粮缺水,士兵不得尽喝,自己不饮;士兵不得全食,自己不饭。因对士兵宽厚不苛,部下皆效死力。倘若遇敌,估计不中不射,发矢便要应弦倒地。

    因多次被敌围困,危险万状;连射猛兽,也几次被伤。但皆能脱难,亦谓福报。

    元狩四年,汉武帝发动漠北之战,由卫青、霍去病为将。李广渴望封侯之志不减,屡次请求随行。武帝起初以其年老不应,李广固执请战,终获诏准,得以出任前将军。

    汉军出塞,自战得胜。卫青自匈奴降兵口中,得知单于驻地,不由大喜。李广老当益壮,请求自为先锋,出击单于营帐。卫青以为李广时乖运舛,是为屡败之将,与军不利,于是拒绝其请,决定自带精兵追逐单于,而命李广与右将军合并,从东路出击。

    诸将皆知,东路迂回绕远,而且缺乏水草,不能并队行进,势必难以建功。

    李广急于立功封侯,遂请求道:末将职为前将军,大将军却令我从东路出兵,却是何意?我少年从征,至今才得与匈奴对阵机会,愿做前锋,先与单于决战,望将军许之!

    卫青闻此,顿起惺惺相惜之感,便欲应允。

    中军见此,轻扯衣角,附耳低声说道:大将军临行之时,天子陛下之嘱,岂忘记耶?

    卫青猛醒,便记起汉武帝私下警告:李广年老,休使其正面对敌,恐于军不利!

    念及于此,便即硬起心肠,发下令箭:老将军速至右将军中,依令而行,勿违我命。

    当时公孙敖因前番出征失期,罢去侯爵,以中将军随同卫青出征,也欲建功复爵。卫青便令公孙敖为前军统领,命李广速发右军,予以配合。

    李广大怒,乃转身回营,领本部军与赵食其合兵,就此启程,从东路出发。只因心中不快,走时仓促,便即忘记征聘雇佣向导。于是有时迷路,结果落在卫青之后,不及应援。

    卫青依照降卒口供,复命其为向导,果然顺利追及匈奴单于,与其交战,轻易获胜。单于战之不利,率部逃跑。卫青只因孤军深入,终于不能活捉单于,只好收兵。

    汉军主力还师,南行渡过沙漠,遇到李广与赵食其东路军马,由此合兵一处。

    李广闻说走了单于,更增激愤。勉强谒见大将军后,便即气哼哼地,回到自己军中。

    卫青心知自己理亏,乃派长史送给李广粮酒,算作赔礼道歉。并向李广、赵食其询问迷路情况,要给天子上书,报告军情。

    李广怀怨,任凭长史如何询问,只是不答。长史回报,卫青怒气渐增,又派长史再往右营,传令李广部将,前去中军大帐汇报军情,受审对质。

    李广闻说部将受到传讯,怒发如狂,乃截住长史,对其说道:我为东路主将,部伍迷失道路,与校尉何干?你且回去,某当亲至大将军幕府,前去受审对质!

    长史不敢得罪此位传奇老将,由是只得空手而回,归报大将军卫青。

    李广支走长史,乃对部将说道:某自少年从军,与匈奴作战,大小七十余次,屡次遇险,死里逃生,未获全功。今幸随大将军出征,将欲建功赎罪;大将军又调我迂回绕远,偏偏迷路,此岂非天意乎?况我今已六十余岁,岂能再受刀笔吏污辱耶!

    言罢流泪叹息,乃拔刀自刎。军中将士皆都痛哭,边境百姓闻之,亦无不落泪。

    当时李广生有三子,长子李当户、次子李椒,都已过世。仅余幼子李敢,因功被封为关内侯,此次亦率本部军马,跟随大军征伐。因闻说父亲死讯,不由怒发如狂。

    李敢对部下诸将说道:我父之死,皆因是卫青循私废公,任意调离,使其不得建功;待匈奴单于逃遁,又委过我父,致其不堪受辱,愤而自杀也。

    部将闻此,亦有同感,但惧大将军之威,皆都不语。

    李敢因此愈加愤怒,遂至中军大帐,当众质问父亲死因。

    卫青自觉有愧,又不能公示天子密嘱,只得拿出大将军气派,厉言申斥。

    李敢身为侯爵,以为可与卫青并肩,愈发不服,纵跃上前,发拳殴打。卫青不欲与其相并,绕案逃避;李敢绕案追逐,不肯罢休。众将大惊,急上前拉开,将李敢劝回。

    卫青自觉对老将李广有愧,由是隐瞒李敢犯上之罪,不予追究。霍去病时为骠骑将军,乃是李敢上司主将,却不能接受部属殴打舅父,由是怀恨在心。

    画外音:遍观汉武帝时领兵诸将,若以李广才能武功,终生不能封侯,果然也是时乖命舛,实在难以常理论之。也是无独有偶,在其前面还有一个前辈,名曰冯唐,也是终生不得施展才华,以至郁郁而终,老死家中。由此后世便即形成一句俗语,叫作“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将此二人相提并论,可谓千古同叹。

    镜头闪回,补叙冯唐之事。

    冯唐者,本是赵国人氏,至其父辈移居代地,后又迁到安陵。冯唐以孝行著称于时,被举荐为中郎署长,侍奉汉文帝,彼时已年过不惑。

    时因匈奴骚扰边郡,文帝时常对众慨叹:寡人无福,只恨不得廉颇、李牧为将。

    冯唐奏道:陛下即得颇、牧为将,亦不能用之。

    文帝大怒:卿此言何意?是耻笑于朕耶!

    冯唐答道:臣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执法太严,赏轻罚重,又不肯授权于带兵将军。臣故知朝中虽有廉颇、李牧,陛下亦不能用也。

    文帝不悦:卿为此危言,非是哗众取宠,亦是空穴来风。

    冯唐拜奏:昔有云中郡守魏尚,屡拒匈奴入侵,可谓能将。只因有虚报战功小过,便被陛下削爵为民,可有此事?常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帝若如此,谁肯为将?

    文帝闻此,转怒为喜,遂纳冯唐之谏,恢复魏尚原职,并任冯唐为车骑都尉。

    景帝即立,委任冯唐为楚相,但因楚王谋叛,旋即便将冯唐免职。

    至武帝即位,诏举贤良。朝臣举荐冯唐之才,下令征召入朝,方知冯唐时年已经九十余岁,耳聋眼花,已不能为官矣。

    闪回结束,复说李广后事。

    画外音:李广虽然终生未能封侯,但其后代亦在汉朝世代为将,战功赫赫,名垂青史。其孙李陵拜为骑都尉,率领丹阳楚军五千,教射酒泉、张掖,以屯卫胡。

    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三万精骑出击匈奴,与右贤王战于祁连天山下,使李陵率其五千部众出居延北千里,欲分匈奴兵力,毋令专走贰师。

    李陵至期还师,被匈奴骑兵八万围击。汉军兵矢既尽,死者过半,亦杀伤匈奴万余。李陵且战且退,连斗八日,至居延百余里时,匈奴遮狭绝道。

    汉军落入绝境,军粮食尽,而救兵不到。匈奴派人招降,李陵为保部众,只得伪降,以待时机再反。其兵尽没,亡散归汉者仅余四百余人。

    单于既得李陵归降,因素闻其家声,慕其先祖功业,乃以女许配李陵,使其显贵。

    汉武帝闻报李陵降胡,勃然大怒,不问内中实情,便命将李陵母妻及诸子灭族。

    太史公司马迁为其说情,亦遭腐刑。

    自此之后,李氏名败。直至唐朝皇帝李渊之时,复追认李广、李敢为先祖。

    按下李广家族兴衰,复说名相陈平子孙。

    陈平辅佐高祖刘邦,六出奇计,有大功于国,且与周勃平灭诸吕之叛,获封曲逆侯,汉文帝前元二年去世,谥号曰献。其子陈买袭爵,但只一年便即去世,谥号曰共。

    陈买之子陈悝袭爵,于汉景帝前元三年去世,在位二十一年,谥号曰简。

    陈悝之子陈何,于汉景帝前元四年袭爵,在位二十三年。武帝元光五年,陈何仗势抢夺人妻,由此被有司官员弹劾,诏命罢爵,封国亦被废除。

    陈何心中不平,乃将曾祖所遗《鬼谷子秘籍》及伏龙令牌寻出,前往淮南,来见淮南王刘安,劝其以此令牌造反。

    刘安:此乃何物,便有如许威力?

    陈何:若论此牌,来历非常。当年留侯张良与高祖定下盟约,铸造此牌为据。无论何人,只要持有此牌,便可号令宗室,争夺帝位。当年我先祖陈平,便以此牌号令绛侯周勃等人,平灭诸吕之叛,安定刘氏社稷,大王岂不闻乎?

    刘安:确有听闻,但不知其详,原来如此。

    于是大喜,乃自命为第八代鬼谷派掌门,暗中筹备谋反夺位之事。

    画外音:陈何却不知道,曾祖陈平临死之前,早将鬼谷秘籍及伏龙令牌传于御史大夫晁错,并命其为第八代鬼谷掌门。此家中所藏秘籍令牌,乃是副本赝品。

    镜头闪回,叙述刘安来历。

    刘安乃汉高祖刘邦之孙,淮南厉王刘长之子。

    汉文帝八年,封刘安为阜陵侯,十六年封为淮南王。

    便在刘安封王之际,淮南封地有邾县庶民闻某,居住大别山余脉小山脚下。其家在河畔掘地之时,忽然挖出一块石碑,上刻秦隶“孔子使子路问津处”八字。

    闻某不敢私藏,便将此碑献给淮南王。刘安得碑大喜,乃下令在此地建立碑亭,立碑于亭内,并在山脚修建孔庙。后人便将此山易名为孔子山,将河流改名问津河,以此纪念。

    刘安在此修建孔庙后,以为文脉所在,乃召集大批文人学士,在此讲学、著书立说。时有伏生、申公、欧阳生等著名大儒,经常往来其间,聚徒布道。

    吴楚七国举兵反叛之时,吴王曾派使者,到淮南联络,刘安意欲发兵响应。

    淮南国相欲止其反,乃自动请命:大王非要发兵,响应吴王,臣愿为统军之将。

    淮南王大喜,付其军权。淮南国相得到兵符将印,反而指挥军队据城防守,抗拒吴楚叛军,就此不听刘安命令。其后汉景帝派出曲城侯蛊捷,率军援救淮南。

    七国叛乱被平,淮南国未曾参与,因此反而得以保全。刘安见朝廷势力雄厚,武帝手下名将云集,知道事不可为,就此养光韬晦,转好文学,以掩己志。

    刘安酷好读书鼓琴,辩博善为文辞,不喜嬉游打猎,注意抚慰百姓。因此十数年后,淮南国内大治,流誉天下。刘安又好钻研道家学说,曾招方士数千,其中有苏非、李尚、左吴、陈由、雷被、毛周、伍被、晋昌、大山、小山等人,皆为一时才俊。

    在淮南王主持之下,又效当年秦相吕不韦所为,汇集门客,编写成《鸿烈》一书,后称《淮南鸿烈》,也称《淮南子》。

    汉武帝喜好文学,晚年又好道术,因刘安乃为父辈,故对其甚是尊重。因知其博学多才,不敢轻忽,每次书信来往,常召司马相如等文士看过草稿,修改之后方才发出。

    刘安因知天子与自己同好,故此每当入朝面君,必定献上自己新作,常为汉武帝爱如珍宝,加以秘藏。刘安曾受武帝之命,撰写《离骚传》,早上受诏,日食时撰就献上。

    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皆是武帝爱听颂辞。

    每次至京宴见,与皇帝谈说政治及方技赋颂,直到黄昏才罢,叔侄君臣甚是相得。

    建元二年,刘安再次入京朝见。武帝闻报大喜,命太尉田蚡代己出京,前往灞上远迎。田蚡与淮南王原有交情,遂趁相见之机,劝其造反。

    田蚡:今皇帝无嗣,未立太子。大王乃是高皇帝嫡孙,施行仁义,天下无人不知。倘使宫车晏驾,皇上过世,其嗣承大位者,非殿下而谁!

    刘安闻言大喜,厚赠田蚡金银财物,嘱其谨慎保密,休要轻易泄露。

    于是进京见驾,与皇帝侄儿谈儒论道,尽欢而散。淮南王回至封国之后,便依田蚡建议,暗中结交宾客,安抚百姓,谋划叛反,只待时机到至。

    建元六年,汉武帝计划发兵讨伐南越。刘安上书,谏说用兵有害无益,不如遣使招降,得到武帝称赞。刘安此谏,其实是因自己将欲谋反,欲引南越国为盟。

    此年天象有异,彗星出现。刘安以为怪异,便问门客主何吉凶。

    门客中有人言道:先前七国之乱,吴王刘濞起兵之时,彗星亦曾出现。当时星尾虽仅长数尺,仍然战乱经年,死者百万,血流千里。今彗星长至满天,天下兵战必当大兴。

    刘安信以为实,暗道:今上未立太子,天下有变,必主诸侯王争夺皇位也。

    便加紧谋反步伐,整治攻战器械,积聚黄金钱财。又出重金,贿赠各地郡守、诸侯王,延揽天下说客谋士,预备起兵。

    举国辩士闻此,于是齐集淮南,皆为刘安出谋划策,胡乱编造荒诞邪说,阿谀逢迎,编造谶语,说其当即大位。刘安大喜,皆都赏以重金,谋反之心更甚。

    刘安有女名叫刘陵,当时居住京师长安,淮南王府。因奉父命,遍交朝中权贵及天子近臣,刺探朝中内情,以为耳目内应。

    元朔三年,汉武帝赏赐刘安几案手杖,以其年老,恩准不必入京朝见。

    刘安与王后所生世子刘迁,娶王太后外孙修成君之女为妃。淮南王恐怕太子妃知道自己谋反计划,就与世子策划,命其佯作移情别恋,逼使修成君女自回娘家。

    刘迁逼走妻子,由此遍求名师,学习击剑。两年之后,自谓剑术高超,无人可比。闻说国中有郎中雷被剑艺精湛,便即不服,召其前来府中较量。

    雷被奉召入府,闻说世子是欲比剑,一再谦让,自承剑术有名无实,绝非世子对手。

    刘迁欲加狂妄,当众步步进逼,非要比个胜负高下,否则不肯罢休。

    雷被迫不得已,只得拔剑还手,剑尖误中刘迁,致其轻伤。

    刘迁由此发怒,当场发作不得,便在父亲刘安面前屡进雷被谄言。雷被恐被世子迫害,自请替淮南国引兵勤王,前往北边奋击匈奴,实际是想借此离开淮南避祸。

    刘安岂肯放他带兵离去?于是听信世子谄言,便将雷被罢官。

    雷被不忿,私自跑到长安,向汉武帝上书表白己冤,并诉淮南王父子诸般反状。

    汉武帝览奏大怒,乃将奏章交给廷尉,诏命河南郡守查究其事。河南郡奉旨,将欲逮捕刘迁,刘安与王后荼惊慌,欲发兵对抗,十余日犹豫未决。

    便在此时,汉武帝诏命下达,令在淮南就地审讯刘迁,其实打算网开一面。

    淮南相却不理解天子之意,又怒寿春县丞顺从刘安之意,不及时逮送刘迁至河南郡,遂上疏朝廷,劾其犯有大不敬之罪。刘安亲为寿春县丞说情,淮南相不听。

    刘安大怒,于是先下手为强,派手下心腹官吏上书,控告淮南相,说其诬陷封国臣属,离间宗室与天子亲情,罪不容诛。汉武帝览奏,复将此事交给廷尉查究。

    满朝公卿闻此,大都上书天子,要求必将刘安父子逮捕查办。

    刘陵探知此事,急派家仆驰赴淮南,密告其父。刘安担心事情暴露,打算发兵对抗。

    世子刘迁献策:造反大事,岂可操之过急!若依儿臣之计,莫若静待其变,后发制人。朝廷使臣来捕,父王可使门下武功高手,身着卫士衣甲,持戟站立庭院之中护卫。倘至不测,便即刺杀来使。儿臣同时派人刺死淮南国中尉,就此举兵起事,尚不为迟。

    淮南王知道世子府中养有不少死士,信以为然,于是从之。

    汉武帝因与淮南王志趣相投,便不批准公卿大臣奏请,改派中尉殷宏前赴淮南,向淮南王询问查证案情。刘安闻说朝中使臣前来,即按刘迁计谋,做好准备。

    殷宠到达淮南,传达天子之意,善言询问雷被之事,请淮南王上书自辩。

    刘安见其态度温和,只问罢免雷被因由,便未发作,遂以狡言辩解,并设宴厚待。

    殷宠还朝,便为淮南王美言,说因比剑交恶,雷被罢职,因此上书诬陷世子。

    负责办案公卿大臣却不买账,上奏反驳殷宠:淮南王刘安阻挠雷被从军奋击匈奴,是拒不执行天子征兵明诏,岂止比剑交恶?如此逆旨重罪,应判弃市死罪。

    汉武帝不许,诏令削夺淮南二县,以为薄惩。

    殷宏由是复入淮南,宣布赦免刘安之罪,改以削夺二县之地。

    然而天使未至,刘安已得女儿刘陵遣使来报,说公卿大臣请叛自己弃市,并不知已获天子宽赦,改为削地。及闻朝廷使臣已经动身,以为是来逮捕自己,遂大为惊惧。

    世子刘迁再次献策:可依儿臣先前所计,命门客刺杀来使,复观朝廷动静。

    刘安从之,下令依计施行。

    殷宏来至淮南,甫入王府,便觉院内情景有异,杀机四起。于是情急智生,未待宣旨,便即祝贺世子刘迁已获特赦,淮南王亦只消藩二县,并无重罪。

    道贺已毕,才请淮南王摆设香案,跪听天子诏旨。淮南王由是放弃戒备,刺客不发。

    天使去后,世子刘迁不喜反怒:我行仁义,却被削地。耻辱至甚,不反待何!

    刘安虽然才高,却无主意,遂被世子所惑,于是继续策划反叛。此后凡有使节从长安前来,声称汉武帝无子者,淮南王闻之即喜;若说大汉王朝太平,汉武帝已有子嗣,淮南王便即恼怒,认为胡言乱语,绝不可信。由是淮南王反意,尽人皆知。(本集完)

第二十七集 淮南迷案

    山雨未来,风已满楼。

    淮南王刘安欲反,似乎已是路人皆知之事,但亦仅止于策划层面,并无动兵迹象。

    闲来无事,除却炼丹修仙,便与谋士伍被、左吴计议造反,察看地图,纸上谈兵,部署进军路线,以为消遣。

    伍被乃楚国人,据传谓是伍子胥后代。因颇具才识出名,时为淮南国中郎。淮南王喜欢学术,屈身礼贤,招集英俊博学之士,伍被列居众士之首。

    今见淮南王每日相召,商议造反之事,遂进谏道:大王乃是当今天子皇叔,尊贵冠于诸王,民殷国富,何出此亡国之言?昔我高祖伍子胥公,曾谓吴王:臣今见麋鹿,游于姑苏台上矣。今臣亦借先祖之言,将欲见淮南王宫中长出荆棘,露水沾襟也。

    刘安闻言大怒:依卿之言,是谓我将如吴王,终将自尽,无颜再见先人于地下乎?

    遂扣押伍被父母,囚禁三月不释。伍被不肯认错让步,只日夜涕泣而已。

    三月过后,刘安再次召见伍被,问道:孤今欲拜公为上将军,肯从我否?

    伍被:臣不敢从命。大王非欲起兵,臣为大王出谋划策可也,但不愿为将。

    刘安:却是为何?

    伍被:臣闻智者思虑通达,事未发而能预其征兆;故圣人行事,万无一失。周文王一动而名扬后世,列为三王之一,是因应天而动者。大王逆天而行,不败而何!

    刘安:怎见得寡人便是逆天行事?

    伍被:依臣观之,朝廷君臣、父子、夫妇、长幼尊卑有序,政通人和;天子做为,皆遵循古圣王之道,风俗淳正,纲纪完善。商贾载货周行天下,道路无所不通,贸易繁荣。南越归顺,夷羌称臣,束瓯入朝,拜见天子。拓长榆塞,扩朔方郡,匈奴受挫,元气大伤。虽不比古太平盛世,亦谓天下平安。王欲此时起兵,岂可成乎!

    刘安:山东若乱,朝廷必以大将军引兵平之。公谓卫青其人若何?

    伍被:臣之好友黄义,曾随大将军卫青讨伐匈奴。其说大将军礼遇士大夫,爱护士卒,人皆愿为效力;驰骋如飞,武功卓绝,熟悉军事,委实不易对付。谒者曹梁出使长安归来,亦说大将军号令严明,身先士卒;士兵休而后息,部将喝而后饮;士兵尽渡,自己而后涉河。皇太后所赐,皆转赐部下。即使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也。

    刘安:我儿蓼太子,智谋过人,天下无双,非凡人可比。其谓汉廷公卿列侯,都不过沐猴而冠,徒有其表而已。便只一个区区卫青,岂能阻我举国之兵哉!

    伍被:既如此,只有先刺杀卫青,大王才能起事。

    刘安:公谓前番吴王起兵,以诛晁错,因何最终不胜?

    伍被:吴王时为刘氏祭酒,又被赐几杖,可免入朝;统治四郡,方圆数千里;采矿冶铜铸钱,煮海制盐,伐木造船,国富民兴。赠珍宝以赂诸侯,与七国联合,统兵西进。以此造反,则初败大梁,又败狐父,致被越人俘获,死在丹徒,身首两分。命亡国灭者何?是天欲惩之,高祖亦罚之也。以兵强人众而不能成功,何哉?因违民意,又不合天时也。

    刘安:吴王无能,怎知用兵之道?不知扼其险隘,致汉军皆出成皋,故而败亡。我派上将缓先扼守成皋口,复使周被发颖川军挡住辗辕、伊阙,陈定发南阳军据守武关;则朝廷控制洛阳,只余北有临晋、河东、上党、河内诸郡,及赵国交界数条溪谷,可以通行。人谓若断成皋通道,则必隔绝天下。孤据三川险要,招集天下精兵,公谓如何不胜?

    伍被:愚臣不敏,只见其祸,不能见其福也。

    刘安:诸卿弹劾,天子怀疑,形势所迫,不得不反!今诸侯多有过失,大都心中不安,定有响应我者;若诸侯不应,孤则回取衡山,与刘彻划江而治,公谓如何?

    伍被:依殿下之计,是取衡山国而进击庐江;夺寻阳船只,坚守下雉,驻兵九江北岸,断绝豫章入口;沿江设置强弩,东保会稽,南联越国,凭险于江淮。可是如此?

    刘安:正是,正是。公谓如何?

    伍被:如此可持期年,却无胜算。

    刘安:我国中贤士高人众多,如左吴、趟贤、朱骄如辈,皆都认为孤若起兵,十胜八九,胜利在握。惟独先生认为结果不妙,却是为何?

    伍被:大王多年招贤纳士,大臣中堪称将才者原本不少。但因仗殿下威势,违法乱纪,都被天子收入狱中矣!所余众人,已无堪作大用者。

    刘安:昔陈胜、吴广起自佣奴,百人之众。然起于大泽,振臂一呼,天下响应;西进到戏,众达一百二十万。我国虽小,持兵者亦有二十余万,公何谓有祸无福?

    伍被:秦王无道,残害天下,焚书坑儒,毁灭圣绩,废弃礼义,专用刑罚,尽输江南之粮以馈西河。男耕不足以供军粮,女织不足以做戎装,民精疲力竭,思乱者半数。派蒙恬筑长城绵延万里,常有数十万将士风餐露宿,劳战而死者不可胜数,横尸遍野,民十乱其六。又派徐福入海求仙,致其海外称王不归;尉佗逾五岭南攻百越,亦在南越称王。去者不归,百姓离心,民十乱其七。又引千乘万骑巡游天下,修阿房宫,征收重赋,征发贫民戍边。政令苛暴,刑罚残酷,百姓捶胸怨恨君主,民十乱其八。当此之时,高祖尚云,姑且待之,圣人当自东南方起。未期年,陈胜吴广呼,高祖项羽和,天下响应。此谓乘秦之间,亡时而动,百姓归心。故高祖能兴起于军伍,成就帝王之功。

    刘安:高祖起于十里亭长,创此伟业。我据江淮之广,百万之众,岂不能乎?

    伍被:殿下只见高祖得天下之易,独不见吴、楚叛亡结局耶?今上统治天下,齐政令,爱众生,广施恩,口虽不言,声如惊雷;令虽未发,教化神行。心有所思,威震千里之外;百姓赞之,景形响应。大将军卫青之能,又非章邯、杨熊可比。殿下军队不及吴楚什一,天下又比秦时安宁万倍。望纳臣谏,则淮南幸甚!

    刘安:孤若不听先生,则又如何!

    伍被:臣闻箕子经故都时,作《麦秀》之歌,为纣王不用比干而痛。孟子云:纣王贵为天子,死时不如平民。是谓纣王自绝于天下,并非天不佑之。今大王自弃千乘之尊,臣故悲之,不忍殿下将被天子赐给绝命之书,又赐鸩酒白绫,忍见殿下先于群臣,死于束宫耳。

    刘安:则不能凭其侥幸,而求万一成功耶?

    伍被:实不得已,臣有愚计。

    刘安:计将安出?

    伍被:观今时局,天下安定,诸侯对朝廷皆无二心,百姓对朝廷亦无怨气。但朔方郡地广土肥,百姓不足以充实其地。大王可伪造丞相、御史奏疏,请迁徙郡国豪强、久罪遇赦犯人,以及家产五十万以上诸民,皆令迁到朔方,多遣甲士催促,逼其按期迁徙。又伪造皇帝诏命,令左右都司空及上林、中都诸官,收捕罪犯,逮捕诸侯太子及其亲幸大臣。如此,则必使百姓怨恨,诸侯恐惧;殿下再派辩士去劝说诸侯谋反,或能侥幸成功。

    刘安:先生之言甚善。尽管如此,孤谓不至到此地步,为此烦难。只要我直接发兵北向,岂不兵贵神速,攻其不备?斯可矣。

    伍被摇头叹息而已,不再答言,告辞而出,听天由命。

    淮南王庶长子名叫刘不害,只因刘安不喜,王后荼不以为子,刘迁不以为兄。刘不害有子刘建,才高负气,常怨父亲不得封侯;于是阴结外人,欲扳倒世子,以其父代之。

    世子刘迁得闻风声,便将刘建逮捕拷打;终因无有实据,然后释放。

    刘建越加怨恨,遂派友人严正上书,举报淮南王世子阴谋作乱之事。汉武帝闻报,以为旧案重提,不以为意,再将此事交给廷尉,发付河南郡守处治。

    时有辟阳侯审食其之孙审卿,怨恨淮南王刘长杀其祖父,闻知此事,便向丞相公孙弘添油加醋,告发淮南王世子谋反。并说谋反证据,皆都握于淮南王长孙刘建之手。

    公孙弘闻此,便命河南郡府暗地请来刘建,询问实证。

    刘建趁此机会,多方指证世子刘迁反状,并供其同谋朋党名单。

    刘安闻说刘建被召往郡衙受审,害怕谋反之事败露,于是命令伪造皇帝印玺,丞相、御史、大将军符印,以及各郡县守丞官印,将欲就此起兵。

    造反玺印、官服预备妥帖,淮南王又派高手刺客,西入长安,分别打入大将军幕府及丞相府衙。意欲刺杀大将军卫青,说服丞相里应外合,迎接淮南王进入长安,即皇帝大位。

    又恐国相及诸大臣不从,于是又召伍被密谋,欲先杀死国相,及国中二千石以上大臣。

    伍被献计:可假作宫中失火,国相、二千石大臣必来相救;部曲皆持水具,不能兼兵。殿下提前埋下精兵,待其人到时,杀死即可。宜同时派人扮作捕盗兵卒,手持羽檄,从南方驰来,大呼南越兵入界,以借机整军发兵,可使朝廷不疑。

    刘安大喜,又问:我率兵向西之时,诸侯若无人响应,则当如何?

    伍被答道:则依殿下当初所定之策可也。南取衡山以攻庐江,夺寻阳船,守下雉城,扼九江口,断豫章彭蠡湖口,以强弓劲弩临江,设防南郡。再东进江都、会稽,南联越国。如此,则于江淮之间屈伸自如,犹可拖延一些时日。

    刘安赞道:先生所言,真至善之计也。

    便在淮南王依旧沉浸在纸上谈兵之时,朝廷方面已经展开动作。河南郡守因受丞相密嘱,将淮南王孙刘建供词呈报廷尉,继又转呈朝廷。汉武帝亲览供词,这才重视起来,遂与丞相公孙弘商议对策。

    公孙弘献计:可使廷尉巡视各诸侯国,以召见淮南国中尉为名,逮捕世子刘迁以归。则不需刀兵,乃当初汉高祖诡游云梦,擒捉楚王韩信之计也。

    汉武帝闻而大喜,诏命依计而行。

    廷尉奉命,乃以召见淮南国中尉名义,离京南下。未料此事却被淮南王公主刘陵侦知,遂遣快马出京,报予父亲淮南王。

    刘安得报,急与世子刘迁谋划,诏命国相及二千石大臣进宫,杀之起兵。

    国相毫不怀疑,坦然而至;内史外出不在国中,得以脱身。中尉则遣人来请罪:臣须往边境,迎接天子陛下派来使臣,分身乏术,故此不能入宫面见大王。

    刘安遂对世子说道:内史、中尉不肯前来,若只杀死国相一人,反倒打草惊蛇,奈何?

    刘迁:无计奈何,只得暂时罢手。

    于是只与国相闲话一番,便即放其出宫。淮南王父子就此再度犹豫,不敢擅自行动。

    刘迁:此前参与谋杀朝廷中尉殷宏者皆死,已是死无对证。父王部下群臣中可依靠者,先前都被朝廷拘捕,今已无可倚重举事者。时机不熟,此时起兵,恐难成功。

    刘安:若依汝计,却当奈何?

    刘迁:既无人证,儿臣甘愿前往廷尉处,与朝廷混赖一番,或能侥幸脱罪。

    刘安也想就此罢手,不再造反,遂应世子之请。

    于是刘迁自谓有恃无恐,便主动前往廷尉大营,自首接受审查。进入帐内,抬头看时,忽见廷尉身侧站立一人,正对自己凝视冷笑,不由大吃一惊,亡魂皆冒。

    此位廷尉侍从非别,竟是仇人雷被!

    刘迁心知不妙,倒也果断,不等廷尉审讯,便拔肋下长剑,将欲刎颈自杀。

    雷被见此,电步上前,轻轻夺下世子手中长剑,只割破颈肉,鲜血淋漓,未能丧命。

    伍被闻说世子被擒,便知所谋之事已败,亦是果断非常,立即独自往见廷尉,自首坦白,承认自曾参与淮南王谋反之事,并将谋反详情全盘供出,求免灭族之罪。

    廷尉既得伍被供状,乃命法吏包围王宫,先逮捕淮南国王后,后将国中参与谋反宾客,全部搜查抓捕。由是搜出诸多谋反器械用具,违禁越制衣冠仪仗,然后书奏向上呈报。

    汉武帝大为惊怒,便将此案交给公卿大臣审理。经过连番刑讯,又牵连出与刘安一同谋反之列侯、二千石公卿、地方豪强数千人。武帝下诏,一律不论罪刑轻重,皆都处以死刑。

    廷尉上奏:衡山王刘赐不曾参与此案,但因是刘安之弟,应予收捕。

    武帝说道:侯王各以封国为立身之本,不应彼此牵连。刘赐之事,尔等有司众官,便与诸王、列侯一道,去跟丞相会集商议可也。

    廷尉奉旨,遂召集赵王刘彭祖、列侯曹襄等四十三人,共同商议。

    诸王列侯皆都说道:淮南王刘安大逆无道,谋反之罪,明白无疑,必当诛杀不赦。

    胶西王刘端发表意见:淮南王无视王法,肆行邪恶,心怀欺诈,背叛祖宗,妄生邪说。谋反态势已成定局,理应处死。国中秩二百石以上官吏,不能尽责匡止淮南王谋反,都应免官削爵,贬为士兵。其他肋从罪犯,可上缴二斤八两黄金,抵偿死罪。朝廷并应公开刘安之罪,以使天下诸侯,懂得为臣之道,不敢再生背叛之心。

    公议已罢,丞相公孙弘、廷尉张汤将群议上奏。

    汉武帝览奏,犹然不信皇叔果欲谋反,复派宗正持节去往淮南,提审刘安。未料宗正未至淮南,便闻刘安已经自刎而死。王后荼、太子刘迁及所有参与谋反者,都被满门杀尽。

    至于伍被,因曾屡次劝阻淮南王刘安谋反,并且提前写成奏疏,此时详细上报。汉武帝览其自白奏疏,见彼劝谏言词雅正,称美朝政,便欲赦之。

    廷尉张汤奏道:伍被虽曾谏阻淮南王谋反,但谏阻不果,何不上报朝廷?又为保家人性命,更曾替淮南王策划反叛计谋。因见其事败露,更以诡言讳饰,实乃罪不可赦也。

    汉武帝信以为然,于是终杀伍被。

    事件悬疑:淮南王之叛,自世子刘迁与雷被斗剑交恶起始,终以刘安自杀,淮南国除告终。其间只有纸上谈兵,各种阴谋,其实未动一刀一兵。此等造反模式,不免充满诡秘,实令后人不解。结果便是,汉武帝将淮南国废除,自此诸王震慑,恃强割据之心渐息。

    历史轶闻:淮南王刘安笃好神仙,兼擅黄白之术。其所编《淮南子》中所叙奇异之事极多,身后留下诸多传闻,并成典故。门下宾客甚众,多为道家弟子,甚有不少鬼谷门人。其中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伍被、毛周、晋昌八人才能最高,称为“八公”。

    八公聚于淮南王府,专以炼丹为业。及至雷被归降朝廷,刘安自杀,其余七公均被诛戮之时,丹药恰好炼成。于是事后相传,当武帝派宗正前往捕解之时,刘安并非是畏罪自杀,而是为免引动刀兵,导致生灵涂炭,乃与七公吞服丹药,携手升天。其府中鸡犬,因啄食丹药残渣,亦随之升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神话典故,源出于此。

    镜头转换,按下淮南王刘安,复说大将军卫青。

    漠北之战,汉军一举击溃匈奴漠南主力。单于率部向西北迁徙,再无南下之力。卫青因为孤军深入,未与李广及时汇合,故而损失极重,十四万骑出征,仅三万余骑返回。

    此战结果,其实两败俱伤。朝廷倾尽库藏赋税,仍不足以供给战士抚恤费用。以致此战之后,汉武帝命设武功爵,标价售爵,以筹军费。

    为表彰卫青、霍去病战功,皆加封为大司马,管理日常军事行政,以代太尉之职。卫青受封长平侯,后又两次益封,封邑共有一万六千七百户,宠冠群臣,贵超百官。

    元狩六年,汉武帝再次进行战争动员,决心歼灭单于主力。

    正当此时,霍去病却患急病,致不能起。乃伏于枕上,上书天子。其疏略云:

    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愿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书罢,长叹一声而死,年仅二十四岁。异母弟霍光时为中书令,代兄上奏天子。

    画外音:霍去病生为奴子,从不沉溺富贵豪华,只将建功立业置为首要之事。汉武帝曾为其修建豪华府邸,霍去病却断然拒绝。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乃成千古绝响。霍去病不懂爱惜士兵,是其不足之处;因私愤射杀李广少子李敢,也为后世所诟。

    镜头闪回,叙说李敢之死。

    漠北大战时,李敢随征,隶属霍去病账下,并得其重用。只因心伤父亲李广之死,李敢大闹中军幕府,动手打伤大将军卫青,终被众将劝开。

    霍去病闻说舅父被打,欲杀李敢以报,却被卫青制止,不许追究此事。

    诸将闻此,无不敬佩大将军阔达心胸。

    然而霍去病却始终耿耿于怀,终在甘泉宫狩猎之时突施偷袭,自背后射杀李敢。

    其事之后,天子虽然未予追究,众将其实心寒。

    闪回结束,霍去病年少而亡,人谓乃是当年袭杀李敢果报。

    汉武帝对霍去病之死非常悲伤,乃调遣河西五郡铁甲军士,沿长安列阵,一直排到霍去病墓。又命将霍去病墓修成祁连山模样,以彰其力克匈奴奇功。

    霍去病既死,卫青便独掌全国大军。

    此时卫家尊宠已极,家族五人为侯,乃是卫伉、卫不疑、卫登,霍去病及其子霍嬗。

    卫青敬重人才,多次向汉武帝推荐主父偃,以及咸宣之才,并得天子重用。

    汉武帝为彰显卫青地位,希望群臣每见大将军时需行跪拜之礼,众臣皆都遵行,惟有汲黯不从,依然行揖首之礼。卫青非但不怒,反愈尊重,待其胜过常人。

    漠南之战后,大将军卫青被赐千金。

    幕僚宁乘进言:大将军之所能显贵者,全因卫皇后之力。今天子宠爱王夫人,但其家尚未富贵;大将军何不将皇帝所赐千金,赠之以为示好?

    卫青欣然听从,乃将五百金送给王夫人,另外五百金给散众军,自己不留分文。

    汉武帝得知此事,大为赞叹,询问卫青缘由,乃将宁乘升为东海都尉。

    卫青虽然战功显赫,地位尊宠,但从不养门客。苏建曾劝卫青养士以博名声,卫青不以为然道:古之好养士者,皆犯君主忌讳。昔窦婴、田蚡厚待宾客,常使天子切齿。某为臣子,只需奉法遵职可矣,何必养士?

    汲黯闻此,不由赞道:大将军贵压天下,宠冠群臣,能言及此,真忠臣哉!

    镜头闪回,叙述汲黯平生。

    汲黯字长孺,卫国濮阳人,出于卿大夫世家。因靠父亲保举,汉景帝时为太子洗马,举止严正,而被世人敬畏。武帝继位,便升汲黯为谒者,掌朝觐宾飨,及奉诏出使。

    东越闽人与瓯人攻战,汉武帝闻报,派汲黯前往视察。汲黯行至吴县便返,禀报天子:东越人相攻,是当地民俗好斗,不值烦劳天子,使臣过问也。

    河内郡发生火灾,绵延烧及千余户,汉武帝又派汲黯去视察。乃出使河内,还报天子:细民不慎失火,火势蔓延,不必多忧。然臣路过河南郡时,见当地贫民饱受水旱灾害之苦,灾民多达万余家,至于父子相食。臣便凭所持天子符节,下令发放官仓储粮,赈济灾民。今请缴还符节,并愿承担假传圣旨重罪。

    汉武帝认为汲黯此举贤良,赦其无罪,调任为荥阳县令。

    汲黯以县令微职为耻,不肯就任,离京之后,便即称病辞官还乡。汉武帝无奈,复召汲黯回朝,升任中大夫。由于屡次直言谏诤,不得久留朝中,被外放东海郡太守。

    一年有余,东海郡被治理得清明太平,人皆赞之。

    汉武帝复召汲黯回京,任主爵都尉,比照九卿待遇。

    汲黯与人傲慢,不讲礼数,常当面顶撞他人,不容过错。心性相投者近之,与己不合者厌之,士人因此不附。但汲黯好学,又喜仗义行侠,注重气节。平日居家品行纯正,入朝直言劝谏,屡次触犯龙颜,时常仰慕傅柏及袁盎为人,与灌夫、郑当时、刘弃交好。

    汉武帝招揽文学之士,崇奉儒学,常自诩以仁义治国。

    汲黯奏道:陛下多欲,只表面施行仁义,岂能真正仿效唐尧虞舜政绩哉!

    汉武帝恼怒,变色罢朝,对身边近臣说道:汲黯愚直,过矣!

    近臣以此责之,汲黯答道:天子设置公卿百官,以为辅佐之臣,岂使其一味屈从取容,阿谀奉迎,将君主陷于窘境耶?我身居九卿,纵惜生命,若误朝廷大事,则其奈何!

    天子闻之,复赞其直。汉武帝为人随意,大将军卫青入宫,踞坐床榻接见;丞相公孙弘求见,有时不冠。但每至汲黯进见,武帝非冠戴整齐不可。

    汉武帝曾坐武帐理政,因天气炎热,未戴冠帽。适逢汲黯前来奏事,汉武帝冠带不及,遂急避入帐内,委派近侍代为批准奏议。汲黯被汉武帝尊敬礼遇,以至于此。

    汲黯力求国家少事,时常建议和亲,进言阻止兴兵。

    汉武帝尊用丞相公孙弘及廷尉张汤,不以其谏为然。

    汲黯当面抨击:公孙弘之流,内怀奸诈,外逞智巧,以阿谀主上为务;刀笔吏张汤之类,专门苛究律条,巧言构陷,以胜狱邀功。陛下重用此僚,绝非社稷之福也。

    公孙弘、张汤深恨,乃向天子进谄,明升暗降,请调汲黯为右内史。

    当初汲黯身为九卿,公孙弘、张汤等不过身为小吏而已。不久公孙弘升为丞相,封平津侯,张汤官至御史大夫;汲黯昔日手下郡丞、书史,也被重用,职位甚至超越旧主。

    汲黯心窄性躁,向武帝直言:陛下使用群臣,便似农夫堆柴一般。

    汉武帝:卿此言何意?

    汲黯:后来者居其上也!

    汉武帝不语。待汲黯退出,才对近臣道:不有学识可乎?汲黯此语,何愚直愈重也!

    群臣皆为汲黯担忧,恐其如此常惹天子羞恼,有日必被取下首级。

    时隔不久,匈奴浑邪王率部降汉,朝廷征发两万车辆前去接运。官府无有恁多马匹,便发檄令,向长安城中百姓借马。百姓闻说白借无偿,多将马匹藏起,一时无法凑齐。

    汉武帝大怒,要杀长安县令。汲黯奏道:长安县令无罪,陛下可杀臣。因若依臣和亲之策,匈奴岂肯来降,以成今日赫赫战功?浑邪王背叛其主来降,又非贵宾;陛下尽可命沿途各县准备车马,顺序接运过来便是。何至举国骚扰,疲于奔命,以奉匈奴降将!

    汉武帝当场噎住,再次沉默无言。及待浑邪王率部到来,长安商人因与匈奴交易,凡是造成纠纷,告到官府,则必败诉;前后因此被判死罪者,多达五百余人。

    汲黯大怒,直趋未央宫高门殿,又向天子进奏。其奏疏略云:

    匈奴攻我关塞,陛下发兵征讨,将士战死疆场者不可胜数,且耗费百亿巨资。臣愚蠢,以为陛下擒获匈奴,必以为奴婢,赏给战死者家属,并将掳获财物赐之,以告谢辛劳,满足民愿。必不能为,则浑邪王率众来归,亦不应倾尽府库赏之,征我百姓侍之,奉如宠儿也。百姓无知,岂料售给匈奴货物,会被酷吏判罪耶?陛下纵不能缴获匈奴慰劳天下,又以苛法杀戮治下百姓,是谓保叶损枝,虽愚者不取也。

    汉武帝览奏,再次沉默。汲黯离去,复对侍臣道:不闻汲黯之论久矣,今又信口胡说。

    便寻其他过错,将其罢官。逾数年,复又征召汲黯为淮阳太守。汲黯辞谢,不肯接印,汉武帝屡下诏令强迫,这才领命,至京来见天子。叩拜丹墀,放声痛哭。

    汉武帝:你我君臣多年不见,自当欣喜,何痛哭如此耶?

    汲黯:臣谓死后尸骨将填沟壑,再不能见陛下矣,未料复蒙收纳任用。臣常患犬马之疾,难任太守之烦。敢求为中郎,出入宫禁,为陛下纠正过失,补救缺漏,臣之愿也。

    汉武帝:卿何轻太守之职?因淮阳官民紧张,借公威望而已。卿可垂拱,以理其政。

    汲黯辞帝,来对大行令李息说道:御史大夫张汤,智巧足挠人谏,奸诈足饰己过;专用机巧谄媚,强辩挑剔,不替天下进言,一心迎合帝意。又喜无事生非,搬弄法令,在内怀奸以逢迎,在外挟吏以加威。公位居九卿,若不及早向陛下进言,则必被其所诛杀也。

    李息虽知汲黯所言为确,但因害怕张汤,始终不敢进谏。

    汲黯前往淮阳治理郡务,一如往昔作风,政治清明。其后张汤果然身败名裂,汉武帝得知汲黯当初对李息所言,乃将李息罢官,自后史书中再无李息任何记录。

    汉武帝复下诏旨,令汲黯享受诸侯国相俸禄待遇,依旧掌管淮阳郡。濮阳人凡做官者,皆都敬畏汲黯,因而甘居其下。七年之后,汲黯死于任上。

    闪回结束。按下汲黯,复说张骞。

    元狩四年,匈奴失去河西走廊,向西北退却,依靠西域诸国,继续与西汉对抗。

    汉武帝为彻底消除西部威胁,再任博望侯张骞为中郎将,率三百多名随员,携金币丝帛等财物数千巨万,牛羊万头,第二次出使西域,寻找反匈奴联盟。

    此行目的,一是招徕与匈奴有仇之乌孙东归故地,以断匈奴右臂;二是宣扬国威,劝说西域诸国与汉联合,使之成为汉朝之外臣。张骞奉命,再次踏上万里西征之路。

    不则一日,到达乌孙国内。恰逢乌孙内乱,未达劝说乌孙东归目的。张骞乃遣副使,分别访问中亚大宛、康居、月氏、大夏诸国,扩大西汉王朝政治影响,增强相互之间了解。

    四年之后,张骞偕同乌孙使者数十人,于元鼎二年返抵长安。此后汉朝与西域各国经常互派使者,常相往来。双方贸易日益发展,商胡贩客,络绎相望于塞下。

    楼兰、姑师仍在匈奴控制之下,常出兵攻杀汉使,劫掠商旅,成为汉通西域严重障碍。

    为确保西域通道,汉武帝遂遣赵破奴、王恢为将,于元封三年率七百轻骑突袭楼兰;后又率军数万击破姑师,并在酒泉至玉门关一线设立亭障,作为供应粮草驿站,防守哨所。

    元鼎二年,乌孙使者回国,向国王报告汉王朝强盛。乌孙王昆莫由此羡慕汉朝,再派使者到长安,表示愿尚汉朝公主和亲,求为昆弟。

    元封六年,汉武帝选江都王刘建之女细君为公主,使嫁给昆莫,并赐乘舆服御物,备官属宦官侍御数百人。细君死后,又将楚王刘戊之女解忧公主,嫁给乌孙王岑陬。

    两次和亲,巩固汉与乌孙关系,使乌孙成为汉在西方牵制匈奴重要力量。

    为打破匈奴对大宛控制,并获得大宛汗血马,汉武帝还于太初元年及太初三年,两次派贰师将军李广利西征大宛,迫使大宛进贡良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牡牝三千余匹。

    沿途中亚各国闻说汉军征服大宛国,无不大受震动,各国王公贵族纷纷派遣子侄,跟随汉军回到中原,向汉武帝呈上贡品,并留在汉朝作为人质,表示对汉朝效忠。

    至此,张骞用外交手段扩张汉王朝影响力策略,取得极大成功。

    汉政府在楼兰、渠犁、轮台驻兵屯垦,设置校尉。此乃汉朝在西域最早设立军事行政机构,为后来设置西域都护,创造条件。

    元封六年,汉使远至伊朗境内,拜见安息国王,献上华丽丝绸。安息国王大喜,以鸵鸟蛋及魔术表演团回赠汉武帝,连接中国与罗马帝国丝绸之路,由此正式建立。

    由于张骞等人沟通,此后汉朝和西域经济文化交流频繁。天马、汗血马等良种马传入中土,葡萄、核桃、苜蓿、石榴、胡萝卜、地毯传入内地,汉族经济生活得以极大丰富。汉族铸铁、开渠、凿井等技术及丝织品、金属工具等传到西域,亦促进西域经济发展。

    张骞在大夏时,看到四川土产邛竹杖和蜀布,追问来源。

    大夏人告知:此物是购于身毒,其国位于大夏东南。

    张骞:由此推断,从身毒到长安,不会比大夏到长安更远。身毒国既有蜀地产物,证明身毒距离蜀地更近。则我可从蜀地另辟路线,直通身毒及中亚诸国!

    汉武帝欣然采纳张骞建议,并命其去犍为郡,亲自主持开辟西南通使线路。

    镜头闪回。武帝初年,先后派遣唐蒙、司马相如开发西南夷,设置犍为郡,并使邛、榨、冉琥诸部内附。后因全力对付匈奴,西南复与中原隔绝。

    张骞二次出使西域之前,派出四支队伍,分别从四川成都、宜宾出发,向青海南部、西藏东部及云南境内前进,开辟通使身毒路线。

    四路使者各分别受阻于氐、榨、禹、滇诸部,未能继续前进,先后返回。滇国又叫“乘象国”,民无君长,皆善寇盗。正因滇王派兵阻挠,汉使故不得进。

    滇王:我观你等服饰,从所未见,不知是何国人物,到此何干?

    汉使:我等乃是汉朝使者,奉汉帝之命,前往身毒,以通友好。

    滇王:汉朝同我滇国比较,哪一国大?

    汉使:我大汉朝国土,自东至西,有万里之遥;自北至南,又有万里之广。至若滇国广狭大小,因是位于大王治下,便非我等所能知也。

    滇王:未知卿言一里,却是多少长短?

    汉使:以成年男子行路为计,五百步是为一里。

    滇王:则万里之遥,岂非五百万步以上?

    汉使:大王英明,正是,正是。

    滇王:吹象,吹象!不信,不信!尔等汉人专以大言唬人,不可通过我滇国之境。

    汉使无奈,只得止步回返。到至夜郎时,复遇夜郎国王,亦作此问。闻说汉朝国土有万里之阔,更不相信,高呼“吹牛”,却非“吹象”。通过汉使仔细介绍,其才知汉朝强大。成语“夜郎自大”典故,源出于此。

    元鼎元年,汉王朝正式设置牂牁、越侥、沈黎、汶山、武都五郡,以后又置益州、交趾等郡,基本完成对西南地区开拓。

    此后汉使不断往来于西域,都用博望侯张骞名义,以取信诸国。

    画外音:张骞不畏艰险,两次出使西域,扬大汉国威,沟通中国同西亚和欧洲关系。使中国丝织品从长安往西,经过河西走廊,今新疆境内,运到安息,再从安息转运到西亚和欧洲大秦,由此开拓史上著名之丝绸之路。张骞首次出使西域之时,世界东西方尚还相互隔绝,直至一千一百多年后,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才踏上中国土地。汉武帝开通西域,最初只为征讨匈奴,开拓大汉疆域。战争结束后,中国丝绸却源源不断走向世界,西方珍宝黄金也沿此路,涌进长安。万里丝绸之路由张骞肇始,由此将古老中国和西方世界连在一起。

    汉武帝元鼎二年,张骞二次出使西域归来。次年病逝于长安,归葬汉中故里。

    镜头转换,复加闪回。按下西北,复说辽东。

    汉惠帝时期,天下初定。

    燕王卢绾部将卫满东征半岛,推翻箕氏朝鲜,建立卫氏王朝。就此控制朝鲜半岛北部,西部及南部与汉朝燕国之地相邻。

    辽东太守经汉廷批准,主动与朝鲜国王卫满相约:朝鲜当为汉朝藩属,卫满是为汉帝外臣。为汉朝保卫塞外,不使汉朝边境受到侵犯;塞外各族首领朝见汉朝天子,以及各国与汉朝通商,不许从中阻扰。作为回报,汉朝给予卫满以兵力及物资支援。

    卫满应之,由是便以西汉藩属外臣身份,不断侵凌征服临近小邦。

    真番、临屯本地部族先后主动归顺,卫氏朝鲜势力迅速膨胀,领地扩至方圆千里。

    卫满在位三十三年,寿终正寝,子卫蒙即立。

    此时汉朝文帝当政,国力日益强大,而匈奴则是冒顿单于在位。

    卫蒙虽然年轻气盛,而且野心勃勃,但在两大强邻压制下,也只能两面交好,从中牟利。每乘汉匈交战之时,趁机悄悄收服邻近小国。

    至汉武帝时,卫蒙薨逝。太子龙祥君卫右渠继任,登上朝鲜国王之位。卫右渠此时正当壮年,雄心勃勃,大力引诱逃亡汉朝流民;真番、辰国等国欲求拜见汉帝,卫右渠便加阻挠。汉武帝派涉何为使,责备卫右渠不臣之举,卫右渠终究不肯接受诏命。(本集完)

第二十八集 儒学大家

    辽东半岛,汉朝故事。

    汉使涉何到朝鲜传达汉武帝诏谕,朝鲜国王卫右渠不肯奉诏,乃派军队礼送汉使出境。涉何心怀恚怒,一旦离开卫氏朝鲜国境,便在浿水岸边刺杀朝鲜裨王长,然后渡河驰回。

    涉何回到京城,向汉武帝报告:朝鲜王不奉天子诏,臣故杀其将军示威。

    汉武帝并未追究涉何擅杀之过,反加提拔,命为辽东东部都尉。

    涉何到任,复向朝鲜传谕大汉天子诏旨。卫右渠心怀怨恨,派兵偷袭辽东,杀害涉何。

    卫右渠只图报仇痛快,未料经此一举,便即招至灭国之灾。

    汉武帝闻报,冲冲大怒。乃调集国中在押囚犯,编练成军,诏命平灭卫氏朝鲜之国。

    元封二年秋,汉武帝下达东征诏命。分兵两路,南北夹击。南面一路,派楼船将军杨仆率领五万大军,从齐地乘船,渡过渤海;北面一路,派左将军荀彘率军,从辽东郡出发。

    汉军南北并进,合力攻打朝鲜。卫右渠毫不示弱,调兵据守险要,拼力抵抗。

    先说北路之战。汉军北路统帅荀彘先到,急欲建功,不待与南路水军形成联手之势,便即分兵派将,率先发动攻击。遂以部将郑多为先锋,率领辽东兵轻举冒进,结果遭遇朝军迎头痛击,汉军队伍溃散。郑多逃回,主帅荀彘大怒,下令当即处斩,悬首营门。

    再说南路战场。汉军水路统帅杨仆,率领齐军七千,却是势如破竹,一路抵达朝鲜腹地,围攻朝鲜国都王险城。朝鲜国王卫右渠据城防守,先不出战。其后探知杨仆兵少,便就当机立断,下令出城迎击。汉军寡不敌众,又失地利之先,于是大败。

    杨仆弃众而逃,藏匿山中十多日,派人四处寻找收拢溃散士卒。

    与此同时,荀彘再次出击,攻打浿水西岸朝鲜大营,同样战之不利。

    汉武帝闻报杨、荀出师不利,便改剿为抚,派使者卫山前往朝鲜,晓谕卫右渠投降。

    卫右渠经过数战,虽然皆都获胜,但亦知自己国小兵弱,绝非强汉敌手。闻说汉使再次到来,于是以礼接见卫山,就势谢罪:我本不欲抵抗天朝,愿意投降。只担心被杨、荀二将杀害,故以兵拒之,其罪不小。今既见汉天子符节,请许我降服。

    卫山见其如此痛快,倒也颇出意外,欣然许之。

    卫右渠大喜,于是派遣太子卫长为使,率军万人,随卫山前往长安谢罪。并主动表示,愿进献战马五千匹,并向汉军馈赠军粮。

    卫长既奉父命,遂携带犒军物资,引军一万,前至浿水。

    卫山与北路统帅荀彘商议,命朝鲜军士留下军粮,放下兵器,然后整队西进。

    太子卫长见此,疑心大起。以为卫山与荀彘合谋,便似当年白起坑杀赵卒一般,欲要设诈杀害自己。于是拒绝放弃武器,而且不再渡河,复又率众返回。

    卫山回到京城,向天子报告:虽然卫右渠答应投降,但却指使太子卫长抗命。

    汉武帝问明卫长抗命情况,便知事出有因,实乃卫山处理有误,以至弄巧成拙。于是勃然大怒,诏命处死卫山,然后檄命荀彘,继续进军。

    荀彘奉命,遂鼓余勇,再整三军,破釜沉舟以战。汉军再无退路,于是一举击败浿水西岸朝鲜守军,推进到王险城下。

    杨仆此时也重聚部众,吸取前番失败教训,奋勇而至,分兵围城。

    荀彘所领部队多为燕代士卒,向称强悍之师,故此前因轻举冒进而败。此番知耻后勇,故有浿水之胜。但亦正因此胜,军中将士又多骄傲轻敌,不能精心策划攻城战术。

    卫右渠父子率领举国军民,坚守国都王险城,于是汉军顿兵城下,数月未克。

    杨仆所率齐地士卒,入海时已有多人逃亡;先前在王险城下战败,由此普遍恐惧畏敌。由此今番围困王险城,杨仆经常按兵不战,出工而不出力,佯攻而已。

    只因汉军围城旷日持久,王险城中存粮将尽,箭矢亦乏,渐渐难以支撑。朝鲜君臣经过商议,再次决定议和投降。

    鉴于荀彘率部在北门急攻,而杨仆所部按兵不动,朝鲜大臣便派使者潜出南门,私向杨仆投降。杨仆虽然厌战,但因不敢私自许和,以至朝鲜使者往来传话,尚未议定。

    荀彘屡次与杨仆约期会师,发动总攻。而杨仆打算谈和,故不响应其议。荀彘见此,知道王险城难克,也便派人进城,劝降朝鲜。

    未料卫右渠性格甚是强项,越发不肯向荀彘低头,只想归附杨仆。汉军二将皆欲抢功,反生矛盾,以致不能相互协调。

    荀彘数度派人前往水军大营,见杨朴始终皮里阳秋,不置可否,于是大疑,议于诸将。

    部将:依末将私心揣度,杨仆此前有失军之罪,本当积极配合将军攻打,以建新功。今却暗与朝鲜私通,而朝鲜宁死不降将军,何者?必是杨仆将欲谋叛朝廷,欲投朝鲜也。

    荀彘:卿言是也。我当上奏朝廷,述其反状。

    由是写表上书,报至长安。

    汉武帝览奏不悦,说道:因尔等不能破敌,朕故派卫山前往晓谕招降。卫右渠派遣太子谢罪,卫山却与荀彘犯错,终坏卫右渠归降之约。今两将复不能同心协力,何能克敌!

    遂派公孙遂为钦差特使,持节前往协调二将,并且委以便宜行事之权。

    公孙遂到达朝鲜,先入城北大营。

    荀彘先入为主,趁机奏道:朝鲜久攻不下,在于杨仆多次相约进攻,而又不按期会师。钦差大人今若不将其拿问,恐其反叛,与朝鲜通谋,共灭我军。

    公孙遂听其一面之辞,遂以天子符节,召杨仆到荀彘军中议事。

    杨仆见到天子符节,不敢不至,只得离开水军大营,来见钦差。

    公孙遂更不听其解释,当即喝令拿下,解除兵权,并命将其水军部众,全部交给荀彘统领。公孙遂自谓此事办得漂亮,就此还归长安,回报天子。

    汉武帝问明调解过程,怒不可遏:我大汉将帅大臣,处理军国大事,皆如此儿戏耶!

    当即下令,将公孙遂推出午门,立即斩首。

    荀彘统并两军,志得意满,雄心大发,便令水陆并发,急攻王险城。

    如此以来,汉军再无内耗,同心协力,立即战力加倍,势不可当。

    朝鲜守军立时支吾不住,文武群臣由此大哗。相路人、相韩阴、尼谿相参、将军王唊等一般重臣私下商议,认为王险城必破,而国王卫右渠又不肯降,于是相约投汉。

    计议已罢,立即投入行动。于是路人、韩阴、王唊越城而逃,投降汉军。结果路人死于奔降途中,韩阴、王唊终至汉营。

    汉军统帅荀彘准纳其降,并令二人暗通尼溪相参,使为内应,相机献城。

    元封三年夏,尼溪相参发动兵变,派人杀死卫右渠,宣布归降汉朝。

    国王既死,大臣成已便趁王险城未破,率兵造反,趁火打劫,攻打异己众官。

    朝鲜太子卫长因见大势已去,独自逃出城来,投降汉军,并请汉军入城平叛。

    荀彘从之,乃派精锐之军,随卫长、路人之子路最入城。汉军入城,杀死成已,迅速平定叛乱。继而布告安民,告谕朝鲜百姓,朝鲜国就此归附大汉朝廷。

    朝鲜就此平定,奏报入京。

    汉武帝大喜,叙论战功,大行封赏。

    诏令:封尼溪相参为澅清侯,韩阴为荻苴侯,王唊为平州侯,卫长为几侯。路最因其父死于奔降途中,封温阳侯。留兵镇守王险城,下令大军班师。

    荀彘领旨,班师回京,欲图封侯之赏。

    未料天子暴怒,立命拿下,将荀彘、杨仆皆都付于廷尉。

    未经三推六问,廷尉便议定其罪,具折上奏:荀彘身为三军统帅,有负朝廷重托,因私害公,犯有急功嫉能、违背军事计划之罪。依照汉律,当处弃市之刑。杨仆率部抵达洌口后,本应等候荀彘合兵进击,擅自抢先进军,损失惨重,依法当死,许以钱赎罪,废为庶民。

    汉武帝览奏,以为处置得当,便即允准。因此虽将朝鲜灭国,大军统帅皆无战功。

    画外音:汉武帝既灭卫氏朝鲜,便在其地先后设置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史称“汉四郡”。四郡之下设县,郡县长官均由汉朝派官担任。四郡之设,标志汉武帝已将朝鲜半岛北部地区,正式纳入汉帝国统治范围。汉昭帝始元五年,罢去临屯、真番二郡,并入乐浪、玄菟二郡。乐浪郡治所在今朝鲜平壤,管辖貊、沃沮等族;玄菟郡治所初在夫租,后因受貊族所侵,迁往高句丽西北,管辖高句丽、夫余等族。汉朝在朝鲜北部进行郡县统治,使汉文化在朝鲜迅速得到传播。当时不仅有汉官到朝鲜四郡任职,更有富商大贾前往经商,中原无土农民前往垦荒。朝鲜四郡,已是一派汉化景象。

    闪回结束。按下朝鲜,复说中土。

    元封四年,匈奴远遁,朝鲜平服,天下一统,歌舞升平。

    齐地官吏上报,胶西王刘端病故。只因此位王爷荒淫无道,及其身死,举国欢腾。

    刘端乃汉景帝之子,武帝从兄。吴楚七国反叛被平,以皇子身份受封为胶西王。为人残暴凶狠,患有阳痿,接触女人,便会患病数月。由是转喜男宠,并将受宠者任为郎官。

    未料此位郎官却是精力旺盛,更喜女子,不久便与后宫嫔妃淫乱,被人告发。

    刘端醋意大起,因将郎官捕杀,并杀其子以及老母。

    至汉武帝时,刘端行为愈加乖戾,屡次触犯天子法令。公卿大臣多次请求将其诛杀,天子因为兄弟至亲,不忍心为之,屡加容让。因而刘端得寸进尺,行为更加过分。

    齐相韩臣见此,两次上奏朝廷,请求削其国土,以为惩戒。武帝诏准,削其大半封地。刘端心中怀恨,于是尽弃国政,对国内财赋不再管理。

    不过数载,胶西国府库全都倒塌破漏,腐坏财物以亿万计。刘端始终不加收拾,且明令属下官吏,自此之后,不准收取民间租赋。又诏命全部撤除警卫,封闭王宫,只留一门,以供出宫游荡。又屡次改换姓名,假扮平民,到其他郡国旅游。

    自此以后,凡朝廷派往胶西任相国、二千石级官员,奉行汉朝法律治政,刘端总是寻其罪过,报告朝廷,令罢其职;若无罪过,则设诡计,用药毒死。

    胶西王极富贼智,所设诡计办法,穷极变化。朝廷所委官员死法各异,无从查起。因此胶西虽是小国,而被杀受害之二千石级官员,却较之别国多出十数倍。

    汉丞相公孙弘闻报胶西情况,心生一计,便向天子建议,奏请派遣董仲舒去胶西为相,以便借刀杀人。汉武帝览奏,却谓丞相乃为好意,亦知董仲舒乃是当世大才,必可拨乱反正,由是诏准。于是便封董仲舒为胶西国相,即日授玺上任。

    镜头闪回,叙述董仲舒来历。

    董仲舒者,河北景县广川人。自幼天资聪颖,酷爱学习。家有大批藏书,读起书来常常废寝忘食。父董太公为使其子劳逸结合,遂在宅后修筑花园,以为散心歇脑之所。

    第一年动工造园,园中阳光明媚、绿草如茵、鸟语花香、蜂飞蝶舞。

    长姐心疼兄弟读书用功过度,多次邀请到园中游玩。董仲舒手捧竹简,只是摇头,不顾园景,只学习《春秋》不辍,背诵《诗经》不已。

    第二年,园中假山建成,诸子纷纷爬上假山,呼天唤地,声动书房。董仲舒独处室中,只作不闻,从早至晚,不是读书,便在竹简上刻写诗文。

    第三年,花园全部建成,水光山色,美仑美奂。董家亲朋好友,携儿带女前来观看,都夸此园建得精致。父母命人呼唤仲舒入园同游,其只点头而已,仍旧埋头学习。

    由此三年,董仲郐目不窥园,便至经纶满腹,迥异于同辈。

    年龄渐增,董仲舒求知欲愈见强烈,遍读儒、道、阴阳、法家书籍,遂为大师。

    三十岁时,董仲舒开始招收大批学生,精心讲授儒家经典。讲学之时,命在课堂上挂以帷幔,董仲舒坐在帷里讲授,学生在幔外聆听;并命得意门生吕步舒等,转相传授。如此未至数年,董仲舒名声大振,举国皆知。

    忽有一日,远客来访。董仲舒观其相貌,便知非同常人。坐而论道,彼此惊异。

    须臾,客人望天说道:天欲雨矣。

    董仲舒笑道:禽居在巢知风,兽居洞中知雨。公非狐狸,就是鼷鼠。

    客人被他道破行藏,立即变成一只老狐,奔出门外不见。

    通过讲学,董仲舒为汉朝培养出大批人才。

    众徒毕业之后,有为诸侯王国相者,有为长吏者,皆具治国理政才能。

    由于董仲舒声誉日隆,汉景帝闻之,召为博士,使其掌管经学讲授。董仲舒乃设坛教授,又一门心思教学研究,三年不曾还家。

    汉武帝继位后,命各地推荐贤良文学之士,董仲舒被推为代表,参加天子策问。汉武帝连续三次策问,一问治国之道,二问治政之术,三问天人感应,是为“天人三策”。

    董仲舒从容对策,详述天人感应,论述君权神授。

    武帝大喜,乃诏命天下,宣布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又使董仲舒出任江都国相,辅佐易王刘非。乃以《公羊》为则,推究自然灾异、阴阳运行之道。在求雨时能闭阳释阴,使天下雨;止雨时能闭阴释阳,使雨停止。

    以此汉国之术行于江都,未尝不得所欲。

    易王刘非是武帝从兄,粗暴蛮横,但对董仲舒非常尊重。且将董仲舒比作管仲,自以齐桓公自喻,欲篡夺汉室,独霸诸侯。

    董仲舒主张春秋大一统理念,因此借古喻今,进行规劝: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此之谓仁。以德教化民众,而使风气大行,仁之至境也。故孔子之徒,即幼童亦羞提五霸,是因五霸先行欺诈,后行仁义。是耍手段而已,故不足被有道者提及。

    刘非闻此,知道董仲舒不赞成自己称霸,由是悬崖勒马。此后一改骄横狂妄旧习,采纳儒术治国,尽守臣职,忠君效祖。

    董仲舒为相江都六年,因常为祈雨止涝祭祀,朝廷以为怪力乱神,遂废为中大夫。

    汉武帝元光六年十二月,易王刘非病故,终年四十一岁,子刘建承袭王位。

    刘建自幼便在王宫长大,养尊处优,放荡不羁,父死之后,更加为所欲为。复联络淮南王刘安等人,企图谋反。淮南王事败自杀,丞相府长史在易王府查出武器、印玺、绶带、使节、地图等物,作为反叛物证,奏报天子。

    武帝览奏,派宗正、廷尉前往广陵查办。

    刘建情知罪不可赦,遂以衣带自缢身亡。妻妾诸妃被叛弃市,幼女刘细君年幼幸免。

    汉武帝建元六年,长陵高园殿及辽东高庙两地,相继发生大火。

    董仲舒相信道家天人感应之说,带病起草奏章,以两次火灾为据,说明上天之怒。

    奏章写毕未上,主父偃到董仲舒家做客,看见奏章,就把草稿偷走,交给天子。

    武帝看后大怒,欲将董仲舒斩首;后怜其才,又下诏赦免,但罢其职。

    从此之后,董仲舒不敢再说灾异之事,专心从事儒家教学,教授《公羊春秋》十年。

    元朔四年,丞相公孙弘闻说胶西王刘端倒行逆施,大杀朝廷所派官员,故此推荐董仲舒去做胶西王国相,其实欲以借刀杀人。

    董仲舒虽知刘端凶残蛮横,但既领圣旨,不敢违命,只得走马上任。

    刘端知道董仲舒乃是知名大儒,便不敢杀,反对其甚为尊重。

    即便如此,董仲舒在胶西也是一直提心吊胆,小心谨慎,唯恐遭遇不测。好不容易熬过四年岁月,终以年老有病为由,辞职回家。

    从此以后,董仲舒结束仕禄生涯,晚年只是埋头读书、著作。但朝廷每有大事,还常派人到府请教。董仲舒都有明确答奏,后来廷尉张汤将其答陈整理为《春秋决狱》一书。

    汉元封四年,胶西王刘端去世,在位四十七年。因无子嗣,封国废除,置胶西郡。

    三年之后,董仲舒于家中病卒,葬于长安西郊。

    汉武帝经过其墓,为表尊敬,特地下马致意。由此,董仲舒墓地又名下马陵。

    镜头转换,按下朝廷,复说西域。

    乌孙国太子病逝,昆莫猎骄靡欲以其子岑陬军须靡为太子,引起太子弟大禄不满。

    大禄握有兵权,计划起兵叛乱。猎骄靡分给军须靡万骑,使其自立,自掌万余骑兵。

    张骞二次出使西域,求与乌孙结盟。猎骄靡畏惧匈奴,未许其请,但派数十名使节,随张骞至长安,以表友好。

    使节到达长安,因见西汉国势强盛,便即回报猎骄靡,奏请考虑与汉朝结盟。

    匈奴单于闻说乌孙私与汉朝往来,很是生气,扬言将要发兵攻之。

    猎骄靡惶恐,由此意决,就派使者献马给汉朝,愿娶汉朝公主,主动请求结为联盟。

    汉武帝询问群臣意见,经过朝议,决定先纳聘礼,然后遣送公主。

    乌孙喜而从之,便以一千匹良马作为聘礼,送至长安。

    元封六年,汉武帝封江都王刘建之女刘细君为宗室公主,替父赎罪,远嫁乌孙。

    猎骄靡大喜,乃以刘细君为右夫人。

    匈奴得知乌孙与西汉结盟,亦派单于女儿与猎骄靡成婚,并被猎骄靡立为左夫人。

    刘细君自建宫室居住,一年中数次与猎骄靡聚会,并用财物赏给猎骄靡左右贵人。

    猎骄靡年老,与细君仅是名义夫妻而已。

    兼又语言不通,刘细君很是悲伤,乃作《悲愁歌》曰: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王延。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其歌传至长安,汉武帝见后怃然,此后每隔一年,就派使者送去帷帐、锦绣等物。

    猎骄靡因为年老,不能与江都公主行夫妻之实,便欲将公主下嫁己孙军须靡。

    刘细君不从,上书给汉天子说明此事。

    汉武帝回书:子宜以国家为计,随从乌孙国风俗。今汉朝要与乌孙联合,消灭匈奴,卿责甚重,望委屈以从之。

    刘细君览书,流泪不止,只得含辱遵从。

    其后不久,猎骄靡去世,军须靡代立为王,乃立江都公主为王后。

    刘细君与军须靡生有一女,名叫少夫。

    太初四年,刘细君终郁郁而终,只在乌孙生活五年。

    刘细君死后,汉帝又封楚王刘戊孙女刘解忧为公主,嫁给军须靡。

    其后军须靡死,弟翁归靡为昆莫王,依乌孙风俗,继娶解忧公主为妻。

    画外音:解忧公主经历汉武帝、汉昭帝、汉宣帝三朝,曾嫁三任乌孙王,在乌孙生活五十年。积极配合汉朝遏制匈奴,为加强汉室与乌孙关系,作出极大贡献。

    镜头转换,按下西域,复说汉廷。

    丞相公孙弘欲借胶西王之手杀掉董仲舒,故举其为胶西国相。

    未料董仲舒自胶西告老还乡,全身而退。公孙弘就此病亡,反而死在董仲舒前面。

    镜头闪回,叙述公孙弘生平。

    公孙弘字次卿,出生于菑川国薛县。年轻时曾在县中为狱吏,后因触犯法律免职。因失生计,曾到海上牧猪。

    汉文帝时任用儒学之士,初设一经博士。公孙弘因通晓《诗》、《书》,闻名郡国,与贾谊同被征为博士,迁为太中大夫。

    公孙弘于不惑之年,开始学习《春秋》,最终选择研习《公羊传》。汉景帝时,《公羊》博士胡毋生回到齐地教书,公孙弘拜以为师。

    汉武帝建元元年,诏求天下贤良方正,及直言极谏之士。公孙弘以贤良之名,被菑川国举荐入朝,时已六十岁高龄。

    公孙弘重回长安,奉命出使匈奴,不合武帝心意,因此称病还乡,赋闲在家数年。

    元光五年,武帝再下举贤诏,菑川国一意推举,公孙弘再次入京,在太常官所待命。

    武帝亲发制书,策问天人之道。公孙弘以“和”解释上古治世,并言“仁、义、礼、智”四字,是为治国之道。太常认为公孙弘对策无甚新意,将其列为下等。

    疏文呈上,武帝却将公孙弘对策之文提为第一,并诏入见,再次拜为博士。

    西南夷数次举兵反汉,武帝深感忧患,便派公孙弘至西南视察。公孙弘回朝后极力反对通西南夷之策,武帝却并不认同。自此之后,每次朝会,公孙弘从不驳斥争论。

    武帝见公孙弘熟悉文书吏事,擢升其为左内史,使治理京畿。公孙弘为人雄伟奇异,见多识广,常称人主唯恐心胸不宽,人臣唯恐不俭。元朔三年,升为御史大夫。

    汉武帝诏命修筑朔方郡,劳役之累波及崤山以东。又命修建西南夷道路,燕齐、巴蜀之民疲惫不堪。公孙弘多次向武帝谏言,称以此疲敝中国,而为无用之事,请停其工。

    武帝不以为然,便命中大夫朱买臣总结二事之利,以诘问公孙弘之谏。

    朱买臣奉旨,当面提出十问,公孙弘皆不能答。

    公孙弘道歉认错,但仍奏请停修西南夷道及苍海郡,建议集中力量经营朔方郡,汉武帝准奏。武帝欲复用内史宁成,公孙弘因其行政酷虐谏止,武帝听从。

    时有齐相主父偃,被赵王刘彭祖告以受贿、谋害齐王诸罪,因而下狱。汉武帝本不想诛杀主父偃,欲使其以钱自赎。

    公孙弘嫉妒主父偃才能,于是奏道:齐王自杀绝嗣,封国被废,主父偃乃是罪魁。陛下如不杀主父偃,臣恐无法向天下人交待也!

    武帝信以为然,于是诏命诛杀主父偃。

    主父偃是齐国临菑县人,与公孙弘乃是同乡。年轻时学习纵横家游学之术,很晚才学习《周易》、《春秋》,以及百家之言。游学于齐,被儒生排斥,不能容身。

    元光元年,主父偃向西进入函谷关,会见卫青,得其赏识。

    卫青多次向皇上进荐主父偃,奏章皆被公不弘扣压,汉武帝始终不察。于是卫青还师之际,便带主父偃进京,直接上书阙下。

    主父偃遂被武帝召见,并上治国之策。

    武帝览策大喜:何相见恨晚耶!

    于是立即重用主父偃,任命其为郎中。主父偃多次上书言事,每次皆中帝意,由是一路升迁,先为谒者、次为中郎、继为中大夫。一年中升迁四次,历史罕有,由是群臣震惊。

    主父偃感激天子知遇之恩,于是慨然上疏,反对分封,建议推恩之制。其奏略云:

    昔之诸侯,封地不过百里,强弱形势格禁,容易辖制。今之诸侯,有至连城数十,地方千里者,势缓则骄奢淫侈,势急就阻强合纵,抗拒京师。如削割其地,则必萌乱,晁错是也。今诸侯子弟多至数十,长子代立王位,其余骨肉但无尺寸之地,致仁道不宣。望陛令诸王推广恩德,分其土地给所有子弟,使之为侯。则人人喜得其封,谁不从之?皇上此举,明以德施恩诸侯,实使诸王分割其地。未许三五十年,则诸王之势渐渐削弱矣。

    武帝览疏大喜,因从其议,乃下发推恩令,行于诸国。更封主父偃为中大夫,炙手可热,宠冠当朝。众臣见之,均欲巴结主父偃,府前车马盈门,旬月间贿赂竟达数千金。

    面对众臣行贿,主父偃来者不拒,毫无避忌。

    门客不解,由是问道:主公既受陛下之宠,不愁富贵,何必贪贿如此,自污清名?

    主父偃:卿其不知。我未发达之时,在齐国频遭儒生欺辱排挤。今既为中大夫,当使故国之人,知我富贵权势,以自愧也。

    门客:富而不贵,又何显耀于乡人?

    主父偃:先生之言,委实一语中的。我今既为中大夫,权倾当朝,诸侯皆必趋附。若将亲生之女,送入齐王宫中为妃,却又如何?

    门客:若果如此,则可一步登天,在齐国永为贵族门第也。

    主父偃闻言大喜,于是便命其门客为使,前往齐国,为己女向齐王求婚。

    当时齐国君主,乃是齐厉王刘次昌。

    厉王生母,乃是纪太后。因欲加固娘家势力,便效当年吕后之举,将自己侄女许给儿子厉王,使为王后。但齐厉王却亦与当年汉惠帝刘盈一般,并不喜其表妹。

    纪太后恼怒,乃使亲女管理后宫,除王后之外,将厉王与后宫诸妃就此隔绝。

    然而太后之女亦即厉王胞姐,竟因此与齐王乱伦,混作一处。

    绯闻传开,朝野皆知。纪太后未料弄巧成拙,至此后悔不及。

    便在此时,朝廷内宫却又出现差故。

    汉武帝生母王太后,欲将外孙女下嫁诸侯王,但未选定宜嫁何国,犹豫不决。太后身侧有宦官徐甲,乃是齐人,于是进言,宜将郡主嫁给齐王。

    王太后以为齐国富强,即刻应允,遂命徐甲为使,前往齐国议婚。

    主父偃闻知此事,以为机会难得,私约徐甲到府,请将己女作为郡主陪嫁,送入齐王宫中。徐甲因主父偃乃是皇帝宠臣,一口应允。

    由是前往齐国议婚,并说以太中大夫之女陪嫁入宫之事。

    齐王不敢做主,便就太后赐婚及中大夫要求陪嫁之事,一并征求母亲意见。

    纪太后听罢,勃然大怒:我儿已有王后,也有嫔妃,何需太后再赐!徐甲何许人耶?乃我齐国最贫贱者,因无生计,净身为宦,岂可为赐婚之使?至若太中大夫主父偃,亦贱民也,尚望将女,攀嫁君王乎!

    一口拒绝,毫无商量余地。齐王不敢违拗母命,只得以此回复太后之使。

    徐甲差事办砸,不敢以实情回奏,乃自编一通谎话,还报太后:齐王已经允婚,并谢太后恩德。但臣闻齐王与其姐乱伦,恐被皇上知之,降罪除国,则郡主必受其累也。

    王太后听闻齐王乱伦,遂罢其议,再为外孙女另择别国。

    徐甲又来见主父偃,告以婚事不谐,并齐国纪太后谩骂之语,一并诉之。

    主父偃闻此,恼羞成怒,由是对纪太后怀恨在心,决心报复齐国。

    由是思成一计,进奏天子:陛下将欲推恩削藩,此事有诸?

    汉武帝:此是贤卿之奏,何来问我?

    主父偃:然。陛下若是意决,臣谓应自大国始行。

    汉武帝:应自何国开始?愿闻先生高论。

    主父偃:若依臣计,当自齐国开始。

    汉武帝:齐国乃是先生父母之邦,因何言此?

    主父偃:臣既蒙陛下错爱,信用为近臣,又岂敢独爱父母之邦,以私废公?

    汉武帝:卿言甚善。然则其据何在?

    主父偃:天下诸侯,齐国最富,临淄人口百万,一日税额即达千金。齐王并非陛下近亲,岂能心向朝廷?早在高后之时,齐国便生叛乱;吴楚之乱,齐孝王也与吴王私通。今闻厉王又与其姊乱伦,举国皆知;陛下若不纠察,恐将生巨变。因此推恩分封,当自齐国下手。

    汉武帝闻言震惊,当即准奏,遂封主父偃为齐相,前往察查。

    主父偃既奉圣旨,遂率卫队离京,至临淄就任国相。因欲挟私报仇,便自齐王胞姊宫中宦官及侍女查起,命众宦宫女出首,尽吐王姊秽乱后宫之事,且供词中皆都连及齐王。

    齐厉王刘次昌闻此,惊恐万状。因早知前番燕王与其女乱伦,亦是被主父偃上书告发,终至身死国除。此番轮到自己,岂可幸免?思来想去,无计可施,于是服毒自杀。

    汉武帝闻报,既惊且怒。齐王既死,且无后嗣,齐国便被撤销,诏命设置郡县。

    至此,诸侯王便即人人自危,对主父偃又怕又恨,惟恐被其劾奏,灭国亡身。

    赵王刘彭祖闻此,因太子亦与姐妹乱伦,惧被揭发,乃谓先下手为强,主动出击。因趁主父偃在齐未归,上奏天子:主父偃身为臣下,谋害齐王,且受贿赂,赃证俱在。

    汉武帝览奏,恐诸王借齐王之死作乱,由是准奏,命将主父偃召回京师,投进监狱。

    面对有司刑讯,主父偃知道自己已犯众怒,于是招认有罪。但却择轻避重,只承认曾受诸国贿赂,并未谋害齐王,更未胁迫刘次昌自杀。

    汉武帝见到主父偃供状,以为所言是实,复又怜惜其才,便欲下诏,赦免其罪。

    闪回结束。公孙弘早就嫉妒主父偃之才,且受帝宠,于是趁机进奏:齐王自杀绝嗣,封国被废,主父偃乃是罪魁。陛下如不杀主父偃,臣恐无法向天下人交待也!

    公孙弘先害儒家宗师董仲舒,此时又坚持必杀奇才主父偃,阴险狠毒,世人不及。此公素不与人争,却每在关键之时恶毒一击,每击必中。

    武帝信以为然,于是诏命诛杀主父偃。

    朝中大臣皆恨主父偃喜好揭人隐私,因而纷纷落井下石,附议丞相公孙弘,上书要求诛杀主父偃全族。汉武帝为息众怒,只得准奏。

    主父偃伏诛长安市曹之时,国人观者如堵。一辆囚车缓缓驶至,受阻于刑场。

    囚车中站立一人,默默观看主父偃受诛,面无表情,目光如刀。

    主父偃受刑完毕,看客渐渐散去,囚车继续前行,驶过街衢。

    便有人问:此车中之人,却又是何方神圣,所犯何罪?

    旁有人答:悄声!此乃游侠郭解,逃亡在外多年,未料今日终于被捕。

    镜头闪回,叙述大侠郭解来历。

    郭解字翁伯,河内郡轵县人,是骊山老母许负外孙。个子矮小,精明强悍,从不喝酒。幼时便即残忍狠毒,每遇心中愤慨不快,便即拔剑杀人。又不惜牺牲生命,替朋友报仇;藏匿亡命之徒,聚众抢劫,私铸钱币,盗挖坟墓,无所不为。朝廷每发通缉之令,调集高手搜剿,郭解却总能在窘迫危急之时平安脱身,世人不知其故。(本集完)

第二十九集 武帝求仙

    朝廷纷争之外,更有江湖恩怨。

    郭解年龄稍长,每被其姊骊山老母许负严厉训教,譬如严父,毫不留情。于是检点自己此前恶行,开始以恩报怨,对贫人多加施舍,而且不望报答。

    其后又拜墨家掌门滕阳为师,自此行侠天下,仗义江湖。常常扶危解困,救人生命,却不自夸功劳。但仍然残忍狠毒,为小事突然怨怒行凶。

    当时各国少年仰慕其行,也常常为郭解杀人报仇,却不使其知道。

    郭解外甥刘衍,乃是次姐之子,依仗舅父势力,任意横行。同别人饮宴之时,常劝座中客人喝酒,若对方量小,则强行灌之。

    有次刘衍又灌人强饮,被劝者发怒,由是当场拔刀,剌死刘衍,就此逃跑。

    刘衍之母闻说儿子被杀,凶手逃走,于是大怒:以我胞弟在江湖之上名声,更兼翁伯义气,人杀我子,凶手竟不可得乎!

    于是弃尸不葬,以此羞辱兄弟。

    郭解自觉难以面对二姐,遂派人暗中探知凶手去处。

    凶手窘迫,自动来见郭解,并说以杀人之故。

    郭解说道:原来如此。此是我甥儿无理,你杀其宜也。

    于是释其凶手,将外甥收尸埋葬。世人闻之,皆赞郭解道义,自此愈加归附。

    郭解每次外出归来,人皆躲避,惟有一人当面挺立,傲然视之。门客大怒,欲杀此人,郭解说道:某居乡里,未得人尊敬,是我德修不足,彼有何罪!

    又暗地嘱托尉史:此乃我近亲,请免其服役。

    尉史应之,以后每到服役,县中官吏都未找其对郭解无礼者。其人怪而问之,方知是郭解使人免除己役,于是亲自登门,负荆请罪。里中无赖少年闻之,越发仰慕郭解。

    洛阳人有相互结仇者,城中豪杰从中调停,终不得解。郭解闻之,夜入洛阳,与其解纷。两家皆都敬重郭解,于是和好。

    郭解对其两家说道:我闻洛阳诸公调解,你两家不受。今幸听我解和,然我怎能侵夺洛阳贤豪大夫之功?我今趁夜离去,公等明日复使洛阳豪杰调解,从其解纷可也。

    洛阳群豪闻之,无不大服。

    郭解恭敬待人,每当进出县衙,皆都步行,不敢乘车。替人办事,竭力使成;办不成者,不食人请。因此诸国吏民尊重,江湖钦敬,争为效力。城中少年及附近县城贤人豪杰,半夜上门拜者骆驿不绝,争养郭解家中门客。

    元朔二年,朝廷下诏,命迁各郡国豪富前往茂陵。郭解家贫,本来并不符合迁转标准,但地方官吏见有其名在内,不敢不令其迁。

    大将军卫青上奏天子:郭解家贫,不合迁移标准。

    汉武帝笑道:彼一庶民,竟能使大将军专为其进言,可见其家不穷。

    于是诏准郭解,迁徙茂陵。搬家之日,全县为郭解送行者,共出钱一千余万。郭解迁移到关中,关中贤人豪杰争与结交,自此车马盈门,犹如豪门大户。

    轵县杨季主之子时为县掾,原来是其欲赶郭解出县,故注其名于迁徙名册。郭解兄子闻之,乃夜入杨府,刺杀县掾,从此郭、杨两家结仇。

    不久之后,郭解又杀死杨季主。杨家上告,郭解门客又将告状人诛杀于长安宫门。

    汉武帝闻报大怒,下令通缉捕捉郭解。

    此案惊动天子,关中豪杰回护不得,郭解只得亡命生涯。

    因将母亲安置在夏阳,自己逃到临晋,来见籍少公,求其相助出关。

    籍少公早闻郭解大名,虽是初次相见,亦甘冒大险,将其送出关去,直到太原。

    郭解虽被朝廷通缉,但所到之处,并不隐藏行迹,人皆知之。

    官吏追逐郭解,问到籍少公家中。籍少公为保守秘密,拔剑自杀,口供断绝。

    其后数年,官府捕到郭解,彻究其罪。但发现郭解杀人之事,都发生在大赦令公布之前,由此不能定罪。御史衙派人到轵县调查郭解,县令命一儒生陪同,前往郭解故乡查案。

    时有郭解门客,仍在其旧居闲住,见朝廷派官来查,遂大赞郭解急公好义之举。

    儒生不以为然道:据某所知,郭解专爱做奸犯法之事,怎能说其为贤人耶?

    门客闻此大怒,因而当场拔剑斩杀儒生,并割其舌,然后逃去。负责调查官吏逃回关中,以此事责问郭解,令其交出凶手。而郭解听那官吏描述状貌,确实不知杀人者是谁。

    官吏由此向皇帝报告,说郭解无罪。

    公孙弘奏道:郭解尚侠,玩弄权诈之术,常因小事杀人,本就罪不容诛。此事郭解自己不知,犹较其自己杀人尚重也。陛下宜判郭解大逆无道重罪。

    武帝信以为然,于是命令将郭解押往京师,诛其全族。

    闪回结束。当郭解被捕进京之时,正是主父偃伏诛之日。

    郭解入京,天子诏命下在天牢,不必再加审理,待捕齐家属亲族,一并诛杀。地方官奉旨,追究其族,上报尚有外祖母许负,今在骊山老母宫修行,理宜问斩。

    武帝惊问:此位骊山老母许负,便是当年为我高祖皇帝相面者乎?

    御使答道:是也。今年已九十六岁,而貌如少妇。

    武帝大为惊奇,便问其生平详事。御史瞠目结舌,不能详奏。

    博士东方朔正在帝侧,见御史窘迫,遂开口奏道:启奏陛下,臣知许负之事。

    汉武帝:卿又因何得知?

    东方朔:臣乃平原郡人,邻近河内。因少时曾游历河内郡,又多次留居轵县,与郭解门客常相往来,故对许负之事,知之甚详。

    汉武帝:朕闻诸子百家之中,惟有骊山门最为神秘。世间只有骊山老母之名,而无人可传其术。贤卿博识多闻,委实异于常人。则便将许负平生之事,详为寡人说之。

    镜头闪回。便借东方朔之口,叙述许负轶闻。

    始皇帝二十六年,秦始皇嬴政诏命,以大将军王翦之子王贲挂帅,率军攻齐。秦朝铁骑到处,齐国防卫立时瓦解崩溃,七十余城相继攻克。

    于是攻入临淄,俘掳齐王建,灭齐为郡,天下一并于秦。

    始皇帝令天下大庆,同时诏令各地官吏,广征神异祥瑞之事,上奏朝廷。

    各地官员遂广征博采,纷以本地祥瑞之像上奏。

    临兆郡守来报,有大人长五丈,足履六尺,皆夷狄服,凡十二人,见于临兆。

    始皇大悦,以为喜瑞,令销天下兵器,作金人十二以像之。

    河内郡上奏,温城县令许望之妻赵氏诞生一女,手握玉块,玉上有文王八卦图形。此女出生百日,即能开口说话,实属神异。

    始皇闻讯,亦以为吉瑞之兆,令赐许望黄金百镒,善养其女。许望为表示对始皇帝感激之情,特为女取名为许莫负,意为不会辜负圣上隆恩之意。

    许望女儿得始皇帝御赐,消息传遍天下,惯于猎奇者甚至不远千里,专程来看稀奇。因此许府门前,每天都是车水马龙,高官显贵络绎不绝。

    许莫负对前来看者,或大哭不止,或绽露笑容,不一而足。起初人们并不以此为意,谓其哭笑乃婴儿本能反应,并无特殊含义。

    然而天长日久,其中天机渐显。人们发现,凡莫负曾对之大哭者,皆遭厄运,或陡生疾病,或屡遇祸端,或家庭频遭变故,或触犯律条而被判罪。而莫负对之展笑容者,则喜事连连,不是招财进宝,便是官阶频升。

    于是人皆醒悟,此位女婴,天然即可为人看相。为此世人惧祸,前来看者日稀。

    女儿四岁时,许望请当地宿儒教以识字。莫负过目不忘,不到半年,便能识四千余字;又过目成诵,凡诸家之文,无不能背。又问玉块上文王八卦,闻而如醉如痴,兴趣盎然。

    先生对许望叹道:令爱悟性旷古少见,可惜不是男儿。否则,定为易学一代宗师!

    许莫负闻之,嘻嘻而笑,乃与先生谈论《连山》、《归藏》、《周易》。先生仅知《周易》,《连山》和《归藏》知之甚少,故此难以答对。

    先生自知能力有限,遂向许望说道:令爱具有天人之资,非我凡夫俗子所能教之。望大人速为其聘任高人,教导为要。

    许望便问:未知当世高人,今在何处?

    先生:当今堪称高人者,除鬼谷先生,便是其高足弟子,如徐福、卢傲、黄石公者。徐福、卢傲皆已出海,为始皇帝寻长生不老之药;只有黄石公,在颍川归谷山中隐居修行。

    许望:黄石公学识,比先生如何?

    先生:天壤之别,如何相提并论!黄石公乃是鬼谷门掌门弟子,深谙神仙之道,精通三易之秘,擅长相人之术。令爱若能拜其为师,前程将不可限量。

    许望信以为然,遂携爱女离开轵县,到颍川寻访黄石公。未料寻到归谷,方知黄石公早已离开,云游四海而去,人皆不知其踪。

    父女无奈,只得返回温城,准备另外择师受教,一时求之不得。忽有一日,许莫负在大门外玩耍,一位老母经过,上前相其半晌,喜容满面。

    许莫负:你这位阿婆,因何只管看我?

    老母:小妹,行路人口干舌燥,能否给我一口水喝?

    许莫负:阿婆稍等,待我进去筛茶。

    说罢转身进屋倒茶。待端茶出屋,却不见老母踪影。四处看时,忽见门前石狮底座上,留有一卷绢书。莫负放下茶碗,拿起绢书,见上书《心器秘旨》四字。

    莫负大奇,往下看时,见书名之侧,又旁书几行小字:天道暗,莫负谁?相人者,具慧眼。群雄起,天下乱。慎相之,助君贤。

    再往下看,全是相人之术。

    莫负还家,说与父亲,父女商议,方知来者乃是骊山老母钟无艳,前来赠书授业者。

    自得到《心器秘旨》后,莫负便潜心阅读,很快对书中内容了如指掌,并能触类旁通,开始为人看相。因知秦朝将覆,故将许莫负改为许负。

    有一日,许负见到兄长与友人在门前弹鸟,便对兄友说道:速回家去!你母在家突染重病,若能请医及时诊治,或许有救。

    兄友将信将疑,回家果见母病,及延医诊治,乃转危为安。

    许负善相之事由是广为人知,前来看相者络绎不绝,名声大震。始皇帝闻知,便令河内郡守召其到咸阳看相。许负早知其事,装病拒不赴召,郡中官员只好失望而回。

    许望便问其女:皇上前来征召,你为何不去?

    许负道:天下将乱,女儿去有何益?

    许望怕其年幼,口无遮拦,遂不准其再为人看相。

    始皇崩于沙丘,二世皇帝胡亥继位,赋税徭役更甚于始皇,终于激起民变。

    许望时有三子,均在司职,长子许忻为县尉,次子许钦、三子许安皆为游徼。

    三子都主张自树旗帜响应陈胜,与暴秦决裂。

    许望问女许负:两年之前,你预言天下将乱,改名为负。今天下果乱,将之奈何?

    许负答道:父亲应从兄长之言,但宜招募贤人志士,训练部众,不宜明反。

    许望乃从其议,与三子扩大队伍,训练士卒,闭城自守,进出人员严格盘查。

    翌年春,高祖刘邦率部攻打咸阳,路经温城。因闻温城县令许望为政清廉,深孚人望;又听说其女善相,遂将部队扎于城外,自率萧何、周勃、曹参、陈平等人,来访县令。但至东门城楼时,见城门关闭,叫之不开。

    周勃不耐,便在城下叫嚷:若不开门,便打进城去,鸡犬不留!

    许负陪长兄许忻巡城至此,自城楼下观,见刘邦等五人个个气度非凡,不由大为惊异。乃对兄长说道:此五人者,皆奇士也。喊话之人,乃有宰相之质,我兄不可怠慢。

    于是出城,与高祖等五人相见。高祖闻说来者便是许负,便将身份告之,请见县令。许负向五人各打量一番,面露惊诧,遂使长兄迎请五位贵人,迎入县衙高坐。

    许望闻说来者乃是斩蛇起义刘邦,乃请上坐,然后拿出县令大印,自愿将温城进献。

    高祖闻言大惊:刘季安敢望此?

    许负代父说道:将军勿谦。许负虽然年幼,但深得相人秘旨。见将军龙行虎步,日角插天,乃帝王之表;萧、曹、陈、周四位大人,皆有位极人臣之像,贵不可言。今贵人临幸温城,乃我许家之幸也。故请家父献城,愿以身家归附将军麾下。

    刘邦闻此,自是大喜。于是便以帝王自负,此后屡败屡战,从不气馁。

    当楚汉相争之时,魏王豹先随汉王,攻打项羽。魏豹岳母因闻许负善相,遂亲自请至魏王府中,命给女儿薄姬相面。

    许负:我观令媛相貌,贵不可言。尤其将来所生之男,当为天子。

    魏媪以为奉承之语,厚赐送出,将信将疑。待女婿魏豹还府,便将此言诉之。魏豹却是深信许负之言,由此见风使舵,背叛汉王,结盟项羽。然而最终败于韩信,被杀于荥阳。

    汉王终得天下,感激许负当年激励自己,遂封其为鸣雌亭侯。许负当时年仅十九岁,且是举国唯一以女子之身获得封侯者。

    其后皇帝选秀,许负进言,薄姬当贵为天子之母,高祖深信其言,于是纳之为妃。

    薄姬生下皇子刘恒,许负又进言,朝廷将来必起纷争,为保刘恒安全,宜早放封地。

    高祖从之,即立八岁刘恒为代王,都于晋阳,故于吕后之乱中得以保全。吕氏被平灭之后,刘恒终于继位为帝,便以陈平、周勃为左、右丞相,立薄妃为太后。

    汉文帝感念许负拯救自己母子恩典,称为义母,又称许负之夫裴钺为义父,封洛商侯,秩两千石。特将义母请到宫中,使为宠臣邓通及上将军周亚夫看相。

    许负:周亚夫三年后定然封侯,封侯之后再过八年,定为将相,把持国柄,贵重一时。不过为相后再过九年,必然饿死。邓通官运亨通,官可到至上大夫,但亦因饥饿而死。

    当时文帝及邓通、周亚夫闻此,皆都不信。但其后事实,全如许负所言。文帝九年,许负五十大寿,文帝为义母贺寿,并赐封其子裴洛为郎中令。

    许负因见天下太平,便请致仕归隐,后接任骊山派掌门之位,是为第五代骊山老母。

    闪回结束,东方朔叙述骊山老母生平完毕。

    汉武帝闻罢,大为赞叹,便悔错杀郭解,因而恼恨丞相公孙弘。

    汲黯看透此节,遂趁机上疏弹劾:公孙弘身居三公要职,俸禄冠于文武百官,却盖粗布衿被,是欺世佞君、沽名钓誉之举。此等大奸似忠之辈,不可使其久居相位。

    汉武帝以此奏疏示于群臣,诏命公孙弘自辩。未料公孙弘坦诚承认己过,并对汲黯大加赞誉一番。然后又道:春秋战国之时,齐国各出名相一人,前为管仲,后乃晏婴。管仲奢侈越礼,晏婴勤俭为国,为臣欲效晏婴为国,不学管仲越礼也。

    武帝闻罢,反而认为公孙弘胸怀宽广,谦让有礼,便被他巧言骗过,愈加厚待。

    公孙弘经此弹劾,也便反躬自省,因在相府修建宾馆,广纳天下贤才;并继续躬行节俭,每餐只吃一种荤菜,所有俸禄全部用以养客,以致家无余资。

    汉武帝因连年动兵,反击匈奴,故而耗费甚巨,入不敷出。河南人卜式上书,愿捐献一半家产,以助边事,而且别无所求。武帝以为奇事,乃问卿相重臣,对此意见如何。

    公孙弘奏道:厚施而不望报,此非人之常情。所谓有功不赏,有罪难罚。如其依仗此功,纵容子孙扰乱法纪,则无以绳之。依臣之见,陛下不可允准其请。

    武帝果听公孙弘之言,未予正式答复。

    元朔六年,淮南王刘安事发。公孙弘认为诸侯谋反,是自己为相不称,因此上书,请辞丞相之职。武帝赐予公孙弘牛酒布帛,不从其辞。

    元狩二年春,公孙弘薨逝于任上,为相六年,谥号曰献。其子公孙度时任山阳太守,天子恩命继嗣平津侯爵。提拔御史大夫乐安侯李蔡,接任丞相之职。

    元封年间,汉朝社会经济发展,国势强盛无比。为统一沿海地区,发展近海与远洋交通贸易,汉武帝加强造船业,建立水师,前后七次巡海航行。

    元封六年十月,汉武帝第四次东巡至海上,并查元封元年所派出海寻仙船队下落。此是秦始皇死后百年,第三次入海求仙浪潮兴起,规模、人数皆有过之而无不及。

    各地方士闻此,争先恐后来到京城,莫不自言手握禁方,能求神仙。

    时有齐人李少君,乃黄石公门徒,入山修道数十载,常行海上,遍游仙山诸岛。常对人自称七十岁,世人不知其寿究竟几何;连其籍贯及平生经历,亦都讳莫如深。精研祭祀灶神求福、种谷得金、长生不老方术;又善驱鬼神,擅用药物,自谓能使人返老还童。

    李少君因闻汉武帝好道,便对众徒说道:为师早在先秦之时,便自安期先生处获得炼丹秘方,但因家穷,买不起金石草药。今即天子好道,我欲求皇帝资财炼丹,岂不可乎?

    众徒闻此,无不称善。李少君遂率徒西至长安,将炼丹秘方上呈天子:丹砂可炼灵药,服之成仙。百年之前,贫道曾在海上遇到仙人安期生,常食火枣,其大如瓜。

    汉武帝大喜,当即赏赐李少君诸多金帛,命其炼丹。

    李少君曾与武安侯宴饮,座中有一老者,已经九十多岁,甚以长寿自负。李少君问其姓名家世,老者傲然告之。李少君笑道:我曾与公之祖父夜饮,彼时公且幼小,故我识你。

    老者不信,因问:仙师曾在何时何地见我祖父,其何相貌?

    李少君乃说其祖父相貌,竟然分毫不差。老者张口结舌,在座诸客无不惊奇。

    汉武帝案头有件古旧铜器,李少君见之,便对皇帝言说道:贫道认识这件铜器。春秋之时,臣往临淄齐宫,曾见齐桓公将其摆在床头。

    武帝细看铜器上刻字,果是春秋时齐国所铸。由此推算,李少君至少寿至数百岁矣。但观其相貌,看似只有五十来岁,脸色红润,皮肤光滑,牙齿便似少年。

    王公贵族闻此,由是相信李少君果有长生之术,万分敬仰,所赠金钱,堆积如山。

    李少君遂购丹砂原料,终于炼成仙丹,呈献天子。

    汉武帝:此丹服之,有何效果?

    李少君:此乃长生不死灵丹,其效如神。然陛须除骄奢淫逸,禁止纵欲,并息征伐。更要杜绝喜怒无常,以致国中常有杀头重刑。不依臣言,则此丹无效,大道难成。

    汉武帝为求长生,一一应允。

    李少君乃告知服药之方,然后辞帝而出。

    当夜汉武帝服食仙丹,然后入睡。瞑目未久,便即入梦。梦见自己与李少君一起,登上河南嵩山,有神仙持旌骑龙,从云中而降,对李少君说:太乙真人有请,不可耽延。

    李少君应诺,遂与仙使共同乘龙上天,瞬息不见。

    汉武帝惊醒,对近臣说道:朕夜梦李少君离我而去,尔等速去探问!

    近侍领命出宫,不久还报:李少君病重卧床,其状将死。

    武帝不信,急命排驾出宫,亲去道观探视。进入内室,果见李少君形容枯槁,堪堪待死。李少君见天子亲来,甚是欣慰:陛下若是不来,炼丹秘方便当绝传矣。

    于是便说秘方,请内侍记于竹简。但只说数语,还没说完,忽然断气,人已死去。

    近侍奏帝:秘方未完,仙长少君已死。

    武帝喝道:少君分明是被太乙真人唤去,何言死耶?可惜炼丹仙术,不得其传!

    乃命厚殓,葬于城郊。

    李少君刚要入殓,尸体忽然不见,只余衣服在棺,如同蝉蜕。治丧官员不敢隐瞒,上报天子。汉武帝愈信李少君已登仙界,并大为后悔,未向其求教更多道术。

    朝议郎董仲躬与李少君交厚,因一向有病,身体消瘦,气血不足。李少君生前曾留以三副药丸,命其服之延寿。董仲躬为人刚直,不信丹药道术,因此不肯服食。

    李少君仙化之后数月,董仲躬随即病重,堪堪将死。家人力劝,试服其药,董仲躬从之。未料只吃半副,重病立痊;服完一副,复觉精力充沛,胜似少年。

    董仲躬这才相信,世间果有长生不死之术,于是辞官,入山学道。于是便在终南山中结庵而居,与松鹤为伴三十余载,头发不白,牙齿不落,精力旺盛,寿至八十余岁而终。

    期年之后,汉武帝宠姬王夫人亡故。武帝思念不已,以至寝食俱废。

    齐人少翁求见,声称可以施展鬼神方术,夜半作法,招来王夫人阴魂,复与天子相会。武帝大喜,便依其说,夜半三更,摒去侍从,独坐帷幕之中等候。

    将至四更,王夫人身影果然出现幕后,言谈举止,皆如生时,只是不能近前亲热。五更鸡鸣声起,王夫人低泣告辞,忽然不见。

    武帝叹道:如梦似幻,是耶非耶?

    遂对齐少翁重加赏赐,封为文成将军。

    齐少翁又奏:若依贫道法术而为,可使陛下与神仙相通。

    武帝信以为然,一一照办。但过一年有余,神仙始终不至。武帝疑而问之,少翁便说神仙虽然不至,但已留有奇书,是在京城某家所养牛腹之中。武帝便命以重金求购其所说之牛,果然自牛腹中取出帛书,但认出帛书上文字,却是少翁笔迹。

    汉武帝览书,知是伪造,于是大怒,便派使者赍持尚方宝剑,去杀齐少翁还报。

    齐少翁拜领圣旨,对来使说道:可惜!今我大事将成,皇上何不能忍耐数日,而亲毁其事哉?尊使回报皇上,若陛下仍然好道,可在三十年后到成山找我,必得长生也。

    说毕受剑,自刎而死。使者乃还宫,将齐少翁临终遗言回报天子。武帝不信,命人打开棺材,果然不见齐少翁尸首,只有一只竹筒在内。

    武帝怀疑是其弟子偷尸藏之,到处搜查无果,终信其是成仙而去,由此十分后悔。于是再又征召方士,命在陕西淳化县甘泉山上,修建道观,名曰甘泉宫,祀奉道祖太乙真人。又另建一座庙,祀奉文成将军齐少翁。此后每次祭礼,武帝皆都亲往主持。

    齐少翁死后次年,武帝得病,医巫无所不至,终无效用。此时忽有神君降临甘泉宫中,命巫师给武帝传话:天子毋忧,其病自愈。病好之后,可来与我见面。

    武帝听闻巫师之奏,斥退所有医巫,果然不药而痊。因此前去甘泉宫祀神,更在甘泉专设宫殿,礼祀神君。当时神君甚多,皆在帷幕中说话,声音与凡人无异。以泰一最为高贵,时来时去,唯闻风声飒飒。于是甘泉宫方士云聚,自诩有神术奇能者,更是趋之若鹜。

    时有方士栾大,至甘泉宫中,拜见天子,吹嘘自己常在海上来往,曾遇仙人。

    汉武帝:卿既能见仙人,可为寡人求赐长生不死丹药,朕有重赏。

    栾大:臣人微言轻,不为仙人所信。陛下若欲获取不死之药,须使下臣位尊贵。

    武帝信之,就拜栾大为五利将军,又封乐通侯,将亲女卫长公主嫁之。并亲至其宅,赐以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五利将军四方玺印,赏赐万金。

    栾大由此身价百倍,贵甲天下。

    数月之后,汉武帝便命栾大为求仙使者,到东海去寻仙师,求赐长生不老丹药。因屡为方士所骗,此番便派人暗中一路监视栾大,嘱令将其一举一动探知明白,然后还奏。

    栾大本来便是个江湖骗子,只为钱财,并无仙术。无奈只得奉旨前往,到齐国后却不入海,只在泰山顶上溜了一圈,便即回来。因恐天子见罪,乃于路上想好一套说辞,回宫后妄奏武帝:臣在海上,得见仙师。神仙答应为陛下炼制长生不老之药,五年可成。

    武帝:只恐五年之后,卿又为徐福第二矣!

    栾大知道骗局已破,无言以对。武帝得知再次受骗,于是勃然大怒,下令诛杀栾大。

    数月之后,方士公孙卿又来长安,求见天子,声言在河南缑氏城中,见到仙人足迹。

    汉武帝复又相信,于是亲至缑氏,祭祀神迹。次年春,武帝东巡海上,命公孙卿率领方士数千人,乘船入海,访求蓬莱神人。自己则留宿海船之中,希求能得仙人召见。

    不久公孙卿还奏,说在东莱山见到仙人。

    武帝闻讯即往,结果只见有硕大足迹,并无神仙踪影。

    结果醒而复梦,梦而复醒,如此矢志不渝,循环往复,武帝前后求仙五十年不辍,长生不死灵药杳如黄鹤,终于没有得到。由是只好命在甘泉宫秦液池中修造数岛,唤做蓬莱、方丈、瀛洲,复雕刻许多石鱼、石鳖排列其上,算是到过海上仙山,聊以自慰。

    三座仙岛造成,汉武帝又命在甘泉建筑柏梁台,高二十余丈,用香柏为柱,香闻十里;台前更建仙人承露铜盘,二十丈高、六十围粗,据说以盘中清露调和丹药而饮,便可延年益寿,乃致长生。然而仙山、仙人、仙药虚无缥缈,终究无从捉摸,影踪俱无。

    武帝直到晚年,方才醒悟: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

    至此入海求仙之风,便始衰退。

    太子刘据因见父皇好道求仙,生母皇后卫子夫日渐宠衰,因此常常担忧。

    汉武帝知道太子所惧,乃谓大将军卫青道:汉家庶事草创,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不得不劳万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不安,朕岂有之邪?贤卿可以我意,晓谕太子。

    大将军顿首拜谢,告知姐姐卫子夫,皇后与太子其心稍安。

    元封五年,太尉大将军卫青病逝,寿止四十七岁。汉武帝大为哀恸,为纪念其彪炳战功,命在茂陵东北修建墓冢,作阴山形状以葬之,赐谥号为烈侯。

    诏令悼词:卫青才干绝人,礼贤下士,与将士同甘共苦。外御强敌,豪气干云;内和众卿,气度宽广。自汉朝成立以来,始破匈奴,七战七捷;出入禁中,掌侍中、太中大夫,继为大司马大将军,参决政事。可谓千古名将,稀有干臣!

    卫青薨逝之后,汉武帝感叹朝中文武名臣殆尽,乃下求贤诏书。

    为进一步加强君主权力,汉武帝每派御史巡按各国诸郡,对诸侯及地方豪强、官吏进行监督。乃将全国分成十三个监察区,唤作十三部,每部派出一名刺史,统其军政。

    卫青在世,朝中及内宫无人敢构陷太子;至其去世之后,企图陷害太子之徒渐多。

    镜头闪回,叙述太子刘据。

    汉武帝刘彻继位以来,立表妹陈阿娇为皇后,十余年中一直未育子女。直到元朔元年,卫子夫在生下三位公主之后,又生一位皇子。武帝中年得子,异常欣喜。便命令枚皋及东方朔,各作赋庆贺;同时修建婚育之神句芒祠,并为皇长子取名刘据。

    中大夫主父偃上书,请立刘据生母卫子夫为皇后。武帝从之,乃册立卫子夫为皇后,大赦天下。卫子夫既为皇后,刘据亦由庶长子变为嫡长子。及至七岁,复被册立为皇太子。

    同时下诏,赐封朝中秩禄中二千石官员右庶长爵位,百姓中家长一级爵位。

    皇帝诏曰:委派专使,赐各县里三老、孝子,每人五匹布帛;赏赐乡里三老,并爱护孩童者、努力耕田者,每人二匹帛,三斤絮;赏赐九十岁以上老人,及鳏、寡、孤、独者,每人二匹帛,三斤絮;赏赐年龄八十岁以上老人,每人三石米。

    眼见太子刘据长大成年,汉武帝始在群臣中为其甄选老师。因拔故臣石奋少子石庆,拜为太子太傅;又派德高望重文学之士,辅导刘据学习《公羊》、《谷梁》两部春秋。

    继石庆之后,先后有严青翟、石德任太子少傅,赵周、周建德、卜式任太子太傅。武帝专为刘据在长安城南修建博望苑,供其交往宾客之用,并许其依照自己兴趣喜好行事。

    刘据结交朋友不问出身,既有织鞋贩履之辈,也有游侠宾客。

    武帝每嫌其不够杀伐果断,引以为憾。其后宠幸王夫人,又生皇子齐怀王刘闳;李姬又生燕刺王刘旦、广陵厉王刘胥;李夫人又生昌邑哀王刘髆。

    故此皇后卫子夫自觉失宠,每每不安,便由于此。太子宽和,每劝父皇休养生息,少事征伐,汉武帝则就笑谓:朕当艰苦重任,而将安逸留给我儿,不亦可乎?

    武帝晚年经常外出,游幸天下,每将京中诸事交付给太子刘据,使其锻炼执政能力;而将宫中事务,皆都交付皇后卫子夫。如有裁决,汉武帝无不同意,甚至不加过问。

    只因汉武帝用法严厉,所任用重臣多是严苛酷吏;而太子虽然性格宽厚,却甚固执,常将父皇处罚过重之事,在监国期间给予平反。

    由此太子虽得百姓之心,但朝中执法大臣皆都不悦。

    皇后害怕长此下去,必会引来祸事,每每告诫太子刘据,应顺从父皇之意,不应擅自纵赦罪人。汉武帝听说此事,却赞赏太子敢作敢为,而对皇后说法不以为然。

    国舅卫青去世,朝中奸臣认为太子失去靠山,又恐其即位对己不利,开始竞相陷害。

    有次太子进宫谒见皇后,良久方出。武帝闻知,便问宦侍苏文:太子何以久处宫中?

    苏文趁机构陷:太子久而不出,是为调戏宫女。

    汉武帝闻此,以为太子好色,命将太子宫中侍女增至二百人。太子不喜反惊,其后闻知是因苏文进谄,以至于此,便对苏文怀恨不绝。

    苏文亦知太子不喜自己,便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勾结,暗中寻找太子过失,然后添枝加叶,向天子报告。皇后闻此,切齿痛恨。

    皇后:苏文等人无事生非,离间你父子感情,实可痛恨。我儿何不禀明你父皇,请其诛杀苏文、常融、王弼等人,以绝后患?

    太子:儿臣不做错事,又何惧苏文等人!皇上圣明,不会相信谗言,母后勿忧。

    苏文等却将太子宽容当作怯懦,此后愈加猖獗。有次武帝感到身体不适,派内侍常融去召太子。常融前至东宫,传旨已毕,立即还报天子:太子闻说陛下有疾,面带喜色。

    汉武帝听罢,默然无语。稍顷之后,太子来至,面有泪痕,强装言笑,侍病问疾。武帝暗中查问太子随员,得知太子是为自己之病流泪,于是大怒,立命将常融处死。

    太始年间,赵国人江充不畏权贵,因受武帝重用。

    镜头闪回,叙述江充来历。

    江充本名江齐,通晓医术。其妹善于歌舞鼓琴,嫁与赵国太子刘丹。江齐身为外戚,遂为赵敬肃王刘彭祖座上贵宾。刘丹时与姐妹乱伦,担心江齐会向父亲告密,便使吏役收捕,欲图谋害。江充设计逃脱,刘丹大怒,将其父兄诛杀。(本集完)

第三十集 巫蛊之祸

    天降奇祸,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狼狈奔逃。

    江齐仓皇逃入长安,更名江充,乃向朝廷投书,告发赵太子刘丹,与同胞姐妹乱伦,又与父王嫔妃奸乱;并勾结郡国豪猾,狼狈为奸,恣意杀害国中大臣之事。

    汉武帝刘彻览奏大怒,下令包围赵王宫,收捕太子丹,移入魏郡诏狱,判其死罪。

    赵王刘彭祖乃是汉武帝异母兄长,为救儿子一命,遂上书称:江充耍奸弄诈,欲借陛下威严,以报私怨。因受缉捕逃亡,不知悔悟,反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诬陷我儿。即便如此,臣愿精选赵国勇士,前去抗击匈奴,为朝廷效力,以赎刘丹之罪。

    武帝览奏心软,遂赦刘丹死罪,但废其太子之位。复在犬台宫召见江充,询问端地。

    江充奉诏入宫,拜见天子。汉武帝观之,见其身穿妇人织丝禅衣,帽插鸟羽,走动时摇冠飞缨。更兼身材魁梧伟岸,英姿飒爽,容貌气派,与众不同。

    武帝大喜,对左右近侍道:燕赵之地,果多奇士。

    江充上前参驾,因善于奏对,武帝与其一番谈论,大为高兴,遂命赐宴,便加宠用。

    内宫宴罢,江充谢恩,奏请出使匈奴,以平外患。

    武帝因问:卿自请出使匈奴,可有成熟打算?

    江充回奏:臣谓出使外国,应因变制宜,以敌为师,不宜预先打算。

    武帝深以为然,命为谒者,出使匈奴。半年之后,江充果然不辱使命,赍持与匈奴单于所签和约盟书归来。武帝大喜,遂又拜江充为直指绣衣使者,负责督捕三辅境内盗贼,并监察京师豪贵子弟,侦其有无越礼之行。以此论之,江充当是中国史上首任情报局长。

    当时贵戚近臣之中,多有骄奢僭越之辈。江充一一举报弹劾,奏请没收其车马,并命充军北营为卒,待命抗击匈奴。

    汉武帝览疏,当即准奏施行。江充奉旨,即刻传文光禄勋中黄门,禁令该去北营待命近臣侍中,若无本人命令,不准出入宫廷,面见天子讲情请托。

    贵戚子弟闻令惶恐,皆至宫门,向皇帝叩头哀求,表示情愿出钱赎罪。汉武帝允其各按俸禄爵位缴赎,数日之内,便得数千万钱,国库为之充盈,军费不愁。

    汉武帝大喜,遂对近侍说道:江充忠直不阿,言语计策,皆称朕心。

    江充外出巡察,偶遇馆陶长公主,坐车行于驰道。于是上前喝问:驰道者,天子及钦差专用,或传递边报所需。上至诸侯贵戚,下至黎民百姓,皆不得用。长公主为何放肆?

    长公主车夫答道:非敢私用,是奉太后诏命。

    江充说道:虽有太后诏命,长公主可以,随从车骑不可。

    遂命部下,立将公主随从处罪,车马没收。京中勋贵闻之,无不惊骇。

    江充随皇帝前往甘泉宫,遇太子刘据家臣,乘车行于驰道。便命立即擒拿,交官处置。刘据派人向江充求情:我非不舍车马,只不欲陛下得知此事。望江公高抬贵手,宽恕这次。

    江充不理太子之请,径以其事上奏。

    汉武帝下诏问责东宫,并赞江充:为人臣者,固当如此!

    江充由此威震京师,但也与太子就此结怨,种下祸根。

    汉武帝一生沉迷女色,后宫有多位佳人,此宠彼失。为重新获得帝王恩宠,后宫诸妃多请女巫入宫,试图以巫术固宠,并对其所嫉妒妃嫔,施以巫蛊之术。

    一时之间,后宫迷乱不止,因巫蛊牵连朝中大臣事件,时有发生。

    征和元年,汉武帝住在建章宫,偶见陌生男子带剑,进入中龙华门。因此不由大惊,怀疑此事非同寻常,便命禁卫,上前捕捉。

    男子弃剑逃跑,其快如风。侍卫虽然尽力追赶,但也未能将其擒获,空手而回。中有认识该男子者,因向天子汇报:此人非别,乃是墨门高徒,人称阳陵大侠,朱安世是也。

    汉武帝大怒,命将掌管宫门锁钥门候,皆都处死。又征调三辅地区骑兵,对上林苑进行搜查;并下令关闭长安城门,挨门挨户进行搜索。但亦毫无结果,朱安世竟如平地蒸发。

    当时丞相公孙贺夫人卫君孺,乃是皇后卫子夫胞姊。子名公孙敬声,接替父亲担任太仆,骄横奢侈,从不遵守法纪。有次擅自动用军费一千九百万钱,事情败露,被捕下狱。

    公孙贺因知天子诏令各地,紧急通缉阳陵大侠朱安世,于是上疏请奏,自愿负责追捕朱安世,为子公孙敬声赎罪。

    汉武帝览奏,准其所请。公孙贺运用各方人脉资源,费尽心机,果将朱安世逮捕。

    朱安世落网,反而笑道:丞相不擒我还倒罢,既捉我入狱,恐将要祸及全族!

    公孙贺哪里理他?下令将朱安世立即投入监狱,换出儿子公孙敬声。

    朱安世自狱中上书朝廷:丞相之子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其得知陛下将要前往甘泉宫,便使巫师在陛下专用驰道下埋藏木偶,口出恶言,诅咒陛下,以为巫蛊之事。

    汉武帝贪色过度,此时身体不佳,一直怀疑有人以巫蛊之术咒己,阅览朱安世奏状,由是大怒,便命将丞相公孙贺逮捕下狱,下令严查。

    后经调查,果在驰道土中发现木偶,上刻天子生辰八字以及咒语。

    由是罪名属实,公孙贺父子百口莫辩,二人皆都死于狱中,并被灭族。同时还牵连阳石公主,并皇后卫子夫女儿诸邑公主,以及卫青长子卫伉,全部被杀。

    卫氏在汉廷内部朋党,因此巫蛊之祸,损失殆尽。公孙贺死后,相位空缺,汉武帝乃任命涿郡太守刘屈氂为丞相,封为澎侯。

    此时天下方士及各类神巫多聚集京师长安,大都以左道旁门奇幻邪术迷惑众人,无所不为。一些女巫通过钻营,至于宫中,教宫中嫔妃、美人躲避灾难办法,在每间屋里都埋上木人,进行祭祀。众嫔妃每当相互妒忌争吵,就轮番告发对方诅咒皇帝、大逆不道。

    汉武帝大怒,命将被告发者一律处死。于是后宫妃嫔、宫女,以及受牵连之朝中大臣,前后共杀数百人之众。由此巫蛊之祸愈演愈烈,汉武帝疑心不止。有次白日小睡,梦见有数千木人,手持棍棒来袭。武帝霍然惊醒,感到身体愈加不适,精神恍惚,记忆力大减。

    江充知道自己与太子及皇后卫子夫闲隙已成,见汉武帝已老,恐其驾崩后刘据即位,自己必被诛杀。便即定下奸谋,向武帝进奏:陛下之病,是因有巫蛊作祟,以至于此也。

    汉武帝信以为然,便派江充为使,负责彻查巫蛊案。

    江充奉旨,便率领胡人巫师,在京城中各处掘地,寻找木人。由此逮捕使用巫术者,夜守祷祝者,及自称能见到鬼魂者无数。并施以铁钳烧灼之刑,强迫认罪。

    于是百姓相互诬指,官吏则参劾政敌为蛊,大逆不道。由是此案迅速升级扩展,从京师长安、三辅地区,乃至各郡国境内,死者共有数万人众。

    汉武帝此时年事已高,怀疑周围左右之人都用巫蛊,诅咒于己。

    江充窥知汉武帝疑惧心理,便指使胡人巫师檀何,上疏言称:臣见宫中,尚有蛊气。不将蛊气除去,皇上之病就不得愈。

    汉武帝信之,遂派江充,复入宫中再查。

    江充利用皇帝威势,直至宫禁深处,毁坏皇帝宝座,挖地找蛊。

    汉武帝犹不放心,又派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人,协助江充彻查。

    江充先从后宫中妃嫔各宫着手,然后依次搜寻,一直搜到皇后及太子宫中。各处地面都被纵横翻起,以致太子、皇后再无容床之地。

    按连闹了数日,江充最后扬言:各宫皆有巫蛊。太子宫中找出木人最多,另有咒语写于丝帛,内容大逆不道,应当奏闻陛下。

    其实所谓在东宫掘出木人,皆其事先备之,以此栽赃太子。

    刘据闻言大惧,乃问少傅石德:江充诬我,如何应对?

    石德进言:公孙贺父子、两位公主,以及卫伉等,都被指用巫蛊害人之罪,而被杀死。今巫师与江充又从东宫挖出证据,太子便具百口,亦无法辩解矣。

    刘据:如此,我只能等死耶?

    石德:为今之计,只可假传圣旨,将江充等人逮捕下狱,彻底究其奸谋。

    刘据:假传圣旨,是为谋逆大罪,似乎不可?

    石德:陛下有病,住在甘泉宫中,皇后与太子屡次派人前去请安,皆都未能见到。奸臣今敢公然陷害太子,则陛下是否在世,实未可知。太子岂忘秦朝,太子扶苏之事乎!

    刘据:即便如此,我怎能擅自诛杀大臣!不如前往甘泉宫请罪,或许侥幸无事。

    石德无奈,只得答应。

    太子欲往甘泉宫见驾,但闻内侍来报:门外全是江充所派禁军,不许东宫之人出外。

    刘据闻报大怒,万般无奈,只得对石德说道:便依师傅之计,立即行事!

    秋七月初九壬午,少傅石德假作天子圣旨,派门客冒充皇帝使者,逮捕江充等人。

    刘据戟指大骂:赵国奴才!扰害赵王父子,还嫌不够,今又来害我父子!

    乃命将江充以及胡人巫师,皆都置于柴堆之上,烧死在上林苑中。杀死江充之后,刘据即派侍从门客无且,携带东宫太子符节,乘夜进入未央宫长秋门,通过长御女官倚华,将前事报告卫皇后;然后调发皇家马车运载射手,打开武库拿出武器,又调发长乐宫卫卒。

    长安城中一片混乱,街市中纷纷传言:太子造反!

    宦官苏文趁乱逃出,急至甘泉宫中,向汉武帝报告:太子诛杀江充,起兵造反!

    汉武帝:太子绝非谋反之人。定是惧被江充等人谄害,方生此等变故。

    因而派出使臣,去召刘据前来面询。

    使臣不敢进入长安,行至中途而返,回报天子:太子已经造反,要杀为臣!

    汉武帝大怒,且尚犹疑。

    丞相刘屈氂听到事变消息,逃出长安,派长史乘驿站快马,奏报天子。

    汉武帝问道:丞相而今何为?

    长史回答道:丞相封锁消息,没敢发兵。

    汉武帝怒道:事已沸沸扬扬,有甚秘密可言!着即捕杀叛逆。应以牛车为掩护,不与叛逆短兵相接,杀伤过众!紧守城门,决不可使叛军冲出长安!

    长史以此还报丞相,刘屈氂既奉玺诏,发兵来攻太子。

    太子刘据在未央宫中,向文武百官发出号令:陛下因病,困居甘泉宫中,内外信息不通,奸臣乘机叛乱。我故诛杀叛贼江充,胡人巫师,公等宜为我作证。

    百官闻此,齐都称诺。

    汉武帝意识到事态严重,乃从甘泉宫返回,到长安城西建章宫,颁布诏书,征调三辅附近各县军队,部署二千石以下官员,皆归丞相统辖。

    刘据此时无以自辩,只得再次假传圣旨,将长安官狱中囚徒赦免放出,发给武器,统归少傅石德及门客张光分别统辖;又派长安囚徒如侯持节,征发长水、宣曲两地胡人骑兵。

    侍郎马通持天子符节前来,闻说太子调兵,立将如侯逮捕处死,太子就此败局已定。

    刘据来到北军大营,将护军使任安召出,颁与符节,命其发兵。

    任安拜受符节,返回营中,闭门不出。

    刘据知道诳军之计已被识破,只得离去,将长安市民数万人武装起来,来迎天子禁军。到长乐宫西门,正遇丞相刘屈氂率兵而至,二话不说,就此开战。

    双方会战五日,死亡数万人,血入街边水沟,满城皆赤。

    十七日庚寅,刘据兵败,南逃长安城覆盎门。司直田仁率兵把守城门,因觉太子是与武帝父子误会,不愿逼迫太急,故使刘据得以逃出城外。

    汉武帝诏派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携带皇帝谕旨,进宫收回皇后玺绶。

    卫皇后不愿受辱,饮鸩自尽。

    战事已毕,天子诏命叙功:马通擒获如侯,立有大功,封为重合侯;长安平民男子景建,跟随马通擒获石德有功,封为德侯;商丘成奋战擒获张光,亦封为侯。

    叙功已罢,然后罚罪:任安老于世故,虽未从太子造反,但亦未制止,是欲坐观成败,对朝廷怀有二心。田仁纵放太子出城,与谋反同罪,与任安皆判腰斩。东宫门客凡曾跟随太子出入宫门者,皆都一律处死;凡随刘据谋反者,一律灭族;凡非出于本心,而被刘据挟迫参与叛乱者,一律放逐敦煌。命在长安各门设置屯守军队,诏捕太子。

    群臣闻说皇帝诏捕太子,不知如何是好。壶关三老令狐茂闻此,仗义上书。其书略云:

    人生在世,父天母地。故天平地安,阴阳和调,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室家得中,子乃孝顺。阴阳不和,则万物夭伤;父子不和,则室家丧亡。昔者虞舜,孝之至也,而不中於瞽叟;孝己被谤,伯奇放流,骨肉至亲,父子相疑。由是观之,子无不孝,父有不察。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宗子。江充闾阎隶臣,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迫蹴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谬,是以亲戚之路鬲塞而不通。太子进则不得上见,退则困於乱臣,独冤结而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臣窃以为绝无邪心。昔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其罪固宜。陛下不省,深过太子,发怒举兵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言,辩士不说,臣窃痛之。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臣不胜惶悚,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阙下。

    奏章递上,汉武帝感动醒悟,但未公开颁布赦免太子诏书。

    太子刘据向东逃到湖县,隐藏在泉鸠里。地方官闻讯前来围捕,太子量难逃脱,便紧闭房门,自缢而死。太子妃良娣及其二子,皆被官兵杀戮。最后只余一个皇孙,尚在襁褓之中,被廷尉监丙吉发现,隐藏衣底,还家交给夫人照料。

    征和三年,守卫汉高祖祭庙郎官田千秋上奏,为太子刘据鸣冤。其奏疏略云:

    子用父兵,罪应鞭笞。太子误杀,又有何罪!臣冒死上奏,以为太子辩冤。

    汉武帝览奏,霍然醒悟,诏升田千秋为大鸿胪,下令将江充满门抄斩,烧死苏文。因怜惜刘据无辜遭害,便在皇城内修建思子宫,又在湖县修建归来望思之台。

    直到此时,太子冤仇终于得报,汉室朝野却亦元气大伤。

    太子得以平反,内侍郭穰密告天子,说丞相刘屈氂夫人诅咒天子,并与贰师将军李广利之妻共为祷词,欲祝昌邑王为帝。

    汉武帝览奏,因思太子含冤,皆因丞相率兵逼迫之故,命将刘屈氂腰斩于东市,其妻则枭首华阳街。李广利妻子,亦命逮捕入狱。

    李广利当时正在前线征战,得知妻子被捕消息,仓促出击匈奴,以求将功折罪。未料一战兵败,遂不敢再回长安,便即投降匈奴。可叹边关大将,亦被巫蛊之祸牵累。

    镜头闪回,叙说李广利来历。

    李广利者,中山国人,皇子昌邑哀王刘髆舅父。另有二弟,一名李延年,一名李季。

    时有中亚古国西域大宛,位于葱岭西北山麓,天山山脉西端南麓,盛产宝马,因汗出如血,故称为汗血马,又被誉为天马。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时曾见此马,回报武帝。

    汉武帝闻之,便命车令为使,带黄金二十万两,又以黄金铸成与真马一般大小,去贰师城求换汗血马。大宛王毋寡不知汉朝强盛,一口拒绝。

    汉车令大怒道:你小小大宛,得罪大汉,必将死无噍类!

    说罢,当殿以巨杵棰破金马,转身离去。大宛王恼怒汉使无礼,便命东部属邑郁成王,半路拦住汉朝使节,杀死使团部众,夺走所带黄金财物。

    汉武帝闻而大怒,遂拜李广利为贰师将军,统兵六千,与郡国品行恶劣少年数万人,前往攻打大宛,抢夺汗血宝马。并命浩侯王恢,为先锋向导。

    李广利奉旨,引军西至盐水。沿路小国恐慌不已,都各守城堡,以拒汉军。汉军乏粮,到达郁成之时,兵士只剩数千,皆都饥饿疲乏至甚。由是攻打郁成大败,只得撤退。

    汉军往返两年,回到敦煌之时,士兵只剩下十分之一。

    李广利遂派使者,上奏汉武帝,请求回师长安,再增援兵来攻。汉武帝得知所奏,大发雷霆,派使者拦守玉门关,说军人敢有入关者立即斩之。李广利大惧,因而留驻敦煌。

    太初元年夏,浞野侯赵破奴对匈奴作战不利,损失士兵二万。汉朝众官奏请调回攻打大宛军队,专力对付匈奴。汉武帝认为既已出兵讨伐大宛,若不能下,则必为大夏、乌孙、轮台等国见笑。乃惩治邓光等建议撤兵等官,赦免囚徒步卒,征调边境骑兵,再征大宛。又增带牛十万头,马三万匹,驴、骆驼以万数计,兵器弓箭极为齐备。

    由是全国骚扰动荡,相继供应征伐大宛,共有五十余校尉军官出征。

    武帝又增派甲卒十八万人,到酒泉和张掖以北驻守,并新置居延、休屠两县。更征发天下诸郡,载运干粮供给汉军,驱车载运者络绎相连,直到敦煌。

    又授任两名善相马者,以为执驱马校尉,准备攻破大宛以后,选取彼国良马。

    李广利二次出征,队伍庞大,沿途各国无不迎接,出粮供养军队。大宛军迎战不利,据堡藉城墙守卫。汉军引水攻城,大宛坚守四十余日,陷入困窘。

    大宛众臣大惧,相互商量:汉朝攻我,并无别故,只因我王毋寡隐马不献,擅杀汉使。今亡国灭族在即,不如杀王献马,汉军之围当解。

    商议已定,于是杀死宛王毋寡,持其首级来见汉将李广利,答应献马求和。

    李广利:我若不许,又当如何?

    大宛使:将军来此,无非是为汗血宝马。汉军若是就此止攻,我国好马任取,并供粮食。如不肯止兵,我国则必杀尽好马,拼死以拒。康居救兵到时,内外夹攻汉军!

    李广利闻此,问于众将。便有谋士进言:闻说大宛城内,今已找到会穿井汲水者,又兼城内粮食丰足。今宛王毋寡首级已得,又获汗血宝马,何不就受大宛之约?

    贰师将军闻此,信以为然,遂许议和。

    大宛人大喜,于是放出好马,任汉兵自行挑选,并送粮食,供养汉军。

    李广利乃命挑选上等良马数十匹,中等以下三千余匹,送回长安;更立大宛人亲汉大臣昧蔡为国王,与其订立盟约,然后撤兵。

    便在此时,信使来报:校尉王申生、大鸿胪壶充国失机,被郁成王击败斩杀!

    李广利闻报大惊,遂命搜粟都尉上宫桀为将,领兵前去报仇。郁成王闻说汉军大至,知道不能抵敌,只得弃城逃走,投奔康居国王。

    上官桀攻取郁成,在后紧追不舍。

    康居国人闻说汉军已经打败大宛,不由大惧,遂将郁成王擒拿,献给汉军。上官桀斩杀郁成王,由是反归,将其首级呈报贰师将军。

    贰师将军凯旋东归,所经诸国,皆都打发子弟跟随汉军,至长安纳献贡物,谒见天子,留为人质。汉军此番出师十万,返回者只有一万余人,军马一千余匹。

    汉天子不问伤亡,下诏叙功:匈奴今虽远徙漠北,犹断我与西域诸国道路。贰师将军李广利征讨其罪,战胜大宛。赖天之灵,溯河山,涉流沙,通西海,山雪不积,获宛王首级,珍怪之物,皆都陈列汉庭。叙论大功,敕封李广利为海西侯,食邑八千户。

    又封赵弟为新时侯,军正赵始成为光禄大夫,上官桀为少府,李哆为上党太守。被封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级官吏者一百多人,一千石级官吏以下者一千多人。自愿随军参战者,赏封皆出望外,因犯罪从军者免罪,不计功劳。

    天汉二年,李广利受命,领三万骑兵出酒泉,击匈奴右贤王于天山,虏万级而还。期间汉军被匈奴大军围困,折损十之六七。

    因杅将军公孙敖同时领军出西河,与强弩都尉路博德在涿邪山会合,无功而返。

    骑都尉李陵自请领五千步兵出击匈奴,遇且鞮侯单于主力,终至兵败投降。

    李陵字少卿,陇西成纪人,乃是飞将军李广长孙。善于骑射,有仁爱之心,谦让下士。汉武帝认为其有乃祖李广风范,便命为骑都尉,带领精兵五千,驻酒泉、张掖等地。

    李广利首征大宛,命李陵带其五千兵马随后。

    行至边塞,武帝诏令李陵留下大军,只率五百轻骑以出敦煌,至盐水迎接李广利回师。此番李广利出击匈奴,武帝命为后军,兼为李广利大军运送粮草。

    李陵闻此出击匈奴良机,乃主动请命:臣所率领屯边将士,都是荆楚勇士,奇材剑客,力可缚虎,射必中的。望能独当一面,休使只做贰师将军运输队也。

    武帝问道:卿乃名将之后,此言是也。朕发骑军三万,再无马匹拨付贤卿,奈何?

    李陵答道:陛下不须拨付马匹,臣请只用五千步兵,直捣单于王庭。

    汉武帝为其勇气所感,便即同意,命回营整顿步兵,诏令强驽都尉路博德,率领本部兵马,在中途迎候李陵部队,为其副将,共同出兵。

    路博德曾任伏波将军,羞为李陵后备,便上奏道:今值秋季,匈奴马肥,不可与之开战。臣请来春,与李陵各率酒泉、张掖五千骑兵,分别攻打东西浚稽山,则必获胜。

    武帝见奏大怒:朕本欲拨给李陵马匹,他说要以少击众。今匈奴侵入西河,卿又谓待至来春!既如此,速带你部赶往西河,守住钩营之道!

    又传诏李陵:命卿九月发兵,从险要庶虏鄣出塞,到东浚稽山南面龙勒水一带,徘徊以观敌情。如无所见,则沿浞野侯赵破奴所经路线,前抵受降城休整,快马回朝报告!

    李陵只得领旨,率领五千步兵从居延出发,向北行进三十日,到浚稽山扎营。

    乃将所经过山川地形,绘制成图,派手下骑兵陈步乐赍图,回朝禀报。

    陈步乐来见天子,陈说李陵带兵有方,将士死力效命,武帝大喜。

    李陵扎营未久,忽遇匈奴单于主力,被三万骑兵包围。

    李陵并不心慌,下令三军:驻扎两山之间,以大车为营垒,前持戟盾,后用弓弩。闻鼓而进,鸣金收兵,违令者斩!

    众兵声诺,震动九天。匈奴见汉军人少,径直扑向营垒。

    李陵挥师搏击,千弩齐发,匈奴兵应弦而倒,瞬间大乱。匈奴军败退上山,汉军随后追击,杀敌数千,军威更壮。

    单于大惊,不敢小觑李陵,乃召集左贤王、右贤王部八万骑兵,一起围攻汉军。李陵寡不敌众,向南且战且走,数日后被困山谷之中。连日苦战,很多士卒中箭受伤。

    李陵下令:三伤者车载,再伤者驾车,一创者战斗!军中女子,全部杀之!

    次日再战,汉军再无顾忌,斩匈奴首级三千,向东南方突围,沿龙城故道撤退。复行四五日,被大片沼泽芦苇挡住。

    匈奴军见汉军进入苇丛,不敢深入,遂在上风头纵火,欲将汉军烧出歼灭。

    李陵也令将士放火,烧出一块空地,由此得以自救,退到山下。

    匈奴单于候在南面山头,命骑兵发起攻击。

    李陵率兵进入树林,展开济南,又杀匈奴兵数千,并发连驽,射击单于。

    单于立脚不住,只得下山退走。李陵捕得俘虏,讯问对方虚实。

    俘虏招供:我家单于见将军如此能战,以为必有伏兵在前。于是下令,务必再度猛攻,不能破敌,便即撤军。

    李陵闻知,次日更加顽强奋战,复又杀伤匈奴兵二千。匈奴军见不能胜,准备撤走。

    当天夜里,汉军侯管敢因被校尉凌辱,逃出军阵,投降匈奴,并报单于:李陵军无后援,箭矢已尽。只有李陵将军麾下,及成安侯韩延年手下各八百人,尚可一战,分掌黄白二色旗帜。大王若派精兵,射杀旗手,可破汉军战阵。

    单于闻言大喜,乃命骑兵,合力攻打汉军。

    李陵处在谷底,率军南行,箭矢射光,便弃战车而去。因命剩余三千士兵,斩断车轮辐条以为武器,军吏皆持短刀前行。前被大山所阻,汉军士卒多被砸死,进退失据。

    黄昏之后,李陵独步出营,对左右护从道:不要跟我。某一人去干掉单于!

    出谷独站良久,不能破围,只得还归,叹道:兵败如此,惟求一死而已!

    部将劝道:将军此战,已经威震匈奴,虽败犹荣,陛下必不会怪罪将军。昔浞野侯赵破奴,虽被匈奴俘获,后来逃回,陛下仍以礼相待,况将军乎!

    李陵喝道:住口!我不战死,不为壮士。再有利箭数十,足以突围!可惜弓断矢绝,只有束手待擒矣。公等不如分散以出,若能突围,便在边塞遮虏鄣会合。

    夜半时分,李陵与韩延年上马,率十余名壮士冲出,吸引敌军,以使部众突围。匈奴数千骑兵紧追,韩延年回身相迎,力尽战死。李陵见胡骑围拢,仰面长叹,于是下马受缚。

    部下四散逃命,逃回塞内者,仅四百余人。边塞守将上奏朝廷,陈说李陵全军覆没。

    武帝闻奏,想必李陵已经战死,甚为悲悯。其后未久,得知李陵已降匈奴,复又大怒。文武百官皆都上书弹劾,奏说李陵辜负君恩,应当罪其家人。

    太史令司马迁向与李陵交厚,于是力排众议,具折上奏,为好友辩解。其疏略云:

    李陵侍母至孝,对士卒以信,奋不顾身,以赴国家危难,实有国士之风。今提五千众徒,深入匈奴腹地,转战千里,搏杀数万之师,敌人死伤无数。矢尽道穷,赤手空拳,仍殊死搏斗,奋勇杀敌。得部下以死效命,古之名将,不过如此。虽终战败,但杀死杀伤敌人战绩,足以传扬天下。臣谓其所以不死,必有奇谋,是欲立功赎罪,以报陛下也。

    武帝览奏大怒:狡词诡辩,实为党私欺君!

    遂令将司马迁夺去官职,下狱待处。

    期年以后,武帝忽然悔悟:李陵出塞之时,朕本来诏令强弩都尉接应,只因受此奸老贼欺哄,骗朕改变诏令,才使李陵全军覆没。

    于是便派使者,慰赏李陵残部;又派因杅将军公孙敖,带兵前去营救李陵。

    公孙敖不敢深入匈奴王廷,谎奏武帝:臣奉命出塞,擒得匈奴俘虏,谓李陵早降匈奴,并任高官,帮单于练兵,以对付汉军。臣故未能接应,请陛下详察。

    汉武帝听罢大怒,信以为实,立即下诏,命将李陵母亲、兄弟及妻子全部诛杀。自此陇西一带士人,都以李陵不能死节,而累及家族为耻。

    此后汉使到达匈奴,见到李陵,以其家事说之。

    李陵大恸,对使者说道:我为汉朝,领步卒五千横扫匈奴,因无救援而败。有何对不起汉天子处,而要杀我全家?

    使者答道:陛下听说少卿在为匈奴练兵,将欲对付汉军,故此怒而杀之。

    李陵仰天悲怆,痛哭失声:是谁为陛下说此者?彼是李绪,非是我李陵也!

    使者惊道:公此言何意?

    李陵:李绪乃是塞外都尉,亦表字少卿,驻守奚侯城,早年便已投降匈奴。因主动肯为匈奴练兵,故单于对其优礼有加。李陵力尽被擒,始终不降,故被软禁,以至今日!

    汉使闻此,喟叹良久,无语以答。

    李陵因恨李绪为匈奴练兵,而使自己全家被诛,便派部将潜入李绪府中,将其刺杀。匈奴大阏氏闻报大怒,为此要杀李陵;单于不舍,命人将李陵悄悄放走,藏到北方。

    武帝既诛李陵全家,复又迁怒司马迁,谓其诬罔,按律当斩。

    当时司马迁正在撰写《史记》,面对大辟之刑,上书请奏:臣若慕义而死,虽名节可保,然书未成,名未立,是与蝼蚁之死无异。愿以腐刑赎死,俯请允准!

    汉武帝览奏,诏命准许。司马迁遂受腐刑苟活,最终完成史籍巨作《史记》。

    画外音:征和二年,《史记》全书完成。共计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余字,包括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十表、八书。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李陵诈降匈奴,本欲有所作为,未料只因公孙敖一言谎奏,全家族诛,结果弄假成真,诈降变为真降。阏氏死后,单于复召李陵回到王庭,将女嫁之,立为右校王。

    天汉四年,武帝诏令:兵分四路,再伐匈奴。命李广利率兵十万,六万骑兵,七万步兵,北出朔方;强弩都尉路博德,领军万余,前与李广利会合;游击将军韩说,率步兵三万,以出五原;因杅将军公孙敖,率骑兵一万,步兵三万,以出雁门。

    匈奴且鞮侯单于闻知,命将妇孺家眷及资产迁至余吾水北,自率十万大军,在余吾水南岸列阵,与汉军接战。

    两军相遇,就此交锋。李广利与单于激斗十余日,连战不利,突围而归;韩说空去白回,亦无所得。公孙敖与左贤王交战,见战局不利,收兵而回。

    征和三年,匈奴为报复汉朝,发兵入侵五原、酒泉,掠杀边民。两地汉朝守军出战,均自不利,领兵都尉全都战死。

    汉武帝闻报大怒,再命李广利为将,率七万大军出于五原迎击;同时诏令御史大夫商丘成,率三万余人以出西河;重合侯马通率四万精骑,西出酒泉千余里包抄。

    匈奴狐鹿姑单于听闻汉军重兵压境,命将辎重尽数徙往赵信城北面郅居水;自率精兵,在姑且水列阵以待。左贤王亦将族人迁移,徙至余吾水六七百里外,兜衔山下。

    商丘成疾道深入数百里,未见匈奴军队,不敢深入,无功而返。

    狐鹿姑单于闻报,遂使本族大将为主,汉朝降将李陵为副,率三万余骑,一路追击,至浚稽山相遇,就此交锋。

    商丘成反兵相迎,转战九日,攻破敌阵,杀伤匈奴极众。又至蒲奴水,匈奴军见战局于己不利,只得收兵而回。

    重合侯马通带兵挺进至天山,匈奴使大将偃渠与左右呼知王迎敌,胜败不分。

    李广利担心车师国军队阻碍马通部军,于是派闓陵侯带兵包围车师国,俘虏车师国王。由是再次出塞,在夫羊句山大败匈奴。乘胜追击至范夫人城,匈奴四散奔逃。

    便在此时,内者令郭穰密告武帝:丞相刘屈氂妻因其夫多遭陛下责备,便请巫师祝诅陛下早死。刘屈氂又与李广利勾结,在军营中向天神祝祷,希望昌邑哀王刘髆为帝。

    武帝闻言大怒,令廷尉查办,终将刘屈氂处以腰斩,妻儿斩首,李广利妻儿囚禁。

    李广利正与匈奴作战,听到妻儿被捕收监,便如五雷轰顶,忧虑害怕,不知所措。因欲立功赎罪,便乘前胜之威挥师北进,深入匈奴,直至郅居水。

    匈奴军已经离去,李广利乃派护军率领二万骑兵,渡过郅居水,继续向北挺进。遂与匈奴左贤王相遇,两军接战。汉军大胜,杀死匈奴左大将及众多士卒。

    便在此时,长史与决眭都尉煇渠侯商议,以为李广利不惜全军安危,以求立功赎罪,恐必招致失败,便暗中策划将李广利扣押,止其盲目冒险。

    李广利觉察,命斩长史,率军南撤。由此汉军往返千里,疲劳已极。(本集完)

第三十一集 苏武牧羊

    兵凶战危,风云突变。

    匈奴狐鹿孤单于闻知汉军南返,亲率五万骑兵袭击。汉军匆忙迎敌,一战而败,死伤甚众。李广利原想立功赎罪,却遭此大败,又忧虑家中老少安全,由此心慌意乱,指挥失据。

    狐鹿孤单于却是趁热打铁,因乘汉军不备,便命部众夜间开工,在汉军营前悄悄挖掘一条濠沟,数尺之深;又趁夜绕到汉军之后,于清晨再次发起突然袭击。

    李广利突遭袭击,欲出营列阵抵敌,却发现前有深沟,后有敌军,进退不得。就此军心大乱,丧失斗志,再加疲劳,完全失去抵抗能力,再次遭到惨败。

    七万汉家儿郎,就此全军覆没。李广利兵败,后退无路,只得投降匈奴。狐鹿姑单于知其在大汉身居高位,深加重用,并将女儿嫁之为妻。

    消息传至长安,汉武帝闻说李广利丧师损众,且又投降匈奴,不由勃然大怒。遂下诏命,令将其妻儿家人,悉数诛杀族灭。

    李广利投降匈奴之后,虽然换来一时富贵,但也好景不长。时有汉朝降将卫律,见李广利投降在后,所受尊宠却在自己之上,由是心生嫉妒,便欲加害。

    此后年余,卫律趁单于母亲生病,买通巫师,命其谎称病因是由于去世老单于发怒。

    狐鹿姑单于惊问:我父因何发怒?

    巫师见问,佯作鬼魂附体,便借老单于口吻说道:我昔日出兵伐汉,发誓定要捉住贰师将军李广利,用来祭神。而今我已送李广利到你手中,我儿为何还不杀之?

    单于见巫师学说先父说话,惟妙惟肖,信以为真,便将李广利诱至王帐诛杀祭神。

    可叹!李广利当初见死不救,忍见李陵被迫投降,今自己落到这般下场,便欲屈辱偷生,苟安于世,亦不能得之也。

    李广利临被杀时,仰天怒喝:我死后化作厉鬼,亦必统死难部众,誓灭匈奴!

    事也凑巧,便在李广利死后不久,果然匈奴之地接连数月雨雪不断,家畜死亡,百姓疫病不断,种植黍穄也都绝收。

    单于大惧,急为李广利建立祠堂,每月祭祀不断,半年复以大祭,以慰亡灵。

    镜头闪回,按下西域匈奴,复说长安汉宫。

    时有匈奴降将金日磾,本姓金天氏,字翁叔,凉州武威人,原为匈奴族休屠部太子。

    元狩二年春,汉武帝派遣骠骑将军霍去病率领骑兵一万,自陇西出发北击匈奴,越过焉支山一千余里,切断匈奴右臂,执浑邪王子,缴获休屠王祭天金人。匈奴单于因浑邪王屡为汉军所破,伤亡数万,怒不可遏,欲召而诛之。浑邪王闻之,便欲说服休屠王共同降汉。

    休屠王因思本部损失不大,估计单于不会杀己,故而不从。浑邪王便杀休屠王,率其部众四万余人降汉。汉武帝准纳其降,并封浑邪王为列侯。

    金日磾当时只有十四岁,因父亲休屠王被杀,无所依归,便与母亲阏氏、弟今伦随浑邪王降汉,被安置在黄门署饲养马匹。

    汉武帝在宫中宴游,阅马助兴。因见金日磾体形魁伟、容貌威严,牵马从殿上走过,乃感惊讶,便向御马监询问:此青年乃是何人?

    马监见问,跪地奏道:此乃匈奴休屠王之子,金天氏之后也。

    汉武帝闻而大奇,就封金日磾为御马监,原马监另调别职。金日磾自此之后一路升迁,累任为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极得汉武帝信任宠爱,赏赐累积千金。

    金日磾母亲教诲两子,皆有规矩,汉武帝甚是赞许。金母死后,汉武帝下诏在甘泉宫为其画像,题名《休屠王阏氏》。金日磾每次看见画像都必下拜涕泣,然后方才离开。

    汉武帝爱屋及屋,对金日磾二子都加宠爱,称为弄儿,常都使在身侧。

    次子弄儿从后面围住汉武帝脖颈,撒娇弄痴;金日磾凑巧看见,以目瞪之。弄儿惧怕而走,一边哭道:我爹爹发怒,还家后必要责罚我矣。

    汉武帝不悦,便对金日磾说道:卿何怒我弄儿哉!

    金日磾哭笑不得,只得谢罪而出。又忽见长子弄儿,在殿外正与宫女戏闹,于是唤回家中,亲自拔刀杀之。

    汉武帝闻知大怒,问其杀子原因。

    金日磾跪奏:世间岂有食子之虎?只因弄儿恃陛下之宠,调戏宫女;今若不杀,待来年长大成人,必将秽乱宫廷,遗臣灭门之害,且对陛下名声有损!

    汉武帝闻此,哀伤落泪。其后更对金日磾看重,谓其有大将之才,名臣风范。

    朝中时有马何罗及马通、马成安兄弟三人,皆与江充交好;马通更因诛杀太子刘据,得到天子封爵。后来只因江充宗族朋党全被诛杀,马何罗大惧,遂与兄弟策谋造反。

    金日磾见其兄弟神情异样,暗中留意,加强防范。马何罗也觉察到金日磾用意,因此没有机会动手。忽有一日,金日磾偶感小恙,留在殿内休息,汉武帝宿止林光宫中。

    马何罗见此,以为时机难得,便与二弟马通、马成安假传圣旨,谋划深夜入宫行刺。

    次日侵晨,天子及众侍还未起床,马何罗忽然从外入宫。

    金日磾当时泄疾未愈,正登东厕,见之心疑,遂提前进入天子卧室,躲在门后。

    马何罗袖藏利刃,从东厢而上,忽然看见金日磾,神情大变,急忙跑向汉武帝卧室。只因行走慌忙,又兼天色未明,黑暗中不料撞到宝瑟,摔倒在地。

    金日磾纵步上前,抱住马何罗双臂,随即高呼:来人护驾,马何罗造反!

    汉武帝听见,猛从床上惊起。金日磾揪住马何罗脖子,以匈奴族摔跤法使个背胯,将其自殿内摔到殿外,跌个半死;侍卫上前捉住,帝命彻底审讯,于是马氏兄弟皆都伏诛。

    金日磾因此救驾之功,闻名朝野。汉武帝谓其笃厚谨慎,行为特别,奇异少见。

    汉征和四年,汉军出兵西域,再次攻破车师。大臣桑弘羊与田千秋等联名上书,建议武帝扩大轮台屯田,加强轮台、渠犁屯田规模,以保障军粮供给。

    武帝览奏,便生偃武修文之念,乃下《轮台罪己诏》,此后不再向匈奴大规模出兵。又将丞相田千秋封为“富民侯”,任命赵过为搜粟都尉,推广代田法,改善先进农具。

    后元元年,汉武帝命画工绘成《周公背成王朝诸侯图》,送给故骠骑大将军霍去病异母弟霍光,以示托孤之意,使霍光辅佐皇少子刘弗陵为帝。

    镜头闪回,由此便说刘弗陵身世来历。

    刘弗陵生母赵氏,乃河间国人。当汉武帝刘彻出京巡狩东海,路过河间国时,有望气者对武帝说此地必有奇女,汉武帝立即下诏派人寻找。

    果如望气者所言,不移时随行官员回报,找到一位年轻漂亮女子。据说此女天生左手握拳,虽年已十多岁,依然不能伸开。

    汉武帝大奇,便唤此女过来,见其左手果真紧握成拳。伸手轻轻一掰,少女左手便被分开,却在手掌心里紧握一只小玉钩。

    经过询问,乃知其父犯法,被处以宫刑,担任中黄门,死于长安,死后葬于雍门。汉武帝便命人将此女扶入轺车,将其带回皇宫,由此倍加宠爱,号称拳夫人。

    画外音:后世有人认为,赵父曾为宦官,故使其女赵氏美貌,被朝中官员得知。于是使其握拳藏钩,乃为取悦汉武帝,合演一出把戏,以此好将赵氏送给天子。

    其后赵氏晋升为婕妤,居住在甘泉宫中,所居之处,被命名为钩弋宫。故此赵氏自此便被称为赵婕妤,也称钩弋夫人。

    太始三年,赵婕妤为汉武帝生下一子,取名为刘弗陵,又号称钩弋子。

    据说刘弗陵与上古尧帝一般,怀胎十四个月而生,于是又称其所生之宫为尧母门。

    征和二年,发生巫蛊之祸,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因受苏文、江充、韩说等人诬陷,不能自明,兵败自杀,之后太子之位一直空缺。

    汉武帝共有六子,长子即太子刘据,次子齐怀王刘闳早逝。巫蛊之祸后,可继承皇位者便有四人: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昌邑王刘髆,以及赵氏之子刘弗陵。

    刘旦在刘据死后,上书父皇汉武帝,请求自封国回到都城长安,进宫担任保卫。言外之意,其实希望得以立为太子。

    汉武帝看破燕王意图,由此大怒,立即在北阙杀死刘旦派来使者,并削其封国三县。

    广陵王刘胥为人奢侈,喜好游乐,行为不遵法度,故为武帝不喜。刘髆是宠妃李夫人所生,贰师将军李广利外甥。李广利与丞相刘屈氂策划谋立刘髆,事发后李广利投降匈奴,刘屈氂亦被腰斩,引出一片血雨腥风。刘髆由此惊恐不安,挨到后元元年正月,亦即去世。

    于是四位皇子之中,刘弗陵虽为幼子,年仅五六岁,但极受汉武帝宠爱,并以为其行为举止,很像自己少年之时。汉武帝有心立其为太子,但因子幼母壮,犹豫不决。

    赵氏随侍天子,在甘泉宫修养,因犯有过错,受到汉武帝斥责,以至忧郁而死。

    钩弋夫人死时,暴风空起,刮起满天灰尘,笼罩京师,吏民无不感叹哀伤。

    汉武帝便问左右近侍:对于钩弋夫人赵氏之死,外面有何议论?

    左右答道:人皆谓陛下既然欲立其子,何必非杀其母?

    汉武帝道:此间道理,是非愚辈所知者。主幼母壮,是为古今乱源。女主独断骄横,淫荡放肆,无人能止。汝等不闻吕后事乎?当年便即几乎葬送我刘氏天下。

    左右闻此,无语可答。

    后元二年二月乙丑日,汉武帝病笃。弥留之际,立刘弗陵为太子。丙寅日,汉武帝对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四人加以任命,要求四人接受遗诏,共同辅佐幼主。

    丁卯日,汉武帝驾崩于五柞宫,享年七十岁。戊辰日,刘弗陵继位,史称汉昭帝。

    昭帝即位,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作为顾命大臣辅政,把持军政大权。因其二人一向与李陵交好,就派李陵好友陇西人任立政等三人为使,出使匈奴,招请李陵归汉。

    任立政到达匈奴王廷,单于置酒款待,李陵、卫律皆都在座。任立政虽然得见到李陵,但不能私下讲话,便用目光示意,将佩刀上金环弄掉,趁捡环时,又握住李陵脚跟。

    李陵心中会意,知道汉使是以金环暗示自己“今可归还”,但不置可否。

    单于接待宴罢,任立政等三人归于饱驿。此后李陵、卫律整备牛酒,前往馆驿慰问汉使,一起博戏畅饮。二人当时皆穿匈奴服装,并蓄匈奴发式。

    酒过三巡,任立政时见除却卫律及李陵之外,再无旁人在侧,以为机会难得,便大声道:汉朝新君即位,已宣布大赦,国内安乐。陛下年少,由霍光、上官桀辅政。

    欲以霍光及上官桀故旧之情,以及天下大赦诏命,挑动李陵归国之意。

    李陵闻此,沉默良久,以手摸发,叹道:我已着胡服多年,不惯汉装矣。

    稍顷,卫律起身更衣如厕,出于帐外。

    任立政乘机说道:少卿,公所受冤苦,举朝皆知。武帝虽然屈杀公之全家,但死者死矣,难以生还。霍子孟、上官少叔来时嘱我,特命问候将军。

    李陵闻言动情,问道:霍公与上官大人可好?

    任立政说道:二公辅政,皆请少卿返回故乡,富贵勿忧。

    李陵啜泣流涕:少公,我回去容易,只恐再次蒙受耻辱,无可奈何!

    话未说完,卫律复返,听到最后一句,乃接口说道:“少卿贤能之人,大可不必只在一国居住。昔陶朱公范蠡遍游天下,由余自西戎而至秦国,公等尚何谈故国他乡之语!

    说罢拱手告辞,显是话不投机。

    任立政又问李陵:少卿之意,亦同卫公耶?

    李陵低头叹道:大丈夫犯错,一之为甚,岂可再乎?某不能反复无常,再次蒙羞。

    任立政知其意决,遂不复言,乃转换话题道:苏中郎在此,与少卿曾相会否?

    李陵长叹一声:苏公高洁,我不如之!

    镜头闪回,叙说苏武出使匈奴之事。

    苏武乃关中杜陵人,汉右将军苏建之子。年轻时凭父亲庇荫,与兄长苏嘉、弟苏贤皆官拜郎中,后升任栘中厩监。

    汉武帝不断讨伐匈奴,双方多派使节互相侦察。匈奴扣留汉使郭吉、路充国等前后十余批人,汉朝也扣留匈奴使节相抵。

    天汉元年,且鞮侯单于即位,恐受汉朝攻击,主动送还之前所扣押汉使路充国等人。

    武帝赞许,遣苏武以中郎将身份,持节护送扣留在汉诸匈奴使者回国,并赠送礼物,以答谢单于。苏武同副中郎将张胜及使臣常惠等,并招募士卒、斥候百余人一同前往。

    未料到至匈奴,适逢缑王与虞常等谋反,策划绑架单于母阏氏投奔汉朝。

    虞常在汉朝时与张胜有旧,便私谓曰:弟闻汉朝皇帝深恨卫律,我可替汉天子杀之。我母弟在汉,亦望能得天子赏赐。张胜允之,并送虞常许多财物。

    其后月余,单于带卫兵出外打猎,城中只有阏氏和单于子弟留守。虞常等七十余人便欲趁此时起事,未料同伙中一人趁夜逃跑,揭发虞常计谋。

    单于子弟出兵围剿,缑王战死,虞常被活捉,张胜只得将其私访虞常之事告诉苏武。

    苏武叹道:事已至此,不可因我而使两国交恶。

    便欲自杀,张胜、常惠劝止。虞常果然供出张胜,单于大怒,欲尽杀汉使。

    左伊秩訾说道:汉使如何加刑?应全部招降为上。

    单于信以为然,遂派卫律,召唤苏武前来受审。

    苏武道:我身为大汉使者,今屈节辱命,有何面目归汉!

    说著拔刀自刺,胸前血涌如泉。卫律大惊抱住,派人找来医生,拼力抢救。苏武本已断气,救而复苏,常惠等将其载回营帐。

    单于钦佩苏武节操,早晚派人探望,命把张胜监禁。

    苏武伤势好转,单于又派卫律劝降。

    卫律斩杀虞常,对苏武道:张胜谋杀单于,应是死罪,但降者便可赦免。

    张胜恐惧,急忙请降。

    卫律复对苏武说道:副官有罪,主官连坐。

    苏武:我未参与其谋,又非其亲属,因何连坐?

    卫律:我弃汉归顺,受单于恩宠,赐爵位富贵。苏君投降,亦与我同,可做兄弟。

    苏武:为人臣子,不顾恩义,背君叛父,投降蛮夷,我见你则甚?单于命你决定他人死生,反欲挑起两国君主矛盾,坐观成败。南越国曾杀汉使,终遭国灭,成为汉朝九郡;宛王曾杀汉使,亦遭消灭,人头被悬北门示众;朝鲜曾杀汉使,灭国亡身。只有匈奴,尚未遭如此下场而已。你明知我不降,则请开刀杀我;令两国开战,匈奴覆灭,自我而始可也。

    卫律知道苏武不可胁迫,遂以其言报告单于。

    单于果然不敢轻杀苏武,但越发欲使其降,就囚禁苏武,置于大地窖内,不给吃喝。

    苏武嚼雪吞毡,几日不死。

    单于就将苏武迁至北海,命其放羊,说等公羊生崽才可归汉,将常惠等人安置别地。

    苏武到至北海,爬冰卧雪,寒风凛冽,凿穴以居。因为没有粮食,只能挖掘野鼠所藏果实充饥。乃持汉节牧羊,昼夜不弃,五六年后,节上兽毛全部脱落,形销骨立。

    草长草枯,转眼六年过去。

    第七年上,单于弟于靬王到北海打猎,见到苏武大惊,敬重其气节不屈,便命人供其衣物,又时常接济粮食。又三年后,于靬王大病,临终前想起苏武,复赐其马匹、牲畜、服匿、穹庐,以度艰难。于靬王死后,其部下也都迁离。

    是年冬天,丁零人盗走苏武羊群,使苏武又再度陷入穷困。

    闪回结束,复叙苏武及李陵交集。

    苏武在汉朝时,便与李陵交厚。武帝天汉二年,李陵投降匈奴,不敢访求苏武。其后单于派李陵去北海,为苏武设酒宴歌舞,劝其归降。

    李陵乃对苏武说道:单于听说我与兄交情深厚,故命我来劝说,望兄能成为匈奴臣子。我兄到死不能归汉,白白在此不毛之地受苦,即使坚守信义,又有谁能看见?

    苏武:我之忠义,存乎于心,感于天地,何必非要人见?

    李陵:我兄不忘汉帝,汉帝何曾挂念贤兄?况汉帝无情寡义,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苏武:汉帝有何薄情寡义之行?

    李陵:昔苏嘉长君为奉车都尉,随从圣驾至雍棫阳宫,皇帝扶辇下除,撞柱断辕,长君被控为大不敬,伏剑自刎,皇帝只赐钱二百万,作为丧葬之费而已。又有苏贤孺卿,随从圣驾祠于河东后土,宦骑与黄门驸马争船,推驸马入水而溺。宦骑逃亡,皇帝诏命孺卿追捕,未获凶手,孺卿惶恐服毒自杀。弟陷入重围,诈降匈奴,汉帝便杀我全家,有何情义?

    苏武:兄降匈奴,有情可原。弟之家小,却未曾被杀,因何叛汉?

    李陵:贤兄原来不知。弟来匈奴之时,兄之老母已不幸去世,是小弟亲自送葬至阳陵。兄妻年少,闻说候兄不归,亦已改嫁。兄有两妹,兼二女一子,自兄离家至今,已十数年矣,生死不知。人生譬如朝露,我兄何必自苦如此!

    苏武:我被困匈奴不归,妻离子散,宜也,并非汉帝之过。

    李陵:弟初降时,亦痛苦如狂,自恨叛汉。兄不愿降,岂胜过小弟当初?陛下年老,法令无常,大臣无罪而被灭族者数十家,自身尚不可保,况家人乎?兄听我劝,休再执拗。

    苏武:我苏家父子,对朝廷无甚功劳,因陛下恩遇,才能位列将帅,获爵封侯。兄弟忝为近臣,肝脑涂地,以报君恩。今能杀身报恩,即使刀山油锅,亦甘之如饴。臣奉其君,便如子事其父。子为父死,有何憾焉?我兄休要再言。

    李陵:贤兄务必听从愚弟良言,免致后悔。

    苏武:我料必死矣!定要迫我投降,则请结束今日欢饮,死于我兄面前可也!

    李陵慨然长叹:噫,我兄真义士也!李陵与卫律罪恶,上能达天!

    于是眼泪双流,告别苏武而去。乃命妻子送给苏武牛羊数十头,以维持生计。三年之后,汉武帝驾崩,昭帝继位。李陵闻听此信,于是又到北海,来见苏武。

    李陵:近有边界兵士,擒获云中郡俘虏,谓汉朝吏民皆都服丧,说陛下驾崩矣。

    苏武听罢,面向南方放声大哭,吐血满襟,每日早晚哭吊,达数月之久不止。

    又数年之后,匈奴与汉朝达成和议,互相遣还此前所扣留对方使节。汉昭帝遣使前至匈奴,寻求苏武等人。匈奴单于心中含愧,便向汉使谎称苏武已死。

    苏武使团副使常惠,在监禁中闻说汉朝新君派使前来,便请求看守人员押同自己前往,夜见汉使。因述说十几年来在匈奴情况,并说苏中郎尚且健在,仍在北海牧羊受苦。

    汉使闻知,大为感动,泪流不止,但恨无计可施。

    常惠:大人来日可以辞行为由,再往见匈奴单于,如此如此,便可救得苏武回国。

    说罢告辞,与看守复归禁所。

    汉使闻知又惊又喜,便依常惠所教,来见单于,说要还朝南归。单于以为汉使已被自己谎言哄过,于是便命排摆酒宴,为汉使饯行。酒过三巡,汉使忽然目视单于,面含哂笑。

    单于:贵使不饮,笑者为何?

    汉使:臣将去矣,再问大王,苏武果已死乎?

    单于:贵使醉矣,何出此戏言?

    汉使:正因汉天子知道苏武尚在,方命下臣前来迎还。臣若以此回复,非但犯有欺君之罪,必然全家遭受刑罚;便是汉匈之盟,也将危乎殆哉!

    单于:汉天子据何而作此论?

    汉使:去岁秋季,汉天子在上林苑中射猎,射得一头大雁,见其脚上系有帛书,乃是汉使中郎将苏武所写,说其在北海牧羊。大王却说苏武已死,得无谬乎?

    匈奴诸部大人当时在坐相陪,闻听此说,俱都非常惊讶。

    单于故作大惊,乃向汉使道歉:苏武等人的确尚存,前言是相戏耳。

    于是派人前往北海,请苏武还归汗庭,并释其旧部,命与汉使还朝。

    李陵闻之,喜悦万分,乃于自己帐幕中安排酒筵,向苏武祝贺作别。席间心生无限感慨,赞叹说道:今日我兄还归长安,非但在匈奴国中扬名万里,亦必在汉室皇族中显赫尊贵。

    苏武:弟得生还,已是万幸,何论异域扬名,返乡显贵!

    李陵:不然。即穷尽古代史书所载,图画所绘人物,怎能超过我兄忠义参天!

    苏武:某只凭一片丹心,不曾失节而已,我兄不必如此谬赞。

    李陵:小弟无能,且兼胆怯,胸中亦怀忠君报国之志!只一念之差,以至于此。

    苏武:昔闻霍光曾派人来请我兄还朝,则因何当面拒之?

    李陵:当初假如汉廷姑且宽恕小弟兵败罪过,不杀我老母,使弟能忍奇耻大辱,完我所蓄已久志愿,则便如曹沫在柯邑订盟一般,必能永垂青史。此乃十数年来,小弟一直耿耿于怀,所不能忘记者也!然汉帝戮我全家,是为奇耻大辱,弟尚有甚顾念?罢也,今日言之,仅使贤兄解我心事而已!弟已成异国之人,此日一别,当人鬼永隔!

    叙说已毕,乃拔剑起舞,口中唱道: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催,士众灭兮名已溃。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边歌边舞,泪下纵横,于是同苏武永别,此生再不相见。

    翌日汉使告辞,单于召集苏武旧日部下,俱令使归。当初苏武出使之时,随行斥侯、士卒百余人。今除以前已经投降和死亡者,跟随回归长安者,只剩寥寥九人而已。

    汉昭帝始元六年春,苏武回到长安。昭帝见到苏武,大为感动,命其携带祭品,前往拜谒武帝园庙,以为复旨。祭罢先帝还宫,遂官拜典属国,俸禄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官田二顷,住宅一处。常惠、徐圣、赵终根等随行部下三人,都官拜中郎,赐丝绸各二百匹。其余六人因年老返乡,各赐钱十万,终身免除徭役。

    画外音:当此之后,苏武只与李陵书信往来而已,平生再未见面。李陵于元平元年病死,终老于异国他乡,寿止六十一岁。自其投降直至病故,共在匈奴生活二十余年。

    镜头转换,复说汉朝之事。

    汉昭帝刘弗陵登基为帝,遵照武帝遗诏,由大将军霍光主持国政、录尚书事;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为其副手,次年改元为始元。

    始元元年九月,金日磾病逝,终年四十九岁。汉昭帝为其举行隆重葬礼,赐给安葬器具及坟地,用轻车军士为其送葬,军队排列直到茂陵,赐谥号为敬侯。

    霍光掌握朝廷大权,继续采取休养生息政策,减轻税收劳役,国事井井有条。

    左将军上官桀与霍光同为托孤辅政大臣,但却与其子上官安一起,联合汉武帝之女盖长公主、燕王刘旦,以及辅政大臣桑弘羊等,共同结成同盟,反对霍光。

    这一日,因打听到霍光休假在家,未曾上朝,上官桀遂假托燕王刘旦名义,向汉昭帝上书,诬陷霍光怀有不臣之心。同时与桑弘音内外接应,做好准备,打算一举擒杀霍光。

    镜头闪回,叙述上官安与霍光结仇经过。

    上官安乃是霍光女婿,娶其长女为妻。霍光长女为上官安生有一女,名曰上官氏。

    上官安欲使上官氏为皇后,请求岳父,未料遭到霍光极力反对;于是转走盖长公主门路,成功实现目的,送女入宫,立为皇后。

    上官家族为回报盖长公主,复欲将公主情夫丁外人封为列侯,任职光禄大夫。霍光此前向来反对上官家族亲戚封官,此番也是严辞驳回。双方因而结怨,成为政敌。

    昭帝虽然年仅十四岁,但识破上官父子阴谋,对其诬陷劾奏霍光,向来不予理睬。

    继又诏谕群臣,如再有人上书毁谤霍光者,务必追究到底。

    上官桀等人见无法从昭帝处下手,干脆铤而走险,决定联络另一托孤大臣桑弘羊,发动政变诛杀霍光,废黜昭帝,另立燕王刘旦为帝。

    桑弘羊乃洛阳人,出身商人家庭。汉景帝末年,以精于心算入宫,成为太子刘彻伴读。桑弘羊由此与武帝关系亲密,并逐渐成其得力助手。

    元狩三年,为应对因对外战争造成财政亏空,武帝采纳郑当时建议,下令实施盐铁官营,将原属少府所管辖盐铁经营划归大农令,由国家垄断盐铁生产。并任命大盐商东郭咸阳、冶铁商孔仅为大农丞,专门负责此事。

    桑弘羊由于善于计算,乃以侍中参与盐铁官营规划,负责计算言利。元鼎二年,提拔桑弘羊为大农丞,统管会计事务。此后数年,参与假民公田、铸五铢钱、西北屯田等事。

    元封元年,命桑弘羊为治粟都尉,代理大农令,推行盐铁官营制度,均输法,创立平准法,实行纳粟拜爵、补官及赎罪政策。太初元年,大农令改称大司农,属官系统得到整顿扩大。天汉元年,桑弘羊实授大司农,推行酒榷制度。

    汉武帝病重,遗诏加封桑弘羊为御史大夫,便为托孤辅政大臣,一步登天。辅政大臣之中,金日磾早卒,田千秋不任事,大权主要集中在霍光、桑弘羊及上官桀三人手中。

    桑弘羊经常自夸功劳,并欲为子弟谋官,却屡被霍光拒绝,因而二人矛盾激化。更因昭帝立皇后之事,上官桀父子、盖长公主、桑弘羊三家势力联合。

    闪回结束。霍光为保证与民休息政策得以施行,酝酿盐铁会议,以使朝臣认识到盐铁专营弊端,并为压制桑弘羊获取朝野舆论支持。

    始元五年六月,谏议大夫杜延年向霍光建议施行文帝时期政策,提倡节俭、对民宽和。霍光采纳,诏令三辅、太常各举贤良二人,各郡国察举文学一人。

    始元六年二月,霍光召集京师贤良文学之士,召开盐铁专题朝会,共同商议罢黜盐、铁、酒等专营政策。史称盐铁之议,历时五个多月。

    当时与会人员,分列三等。

    其一为朝廷有司官员,以御史大夫桑弘羊为首,并丞相府属官、御史大夫属官等。主要发言人是御史大夫桑弘羊,共发言一百一十四次。御史发言十九次,丞相史发言十五次。

    其二为民间贤良文学之士,共六十余人。知名者有茂陵唐生、鲁国万生、汝南朱子伯、中山刘子雍、九江祝生等。

    其三为中间方丞相田千秋,发言不多,只在双方辩论激烈之时,折中调解。

    在盐铁会议之上,贤良文学对盐铁官营等财政措施全盘否定,进而攻击汉武帝时期内外政策;桑弘羊则坚决捍卫盐铁官营,与贤良文学展开激烈论辩,充分肯定抗击匈奴、加强中央集权、大力抑摧豪强,以及农商并举政策作用。

    其后议论焦点并涉及农业基本政策,对社会现状估计,以及以伦理道德观念理解,如何看待古今关系等各个层面,渐渐成为对汉武帝一代政治得失总结批评之会。

    贤良文学指责盐铁官营、均输、酒榷等现行政策与民争利,导致民风败化,将盐铁官营视为民生疾苦根源;主张重农抑商,本质则是反对官营。

    画外音:盐铁之议,双方争论五个月之久,会议结束,胜负各半。最终结果,朝廷罢去郡国酒榷及关内铁官,其他各项政策维持不变。但霍光借助贤良文学,取得广泛舆论支持,也使官营政策有所收敛。自此贤良文学受到朝廷重视,成为政治活跃力量。盐铁之议讨论自由度之高,在整个中国古代史上少有,实为罕见。

    盐铁之会后,上官桀父子愈加痛恨霍光,加紧谋反步伐。

    上官桀是陇西上邽人,初任羽林郎,以勇力著称。太初年间随贰师将军李广利征伐大宛,积功拜为左将军,接受遣诏辅佐幼主,封为安阳侯。

    上官安因是皇后之父,被封桑乐侯,领车骑将军,因此骄横淫逸。每在殿上领受天子赏赐,便对宾客炫耀。每至喝醉,便赤身在内宅行走,与继母及父亲姬妾侍婢淫乱。

    上官桀父子见昭帝越发亲近霍光,便即恼羞成怒,就暗地集结党羽,阴谋宫变。因而联络燕王刘旦,欲立其为帝,条件是事成之后,需封自己父子为王。

    汉昭帝继位时因年仅六岁,燕王刘旦觊觎皇位,遂遣中大夫至长安上书,请于各郡国设立武帝宗庙。霍光不同意其请,为表抚慰,奏请昭帝赐钱三千万,增加封邑一万三千户。

    刘旦大怒,对群僚说道:太子死后,我为嫡长,本应称帝,还需别人甚么赏赐!

    于是暗地勾结中山哀王之子刘长、齐孝王之孙刘泽,密谋造反。其后发檄国内,谎称接受武帝遗诏,可以掌管地方行政,修治武备,防御非常事变发生,以此招兵买马。

    又召集群臣,询问治国之策。

    郎中成轸进言:只要大王起兵,燕国吏民妇孺,谁不奋臂向前,跟随大王!

    燕王闻言大喜:昔吕后在位,矫诏立惠帝之子刘弘为帝,诸侯王拱手侍奉八年。太后驾崩,大臣诛灭吕氏各王,迎立孝文帝,天下才知刘弘不是惠帝真子。我身为武帝嫡长,反倒不能继立;上书建议为武帝立庙,也不被采纳。今所立新帝,必非我刘氏嫡系。

    由是传檄刘泽,声称昭帝不是武帝之子,天下诸王宜共举兵伐之。又派人到郡国鼓动蛊惑百姓,制造动乱。又招徕郡国赋敛铜铁,制造武器,检阅车骑。

    郎中韩义劝谏,当以前代燕王臧荼、卢绾为鉴。刘旦怒而不听,杀死谏臣十五人。

    始元元年八月,刘泽回到齐国都城临淄,意图谋杀青州刺史隽不疑,起兵响应刘旦。事尚未行,被人得知,向隽不疑告发。隽不疑分遣吏役,将刘泽及其党羽捕拿,奏报朝廷。

    汉昭帝闻报,派大鸿胪前往临淄调查,验证齐王之反,连带燕王阴谋,亦被揭发。

    结果刘泽被处死,而刘旦因为至亲,赦而不究。

    燕王得到宽赦,非但不知戒惧,愈增其怒,反心不息。此时上官桀父子与盖长公主谋划政变,遣秘使前来相约。

    燕王览书大喜,当即答允,并许事成之后,便封上官桀父子皆为王侯。(本集完)

第三十二集 霍光废帝

    天候大变,燕国境内怪事纷起。

    先是都邑蓟城突遇暴风雨,大树摧折、城楼倒塌;雨后彩虹悬垂宫中,吸尽井水。

    又见乌鹊相斗,乌鸦溺毙于宫中水池;后宫永巷之中,群猪发狂,闯出猪圈,突入厨房,跃进锅中。更为奇异者,见有一鼠立在王宫端门之中,旋转跳舞。

    燕王心惊,派人以酒肴祭奠,并无效验。彼鼠舞尽一日一夜,最后力竭而死。

    其后又有流星下坠,声震远近;燕城南门,亦被天降大火焚毁。

    种种怪异,层见叠出,宫中自后姬以下人人震恐。

    刘旦因此受惊得病,遣人四出,祈祷鬼神。

    宾客吕广善观天文,入见燕王奏道:大王可知,五行怪异,主何吉凶?

    燕王:依先生看来,是主何兆?

    吕广:主有兵马围城,汉廷且有大臣即将被戮。

    燕王:如此说来,孤王所谋之事难成。则兵马将至,如何是好?

    吕广:臣乃一介书生,不解兵事,于此无能为力也。

    燕王闻此,仰天长叹,拂袖进入内宫。吕广出宫还家,收拾行囊,当夜逃走。

    始元四年,刘旦胞姐盖长公主、左将军上官桀父子,与霍光争权愈炽。刘旦于是反心复起,先后派遣十多批人,携带大批金银珠宝,贿赂盖长公主,求其支持自己夺位。

    始元六年,上官桀等人列述霍光过错,寄送燕王,密谋通过刘旦上书昭帝,告发霍光。

    刘旦得书大喜,立即上疏昭帝,谎称霍光擅自调动兵力,意欲谋反,并自请入朝宿卫,以防奸臣变乱。奏章由上官桀递交上,不料却被昭帝识破,因此更加亲近霍光。

    上官桀阴谋揭穿,由是大惧,便即亲至公主府中商议,将欲发动武装政变。

    盖长公主从之,遣人前往燕都,告知燕王,右将军王莽已死,丞相车千秋有病,大业必成。燕王刘旦大喜,分付群臣收拾行装,准备起程,并派心腹孙纵之先行入京。

    时有公主门下稻田使者燕仓,得知上官桀等人阴谋,便向大司农杨敞告发。

    杨敞素来胆小,闻此惊惶失措,不知所为。由是称病在家,不再出府门半步。

    燕仓知道杨敞胆小惧事,又将此事告诉谏大夫杜延年。

    杜延年原是大将军霍光旧部,立刻上奏检举。

    丞相车千秋由此掌握上官桀政变计划,立即颁下玺书,部署朝中二千石官员,追捕孙纵之。汉昭帝亦命霍光组织禁军,先发制人,将主谋政变大臣全部逮捕。

    谋反诸臣未料事情迅即败露,不及反应,门客及家丁皆都一击即溃,全部落网。至此,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盖长公主尽皆伏法,一如吕广之前所言。

    朝中谋反众人既已伏法,刘旦闻知,便问国相:反情败露,孤王是否发兵起事?

    国相:左将军上官桀已死,内应已绝。况且朝廷有备,此时起兵,岂非自取败亡!

    正商议间,汉昭帝诏令至燕,宣布大赦燕国吏民,惟独不赦燕王。

    刘旦闻报忧愤,自知难免一死,准备自杀。

    左右劝谏:大王何必轻生?朝廷念及血脉之亲,或削封国,废掉王爵,还可保住性命。

    刘旦不言,还归内宫,众姬妾夫人也都哭啼阻拦。刘旦便不再寻死,静候朝廷处置。

    汉昭帝又派专使赐送玺书,其诏略曰:燕王身为世宗嫡子,乃与他姓异族谋害社稷,有逆悖之心,无忠爱之义。如使古人有知,当何面目复奉齐酎,见高祖之庙!

    刘旦得书会意,知道再无活路,遂置酒于万载宫,大会宾客。席间酒过三巡,刘旦持剑作歌,侍妾华容夫人伴舞。

    燕王歌曰:归空城兮狗不吠,鸡不鸣;横术何广广兮,固知国中之无人!

    其歌方罢,华容夫人和之:发纷纷兮渠,骨籍籍兮无居。母求死子兮,妻求死夫。裴回两渠间兮,君子独安居!

    歌词空虚凄婉,满座皆泣。

    歌舞已罢,宾客散去。燕王还于内宫,即以绶带自缢而死,在位三十八年,谥号刺王。王后、夫人随其自杀者二十多人;数千门客、谋士及游侠皆都作鸟兽散,就此流落江湖。

    数年党争,由是乱平。燕王、盖长公主自杀;上官桀父子、桑弘羊及长公主情人丁外人灭族。皇后虽是上官安之女,但时因年幼,未参预谋反,又是霍光外孙女,故此免罪。

    画外音:平叛之后,霍光因而得以独揽大权。乃采取休养生息措施,多次大赦天下,鼓励农业,使汉朝国力渐渐恢复。对外政策,亦缓和同匈奴关系,恢复和亲。史家认为自文景之治后,昭、宣二帝时期堪谓西汉中兴,霍光功莫大焉。

    杜延年原是大将军霍光属吏,首先告发大奸,有忠节之名,因此升任太仆、右曹、给事中。燕仓亦有首报之功,被封为宜城侯。霍光持刑罚严,杜延年辅之以宽。

    汉昭帝既平政变,乃沿用武帝末期严刑峻法,重视吏治,调查民间疾苦冤案、官吏失职等事宜,并先后四次察举贤良,任命杨敞为相,隽不疑为京兆尹,明经治狱。

    霍光权倾朝野,威震海内,家族势力熏天。子霍禹、侄孙霍云任中郎将,统率宫卫郎官;霍云弟霍山任奉车都尉侍中;两个女婿分别担任东宫、西宫卫尉,掌管皇宫警卫;从兄弟及诸多亲戚,也都担任朝廷重要职位。至此,霍光已经成为汉朝实际上最高统治者。

    只因上官父子被诛,上官皇后虽然未被废黜,但昭帝对其渐渐冷落。

    霍光为使外甥女上官皇后复得专宠,便不许后宫妃嫔进御;并命宫女皆穿穷绔,以防昭帝跟宫女偶生暧昧。但直到刘弗陵因病去世,上官皇后也未能生育子嗣。

    当时乌桓逐渐强大,匈奴也趁汉天子年幼,数犯边境。

    始元二年,左谷蠡王在卫律等支持下继位,称壶衍鞮单于,释放苏武归汉,但不久又发兵两万骑掠夺汉塞。昭帝派兵出击,活捉瓯脱王,从此匈奴不敢再入侵张掖郡。元凤三年冬,匈奴壶衍鞮单于怨恨乌桓附汉,遣骑兵两万袭之;乌桓猝不及防,伤亡惨重。

    昭帝即遣度辽将军范明友,率军北出辽东迎击,匈奴撤兵而还。

    范明友遵从霍光事先筹划,兵不空出,即尾随匈奴之后,乘势北击乌桓。因驱兵直奔乌桓,一举击杀乌桓三名首领,并部众六千余人,得胜还师。

    元凤六年,乌桓兵犯幽州,范明友率军出击,再次击退乌桓。昭帝随后调整北方防务,缩减玄菟郡疆界、设立金城郡,并招募郡国民众,修筑防御工事。

    镜头转换,按下东北,复说西南。

    汉武帝驾崩后,西南部分地区开始不服汉朝统治,多次发生反叛。

    始元元年夏,益州二十四邑夷民反汉。汉昭帝遣水衡都尉吕破胡为将,率军迅速将其平息,就此划分河内归属冀州、河东归属并州。

    始元四年,西南姑缯、叶愉等夷民部落再次起兵反汉,昭帝复命吕破胡率军征讨。

    由于吕破胡此次未能迅速进抵益州,致使益州太守被杀,死伤四千余人。为彻底平定反叛,汉廷又命将军王平、田广明率部征讨,并调句町侯毋波亲兵武装配合。

    至始元五年秋,汉军捕斩夷民三万余人,虏获牲畜五万余头,益州郡遂平。钩町侯毋波斩首捕虏有功,晋封为句町王,封邑句町国,享受国县并置特殊待遇。

    元平元年四月,汉昭帝忽然卧病。乃征召天下名医,杜延年主管方药。

    十七癸未日,刘弗陵病重不治,驾崩于长安未央宫,年仅二十一岁,在位十三年。六月初七壬申日,葬于平陵,谥号为孝昭皇帝。

    汉昭帝当初被刘武帝立为太子原因之一,便是因其人极聪明,而且体格健壮。值此正当青壮之际驾崩,正史之中却又语焉不详,由是引发后世史家诸多猜测。

    镜头闪回,便说野史记载汉昭帝刘弗陵死状。

    元平元年四月,昭帝便秘,久蹲御厕静排,侍从静侯门外,鸦雀无声。

    忽听昭帝一声闷叫,又闻倒地之声。

    众人失色,急呼不应,斗胆破门,见得昭帝倒扑于地上。急报太医,已抢救不及。其后太医禀于皇太后,说天子死因乃是久蹲不起,乍立则使血涌上脑,急血攻心,七经顿错,八脉骤乱而死。此说听似有理,但发生在二十一岁年轻人身上,实在难以令人心服。

    太后自然不信,诏命再查死因。众太医经过现场勘查,会诊之后大奇。

    众太医会诊结果:天子之崩,非因久蹲御厕,急血攻心所致。实为因其数日未便,一便之下奇臭难闻,则急嗅回吸,窒息而亡!

    言外之意,天子是因吸入臭气,竟被自己所排粪便熏死!虽然得出此等结论,但碍于龙威之尊,又为求自保,便另觅托辞,以禀太后,但实难自圆其说。

    太后闻说皇帝竟是被自己大便熏死,愈加不信,遂终不了了之。

    历史真相:汉昭帝死因,其实与大将军霍光脱不开干系。众太医是以不敢轻言,以免惹祸上身。霍光权势熏天,强行干涉天子后宫秘事,汉昭帝以至耽于男宠,由此而亡。

    闪回结束。汉昭帝既崩,因无子嗣,霍光便迎昌邑王刘贺入宫即位,时年五岁。

    刘贺父亲刘髆,乃是汉武帝刘彻第五子,天汉四年被封为昌邑王。后元二年正月,刘髆去世,谥号哀,史称昌邑哀王。刘贺嗣父王位,行为不正。

    时有龚遂字少卿,山阳郡南平阳县人,因通晓经术,官至昌邑国郎中令,侍奉昌邑王刘贺。因常当面指正昌邑王过失,刘贺则掩耳避之,并说:郎中令善于辱人。

    龚遂进宫劝谏,双膝跪地而行,泪流满面,左右皆泣。

    刘贺问道:郎中令何哭?

    龚遂答道:昌邑国危矣,殿下请听臣奏。臣闻胶西王行如桀纣,谄臣侯得赞谓尧舜。胶西王喜其奉承,与同起居,致身死国亡。今殿下亲小人,染恶习,关系存亡,不可不慎!请许臣在郎官中挑选通儒尚德者同大王居,坐读诗书,立习礼仪,或有裨益也。

    刘贺从之,于是龚遂挑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候。但未过数日,刘贺便尽逐之。

    刘贺为王,国中屡现怪异。曾见白狗身高三尺,无头,其体类人,戴方山冠。后又见熊,左右皆云未见,又有成群乌鸦飞集宫中。刘贺烦恶,问龚遂何兆。

    龚遂奏道:此乃天帝告诫,谓殿下左右小人,如犬沐冠。

    刘贺叹道:何不祥之物,如此之多耶!

    龚遂奏道:臣进言国家危亡,王不愿听。但国家存亡,岂在臣言?大王诵诗三百,所为符合何章?身为诸侯,所行尤浊于庶民。则长存久安难,因此亡国却易,王其省之。

    刘贺不听,嘻笑如故。

    闻说昭帝患病,刘贺遣中大夫到长安,以仄注冠赏赐大臣,是谓奇装异服。又在昭帝卧病期间跑马打猎,寻欢作乐,骄横放荡。其后不久,忽有鲜血污染王座。

    龚遂呼道:妖异连发,宫殿空矣。血污王座,乃阴愁征象。王宜戒惕谨慎反省!

    刘贺不以为然,终究不改其行。没过多久,汉昭帝驾崩,昌邑王应征入朝。

    大将军霍光征召刘贺入朝,主持汉昭帝丧礼。刘贺午时出发,申时便到定陶,疾赶一百三十五里,从骑累极,迭死于路。龚遂谏止,刘贺才令郎官、谒者五十人返回昌邑。

    路过弘农之时,昌邑王淫兴大发,遂使仆善抢夺民女入侍。到至湖县,龚遂入问抢夺民女之事,昌邑王刘贺矢口否认。龚遂乃擒仆善,交给卫士长依法处置。

    到至霸上,霍光遣大鸿胪到郊外迎接。刘贺命仆寿成驾车,到广明东都门。

    龚遂进奏:依礼奔丧,殿下见到国都,则应哀哭。

    刘贺说道:我咽喉痛,不能啼哭。

    到至城门,龚遂再劝,刘贺又不肯哭。到未央宫东门,龚遂再劝,刘贺方才同意,按礼仪要求哭丧。乃接受玺印绶带,继承帝位,尊汉昭帝皇后上官氏为皇太后。

    刘贺即位,便令从官、马官、官奴二百人进宫,在禁宫中玩耍游戏。又将昌邑乐人引进宫来,击鼓歌唱、吹奏乐器,扮演戏子。昭帝葬礼既毕,刘贺就到前殿敲打钟磬,还命泰壹宗庙乐人沿辇道击鼓吹奏,载歌载舞。祭祀完毕,就同随从官员吃喝。

    在宫内嬉戏不足,刘贺又驾皇帝銮舆,于北宫苑内追逐野猪,搏斗老虎。又召皇太后舆车,命官奴骑乘,在掖庭中嬉笑娱乐,沉湎酒色。

    又在夜晚,于温室殿设九宾之礼,将姐夫昌邑关内侯请来相见。

    列祖列宗祭庙尚未举行,刘贺就作玺书,派使者赍持天子符节,用三副太牢,祭祀其父昌邑哀王刘髆,自称嗣子皇帝。

    刘贺受玺二十七日,便向各官署下达诏令,征索物品,共有一千一百二十七起。

    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侍中傅嘉见此,进言规劝。刘贺非但不从,反而怒责夏侯胜,命将傅嘉入狱。由此荒淫昏乱,尽失帝王礼仪,无所不为。

    丞相杨敞屡次进言规谏,都不改其过,反而日甚一日。

    大将军霍光见状,乃同群臣谒见上官太后,详陈昌邑王各项荒唐举止,说其不能继承皇位,应予废黜。皇太后遂升未央宫承明殿,诏令各宫禁卫,不许昌邑国群臣进宫。

    昌邑王闻说不许自己旧臣入宫,不由惊问:此乃何意?

    黄门当听此问,伴作不闻,更不不答。昌邑王正要发火,大将军霍光引领禁军入宫。

    霍光跪奏:太后有诏,禁止昌邑国群臣入宫。

    刘贺慌道:慢来慢来。大将军为何出语如此惊人?

    霍光不答,起身而出,指挥禁军,将昌邑王群臣全部驱逐出宫,集中在金马门外。

    车骑将军张安世率羽林骑士赶到,立即加以拘捕,当场将二百余人绳押索绑,俱都交给廷尉,关在诏狱。霍光继而下令,命侍中、中常侍等,严密看守昌邑王。

    侍中:未知如何严密看守,尚请大将军明示。

    霍光:卿等只要小心值守。昌邑王如或自杀,则必使我获罪天下,背上弑君恶名。

    侍中:敬诺。

    昌邑王还不知道自己要被废黜,犹问众侍:我随臣何罪,而大将军全部拘之?

    众人已知此位皇帝将要被黜,自是无从回答。

    便在此时,传旨官入奏:太后下诏,召见昌邑王。

    刘贺闻说太后召见,心中害怕起来,叫道:我犯何罪,太后要召见我?

    传旨官:微臣不知,请殿下急行。

    此时已改口称殿下,而不称陛下。刘贺无奈,只得奉命来至后宫,见太后身披珍珠缀成短袄,盛装坐于帷帐之中,数百卫士皆持兵器环卫,期门武士持戟守卫台阶,排列殿下。

    群臣按序入殿,奉旨官传诏:命昌邑王俯伏听诏!

    刘贺至此,只得下阶拜倒。霍光出班,呈上诸臣联名奏章,尚书令当庭宣读:

    高皇帝创建汉业,故称太祖;文皇帝仁慈节俭,故称太宗。五刑律制,罪无过于不孝。周襄王不能奉母,《春秋》责之。昌邑刘贺未告高庙而受大命,是不可继承上天意旨,应当废黜。臣请御史大夫蔡谊、宗正刘德、太常苏昌,以及太祝,备太牢以告祭于高庙。

    皇太后闻罢,当即下诏:准奏。

    霍光上前,命昌邑王跪拜接受诏令。

    昌邑王兀自不服,说道:朕闻天子只要有诤臣七人,即使无道,也不失天下。

    霍光冷笑道:皇太后已下诏令废黜,殿下哪里还是天子!

    上前解其玺绶,捧献太后,扶昌邑王下殿,走出金马门,群臣送行。

    昌邑王这才知道大事已去,向西拜道:我愚昧不明,不堪担当汉朝重任。

    霍光送到昌邑王府邸,告罪道:殿下自绝于上天,臣等怯懦无能,不能自杀以报。臣下宁负大王,不敢有负社稷。愿大王自爱,臣将再不能侍奉殿下矣。

    言罢大哭。部从上前扶起大将军,离开昌邑王府而去。

    回到大殿,群臣遂又上奏:自古被罢黜放逐之人,都需流放边远之地,不使其干扰国家政令。臣等请求,将昌邑王刘贺,迁到汉中房陵县。

    太后不忍,诏令刘贺回到故国昌邑,并赐汤沐邑二千户,将哀王刘髆家财全部归还。对刘髆四个女儿,也各赐汤沐邑一千户;昌邑国被废除,降为山阳郡。

    昌邑国群臣由于未尽辅佐教导君臣之谊,使昌邑王误入歧途,因而全部获罪。霍光命将昌邑国臣全部诛杀,共杀二百多人。只有郎中令龚遂与中尉王吉,因曾多次规劝昌邑王,得以免死,但被剃去头发,判处四年徒刑。

    众臣赴死,都哭喊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昌邑王被奸臣叛除,非天意乎!

    刘贺被废,霍光尊立汉武帝曾孙刘询为帝,是为汉宣帝。

    刘询原名刘病已,字次卿,故太子刘据之孙,史皇孙刘进之子。因忌惮刘贺,期年后乃派密使,赐山阳太守张敞玺书:谨防盗贼,注意往来过客。卿亦秘为,休泄此诏!

    张敞会意,于是回奏:昌邑王居住旧宫,奴婢百八十三人,闭中门,只开小门出入。每日差役到街采买,晨送食物入内,此外不得出入。专委督盗另管巡查,注意往来行人;得以宫中库资雇人为兵,防备盗贼,以保宫中安全。

    地节四年九月,张敞前去王府察看,见昌邑王脸色很黑,细目,鼻尖而低,少胡须,身材高大。因患风湿病,行走不便。穿短衣大裤,戴惠文冠,佩玉环,插笔在头,手持木简趋前谒见。张敞与其坐在庭中谈话,见其妻子奴婢。因欲察其心意,乃以隐言为喻。

    张敞:昌邑境内,何多枭鸟?

    刘贺:昔我西行到长安时,此地无枭。归时东行至济阳,就闻猫头鹰叫声。

    张敞:庭中持辔者,未知何人?

    刘贺:是小王世子。其生身之母,乃是严长孙之女儿也。

    原来执金吾严延年字长孙,其女罗紨,乃为昌邑王前妻。张敞见昌邑王状似白痴呆傻,遂命侍从,录其子女名籍,制奴婢、财物簿册,以备上报。

    张敞:殿下令尊昌邑哀王,遗有歌女、舞女张修等十一人,既无子女,又非姬妾,没有官职。昌邑哀王既崩,理应释其回家。

    刘贺:中人留守陵园,以伴先父魂灵,有何不可?病不必医,杀不必罚,自生自灭可也。我本欲其早死,太守何必欲释其回家耶?

    张敞叹息:可见昌邑王此人,天性就喜好败乱伤亡,终无仁义之心。

    由是将刘贺现状写成奏折,驰报长安,由丞相御史转呈天子。汉宣帝览奏,因此知道刘贺不值忌惮,遂批准将故昌邑哀王所遗歌女张修等,释放宁家。

    元康三年,汉宣帝封刘贺为海昏侯,就国于豫章郡下辖之县,食邑四千户。不许祭祀宗庙,免其入朝。刘贺封侯四年,便即去世。

    镜头闪回,叙说汉宣帝刘询。

    宣帝因是武帝曾孙,故号为皇曾孙,又小名病已。出生数月之后,即逢巫蛊之祸。

    江充陷害太子,刘据兵败,携两子出奔。长子刘进为安置幼子刘病已,而未随父亡走。至太子刘据自尽而死,太子妃史良娣、长子刘进及妻王翁须、女儿皇女孙皆在长安遇害。

    太子皇孙姬妾家人皆被处死,唯刘病已逃过大难,被收系长安府邸中临时所置官狱。

    巫蛊之祸案发,邴吉以廷尉监身份被征召到京城长安,武帝诏令其到郡邸狱,追查巫蛊之事。邴吉知道卫太子无罪,更为皇曾孙无辜收监难过,便让女囚胡组、郭征卿二人,于净室之内哺育刘病已,私下给其衣食,看护甚周。

    后元二年春二月,刘病已不满五岁,汉武帝病重,往来于长杨宫、五柞宫之间。

    有望气者入宫,进言说长安监狱中有天子之气。汉武帝便遣内谒者令郭穣,将长安二十六官狱中犯人,不分罪过轻重,一律杀掉。郭穣夜至官狱,邴吉紧闭大门,不使其入。

    郭穣:奉天子旨意,来杀狱中犯人,请廷尉监休要阻我。

    邴吉:皇曾孙在此。常人都不能无辜被杀,况皇上曾孙乎!

    郭穣闻此,便不敢入。饶是如此,邴吉亦不敢稍有大意,一直坐守到天亮。郭穣只好回去报告汉武帝,并趁机弹劾邴吉。

    汉武帝此时方知己有曾孙在世,于是说道:此乃上天安排,我岂能违之。

    因而非但禁止杀害皇孙,而且大赦天下。郡邸狱诸犯因其大赦,皆都得以出狱。

    其时刘病已保姆胡组雇期已满,申请回家,皇曾孙恋恋不舍,啼哭不止。邴吉便自己出钱雇佣胡组,命与郭征卿再抚养皇孙数月;又出自己俸禄,供给皇孙衣食。

    既逢大赦,邴吉便将刘病已送到其外祖母史良娣家,交给史良娣兄长史恭抚养。史恭母亲贞君年岁已老,看到皇曾孙孤苦零仃,想起女儿惨死,就亲自照看这个重外孙。

    其后邴吉升为大将军长史,被霍光十分看重,使入朝为光禄大夫给事中。

    武帝临终前留下两道遗诏,一道为霍光、上官桀、金日磾封侯,另一道命将刘病已收养于掖庭,并令宗正将皇曾孙录入皇家宗谱。

    汉昭帝始元二年,刘病已从史家搬出,被养于掖庭,宗室地位得到朝廷承认。掖庭令张贺曾是刘据家吏,怀念故主,对刘病已体贴入微,自己出钱为其延请师傅读书。

    刘病已年长,张贺向其弟张安世称赞皇曾孙材质俊美,欲将孙女嫁其为妻。当时张安世任右将军,与霍光共同辅政。幼子张彭祖又与刘病已同席读书,故此交好。

    张安世认为少主昭帝在位,犹恐佞人疑忌,怒斥其兄,张贺由此惕然,议亲之事作罢。

    时有暴室啬夫许广汉,生有一女许平君,年十四五岁,许予内者令欧侯氏之子。当该出嫁之时,欧侯氏之子却突然暴死。许广汉妻以为女儿命运克夫不祥,求人占卜。

    卜者却说:我观令女许平君,此生必将大贵。

    张贺听闻此事,便自出家财,替刘病已聘娶许平君,许广汉贪其财礼,喜而从之。由是刘病已便娶许平君为妻,次年便生一子,取名刘奭。

    刘病已少时,曾向东海人澓中翁学习《诗经》;但也喜欢游侠,斗鸡走马,广为交结。虽养于掖庭之中,亦常常出行宫外。因屡次在长安诸陵、三辅之间游历,常流连于莲勺县盐池一带,尤其喜欢跑到祖父刘据博望苑以南杜、鄠一带,光顾两县之间之下杜城。

    其从市井游嬉当中,深切体会民间疾苦,也因此学会辨别闾里奸邪,探查吏治得失。

    画外音:据《汉书·宣帝纪》记载,皇重孙刘病已身有异相,遍身上下长毛。婚后住在未央、长乐两宫之间尚冠里,卧处不时有光明发出。凡被其所光顾店铺,立刻生意火爆,其自己并不知道原因。由是民间争相哄传,将其描绘成能带来好运之财神爷。

    闪回结束。昌邑王刘贺荒淫被废,大将军霍光命宗正查阅宗室族谱,方知故戾太子刘据竟遗有嫡孙在世,乃与众臣商议。太仆杜延年因知刘病已德美,劝霍光立其为帝。

    邴吉趁机奏道:臣私闻坊间百姓议论,宗室诸侯皆名声不佳。而武帝曾孙居于掖庭,今已十八九岁,精通经术,才能非凡;行止安闲,而气节操守平和。望大将军慎重商议,并请占卜休咎。如不便使其陡然显贵,可先命入宫服侍皇太后,使天下知其好处,然后再定决策,则天下之幸,万民无不感激大将军者。

    霍光信之,乃上奏太后:礼者,人以尊重祖先,敬奉祖宗事业而定也。先昭帝无嗣,应择庶支子孙贤德者为嗣。有武帝曾孙名病已,遗诏令由掖庭照管,今已十八岁矣。幼曾从师,学习《诗》《论语》《孝经》,操行节俭,慈仁而爱人,可奉承祖宗大业,统驭天下臣民。臣光等上奏,不胜惶恐之至,伏惟圣裁。

    上官太后览奏,想起戾太子冤死之惨,当即准奏。遂派宗正刘德到曾孙尚冠里住处,赐御府衣冠;复命太仆用軨猎车奉迎曾孙,到宗正府斋戒行礼。

    七月庚申日,刘病已进入未央宫,朝见皇太后,先封为阳武侯。随即群臣奉上玺绶,拥立刘病已即皇帝大位,谒高庙,改翌年为本始元年,是为汉宣帝。九月,大赦天下。

    十一月壬子日,立许平君为皇后,并赐吏民金钱。上官太后由此归政于宣帝,自己由未央宫搬至长乐宫。大将军霍光叩请还政于君,宣帝谦让再三,仍委霍光以大任。

    宣帝元年五月,凤凰聚集于胶东郡、千乘郡,大赦天下。

    六月,汉宣帝为曾祖母卫子夫、祖父刘据、祖母史良娣、父亲刘进、母亲王翁须议谥号,设置墓地园邑。又褒赏大臣,叙拥立之功。

    诏命:太仆杜延年有定国安宗之功,功比朱虚侯刘章;大将军霍光功过太尉绛侯周勃;车骑将军张安世、丞相杨敞,功比丞相陈平;前将军韩增、御史大夫蔡谊,功比颖阴侯灌婴;后将军赵充国、大司农田延年、少府史乐成等,功比典客刘揭,皆都封侯益土。

    本始二年春,宣帝以水衡钱修建平陵,迁移百姓到此起建住宅,数年后便成通邑重镇。六月,为汉武帝立庙;同年秋,发兵助乌孙军队,出击匈奴。

    此后数年之内,渤海郡附近郡国每年都闹饥荒,盗贼并起,郡守不能制。汉宣帝诏命选拔力能治理渤海郡者,丞相、御史皆都推荐,故昌邑国郎中令龚遂可受任用。

    汉宣帝准奏,升任龚遂为渤海太守,亲自召见。因见其已有七十多岁,个子矮小,老态龙钟,因而大失所望,便有心考问其能,使其知难而退。

    宣帝:渤海郡动荡不定,三公荐卿可治。卿以何策,以平息盗贼,为朕分忧?

    龚遂:海滨未蒙圣上教化,百姓为饥寒困扰,官吏不恤。故百姓被迫起事,譬如幼儿盗窃兵器,戏弄池畔,并非有意为乱。若依陛下之意,欲使臣以武力制之,或以德安抚?

    宣帝:朕闻卿德,故选入朝,本欲以德抚之。

    龚遂:臣闻治理叛乱,犹如清理乱麻,若非以快刀斩之,则不能急;需抽丝剥茧,其后可成。陛下若使臣为郡守,则望丞相、御史不可依定法限制,使臣能见机行事。

    宣帝准奏,并赐黄金,派以专车。龚遂辞别天子,遂到渤海上任。

    郡中官吏听说太守到来,派兵迎接。龚遂将迎接之人全都打发回去,移文至各属县,命尽黜追捕盗贼官吏;又下达安民檄文,说凡持锄镰等农具者,都是善良百姓,官吏不得过问,而手执兵器者则是盗贼,必须拿问到官。

    聚众为盗者见到郡守檄命,马上解散,放弃兵器弓箭,转持锄镰。

    龚遂于是打开粮仓,将粮食分给贫民,选拔起用有德行官吏,安抚管理百姓。

    镜头转换,复说汉宫。

    本始三年正月癸亥日,皇后许平君去世。五月,校尉常惠率领乌孙军队,大胜匈奴。

    本始四年正月,宣帝下诏减少宫廷馔膳、屠工及乐工,使其归家务农;诏命官员都要上报捐助谷物数额,输入长安仓,以助朝廷赈贷贫民。

    宣帝对霍光表面信任,但内心十分忌惮,与之同车,若有芒刺在背。群臣趋赴霍光,联名奏请纳大将军幼女霍成君为妃,并册封为皇后。

    霍光欲观天子态度,避而不言。

    汉宣帝亦知自己得立为帝,全仗大将军霍光,此时若立其女为后,理所应当。但每思及与原配妻子许平君患难与共,心下难忍,便将群臣奏疏留置不发,许久不复。

    许平君时为婕妤,闻群臣之奏,于是委曲求全,反而相劝夫君,请听从众官之议。宣帝闻言不语,相执发妻之手,无语凝噎。

    镜头闪回。许平君之父许广汉,初为昌邑王刘髆侍从官,因无意间拿错皇子马鞍,被定为盗窃,接受宫刑,进宫为宦者丞。后又被霍光贬至掖庭,命为暴室啬夫,看管犯人。

    许广汉妻找人算命,卜者说其女许平君有贵人之相,遂不许女儿轻嫁,杜绝媒人。

    掖庭令张贺听说此事,便请许广汉喝酒,与皇曾孙刘病已求亲。

    许广汉趁着酒意,当即答应。张贺遂请人做媒,聘以重金,然后撮合成婚。

    刘病已依靠岳父许广汉及外祖母史家资助,得以接受儒家教育。学习之余,游遍三辅,为其后治国理政奠定基础。此时众臣请立后宫之主,许平君便劝丈夫顺从众臣之请。

    闪回结束。宣帝见爱妻劝立霍光之女,来日登殿上朝,便下达诏书,宣谕群臣。

    诏命:朕隐于民间之时,曾有故剑随身,心甚爱之,朝夕不离不弃。蒙众卿迎立,进宫之时此剑遗失,不胜痛悔,心甚为憾。卿等大才,可有妙策献朕,以寻回我旧日故剑?

    众臣听闻此诏,面面相觑。

    御史大夫顿悟,对众官悄言:陛下本意,糟糠之妻,不下堂也。

    众臣复看大将军脸色,霍光平和如初,并无不悦。群臣由此上疏,请立许婕妤为皇后。汉宣帝大喜,遂纳文武百官奏请,诏封许平君为皇后。

    许平君从庶民之妻变成大汉皇后,由此实现卜者当年谓其必当大贵预言。

    刘病已既为天子,改名刘询。

    大将军霍光女儿虽未当成皇后,倒亦不以为意,依然为大汉江山日夜操劳,鞠躬尽瘁。夫人霍显却是冲冲大怒,闷气暗憋,便欲寻隙报复。

    本始三年,皇后许平君再度怀孕,将分娩时忽然得病。

    宣帝闻而惊慌,乃召女医淳于衍入宫,为皇后诊病疗疾。

    适逢凑巧,淳于衍丈夫卫赏,乃是掖庭户卫,因妻子常出入大将军府,嘱其请求将军夫人霍显,将自己调到安池监任职。淳于衍就入大将军府,为丈夫之事请求霍显。

    霍显:我也有事,相求于卿。若能替我办成,何所不能?

    淳于衍:未知夫人有何吩咐?

    霍显:大将军极爱小女成君,欲使其成为皇后。今皇后有疾,此事只在贤卿身上。

    淳于衍倒吸一口冷气,但想到丈夫前程,便将银牙一咬,询问:未知如何动手?

    霍显:妇女生育大事,无不九死一生。今皇后正要分娩,卿便可乘机下毒,将其药死,神鬼不觉。若皇后一死,成君便可为皇后。事成之后,你我富贵同享,何况安池监微职?

    淳于衍:能致人死而使其不觉者,药有甚多。但为皇后所开之药,却是非同一般,下药医生及煎药侍婢皆要先尝,如之奈何?

    霍显:这就看你本事矣。只要事成,就算漏出马脚,如今大将军摄政天下,谁敢说个不字!当此缓急相护之时,只怕你不愿鼎力相助罢了!

    淳于衍闻其语气不善,知道今日已知其谋,若不答应相助,其必放自己夫妻不过,白白枉死而已。沉思之后,便道:臣愿尽力效命,这便回家配药,夫人请静候佳音。

    霍显:如此甚好。果能做得隐秘妥当,我必保你夫妻终生富贵。

    淳于衍告辞回府,因选附子捣碎,带入宫中。附子药味辛甘,其性大热;归心、肾、脾经,回阳救逆,用于亡阳虚脱,肢冷脉微,心阳不足,实乃良药。但最忌孕妇服用,更不宜与半夏、瓜蒌等同用。若犯此二忌,危险至甚,可谓有死无生。(本集完)

第三十三集 霍氏之乱

    汉家宫阙,烛光忽暗忽明。

    皇后许平君顺利分娩,生下一位公主,但产后身体虚弱至极。

    太医见此,商议用药。通过会诊,开出补养药方。

    淳于衍暗取附子,置于太医共开药剂之中,送呈皇后饮服。

    皇后服药未久,忽觉头晕脑胀,遂命内侍询问太医,药中可有甚么不利之物,太医皆答无有。皇后大疑,愈加气促,很快咽气身死。

    内侍及众太医见此,乱作一团。淳于衍趁乱,将药罐中渣滓换过。

    皇后崩殂之事,迅速报至朝堂。

    宣帝闻说又惊又悲,遂问太医:皇后因何驾崩?

    众太医:皇后实因难产血崩而亡,乃属天意,非人力可为。

    宣帝不信,令人审核众医所开药方,并无差误;又令复查药渣,亦无甚不妥之处。由是只得作罢,命将众太医释放,为皇后办理大丧。

    淳于衍由此得以出宫,立即趋向霍显回报,诉说皇后已死,自己不辱使命。

    霍显闻报大喜,口头表示慰劳,但当时未敢重谢,恐惹人眼目,泄漏天机。

    其后未久,有知晓内情之人向皇帝控告,说皇后之死乃属诸太医护理失职。

    宣帝闻言疑心大起,命将所有太医皆都逮捕入狱,严加刑讯,非要问出实情不可。霍显闻之恐惧至甚,便将内里实情告诉丈夫。霍光闻言,惊怒交迸。

    霍光:你这恶毒妇人,怎敢行此大逆之事!

    霍显:事情已到此地步,休再埋怨。你女儿能否立为皇后,在此一举,便冒此风险,又有何妨?为今之计,只恐重刑之下节外生枝,大将军休让法吏拷问淳于衍,以保我全家!

    霍光不胜惊愕,默然不应。其后思索再三,为保家族免祸,乃奏明宣帝,签署对太医免予刑讯之令。宣帝见大将军过问此事,更起疑心,但废帝刘贺前车之鉴未远,只好隐忍。

    许平君死后未久,霍显就送女儿霍成君入宫,先封婕妤,次年三月便被册封为皇后。

    霍成君成为皇后,侍从、车马、服饰等日益盛大,对官属赏赐常数以千万计,与许平君作风大为悬殊。更因大将军之故,就此专宠于后宫。

    又过一年,宣帝下诏,册立许皇后之子刘奭为太子。

    霍显闻讯非常恼怒,甚至吐血,于是暗中指使女儿,设计毒害太子。皇后霍成君既奉母命,于是屡召太子入内,多次赐以食物,欲行谋害。但因见保姆总是先尝,因此无法下毒。

    地节二年春三月,大将军霍光病重,未几去世。汉宣帝与上官太后一同到场治丧,命以天子礼仪葬于茂陵。以玉衣、梓宫、便房、黄肠题凑为葬,死后哀荣,前无古人。

    宣帝隐忍六年,此时霍光既死,终得亲政。因怀疑是霍家派人毒杀许皇后,故一旦亲政,便着手削减霍家权势,又安排史、许两家外戚亲属掌握大权,制衡霍氏。

    霍显生性愚蠢,不知靠山已倒,应当养光韬晦,反而愈加张狂。

    于是为丈夫下葬之时,随意改变霍光生前所设计墓地规制,擅自加以扩大。

    先建起三个出口门阙,修筑神道,北面靠近昭灵,南面越出丞墨。

    又大肆装修祠堂,辇车专用道直通到墓穴中永巷,又幽禁平民、奴婢、侍妾,令其守护坟茔。更大建住宅,制造乘辇,增加绣花坐垫、把手,涂饰黄金,又用皮裹丝絮以包车轮,侍婢用五彩丝带拉车,在府中游戏取乐。

    霍光生时宠爱家奴总管冯子都,长得高大魁梧,玉树临风。此时霍显守寡独居,便与冯子都明铺暗盖,主仆通奸。

    霍禹、霍山见此,也都效尤模仿,同时修缮住宅,常在平乐馆跑马追逐。

    霍云多次称病不朝,私下外出,带宾客在黄山苑囿中张围打猎,委派奴仆代为上朝。

    霍显与其诸女,不分昼夜进出长信宫,毫无限度。因闻宣帝亲理朝政,命御史大夫魏相任给事中。乃召集霍禹、霍云、霍山等人,与其密商。

    霍显:大将军弃世,今御史大夫任给事中,一旦有人居中挑拨,汝辈尚能自救乎?

    霍云:给事中虽落魏相之手,但天下兵权皆在我霍氏之手,其又能奈我何?

    霍禹:此言是也。那魏相乃是一介文士,不足为忧!

    其余子侄闻此,俱都哄然称是,齐都附和。霍显见此,也就只得罢议,众人皆散。

    此后经月,太平无事。

    这一日,霍云率其奴仆在当街横行,迎面正遇魏相乘舆。两家奴仆因为互不相让,引发口角相争。霍云大喝一声,正要下令大打出手;魏相喝止自家奴仆,绕路还府。

    霍云却不肯就此罢休,驱使奴仆前往魏府,扬言要捣毁大门,打进府去。

    魏相闻此,只得忍气吞声,亲出大门与霍云相见,当众屈身叩头请罪。霍云占尽上风,兼又威风抖足,这才率领众奴洋洋离去。

    霍显闻之,不喜反忧,知道必有忧患将至。

    其后未几,天子再次下诏,征拜魏相担任丞相,并常在闲暇时召入内宫谈论政事。

    除此之外,天子又下特旨,准令故许皇后之兄平恩侯许嘉,与侍中金安上,都可随时直接出入宫禁。

    镜头闪回,叙说金安上来历。

    金安上字子侯,其父名金伦,本为匈奴王子,归汉后任黄门郎;金日磾为其伯父。

    金日磾两个儿子都很显贵,到孙子这一代衰落,而金伦后代则兴盛起来。金安上少为侍中,惇笃有智,深受宣帝宠爱。

    时有楚王刘延寿,乃是楚元王刘交六世孙,袭父刘纯为楚王。宣帝即立,刘延寿不服,认为广陵王刘胥是为汉武帝嫡子,遂暗与交结,致书广陵王留心帝位。

    其事却被侍中金安上得知,由是出首告发。朝廷自楚王处搜得反书,铁证如山。刘延寿便被治罪,被迫自杀,因而国除身灭。金安上立此大功,由此封侯。

    楚王刘延寿自杀,廷尉审讯其党羽,牵连到广陵王刘胥。汉宣帝因广陵王乃武帝亲子,恐落逼迫宗亲之名,便下令不要治罪刘胥,且另赐黄金五千斤,并诸多其他器物。

    刘胥领旨自愧,又闻汉宣帝已立刘奭为太子,遂道:我终究不能得立为天子矣。

    镜头闪回,叙述广陵王刘胥来历。

    刘胥是汉武帝刘彻第四子,燕刺王刘旦同母弟,母为李姬。其身材高大,体魄壮健,喜好游乐,力能扛鼎,并敢空手与熊、野猪等猛兽搏斗。只因行为粗野,不遵法度,故最终没能成为皇位继承人。

    汉昭帝即位后,加封刘胥食邑一万三千户;元凤五年又加封一万户,赐钱二千万、黄金二千斤,并赐宝剑两柄、安车一辆、乘马八匹。

    刘胥见昭帝年少无子,便有觊觎帝位之心。遂请来楚地女巫李女须,命其下神诅咒。

    李女须受命,便假作汉武帝附体,向广陵王许诺,定设法使其当上天子。

    刘胥信以为实,便赐给李女须重金,使其至巫山祈祷。

    其后不久,汉昭帝莫名其妙离世。

    刘胥以为是李女须祈祷灵验,大加赏赐,并杀牛庆祝。

    未料昭帝死后,昌邑王刘贺又被征召入京立为皇帝。刘胥大怒,又让巫师祈祷诅咒。昌邑王刘贺在位二十七天被废,刘胥更信李女须通神,屡次赐给钱物。

    未料昌邑王虽死,帝位仍未轮到广陵王头上,其后汉宣帝即位。

    刘胥懊恼,不由叹道:武帝之子尚在,何太子之孙得立耶?

    于是不肯死心,又令李女须祈祷诅咒。另将女儿嫁给楚王刘延寿内弟为妻,故此屡次互相馈赠礼物,私下通谋。

    刘胥之子南利侯刘宝因杀人被剥夺爵位,回到广陵,与刘胥姬妾左修通奸。其后事发,刘宝被关进监狱,继被诛杀。

    丞相暴胜之得知此事,上奏天子,剥夺刘胥射陂草田,宣帝准奏。

    刘胥愈加不满,又让巫师诅咒。

    五凤四年正月,刘胥诅咒事发,朝廷命有司追查,刘胥大恐,遂毒死巫师与宫人二十多人,以图灭口。公卿请求诛杀刘胥,汉宣帝派廷尉、大鸿胪前往审讯。

    刘胥伏地认罪,请求回府整理供状,廷尉从之。

    刘胥回宫,在显阳殿设宴,与太子刘霸,女儿刘董訾、刘胡生等夜饮,命宠姬郭昭君、赵左君等鼓瑟歌舞。

    太子刘霸:父王有何赏心乐事,召儿臣等夜饮庆贺?

    刘胥:非为庆贺,其实是与卿等作别。

    刘霸:此言何解?

    刘胥:皇上待我恩重,不曾亏待。皆是为父昏愦,一味听信巫师挑唆,倒行逆施,妄行祝咒,辜负皇上。我今必死,当弃尸于野。如幸允许安葬,尔等亦应薄葬,休再铺张。

    刘霸闻言,泪流满面。

    鸡鸣罢宴,刘胥离席入内,自缢而死。郭昭君等二姬妾见此,亦都自杀。

    次日凌晨,刘霸服蓑入宫,将父亲自杀内情入报天子。

    汉宣帝闻奏叹息,法外加恩,赦免刘胥诸子死罪,但都免为庶人,赐刘胥谥号为厉王。广陵由此国除,置为郡县。

    楚王及广陵王既灭,汉宣帝外部威胁已除,只余朝内霍氏宗族。

    御史大夫魏相担心霍氏势力骄奢放纵,但又自忖无力与其抗衡,于是通过平恩侯许伯向宣帝上书。汉宣帝览疏,见其书略曰:

    《春秋》讥世为卿相者,恶宋三代皆为大夫;鲁季孙专权,国家处于危乱。我朝自武帝以来,王室子弟得其俸禄,国政却由冢宰决定。今大将军霍光死,子又为大将军,兄子为尚书,掌握政要;兄弟及诸婿皆掌兵权,权势熏天。霍光夫人显及其家女眷皆在长信宫录有名籍,可自由出入,夜入禁门,骄横奢侈,放纵不羁,臣恐将来渐不能制。依臣等愚见,宜夺其权势,消其阴谋,以固大汉万世基业,也使功臣霍光声名得以保全。

    宣帝看罢奏疏,幡然醒悟:准平恩侯所奏,任魏相为给事中,以弱霍氏兵权。罢黜霍氏三侯爵位,其余子弟都调出京城。

    许伯:陛下圣明决断!

    魏相:臣谢主隆恩!

    镜头转换,时至地节四年,许皇后被毒杀真相开始慢慢泄露。宣帝因无证据,不好直接问罪,但下系列诏旨,削弱霍氏宗族。

    传旨官:奉天子诏令,拔魏相为丞相,并封高平侯。命百官可密封奏章上报,不必通过尚书霍山;群臣百官觐见皇帝可以独往,亦不必由尚书奏报。

    奉天子诏令,故大将军霍光长婿度辽将军、未央宫卫尉、平陵侯范明友,调任光禄勋;次婿中郎将、羽林监任胜,出任安定太守;收回三婿赵平骑都尉官印,罢其兵柄。

    奉天子诏令,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调任蜀郡太守;中郎将王汉调任武威太守,各令出朝。长乐宫卫尉邓广汉,调任少府;霍禹调任大司马,撤销右将军职务。故大将军霍光原所统领胡、越骑兵,羽林军及两宫卫队,都改为许、史两家子弟代为统领。

    帝诏既下,朝野大哗。霍禹被撤销右将军实权,只被任命为大司马,由是称病不朝。

    长史任宣闻说,入府前来探问病情。

    霍禹怒道:我有何病?天子不靠我家扶持,焉能承嗣大统?今大将军墓土未干,就排斥霍家,任用许、史两家,且没收我官印!某便是死,亦不肯瞑目!

    任宣劝道:将军以为,此时犹是大将军在日?大将军把持国柄二十三年,生杀予夺。廷尉李种、王平、左冯翊贾胜胡,车丞相女婿少府徐仁,都因冒犯大将军意旨,而被下狱处死。乐成乃贱民子弟,只因受大将军宠爱,便官至九卿,爵为列侯。百官事奉冯子都、王子方等,不把丞相放在眼里。大将军时代今已去矣!今许、史两家是天子骨肉姻亲,得其尊贵理所当然。大司马若因此心怀怨恨,臣谓霍氏危矣。

    霍禹听后,沉默不语。

    任宣辞去,霍禹遂至大将军府,来见霍显、霍山、霍云等,商议应对朝廷之策。谈论半天,诸霍眼看自家权势日益被夺,皆无良策,只是相对流涕,自相埋怨。

    霍山:如今魏相执政,悉变大将军法令,使我家在朝廷威信尽丧;更将公田授给贫民,以宣扬大将军过失。如此时日既久,我家盖世大功,天下人谁还记得?

    霍云:非但如此,更有甚者。天下各郡诸儒大多是穷人子弟,远来客居京城,衣食不保,却喜口出狂言,不避忌讳。大将军曾对彼等忌恨如仇,今陛下却喜同众儒交谈,命自行上书议政,尽说我家之事,扬罪抑功。

    霍山:正是。前曾有人上书,说大将军在时主弱臣强,揽权独裁;今子孙当权,兄弟骄恣,恐危宗庙社稷,灾异怪事频现,皆因为此。因其辞痛切,被我压下不奏。今上书者全用密封奏事,中书令自宫中出来取走,不通过尚书,奈何?

    霍显:丞相屡说我家之事,实属可恨。其个人便是圣人,毫无罪过?

    霍山:丞相廉洁正直,又被当今天子信宠,哪里有罪?我家弟兄及诸婿大多行为不慎,以致授柄与人。我请问太后,民间盛传霍家毒死许皇后,可是果有此事?

    霍显闻言黯然半晌,最终答道:实不瞒你等,果有此事。

    霍山惊呼:似此重事,何不早说?如此说来,天子离散斥逐我家诸婿,全为此也。

    霍云、霍禹:此乃灭族大罪,如之奈何?

    霍显:又能如之奈何?若非坐以待毙,便只有铤而走险。

    镜头转换,霍光三婿赵平府中。

    赵平被夺兵权,无计可施,闲坐府内,唉声叹气。时有门客石夏,向来通晓天文。因见赵平郁闷,眼珠一转,便即进言献计。

    石夏:主公,在下昨日仰观天文,发现大事不妙。

    赵平:有何不妙?

    石夏:臣见荧惑守御,是主太仆奉车都尉大凶,近日不被贬官,便被杀死。

    赵平失色:若果如此,则霍山等人休矣!

    镜头转换,霍云母舅李竟府中。

    李竟正在府中闲坐,好友张赦来见。

    张赦:霍云家族岌岌可危,公尚能稳坐如此?

    李竟:我不稳坐,尚能何为?

    张赦:常言有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今魏相与平恩侯当权,专与霍家为仇。公可请太夫人霍显告诉上官太后,先杀此二人,再罢黜皇帝,霍家则必无虞。

    李竟:先生良策,我当照计行之。只是先生宜当秘之,不可泄露。

    张赦应诺,得意非常,告辞而出。

    李竟送出门外,与张赦相互揖别,再次叮嘱:适才所议,我兄切休走漏口风!

    张赦哈哈大笑:何须如此多嘱?只要太夫人说服太后,杀魏相与平恩侯如宰鸡犬耳。

    李竟脸色大变,四顾无人,这才长舒一口气,怏怏回府。张赦笑声不绝,扬长向东而去。未料西面拐角处有个长安男子名叫张章,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张章将头探出墙角,向李府大门张了一张,立时回身,将所闻密谋向朝廷告发。

    朝廷值曹闻此,不敢怠慢,急忙报入宫中。

    汉宣帝获报大怒:竟有此事?诏命廷尉处理此案,速速查明的实回报,不得违误!

    廷尉:诺,臣遵旨!

    于是辞帝下殿,回到尉所,立命执金吾率兵二百,拘捕张赦、李竟到案,连夜鞠审。

    石夏闻说李竟被执金吾带走,飞走回府,报与家主赵平。

    赵平大惊,自己不敢出门,再命石夏前往霍府报急,并请示应对之策。

    事有凑巧,赵平入府,见诸霍都在,正在密谋。

    霍山:有何急事,如此惊慌?

    石夏:大事不好。李舅爷与其好友张赦,都被廷尉拿去矣!

    霍山:却因何故?

    石夏:听说是要请太后出面,命杀丞相及平恩侯,不料被天子知道,故此拿去审问。

    霍山闻之恐慌:此是谋反大罪,便有太后出面,也不能免罪也。

    霍云:此事未及付诸施行,倒可抵赖。但若牵出此前毒杀许后之事,陛下即使宽厚,就怕久而查明,我将被灭族矣。

    霍山:如此奈何?

    霍云:不如抢先动手!

    霍显: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商议已定,霍显便命诸女各自回去,告诉自己丈夫,准备起兵叛乱。

    诸婿闻命大惊,各问自己妻子:万一失利,何处避难?

    廷尉衙中,李竟不待用刑,就全部供出谋反情事,供辞中涉及霍氏满门人等。

    廷尉大喜,将其供状报入内宫。宣帝览状大怒,当即下诏,命承旨官往霍府宣布。

    承旨官:奉天子诏书,霍云、霍山免官,回家待罪。霍显诸女素日皆对太后无礼,更有面首冯子都数次犯法,天子诏命皆都诚心悔过,自供罪状,等候有司一并责问!

    霍显叩头服罪,接了圣旨,送走天使。掩门归宅,愁眉紧锁,闷闷不乐。百无聊赖之际,实在无法可想,于是便回卧室,上床昼寝。

    刚刚入睡,忽然梦见自家宅中井中泛溢,水流堂下;厨房中炉灶却又飞起,挂在树上。正在惊疑之间,又见丈夫霍光回府,直到榻前,满面怒色。

    霍显:夫君何来?原来未曾辞世,这就好了。

    霍光:我哪里是未曾辞世?是被你气活转来。只因你无法无天,胡作非为,欲将我诸子陷于灭门之地,我不得不起于地下,前来送信——朝廷即派人,来剿灭我霍家矣。

    霍显听罢大惧,想要细问,丈夫忽又不见。转头寻找之时,又见府中老鼠骤然增多,与家人互相碰撞,并不闪躲;更以其尾在地上乱画,便如道士画符;透过窗户向院中看时,又见有几只猫头鹰飞入府宅,立在殿前树上叫唤。正在此时,奴婢入室,欲进还退。

    霍显:何事入我内室,却又探头缩脑?

    奴婢:回禀主母,有件事情奇怪至极,不敢不报。

    霍显:到底何事?

    奴婢:就在刚才,咱家府门无故毁坏,仆倒在街上,砸坏了门卫腿脚。管家命奴婢来问家主,是重修旧户,还是更换门庭?

    霍显未及回答,又有霍云派仆人到府,在门外报说凶信。

    仆人:启禀主母,我家老爷尚冠里住宅中门无故倒塌;出门看时,见有人坐在屋顶,揭其瓦片掷地,到跟前去看,却又不见其人。

    正说到此处,忽然听得门口车马喧嚷,一片叫喊。脚步声响,管家来到门外。

    霍显:外面何人喧闹?

    管家:回禀主母,廷尉带人前来,说是要捕拿朝廷反叛。

    霍显闻说迭变,大急之下惊醒,身上遍体汗流,方知是南柯一梦。当下不敢怠慢,于是起床出室,来至厅堂,将适才梦境一五一十,诉于众人。全家闻此,皆感忧愁。

    霍山:有道是当断不断,必生祸乱。我闻魏相擅自减少宗庙供品,是对烈祖不恭。主母可以此矫诏召之,以定其罪。丞相及史、许两家既除,则我霍家重掌朝政,则高枕无忧。

    霍显:此计倒是甚好,你可道其详细。

    霍山:可奏请太后,为天子外祖母博平君王翁须祝寿,设置酒席。并请太后下诏,命丞相魏相、平恩侯许广汉以下官员赴宴;再命范明友、邓广汉领甲士刀手埋伏。届时假称太后制令,将丞相及许、史等外戚皆拉出斩首,乘机罢除天子,而立霍禹为帝,不亦可乎?

    霍显大喜:真乃妙策,不输于陈平六出奇计。事不宜迟,卿即可草拟奏书。

    此言一出,诸霍皆都大喜。霍山称是,刚要起身前往书房,忽听门首马蹄声响,嘎然止歇;随即数人闯入府中,当中簇拥一人,正是前番离去朝廷传旨官,去而复回。

    传旨官直入厅中,面南而立:跪接朝廷诏旨!

    以霍显为首,诸霍皆至南面,向北跪倒:谨闻皇命。

    传旨官:汉天子赦旨,任命霍云为玄菟太守,即时离京上任,不得在京师延挨。

    霍云:诺,微臣遵命!

    传旨官:霍山因抄写宫禁秘书犯法,命在府中待罪,不得私自外出。

    霍山:诺,微臣遵命!

    传旨官宣读诏旨既罢,将诏手递到霍显手中,不待诸霍起身,出门上马便走。

    霍显不料朝廷抢先下手,一日之内连下两道诏旨,知道大事不好,不由惊惶失措。待天使走远,再向诸霍问计,也都面面相觑,各无善策。

    霍山:事到如今,我等一举一动,皆在天子监视之下,便欲走太后门路,也来及了。

    霍云:不如以退为进,主动向天子输诚。天子念在我霍家大功,或许不会赶尽杀绝。

    霍显:此可谓一招落后,满盘皆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于是急令霍山拟本,上书天子:臣妾情愿献出城西宅第及一千匹马,以替霍山赎罪。

    霍显奏本入宫,宣帝览奏,嘴角边泛起一丝冷笑,在书后批复:知道了。

    传旨官接过复旨,来至殿外,掷还霍府来使。使者不敢阅读,揣书入怀,打马而回。

    霍显将天子复旨连看三遍,见只此三字,更无别语,便感觉大事不妙。于是银牙紧咬,将回书遍传诸霍。

    诸霍:如此奈何?

    霍显:事到如今,只得孤注一掷。你等立刻传我令旨,速命子侄及孙辈宗族,并号令诸婿,各调家丁部曲,于今夜四更时前往皇城,并力攻打未央、长乐二宫,废此昏君!

    诸霍:诺!我等遵命。

    时有长安小民张章,以磨豆腐为生,却不似他人一般往市场发卖,只常年供应霍府。这一日半夜三更,如同往常一般,照例运送豆腐来到霍府,绕过大门直至后厨角门。

    当时城中万籁俱寂,天空中一轮冷月斜照,被乌云遮住一半,昏暗不明。

    张章停住独轮车子,未待上前叫门,忽见院中火光大起,照耀如昼,随即便听府中人声喧闹,铁器交鸣。自门缝中往里面张望时,发觉霍府聚集部众,正在厉兵秣马;又听一员将官大声吩咐,分兵派将,命令何人领兵夺取皇宫,何人领兵攻打丞相府邸。张章听得字字清晰,不由大惊,急忙回身便走,离开霍府,声息全无。

    此时空中乌云渐集,将半轮残月完全遮隐,天地之间一片漆黑。

    张章稳定心神,将豆腐车儿停在胡同拐角处大槐树下,又从近处草垛上抱来干草,把车子隐藏妥当,然后摸黑疾行,直奔皇宫禁军卫所。

    当日卫所值班校卫,乃是张章远房表亲,名叫董忠,时任禁军侍从官期门之职。董忠正在卫所门房灯下独坐,忽闻外面有脚步奔跑之声,于是立刻警醒,自壁上摘下单刀,挂在腰间,走出门房。只见一条黑影自远及近,吁吁带喘,来到近前。

    董忠:来者何人?半夜三更敢闯朝廷禁卫重地,还不止步!

    张章:表弟,是我。

    董忠:是表哥?你不去大将军府送豆腐,来此何干?莫非遇到歹人,劫财害命?

    张章:京都禁地,天子脚下,岂有此理!天大事体,贤弟立功受爵时机到了!

    董忠:此话何来?

    张章上前,将嘴唇靠近表弟耳边,说知如此如此,透露惊天消息。

    董忠吃这一惊非小,未敢怠慢,急引表兄直入禁军营房,叩门请入,将霍府发生突变报告上司左曹杨惮。杨惮也是闻言大惊,复引二人出营,急报侍中金安上。

    金安上闻报,精神陡振,乃聚齐四子金常、金敞、金岑、金明,引杨惮、董忠、张章亲至相府,将府门叫开,向丞相报告其事。

    魏相早就料到必有今日之事,也不惊慌,乃召见杨惮及张章,问其底细。

    张章此时已稳定心神,一五一十,将自己在霍府所见之事再复述一遍。

    魏相:若你所说是实,这场功劳不小,朝廷事后必有重赏。

    张章:小民多谢相爷!

    魏相:杨惮何在!

    杨惮:末将在。

    魏相:命你速回禁营,调集禁军戒严宫禁,张网以待。

    杨惮:诺!末将遵命。

    魏相:金公!

    金安上:丞相。

    魏相:随我入宫,保护天子!

    金安上:下官份所当为,敢不从命!

    皇宫大内,禁门之外。乌云渐散,明月复出。

    霍家子弟各引兵到,与朝廷禁军对垒交锋。金安上率四子严卫宫门,便如五只猛虎,奋力冲杀。杨惮率禁军两翼包抄,各拼全力奋战。只半个时辰,便将霍氏军马杀散。

    魏相坐镇宫门,见皇宫危而复安,又命金氏父子带兵往攻霍府,不一时俱被攻破。

    一声鸡啼,夜色渐散,东方发亮。

    金安上率领四子及杨惮进入霍府,下令打扫战场,搜捕叛逆。不一时,杨惮来报。

    杨惮:经彻底搜查,霍云、霍山、范明友自杀,霍显、霍禹、邓广汉等人皆被捕获。霍氏凡参与作乱者,并无一个漏网。

    金安上:既是如此,死者枭首,生者就地看押,随我回宫报捷。

    次日巳时,霍氏乱平,皇宫复宁。

    宣帝升殿,重赏参与平乱诸臣。

    传旨官:魏相主持平叛,立有大功;其余立功诸臣,各有封赏。特封张章为博成侯,董忠为高吕侯,杨惮为平通侯。侍中史高向日曾上奏称霍禹欲反,请朝廷早为之备,亦有举报之功,封为乐陵侯。金安上拒守宫禁,将霍氏叛逆挡于宫外,堪称首功之臣,封为都成侯、任建章卫尉,统领建章宫所有禁军,及羽林军万人。四子俱都杀贼有功,长子金常嗣其父爵,三子及四子金岑、金明,升任诸曹中郎将。次子金敞命为光禄大夫,任奉车水衡都尉。

    魏相、张章、董忠、史高、金安上:臣谢主隆恩!

    画外音:自此之后,金氏子孙在朝中皆任重职,其后七代都为内侍,荣盛一时。

    汉宣帝封罢功臣,乃命廷尉及御史大夫叙论霍氏之罪。

    廷尉上报:臣启陛下,臣等及御史大夫依照汉律叙论,此为谋大逆之罪,遇赦不赦。依律而决,当判处首犯霍禹腰斩重刑;霍显及其诸女、兄弟,应判斩立决。

    宣帝:依卿所奏,当即施行。霍后虽未参与其反,但不宜再母仪天下,着即废黜皇后之位,幽禁在昭台宣,使与六宫隔绝。更命稽查同党,不可使有漏网之鱼,逍遥法外。

    廷尉:臣等遵旨,陛下圣明。

    旬日之内,霍氏同党皆被判刑。与霍家牵连而被定罪诛杀灭族者,有数千家之众。

    此案结束,宣帝下诏:前有束织室令史张赦,指使魏郡大户李竟寄书冠阳侯霍云,密谋犯上作乱。朕因大将军霍光有大功于国,隐而不发,望其改过自新。今大司马博陆侯霍禹及其母宣成侯夫人显,从弟子冠阳侯霍云、乐平侯霍山,诸姊妹及诸婿等阴谋造反,连累百姓。幸祖宗神灵保佑,丞相及金安上等诸臣用命,将霍氏一门捕获,皆都伏法处决。朕实痛心,法外施恩。敕令所有被霍氏所连累,在丙申日前尚未发觉报官在押者,一律赦免。

    镜头闪回,宣帝刚登基之时。

    汉宣帝去参拜高庙,与大将军霍光同乘。皇帝当时心中甚惧,如有芒刺在背。祭庙归来之时,车骑将军张安世代替霍光陪乘,天子则就安逸自在,身体舒展自如。

    闪回结束。至此霍光死后未久,霍家宗族被一网打尽,在朝廷势力被彻底清除,朝堂秩序为之一新。汉宣帝亦终为结发之妻许皇后报仇雪恨,真正掌握皇权,此后便安心理政,创造中兴盛世,为后人称颂千古。霍氏之乱平定之后,汉宣帝故剑情深,爱屋及乌,诏立许后所生之子刘奭为太子。虽见其柔仁懦弱,非为雄主,终不易嗣。(本集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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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真相集介绍:
中国华夏文明,不仅仅是上下五千年这么简单。
自从上古传说,中间的故事和人物,或许汗牛充栋,穷此一生也不可能通读全知,但其间并非无规可寻。
休说各种野史轶闻,评话传说,便是二十五史,堂堂史册,正正典籍,也有太多修饰,欺骗,或者篡改。
有多少历史真相,被埋没在故纸堆中,或被现代影视剧改得面目全非?
好吧。我如果告诉你,所有的历史真相,全在本书之中,亲爱的你以为如何?
如果不信,那就拭目以待吧。华夏真相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华夏真相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华夏真相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