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一章 亡灵的共振
“我也是活死人,对不对?”江尚哑声追问道。
到底是怎么蠢出天际的人,才能如此的后知后觉。
当初在手术台上,被宣布脑死亡,心脏停止跳动了八分钟,然而奇迹般死而复生。
再然后,被一辆大货车撞得浑身是血,还被抛尸荒野,却毫发无损。
直到前两天,当众割喉,然后已难以想象的速度康复起来……
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今天早上看到了高劲的论文,里面说,在自然状态下存在的生物波,和脱离躯壳后存在的生物波,是不同的生物波,所以活人看不到死人的鬼魂。
而作为同种的生物波,可以通过产生共振来互相感应彼此的存在。这也就是不通过视网膜、却能在脑海中成像的原理本质。
自己能看到鬼,用的不是眼睛,是亡灵的共振。
“我也要跟你一样,饱受癌症的折磨,孤独地活下去,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艰难的生命。”
“不能娶妻生子,永远定格在这张脸上,不能陪着心爱的姑娘到老。”
“甚至灵魂能随便飘出躯壳外,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花痴艰难地张了张嘴,“老,老江,你,你节哀……”
话一出口,他又想扇自己两巴掌。
这哪里是安慰人,这是补刀啊!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黑暗里,江尚垂着头,泣不成声。
花痴挠挠头,“早告诉你也没有用啊,身体变化都是需要好久才能被发现的,还不如让你轻松点。”
“我已经死了,我不是正常人了,老天爷,为什么这事儿要摊在我头上……”他有些情绪崩溃。
“兄弟”,花痴拍了拍他,也不知道拍在哪儿了,安慰道,“兄弟,别哭了,兄弟,好好活着不好吗?甭管活成什么样,活着本身就是件……还不错的事情对不对?”
“不错个屁啊!我要怎么跟我妈说?她还指着我开枝散叶……”江尚蹲下来,抱头痛哭。
“你,你好好活着就是对你妈最大的安慰了,真的真的,兄弟你别想不开了。”
想不开也死不了。
花痴好说歹说,两人才又回到庙里。
重新穿回身体后,两个人又坐回到大庙的石板上,瞪着黑暗发呆。
江尚感激此刻的黑暗,让他得以尽情地泪流满面,而不至于丢脸。
两人从前半夜坐到后半夜,花痴靠着柱子还打了个盹儿醒来了,只见那货还抱着柱子,不知是睡是醒,只有一个溢着悲伤的轮廓。
“咳……”花痴轻咳了一声,试探着问,“你睡着了吗?”
“你回房睡吧,夜里太冷了。”江尚缓缓地应,声音很低,但很清醒。
“那要不,你跟我一起回房睡去?”花痴小心翼翼地问,又赶紧弄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这天儿太冷了。”
“不用了”,江尚有气无力地应,“反正也冻不死。”
“冻不死但是冻难受啊,我抵抗力不好,也会感冒发烧……”花痴道。
“所以叫你赶紧回去睡啊。”
“你现在还不知道你身体到底是哪儿癌变的,怎么确定不是跟我一样呢?”
花痴壮着胆子说完,他半天没有回应。
又过了半晌,才见他缓缓站起来,一个高大的黑影,在这样的夜晚里,挺有压迫性。
花痴菊花一紧,只听到他说,“那好吧,今晚打扰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
不像大庙里的那样简陋,看着像给流浪汉避雨的。这厮厢房里的,该有的都有,而且还挺整洁。
花痴怕冷,平时都盖两床被子。
江尚来,便分了一床给他。
因为床又比较小,两人一头一尾地平躺在木床上,不敢动,因为动一动都有很尴尬的“咯吱咯吱”声儿。
花痴捂了半天被窝才捂暖和,刚准备渐入梦境的时候,却听到江尚问,“之前碰到的那个,上山砍柴的汉子,是怎么回事儿?”
花痴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还能怎么回事儿,让蛇给咬死了呗。”
“他不说蛇没毒吗?”
“没毒个屁,你信他?要没毒,他还能这样?”
“那他大概啥时候出的事儿?怎么亡魂还没消散呢?”
“总不过傍晚啦,估计不小心踩了蛇窝”,花痴不耐烦地用被子掩住大半个脑袋,闷闷地道,“你别管了,尸体很快会被发现的。”
话虽如此,江尚却怎么都放心不下了。
那人被蛇咬了,估计是当场毙命。
现在还不知道倒在山上的哪个旮旯角,有没让什么野狗秃鹫啃了去。
之前他还央求他们给他媳妇儿打电话,看来是有家室的。
这么晚不回家,他媳妇儿大概都急坏了。
这个年纪的一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也不知道这家人以后怎么办,老人是否还健在?有没有孩子?孩子多大?
他父亲就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印象里,连他的脸都要模糊掉了。
苦命的工程师,要在某个高山下凿洞穴、修高速公路,也不知道是计算不准,还是自然因素,反正最后塌方了,裹在一堆水泥砖头里,也忘了当时有没挖出成尸来。
那时他还太小,老妹尚在襁褓,只记得老妈带着他,跪在那座山的山坡下,在六月的瓢泼大雨中哭得昏天暗地,才换来了一些补偿。
从那以后,老妈便去厂里工作、养活一双儿女,也不曾再婚。
这么想着,江尚就睡不住了。
从床上轻手轻脚爬起来,出了厢房,掏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时,才发现没信号。
这山上就是这样,信号差得要死。
江尚摸着黑,举着手机到处找信号,挪到庙门口时,才勉强有了三格信号。
然而下一秒,手机刷屏似地来了信息——
“13XXXXXXXX于X年X月X日给您来电,请尽快回复。”
同一个号码,打了五十多次,间隔时间大小不等。
江尚心跳加速起来,正准备回拨,那个号码又打了过来。
接起,“喂?”
对方先是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又似乎是憋了一通火,“你在哪儿?不是说了24小时开机的吗?!”
江尚认出来,是吴云风。
“我在山上,这里没信号。”
“哪个山?我现在去接你。”
“XX山”,江尚答,又问,“怎么了?”
吴云风的声音里,罕见地有些发抖,“借你吉言,章劲死了。”
然后,江尚听到了车子打火的声音。
第一百一二章 应验
“XX山”,江尚答,又问,“怎么了?”
吴云风的声音里,罕见地有些发抖,“借你吉言,章劲死了。”
然后,江尚听到了车子打火的声音。
一瞬间,江尚像失了语,头顶上的一轮明月渐落远山,这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听不到他说话,吴云风催问道,“你在听吗?”
“啊,我听到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江尚问。
“昨天晚上十一点,大使馆打来电话,说章劲在家中被杀了,尸体还在米国警方的那边,初步判定死亡时间是他们那边的凌晨三点左右。”
三点?
江尚在心里快速换算了一下时差,那就是说,他刚跟吴云风下完那个预言没多久。兴许还有可能是在他下断言之前。
没想到高劲这么给面子,成就了他这张乌鸦嘴。
“怎么死的?”江尚又问。
然后,江尚又听到对方传来导航的声音,导航到他的位置,估计吴云风是挂着蓝牙耳机,一边开车,一边导航,一边给他讲电话。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他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上吊,不过……”
“不过什么?”江尚追问。
“他死之前,把自己的生X器给割了下来。”
江尚有点想吐,咽了口唾沫忍住了,艰难地问,“他自己割的?”
还是生前?
“恩,据大使馆传回来的信息是这样的”,顿了一下,吴云风又道,“初步调查,现场没有找到第二个人的指纹或DNA。”
说话相当严谨,但这话外音,两人都默契地达成共识了。
联系到蓝可歆就很容易想到,割生X器这一举动,就是绿帽子那档子事儿了。
江尚又看了眼这黑漆漆的天,问,“你大概多久到?”
现在路上没车,畅通无阻,吴云风回,“大概一个小时。”
现在伸手不见五指,江尚有些怕像那柴夫一样踩了蛇窝,毕竟现在春天,正是群蛇冬眠春醒的时候。
但又回头一想,反正自己早死了,现在这样半死不活,非人非尸的,就破罐破摔了。
“好,我在山下的南门等你。”
“恩,下山小心些,找根拐杖。”吴云风很周到地嘱咐道。
“对了,还有件事儿。”
“什么?”
“额,山上这儿,有个人被蛇咬死了,尸体还躺在山上呢,你们啥时候出警,来把尸体带回去?”
“什么时候的事儿?”吴云风问。
“应该傍晚吧……”江尚弱弱地道。
吴云风注意到他的措辞是“应该”,又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直接道,“我看到的。”
随他怎么去理解了。
吴云风果然理解岔了,估计他是上山的时候看到尸体,但是吓得掉头跑掉了。
“真是,你要是早点报警,也不至于害我打这么多通电话一个都没接到!”吴云风有些生气地道。
江尚虚虚地道,“山上没信号……”
“行了,我马上通知人出警,你先别下山了,一会儿我跟你会和了,你在山上带路找到尸体再说。”
“噢。”江尚应,然后挂断电话。
继续坐在大庙冰凉的石板凳上,靠着掉漆的柱子,看着外头漆黑的天空渐渐冒灰、翻鱼肚白,然后霞光从东面的山头那儿蔓延开来,直到布满整个夜空。
在一片橙灰色的天空下,猩红的太阳从山的那头挣扎着升起来了。
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永无止境,但黑暗到光明又似乎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快到,他都来不及品味一下这头一次看日出的滋味儿。
天空大亮的时候,吴云风上山来了。
花痴和花农还在呼呼大睡。
江尚坐在庙门口高高的门槛上等他,神情落寞得像个没家回的孩子。
又是这个庙,吴云风记得,上次抓捕钟岚岚,就是在这座山。
那时,江尚还是帮凶。现时过境迁,他竟真的开始信服了他的“鬼话”。
两人眼神一对碰,千言万语像被压实了,什么翻旧账的话都扯不出口了。
吴云风直奔主题,“那具尸体在哪儿?”
江尚从台阶上站起,拍拍屁股,将错就错道,“我不记得具体位置了,去找找吧。”
然后,率先往坡上走去。
昨天,那柴夫就是从这坡上走下来的,应该是这个方向。江尚想。
本来以为会很难找的,没想到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碰到了。
起先,江尚还没看到呢,但是敏锐的吴云风一下发现了。
“等一下。”
“额?”江尚停住脚步,回过头。
只见吴云风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往一堆乌鸦里面扔。
“bong”的一声闷响,那群乌鸦“哗啦啦”地四散飞走了,露出了一具面目全非的死尸,惨不忍睹。
现在春天,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再加上是潮湿的野外,又经过一晚上的晾置,远远的都能看到,尸体上爬满了白色的蛆。
“嘶——”江尚倒吸了一口凉气,别开了头。
有些歉疚地想,要是昨晚他早点打电话,兴许就不会成这样了。
再想想自己,虽说半死不活,非人非鬼,但这副身体还没变成那样,还能为他所用。
活着到底比死了强。
哎。
吴云风长叹了一口气道,“先别过去了,等痕检科的同志先来调查取证吧。”
没一会儿,很快就有别的警察过来了。
尸体入袋的时候,别的警员例行公事地准备把报案人带回去做笔录,吴云风却拦了下来。
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便带走了江尚,顺便还带走了一台单反。
两人都是一夜没合眼,眼睛里充满血丝,身体里也尽是疲惫,所以下山的时候很沉默。
到了山下,江尚才发现他开的是私家车来的,很不起眼。
坐进车里,江尚问,“现在去哪儿?”
吴云风发动了车子预热才回答道,“先去你说的那个新校区实验室吧,我去拍下照片留个底。”
瞄了眼丢在后座的单反,江尚应,“好。”
但让江尚万万没想到的是,前天还在的实验室,竟然在一夜之间搬空了?!!
大楼依旧是那栋大楼,保安也依旧是那保安,楼下的门楣上依旧挂着漆金字的“国际学院实验楼”。
但是,楼里面的所有实验器材,全部被搬空了!!
换成了黑板、投影仪、教学楼的桌椅!
第一百一五章 悲剧
江尚手插进大衣口袋里,要紧牙关向他走去。
绕是绕不过的,他就站在江尚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像一块碍眼的绊脚石。
江尚停在离他十多米的地方,恭敬地道,“高老师,您回来了。”
高劲嘴唇微微上扬,“江同学,还有什么问题,要向我请教吗?”
江尚不卑不亢地回视他,“有的,老师离开的时间,我认真拜读了高老师的论文,您的阴子理论是革命性的创新,但是有个问题,您是怎么让驯服那些培养的鬼魂,让它们,为您卖命的呢?”
“呵呵呵,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嘛”,高劲的嘲笑里充满了挑衅,“掌握了能量,就掌握了一切得命脉,人怕死,鬼又何尝不是,尤其它们还是死过一次的。”
“我是说,老师是如何擦除掉它们生前的记忆的?将它们制成,一个个听话的机器?”
“呵呵呵,你怎么那么笨呐”,高劲一字一字慢条斯理道,“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掌握了能量,就掌握了一切,还听不明白吗?”
江尚很确定,不是自己听不明白,而是他不肯说。
他亲眼看到的,蒋豪面对自己的哥哥,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像个杀人机器一样,只要被上了发条,就能不择手段。
“还是说”,高劲金丝眼镜框后,微眯起眼,“你想亲身体验一下那被我驯服的滋味儿?”
江尚脸色难看地一字一句,“你永远都没有那样的机会!”
“是吗?”高劲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嚣张地叫板,“那你可得小心一些,注意平时不要自己一个人待着,尤其是密闭空间,洗澡或者上厕所什么的,最好都把门打开,知道吗?”
江尚暗暗握紧了拳头,“是吗?谢谢老师的忠告,不过您放心,无论您派什么来,都不会得逞的!”
“我说了,我会派什么东西来吗?”高劲慢慢地靠近了他,“没有呀,我只是说,让你小心一点……”
话音刚落,飞起一脚踹在了江尚的肚子上。
江尚毫无防备,被踹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蜷缩得像个虾米。
高劲捡起地上的手机,“哟,果然在录音呐。”
“你……”江尚想爬起来抢。
但肚子的绞痛感还在拖慢他的速度,而高劲已经站起来了,扬起手往地上一砸,手机摔得失去了光亮。
“你没觉得,自己还是太嫩了吗?”高劲笑着看他,目光里满是轻蔑。
江尚恨恨地站起来,“我是很嫩,但是不好意思,你已经成功被怀疑上了!你与其在这儿跟我耀武扬威的,不如回去算一算,看看还能舒畅地活几天?”
“呵,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我不止能活许多年,还能一直活下去!”
江尚心里一惊,难道,他也是活死人的体质?
“倒是你要感谢你的前女友,替我死一次咯。”
江尚咬紧腮帮,恨恨地盯着他,一切都是他,真的都是这个罪魁祸首!
高劲继续轻笑着道,“不过我也真是服了你,我还真是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心胸宽广的男生,一个给你带了绿帽子的女人,你还这么掏心掏肺地救她?稀奇啊!大概你不知道,那天晚上,她被那老头,玩成什么样了吧?”
江尚脸黑成了锅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恨意在胸口蔓延。
“反正没你想象中的那么惨,痛并快乐着”,高劲笑,“女人嘛,只要被满足了,都会温顺的,哪怕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江尚被激蒙了头,又突然气急而笑,“对!我也非常同意,就好比令妹,从结果来看是一场悲剧,但也许玉臂千人枕的时候,还是很快乐的,谁知道呢,对吧?”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果然,高劲脸上的笑容像被凛冽的风霜冻住,眸子里迸出的冰渣子锋利无比,似乎想杀人。
江尚不愿再跟他多费口舌,尤其是踩着死人的悲剧,捡起摔成废铁的手机,擦肩离开。
高劲望着他的背影,默默腹诽——游戏,开始了!
江尚将手机拿到修理店,问是不是能数据恢复,人家看了眼摔歪的手机就直接摇头了。
然后,江尚又拿去找郑世静。
郑世静吆喝道,“我靠!谁啊,跟尚哥你这么大仇?手机摔成这样啦?”
“哎,你别问了,就帮我看看能不能数据恢复。”
郑世静从月饼盒子里摸出小螺丝刀,拆开主板,也直摇头,“不行不行,这摔得太狠了,硬件损坏了。”
“靠!”
郑世静见他如此,便好心道,“尚哥最近是不是手头有点儿紧?要不哥们儿借点钱给你买个新手机?”
“……”
“不要利息。”
“不用了”,江尚摆摆手,“不过我还真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啥忙?”
“一会儿我发篇博客给你,你帮帮忙,帮我把这篇博文,顶上热搜。”
“哈?这种事儿不是找水军就行了吗?”
“不,我要的不只是死流量,我要的是,每个人都能看得到。”
“你是说,让我黑进X浪的服务器,然后将博文以信息的方式发给每个用户?”郑世静不可置信。
“对!”江尚点头。
“不行不行不行!”郑世静直摇头,“这可是触犯了商业法,到时要被告的!”
“那你去我宿舍弄,用我电脑,用我的IP,到时人家找上我,我就说是我干的,绝不把你供出来!”说着,江尚扯他的胳膊,准备把他往自己宿舍拉。
“哈?尚哥,你是受啥刺激啦?前程不要啦?日子不过啦?”
前程?日子?
江尚闭了闭眼,这些他曾竭力追求并珍惜的东西,在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亡之后,都不重要了。
再一听,似乎已恍如隔世。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再没有什么能比好好活着更重要了!”江尚低低地道。
郑世静站起来,“到底发生啥事儿了哥?你有啥难事儿跟兄弟说啊,干啥这么极端啊?”
“你会知道的!”江尚道,“但现在真的请你帮这个忙,我需要舆论,我需要网络暴力来救人!十万火急,真的!”
第一百一六章 亡者的请求(一)
“亡者的请求”
“我是一个活死人。”
“这不是博人眼球的噱头,也不是夸大其词的谬言,如字面意思,我的身体,包括灵魂,早已死去,如果没有奇迹,此时我应该深埋地底,入土为安。但此刻,我却荒唐地活着,活着在敲键盘,活着写下这封请求信,甚至往后,我还要活多久,我一无所知。这实在是一个残忍的奇迹。”
“如若您还是不肯相信我说的话,您可以先往后翻,翻到附件一,那是我昨天在XX三甲医院做全身体检拿到的体检结果,所有身体指标没有几样是正常的,尤其是癌细胞指数。正常细胞最多分裂五十次,而癌细胞可以分裂无限次,换句话说,我现在的身体已经没有正常细胞了。”
“事情大约要从两年前的车祸开始说起,那时我不懂事,过马路玩手机,然后出车祸了。颅内出血,蛛网膜破裂,心脏跳停十二分钟,被当时的主刀医生宣布抢救无效,当场死亡。但是没过多久,我又奇迹般地复活过来了。从灵魂重新归位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不是正常人类了。”
“关于车祸这件事,附件二有相关病例信息可以参考。同时,在这里,我要向当时的主刀医生道歉,向当时为我抢救的医院道歉。因为他宣布我死亡是没有错的,这不是医疗事故,而那位主刀医生却因此被医院开除,勤勤恳恳工作一辈子挣来名誉蒙灰受损,我感到无比愧疚。虽然他老人家已过世,但我还是要跟他道歉的——钟医生,对不起。”
“彼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情,真正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的,是半年后,我发现自己看到的东西比别人多一些,而且是不正常的。这多出来的不正常的东西,就是鬼魂。是的,我能看到鬼!”
“至于为什么那么晚才发现,那是因为半年多我都躺在医院养伤,即便看到的是鬼,我也认不出它是鬼,而别人又看不到,所以直到半年后,我出院了,才发现,自己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奇怪了,而那就是鬼。”
“看到这里,假若您是一名忠实的唯物主义者,大概我在您心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会瞬间崩塌掉吧?但还是请您耐心看下去,因为鬼魂的存在,与唯物主义并不矛盾。”
“说到这个,我有必要说下自己的职业,我是一名研二在读的物理系学生,附件三有我的学生证,无码,可在X信网查。”
“而经过我一年多的探索发现,最后又拜读了我尊敬的高劲老师的论文《论生物波的电动力学》与《阴子惯性与能量的关系》后,我现在可以很明确地告诉各位,鬼魂,就像太阳光,根据波粒二象性理论,您如果将其定义为光,那么我们就定义其为阴子,您如果将其定义为电磁波,那就姑且称其为生物波,当然,我更倾向于将其视为能量,自然,鬼魂也会相应产生的电磁场。”
“关于论文,在附件四,我已经将全部内容贴出,希望相关的专业人士阅读后能转载并为我发声,感激不尽!”
“看到这里,请您不要害怕,鬼魂虽然是客观存在的,但并不可怕,甚至,远不如人可怕。如前文所言,它更像是一种能量,能量,自然有强弱之分,但无论它有多强,最后都会消散掉。就像一杯滚烫的水渐渐失去热能而变凉,就像一根持续拉紧的弹簧渐渐失去弹性而松弛。消散的鬼魂亦是同理,无非是增大宇宙中的熵值,而我们的物质世界依旧质能守恒,所以,我们的世界千百年来并没有被鬼魂所扰。”
“但现在,这片宁静被打破了,因为有人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放出了魔鬼,而这也是我不顾一切写下此文,冒险曝光所有的原因——我无法容忍有的人游离法律之外、规则之外,拿着隐形的刀子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乱砍乱杀,看谁不顺眼就杀谁,还不会收到惩罚!”
“而这把隐形的刀子,就是鬼魂。是的,现在鬼能杀人了,但是真正害人的不是鬼,而是人!”
“事情还是要从抢救我的那位主刀医生,钟医生开始说起,他的外孙女儿,是我的前女友,名叫钟岚岚。是的,很不凑巧,世界就是这么小,但并不妨碍我将真相抖露出来——钟岚岚被控谋杀,并被判处了死刑,原因是捅死了我们物理学院院长,肖中梁。”
“这是我第一个要说的案子。至于捅死原因,和捅死经过,都被保密了,我在这里不便多言,有意愿深究的各位,可以@相关人士进行询问。但我要说的是,捅死肖中梁院长的,不是钟岚岚,是鬼魂。因为岚岚入狱前对我说的话是‘好像有人在抓着我的手在捅人,我根本停不下来,也掌控不了自己的手’!”
“这是我认为的第一出鬼魂杀人的案子,诸位可以保留意见,但可以试想一下,如果真的是鬼魂所为,那么鬼魂消散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而死者尸体上和凶器上都留有钟岚岚的指纹,这是不是一场完美的嫁祸?”
“顺便补充一句,肖中梁院长,此前一直阻拦我尊敬的高劲老师组建实验室,这事儿在我们物理学院人尽皆知,也请我们学校的同学能为我发声。”
“我要说的第二个案子,就是我们学校讳莫如深的一个案子,我的直系师兄孟谦跳楼的案子。当时被认定为自杀。关于这起案子,我依旧认为是鬼魂杀人,原因是当时还留有一个疑点,就是死者在自杀前在楼顶挣扎过。但不知道因何儿挣扎,因为现场也是找不到任何其他人的蛛丝马迹。”
“当然您也可以认为那人八成是疯掉了,所以才会在自杀前自我挣扎一通,但我还要补充的一点是,孟谦师兄,之前是高劲老师唯一的关门弟子,博士生刚毕业,而他博士毕业时,发表的一篇论文《关于人类灵魂的产生和转变的一个启发性观点》,被高劲老师控告抄袭撤下,至今压在学院的箱底。”
第一百一七章 亡者的请求(二)
“接下来要说的第三个案子,是最血腥、也是最残忍的,还是我们学校的,教师公寓剥皮案。这个案子半年前传播之广,无需多言。麻烦的是,至今仍无法破案。在此,我没有要冒犯相关工作人员的意思,因为凶手本来就是用的不同寻常的手法在杀人,是的,我仍旧认为是鬼魂杀人。”
“试想,在一个密闭的房子里,第一案发现场,找不到凶手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找不到凶器,不知道凶手是如何潜进来的,也不知道凶手是如何脱身的。我们都来帮忙想象一下,这样的案子,除了用鬼杀人来解释,还有什么别的更好的解释吗?”
“当然,我还要再补充一点,被杀的这位老师,叫蓝可歆,是我们学校历史系的老师,也是我们可怜的高劲老师的未婚妻,这点,很容易求证,无须多言。我要说的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位蓝老师今年出轨了她的一个学生,名叫章劲,现在美国留学。”
“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原则,他们两位之间还写过一首情诗,照片我贴在了附件五,虽然这条线索没有什么意义,但我还是希望警方能出来作证,毕竟这张卡片现在在警方的证物袋里。”
“而说到这个章劲,就是第四个案子了。昨天刚爆出来的,普林斯顿大学上吊自杀案,我注意到新闻媒体用的是化名,叫张小章,连姓都模糊掉了,但我可以准确地告诉诸位,被害者就是章劲,原是我们学校历史系的大三学生。这点,希望大使馆能帮忙转载证明,死者身份。”
“这个案子疑点不多,死者自己在房间内上吊自杀。蹊跷的是,第一,死者为什么自杀?稍微熟悉一些章劲的同学都知道,受害者富二代,纨绔子弟,又是名校毕业,大好前程,美好时光,他为什么要自杀?第二,死者为什么要在死前,割掉自己的生X器?是的,生前!这点,在国内的报道中,被抹去了,但是诸位翻墙就能找到关于这点的更多描述,我截了一些国外网站的图片,放在附件六。”
“而我要仍要补充一点的是,我尊敬的高劲老师,在章某被害的前后,去美国做了访问学者,昨天刚回。”
“说到这里,大家总应该感觉出来有什么不一样了。我也应该好好地跟各位介绍一下,我尊敬的高劲老师了。”
“普通的信息介绍在我们学校官网上都有,最年轻的正教授,学术造诣颇高,暗物质研究最有潜力的人。但我想让大家注意到的是,资料那里有一栏,民族写的是兀灵族,而我们尊敬的高劲老师,不止是兀灵族的人,而且是族里的颂魂师。”
“关于兀灵族,是个非常神秘的民族,网上信息不多,最广为人知的,应该是,这个民族的人崇尚自杀胜于自然死亡,并且号称能操控灵魂。但我想告诉大家的是,那不是谣言,不是号称,不是以讹传讹,他们确实能控制灵魂,因为那是我亲眼所见。”
“前文已经提过,看到这里,我再提醒大伙一遍,我是活死人,我能看到鬼魂。我曾亲眼潜入兀灵族,拍摄了他们每季才举行一次的回魂夜,我亲眼看到亡灵归来,可惜的是,普通的摄像头拍不下来,但要说完全什么也没拍下来的,那倒也完全不是,胆子如果稍微大一些的,可以直接拖到14:44:37,有个一晃而过的影子,那虽然看起来很假,但我想说的是,那并非人工合成,是真实存在的。”
“视频我也上传,在附件六。而这里,我还要说一个案子,也就是第五个案子,是个很悲伤的故事。兀灵族有个很单纯的姑娘,叫小丽,她从小到大,从没出过戈壁滩,所以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而她有一个引以为傲的哥哥,哥哥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她二十岁的时候终于有机会走出大山,去找哥哥了,但这外面的世界远不是淳朴的村子,到处布满了陷阱。”
“果然,她还没有找到哥哥的时候,就掉进了狼窝。一个名叫蒋豪的王八蛋,用三朵鲜艳的玫瑰花将她骗到了宾馆,并实施了强女干,还录下了视频。从此,小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蒋豪以此为要挟,将小丽作为他敛财的工具。小丽并非多美,脸上还带着稚气和天真。只是她那极具辨识度的五官和服饰,非常吸引人眼球,就这样,蒋豪在小丽的身上尝到了甜头,和哥哥蒋丘一起创业,成了色情行业的一大标杆人物。”
“最后,小丽不堪压力,跳崖自杀。顺便挑明一下,小丽便是高劲的妹妹。而关于蒋丘蒋豪这兄弟俩,我不多言,毕竟这草菅人命的兄弟两人都死了,警方亦同样可以作证,反正都非自然死亡,而且死法都很暧昧,我便不再多言。”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话已至此,我不知道大家相信了我多少。我舍下平静的生活与前程,揭露了这一切,只希望能让无辜的人免死,让真凶受刑,让更多的普通人免于糊里糊涂地死去。”
“三天后,就是钟岚岚行刑的日子。我承认想救她,一是她爷爷是我的主刀医师,对我有救命之恩却不得善终,我对他有愧疚,二是她是我前女友,即便分手,我也没办法做到眼睁睁地看她被冤死,尤其是我还知道所有事实的情况下。”
“在如今这个法制社会下,想高喊一句刀下留人不容易,让大家相信这有鬼论也不容易,我只请求大家,将怀疑的目光稍稍地在这上面多作停留一会儿,也许,也许能有奇迹的发生。”
“谢谢各位!拜托各位!”
郑世静读完这篇博客,脸色铁青。
江尚不知所踪,他把宿舍钥匙给了郑世静便走了。郑世静摸起手机,就打给了江尚,电话半晌才接通。
“喂,尚哥,我……我把博客看完了。”
“嗯”,江尚淡淡地应。
“真,真的要发吗?”郑世静感觉这博客字字泣血,“这发出去,就全完啦……”
第一百一八章 最后的宁静
“真,真的要发吗?”郑世静感觉这博客字字泣血,“这发出去,就全完啦……”
江尚离开了学校,坐公交车,回家。刚下车,正往家里走。
现在正是傍晚,天空霾很大,晚霞被盖在浓浓的云层里透不出气,道路两旁的绿化芒也蒙成了灰色。
灰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发吧。”江尚淡淡地道。
郑世静挂了电话,哭了好一会儿才按下那“enter”键。
那时,江尚已经回到了家,正在帮老妈切青椒。
“今儿怎么有空回来啦?不上学啦?”连尚萧洗着鱼,但视线一直停在儿子身上,眼睛里是满满的幸福。
江尚用刀一铲,将青椒放盘里,才道,“没啥,想您了。”
“你小子……”连尚萧眼里的笑意更浓,“好多年都没听你说这话了,还你以为你小子翅膀硬了,不要老娘了呢!”
江尚头也不抬地切着青瓜,“我什么时候不要您啦?”
“哼哼,你小时候有多黏着老娘不知道?厂里上白班,我得带着你,厂里上夜班,我非得把你哄睡着,不然你都不让我走!结果长大了,就把娘甩一边了,你的房间不经你同意不给进,抽屉还上锁头,你说你小子是不是狼心狗肺?”
江尚依旧淡淡地,“那是保护隐私,每个人都有隐私要保护的嘛,跟我要不要您有啥关系?”
“哼,胡扯,你小子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什么隐私不隐私的,都是老娘我的。”
江尚瞥了一眼撒泼的老妈,没再说话。
连尚萧大概是孤独久了,两个孩子都去上了大学,自己平时除了上班就是一个人待着。
自己的儿子突然回来看自己,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连尚萧心里涌出了蜜,脸上的笑脸是怎么也收不住。
三菜一汤,连尚萧不停地给江尚夹菜,像照顾个不能自理的孩子。
江尚微蹙着眉,又把自己碗里的大鸭腿夹回给母亲,“您吃吧,我吃好多肉了。”
“这哪儿多?”连尚萧颇感慨地道,“你忘了小时候是个小胖墩儿啊?以前我刚出锅的茄子炒肉,你小子趴在灶台上,抓起一块肥肉就往嘴里塞了,可把我吓够呛,还把你舌头上烫了个泡记不记得?”
江尚头越埋越低,突然道,“妈,您晚上不上班儿是吧?要不咱喝点儿酒?”
连尚萧愣了一下,脸上又笑开了花,“成啊,难得你想跟娘喝酒。”
于是,江尚揣了二十块钱下去买了一沓啤酒上来。
依稀记得,他能打酱油的年纪,老妈也是这样给他五块钱,然而一瓶酱油才四块钱,他最喜欢的吃冰淇淋是一块钱,可老妈从来不问他,那找回来的一块钱去哪儿了。
往事如烟。
此生,他这条命,对不住老妈了。
这么想着,江尚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飙,一直在家门口无声地哭了好久,哭到邻居都回来了,直盯他瞧,江尚才抹了眼泪回家。
“你小子买个酒怎么买这么久?”连尚萧有些担心。
江尚低着头,含糊道,“顺便吃了个冰淇淋。”
闻言,连尚萧又眉开眼笑了,颇怀念道,“你小子打小就对那个馋得不行,现在还是馋呐。”
江尚“噗”的一声开了易拉罐,递给老妈,又给自己开了一罐,无声地喝了起来。
喝了两瓶,微醺时,江尚才鼓起勇气把话匣子打开。
“妈,我跟您商量个事儿。”
连尚萧放下筷子,双手驻在桌子上,“说,妈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你小子突然跑回来,肯定没好事儿,是不是又闯什么祸啦?要多少儿钱?”
江尚抹了把脸,才咂摸着开口,“妈,我可能要毕不了业了。”
那篇博文发出去,事情绝对闹大,学校不会留他的,最有可能的是直接开除学籍。
连尚萧脸上瞬间成了菜色,“为,为啥呀?是犯了啥事儿吗?”
江尚没敢说实话,又喝了口啤酒,才壮胆撒谎道,“不,不是,是太难了,读不下去了……”
说完,江尚又狠闷了一口酒。
方才还很温馨的气氛,一下冷了下来。
只剩江尚不停地一口又一口喝酒,连尚萧微低着头,抿唇不语。
良久,才道,“算了”,连尚萧算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如释重负一般轻松地道,“以前就跟你小子说过,这研究生不好读,你也不是搞科研的命,你小子偏不信邪,现在知道回头了也未尝不是好事儿。正好啊,你是读物理的,妈厂里缺个技术修理工,回头,妈跟厂里说说,你去妈那儿当个技术工吧,怎么样?这是个闲职,平时没什么事儿,就机器出故障了修一修,白拿工资,多好?”
江尚愧疚地低下头,不言语。
见状,连尚萧又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人家多少初中毕业高中毕业的,都挣了钱,回家盖了栋独门独户的房子,娃也生了一炕了。你好歹都读了大学了,就别再争那么多了,而且啊,有时候这挣多挣少跟学历还真没多大关系,多少小学毕业都当老板了。”
“妈,对不起。”江尚低低的声音。
“没啥对不起的,只要你好好的就行,还有赶紧娶个媳妇儿……”连尚萧想了想,又道,“还有,要实在没钱啊,妈还给你存了点私房钱的,专门给你娶媳妇儿用的,只要你点头,妈都能给你办好!不过有一点啊,这事儿别让芹儿知道,不然那丫头又闹别扭……”
“妈——”江尚抬头,打断了她。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连尚萧捡起筷子,又给他夹菜,“别光喝酒,多吃点儿,你看你张这么高,不都是娘我喂的好!”
江尚拿起筷子,看着一碗的鱼肉、鸭肉,食不知味,只好又放下筷子,继续闷酒。
见他这样颓废,连尚萧想了想,转移话题道,“诶,你最近跟妙妙进展到哪一步啦?”
江尚手一顿,现在提起陈雅妙,他只想起,钟岚岚三天后要被执行死刑了。
“没,没哪步,您别多想……”
江尚埋下头正怎么吃饭,突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声音震天响,似乎在砸门。
第一百一九章 劫数
江尚心神一惊,先一步起身,“我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竟是陈雅妙和她老爸陈本忠,父女两人看他的眼神都是一脸震惊,而且眼眶红红,脸上都残留着泪痕。
陈雅妙抖着嘴唇,刚想开口。
江尚连忙给他们使了个严厉的眼神。
屋里传来连尚萧的声音,“尚砸,是谁来啦?”
还是陈本忠最先反应过来,沙哑地张了张嘴,“亲家母呀……”
闻言,连尚萧赶忙迎出来,惊喜道,“哎呀,亲家带着妙妙来啦……”又转头斥责江尚,“这孩子怎么老傻乎乎地堵着门口呢?快进快进。”
“额,好。”陈本忠手扶着陈雅妙的胳膊,慢慢走近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江尚的家,很普通的家,他之前听说过,江尚父亲很早过世了,是连尚萧一个人带大了两个孩子。
看了眼桌上的残羹剩饭,连尚萧愧疚地道,“尚砸也没跟我说你们要来,我们刚吃完饭,要不,我去炒点菜?”
“哦,不用不用不用。”陈本忠赶紧摆手,“我们之前也没跟尚砸打招呼,不用麻烦了。”
“亲家难得光临,这哪儿能叫麻烦呢?”连尚萧转眼看向陈雅妙哦,眼睛里满是怜爱,“好久也没见妙妙了,之前尚砸惹你生气的,阿姨给你道歉,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好不?”
陈雅妙动了动嘴唇,但又想到连尚萧现在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于是又改口道,“阿姨,我今天来,是想找尚哥哥问点事情,能让他跟我出去吗?”
“额?”连尚萧向江尚投去询问的目光。
江尚把脸别开,躲着。
“好好,有什么误会,你们年轻人说清楚的比较好,快去吧”,连尚萧又对江尚命令道,“一会儿记得送人家到家,知道吗?”
“哦。”江尚不冷不热地应着,揣上手机,换鞋准备出门了。
江尚一走,陈雅妙和陈本忠也跟着他后面走了。
三个人出了小区的楼门洞,直往另一边的铁路沿线走,铁路上边还修了一座高架桥,旁边是一栋小区。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远远的,火车头上的远光灯射过来,像一把利剑一样,刺破黑暗。
江尚沿着旁边的石子路走,陈本忠父女俩渐渐地分开,走在江尚的两边。
高高的狗尾巴草在黑夜中摇曳着,像无数鬼影的手。
“尚哥哥……”陈雅妙打着哭腔开口了。
“恩”,江尚平静地应。
“今天下午,微博上推了一条推文过来,讲了,讲了……”陈雅妙感觉脑子都要炸了,“你是不是被人盗号了?有人在用你号诈骗呐!”
江尚停住脚步,看着那愈来愈亮的远光灯,轻声道,“不是盗号,也不是诈骗,那是我自己写的,也是真的……”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像怪物一样巨大的火车头,极速地从他们面前驶过,巨大的声响,将江尚的声音碾得粉碎。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陈雅妙摇头,“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鬼呢?我不信,打死我都不信!那都是故事,你编的故事,对不对?!”
火车已经远去,江尚转过身,看着陈雅妙。
陈雅妙抬头,痴痴地看他,黑暗中,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她以为,江尚一直不接受她,是因为怎么也他的前女友钟岚岚,是自己这样的女孩子,不对他的胃口。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不是人,他是一具癌变的尸体。
多好的人呐,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哪里像死人啦?!
“不是编的”,江尚叹着气,声音里透着认命的无奈,“那都是真的,我都贴了那么多证据出来了,你们为什么还不相信呢?”
陈雅妙痴愣愣地看着他,心痛得无法呼吸。
陈本忠“扑通”一下,跪在了布满石子的路上,用手不停地扇自己巴掌,“都是我,都是我对不对?好孩子,都是叔害了你啊!”
“我干嘛要酒驾!我干嘛要走那条路,都是我!都是我!我害了你,我该死,我真该死……”
“叔,别这样叔,这跟你没关系。”江尚赶紧拽住他,“这跟你没关系,在您之前我就出了车祸了,不是您的事儿,不是……”
“你这傻孩子,干嘛要说出来,干嘛要说出来”,陈本忠依旧跪着,抓着他的手,“你这多好的前程,往后,往后你可咋办呀?”
江尚扯了下嘴唇,苦笑道,“叔,小时候,我娘带我去庙里,先生给我算命,说我这命里该有一劫,躲不过,甩不脱,而这劫,不只是我的劫,还是许多人的劫,既然,既然我知道事实,我就没法儿不说出来……”
“你这孩子”,陈本忠抹着眼泪,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似的,“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好好活着不好吗?你咋能活得这么实诚呢?人都是自私的疯子,自私的疯子你知道吗?”
江尚扯了扯嘴唇,“知道,既然总要有人牺牲,那干脆牺牲我好了,反正我已经死过了……”
“你妈可怎么办,她怎么办啊……”
陈本忠仍跪在石子路上,陈雅妙在旁边默默地哭泣着,江尚蹲在地上,远处,又一辆火车的远光灯射穿了黑暗。
……
江尚将陈雅妙和陈本忠送回了家后,便一刻不耽误地往家里赶去,连频频作响的手机都来不及看。
一路狂奔到家里,打开门,连尚萧正收拾着屋子。
“妈?”
“诶”,连尚萧应,神色平常,“送人家妙妙回去了吧?”
“恩,送了。”江尚答,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老妈不好玩手机和上网这一口,平时都是上班,下了班有时间都是收拾屋子,或者去菜市场花些功夫捡些便宜又实惠的菜回来。
抠门就是连尚萧最大的乐趣。
即便江尚给她申请了微X号,她也不爱用,还是打电话或者发短信。
桌子上的碗已经收掉了。
江尚这才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神色平常地浏览器围脖。
距离那篇博文发出去快四个小时了,是老郑用围脖官方账号发送的,以信息方式发到每个人的推送里。
虽然围脖反应很快地将推文删除了,但还是止不住炸开了锅,以指数式方式疯狂传播着,比病毒还夸张。
第一百二十章 舆论
“我靠,真的假的,这世上真有鬼,老子读书少,别吓唬老子”
“这层留个楼,谁看懂论文的,过来装逼”
“按博主这意思,博主是不是变异啦?万人血书,活捉博主”
“我是学医的,博主检查单上各个身体指标显示,确实不同常人”
“难道博主领先全人类一步,率先进化了?”
“哇,这好事怎么没轮到我啊?我要不要也去撞个车啊?”
“你去哪儿撞,时间地点?”
“哇,校友诶!我们学校出了太多命案都被压下去了,终于有人站出来了”
“出了这么多事都不向社会通报的,XX大学出来挨打”
“不知真假,先观望一阵”
“不像假的吧,博主把学生证都贴出来了”
“刚上X信网查了一下,存在诶[图片]”
“我的天,他要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是真有鬼杀人了啊”
“真的真的,是有鬼的,前天我姥爷逝世一周年,我妈说姥爷托梦给她了”
“滚滚滚,人家说的是科学,不是封建迷信”
“博主真能看到鬼啊?鬼张什么样子啊?是不是真的像电视里演的,贞子?楚人美?林氏僵尸?”
“我的天呐,那博主也太惨了”
“博主通篇的意思是,人利用鬼在害人,依我看,要好好查一下那个高教授”
“好精彩,坐等吃瓜”
“能用鬼悄无声息地杀人,看谁不顺眼就杀谁,真爽诶,现在转行学物理来不来得及”
“我要杀了我妈妈”
“这谁家的熊孩子,大人赶紧出来领走”
“好可怕,现在的人戾气怎么这么重,用鬼杀人,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好吗,居然还有人想如法炮制?博主曝光一切的原因是什么?你们都体会不到博主的良苦用心吗?”
“终于看到个正常点的回答了”
“不过,好像除了他的学生证是可以求证真的,其他贴出来的附件,都没什么可以求证啊”
“是啊,那什么兀灵族的回魂夜视频,我之前就在灵异论坛上看过了,博主是从那儿down下的?”
“难道又是开局一张图,故事全靠编?”
“坐等官方回应,吃瓜”
“坐等官方回应@XX公安”
“坐等官方回应@XX大学”
“坐等官方回应@驻米大使馆”
“坐等官方回应@XX法院”
……
“看什么呢儿子,这么专心?”连尚萧洗完澡,见他把眼睛都要瞪进手机里了,于是靠了过来。
“啊?”江尚心一惊,赶紧熄了手机屏,“妈!您洗完澡啦?”
“昂”,连尚萧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道,“干嘛?不给妈看啊?”
江尚扯了扯嘴角,“我都多大了,您总得给我点儿隐私权吧?”
“啧啧,又是隐私,你小子是我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隐什么私。”
她总是这样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她的主权,但又没有执意要问个所以然出来,于是江尚也就不反驳。
见她难得拿起手机,江尚一阵心惊,反射性握住她手腕,“妈!”
“干啥?”
“您要看什么?”
“没什么啊,我就打打麻将”,连尚萧不明所以,“你咋啦?”
“哦,没啥”,江尚松了她的手,“您手机别放太近,对眼睛不好。”
“顾好你自己,你刚才恨不得扎手机里面去了。”
“哦。”
于是,母子俩就坐在了沙发上玩手机。
江尚再也不敢打开微博刷了,翻了本电子书出来,漫不经心地看,眼角余梢还得时刻留意着老妈的手机界面。
纸大概是包不住火的,但江尚总是很害怕那一刻的到来。
坐到十点,连尚萧就架不住眼皮打架了,半天不出牌,手机也恨不得掉了。
江尚推了推她,“妈,妈……”
“诶?咋啦?”
“回房睡吧,这里躺着着凉。”
“好好”,连尚萧坐起来,“你咋还在玩手机呢?快去洗了睡觉。”
“好。”
然后,江尚送着老妈回房,替她盖好被子,又把手机给她捎了出来,才放下心来。
老妈手机确实啥都没有,打电话发短信,一个QQ游戏,加一个微信,智能手机被用成了老人机。
不过这样正好,这样正好。
……
江尚躲在厕所里刷手机的时候,X博关于这个话题的热点已经上亿了,舆论热点空前沸腾。
不少专业或者流量大v已经卷了进来,发表长篇大论。
总而言之,大概分为两派阵营。
有保守的,认为博主是吸引眼前、哗众取宠、毫无底线。有激进的,认为博主从科学的角度给出关于鬼魂的解释,认为是真的。
但是,目前为止,仍没有任何的官方给出解释。
两派相持不下。
倒是有个X博认证过的物理系教授站了出来,从专业角度给那三篇论文给予了肯定。
于是又是一阵宣扬大波,激进的势头瞬间盖压保守的。
江尚放下手机,放下心来洗澡。
澡还没洗完,手机响了。
不是他自己的,是老妈的。
江尚关了水龙头,拿起手机,眸子瞬间眯紧。
“喂?”
“尚哥?”是连晨。
“你找我妈干嘛?”江尚语气很不好,想啥来啥。
连晨顿了一瞬,回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出什么事情我来抗,但是我要警告你”,江尚一字一顿,“别扯上我妈,这一切都跟她没关系,否则,别怪我做出更激进的事情来。”
满满的威胁。
“你真的是疯了,就为了救一个钟岚岚,你要把所有都抛弃掉,把自己都葬送掉,你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
“你到现在为止还认为我是在编故事,或者是发神经吗?”江尚有些落寞地道。
“不,我不认为你是在编故事,也不认为你是在发神经”,连晨恨恨地道,“你是在犯罪!造成这么恶劣的影响,你真是要把自己玩死了!”
江尚闭了闭眼道,“如果你还是不信,可以去问问你的上司吴云风,问问他的意见,其他的,我不想辩驳。”
说完,江尚挂断了电话。
看着手里的手机,犹豫了半天,一咬牙,还是扔进了水池子里。
刚刚还犹豫着,要不要还是留着这手机给老妈打打麻将解闷儿,现在看来,这手机真的不能留。
不能留啊。
第一百二一章 闹哥委
江尚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再看X博。
刚刚那个认证的物理系教授的转载链接,已经失效了,内容也被删除了。
该死。
虽然官方现在还没有表态,看来已经开始有所动作,要控制舆论的苗头了。
江尚惴惴不安地揣着两个手机回房,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是老妈那个已经报废的。
躺上床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明天这事儿如果还不能妥善解决,岚岚就要被行刑了。
老天爷,你总得让奇迹发生一次吧。
江尚心里咆哮着,抱着被子,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眠。
神奇的是,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前想到了钟岚岚,那一晚,他真的梦到了钟岚岚。
钟岚岚像失去了声音一样,只是抓着他的手流眼泪,不停地流眼泪,痛苦无声。
江尚怎么跟她说话,她都不答。
等江尚再转到她后面一看时,发现她后脑勺塌缩了一大块,血肉横飞、脑浆四溢,好像被人爆头了一样。
“啊——!!”江尚被吓醒,才四点钟。
“搞毛啊。”江尚坐起来,看了眼窗外乌黑的天空,又刷起手机来。
有个大V博主弄了个投票,参与人数高达几百万了,认为江尚是骗子的占52%,认为他说的是事实的占48%。
明明是对半开的数据,但江尚刷评论,感觉一多半都是在骂他、甚至上升到人身攻击和问候家族的地步。
而那些隐晦支持他的言论,则是凤毛麟角,明显是官方在有意地删掉某部分的言论。
糟糕了。
情况很不乐观。
江尚放下手机,不想再看下去。
……
连尚萧起来后,半晌站在房门口没动。
“妈,早啊?”江尚有些僵硬地笑了笑。
连尚萧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白粥、油条和咸菜,不敢置信。
现在才六点半。
连尚萧一点也不惊喜,面如土色,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儿砸,你咋啦?你别吓唬妈啊?”
“说啥呢妈?我现在退学了,不是学生了,也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睡到日晒三竿吧?那太没出息啦。”
“哦,是这样”,连尚萧欣慰地笑起来,“我儿子就是有出息,你别担心哈,妈今儿就去厂里给你说说工作的事儿,准批的下来,妈在那儿都十几年了,这个面子还是有的。”
江尚扯扯嘴角,笑容有些勉强,“谢谢妈。”
于是,连尚萧去洗漱了。
江尚坐在了饭桌旁,又看了手机里提示的99+的信息,没点开,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白粥,出神地着外面麻麻亮的天。
连尚萧坐下吃了几口咸菜后,见儿子心不在焉的样,仍不放心地问,“儿砸,真没发生什么事儿?”
江尚回过神来。
“不管有什么事儿,一定告诉妈,别让妈提心吊胆的好不?”
虽说儿子长大是好事儿,但这跟以前的差别实在太大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闻言,江尚愧疚地笑了笑,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连尚萧那报废的手机。
“妈,不好意思。”
连尚萧看了眼黑屏的手机,问,“咋啦?”
江尚垂下头,无比歉疚地道,“昨儿洗澡的时候,想试试您玩的那个打麻将的,一不小心,掉水里了……”越说越小声。
“你这孩子,你洗澡就洗澡,玩什么手机嘛!这手机一千多块钱呐,就让你掉水里啦……”说着,抬手就要招呼过去。
江尚紧张地闭上眼,就像小时候一样,他不会躲老妈的毒打,只会闭上眼默默忍受。
然后,见他这样,连尚萧却停住了动作。
转眼间,儿子都28了,脸上的棱角不像幼时那般圆润,下巴上的胡渣冒着青,跟他爸长得也是越来越像了。
那一瞬间,连尚萧好像看到了那个早早丢下自己的负心汉。鼻子一酸,手就打不下去了。
“算了!”连尚萧放下手,“坏都坏了,打你还有什么用。”
江尚睁开眼,“对不起,妈。”
“真不让人省心!”连尚萧夹了根油条继续吃早餐,“妈没手机,你今儿就好好在家里待着,家里有网有电脑的,你想玩游戏就玩,想叫外卖就叫,当然尽量别叫,外卖不干净,冰箱里有菜有米,你中午对付一顿,妈晚上回来给你做饭。”
“哦。”江尚惭愧地低下头。
“别跑出去,知道没有?”
“……”江尚没说话。
“人家之前算命先生就说过了,你命里这一劫有三年呢,还正好就是你成家立业的年纪。你看看,人家不说中了吗?好不容易考上的研究生也读不下去了,对不?”连尚萧想了想道,“妈不是要扛挖你伤疤,只是想你扛过这一劫,扛过去,就什么都好了,对不对?”
“恩。”江尚应,“知道了,我不出门的。”
“恩,妈上班去了。”连尚萧扒完了碗里的粥,便换上工服,匆匆上班去了。
江尚也没心思吃早餐了,一桌子碗筷剩菜就晾在上面。
刚掏出手机准备刷刷看什么情况了,范梓明的电话打过来了。
“老江啊,你到底干了些啥伤天害理的事情啊,你想坑死哥们儿啊,呜呜呜……”范梓明几乎是在崩溃地哭。
“老范怎么了?出了啥事儿,你慢慢说。”
“你发的那篇博客,我们都看到了。”范梓明说。
“恩”,江尚缓缓地道,“是学校那边找你们谈话了吗?”
“找了,但这都是次要的,重点是……”
“重点是啥?”
“重点是,自从我们看了你的博客之后,宿舍开始闹鬼了呀!你昨晚没回来,我们三个人被吓了一晚,一晚上没睡啊,连宿管老头儿都被我们骚扰得没法子了,但是每次喊人上来之后,又啥事儿没有,我们都快崩溃了。”
江尚心咯噔了一下,“怎么闹鬼了?你说。”
“我打着游戏,一波团战快开始了,电脑屏幕像下雨一样开始流血,流到最后,一张血脸映出来了,好像还是个女人的脸,但脸上的皮肤没有了,我叫了昊子过来看,结果他一过来,屏幕上又啥都没有了。”
“我以为是我眼花了,结果昊子去洗澡,没洗几分钟,光着屁-股从厕所里跑出来,他说墙上映了一张血脸出来,结果我俩进去一看,又啥都没有了。”
“再然后老侯回来了,我们仨准备关灯睡觉,结果灯刚一关,就听到女人的哭泣声,我们赶紧把灯打开,又啥都没有……折腾到最后,我们都疯了,叫宿管上来,结果他啥也没听到,还骂了我们几句。我们再一关灯,结果你猜怎么着?”
第一百二二章 取舍
“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就躺在你那床上,用蚊帐掩着,看不清楚,你说你个混蛋,你不叠被子就算了,干嘛不把蚊帐打起来啊!!”
“然后呢?”江尚揪心地问。
“还能怎么然后啊?一打开灯,你床上又没人了呗!”范梓明又想哭,“就这么搞了一夜,最后老侯跟昊子爬到我床上,灯也没关,就互相瞪眼瞪了一夜,谁也没睡。”
江尚大概可以确定,这是高劲放出来搞他的。而且这丧心病狂的王八蛋,还是用的他未婚妻。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回家了,也不知道家在哪儿,所以老范他们才成了替罪羔羊。
江尚歉意地道,“不好意思。”
“算了算了”,范梓明稍稍冷静了一下后道,“你遭的罪怕是要比我们多多了,刚刚七点没到,辅导员就亲自摸到我们宿舍,来找我们了。”
江尚平静地问,“他说了什么?”
范梓明长叹一声道,“他说你有精神病史,这些东西都是因为你有分裂症、臆想出来的,还说他之前提议过让你休学,但是你不肯休学,现在事情闹这么大,学校保不住你,所以……”范梓明不忍再说下去。
江尚笑笑道,“所以我被开除学籍了?”
“我靠,老江,你还真看得开啊?”
“毕业证已经对我没有意义了。”江尚道。
反正他的生活轨迹已经脱离正常人了,从前规划好的,毕业、找工作、结婚、生子……都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范梓明长叹一声,“老江,其实我们哥仨是挺你的,昨儿我仔细看了那三篇论文,感觉还是很有条理的,昊子也是,他还留言转发了呢,老侯也点赞了,只是……”
“辅导员威胁你们?”江尚肯定地问。
“恩!他今天早上来找我们,一是告诉我们关于你的事儿,二是警告我们不要掺和,不然,我们仨也得……”
“没事儿”,江尚直接道,“你们有这份心我就很感动了,我不想连累你们,还是以拿到毕业证为主吧。”
“恩,所以我们没法子,昊子只好把转发删了,辅导员还看着我们仨注销了X博账号。”
江尚想了想,问道,“老范,我只想问你个问题,你相信,我博客里说的那一切吗?”
范梓明顿了好久,才老实地道,“本来是不信的,那三篇论文虽然有理有据,但还是缺乏能让人眼见为实的现象。但是一经历了昨晚的事情,我们又信了。但是今天早上周志翔来找我们之后,他说你有分裂症,我又不知道该不该信了。因为我们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这宿舍的位置不好或者别的原因导致的幻觉,还是真的有这么一股能量存在。”
江尚平静地道,“我没有精神病,更没有什么分裂症。”
“老江……”
“老范”,江尚抢先道,“学校既然给了你们那么大压力,我就不要求你们帮我了,趁着这个机会,跟周志翔要求换宿舍吧,那女鬼是冲着我来的,你们换了宿舍应该就骚扰不到你们了,毕竟,现在这么大的舆论压力,高劲应该不敢在大范围玩得太出格。”
“老江”,范梓明颇自责地道,“入学那会儿,咱俩是最先认识的,现在我丢下兄弟……”
“你拿我当兄弟,不忍抛下我,但是我也拿你当兄弟,所以不想拉你一起下地狱”,江尚用勺子漫不经心挑着碗里的粥,“还是先顺利毕业吧。”
范梓明几欲落泪,“那你怎么办?”
“你既然看了我论文,就应该知道我死不了”,江尚笑笑道,“反正也死不了,那下地狱又何妨,无所谓了,你们赶紧换宿舍,别被误伤就好。”
不然他罪过更大了。江尚想。
“好。”范梓明应。
江尚道,“还有一件事,我不回学校了,麻烦帮我把东西打包一下,邮寄给我。”
“好啊,地址呢?”
“地址……”江尚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不用了,过段时间我自己回去拿吧。”
跟范梓明聊完,热腾腾的粥已经冷掉了。
家里空荡荡的,江尚有种像是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
闭上眼睛“看”了一会儿,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
高劲应该是不知道他的住址,这也是他最后的宁静土壤了。
放着桌子上的碗筷,江尚抱着膝盖坐沙发上,鼓起勇气翻起了微博。
话题已经在榜单第一上挂了十几个小时了,热度更是突破了十亿大关,这意思就是,国家大半的人口都参与进来了。
生与死,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问题。
而死后的梦境是什么,从来都没有死去的人回来泄密过。江尚是彻底捅了马蜂窝。
然而,助推了一波热度的原因是——官方的澄清和声明,陆陆续续出来了。
首先是江尚的学校,XX大学的官博——“XX大学目前高度重视‘亡者的请求’这一话题,鉴于影响甚广,且事关我校高劲教授的声誉,现做出以下声明:
我校并不存在20XX级的物理系学生江尚,此人与我校无关,其所贴出的学生证和当年的录取通知书均为伪造。
我校始终对恶意造谣、虚假营销等无下限吸引眼球的行为零容忍,现我校律师团队已着手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谣言止于智者,我校将继续一如既往地维护网络环境,严守……”
江尚点开大图,一张是学校的大门图,另一张是在X信网上的搜索图,江尚在X信网上的学籍信息已经被除名了,搜索显示无。
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要跟全社会为敌,但真正面对的时候,仍是是一股邪火,冲上脑门。
江尚反射性地点开评论想在下面追评,就一张图——昨天他提前在X信网保存下的截图,那时还有他的学籍信息。
然而刚加载完图片,又意识到,这么火的话题,不会没有人保存过截图的,之所以底下一张也没有,那很明显就是被净化了。
哪怕不被净化,官博也大可洗地说,截图伪造。
江尚丢开手机,靠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看天花板。
高劲那个实验室,乃至整个新校区的建设,都是有明显问题的,而且会牵扯出学校的一大波领导人物。
这种情况下,比起一个无关紧要的学生要遭受全体网民的口诛笔伐,他们当然会选择维护高劲了。
这么想着,江尚就释然了。
第一百二四章 群起攻之
又是一份官方撒谎的声明。
脸不红、心不慌。
江尚挫败地想,这世界感觉要完蛋了。
突然很想笑,一堆@他的信息里,都是问候他祖宗十八代的、人身攻击的。
还有一个大V是之前不停央求他,要给他做全身体检的XX三甲医院的官博。
昨天他贴出来的附件一,就是在他们医院做的体检。
结果这家医院一分钟前发出了声明,说他的体检记录是伪造的,医院并没有为其做过体检……
昨天早上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医院院长还亲自找他谈话说,让他时不时来配合一下身体检查,不仅不要钱,还给予补贴。
这翻脸不认人的仗势实在有些可笑。
“博主还要点B脸不?你咋不说自己是外星人哩?”
“他娘的,害老子昨晚怕的一晚上没睡着觉,姓江的滚出来”
“怕鬼找上你?你是干了些啥啊?”
“几年前的那个造谣说练XX功能长生不老的,不是判了十八年么?这位大概判多少年@XX律师事务所”
“江电波快滚出来验明真身,老子要看变异人种那地方有没啥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人家是变异,不是变性”
“你见过?你知道?”
“好可惜,居然是假的啊,还以为真有长生不老的人呐”
江尚发现自己已经能心平气和看这些恶言恶语了,甚至还能被逗笑,好像那个被攻击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阿Q精神像是机体自动产生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无需自我调节。
然而,当他想心平气和、与世无争时,别人却找上他了。
“砰砰砰”的砸门声响起,像鬼子进村一样的恐怖。
江尚瞬间回过神来,死死地盯着那个门。
高劲,是找到这里来了吗?
“老江、老江你在吗?”
是老花的声音。江尚大大松了一口气。
从沙发上下来,光脚走到门口,拉开门。
花痴推门而入,一脸惊慌,稍喘粗气,好像后面有鬼在追他。
江尚不急不慢地关上门,“慌什么,我都不慌……”
“我靠!你不过啦?!”花痴站在门口,叉着腰,瞪大眼睛看他。
“过不过又有什么意义?反正我又不是人了,还不如跟那个杀人犯刚一刚”,江尚抱膝坐回到沙发上,仰头看天花板,“虽然现在我好像输了。”
“你特么,这事儿你都不跟我商量一下的吗?”花痴瞪他,“天都让你捅穿了。”
江尚苦笑道,“怕什么,捅穿了又怎么样,一群人不是又拿我堵上了么。”
花痴不理他的自怨自艾,找了个杯子灌了一大口水,说,“我是来接你的,你最近跟我回山里吧。”
“不去,我哪儿都不去!”
“哎呀,你咋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呢?”花痴急得团团转,“我刚上来的时候,你们家楼下聚集了一大帮人,拿着锅碗瓢盆还有大喇叭,是准备上来讨伐你的呀!”
江尚瞪大眼,“讨伐我?”
“是啊,他们正在楼底下商量呢!现在咱们从楼顶绕到另一栋楼,然后从另一栋楼逃出来还来得及,我叫了一辆出租在楼下等着呢!你快点!”
江尚从一脸震惊中回过神来,“那我妈怎么办?我要跑了,她回来肯定得知道啊!”
花痴捂脸,“你特么在做什么梦呢?闹得这么大,你还想瞒过你妈?随便个什么邻居一问你妈,都能知道是咋回事儿啊!”
“我……”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赶紧地先跑,你要是怕你妈知道你身体出问题了,你就跟她说你撒谎的,反正全世界人不都认为你在造谣么!”
“那,那我去收拾几件衣服。”江尚从沙发上站起来。
“还收拾个毛,走啊!”说着,花痴拉着他就往门口跑。
江尚高高大大的个儿,硬是让他拉得一踉跄,啥也顾不上了,只来得及在门拉开的时候,捡起门口的一双波鞋。
江尚家住八楼,刚冲上九楼拐角,就听到楼梯间传来整齐划一的喇叭声。
“请连尚萧母子滚出XX小区!”
“请连尚萧母子滚出XX小区!”
“请连尚萧母子滚出XX小区!”
“靠!”江尚一边套着鞋,一边怒骂道,“这些人是疯了吗?就算我在网上造谣,这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先别管了!赶紧跑吧!”
花痴拉着他,继续往上爬楼梯。
天阴着,下着连绵的毛毛的细雨,风裹着雨,直往人脸上拍。
江尚没穿什么厚衣服,冻得一哆嗦。
花痴拽着他,一路狂奔到另一栋楼,两人“哒哒哒哒”地直往楼下冲。
楼下果然停着一辆出租车。
花痴刚准备拉开门,不远处门卫一大妈高喊道,“他下来了!他在这儿呢!”
然后一个大妈引来了几个大妈,几个大妈吆喝着,眼看动静越来越大。
花痴赶紧把江尚推进车里,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啪”的一声关上门。
“师傅,麻烦去XX山。”
那师傅没应,也没发动车子,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后视镜,打量江尚。
良久,才不确信地开口问,“你就是那个江电波?”
江尚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现在网上的人都嘲讽他叫“江电波”,因为他提出了灵魂本质就是电磁波,而且他死了。
花痴打圆场道,“哎呀,师傅你管他是谁呢?有钱挣难道不挣吗?您赶紧走吧。”
谁知道师傅义正言辞道,“不好意思,我虽说是个出租车师傅,挣得少,但我是个有良心、有社会责任感的人!这种造谣滋事、扰乱社会治安、违法乱纪的人,我还真就不载您,您请下车自便吧。”
“不是!就算他造谣滋事、扰乱社会治安,那跟您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师傅回过头来,怒气冲冲,“这种靠造谣吸粉、危害社会安全挣来的钱,老子嫌脏!滚出去,别把老子座板坐脏了!”
江尚受不了了,想起身。花痴拉住他。
“不是,师傅,付钱的是我,我的钱又不脏。”
“滚!再不滚,老子要报警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终章
最后,江尚和花痴还是被赶下了车,春雨细细软软地落在头上,很快就湿了个透。
被一群讨伐他的大爷大妈逮个正着,江尚被十几双手抓着,像被一只千手怪物拿捏住。
“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江尚有些心如死灰,一句话也不想说。
花痴挤在人群中,为他发声,“各位叔叔伯伯阿姨大婶儿,就算他在网上造谣,但这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欠你们啥的。”
“谁说不欠!他们家常年拖欠物业费,整个儿一老赖,物业公司罢工,害的每个月物业费,还让大伙儿帮他们家垫付。”
“就是!我住他们家对门的,东西拿太多,把一壶油放门口,结果转眼就让他妈拿走了!我明明听到他们家的关门声,还死都不承认!”
“他们不止偷油,还偷快递呢!我专门找监控看过,就是他妈拿的,还死不承认!”
“就是,我快递也丢过!”
“还有之前小区准备装电梯,大伙儿都同意了,就他们家,死都不给钱,害得电梯也没装成,我们家老爷子都八十高龄了,还得天天爬楼梯,就是他们家害的!”
“他妈不就仗着生了个硕士生儿子到处瞎嘚瑟嘛,今年我闺女高考失败,她对我闺女不知道说了啥,害我闺女得了自闭症,现在都还天天吃药呢!”
……
江尚一言不发,什么也不辩解,默默地忍受众人的推搡拉扯。
他只知道邻里关系不怎么好,小区里的大妈大爷都不待见他,却从没关心过其中的缘由。
花痴更是无语,古人劝,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是有道理的。
这不,报应迟早要来的。
“各位街坊邻居”,花痴继续喊道,“也许他妈对不住各位,但这些事儿跟江尚没多大关系啊,不知情者无罪啊,要不这样,这雨淋得也难受,您先让我们回去,晚上,晚上等他妈回来了,咱一起商量着,把事情解决好吗?”
“商量个屁!”一大妈尖着嗓音,“再商量,我闺女的病能好吗?”
“就是!电梯能装上吗?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没什么好商量,他儿子造谣诈骗、他妈缺德事儿做尽,我们已经叫了记者媒体和警察了,等他儿子去坐牢了,他妈迟早得滚蛋!”
“对!要是他妈还不滚,我们就天天在他家门口播大喇叭叫她滚蛋,看她怎么办!”
“我同意!我们三栋楼加起来有几百户人家呢!轮流在她家门口喊,看她能忍多久!”
“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
花痴心凉了半截,“你们还叫了记者?”
到底是热闹不嫌事儿大!怕啥来啥!
“不是”,花痴继续道,“人家,人家家里是有房产证的,是业主,就算他们家缺德,你们也不能这么赶人啊!”
人群中一大爷又高喊,“你们家房子我买了,只要你们滚,多少钱吱个声,老子现在就打账!”
不给活路啊!
“各位叔叔阿姨”,江尚白着脸,终于开口了,“你们是看着我长大的,当年我爸刚走的时候,我记得……”
“别在这儿装可怜,早干嘛去了?当年你爸走,街坊邻居有多照顾你们家,你们良心被狗吃了,现在缺德事儿做尽了,走投无路了就装起可怜了?”
“就是,我们不吃这一套!”
“你们滚就是了!”
“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
“是不是今儿我从这楼上跳下去,你们就不赶我妈了?”江尚幽幽地道。
声音不大,但极具震慑力,人声鼎沸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嘁!装你妈呢装!”一年轻小伙儿最先发出嗤声儿,“还当自己是变异人能长生不老?你咋不说自己修炼成仙了呢?你跳一个我看看?你要是跳下来真没死,我就信你这世上有鬼!”
江尚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睛里的血丝慢慢长出来,交错着成了网,两只眼睛通红起来,吓得那些大爷大妈都渐渐松了手部。
“老江,老江,你别冲动啊!”花痴拽住了他的胳膊,“为了让这些屁民,犯不上,知道吧?何必让自己遭这个罪呢,你妈一会儿……”
然而,他还没说完,江尚一把推开了他,直冲上楼。
几乎同时,小区门口进来了两大辆面包车。
车门拉开,一个漂亮的女主持拿着话筒,还有几个彪壮的大汉扛着各种仪器设备就冲了出来。
然后摄像机对准了女主持,女主持一边倒退着,一边举起话筒对镜头道,
“我们接到群众爆料,这里就是遭到全网抨击、网名为‘有思想的电磁波’的住址了。从外面我们可以看到,这栋老楼虽然翻修过,但是很有些年头了。接下来我们将走访到他家,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年轻人,走上了造谣诈骗的违法犯罪道路。”
花痴看着那女主持,想上去抢她的话筒。
这帮媒体,真是喜欢添油加醋,造谣还可以理解,那诈骗真是强扣帽子,他诈骗谁的钱啦?
“主持人,江电波不在家里,他跑到楼顶上了,准备给大家表演变异人跳楼的绝活儿!”
“什么?”那主持人脸上瞬间泛起兴奋的红晕,涂着艳丽口红的嘴唇开开合合,“江电波为了让网民们相信他是变异人,竟然选择跳楼?现在,请跟我一起直击第一现场!”
……
花痴想揍一顿那女主持,但咬咬牙,还是跟着跑上楼。
两个阶梯两个阶梯地跨,一路狂奔到四楼,才追上这货。
“你别冲动啊,虽说死不了,但何必让自己受着罪呢?到时断个脖子、断个腿的,难受的还不是你!躺病床上的还不是你!”
花痴一路跟着他,喋喋不休,“再说,一会儿你妈来看到了怎么办?你要是脸朝地就得面目全非,你要是后脑勺朝地就得脑浆迸裂,到时候,到手……”
“滚!”江尚一把推开了他。
毕竟他个儿高,花痴只是一个身体定格在十五六岁半大不小的孩子。再加上他力气很大,花痴被推到墙上,脑子撞得一“砰”。
“你特么有病啊……”花痴揉着脑袋,真是不想管他。
但看他上楼的背影又甚是孤独,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货为什么非跟自己过不去。
花痴继续一路跟着江尚,劝诫的话、安慰的话、恐吓的话说了一路,这家伙听都不听,甚至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推到一边,下手还一次比一次重。
到楼顶的时候,花痴吼起来,“姓江的,你他妈就这么点出息?!那些人跟你有个毛关系?那些不知死活的屁民让鬼杀了还是让鬼吃了,你又有半毛钱损失?”
“你他妈好好活你自己的不行吗?难道没有那些屁民的认可,没有那些屁民的信任,你他妈就活不下去了吗?”
“你他妈就非得要那屁用都没有的面子吗?!”
江尚停住脚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头发已经全让春雨濡湿了,水珠顺着脸颊滴下,眼神阴郁到极点。
“走啦兄弟,咱下去吧行不行?跟我一起回庙里,咱天天吃酒喝肉有什么不痛快的,管这些破事儿干嘛……”
然而,他手刚碰到江尚,江尚反手扭住他的手腕。
花痴感觉胳膊都让他拧脱臼了,“姓江的,你脑子装的是他妈粪草吗?!”
江尚仍然一言不发,扭推着他,将他推出了天台,然后手里一丢。
花痴像个垃圾一样被他扔进了楼道里,脑袋上的脓包撞在楼梯的铁扶手上,撞得生疼。
“你他妈……”
花痴扶着铁栏杆站起来的时候,江尚已经将天台的那扇铁门准备关上了。
那张锈迹斑斑的铁门划过一个半圆时,花痴最后看了一眼他的脸,那半张脸上失去了生机。
“老江!老江!!”花痴瞬间泪流满面,疯狂地拍打起那扇铁门,“我孤独了两百年,不都这么过来了吗?你他妈为什么就不能当个缩头乌龟呢!”
……
吴云风是最先赶到的,车速飙到两百,闯了n个红灯。
然而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不止是本小区的居民,还有一堆看热闹的人,一栋小小的居民楼围得水泄不通。
吴云风掏出手机打电话,“立刻让消防队的人到XX小区,用最快的速度!”
还有记者媒体在做现场直播,摄像机、灯光、话筒……置办得井然有序。
“看看,那家伙真站上去了!”
“哇,他真的要表演跳楼啊!”
“这楼有十层吧,跳下来也不一定死!”
“不会死?你上去跳个不会死的来看看?”
“老子才不跳,有生之年居然能现场看到人跳楼,真是不枉此生了!”
“赶紧录像、录像……”
“哦,对对对!”然后人群纷纷掏出了手机。
怒火像魔鬼一样缠上他,吴云风掏出手枪,对着天空就是两下“砰砰”巨响。
人群瞬间炸了锅。
“他妈的!你们这些王八蛋到底是不是人!民族的劣根性就是你们这些王八蛋传下来的的!都他妈2XXX年了,还他妈吃人血馒头!赶紧滚!不然一会儿全给老子滚进去吃牢饭!”
大部分开始往后面退,然后整个小区塞得水泄不通,外面的人拼命想挤进来看热闹,里面的人又不是那么想出去。
“你谁啊?”一刺头儿跟他互呛,“凭什么抓我们,我们就是路过,他自己要跳的,又不是我们要他跳的!”
办了那么多案子,吴云风第一次被气得有些失去了理智。
举起枪,对着那人下就是一“砰”。
“啊!!我中弹了!”那怂货立马哭倒下去。
吴云风只是击中了地面,只是尽管这样,弹片的飞溅力度也不小。
懒得跟那怂货解释,吴云风又直奔那记者。
“事情越来越大了,警方刚才鸣枪示威,似乎想阻止这一场悲剧,但我们知道,造谣滋事,危害公共安全罪,江电波即便不死也要坐牢了,他会选择轰轰烈烈地跳下来圆了这个谎言,还是跟警方回去……”
那女主持还没说完,吴云风分起一脚踢在那摄像机大哥的腰上。
“哎哟——”
然后捡起那沉重的摄影机,“砰”的一声,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那女主持放下麦,叉腰,指着他的脸,“诶,警察同志,你怎么能……”
吴云风虎目圆瞪,“一帮吃人血馒头的王八蛋,我从不打女人,你们他妈别逼我!”
……
后面还有花痴拍门的声音,江尚看着底下涌来越来越多的人,还有几声特别突出的声音传上来,都是怂恿他开跳的声音。
进化了万年,人类基因里的嗜血与残忍是一点都没有变的。
如果谁都有机会当上纣王,大概谁都会建鹿台虿盆。
人类早该灭绝了。
江尚突然想笑,感觉一切的努力并没有任何的意义。
手机突然响起,是吴云风。
江尚接起。
“你惹的麻烦够大了,适可而止!”
江尚笑,“怎么?怕我从这里跳下去没死,然后你们撒的弥天大谎会不攻自破?”
吴云风见识过他不死的本事的,那次他被货车装成那样,还被人抛了尸,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就算你从这里跳下去不死,也并不能证明什么,赶紧下来,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呵呵,哄三岁小孩儿吗?”
吴云风紧紧盯着楼上的江尚,道,“我们查到了高劲的实验室为什么一夜之间器械全没了的线索,那天晚上有目击者,看到实验楼的器械被搬空,而且那天值班的保安,接到了上级的电话,让他不用去值班!”
“真是谢谢你们终于相信我”,江尚苦笑,“但是有没有觉得晚了点?我已经被你们推上了断头台才来说这些?”
“是你自己把自己推上的断头台!”
“呵,随你怎么说,我只问一句,钟岚岚,你们到底能不能给她留一条活路?”
吴云风咬咬牙,才道,“对不起,钟岚岚两天前已经被执刑了,之前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江尚那张没有生机的脸瞬间皲裂开。
“是真的”,吴云风满是愧疚,“最高法院执行令下来,只是要求1-7个工作日内行刑,并没有要求说非要拖到最后一天才能行刑……行刑前的体检,她没有怀孕。”
所以,早在他发博之前,岚岚就死了。
那一瞬间,江尚脑子像过电影一样过了一遍从前的快乐时光,于是,那张了无生机的脸也渐渐恢复了生气。
人与冷血畜生的不同,到底还是因为有情。
生存和繁衍,是生命的两大主题,这催生了亲情、友情、爱情。
但现在,人的感情、与生存和繁衍之间,早已横亘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算是哥错了行吗?你要心里不痛快,揍我一顿或是拿枪对我突突都行,可以吗?!”他也接到过不少人跳楼自杀的报警,但吴云风从未有过如此恐惧。
“老吴”,江尚看着底下,平静地道,“我没有错,没有撒谎。”
“恩,我知道。”
“我没有造谣滋事,没有哗众取宠。”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没有想骗任何人,也没有想害任何人。”
“是,你先下来!”
“我想把我知道的说出来,我想让大家不受伤害。”
“恩,我信你,你先下来。”
“还有,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
不等他说完,江尚直接扔了手机。
不知何时,细细绵绵的春雨停了,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了蓝天的一角,春风也终于和煦起来,不再透着刺骨的冷。
江尚纵身一跃,向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堆飞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