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美人如花隔云端,忽然相见
忽如其来的异状让每个人都绷紧了身体,挡在赵旭马前护卫的陈世上从自己坐骑上搭着的牛皮褡裢中抽出一个三尺长的铁棍,很熟练几下拉扯抽动,这个铁棍就成了一只长枪。原来他的枪为特殊打造,中间中空,能折叠,平时不用,就攒在一起,很是方便携带,这枪身两丈有余,枪尖明晃晃的闪着寒芒。
钱青林这会还对着地上的罐子全神贯注,陈世上手持长枪到了跟前,将枪尖对着罐子轻轻一翘,罐子就歪了一下。
钱青林看了一眼陈世上,拎刀做好了劈砍的准备,陈世上将枪尖对着罐口戳了进去,并且搅动了几下,众人都大气不出,赵旭也不例外。但是,什么异常都没有。
陈世上枪尖用力,将罐子挑起,这罐子直直的飞起,又重重的落下,“呯”的一声,砸在地上,完好无损。
赵旭一行几个都是久经百战,杀过人也都流过血,胆子都大于一般人,不过这会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疑惑和不安。薛宗义觉得自己刚才逃跑的样子太丢人,这下见众人都盯着地面的罐子,于是重走了过去,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的将罐子抱起,觉得这东西除了比平时的罐子略微沉一些,也没有什么特别。他小心翼翼往罐口里面瞧了瞧,同样什么也没有发现,干脆的坐在地上,伸手将抚动着上面的尘土,看了看说:“这上面画着几个人拿着叉子对着……对着太阳舞蹈,还有……一个人脸,人脸四周向四外散发热气,还画着一个圆圈,圆圈里长长短短的摆着几根棍子,没有了。”
薛宗义说着,见赵旭目光在看那两具男尸,赶忙说道:“没有特别,他们身上没有别的伤口,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兵器。”
听薛宗义这样讲,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这个奇怪的罐子上。薛宗义左摸右摸,将上面附着的土全部擦拭干净,但是这罐子再也没有响动。薛宗义问钱青林:“你刚才怎么弄的?”
钱青林再次将刀插进土里,到了薛宗义跟前,略一思索,蹲下又一次伸手抚摸这个奇怪的罐子。
可是这次钱青林不管怎么摩挲,却什么响声也没有,薛宗义看了一眼赵旭,说:“些许,刚才是刮风……”
薛宗义话音未落,从罐子里传出了一个声音,他本来坐着,身子往后一倒,就趴在了地上,钱青林也是一惊,但没有退后,嘴里大喝一声:“什么鬼!快出来!”
此时正值午后,天地皆明,赵旭从马上一跃而下,到了钱青林身边,其余人也围了过来,钱青林环视一圈,再次伸手摩挲罐体,果然又听到里面呜呜咽咽的像是有人在说话,但是说的什么,谁也听不清。
赵旭仔细观看钱青林抚动罐子的手法,见他是上下顺序在动,说道:“你手上稍微快些。”
钱青林听了加快了手劲,于是那混沌的声音变成了一个男子的声息,似乎是凤翔一带的口音,不过翻来覆去的,大家只能分辨出是一个音,似乎是在说“河”。
八个人面面相觑,无法理解这个罐子是怎么能发出人说话的响动。薛宗义忽然对着罐子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家小王爷在此,你是哪里人士,若有冤情,请即刻现身说明,我家小王爷公正廉明,当世少有,慧眼如炬,才高八斗,文武双全,博学多才,雄韬伟略,必然会为你主持公道。”
众人都是一愣,韦火灵皱眉问:“薛家兄弟,你在做什么?”
薛宗义却没有答话,继续对着这个黄黑的罐子说话,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句,钱青林也加紧了对罐子的摩擦。
但是此后这个罐子里始终就是那么一个音“河”。
苗本初这时说道:“它一直河啊河的,是不是说‘渴’?”见大家都在瞧着自己,苗本初解释:“这罐子里究竟有着什么?空空如也,难道是冤魂?我们没有招惹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萍水相逢,咱也不用怕他。这地方久不见雨,如果真是困着魂魄,或许就是想喝水,喝了水喉头不干,就能说话了。”
苗本初讲的也有道理,当即有人就拿过了水囊,对着罐口咕嘟咕嘟的倒水,但是一囊水倒完,罐子里的水已经接近半罐,却没有下降消失的模样,如果真的罐子里有鬼魂,看来这鬼并不口渴。
只是这下无论钱青林再怎么抚动,那声音却再也没有了。
薛宗义这时忽然将罐体倒置,将里面的水倒了出来,苗本初见状问:“你做什么?”
薛宗义一脸凝重,对着罐子施了一礼,起身对着赵旭说:“小王爷听说过乌盆黢黑这个故事没有?”
赵旭说没有,韦火灵说:“你就别绕圈子了,怎么回事?”
薛宗义看看黑石上靠着的两具男尸,指着地上的罐子说:“只怕真的有冤屈。乌盆黢黑的故事我幼时听家祖说过,也不知是哪个朝代,大概是一个人去要账,归途遭遇大雨,到一个制作盆罐的工匠那里借宿,结果钱财外露,这人被工匠杀死,尸身被烧成灰后掺杂在土中被烧制成了盆,这盆名字叫黢黑。”
“后来这个黢黑被人购得,被用作尿盆,晚上购盆这人对着盆要撒尿,结果黢黑就说话了,将这人吓了一大跳。后来嘛,这人知道了黢黑生前的冤屈,就去拿着盆告状,最后那个图财害命的工匠得到了惩罚。”
钱青林听了问:“那你说这盆里也有冤魂,这两个死的人难道是遭了报应?”
薛宗义没说话,韦火灵摇头说:“不一定,这两个人要是遭了报应,那前面那个死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和这个盆也有关系?”
钱青林突然说道:“我们一路跟着的两匹马的蹄印去了哪里?骑马的是不是这两人?”
薛宗义反问道:“如果是,那马呢?”
钱青林说:“自然是跑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草都不长,马只是牲畜,不是傻子,难道在这等死?”
薛宗义又问:“那这个罐子怎么能吸铁?我想不明白。”
韦火灵说:“这有什么奇怪的,烧制的时候夹杂一些磁铁、磁粉不就行了?”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赵旭看着靠在黑石上的两个已经死了好几天的男子,心说此地荒芜偏僻,再过些时日,两位就是一堆白骨。你们两个生前也不知道是敌是友,死后却相依相伴,也是冤孽。
这时赵旭忽然就想起了那会自己被巨蟒袭击,惊慌之中落入山缝之间的事情。想起那里也有两具白骨,不过他们已经被自己入土为安……
此地不是悬崖绝境,或许今后有人路过,看到这两具尸体,能认出他们是谁,也就能将尸骸运回故土。想到这里,赵旭让人将那个奇怪的罐子带着,一行人继续往前行使。
这片黑土地面积之大,出乎意料,大家走了将近一天,才看到前面出现了重峦叠嶂,又有山高深谷,再往前走,只见一股清泉川流不息,众人心情大好,歇息了一会,继续前行,沿着一道河谷一直走,渐渐的树木草丛全无,只见入眼处首先是一片红色砂砾铺天盖地,再往远,间或又是白、灰、黄色相间,不知有多么的辽远,这些一道一道颜色交融的土地上耸立着无数堡垒状的山峰,更有千姿百态的奇石、石桥和石洞,简直美轮美奂,鬼斧神工,将众人看的心旷神怡,目瞪口呆。
阳光普照,山河壮丽,薛宗义不由的赞叹说:“如今始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之美矣!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话音刚落,忽听得马声嘶鸣,在最前面的钱青林忽然勒住了马,紧随其后赵旭几个的马有些焦躁不安,薛宗义跨马跑过去,还没询问,钱青林手中刀忽然挥舞,对着身边的石柱就是一刀。
“咔”的一声,一条银白色的蛇被钱青林的刀一斩两段,薛宗义刚刚要说感谢,钱青林又是两刀挥出,从石柱上蹿出的几条蛇又被他砍了,蛇首蛇身分离,在五彩斑斓的地上交相辉映翻腾扭曲。
薛宗义最怕蛇,顿时浑身颤栗,钱青林没有回头,大声喊道:“小心!蛇群!毒蛇!”说着催马往左边的方向过去,薛宗义往后退了几步,已经看到石柱前方地上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蛇起头攒动,也不知道有多少,心里惊赫之极,赶忙的往回跑。
就在这一会功夫,众人只见成千成万条蛇在地上涌动而来,络绎不绝,听它们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个不禁恶心又全身发毛。苗本初往左侧一指,大声道:“蛇群迁徙!那边高,往那边去!”
苗本初指的地方正是钱青林策马奔跑的方向,其余几人紧紧跟着,韦火灵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叫嚷:“他娘的!这么多的蛇,我們这是闯进蛇窝了。”
薛宗义一边催马一边叫道:“不是闯进,是碰见……”
几个人到了高处,眼前场景又是一变,原来这个山岭一样的高地另有蹊跷,山岭的顶端突然洼陷,突兀而下,却是一个盆地,这会光线交错,凹处成了阴影,也看不清盆底有多大。
薛宗义一直在注意蛇群,他眼睛往回看着,嘴里大叫:“不好了,快跑,蛇群追过来了!没腿的家伙跑得真快……”
苗本初这时冷冷的说:“不用费劲了,往哪跑?你看。”
薛宗义往前一瞧,山岭的那边也聚集着密密麻麻的蛇,竟然形成了合围,千万条蛇一条条蹿涌着,正争先恐后的往几人站立的地方潮水一样的涌过来。
几人都是心惊胆战,眼看就被四面八方的蛇群包围,钱青林这会“咦”了一声,对着赵旭说:“司马,谷底似乎有个人?”
钱青林目力很好,因此一路上在众人中总是走在前面,大家一听,都往下面瞧,只见幽暗的谷底也爬满了数不清的蛇,似乎在盆地底部有一棵树,树下好像就是有一个人在站着,但距离太远,是男是女却看不清。
韦火灵大怒:“这些蛇难不成就是这人饲养的!”
薛宗义想说哪有人养蛇还养这么多?如果是,那这人本事可真大,竟然没被蛇反噬咬死,话到嘴边却成了:“西域之地,能人异士颇多,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我们……”
“罗里吧嗦!”韦火灵大声道:“他既然能在蛇群中存活,必然有独到秘方破解之法,我们想法过去,或许就有了自救之道。”
薛宗义听了不禁问:“如何过去?从蛇身上过去?躺着过还是滚着过?”
韦火灵这会气急,怒道:“总有办法,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想出来!”
赵旭一直在众人中间,这时到了外围,想查看有没有冲出蛇群的路径。有几条蛇已经到了他的马前,赵旭正要抽刀,却见那几条蛇停止了前行,蛇头竖起,都正对着赵旭。
怎么回事?这是要攻击自己?赵旭正在疑虑,一直关注赵旭的薛宗义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到了赵旭身边,看到水波一样的蛇瞬间蜂拥而至,但是全都到了赵旭面前停止不前,后面的蛇压到了前面的蛇身上面,蛇阵骤然大乱,但是全都没有再往赵旭面前多近一步。
薛宗义愕然的睁大双眼,嘴巴张的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一时间看这这奇异的景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余六个人这会已经满身大汗,还没有注意这一点,手握兵器却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冲出重围,不约而同的都在想今日搞不好要命丧于此。
陈世上终于注意到了赵旭身前的异象,他纵马过来,到了赵旭身边,那些原本要扑向他的蛇顿时都停止了动作。
赵旭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些大小品种不一的蛇为什么要对自己网开一面,瞧模样竟然似乎在对自己俯首称臣?后来他想到了自己当年吞食的那条巨蟒肉身,心里有了了悟,或许自己吃了蟒蛇肉,喝了巨蟒的血后,有了辟邪的功能?可能这些蛇以为自己是同类?
想到这里,赵旭跳下马,那些围着他的蛇争先恐后的往后又是一阵潮水似的倒退。
此时韦火灵嘴里还在大声的叫骂该死的蛇,对山谷底下喊谁养的谁收回去!钱青林就要往山谷低下冲,他想好歹的过去,也许盆地中间那棵树下的人,能给大家伙指明一条解决困境的方法。
这时和钱青林交好的甘孝玉扯着喉咙喊了一声“钱青林,你娃要咋!”,钱青林回过头,想说我想咋就咋,可是他再看已经下马的赵旭,脸上也是一阵的错愕。
除了赵旭外,这会其余七个人全都惊呆了。这个场景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如果说这一路上奇奇怪怪的见闻让他们已经有些麻木,但那些让大家伙想不明白的事情和现在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诸人立即都围在赵旭身边,原本在马上的薛宗义犹豫了一下,也下了马,靠在赵旭身后。赵旭略一思索,疾步往前,伸手抓住了一只蛇的七寸,其余的蛇又像是潮汐一样疾速的后退,四处翻滚着,很明显的是在躲避赵旭。
赵旭只是抓蛇,并未用力,但被他捏在手里的蛇竟然软沓沓的,像是死了!
难以解释,难以理解!薛宗义七个嘴里不禁发出了惊叹,他们都像是看鬼怪一样瞅着赵旭,仿佛现在才第一天认识自己的小王爷。
赵旭再不迟疑,回身向着谷底一路走去。那些盘踞在通往谷地路途五彩斑斓的蛇们没等赵旭过来,就争先恐后的往后退缩,迅速闪开了一条甬道。钱青林几个牵着马紧紧跟着赵旭,唯恐一个迟钝,被蛇咬上一口,那可就大大的不美了。
转瞬赵旭就到了盆地中央,这里果然有一棵大树,不知品种,枝叶繁茂,粗大的树身上靠着一个一脸惊恐的女人,这女人手里拿着的似乎是雄黄之类的驱蛇药物,蛇没有向她跟前蠕行,她也不敢挪动,造成了相持的场景。
这女子早就有些支撑不住,那会也看到赵旭几个在山顶,但是呼救无力,这会见他们这几个人竟然有退蛇之法,惊喜之余,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可是再看清了领头大踏步来人英俊的面孔,知道自己终于得救,嘴里一个字没吐出,就昏倒在地。
赵旭看到树下的女子,也吃了一惊,此女长袍遮住了半边脸,金黄头发,雪白肌肤,真是美玉生晕,端的是明艳无伦,竟然是那会因为被李彝敏和李彝俊恐吓,陈福泰无奈派人强行将她送到自己府上的巴合尔古丽。
第一六一章仙女
赵旭觉得李顺才说的话,简直就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所想。
“假使我从不知道自由,我本就可以忍受奴役。党项人如今这样的甘于堕落消沉,那由得他们,我李顺才即便今后成了脱了毛的鹰,也不会和一群待宰的锦鸡为伍。”
赵旭听的热血沸腾:“李叔叔不要先将经书送到龙泉寺?”
李顺才手里抓着一块石头猛地扔了出去,石头“呼”的飞出,也不知道落到了何处,说:“书是死的,没有人看,书写的再好,又有何用!”
“好,我和李叔一起到太原!”赵旭大声说道:“杀高云翔!杀谢乐迪!”
李顺才猛然的看着赵旭的腿问:“你的腿上是不是有负重?”
赵旭脸一红,拉起外衣让李顺才看自己的腿。
王若熙也瞧了过去,看到赵旭腿上绑着一个扁平的布袋一样的东西,里面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见到思德兄行动敏捷……他言说,他在大悲寺每天挑水,日积月累,水桶越来越大,他的行动也越来越是轻捷……”
“……我是想……”
这个心思深沉,比自己遇到的同龄人成熟的多的赵旭,竟然还会不好意思。王若熙觉得自己看到了赵旭的不同面。
李顺才已经明白了赵旭的意思:“思德身轻,虽然和挑水有关,但主要还是因为家族血统。我的父亲,我的兄长皆是如此,都是天生跑得快。”
李顺才眼神变得有些黯然:“跑得快,似乎有用,但跑来跑去,到处漂泊,哪天是个头?”
李顺才从个人的“轻身”引喻到了族人的颠仆流离。赵旭心说难道我做的都是没用的努力?
赵旭从打定主意起,这两只腿上绑缚的铁砂袋就从没离身,即便平时睡觉,即便救王若熙的时候落水,即便这一路餐风露宿,都没有解开过。
“你也不要失望。但凡用心,付诸精力,总会有收获。”李顺才说着跳到了残墙外面,让赵旭过来打自己。
赵旭知道李顺才有心试自己的本领,但这会用刀已经不妥,就从沙土里捡了一支木棍当做刀,使出全力对着李顺才劈去。
“嘭!”李顺才躲都没躲,提腿一脚,踹中了赵旭的胸口,一下就将赵旭给踹的倒飞出去,仰天摔倒在地上。
赵旭暗自咬牙,腾身而起,再次拿着木棍对着李顺才刺了过去,李顺才侧腿,又是一脚,踢在赵旭的手腕上,赵旭登时手臂发麻,将木棍给丢了。
“啊!”赵旭猛地大叫一声,全力对着李顺才扑过去,快到李顺才身边的时候,脚尖挑起沙子,朝着李顺才脸上蓬,而后倏然倒地,双脚对着李顺才的裆部猛踢。
“嘭!”几乎没看清李顺才的动作,赵旭右腿腿弯又被踢中,整个人在沙子上溜出很远。
完蛋了。
自己真是没用。
赵旭十分的沮丧。李顺才用两只不一样的眼睛看着赵旭,问:“你最拿手的本领,是什么?”
赵旭听了瞠目结舌。
我最拿手的本领,是什么?
我有最拿手的本领吗?
李顺才又问:“如果你现在遇到仇敌,你准备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去杀死他?”
我用什么方法?
我有什么手段?
没有!
完全没有!
赵旭猛然的一身冷汗,感觉自己能活到现在,纯粹的是靠运气。
用刀,自己杀伤杀过几个人,用箭,自己射死射中过几个人,用别的方法,自己也伤过杀过几个人,可是到底哪种方式,才是自己最厉害的防身之术呢?
自己哪有什么一技之长!
似乎自己什么都会,可是什么都不精通,每次遇到危险,逮住什么用什么,一旦碰到了如刘知远和高云翔这样的人,就相形见绌,不是一星半点的不及,简直就是立刻就要逃之夭夭才行。
“像我这样跑得很快的人,不是很多,”李顺才说道:“艺,贵精不贵多,我认为,杀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用箭。”
赵旭问:“用箭?”
“是,用箭。为什么说用箭,因为弓箭的射程远,只要你瞄的准,力道足,一箭中的,目标就或死或伤,而你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你站的远,等有人追你的时候,只要箭矢还有,你还能再射。况且,你已经达到目的,就可以跑开了。”
“而且,要想成为好射手,就要勤练臂力,当你的臂力练得足够强,你的手劲必然也就大,即便你在远方射敌,若敌方派人追上了你,寻常人能抵得过你挥刀一砍吗?”
赵旭想说,要是像你这样的,我刀还没砍出,你就将我先踹飞了。
李顺才像是知道赵旭在想什么,问:“假如,你将弓箭已经练成了随心所欲,箭不虚发的程度,即便我快,我能快过你手里的长弓利箭?”
“我只怕还没有近你的身,就被你的连珠箭给射成了刺猬。”
“还是那句话,你臂力强劲,万一我追上你,就算我很快,只要你不死,只要你砍中我一刀,你说,我会如何?”
赵旭听了,眼睛猛地亮了。
会的再多,不如有一技之长。是的,只要自己的箭射的准,远远达到杀伤的目的,就行了,而且还不用以身犯险……
“近身搏斗,技能虽然重要,但一力降十会,你双臂力大无比,寻常人谁能挡得住你全力以赴的一刀?”
李顺才说完,见赵旭陷入了沉思,他走到断墙的一边,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赵旭心里将李顺才刚才的话翻来覆去的想,越想越是觉得有道理,登时觉得自己似乎拨云见日,终于找到了一个让自己强大起来的契机,找到了一个可能和明确的努力方向。
关于高云翔,自己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看家本领,那个刘知远,当时在曲沃村,遥遥的射了自己的那一没带箭头的箭,足够自己心惊胆寒一段时间了。
他刘知远能那么强,自己为何不可以!
王若熙看到面容恐怖的李顺才对着族人旧迹在怀念往昔,虽然明知他对自己没威胁,但心里到底有些害怕。想要到赵旭身边,可是看到赵旭一直的坐在沙地上,很久很久的都没有动一下,就忍着呆在原地。
又过了一会,李顺才还是站在那里,赵旭也还坐在地上,那只骆驼竟然也没跑,王若熙左瞧右看,自己去休息了。
天色微明,李顺才看到赵旭靠在一处墙上,手里拿起一颗又一颗的石块往远处的一个圈里投掷,那个圈里已经被投掷了大大小小几百颗石块,知道他这样做了一夜,心里想这孩子倒是有股韧劲,嘴上问:“你知道凉州的‘温末’吗?”
赵旭听了起身,看着站在有半截人高墙体上的李顺才,摇头说:“李叔,这个我却是不知。”
“凉州是吐蕃人国都。前唐广德二年(也就是七六四年),凉州被吐蕃占领,‘温末’的本质是吐蕃部与河西节度使后裔和凉州世族的联合体。”
李顺才望着远处,好的那只眼眯了起来,另外那一只却仍旧。这样子要是放在昨天,赵旭必然大惊失色,但是过了昨夜,如今他将李顺才当成了自己的叔父。
李顺才看着远处不说话,赵旭也那样站着。
朝霞初升,阳光很快的投射过来,将天地和景物上都挥洒的明亮起来。李顺才徐徐说道:“墓地里埋葬的都是年轻又自负的人。人要是不行,那就是不行,起码自己不要欺骗自己,丢人比丢命强。”
“血气方刚似乎是好事,但对于和对手厮杀而言,那只是你即将比你的对手先死的同义词。”
“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看清自己的处境。要取强而补拙,手段永远都是为目的服务的。”
李顺才的话绝对是经验之谈,赵旭肃然说道:“是,李叔。”
在去往凉州的半途中遇到了李顺才,赵旭的送经计划算是完成,对普济临终所托,终于有了交待。而李顺才要去太原收殓普济尸身,赵旭必然是一同返回。
这样既可以将王若熙送回王家,再有,以李顺才的身手,纵使遇到了高云翔和谢乐迪等人,谅那些人也不是李顺才的对手。
赵旭和李顺才就这样站在断壁残垣那里看着太阳升起。又过了一会,王若熙醒来,她看着这一老一少,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存在某种神秘的默契。
猛然,李顺才纵身跳上了骆驼,两脚站在驼峰上往远处眺望,而后跳下来,让赵旭带着王若熙赶紧离开。
赵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能让李顺才有些慌张,但听总是没错的,于是跑到王若熙那里急忙的整理。
等到两人收拾停当过来,李顺才已经重新将自己的头脸蒙住,说:“有一队人马往这里过来了,看样子是吐蕃人,我们快些离开。”
双拳难敌四只手,吐蕃人来了好些人,不跑才是傻瓜。
李顺才让王若熙和赵旭上了骆驼,他自己在后面跟着。李顺才说吐蕃人是从西北方向来的,三人就往东北方向走,但是走了一会后,李顺才又让赵旭停住,他再次登高远眺,对赵旭说:“这边又来了契丹军队。我们往南方去,那边有山。”
怎么?一边是吐蕃人,一边是契丹人,难道他們要开战?自己三个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夹缝中!
总之赶紧离开才对。
赵旭赶着骆驼狂奔起来。但骆驼的优势只是在沙地里行走稳健,跑的速度无论如何比不过马,要是比马和骆驼哪个能走的更远,骆驼可能就会获胜。
三人没跑出多远,果然吐蕃和契丹两路军队都到了他们身后。吐蕃军和契丹军彼此发出了“嗷嗷”的叫声,千万人同时呼喊,声音宏大而低沉,如同低空雷鸣,让从来没有见过两军对垒的赵旭产生了一种自己何其渺小的感觉,更是想着要尽快离开这里。
王若熙早就被这样的场景给吓得有些懵了,她耳朵里听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啸叫声,眼睛紧闭着,只盼赵旭昨夜收的骆驼神勇。
李顺才和赵旭王若熙三人终于冲进山岭之中,山外对垒的吐蕃和契丹军队已经开始战斗。赵旭看到的是腥风血雨刀箭起飞,王若熙看到的是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战场内的形式一会一个样,一会赵旭瞧见左边有一伙人一边厮杀,一边骑着马往自己三人这个方向而来,王若熙脸色已经惨白,李顺才说:“尽力往山里跑。快!”
但是片刻之间,那一群人已经到了山前。
“你们快走,我们在灵州见面。”
李顺才说着站定,透过脸罩看着涌过来还在兵刃相见中的契丹和吐蕃人。
赵旭本想说和李顺才一起对敌,但知道这根本毫无用处,再说自己要和李顺才留下,将王若熙置于何地?
李顺才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看清自己的处境!
“李叔保重!”赵旭说着赶着骆驼往前跑。
契丹和吐蕃军混战着到了山谷里,李顺才本有心抢两匹马给赵旭和王若熙用,又一想,觉得长途跋涉,前方左右都有戈壁和沙漠,马还不如骆驼持力耐久。
斗到山谷里的吐蕃和契丹兵一阵胶着。一会厮杀到了山谷南边,一会又到了北边,李顺才见到他们没有往赵旭和王若熙那边去,就隐藏着没有动弹。
这时,一个吐蕃兵忽然眼前一晃,不知道什么东西弄花眼睛,他朝着光亮来的地方看,就看到一男一女骑着骆驼往山谷里跑,刚才那晃眼的分明是女子头上的饰物反光所致。
女人!
饰物!
这个吐蕃士兵登时大叫起来,离他最近的几个吐蕃和契丹兵当即不打了,看着赵旭和王若熙的方向,嘴里“嗷嗷”叫着,催马往那边跑了过去。
李顺才已经等待多时,他犹如下山恶虎,迅雷不及掩耳的杀掉几个追兵,但是王若熙和赵旭终于被更多的契丹和吐蕃士兵看到,他们竟然放弃了厮杀,都往这里撵了过来。
“这就是契丹兵!这就是吐蕃兵!”李顺才心里蔑视,但想起了顺从于契丹人的拓跋族人,心里更冷。
李顺才连毙十多人,见赵旭和王若熙已经消失在山谷里,跃身上了一匹马,杀出重围,也跑的远了。
赵旭和王若熙刚刚出了山谷,迎面跑过来几个契丹兵。
这些契丹兵本来被吐蕃军打败,四下胡乱的跑,以求逃命,但是没想到能遇到了两个唐人装扮的男女。
这女子长的还真是好看!
契丹兵立即朝着赵旭和王若熙跑了过来,赵旭轻声让王若熙闭上眼睛,而后装作慌张,嘴里大叫着“我的天呐”,像是慌不择路的骑着骆驼往契丹兵中间冲了过去。
契丹兵顿时乐了,这一对男女肯定是被吓傻了,也没想他们怎么就会在这里,于是嘴里叫着笑着,放松了警惕。
赵旭两人已经到了靠左边一个契丹兵的旁边。他是有意为之,因为这个契丹兵手里有弓,肩上背着一斛箭,他等这人伸手去抓王若熙,立即将身后隐藏的刀奋力劈出,一下将这人的手臂砍断,而后抓弓、抢箭,再催着骆驼往前跑,同时还砍掉了一个契丹兵的脑袋。
契丹兵的血喷了赵旭一脸,他嘴里“啊!”的疯狂叫着,如同嗜血的鬼魅。
赵旭这几下兔起鹘落,其余的几个契丹兵眼见这个傻愣愣的唐人少年转眼成了杀人不眨眼的修罗夜叉,全都惊恐不已。他们本来就是为了逃开战场,这下遇到更厉害的唐人,又是一哄而散,像风吹云动一般,瞬间没影了。
王若熙一直闭着眼睛,心里只盼赵旭杀敌,她听到杀声消失,感觉骆驼在行进,知道自己在赵旭的庇护下又逃过一劫。
前面没有契丹或者吐蕃兵士,赵旭催着骆驼朝着没人的地方跑,一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人影,才松了一口气。
辨明了方向后,两人朝着灵州方向走,到了下午时分,水也喝完了,干粮也所剩无几,王若熙和赵旭都嘴唇干裂。赵旭想,要是前面没有水源,像这样下去,自己和王若熙的命,就交给骆驼了。
黑夜终于来临。骆驼一直的走,王若熙昏昏欲睡,赵旭也已经非常疲倦,但仍旧强撑着支楞。
终于骆驼也停住了脚,赵旭从骆驼上跳下来,仰躺在沙地里,半天没有动一下。
原来有时候能躺在地上伸个懒腰,也是一种幸福。
王若熙瞌睡,这时不慎从骆驼上掉了下来,嘴里啊了一声,赵旭翻了个身,王若熙倒在赵旭的背上。
王若熙知道赵旭用身体接住了自己,她脸一红,心里不好意思,起身看看昏暗不清的四周,问道:“我们是迷路了吗?”
是不是迷路,赵旭也不知道。这大半天走来走去的,除了沙子就是戈壁,除了戈壁又都是沙子,兴许是离灵州越来越近,兴许,两人还在遭遇契丹和吐蕃兵的那个范围内转圈子。
“我们会到灵州的。”赵旭给王若熙打气,也给自己打气:“你会回到太原的。”
夜里寒冷,与其在这里等,还不如继续赶路。两人上了骆驼,再次找方向前进。
这下直到天明。赵旭隐隐约约的看到前面似乎有一座山,等再走近些,果然是山,山上还长着一些树木。
既然山上有树,就可能有水源,一夜的劳顿终于有了好的结果。
没多久,果然就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王若熙惺忪着眼睛一瞧,登时喜悦,回头看赵旭。
赵旭也笑笑的看着王若熙。
一路从太原奔赴凉州以来,此时又是一个朝阳初升的早晨,阳光在薄薄的晨曦中透射过来,两人虽然都有些蓬头垢面,甚至赵旭因为脸上有血迹有些狰狞,但互相看对方都觉得心情十分愉快。
赵旭跳下骆驼,几步跑着就到了河边,他跪下掬起水喝了几口,觉得甘甜解渴,又将脸和头都浸到河水里,好大一会,才抬头,嘴里哈哈的笑了起来,过去将王若熙扶下,看着王若熙去河边饮水,他坐在下游的一块石头上,将靴子脱了,两只脚放进河水里,感觉真是惬意无比。
这河水是远处冰山雪融化成的溪流汇聚形成,顺着山脊形态流动,水质甘甜,但有些凉,王若熙捧着水洗了一下脸,已经是容光焕发,明艳逼人。赵旭看她耳鬓发梢和秀美的下巴上沾着的水滴被阳光折射,散发出了宝石一样的光亮,不禁呆了一呆。
王若熙洗了脸正在开心,转过头看赵旭在做什么,却瞧见他瞅着自己的眼神,心里一喜,倏然的很是羞赧,低了头有些手足无措。
骆驼在喝着水,河水哗哗的流着,两人之间距离不远,都沉默不语,这情景有些奇怪的静谧。
倏然,有一个声音在大声的叫着:“王姑娘!”
这声音是从对面山腰传过来的,赵旭猛地立起,站在水中朝着山上看过去,王若熙却听这声音有些熟悉。
“是王姑娘!”
这话音刚落,有两个人骑着两匹马从山中飞快的过来。赵旭急忙的穿靴,到了王若熙身边。
王若熙眼睛睁大,嘴里说道:“是王子期和张天丰——他们是我王家的人。”
赵旭想问这两人不是和高云翔一伙的?可是王若熙已经对着马上赶来的人开始招手了。
骑马过来的两人一个三十多,一个二十出头,看起来都是连日奔波,一副劳顿没有休息好的样子,他们在河对岸看清确实是王若熙之后,脸上兴奋着,二十多岁的那个对着山里打了唿哨,另一个看看赵旭,骑马淌水过来。
第一六二章相思比相聚长
赵旭没等苟参回答,又问:“难道,太原王家是你们高老大的幕后主使?”
苟参被赵旭的这个说法给说愣了:高老大是自己和谢乐迪李北九这些人的老大,太原王家是高老大的老大?
这个说法可真是有些独辟蹊径匪夷所思,也太骇人听闻了。
“不会吧?”苟参也不能确定了:“这,这不可能。高老大在王府和我做的是一样的活计。”
原来高云翔也是护卫。
太原王家是多少年的世家大族了,能干这种绑票劫财的事情?不过赵旭也只是这么的一想而已。但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自己一家人不就好端端的家破人亡了吗?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苟参和李北九的话让自己听到,除夕之夜木家要是出了事,又有谁能想到有人早就盯着他们家了?
不过,谢乐迪和李北九算是踩点的,那苟参和高老大岂不就是内贼?
如果这样,高老大在太原王府是瞄中了什么?
有了“除夕之夜”和“六个人”这两条信息,给木家示警就已经够了。
“谢乐迪今天是一个人来找你的?”
“是。”
“他人呢?”
“回太原去了。”
回去招兵买马了!
“他住太原哪里?”
苟参说了地址后,赵旭立即将他绑了个结实,给他的腿伤胡乱裹住,并用布塞紧他的嘴,将他的眼睛给蒙上,确保他寸步难行,才出门锁好,将院门也给锁住,径直的往前院过去。
木家家主木晏还在前面忙碌。远远看过去,木晏长脸黑须,倒也一副精明矍铄的样子,但是前堂这会人有些多,赵旭不想声张,立即转身朝着后宅楼梯走去。
二楼是木家几口人住的,走廊这会无人,赵旭听到木兰和宝儿在前面屋子里读书,直接的到了中门。
屋里面木兰的母亲高氏正在做针线活,看起来是刺绣一件孩童穿的肚兜,赵旭猛然进去,高氏有些愕然:“肖九?”
高氏做针线活的模样让赵旭瞬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显然是木兰给她说过,同时也说明了,她家的确在注意着自己。
赵旭屏去思虑,沉声说:“事出紧急,万望恕罪。”
赵旭举止有度,态度不卑不亢,高氏若有所思:虽然他脸上还有着灰,可人靠衣装,已经能看出是一个翩翩少年。
赵旭不耽搁时间,说:“有人要在除夕夜里抢掠木家。”
高氏一惊,问:“谁?你怎么知道的?”
赵旭回答说:“内奸是苟参。”
“苟参?”高氏审视的看着赵旭,赵旭说:“人我已经给绑住了,就在那边侧院屋里,夫人一看便知。”
高氏和丈夫经商多年,走南闯北,人也见得多了,听赵旭的话,觉得他不是胡诌,就要起身和赵旭一起去瞧个虚实,却又停住。
赵旭轻轻的皱眉说:“这事不宜惊动太多人,否则走漏消息。如果夫人觉得有什么不妥,那就将商行大门和后门紧闭,不要放进放出任何人。而后,现在让木兰与我一起去侧院,再单独让木兰回来禀告,真假便知。”
这个肖九的心思很管用呀!
高氏思付一下,张口叫了木兰。
木兰今天换了一身衣服,更显灵动可爱,进门瞧见赵旭,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嗯?你的脸怎么老是灰灰的洗不干净?”
洗干净了相关的人就认出他来了——高氏想着对木兰说:“你跟着‘肖九’到侧院去,一会回来,将见到的告诉娘。”
“快去快回,不要和别人说话。”
木兰眨着大眼忽闪忽闪的看看母亲,又看看赵旭,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侧院的门我给锁住了,夫人把钥匙给木兰拿着。”
高氏听了,再次深深的看了赵旭一眼。
赵旭对着高氏施礼,就转身往外走,木兰拿了钥匙跟着出去,高氏也到了外面,站在廊房前面的柱子那里盯着看。
赵旭走的很快,木兰在后面小跑着也没追上,到了侧院门口,木兰要说话,赵旭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开门进到院子里,赵旭就给木兰说别害怕。不过即便这样,两人再到关着苟参的那个屋子,一开门,木兰就“啊”了一声。
苟参这会从床上滚到了地下,眼睛上蒙的布已经蹭掉了,但是绳捆索绑的还是那么结实,而且他的腿上还在流血,染得哪里都是,十分狼藉。
苟参见到木兰,嘴里就“噢噢”的喊,只是嘴巴里塞着东西,也不知道他说什么。
木兰看着苟参的样子,想要问怎么了,赵旭却出去,她赶紧跟着,赵旭说:“不要拐弯,不要和任何人说话,直接的去见你母亲,将见到的给她说就行了。”
木兰知道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说:“嗯,明白,就跟平时一样!”
木兰走了几步,瞧着赵旭,问:“你昨天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赵旭愣了一下,看着木兰忽闪忽闪的眼睛,说:“一日之惠,终身不忘。”
木兰又问:“如果,你要是和苟参是一伙的,这就是一场戏,你现在会不会抓住我,不放我走?”
这个木兰太聪明了。赵旭左顾而言其他:“你笑的时候,怎么只有一个酒窝?哦,你是怕有两个的话,太招人喜欢,所以要放过别人吗?”
木兰觉得赵旭说话很有趣,她还想说什么,不过赵旭跟着她已经走到了侧院门口。
赵旭看着木兰往高氏那里去了,他转头先瞧着栏里的骆驼,再瞧瞧天上的日光,心说这个小姑娘真是聪慧,又想谢乐迪这会能到哪里?
高氏就在长廊那里听木兰讲了见闻,立即就让木兰去叫丈夫木晏。
木晏这会还在忙碌,急匆匆的出来在楼下喊有什么事啊?
高氏笑笑的只是招手,木晏莫名其妙,上楼之后,两人到了屋里,高氏马上脸色就变了,将赵旭的话说了一遍,还讲了女儿已经到过了侧院。
赵旭这会有些心急。
苟参的事情已经对木家挑明,不管木家是要报官,还是另有打算,那都和自己无关了。这会谢乐迪返回太原,原本他是想追上去在路上寻机杀了谢乐迪,不过现在仔细一想,有些不妥当。
谢乐迪这会还不能死。他是来和苟参接头的,回去自然要给那个高老大或者是谁回信,现在死了的话,会引起他们一伙人的警觉,这边木家的事情就会有变化,
那自己怎么办?如果就此离开绥州,去往凉州,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岂不是太便宜了谢乐迪?
这个谢乐迪简直阴魂不散,从黄河边的古庙开始,自己到哪,哪就有他!
为今之计,就是重返太原,一者,如果谢乐迪除夕不参与来绥州木家的事情,自己就趁机将他给干掉!
凡事总要试一试,试的话,就可能有机会,不试就永远没有机会。
二者的话,如果谢乐迪在除夕也来了绥州,自己就再跟来,就在这里,想法子将他给除掉。
想到这里,赵旭猛然的浑身激动了起来,觉得热血上涌,感觉自己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他懵然心惊——这就是仇恨的力量!
是的,仇恨!
还有石敬瑭,刘知远!
你们给老子等着!
普济说的对,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反应会很大,可是杀人杀多了,就没有感觉了。
这就像自己第一次跟着父亲去打猎,当时对着野兔射出第一支箭的时候,自己似乎都能听到自个“咚咚”心跳的声音,尽管平时练习很好,那会手握着弓箭都在抖。
可是后来呢?打猎打多了,逐渐习惯了,就没有感觉了,或者说习以为常了。
木晏很快带着陆丰过来。陆丰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见到了被绑的结结实实的苟参,才着实吃了一惊。
事情的原委木晏已经明白,他让陆丰将苟参嘴里塞的东西取出来,简单的问了几句,核实了高氏所言,对着赵旭说:“木某感激不尽!”
陆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哦”的都能放进一个鸡蛋:感激这个耍杂的小乞丐?
赵旭不看陆丰,对木晏说:“恳请家主能借我一匹马用用。”
这个“肖九”虽然年幼,果然是有些少年老成。木晏心里想着答应着,他要马,是要去哪?
木晏让陆丰去牵马,不过赵旭又开口说:“请陆爷和我一起到城外,到了城门那里,陆爷再回来。”
木晏虽然不知道赵旭这是做什么,但觉得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由于街上人多,一路两人都没说话。陆丰和赵旭分别牵着马到了城外,赵旭纵身上马,对着陆丰抱拳,扬鞭去了。
此时阳光西斜,陆丰看着赵旭逐渐的策马奔腾进到了太阳的光辉里,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骂说:“臭小子!大骗子!装模作样的!本以为你那些都是破棍子烂柴火,是要饭的家当,谁知道竟然弓箭齐全。呀呀的呸!”
“娘的!到底是玩杂耍的,骑马还骑得不赖。”
陆丰说了几句自己都不能置信的话,觉得还是不能消掉被赵旭欺骗的火气,闷闷的跨马回城里去了。
赵旭让陆丰和自己一起出城,是怕自己单独一个人目标太大。他本来就喜欢胡思乱想,这会遇到事情多了,想的事情也就多了,于是就越想越多,有时候在一件事上都能反复的想出好几个不同的途径和解决的方法,还在心里思虑如果自己这样,别人会怎样?如果那样,别人又会怎样?如果这样那样了,别人怎样又怎样,自己接下来该怎样又怎样……
那会和普济从太原城外经过,直到后来自己在山林中跋涉了好几天,才出了山到了绥州,如今骑着马,心里又有事,一路餐风露宿马不停蹄的,第二天不到中午,赵旭就到了太原城外。
只是一路上没有追到谢乐迪,看来谢乐迪是已经回到了太原,可是赵旭却连太原城门都没有进得去。
太原城如今忽然的戒备森严,进城的出城的,都要盘查,检查行李包裹,赵旭牵马到酒家打听,得知原来是临近过年,有许多契丹人流窜着骚扰抢劫。为了保证城里的安全,于是乎如此。
这可怎么办?
赵旭沉坐好大一会,看看城门口,也没有找到能进城的机会。
这时从城里忽然出来一队兵士,吵吵嚷嚷的开始挨着对城外的商铺酒家逐个检查,走到哪家,哪里就嘁哩哐啷的,也不知道在搜索什么。
和赵旭在一个酒家吃饭的人都抱怨说干什么如临大敌的,还让不让人过年了?契丹人能在这里?这里的又哪一个是契丹人!
牢骚归牢骚,听听也就罢了。赵旭心里有事,结账牵马,急忙的离开,顺着大路往回走。
但是走了一截,有一队官兵迎面过来,赵旭心说流年不利,拐了方向,朝着大路边的树林里去了。
在树林中走了一截,慢慢的到了一个山坡上,从这里倒是能眺望的到太原城门,而往西看,则能瞧见埋葬普济的那座蔓延的山岭。
也罢!看来眼下是没有机会进城了。赵旭牵马下去,到了偏远一些的店里买了酒和几个素饼,包好朝着远方山岭而去。
那会埋普济的地方并不需要从通往山岭的路上去,赵旭骑着马从山坡抄捷径,没一会就骑行不成,他下马牵着,逶逶迤迤的,好不容易到了那一处向阳的山坡,可是他一看,登时大怒!
普济葬身的地方,明显的是被人刨过!
赵旭将马往树身上一绑,快步的跑了过去。
果然,普济的坟冢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坟冢乱七八糟的,普济的尸首虽然没有完全的暴尸荒野,但看迹象绝对不是野兽所为,是有人用工具刨开的。
什么仇什么怨,要掘人坟墓!
会是谁?
赵旭登时就想到了一个人。
——谢乐迪!
肯定是他!
那会谢乐迪已经看到普济不行了,就在山岭上等着让熊施虐之后好渔人得利的,可惜他被自己驱使的土蜂给蛰的跑没影了。
但是谢乐迪知道自己不可能带着普济的尸体走多远,肯定会将普济入土为安,于是,他就带人在这漫山遍野的搜索,目的是从普济的身上找到那个所谓的藏宝图。
“什么他娘的藏宝图,那就是一部经书!”
“那部经书对佛门弟子十分珍贵,可你这个强盗要它做什么!”
赵旭悲愤不已,懵然吼了一声:“你要它能做什么!”
“你要立地成佛吗?”
“佛不渡你!”
赵旭喊了几声,等情绪稍微平复,开始整理普济的坟冢。
落日余晖。
飞鸟归急。
冬季的阳光总是很吝啬,天一会就有些昏暗,赵旭沉着脸在普济重新修葺好的墓前蹲坐了好久,懵然听远处传来一阵的奔跑和呼叫声。
远处山坡当先跑来的是一个中年和一个青年人,两人背着行囊,十分的惊慌狼狈,他们的身后有五六个人持着刀枪正在猛追。
这五六个人都做契丹人装扮。
这难道就是四处抢掠的契丹强盗?
赵旭立即将弓箭握在手中,可是再一看,却发现那后面几个人中,有一个自己见过。
李北九!
李北九是契丹人?不,他是唐人。
这些唐人分明是冒充契丹人在抢劫!
没有能进到太原城去杀谢乐迪,倒是在这里和李北九不期而遇,很好!
赵旭弯弓搭箭,箭尖对准了举着刀嘴里还大喊大叫的李北九,心里骂:你既冒充契丹人,抢劫就抢劫,还呜哩哇啦喊着,生怕人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做坏事?好让大唐军士来追剿吗!
有恃无恐?
这真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自以为是的愚蠢行径!
而且,李北九他们的马也没有一匹——难道契丹人就住在太原城四周,抢完了也不跑,以这里为家扎根了?
这时被追的那个中年男子脚步不稳,从山坡上翻滚了下去,另一个青年被追上的“契丹人”从后背砍了一刀,惨叫一声扑到,顺着山坡滑了下去。
“狗贼!”赵旭嘴里轻轻骂了一句,“嗖”的一箭对最前面那个砍人的人射去。
可惜,这一箭并没有射中那人,箭擦着那人的肩膀插到了地面中。
扮作契丹人的这些强盗顿时都是一愣,顺着方向,就看到了山岭这边的赵旭。
赵旭心里暗叫可惜,看来自己还是不行,今后要多加锻炼射艺才行。
他心里懊悔,嘴上大声喊:“契丹狗!光天化日之下敢犯我大唐!”
“兄弟们,将他们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赵旭叫着,嘴里又“嗷噢”的叫了一声,像是狼嚎,将自己壮大的很威猛的样子。
和李北九一起的几个人登时慌了,有人立即调转了身子往回跑。
赵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自己的箭法尚待多加练习,准头和力道都有所欠缺,面对面的话,这些人可能会避开射过去的箭矢,但要是背对着自己,那胜算的可能就提高了。
赵旭再次搭箭,屏住呼吸,双臂稳固,将弦拉满,对着李北九的背身,放箭。
“啊!”
这一箭射的虽然还是有些偏,不过射中了李北九的屁股。
李北九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前挪着。
那些假契丹人听到李北九的嚎叫,也不知和赵旭一起的究竟有多少人,登时跑的更快了。
赵旭往前跑了一截,另选了一个角度,连续不断的,将所有的箭全射了出去。
本来他的弓箭就是捡的,箭也没有几支,这些射出的箭最终只射中了李北九和另外一个人,其余的人全都做鸟兽散,跑得没影了。
箭已射完,赵旭从山坡上快步跑过去。他从山坳里经过那两个被抢劫的人时,见那个受了刀伤的人似乎并没有性命之忧,就将自己带的药递给那个中年人,而后向坡上面的李北九跑过去。
李北九屁股和肩膀上各中了一箭,本来一脸恍急的看着赵旭。不过他看清追过来的只是一个右手拎刀左手握弓,个头高但是年纪不大的少年时,登时强撑着站了起来,狞笑说:“什么他娘的官兵!臭小子,会的不少!敢坏爷爷好事!”
赵旭咬着牙不吭声,到了李北九面前,将手里的刀朝着李北九的头砍了过去,李北九冷笑着用刀要硌开,赵旭左手里的弓却直直的戳中了李北九的小腹。
如在平时,李北九肯定不惧怕赵旭,可是他此时身上中了两箭,吃了行动缓慢的亏,也没想到这个少年这样的阴狠,这下又是惨叫一声,捂着裆部弯下了腰。
得理不饶人,赵旭顺势一刀砍中了李北九的腿,李北九“呃”的一声就跪在地上。
赵旭一跃而起,踢在李北九的头上,李北九翻滚着,身上插着两只箭,朝着谷底滚了下去。
“啐!”
赵旭狠狠的唾了一口,去查看另外一个中箭的人。
这人已经死了,箭从他后心射入,早就没气了。
第一六三章千般愁,万般恨
给抓到了他的手里,前面怀里的东西也掉在地上。
这包裹里是普济的经书。
赵旭心里大怒,站定,回头看看那人,而那个人竟然不动手了。
难道他是荒漠里的强盗?
赵旭心思转换,拉着王若熙走到了骆驼跟前,轻声说:“一会你看到危险,就自己骑骆驼跑。”
王若熙眼睛里都是愕然,嘴上刚想说话,赵旭已经转了回去,离这人几步远,问:“你是求财?还是要什么?”
直到此时,赵旭都没看清这人蒙住的脸。
蒙面人不说话,将包裹解开,赵旭皱了眉,瞧着他将盒子打开。
倏然,这人猛地朝着赵旭扑过来。赵旭一直戒备,立即用刀劈了七八下,但是竟然连这人的衣襟都没挨到,他想倒退,可是脖子已经被这个身材高大的人给抓住了。
“你是谁!”
这人说话的声调十分的怪异,如同夜枭一样,说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赵旭想反抗,但是握刀的手也被抓住,嘴里反问:“你又是谁?”
“你这经书,哪里来的?”
这人问着,手劲加强,赵旭几乎被捏的喘不过气,王若熙跑了过来,一脸急切的对这人说:“你若要钱,我们也没多少,请你不要伤害他。”
但是这人没有理会王若熙,王若熙又说:“我们又打不过你,你为什么不放手呢?难道我们跑的掉吗?”
这人仍旧不松手,问:“我问你这本书从哪里来的?”
赵旭心里你老母你他娘的骂了好几句,不过见这人这么关心经书,心里想了好几个可能,嘴上强硬的说:“要打要杀随你!这是我一个朋友托我送到某个地方的,你要是想抢,那就先将我杀了!”
“不!”王若熙着急的说:“不要。”
“朋友?什么朋友?”
这人的声音也太难听太刺耳了,赵旭心说你再不松手,也不用杀我,我被你的嗓门给聒噪死了。
“朋友就是朋友,朋友能是什么朋友!自然是过命的交情!”赵旭大声说着,因为难受,开始咳嗽。
这人猛地将手一松,赵旭噗通的就坐了一个屁股墩。
王若熙跑过来扶着赵旭,焦急的问:“你没事吧?”
“没事。可是,这本书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抢了过去。”赵旭说着站了起来,将刀握紧,冷声道:“我虽不才,但也知道季布一诺!”
“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人无信不立。言而无信,何以为言,人若无信,何以为人!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算面前有刀山火海,我也会大步向前!”
那人听了,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看手里的经书,再看赵旭和王若熙,将头罩扒开,露出了他的面孔。
王若熙登时惊叫一声,紧紧抓住了赵旭的胳膊,赵旭也倒吸一口凉气。
赵旭长了十几岁,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恐怖,这样难看的脸孔。
这人的半张脸像是被火烧过,又像是被揭起了肉皮似的,黑红相间的肌肉直接的暴露在外,受伤部分一半的嘴唇也不见了,以至于一眼就能看到他这边的牙齿白渗渗的,白色的牙下面却是灰黑的牙床。
他的鼻头也已经不见,只有两个黑乎乎的窟窿,至于上面的那只眼睛,几乎就简单的是眼珠子在眼眶“放”着的那种感觉,似乎他要稍微剧烈的活动一下,这颗眼白多的离谱的眼球就会从眼眶里掉下来。
这人的头顶也没有头发,也不知道是受伤后长不出来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就是个光头。
王若熙抓着赵旭,紧闭双眼,再也不敢看这人一眼。
这人的一半像是人,一半又像是鬼。
在茫茫的戈壁里,在这个星空之下,他真的就像是一个行动着的鬼魅。
赵旭也心里害怕,但是知道他毕竟是人,他再仔细看,瞧见这人脖子那一块的皮肤都是萎缩的,似乎也是被火烧过,怪不得他说话的声音那么的怪异,看来是伤了喉结。
难道他和普济一样,也是个和尚?
赵旭还没有将这人打量完,听他问道:“你是什么人?”
既然他能脱下头罩和自己说话,那应该把握机会。心里一定,赵旭沉声说:“在下陕州赵旭。”
“陕州?你是唐人?”
赵旭回答是。
“这经书你是从哪里来的?”
赵旭将刀收起,对天作揖:“从我兄弟普济那里得来,他托我将经书送至凉州龙泉寺。”
这人一听,未见动作,往赵旭和王若熙身边飘了过来。
王若熙本来已经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这下又急忙的将眼睛闭上了。
“普济!吴越国大悲寺的普济!他人呢?”
赵旭皱眉低头,长叹一声,这人猛地抓住了赵旭的肩膀,将赵旭的肩胛骨几乎给捏碎:“他在哪里?”
赵旭忍着疼说:“他,他已经超脱……”
“啊!”这人猛地大叫一声,一拳往赵旭身上打来,赵旭双手一挡,双臂酸麻,只觉一股大力冲击,一下就将他给打的节节倒退,腿撞到了断墙,他一屁股坐在墙上,才稳住了身体。
王若熙若不是及时松手,也差点被赵旭给带倒。
“普济死了?”
“思德死了!”
这人声音磔磔,自问自答着,一脚将眼前一块石头踢了出去。那块石头如同小筐般大小,“呼”的一声腾空而起,“噗通”一下,远远的砸在了不知什么地方。
赵旭心里更是纳罕,思德是谁?难道就是普济?这人绝对和普济有关。可他究竟是谁?竟然这样的神武。
普济也有很强的轻身功夫,难道是这人传授的?
可是路上普济根本就没有提及关于这人的事情啊?
“他是被谁害死的?”
这人问普济是被谁害死的,而不问普济是怎么死的,看来对普济的身手很自信。赵旭心想这下说话可要十分小心了,这人看起来有些癫狂,不然刺激了他,自己和王若熙今夜可能就会命丧于此。
“说起来话长,前辈,不知道能不能让王姑娘去那里休憩?毕竟,她和我一路奔波,十分不易。”
这人看了王若熙一眼,摆了一下手,显然是同意了。
王若熙看看赵旭,又看这个怪人,想来想去的,还是站在了赵旭的身边。
赵旭又是一声长叹,从黄河边的古庙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了普济被谢乐迪高云宝几个人围攻。
“正是高云宝的哥哥高云翔和谢乐迪这些人一路将我们追到这里,”赵旭在说的时候,这人一声不发,赵旭觉察不到他的情绪变化,于是有心激起他对高云翔等人的愤慨,又说道:“这些恶贼!我因为被追杀,无奈将普济草草埋葬在山顶,这些畜生竟然为了所谓的藏宝图将普济的坟冢给挖掘……”
“嗷哦!——”
这人听到这里,猛然仰头大叫一声,王若熙情不自禁的捂住了耳朵,那匹骆驼登时撒腿就跑,显然是受了惊吓。
赵旭登时感觉糟糕,自己半夜的心血跑了。
但是他刚刚心思转换,这个怪人就朝着骆驼的方向跑了过去。
几乎只是瞬间,他就追上了骆驼,并且将骆驼给重新带了回来。
赵旭心里赞叹,这真是神乎其神!自己要是有他的一半本领,就回去杀石敬瑭和刘知远,还有狗皇帝!
“我已经在普济坟前杀了这些恶贼其中之一的李北九,祭拜普济,”赵旭冷声说道:“只恨我打不过他们人多,否则,如此禽兽,剥皮抽筋对待他们,都是轻的!”
王若熙从来不知道赵旭还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她看着赵旭,正在想,那人问道:“你将你遇到普济之后,直至到这里的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给我说一遍。”
这人貌丑而心细。赵旭咽了一口吐沫,说:“我去喝……”
他只说了三个字,那人扔过来一个水囊,赵旭解开囊口就喝,表现的一点都不对水囊里的水质怀疑。
“我有心杀谢乐迪高云翔为普济报仇,但进不了太原城,但既然知道他们要去劫持王姑娘,我就先行一步到了娘娘山,伺机动手……”
这中间的经历太过于曲折,这个面容恐怖的人一直听的很是仔细,而王若熙每每听到惊心动魄之际,都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啊”、“呀”、“哦”的声音。
直到此时,王若熙才差不多明白了赵旭一直以来为什么要不停的跑,也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会有心将自己送到绥州木家。
他救了自己,自己如今还在拖累他。
高云翔、谢乐迪这伙人,真是太令人气愤了。
“我们去太原,将普济重新收殓,”这个怪人仔细问了普济的葬身之地,将经书再次放到盒子里,包裹好后直接背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前辈,我答应过普济,要将经书送到龙泉寺的,”赵旭听到这人说收殓普济,心里已经有些醒悟,不过嘴上将话还是要说出来的。
“让普济来送经书的,是我,”这人看着远处灰黑的地方说道:“我是普济的叔叔。”
“叔叔?”赵旭听了对这人行礼,说:“前辈。赵旭有礼了。请前辈勿怪。我与普济相识时间虽短,但情如弟兄,前辈既然是普济的叔叔,自然也是我赵旭的叔叔。普济给我说,他自小就在大悲寺里,是个孤儿,前辈你……”
“是我将他送到大悲寺的,他那会还在襁褓之中,哪里知道!”
这人说着,一晃到了这些断壁残垣的一个偏角,赵旭和王若熙对视一眼,跟了过去。
“这里,曾经是我们的家。”
“家?”王若熙看看四周,心里疑惑。
“不错!这是我们的家,但是已经被毁了,”这人说着声音猛地大了起来:“全毁了!”
赵旭怕这个自称普济叔叔的怪人又发狂,就护着王若熙,这人转过头看着赵旭:“不错,我就是党项人!这里曾经是党项人的领地。”
党项人?
赵旭听的不明白,王若熙却知道,她看赵旭不吭声,轻声说:“据说,党项人来源于西羌,汉时形成了八部,其中以拓跋氏最强。”
“前唐黄巢叛乱,前唐王传檄全唐勤王,当时的宥州刺史是党项族的拓跋思功,他带兵收复了长安,被唐僖宗赐姓为‘李’。”
“小姑娘说的对。我叫李顺才,普济的名字叫李思德。是,我们就是拓跋家族人,”这人说着深吸一口气:“拓跋,意思就是高地,我们的先祖是拓拔赤辞。”
原来普济俗家名字叫李思德,这人却叫李顺才。
赵旭再次施礼,李顺才说:“我在龙泉寺挂名做和尚,那也是最近的事情,法名不说也罢。”
“不知叔叔当初怎么将思德兄送到吴越国去了?”赵旭见李顺才本领了得,嘴上直接改口。
李顺才说:“为什么?为什么!”
“只为我们自己人不争气!”
李顺才说着声音又大了起来,不过这会赵旭已经不再害怕,知道李顺才身上必定遭遇过大难。
王若熙还是紧紧的跟在赵旭身后。
李顺才说道:“几十年前,四处战乱,党项人自己不团结,整族被吐蕃人追杀,无奈之下,头领带着大家投靠了契丹人,以求得到庇护。”
“但是契丹人同吐蕃人一样,也欺负党项人,根本不将党项人当人看。多数党项族人认为忍耐一下也能生存,因为他们觉得到哪里都一样,不愿意再漂泊,寄居契丹人篱下,仰人鼻息。”
“有一次,契丹耶律阿保机带兵去征讨他们族别的部落,却在党项人中征兵。很多党项青壮都应命从征,我和我哥哥不从,阿保机的手下带人杀了我哥和我嫂嫂震慑,我拼命救出思德,和别的没有血性的族人分道扬镳。”
“混乱中,我朝不保夕,带着思德更是凶险,最后将思德送到了吴越的大悲寺。”
中原连年战乱,契丹、党项、吐蕃、回鹘之间当时也不安宁。相对而言,吴越倒是平静一些,李顺才那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将思德送走,回来后就杀了阿保机的那个手下,为我兄长嫂嫂报仇,但阿保机身边护卫太多,我屡次偷袭,一直不能得手。”
“有一次,我刺杀不成,被阿保机手下追杀,从山崖之上掉落,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料天不灭我,我摔倒之地地热喷发,热气将我从山下喷到高空,掉进雪湖,就成了这样。”
果然李顺才有大灾难,赵旭不禁对让人恐怖的李顺才心生怜悯。
“阿保机如今已经和前些年不同,他统一契丹,势力更强,我日益老朽,要杀他已经力不从心。大悲寺和龙泉寺两位主持是师兄弟,我得知大悲寺要派人将玄奘的《金刚经》送至凉州,于是托龙泉寺主持,给吴越大悲寺方丈写信,指定让思德前来。”
指定让普济到凉州?不是因为他自身跑得快?
李顺才仿佛知道赵旭在想什么:“他自小在庙里,没有经历过人世沧桑,哪里知道世途艰险!我曾两次暗自到吴越大悲寺看他,他每日浑浑沌沌,只沉寂于书经当中,全然没有觉悟,不知家门血海深仇,这样下去,大仇何日能报!”
“玉不琢不成器,叫他来凉州,就是叫他历练。”
李顺才几次到过大悲寺,悄悄观察普济,恐怕是因为他自己容貌问题,有些惊骇世俗,再有,还是想让普济亲自到了凉州,经过一路的艰辛坎坷之后,到时候再给他说是党项人的事,应该会更好的起到效果。
“党项人如今差不多已经被他族同化,更无他念。我对此无力更改,只想在有生之年看到阿保机死。”
李顺才用变异的声音亢声说道:“纵观几十年来,不是这族杀他族,就是别族杀这族,杀来杀去的,路数也就是那几个。眼前几乎每一个时兴的愚蠢观念,以前都被人尝试过,并且造成了灾难,这种情况屡次发生,我自然不能左右,但是报仇属于私人恩怨,我必将全力以赴,至死方休!”
第一六四章想不到
刚刚赵旭用刀抵着着墙洞里人的脖子,叫这个长着三角眉的人别动,但这人哪肯听话,等他终于在烟雾之中看清了赵旭,才发觉墙里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再瞧赵旭穿着破烂,心里顿时松弛下来,等赵旭凝神注意别处,他身体趁机猛地往外一缩。
赵旭是想逼着这人不要轻举妄动,见他动弹,顺手将刀尖往前一桶。恰好这人缩头,锋利的刀尖顺势就割破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这人惨叫一声,捂着脖子,浑身抖着,嘴里“呃呃”的,几下就斜斜的耷拉在墙上,不动了。
赵旭大吃一惊,他从前都是猎杀动物,即便平日和人打架斗拳,可从来没有伤过人,没想到今天这样就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嘁哩喀喳的弄死了。
赵旭心里顿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些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此时,前面庙外的人拿刀砍庙里面的青年,这青年动作很快,倒退两步躲开,庙外持刀的已经蹦了进来。刚刚庙外那个说话声阴柔的人提醒:“要当心埋伏,”进庙这人将刀舞的像是一团白光,嘴里狠狠的骂:“埋伏也不怕!这贼秃竟然还有帮手,爷爷一并切菜一般的杀了!”
这人的骂声倒是将有些惊慌失措的赵旭给惊醒,他这会站在佛像后面,前面的人自然看不到他,他看看眼前脖子上还在冒血有些死不瞑目的人,忽然觉得恶心,想将这人推出去,但这人耷拉着,软软的让赵旭使不上劲,十分费力,推不动,赵旭干脆就闭着眼将这人给拉了进来,而后他从洞里钻出庙外。
赵旭身材高大,几乎和成年男子一样,但此刻情急,身手灵活,毫不费力的到了外面,他将刀握紧,顺着墙往庙门口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但是走了几步,他又急忙的倒了回来,从洞里又钻了回去。
赵旭刚钻进庙里,一根黑黝黝的长枪从洞口刺了进来,他急忙的躲开,那柄长枪顺着洞口的周边对着佛像后背狠狠的戳了几下,有两枪却是戳住了早先那个死去的同伴尸首,这样触感不同,外面那人心里大喜,接连又狠狠的戳了几下,看看枪头都是血,以为自己已经得手,就从洞口钻了进来。
这时候墙上的洞已经扩大了很多。庙里乱糟糟的,刀剑无眼,赵旭情急之下踩着佛像的胳膊就上了佛头。
经年失修,没有香火供奉,赵旭上去就感到佛像有些摇晃,他心说阿弥陀佛,千万别让下面的人注意到这些。
庙外面这时已经又有一个人冲进来拿着兵器在缠着那个身携什么宝物的年轻人,但是不管这两个人怎么疯狂的围攻,这年轻人跳来蹦去的,那两人就是伤不到他。
赵旭慌乱中看了几眼,知道这年轻人身手矫健。但他有些不明白,因为有几次,赵旭明明觉得这个戴着帽子的人有机会将那两个人给打倒的,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是不还手,白白错过了机会。
从后面洞里准备偷袭的第二个人此时已经进来,他将铁枪横在身前戒备,对着屋里的浓烟看了一大会,才瞅清楚自己刚才戳到的是同行的人,他嘴里大叫着“二弟!是谁杀了你”,声音悲戚,但脸上一点悲伤的表情也没有,眼睛在四下的瞄。
庙里房顶部位的烟雾更浓,赵旭蹲在佛像上面几乎被呛得喘不过气,他将下面这人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心说这人太奸诈!
赵旭刚想到这里,拿着长枪的人对着上面就刺了过来。
赵旭急忙站起躲避,身体摇摇晃晃,脚下的佛像也跟着晃动起来,下面这人在烟雾缭绕之中看不真切,嘴里恶狠狠的骂道:“死贼秃!爷爷今天将你戳成马蜂窝!”
庙前面的那个年轻人却听到了这声喊叫,他在匆忙之中朝着赵旭的方向喊:“快跑,从房顶出去。”
他这一叫不要紧,顿时将赵旭的心思给叫破了。
赵旭本来就是想从庙的顶部钻出去跑掉,经过他这么一喊,那不是提醒了别人,让庙外面的人得了先机?
赵旭几乎想骂这人是个笨蛋,佛像下面那人狞笑说:“臭小子,想跑?门都没有。”
这时他已经彻底看清了赵旭的模样,但是枪也刺不着赵旭,他干脆的将铁枪往墙上一靠,从短靴中拔出一柄匕首,咬在嘴里,也要顺着佛像往上爬。
“你别上来!”赵旭着急的喊:“你别上来,小心我跳下去了!”
这人哈哈大笑:“臭小子,你说的轻巧。你倒是跳啊,你跳啊,你跳了爷爷倒是省心了。”
这人说着就往上爬,佛像吃重,晃得更加厉害,这人脸上变色,赵旭说:“你下去,这佛要倒了……”
这人原本是要下去的,可是赵旭一说,他反而又往上爬了一步:“你怎么不下去!小兔崽子,你倒是狡猾,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赵旭在佛像的两个肩膀上挪来挪去,佛像左右的摇晃着,这人越往上爬,就晃动的越是厉害,眼看就要抓着赵旭,他将嘴里的匕首拿在手里,对着赵旭的脚刺来。
赵旭左蹦右蹦,这人一时间难以得手,他看赵旭像是一只惊恐的猴子一样,而且手里拿着刀也不知道对自己砍杀,觉得胜券在握,嘴里哈哈大笑。
赵旭心里冷笑,猛地一晃,佛像剧烈的晃动了一下,竟然从中间的部分断开了,轰隆一声,连着佛头的泥胎掉下,将拿着匕首的人“噗通”一声给压到地上。
这个想抓赵旭的人到死都不能置信,他目瞪口呆的被压了个结结实实,连哼都没哼一声,死了。
与此同时,赵旭楸住庙上面的木梁,但是没想到房梁时间长了,撑不住赵旭,竟然断裂,“咔嚓”一声连着赵旭从顶部掉了下来。
佛像断裂砸死人、赵旭抱住房梁、房梁掉下几乎就是同一时间发生的,庙中间游斗的三个人都没有防备,那个戴帽子的年轻人机敏,他跳到了墙角,而另外的两个人其中之一躲闪不及,被木梁砸住了肩膀,惨叫一声倒在上,另外一个倒是躲开了房梁断落,但是他正好的跳到了赵旭掉下来的地方,赵旭一只手拎着刀,刀口正好对着这人的脖子,这人躲无可躲,眼睁睁的看着赵旭从上面落下,他和赵旭两人大眼瞪小眼的面对着面就撞到一起,赵旭手里的刀正巧对着这人的脖子,刀口从这人的脖子左边开始,等赵旭落下,刀子顺着这人脖子绕了一圈,几乎将这人的脖子给割断。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是意外。赵旭本来是晃动着佛像,想着佛像整个倒下去将那个逮自己的人压死的,但是没想到佛像从中间断了,预期的目的是达到了,可是过程有些不受控制。
房梁断裂,庙宇的房顶也咯咯吱吱的,毫无征兆的整个坍塌了下来,那个站在墙角的戴帽子青年大惊失色,一下跳过来,拽着赵旭就将他拉到了外面。
庙外面本来还站着一个长脸短髭体型有些胖的人,他根本没想到事情演变成了这样,立即扭头就跑。这时赵旭和戴帽子的人惊魂未定,等到反应过来,那个胖胖的人已经从视线里跑没影了。
但是赵旭也没力气去追,他一身冷汗,背上疼的更厉害,仰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戴帽子的人等灰尘落尽,却在一片瓦砾中找着什么,等了一会,他过来对赵旭说:“除了走的那个,其余的四个人全死了。”
四个,死了?
原来这人在查看这几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那自己岂不是杀了人,还同时杀了四个。
就在这个庙里,竟然有四个人都直接或者间接的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赵旭猛地觉得胸口憋闷,“呕”的一下,张嘴将刚才吃进肚子里的枕瓜给吐了出来。
那个青年见赵旭这样,说:“第一次杀人,都是这样,想吐就吐吧。吐一吐能好受点。”
听他的话,好像杀过很多人一样。赵旭觉得他似乎很淡然,歪着头看他,见这人脸色肃然,倒是不像在调侃。
停了一会,赵旭爬起来,往远处走了走,蹲下再呕,可是肚子里已经没什么了,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抓了一把雪放在嘴里,嚼了几口又吐了出来,等嘴里没有异味,回头看看刚才还是栖身之所的破庙,这会却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在下普济,要去凉州,”戴帽子的年轻人这时开始了自我介绍,他问赵旭:“还没请教……”
什么还没请教?你刚才进庙门的时候不是问过我名字了吗?当然我没说,也不想让你知道我叫什么。赵旭这会将这个自称为普济的人所有的行径想了一遍,觉得这人岂止是十分古怪,于是问:“你杀过人?”
普济一愣:“没有。”
赵旭:“那你为什么说第一次杀人,都是一样的?”
普济将头底下,眼睑轻合,说:“我没杀过人,不过我见过很多的死人。岂不闻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生既是死,死既是生,死死生生,生生死死。”
什么乌七八糟的!这个普济不但古怪,而且神志似乎有些不灵光吧?
赵旭本来话多,但是他这会倒是烦这个普济话多,心说既然生就是死死就是生,那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何人都想活着?
那五个人都是来抢你东西的,你不如乖乖的交出去,让他们将你杀了一了百了,你还用得着跳来蹦去的,还让我跑开?
接二连三忽然发生在身上的遭遇让赵旭疲倦的不想说话。雪早已停了,此时夜空星光闪烁,赵旭身上有些冷,他忍住恶心,进到倒塌的庙里,把那几个死人的身上全部翻了一遍。
这四个已经没气的人除了随身携带的刀枪和匕首之外,还带着些铜钱、一些散碎银子,还有常备的跌打损伤药,另外,赵旭还从一个人的身上翻出了一本用油纸包着的书。
这书有些古旧,但是保存的很好,没有破损,名字叫《玄女经》。赵旭随手一翻,登时一愣。只见这书里面除了文字,还配着一幅幅图案,这些图画的栩栩如生,不过竟然都是**或者干脆没穿衣服的女子和男子纠缠在一起。
赵旭心跳加快,看了几眼,心说这书有点邪乎,可是再细看,这些生动之极的图案却并不像是在单纯的教人密房私事,倒像是在很详细的教一门什么练功的方法。
不过再看下去,似乎又不是。
赵旭前面看的仔细,到后来翻得很快,觉得里面的文字十分晦涩难懂,只看字是都认识的,可是将字和字连接起来读,意思就不甚了了,而且,每次读的时候断句要是前后不一样,得出的意思也就变了。譬如说这一页上写着“元之情曰神魔神者元通也魔者元欲也曰可吾吾得世皆欲故私也私而戾而发而克”,这句像是说人的本性问题,属于思想与觉悟方面的,是一种人生的境界,但又像是在说要怎么克制某种事物,这种事物似乎是外来的,又像是人身体内部所带有的,要是控制不住,就会导致不好的结果。
至于将文字和图谱结合起来,就更加难以搞懂了。
这本古书共分四十九章,章节名字分别叫什么“七玄”“神魔”“神伏”“韬命”“天伤”等等等等,也不知道这样的一本书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已经死了的人的身上。
赵旭眼角余光瞄了一下普济,见他没有注意自己,迅速的将书翻完,再将背面朝上,让普济看不到书名,和那些铜币银子放在一起,接着就将这几人身上还完好的衣服挑拣着给扒下,将自己的烂衣服脱了扔了,换上好的。
普济在赵旭做这些的时候一直没吭声。赵旭换好衣服过来,将银子和铜币放在地上,拿刀在中间一扒拉,将这些一分为二,同时将《玄女经》拿在手里,说:“这些一人一半,见者有份,这本书我先看看,看完了给你看。”
赵旭分钱倒像是貌似公正,不过至于书,是“看完了给你看”,但要是永远看不完,就永远不用给普济了。
普济根本就没看到赵旭手里拿的是什么书,他也不以为意,摇头说:“这些都给你,我不要。”
赵旭看着普济,觉得他不像是作伪,普济又说:“只是,你为什么要将他们的衣服扒了?”
我为什么要扒了他们的衣服?
赵旭更加觉得这个普济是不是哪不正常?这样简单浅显易懂的道理他竟然不知道,还问自己?
这些人都死了,普济不在乎钱,反而在乎这几个死人的衣服去哪了?
再说,自己那身衣服还能穿吗?破成什么样了,这么冷的天,衣不蔽体的,这茫茫雪原之中,还不冻得病了?
赵旭不想就这件事再说什么,他默然将银钱和书全都装进自己身上,说:“我不是这里人,这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我遇到强盗,掉进了河里……等天亮,我就回家。”赵旭一边说一边想这个普济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淫贼”?
普济恍然明白,看看赵旭说:“原来这样。”
赵旭这会在看夜空中的星星,普济见赵旭鼻息中呼吸时那白色的雾气一团团的消散,将自己的帽子摘下,露出一个光光的脑袋来,说:“小僧法名普济,是吴越国大悲寺的僧人,要去凉州的龙泉寺。幸会了。”
赵旭的视线从夜空中收回,转移到普济的脑门上,心里恍然大悟,原来普济是个出家人。他明白普济为什么要扮作这个样子,而那几个人刚刚为什么要以普济交出宝物为条件说不报官了。
赵旭曾经听父亲赵勋说过当今皇帝李存勖不喜欢出家人的几件事,其中还有一件是关于皇帝李存勖的父亲,晋王李克用的。
李克用还在的那个时候,因为四处战乱,民不聊生,路有饿殍,有个和尚跑到晋王府,求李克用放粮赈灾,李克用说赈灾放粮的事我心里有数,你一个和尚跑来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一句话我就要开仓放粮,你又能为老百姓做些什么?
没想到这和尚立即戳瞎了自己的一只眼睛,说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现在先奉上眼珠子一颗。
李克用没想到这和尚这样,当时几乎都要答应了,但是身边有个人提醒李克用,说晋王你要是因为这个和尚的所作所为就将本就不多给兵士们准备的粮食发放给了老百姓,一则小心军士们没吃的哗变,晋王你就没兵可用;二则,如果这样,天底下的老百姓拿到了粮食,是应该感谢晋王你呢,还是将功劳算到这个和尚身上?
李克用听了,认为这个和尚其心可诛,当时就将这个和尚给杀了,而后到处张贴告示,开始有范围的小规模发放赈灾粮食,结果老百姓都很感激李克用,以至于后来李克用的势力越来越大,至于那个和尚,则根本没有人记得。
第一六五章假和尚真驸马
赵旭感到头晕目眩,肩背箭伤那里火辣辣般刺痛,一只胳膊几乎失去了知觉。
他上身躺在地上,下半身和腿却搭在歪倒在地的树杆上,全身的衣服被划拉的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许多地方都流出了血。
“起来!”
“起来!”
他在内心给自己打气,可是腿脚却不争气,一点都不听话。
不能在这里躺着,触目所及还有燃烧着的火焰,而且,谢乐迪不知道去向,和他来的那些人虽然在山下受阻,说不定一会就赶到了……
——普济呢?
想到这里,赵旭挣扎着翻过身,只觉得喉咙火烧一样的干疼,苦忍着往前爬了一段,而后抓着一根木棍将身体撑起来。
好在往普济那边的火已经熄灭,地下的灰烬散发着呛人的烟霭,赵旭蹒跚过去,很快就看到了普济的特质——那个光头太好辨认了。
赵旭从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下面将普济翻了出来。普济倒像是没有被熊伤过,只是肚子插着一柄刀,刀身早就歪斜,普济的腹部也已经血肉模糊。
“普济!普济!你醒醒!”
赵旭连声叫喊,试图给普济的伤口包裹起来,但是却无从下手。
普济一点反应也没有,赵旭伸手摸普济的脉搏,也没有动静。
赵旭大急,他在地上横七竖八或爬或躺着的几个人身上摸索,找到了一个水囊,自己先喝了一口,而后急匆匆的又到了普济身边,将水对着普济的脸淋了几下,将囊口对着普济的嘴。
“普济!和尚!”
赵旭又不停的叫着,过了一会,普济眼睑动了几下,赵旭扶起他的头急忙的喂他喝水,那些水却都顺着普济的嘴唇流到了脖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
普济艰难的说出这些个字,嘴角就流出了血。
“我拖累了……你……”
普济咳嗽着,看看自己的腹部,眼神无力,手指轻轻抬起来,说:“有一个……不情之请……帮小僧一个忙……”
“你说!”赵旭急忙的答应。
“……我不行了……我的经书,你,你……我……”
赵旭心里明白,嘴上说道:“别胡说,你一定会到凉州的!说好了一起去龙泉寺的!我去叫人!我背你下山,你会没事的!”
普济的眼神涣散,赵旭几乎是在吼:“和尚!你会没事的!你还答应我教我武艺呢!”
普济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在笑,可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我师父说过……如果你崇拜一个人,那是……因为你离他不太近……我哪会什么本领……只会挑水……”
普济说着颤抖着将手抬起来,终于握住了赵旭的手,说:“拜托……”
普济说完,头一歪,倒在了赵旭的怀里。
“和尚!”
“普济!”
赵旭叫了几声,但普济再也没有了回音。
快到山巅这里没有一点风,赵旭抱着普济的身体,跪在那里好大一会,缓缓的站了起来。
天空万里无云,此刻阳光普照,只是因为季节的原因,那些光照在人的身上一点温暖也感受不到。
那些未曾熄灭的火还在燃烧着,草木灰烬不时的还传来噼啪的响声。
高云宝那些人全都死了。赵旭将他们几个身上值钱的、觉得有用的东西全部搜寻在自己手里,而后看看他们几乎都是狼藉的尸体,断了拿他们的衣服给自己换上的念头。
赵旭将普济用绳子捆绑在自己的身上,系着绳索,艰难的从山岭上滑下,而后朝着山林的深处跋涉,这样即便谢乐迪再带人追来,一时半会的,他也能躲起来,不至于立即遇险。
步履蹒跚了很久,到了一处向阳的坡面,赵旭慢慢的蹲下,和身上的普济尸体一起倒在地上。
他躺着喘着气歇了好久,看着头顶树枝上偶尔飞来飞去的鸟儿,将背负普济的绳子解开,然后起身,在崖壁下面找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坑穴,将普济给放了进去,然后将他给掩埋了起来。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赵旭虽然当不得大丈夫,但答应了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你一个僧人,明知前路漫漫,路途之中多有艰险,却只身一人冒险经过大唐,去凉州的龙泉寺送经书,只此一点,已经可以让我心悦诚服的叫你一声‘师父’。”
“你既然无所畏惧,知难而上,我当然也有效仿的决心!”
“至于本领?心志坚定,就是你教给我的本领。”
赵旭默默的在普济简陋的坟冢前呆坐很久,才起身,再次对着坟堆致礼,转身往西北方向走去。
此时天寒地冻,满目萧瑟,山林中全无野果可以充饥,连一般的动物也见不到一只,好在赵旭自幼就喜欢在山林中玩耍,野外适应能力还行,也能找到一些菌菇来果腹,只是更加的蓬头垢面,衣不蔽体。
走了两日后,他自觉离太原已经远了,就放弃了再在山中行进,转而往山外去,没多久就发现了一条官道,顿感喜出外,循路继续西进。
这时赵旭浑身上下,连靴子都走破了。
过了太原之后再往西北走的话,因为不时的有契丹人来抢掠,人烟本就稀少,这一下走了大半天,赵旭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要往凉州去的话,有两条路,一条就是顺着黄河一直往北,沿着河道就可以到达,这是其一,但颇有些凶险,因为北面是契丹人的集结的所在。再有一条路径,则是西行先到绥州,而后渡过黄河,再经银州、灵州,再过黄河,再往西,差不多就快到凉州了。
但是倘若按照第二条路线,在到达凉州之前,会经过羌胡、回鹘、党项以及最终的吐蕃人所在区域,同样可以说前程茫茫。
“什么狗屁小王爷!”赵旭忽然想起了石敬瑭那会对自己虚伪之极的恭敬来。
“老子要是小王爷,你石敬瑭能让手下的刘知远放火烧我,还用箭射我?”
“不过,也说不定,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也是及其可能的。”
“石敬瑭他们为什么要来杀我全家,必然是奉了命令,那谁给石敬瑭下命令?肯定是狗皇帝李存勖!”
“鬼知道他们想的都是什么!”
说到虚伪,赵旭又想起了田悠。刘知远只是一个区区的牙将,田悠就屁颠屁颠的想将田蕊许配给刘知远,老子要真的是王爷,田悠还不跪下来求着老子娶他的女儿?
“石敬瑭虚伪,其实田悠比石敬瑭更虚伪!还是大模大样的虚伪。而那个刘知远,不但虚伪,而且心狠手辣,这种人从里到外都坏的可以,是表里如一的坏。关键是,他还有支撑他使坏的能力!”
“一个人要是当了王爷,甚至是当了皇帝,身边整天围着的都是文如田悠一样的,武如石敬瑭一样的人,甚至还得用刘知远那样的坏种,那这个王爷或者皇帝过的肯定是提心吊胆,每天对属下可不就跟防贼一样?说不定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下面都会放一把刀来防身。”
“大家相互之间都是勾心斗角口蜜腹剑,那这种日子还有什么滋味?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当皇帝呢?他们必然是想不通这个道理?”
“也不是想不明白,只可能是当皇帝的诱惑太大。可见很多人都那么想的时候,未必是对的。”
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一会赵旭迎面就碰到了一队十几个人组成的商队。
这个商队有好几个护卫,都是彪形大汉,一个个皱眉瞪眼,生怕别人不害怕他们。
他们见到赵旭个头虽高,但像是叫花子一样,就是个个头高的叫花子,于是本来握在手里的弓箭和刀枪全都放下了。
好不容易见到了人,赵旭有心问一下路,这些人却全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似乎赵旭这个落魄的模样能给他们带来什么不好的厄运。
赵旭站定,嘴里刚“呃”了一声,有个骑马的挥手就是一鞭子打过来。
赵旭一把抓住马鞭,这人这才看到赵旭的背上居然背着一柄弓,还有几支箭,竟然还有一把刀。
“哈哈哈……”马上的人忽然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钱,一下就扔到了赵旭的脚下面,然后一拉马鞭,就要从赵旭身边走开。
赵旭愣了一下,心里想他是在怜悯我,还是看不起我?于是将手里的鞭梢丢了。
这些人很快就从赵旭身边过去。赵旭在大路中间站着,来来回回的看了一会,将地上的钱捡起来,而后在路边一棵树上撕了一些枯树皮,将刀、弓和箭用树皮给缠起来,看不出它们的本来面目,这才提在手里往前继续走。
本来将弓箭露在外面是为了防范,为了遇到险情容易防卫,不过经过这个,赵旭觉得它们有些显眼,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从身后的方向来了一个车队,车上拉的几乎都是羊,而且在这个车队竟然还有几匹骆驼,骆驼上面也负载着货物。
赵旭没有见过骆驼,到底是少年人心性,也想找机会和车队的人说说话,打听方位,于是他对着骆驼一直的看。
这个商队有男有女,有个穿白衣的男子见他穿的破烂,连脸上都是灰黑一片,心生戏谑,嘴里喂了一声,对着赵旭说:“别看,再看我要收钱的。”
赵旭反问:“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什么?”
这人一听“嗯?”了一声:“我看你怎么了?我这骆驼收钱,难道你也收钱?”
“看我是要收钱的。”
赵旭一回答,商队的人都笑了,这人“嘿”了一声:“没听说过,看人还要收钱!净是胡说八道!”
“没有啊,”赵旭十分真诚的说:“我之前跟着班主在街头卖艺,可不就是要收钱的?”
这黑不溜秋的家伙是街头卖艺的?这人端详赵旭几眼,问:“你又说胡话,那你不去卖艺,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们遇到了土匪,大家伙走散了……”赵旭说着,伸手一指骆驼,问:“这马是什么品种?你说是骆驼?哦,这种马的名字叫骆驼。是不是驮的货物太多,将它的脊背给压成那样了?”
商队的人一听赵旭的话,又全都笑了起来。和赵旭说话的白衣人明白这个像乞丐一样的家伙脑袋肯定不灵光,调侃说:“似乎你说的对。那你再说,这‘马’的嘴和一般的马怎么也不一样呢?”
赵旭装作思考,皱着眉想了一会,说:“可能是因为它驮的东西太多,它太累了,费的力气就多,所以,就吃的多。吃得多了,嘴巴也是要用力的,用力的时间长了,跟它的背一样,就成这样了。”
商队的人再次笑了起来,这人也觉得好笑,问:“你说你卖艺,你都会什么?耍一个,我给你钱。”
这时一辆马车上的一个妇人说道:“陆丰,别逗可怜人。”
赵旭看过去,马车上的妇人大约三十来岁,长相富态,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在这个妇人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眉清目秀,眼睛大大的,饶有兴趣的看着赵旭。
这女孩看到赵旭瞅着自己,低声说:“娘,这人真挺可怜的,你看,他好像受伤了。”
妇人果然就看到赵旭衣服上有着暗红的血渍。赵旭这会仍旧装的懵懵懂懂的,说:“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咕咕叫,没力气了,耍不得。”
“娘,咱们给他点吃的吧?”小姑娘说着,两只大眼祈求的看着母亲。妇人点头,这女孩在马车上拿了饼还有肉,再拿了一囊奶,跳下车给赵旭送了过来。
“娘,咱们给他点吃的吧?”小姑娘说着,两只大眼祈求的看着母亲。妇人点头,这女孩在马车上拿了饼还有肉,再拿了一囊奶,跳下车给赵旭送了过来。
这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有神,看人的时候明亮透彻,加上额头明净,头发黑黝有光泽,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赵旭觉得她比自己可能小三四岁的样子,急忙双手张开摊着,让这女孩将食物放在自己的手掌里。
“你拿好,别掉了。”
女孩看着赵旭很拘谨的模样,说:“你先吃,不够,我们还有。”
赵旭心里感动,一时有些语塞,嘴里嗫嗫的说:“我手太脏了。”
这女孩轻轻一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赵旭恍然瞧到她脸颊左边还有一个小巧的酒涡。
这女孩已经转身走了几步,听到赵旭在身后说了一声“谢谢”,回头嫣然一笑:“不用。”
好几天没有吃过像样的饭食,赵旭平时吃饭速度就很快,这下几乎就是狼吞虎咽的将女孩送来的东西吃完,那个叫陆丰的白衣男子看到赵旭这样,嘻嘻笑着说:“我的那个天,瞧你年纪不大,怪不得长的这么高,原来是个大肚汉。”
赵旭这时已经将囊中的奶喝完,有心还给那个女孩,只听她在车上说:“你拿着,可以装水喝。”
陆丰哼了一声说:“我家姑娘心善,我家夫人心善,你遇到好人了,这是你小子福气。”
赵旭心说那你的心善不善呢?嘴上却乖巧的打听这是什么地方,陆丰有些洋洋自得的说:“这里啊,是这里啊。”
车上的女孩听到笑了起来,女孩的母亲嗔道:“好好说话,不要刁难人家。”
陆丰嘿嘿一笑,说:“是,夫人。不过,这里就是这里,只是那里,就是前面二十余里地之后,翻过一座山,再走十余里路,就是绥州。”
第一六六章每个人都在问到底怎么了、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赵旭虽然和久别重逢的赵小婉缱绻到拂晓,但心里有事,早早的起身去找田悠。终于将剩下的院子房屋搜寻完,却并不见田悠其人,连那两辆马车也不见了。赵旭急忙到寺门口逮人问询,得知田悠比自己还早,已经离开了白马寺,去了洛阳。
人上年纪了就“怕死爱钱不瞌睡”,田悠这老东西晚上不知道何时睡觉,早上起得挺早,脚底抹油,跑得真快。赵小婉在李惠明这里应该暂时无忧,赵旭想了想,决定去洛阳城走一趟。
就这几日的光景,大唐时局一会一个样。李从厚派去攻打李从珂的人接连倒戈,李从厚急了,亲自到国库检查颁发给将士的金银绸缎,以防有人中饱私囊,避免无军饷发放,从而导致军心涣散。
洛阳朝廷臣子们在李从厚的面前积极义愤填膺的讨论抵御凤翔反军的策略,大臣朱洪实建议此时再也不要往凤翔派兵,皇家禁卫应固守洛阳,这样的话,叛军绝对不敢轻率地直闯,洛阳才有时间准备进攻。
曾经追随李嗣源的大臣康义诚大怒,说:“朱洪实说这种话,是阴谋叛变!”
朱洪实针锋相对驳斥康义诚说:“是你自己阴谋叛变,竟然栽到别人头上!”
两人在大殿上吵得不可开交,李从厚无法判断谁对谁错,将朱洪实杀了,让康义诚为凤翔行营都招讨使,带兵前去征讨李从珂,让安从进当了洛阳皇城巡检使。
康义诚在李从厚面前表现的忠诚无比,将李从厚赏赐给自己的赏赐全发给了兵士,激励大家杀敌。结果,康义诚一出洛阳,就向李从珂投降了。
此时,李从珂已经帅军抵达了阕乡(注:今河南灵宝西北)。叛军一路走来,无论是地方还是洛阳派来的兵士,全都归降李从珂,没有一个人反抗。
大厦将倾,风雨满楼。李从厚在皇宫夜不能寐。此时有人竟然将李从珂的文告广为张贴在洛阳城内各处,文告宣称:我李从珂和皇帝是兄弟,朱弘昭、冯赞二人跟他们的家族阴谋叛乱,祸害百姓,蛊惑君王,我进城后,除了朱弘昭、冯赞,其他所有文武百官,全都赦免,大家不要有任何忧愁疑虑。
有人将李从珂的文告拿给李从厚看,李从厚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想来想去,自己和太傅李昶年纪相仿,李昶为人敦厚,人品一直不错,就找他来问问怎么办。
李昶缓步走进宫中,这座皇宫,几年前自己怀揣着惴惴不安来到这里,到了现在,日出日落,风袭雨骤,几经坎坷,几许风雨!其中艰辛,谁人能知?
李从厚一见李昶,忙问道:“太傅,如今之计,你何以教寡人?”
李昶皱眉沉思,问道:“陛下不知有何想法?”
李从厚叹息说:“奸贼误我!如今朕只有你可以相信了。你不要藏私,请知无不言。朕代大唐,这里谢谢你!”
李昶急忙躬身:“臣性情愚钝,知识见解都不如人,如此国家大事,臣岂敢冒昧大放厥词?不过陛下深夜传诏,足显皇恩,正如陛下所说,臣哪里敢不知无不言,惭愧。”
李昶说着看李从厚的脸色,继续道:“陛下从来性情仁慈忠厚,与兄弟之间相处的也很和睦,虽然当初秦王从荣(注:李从荣,被燕归农一锤打死,见本书一三七章)一度对陛下嫉妒憎恨,但皇上心胸坦荡、诚恳相待,所以皇天厚土,得以免除灾害。等到后来登基称帝,更是福泽大唐,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再有跟潞王从珂之间从来也没有一点猜疑。”
“正如陛下所言,只因康义诚、李从璋之辈从中挑拨,横生枝节,这才导致君臣失和。臣以为,现在这样,都是兄弟之间的误会,可以随着时间慢慢予以澄清,彼此间的隔阂终究会烟消云散。”
“勺子总会碰锅沿,试问谁家兄弟之间不吵架?十根指头还不一般长短。但最终都会云开日出,归于祥和。”
李从厚一听,站起来走到李昶身边,急切的说:“那以你所见,如今朕该怎么办?”
李昶沉吟说:“此时臣觉得更应该广纳良言……”
李从厚忧愁的说:“可是他们一来就吵,没个正经说话的。”
李昶说:“那陛下就只诏一个人前来就行。”
“谁?”李从厚急着问。
“宰相朱弘昭。”
“好,朕就依太傅的。”
李从厚让宦官传诏叫朱弘昭来宫里议事,和李昶在殿里谈话,可是等了好大一会,朱弘昭没来,再等了一会,有人进来急忙的回话,说朱弘昭听到诏书之后,不知为何,竟然投井死了。
“啊!”李从厚大吃一惊:“这,这怎么回事?”
李昶面容如常,说:“陛下,臣亲自前往相府,去看看出了什么岔子。”
“好,好!”李从厚已经毫无办法,他见李昶就要出去,急忙又说道:“太傅,从现在起,洛阳的军防,朕统统交给你管,你不要负了朕!”
李昶躬身退下。
李昶到了皇宫门口,控鹤使慕容迁已经在此等候,李昶面无表情的对慕容迁说:“皇帝令我管理军防。巡城使安从进勾结叛贼李从珂,是内奸,遵陛下旨意,速速将安从进捉拿了。”
慕容迁遵令,问:“太傅这是……”
李昶叹息说:“宰相投井自缢,我去看看。”
慕容迁一听,也不诧异。朱弘昭这一段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反叛的李从珂点名道姓的要杀他,皇帝李从厚这会三更半夜的要召见,谁知道是不是要率先一步先砍了他的头,用来平息李从珂的怒火,以此作为和李从珂和谈的筹码?如果这样,朱弘昭还真不如自己死了,一了百了。慕容迁说:“那我前去捉拿安从进,一会来给太傅复命。”
慕容迁带人急匆匆的走了,李昶出了皇宫,还没到朱弘昭相府,慕容迁急急的拦住去路,禀报说:“太傅!太傅所言极是,安从进果然是叛贼内应,他不知为何得到消息,冲进宰相府中,割掉朱弘昭的头,又去了冯赟家里,杀了冯赟的全家,这会跑出洛阳了。”
李昶听了,似乎一点不意外,命慕容迁全城戒严,自己依旧的去了朱弘昭那里。
朱弘昭府上已经乱作一团,李昶到了大门口就大哭起来,朱弘昭的家人见到李昶,一个个跪地哭喊,李昶捶胸蹾地,哭说自己来晚了,刚刚陛下传诏,自己应该亲自来请才是。
李昶情真意切,让人看了都心酸,此时城里大臣已经得知朱弘昭和冯赟的事情,听说太傅在相府,能来的都来了,大家在朱弘昭这里对着没有头的尸体兔死狐悲,一个个都要求李昶做主,要皇帝捉拿叛贼安从进和其党羽。
李昶回答已经在做了。冯道颤颤巍巍的对着李昶说:“太傅,如今朝中,也就是太傅为中坚,我等百官以太傅为瞻,请太傅勿要推辞。”
李昶急忙答道:“昶,何德何能,唯有尽力尽责,和诸位一起辅佐大唐陛下,免得洛阳百姓再遭涂炭罢了。”
其余人都躬身致意,李昶重又进入宫中,给李从厚奏明安从进的所作所为。李从厚听了又是伤心,又是惊恐,在殿里来回的踱步,嘴里喃喃的说“这是为何?为何如此?”
李昶看着李从厚不吭声。李从厚继续自言自语的问自己怎么办,而后对着李昶说:“太傅,你说,朕现在该如何是好?”
李昶说道:“陛下垂询,臣实话实说。洛阳如今到处凶险,也不知道谁能信得过。臣记得,当初陛下是从兴唐府来到洛阳登了大宝的,不如现在暂且再到兴唐府去,等稳定了之后,再回来……当然,这个需要派一名信得过的将领陪同,或者先行一步前去布置安排,陛下也好从容不迫。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李从厚长叹一口气,有些犹豫不决,李昶继续说道:“至于洛阳,陛下也需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驻防。假以时日,风波过去,潞王和陛下嫌隙化解,一切又如同从前一样。”
李从厚这时忽然问:“太傅,你说,朕现在将皇位让给潞王,如何?”
李昶心里一惊,这可万万不可:“不行。如果这样,天下势必大乱,那真是不知其可,有违陛下初衷。”
李从厚想了想,说:“那好,就依你所言。朕暂且去兴唐府,让孟汉琼先去安置,洛阳一切,就托付给你,控鹤使慕容迁之前是朕手下牙门将,朕信任他,就让他在城里据守,也就是了。”
李从厚说着叹了一口气,李昶问:“不知陛下准备何时起驾?”
李从厚看看外面昏沉的夜幕,说:“事不迟疑,今夜就走吧……”
李昶:“好……不过,临行匆匆,未免考虑不周,陛下都带什么?”
“都带什么?带什么?”李从厚心不在焉的反问。
李昶说:“依臣看,兴唐府那里其实什么都不缺,唯独陛下要发布诏令,这个印章不可没有。至于其他八宝,此去路途遥远,中间需要时日,我看暂且不要带,带了也是累赘,没用。回头安稳了,或者我专程送到陛下那里,或者陛下回朝,不知这样如何?”
李昶说的八宝是皇帝的八个印章。皇帝印章共有八颗,即传国神玺一颗、受命之宝一颗、皇帝之宝三颗、天子之宝三颗,这些印章确实平时不用,还沉甸甸的,李从厚觉得李昶说的有道理,就交给李昶保管,自己只拿了下诏书时候的印章。
李从厚一边传诏让孟汉琼现在就去兴唐府,自己将慕容迁叫来,当着李昶的面,给慕容迁说一会自己从玄武门(注:洛阳皇城北门)离开,渡黄河北上,慢慢的寻找复兴的机会,你带着控鹤兵要尽职尽责。
慕容迁低头说:“臣,无论生死,都追随皇上!”
慕容迁立即退下集结军队,李昶陪着李从厚收拾好所带的东西,一直到了玄武门,在李从厚就要离开的那一刹那间,李昶对李从厚说:“陛下一路保重。如果觉得兴唐府不可去,陛下可以到河东石敬瑭那里。石敬瑭兵多将广,他和潞王一直有摩擦,必然会尽力辅佐皇上。”
李从厚一听点头:“太傅,你真是国之栋梁!”
李从厚带了五十余亲信,骑马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他刚刚出了玄武门,慕容迁就命令将门关上。慕容迁到了李昶跟前,问:“太傅,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放李从厚离开,何不一举拿下?”
“不妥,”李昶说:“拿下李从厚,所有人的目标就对准了咱们,不如放他离开,这样洛阳就是一个铁桶,再有,如果李从厚去了石敬瑭那里,依着石敬瑭反复无常的性格,必然会对李从厚不敬,到时候结果不知如何。总之,这个恶人不能由我们去做。”
慕容迁轻轻一笑,点头说:“那就听太傅的。”
李昶这时也一笑,说:“还得你大力支持。”
慕容迁笑着说:“没有太傅的筹谋,洛阳哪有今日,我慕容一家的身家,就在太傅这里了。”
在夜色中奔跑的李从厚哪里知道这些,没走多远,侍卫就说孟汉琼一个人撇开大家,跑了。
李从厚不禁问:“他去哪里了?”
跟随左右的弓箭库使沙守荣回答说,孟汉琼是投奔潞王去了。
李从厚一呆,看着滔滔的黄河水,叹息说:“为何如此?为何如此?苍天!朕到底做错了什么?满朝文武,也只有李昶对朕一心一意。”
弓箭库使是皇宫管理弓箭库的管理官,沙守荣听了李从厚的话,心里叹了口气。皇帝太年轻,没有经过事,总在无意之中,就将人给得罪了。既然只有李昶对你忠心,可现在在你身边的,也只有我们这五十来个老兄弟了……
李从厚过了黄河,在卫州(今河南卫辉)上遇到了往洛阳赶的石敬瑭,李从厚欢欣大喜,连忙问石敬瑭对如今大局的看法,下来该怎么办。
石敬瑭心里正疑惑皇帝怎么在这里,听到这般问询,说:“臣听说康义诚率军西征,情况如何?陛下怎么到了这里?”
李从厚懊恼的说:“康义诚也跟着叛变了!”
石敬瑭心里明白了,这个皇帝,已经完了!又问朝里的局势,李从厚一一作答,石敬瑭越听越是心惊——皇帝竟然将他自己的印鉴全都丢给了李昶那小子!
从那年在曲沃见到李昶和赵旭弟兄两个开始,石敬瑭就觉得李昶总有一天会将大唐给搅得地覆天翻,如今,皇帝的印章都给他不动声色的搞到了手!
石敬瑭心里没理由的有些恐慌,其实也不是没理由,他很清楚自己在恐惧什么:李昶是自己的仇人,李从珂往年也和自己互相看不顺眼,现在李从厚又这样,今后自己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自己该怎么办?
石敬瑭一时间竟然忘了皇帝就在跟前。等到李从厚一迭声的催促,石敬瑭恍然醒悟,勉强的说:“卫州的王弘贽,是前朝老将,熟悉军国大事,臣前去跟他商量一下。陛下先在前面的驿站休息一下,臣去去就来。”
李从厚听了只有点头,在前面驿站歇息。
石敬瑭马不停蹄的去见了卫州刺史王弘贽,说了碰到李从厚之后,王弘贽说:“从前,流亡逃难的帝王多的是,但身旁总会有宰相将领、禁卫大军、粮仓金库、皇家旌旗印信,使臣属们可以敬仰服从,现在,皇帝身上什么都没有,身边只不过五十名骑兵随从,即便我们满腔忠义,又有什么办法!”
“可是……”可是什么呢?原本石敬瑭的确是想让王弘贽给出个主意的,可是这会,石敬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失魂落魄的石敬瑭在卫州驿站见了李从厚,把王弘贽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李从厚。
李从厚彻底的无语,愣在那里不说一句话。一路上隐忍多时的沙守荣终于忍不住了,斥责石敬瑭:“你是先帝的爱婿,富贵时共享富贵,忧患时也应互相体恤依赖。而今,皇上逃亡在外,一切靠你安排,想办法让大唐得以中兴,想不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推卸责任,很明显你是打算投降给李从珂当叛徒,出卖皇上!”
石敬瑭苦笑着说:“我叛变给李从珂?我?”
沙守荣哪知道石敬瑭和李从珂的矛盾,他越看石敬瑭越是气,抽出佩刀直刺石敬瑭。
石敬瑭有那么一会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
可石敬瑭身边的人不能看着石敬瑭被人杀,卫士陈晖立即挥动武器阻止,正在格斗间,牙内指挥使刘知远听到动静,率军闯进来,把李从厚的随从,五十多名亲卫全部杀光。
石敬瑭眼看着手下刀光剑影,却不知道该不该阻止,到了后来,干脆的出门骑马一个人走了。
刘知远见杀到最后,只剩下皇帝李从厚孤零零一个人傻了一样呆在那里,心说“弑君”这个名号自己可不能背上,于是扬长而去。
此时天刚刚拂晓。
李从厚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自己从前呼后拥的一国之君就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真是孤家寡人。
李从厚看看前面,看看后面,再看看天空,只觉得自己孤形只影、穷途末路,犹如行尸走肉、孤魂野鬼一般。
李从厚忽然悲从心来,嚎啕大哭起来,鼻涕泪水流了一脸,也没想去擦拭。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有个人骑马从身后过来,见到李从厚问:“你是皇帝?”
李从厚泪眼朦胧的点头,接着他眼前寒光一闪,也没觉得疼,头颅就被砍了下来。
大唐皇帝李从厚就这样死了,终年二十一岁。
杀死李从厚的人是王弘贽的儿子王峦。王峦将石敬瑭和父亲的话听在耳中,觉得李从厚已经完蛋,众叛亲离,自己要是将他杀了,那可就是在新皇帝面前立得大功一件!
李从厚被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洛阳,全城震动。
在白马寺的田悠就是这时得知李从厚死了的消息,他急忙催促上路,进城后直接到了冯道那里,也不绕弯,说:“皇帝已经死了,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洛阳不可一日无主,值此潞王叛军即将到来之际,老相你要站出来为国高声一呼,不可推辞。”
冯道心里已经想到田悠上门是做什么来了,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
田悠捻须说:“李从珂狼子野心,难成大器,不能为君。太傅李昶,宽厚赤诚,为庄宗在世唯一的儿子,我看他可以被大家推选为皇帝。”
庄宗就是李存勖。
田悠是李昶的老丈人,李昶做了皇帝,田悠就是国丈,冯道想想,觉得李昶这人的确还行,登基大宝后只会对自己厚待,再说如今洛阳就在李昶的掌控之中,于是点头说:“可!”
田悠起身多谢,说道:“如此,田某告辞,事成之后,必有后果。”
有后果就好,事事有着落,件件有回响,这才妥当。两人都是江湖朝堂老手,话无需多说。田悠走后,冯道立即召集洛阳大臣,商议写“劝进奏章”共同推选李昶为大唐皇帝。
赵旭混进洛阳城里的时候,正是朝廷满朝文武第二次恭请李昶当皇帝的时候,全洛阳都在传颂庄宗的儿子,大唐太傅要当天子了。
按照惯例,群臣要三请新君登基,新皇帝经三次推让,才“不得不”登上皇位。
赵旭站在洛阳的大街上,肚子里五味陈杂。
好!
不好?
好!
还是不好?
算了!一时间赵旭想明白了许多的事情,其中就有为什么总是觉得李从厚身边有人指点这个小皇帝针对夏州凤翔不断的生事,不过就是大郎为了当皇帝在处心积虑的搞乱大唐,制造混乱,推波助澜,寻找机会。
唉……
大郎,你做了大唐皇帝,也好,算是“子承父业”。我父亲因你亲生父亲而死,我杀了你亲生父亲,你亲老子是皇帝,你如今也是要当皇帝了!但愿你将大唐治理的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然后杀了石敬瑭和刘知远,为母亲报仇!
赵旭转身大踏步离开了洛阳城,心说这一辈子,自己都不要再踏进这个伤心之地!
第一六七章阴沟翻船
风轻轻的吹着,似乎有下雪的迹象。
赵旭记得小时候母亲说过,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如果特别冷,可是又没有风,那么大概是要下雪了。
那么要是有风,可风有些小,那天还会下雪吗?
“娘从来没有回答过我这个问题,总是捏我的脸蛋,说我调皮,其实后来我也知道了,她自己似乎也是不太懂我问的这个,她还要去问阿耶呢……”
赵旭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路上的人见他旁若无人的嘀嘀咕咕,觉得这人可能是个傻子。可是再看这人,模样俊朗,虽然穿的普通,但没有不正常的样子。或许,是因为这人刚刚傻了,是个半傻子。
没怎么觉得路长,不知不觉就回到了白马寺,夜已经很深,依旧的夜色如银,熟门熟路,赵旭到了那座小院子里,屋里依旧的一片漆黑,没有声音和响动。赵旭进屋,拉开櫊断,李惠明和赵小婉都在,温暖如春,两人坐在榻上,面前是丰盛的菜肴,还有酒,似乎都没有动。
慢慢的适应了屋内的光亮,银一样的月色投射进来让屋里亮如白昼,赵旭瞧李惠明和赵小婉今天明显都梳洗过,打扮了一下,两人同样的媚态横生,艳丽无匹。
赵小婉伺候赵旭擦脸洗手,李惠明急着叫他来落座吃食,等赵旭坐定,立即端上一杯酒,笑笑的说:“就等你呢。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赵旭心情鼓荡,接过酒就喝,李惠明笑吟吟的接连给他满上,赵旭连饮好几杯,李惠明惊呼:“你真好酒量!我今天见了,原来真有‘会须一饮三百杯’的人。”
赵旭满腹心事,又是连饮几杯,赵小婉劝道:“别喝得太猛,你吃点东西。”
李惠明说:“呀,你心疼了,人家这是海量,你之前不知道吧?男人,别管的太多,知道吗?我是为你好。”
李惠明笑吟吟的,让赵小婉也喝点,赵小婉还没有推脱,赵旭说:“她有孩子,不适合喝酒。”
李惠明啧了一声:“你不懂,女人喝点酒,那才有趣,好玩。再者,喝酒活血化瘀,身体暖和。这天寒地冻的,暖脚暖手。没事的。”
赵小婉没办法,也喝了两杯,李惠明笑笑的问:“你今天去哪了?”
赵旭也不隐瞒:“去洛阳城里了。”
“哦,做什么去了?”
“找人。”
李惠明轻轻一笑,又给赵旭斟满了酒:“那,肯定是没找到吧?”
赵旭问:“师傅何以此问?”
李惠明坐直了腰,将胸挺了一下:“这谁都能看出来,小婉,你说他是不是。你的脸扳着,像谁欠你钱似的。”
赵旭说:“找到了。”
李惠明媚眼一笑:“哦?那我倒是看错了。他没事吧?”
赵旭摇头:“他很好。师傅为何此问?”
“呀,你这人怎么回事?我问你一句,你又问我一句。我是想洛阳不是最近不太平嘛,还想着你找的人怎么了呢。”李惠明说完,再也不问话了,只是劝赵旭喝酒,同时也和赵小婉对饮几杯。
赵旭岔开话题:“潞王今天已经到了灵宝,没几日恐怕就会到洛阳,我在这里先恭喜师傅荣升公主了。”
李惠明大眼睛闪烁着,没有说话。喝了酒越发觉得屋里暖和,赵小婉和李惠明穿的单薄,两人这会因为喝了酒,脸色更红,李惠明露出了白皙丰腻的肩膀,让赵旭的心里有些异样,但他只是一眼扫过。
赵小婉问李惠明:“你怎么对潞王的事情有些不关心呢?”
李惠明嘁了一声:“我费那个劲做什么?我就知道结果,为什么要关心过程?”
赵旭说:“也是。天注定潞王到了洛阳,师傅就是公主了。名言正顺的公主。”
李惠明看看赵旭,问赵小婉:“我怎么总是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对劲?”
赵小婉说:“他一直这样,不怎么会说话。”
“我看不是,我昨晚觉得他挺能说的,”李惠明说着又拿了一壶温好了的酒,给赵旭和赵小婉都斟满了,说:“唉,其实当公主的,也不怎么快乐。所以,我才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做一些随心所欲的事情……小婉,赵旭,你说,我这个愿望能不能成?”
李惠明话有所指,赵小婉脸越发红了,赵旭没吭声,心说她作为出家人,男女通吃,还真是敢作敢为。
李惠明又叹了一口气:“其实做公主的,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你想,要是过的好,怎么那么多的在外找假和尚道士呢?还有带发修行的,比如说武瞾,她就出过家,还有杨玉环,不也一样?还有倒霉的,被驸马给打死了。”
武瞾和杨玉环却不是公主,赵旭也懒得指出,他今晚根本不想说话。赵小婉啊了一声,说:“不会吧?”
“喝酒,”李惠明说着举杯,等赵旭和赵小婉喝了,她看着酒杯说:“真的,真有公主被驸马打死的,我知道一个,是发生在北魏时候的事情。”
“北魏孝明帝时期,孝明帝的姑姑兰陵长公主被她的驸马刘辉打了一顿,结果就小产了,没多久,长公主死了,刘辉这贼子畏罪潜逃,跑了。”
“孝明帝即位时只有六岁,总共在位十一年。他这么小就当了皇帝,当然难以主持朝政,政事便由他的母亲灵太后代为打理。结果宫廷发生这样一桩惨案,灵太后就认为刘辉这个驸马犯下了谋逆罪,要将刘辉这蠢货和他的两个相好的女子都杀了。”
李惠明说着大眼睛看着赵旭,腿却在下面不停蹭着赵小婉:“刘辉这人虽然人不行,但长得好,出身也好,平时就寻花问柳的,他的两个相好的一个叫张容妃,一个叫陈慧。说刘辉的出身好,你们都知道兰陵长公主是北魏孝文帝的女儿,刘辉是南朝叛将刘昶的孙子。长公主和刘辉成亲之后,经常的吵吵闹闹,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家的事情,更是没人理得清,你们知道吗?咱们这位驸马和公主没几天就离婚了……”
李惠明说的是真是假,赵旭也不知道。赵小婉感觉自己身上无力,就躺下,李惠明又伸腿在她臀上踢了一下,赵小婉动也不想动,李惠明见赵小婉看不见,干脆就伸过手,手指尖在赵旭的手上轻轻的滑着。
“公主和驸马离婚,没想到吧?可是又没多久,兰陵公主又央求着太后,要和刘辉复婚……哈哈哈……”李惠明低低的笑着:“你猜怎么着?因为长公主离不开刘辉,因为刘辉能干。”
李惠明的这句话说的很有含蕴,手也握住了赵旭的手,赵旭本想抽开,却觉得没必要。李惠明脸上一喜,瞧躺着的赵小婉闭着眼睛,问:“喂,你怎么睡了?起来再陪我们喝点?”
赵小婉含糊不清的说:“……我睡了,头昏,身上没劲……”
“她真不行,”李惠明干脆的往赵旭身边挪,挨着赵旭坐:“咱两接着说,接着喝,说一夜,好吗?”
赵旭心说我哪有你这精神:“我也觉得有些累,浑身乏……”
李惠明嘴里“啧”了一下:“哎呀算人家求你了。再喝点,一杯就行……好,豪爽,我接着说。”
李惠明等赵旭喝了,说:“这长公主和刘辉复婚之后,长公主就怀孕了,其间刘辉又在外面寻花问柳,与平民张容妃和陈慧有染,公主终于大怒,与刘辉这坏种打起来了,咱这位‘两次驸马’在愤怒之中将公主推到床下,又用脚踩踏她的肚子,导致公主流产,最后,呜呼,死了。而后呢,刘辉被以谋逆罪抓住,那个张容妃和陈慧以及他们的家人被抓进了监狱。”
“至于怎么判,灵太后和门下省坚持处死刘辉及那两个贱货,理由是刘辉杀死了皇室血脉,毕竟是长公主和她的孩子嘛,而刘辉的两个情人因为破坏皇室婚姻,属大逆不道;同时,应将这两个贱货和她们各自的家人发配,理由是他们预知奸情却不加防范……”
这陈谷子烂芝麻的家长里短,赵旭早不想听了,可是李惠明还口若悬河。赵旭觉得这个妖艳的“女菩萨”是借着讲故事对自己存心不良——不良就不良吧,可是自己今天实在没这心情,就干脆的躺了下去,眼睛一会睁开一会眯着,表示自己还没睡,还在听,算是对未来的“大唐长公主”的尊重,李惠明伸手推了一下赵旭,他也没起来。
“哎呀你这人!”李惠明伸手拉了一下赵旭的胳膊,赵旭装作含糊的问:“怎么?”
“没怎么,还等着你继续喝呢……不喝了?好,我继续讲。可是以崔纂和游肇为首的尚书省结合当时的律法,说应该以斗殴杀子罪惩处刘辉,而不是谋逆。为什么呢,首先,兰陵长公主已出嫁,女子出嫁从夫,她的首要角色是刘家的妻,而非皇家的长公主;其次,长公主怀的孩子虽有皇室血脉,但这孩子更是刘辉的儿子。因此,刘辉不属犯上谋逆,不能适用谋逆的律法。”
“《魏律·斗律》中写得明白:祖父母、父母忿怒,以兵刃杀子孙者五岁刑,殴杀者四岁刑,因此,依律刘辉不算是谋逆……”
赵旭听到这里,忽然心里感觉有些奇怪,这个李惠明今晚和昨晚的表现都有些不一样,似乎两者都有些极端,到底怎么极端,好像,一个过于放浪,另一个,过于严谨。
放浪好理解,自己昨晚撞进来,她和赵小婉正在做那不可描述的事情,她可能生性如此,本性使然。可严谨嘛,她今晚说的这些,自己一点都不知道,简直闻所未闻。
她为什么要给自己说这些?
她懂得很多,可一个如此博学的人怎么可以这样的浅薄?
那到底哪个她才是真实的她呢?
她为什么要这样表现自己?
为什么?
赵旭猛然的警惕了起来,干脆的闭上眼,装作一副不胜酒力的样,任凭李惠明在摇晃、搔动自己,就是不为所动。
“唉,原来你也不行,还以为你孔武有力,原来也是个银样镴枪头,”李惠明声音更加放浪:“不管了,我总得将话说完,总得有始有终,不然人家说我跟宦官一样没下面,那就不好了……”
李惠明又嗤嗤的笑了起来,端了一杯酒过来,对着他的嘴让他喝,可是赵旭装作迷糊,李惠明笑笑的脸上微微变色,眼神鄙夷的将酒对着赵旭的脸倒了下去,嘴上又立即柔柔的说:“喝呀,怎么不动了!嘁,你真没意思。算了,我简单的说完,结尾吧。这门下省对刘辉的两个情人判的是通奸罪,还是殴主伤胎案的从犯,理应待刘辉定罪后才能定罪。而张容妃的哥哥张智寿和陈慧的哥哥陈庆和不应被治罪。理由是此二女已经出嫁,依律,‘在室之女,从父母之诛;既醮之妇,从夫家之罚’,这两个女人的犯罪连坐责任已经迁移到夫家,与娘家的兄长脱离了关系。同时,由于两个女犯的哥哥属于‘期亲相隐’的范围,所以张智寿和陈庆和即使知道妹妹通奸也可以合法隐瞒,律法不能因此治二人罪,否则有违礼法。”
“好了,本公主说完了,哦,最后到底怎样咱们就不管了,那个兰陵公主本人是鲜卑人,而驸马刘辉则是投靠北魏的原南朝刘宋皇室成员。所以,你说,这什么三从四德啊,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丧从子啊,都是什么东西。你说我是不是还不如出家,想干嘛干嘛?嗯?对吧?”
“李昶!”李惠明忽然的叫了一句,赵旭浑身一颤,眼睛睁开,见李惠明眼神清澈的看着自己,哪里还有放浪妩媚的那种样子!
“怎么?清醒了?”李惠明嘻嘻的一笑:“你没有和你的皇帝哥哥多叙叙旧?”
赵旭心头大震,纵然他已经料到李惠明可能耍诈,但是没想到她将自己的底细摸得这么清楚。
李惠明将赵旭的反应看在眼里,伸手在赵旭的身上使劲抓了一把:“嘻嘻,不错嘛……你没想到吧?赵旭,赵昶,李昶,旭,九日,昶,永日,我很好奇你能多少次?九回?哈哈哈哈,你父母给你们兄弟俩起的名字真有含义,不过你不如你家大郎……”
李惠明没掩饰自己对赵旭的讥笑和嘲讽:“咱俩应该好好的亲近亲近,你看,我们何其相似,都有一个能做未来大唐皇帝的家人,你是你哥哥,我是我父亲……哟,你怎么一动不动的,昨晚那么生龙活虎的,差点将人家的小心肝都吓得不跳了,今晚怎么你就躺那像一只死虎了呢?嗯?嘻嘻嘻,来呀,来和我喝九个回合呀,呀,人家好怕怕呢……”
赵小婉早就没有动静,她即便不胜酒力,也不至于睡得那么酣,莫非,李惠明给酒里下了毒?
可是自己身上为何没有一点中毒的感觉?
赵旭故意试探道:“你,给酒里下毒了?”
“下毒?哈哈哈,嘻嘻嘻,啊呀呀呀,你可真是个小聪明呢,让人家心里真是喜欢,不然自从见了你开始,整个人就像有东西在心里最痒的地方一直的挠……”李惠明捂着嘴笑:“你真有意思,本菩萨真要是下毒,你和那个美人不就早死了?你现在还能和我说话?不过,那也不能不说是毒,只能说是药,什么药呢?反正不是毒药。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就是,就是让男子进宫里作阉人的时候,为了不让疼,就给他喝的那种药,一喝下去,全身就没知觉了,不能动弹,但是能听见,也能看见。你想,要是能动,有的人反悔了,正要割呢,他起身跑了,这成何体统,你说对吧?”
“喝了之后,等药效发作,然后手起刀落,咔嚓一下,没事了,从此六根清净了。懂了吧?”李惠明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赵旭的身上比划着。
原来她给自己和赵小婉下了麻药。
赵旭明知自己没事,还是不动声色轻轻收缩了一下脚趾头,感觉没一点问题,难道她下的麻药对自己不管用?
且慢!赵旭忽然想到,去西域的时候,自己也不畏惧那群蛇的……
原来真这样,酒里的麻药对自己不起作用。
但如果那些麻药对自己有用呢?自己现在不是着了她的道,任其宰割吗?
赵旭顿时一身冷汗,心说终日打雁,今日被雁啄瞎了眼。怪自己太粗心了,今天也的确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李惠明,真是狡猾歹毒!
赵旭即懊悔又懊恼,转瞬又冷静,事已至此,那就陪着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第一六八章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汾河水临近山体的一侧有些深,赵旭将身上的东西检查一遍,而后从山堎这边慢慢的进了水里,潜到水下。
河水冰凉彻骨,下面暗涌湍急,赵旭前进的十分艰难,饶是如此,一会之后,他终于还是抓住了水底凸起的岩石,慢慢的攀沿着,到了小船所在的下方。
上面船上的人毫无所觉,赵旭缓缓的浮上来,听到这人在船上哼着一首小曲。
懵然,赵旭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心里更对高云翔的手段感到赞叹。
按说他们这些人为了劫持王家姑娘才挖掘的地道,完全可以在寺庙里出来之后,将地道口通向不为人所知的山岭里面,就可以了,可以省些力气。
可是偏偏他们却将出口选择在了这里,目的就是,假设挟持王家女子的事情出现变故,追的人在陆地上当然容易追击,可是高云翔得手之后却从水路离开,那在山林里追的人也只能站在岸上空嘴骂娘而已。
嘿嘿,果然好计谋。
高云翔那些人还没有来,看来他们在地洞里爬的时间是没有自己在山上跑的快。
赵旭躲在船艄下面一动不动,也不敢瞄一下,看山体上究竟哪里才是那个地道的出口。
这个等待的时间有些长,河水哗哗,船上唱小曲的唧唧歪歪的没个完,而且这人五音不全,唱的全是走调的,就像是苍蝇蚊子在耳畔萦绕不去,让赵旭不堪其扰。
赵旭心思婉转,又想起了父亲第一次带着自己和哥哥在黄河里凫水的情景。
那是夏日的午后,天母亲教自己和哥哥认字,哥哥的字写得工整认真,自己却敷衍了事,一会母亲责罚自己,自己越来越心浮气躁。
到了傍晚,父亲带着自己和哥哥到了河边,没一会,自己就在水里游的像模像样,而大郎却始终不得要领,但是父亲始终都很耐心。
后来自己耍累了,上岸去逮飞虫玩耍,哥哥和父亲还在水里。
晚上一觉醒来,自己去小解,听到父亲和母亲还没休息,在谈论自己和哥哥的事情。
母亲说自己心思太活,不能定性,做一件事的时候还想着其他的事情,因此对眼前需要完成的事总是“完成”即可,不能做到十全十美,到后来一看,总是略有瑕疵。
而大郎则不同,学什么虽然慢,耗时较长,但贵在坚持,这样做一件就是一件。
母亲当时说的时候,还叹了气。父亲对母亲说:“大郎和二郎性格不同,不存在哪个好哪个不好。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擅长的方面,这要看人专注的东西在哪个角度。如果用爬树的本领来判断一条鱼的能力,那那条鱼终其一生都会以为自己是个笨蛋。”
当时半夜尿急,年纪也还小,听了父亲的话,并没有完全的仔细想。这会赵旭在水里,忽然的就想到了这些。他想是的,我身上缺少的,就是专注,以及对待事物的耐心。
心思转换间,忽然赵旭听到山崖一边传来了“咕咕”两声鸟叫。
这不是鸟叫,而是人声模仿。
平时唿哨打的响亮的赵旭知道高云翔那些人来了。船上还在哼哼唧唧的人立即起身,嘴里“叽扭”了一声。
赵旭暗骂丑人多作怪,打个唿哨都像嘴巴漏气一样!
在山体一侧,距离水位两人多高的位置那里,一团杂草猛然就掉了下来,那里出现了一个大洞,接着就露出了一个人头。
这人土头土脸,他往外看看,眯着眼再瞧船上的人,嘴里问:“黑子,有没有异常?”
船上名叫黑子的人干咳一声说:“异常?你们再不来我就要憋不住拉屎了。大过年的,有个鸟异常。”
“就你一天屎尿多,整天嘴就不闲,磕磕蹦蹦的,肚子跟无底洞似的……接着。”洞口那人说着抛下来一条绳梯,黑子连忙接住,固定在船侧的两个钩子上,上面的人在洞里掉头,腿脚先下,等身子已经到了绳梯上,他对着洞里说:“老大,可以了。”
这人口中的老大应该就是高云翔了。果然赵旭听到洞里有人说话,只是“嗡嗡”的听不清楚,洞外绳梯上的人又说:“王家小娘子,你大胆过来,我接你下去,从这里走安全,不会有人来追。”
赵旭在水里听的一愣。瞬间他想到,难道高云翔这些人给王家这个女子说,是其余被杀的那些护卫心存歹心,意图抢劫王若熙,他们是无奈才走这里护送逃跑的?
不过,即便高云翔他们哄骗着王姓女子到了这里,这女的只要不傻,必然会想为何这里早就有人驾船在等了。
何况,那个地道又怎么解释?
果然,洞里有个女声说道:“……你们……你们……”
“快点!”
洞外的人终于变了脸,语气凌厉了起来。
接着赵旭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听到绳梯磨蹭着山岩的响声,知道王家女子已经从洞里出来,踩到了绳梯上。
“老五你先下来!”黑子在船上说:“你也在上面,绳子扶不动。”
“我下去王家姑娘你护着?”老五恶声恶气的回话,这时洞口有个男声说道:“你两废话太多,快点,老大还在里面呢!”
黑子和老五再不言语了。
接着小船一沉,显然是老五到了船上,接着好大一会,船又是一沉,一个女子“哎呀”一声,分明是跌坐在船里,她恍急的说道:“你们,要将我送到哪里去?”
这女的声音绵软,即使此刻情形危机,也顺柔好听。只不过这个“送”字用的不妥。
那个黑子“嘿嘿”的笑着,嘴上刚说:“我们……”就被水里猛然蹿出的赵旭给抓住了衣襟,“啊”的一声掉进了河里。
赵旭等这个时机等了很久了,他跃出水面的同时匕首就插进黑子的胸口,黑子只是“啊”了一声,掉进水里,血水就弥漫了水面。
这一下变化让船上的老五和即将踏上绳梯的人猝不及防。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赵旭就削断了小船绑缚在歪脖子树上的绳子,船立即随着水流,往下游漂去。
绳梯上的人这时喊了一声:“老五!快!”
在船上的老五急忙抽刀往赵旭这里扑来,而他和赵旭之间还躺着那个惊魂未定的王家姑娘,赵旭看着老五愤激的脸,左右脚分开,身子猛地晃动起船体。
小船左摇右摆,老五站立不稳,“噗通”就掉了下去。
“他娘的!”绳梯上的人根本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少年抢了小船载着王若熙离自己越漂越远,而老五在水里这会扑棱扑棱的翻腾着,嘴里大叫着救命。
老五不会凫水。
赵旭这时已经坐下,拿着船桨,就要掌控方向,从洞里猛然就跳出一个人,这人身体几乎就是在空中做了一个旋转,一手握绳梯,一手握刀,并且将刀当做矛一样,对着赵旭就扔了过来。
高云翔!
高老大!
刀来的很快,明晃晃的刀身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水面粼粼的波纹,赵旭急忙用船桨一挡。
只听“硌”的一声,高云翔的飞刀被赵旭荡开,“嚓”的戳进水里。
赵旭还没来得及看,高云翔在洞口又是一个翻身,像是入水抓鱼的鱼鹰一样,“呲”的一声,就蹿进了水里。
“不好!这个高云翔会水!”
看情形,高云翔的水性还不错,赵旭急忙挥动船桨,将船往河中间划。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在船里面瑟瑟发抖的王若熙这时懵然的对着赵旭发问。
赵旭心思都在水里的高云翔身上,哪里有空回答她的话。
不过在他一边使劲划水一边搜寻水里的动静时候,看到这个王家女子,竟然是自己和普济那会渡过黄河时,从马车上掀开帘子往外看的惊鸿一瞥的那个极美的女人。
赵旭一边划船一边计算着时间,但那个高云翔潜进水里,这么久了都没有露出头。
这人的水性很好!
刚刚想到这里,船尾猛然一抖,赵旭听到“滋啦”的摩擦声,他猛地站起,一个箭步从王家女子身上跃过,拎起船桨劈头盖脸的对着水面砸。
水下就要出来的正是高云翔,他没想到赵旭的反应这么快,原本他是想在水下直接抓住船舷的,这样就能直接翻上船。
但毕竟在水里久了,而且水流很急,船往前行驶的速度也快,所以竟然错过了最佳位置,导致高云翔碰到了船尾,到是被赵旭给警觉了。
赵旭掂着船桨没头没脑的往水里打,根本没有章法。不过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会这样的胡乱打击虽然没有具体的攻击目标,但却是有效的。
赵旭挥打了十多下,船身已经又往前走了一截,高云翔终于从水里露出来,盯着船上瞪眼看自己的赵旭。
“你是谁?”
在水里只露出头的高云翔问。
“你爷!”
在船尾掂着船桨的赵旭回答。
赵旭对挖普济坟冢骚扰普济安宁的高云翔痛恨之极。
苟参、李北九、高云宝,乃至谢乐迪,以及刚刚落水的黑子和小武,这些人的坏都赶不上这个高云翔,因为高云翔是他们的老大,是他们的头领!
高云翔挤了一下眼睛,手臂划水,对着船又追了过来。
赵旭冷哼一声,坐下继续的划船。
一路追逐。这个高云翔果然是个狠角色。从刚刚他跳水的地方开始算,到了现在,差不多有大半个时辰,虽然被拉下很远,可是高云翔一直的在对赵旭所划的船紧追不舍。
但是人手到底不能和船桨相比,赵旭都觉得自己的胳膊酸疼了,心说高云翔,你还不停?那就一直来吧!
高云翔到底体力不支,停止了追击,他游向了岸边。
赵旭看着高云翔上了岸,看看四周,一边是茂密的芦苇荡,另一边,是一片垂柳林。
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船里的王若熙一直看着赵旭,眼睛里都是惊恐,这会她瞧见赵旭终于开始注意自己,急忙的蜷缩了腿,将胳膊抱着胸口,大眼楚楚的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强盗。
赵旭见她这样,问:“你叫王若熙?”
王若熙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心说他果然有备而来,否则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赵旭看王若熙惊恐的样子,正要解释,脸色猛然就变了。
汾河河道在前面突然变窄,河岸的柳树林里传来了一声声的马蹄声和马儿的嘶鸣。
谢乐迪在这等?
远处上了岸的高云翔这时吹了一声十分嘹亮的唿哨,柳林中的马蹄声骤然急促了起来。
赵旭连忙手上加劲,拼命的划着船桨。他堪堪的驶船过了那截距离很狭小的岸口,就瞧见几个人骑马到了岸边。
果然是谢乐迪!
河面上的孤舟太显眼。一马当先的谢乐迪一看船上的赵旭,眼睛一挤,而后又是一睁,俨然一副想起了赵旭是谁的表情,他二话不说,摸箭搭弓,对着赵旭就射了过来。
小船离河岸很近,赵旭在谢乐迪弯弓的时候就从船舷上趴下,伸长的腿脚碰到了王若熙。王若熙嘴里“啊”了一声,急忙的要躲,赵旭回头说:“快趴下,你不要命了!”
王若熙也不知道是被忽如其来的遭遇给惊吓的无所适从,还是不知道如何应对眼前的这一切,更似不知眼前这个浑身湿漉漉的俊朗男子是什么来路,仍旧蜷缩在那里。
赵旭回身扑到,将王若熙猛地一拉,拽着她按到在船底。
王若熙“啊”的又叫了起来。于此同时,谢乐迪的那支箭射来,堪堪的扫过了赵旭的肩头,插进了船舷。
赵旭登时觉得肩膀火辣辣的,知道自己受伤了。
“想死就站起来试试!”赵旭骤然生气,对着近在咫尺的王若熙说:“高云翔他们绑架你!这些人是要来杀你的。你哪里不对劲?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
王若熙本来看着赵旭,在赵旭说话的时候,却闭上了眼睛。
赵旭大怒,觉得这个漂亮之极的女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这时岸上有更多的箭矢射过来,船体上登时响起了箭羽入木的响声,声声刺耳。
但是立即,那些射来的箭却又停了。
赵旭不明就里,抬头一看,见高云翔已经到了谢乐迪这些人跟前。
高云翔浑身也湿漉漉的,面色惨白,他还没到谢乐迪身边就沉声说:“停!”
谢乐迪心里有鬼,一心趁机将赵旭给射死,免得自己杀高云宝的事情败露。其余人听到高云翔的话已经放下了弓箭,谢乐迪却还要再将箭射出,高云翔从身上抽出匕首就投掷过去,谢乐迪的弓弦“噌”的一下就被匕首割断。
谢乐迪急忙对着看不出表情的高云翔点头。
这时有人已经给高云翔牵过来马匹,他翻身上马,纵马顺着河岸就去追赵旭和王若熙的小船。
河面逐渐的宽了起来,赵旭知道高云翔是想要活的王若熙,自然不会让人再射箭伤了她。
但是高云翔这些人这下穷追不舍,赵旭却觉得自己有些力歇,他想将船划到高云翔等人的对岸,可是一会就发现,高云翔将马催着竟然往河里追。
显然高云翔注意着赵旭的一举一动,赵旭要是上岸,他就会弃马游过河来追赶。
娘的!这个高云翔是个疯子!
高云翔他们策划劫持王家的姑娘这么久,如今眼看成功,却半路杀出个赵旭,简直就要功亏一篑。
何况,王若熙如果被赵旭救走,以太原王家的势力,高云翔这些人恐怕逃不了多远,就会死的很惨。
因此他们绝对不会放弃。
赵旭立即改变了主意,将船往河心地带划了过去。
这样,就形成了高云翔那些人在岸上不紧不慢的随着船的速度追赶,赵旭想靠岸也没有办法的情形。
关键是高云翔他们是在骑马,赵旭却需要划船掌控方向,所以赵旭就很费力气。
而力气总是有限的。赵旭明白,等到自己精疲力尽的时候,高云翔这些人就要展开行动了。
谢乐迪这会心思转换,他追上高云翔,说:“老大,这样追下去不知道会追到哪里,要是王家派人追来,可就不好了。”
高云翔没吭声,谢乐迪又说:“我看咱们就是用箭……”
谢乐迪说着顿了一顿,见高云翔没反应,继续道:“我刚刚看到,那小子似乎是在护着王家姑娘,我们用箭,我看只能射中那个臭小子,王家姑娘必然无恙,即便有点伤,也无伤大雅……”
“我早就说过,如果万一发生意外,一定要保护好王若熙,”高云翔说着倏然扭头看着谢乐迪:“你,是怎么回事?”
高云翔的声音没有什么异样,谢乐迪心里却“咯噔”一下,他急忙的辩解说:“老大,你的话我时刻记着,刚才实在是事出有因……”
高云翔这时又看向了河里的船,谢乐迪说:“当时,猛一看,那小子我好像在
第一六九章苍天啊
赵旭再次拼命往对岸游,接着他听到了无数的箭矢飞射过来的声音,这时他被一块硕大冰块给撞了一下,赵旭忍住剧痛,立即深吸一口气,钻到了浮冰的下面。
潜在水里的赵旭借着水面上的熊熊烈火,清清楚楚的看到成百上千的箭羽一支一支接连不断的从岸上伴随着大片的雪花射入河里,竟然射死了不少的河鱼,而且借以隐藏的冰坨上也插了一些箭,有些箭射在了冰块薄弱的地方,将冰块给消减的碎裂了不少。
河水湍急,赵旭在水里憋了很长时间,正想出来透气的时候,猛然的和冰疙瘩一起撞上了河中间一块没有露出水面的巨石,“嘭”的一声,赵旭几乎被撞昏了过去,他急忙挣扎往一边游,可是又有几块冰凌冲击了过来,其中一块又撞到了他的背上,他两眼一黑,耳朵“嗡”的一声,感到喉咙里一甜,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洛阳,大唐的国都。
尽管这个“大唐”和前唐的疆土比较起来几乎没有可比性,同时除了大唐疆域范围内的中原地区之外部分,也先后并且继续存在着蜀、南吴、吴越、闽、楚、南汉、南平、北汉等好几个帝国,但这丝毫没有消减大唐开国皇帝李存勖对自己多年来南征北战所建立的丰功伟绩的自豪感。
皇宫内,洛阳留守孟知祥正在给李存勖禀报政事,近年来日益身体肥硕的李存勖眯着眼似听非听,而新晋的租庸使孔谦在旁边全神贯注的观察皇帝的一举一动。
留守一职始于东汉年间,起初的作用是皇帝出巡或者亲征时指定亲王大臣留守京师,后来延续到陪京和行都也开始设置留守,成为以管理地方行政的官吏,同时留守还兼任军政、民、钱、粮食和防卫的事物。
租庸使是主持大唐税政、财务、征用军需资粮的官吏,始于前唐玄宗开元十一年(注:723年),实在是实权职务。
孔谦在当今皇帝李存勖还只是晋王的时候,是管理档案的孔目吏,后来才升为租庸副使。
当官要当大的、要做就做正职,否则一直会仰人鼻息,这是孔谦为官多年的经验。租庸使这个位置从本朝豆卢革始,孔谦就是副手,他一直认为自己对正职是志在必得,而且当仁不让,再者他在朝中小心谨慎没有得罪任何人,平时礼仪往来的,绝对没让人有“孔谦不懂人情世故”的感觉。但美中不足,孔谦唯一的遗憾,就是总是不受前宰相郭崇韬的喜欢。
郭崇韬之前随着李存勖战功赫赫,然而压制孔谦多年。豆卢革后来因为贪污被离职,孔谦多方活动,认为租庸使这下就属于自己了,可是郭崇韬却向皇帝推荐了张宪,左等右盼,等到张宪离任后去了太原任职,可是郭崇韬却再次向皇帝推荐了王正言!
士可杀不可辱,郭崇韬这个老匹夫很明显的就是和自己作对,他就是自己在仕途上的拦路虎。
阻人财路不亚于杀人父母!前不久,皇子李继岌带兵征讨蜀国皇帝王衍,前方吃紧,孔谦逮住了机会,四处活动,终于联合了力士李从袭、向延肆、马彦珪,还有皇帝宠爱的伶人景进,当然,最重要的还有当今刘皇后,将郭崇韬派往了前线,而后,多方调停斡旋设计,为郭崇韬和皇子李继岌之间制造了种种的误会和麻烦,终于让李继岌将郭崇韬给杀了。
而好事成双,王正言这时恰好的也疯了!一个疯子当然不能在租庸使这个重要的位置上再干下去,如此这般,孔谦终于当上了掌控大唐国库的租庸使。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前方用度都需要后方统筹,只是连年战争,府库财物空竭,民间也很疲惫,军队的供给也出现了短缺,如今魏王派人催要钱粮,紧急征集重敛财物的话,百姓恐怕愁苦不堪,以致会归怨于朝廷……”
孟知祥说的很慢,李存勖仍旧的眯着眼,孔谦听了试探着说:“仓库储备是有不足,但如果极力压缩削减军粮,军士的积极性就出会出现问题,这对魏王来说,会造成不小的压力。”
魏王就是大皇子李继岌。李继岌是李存勖和刘皇后所生,深得皇帝喜爱。
孟知祥听到孔谦接话,就闭嘴了。孔谦看了孟知祥一眼,见李存勖不吭声,心里有了底:“如今收上来的租税已经用完,内库还有些剩余,如果各军的家室都不能相保,那只有从内库中赈救,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兵士们离心。”
“等到过了年,钱财又会收集上来。”
李存勖嗯了一声,就要说话,这时力士禀报说石敬瑭觐见。
石敬瑭回来了!李存勖猛地坐起,让石敬瑭快些进来。
但是李存勖所期待的梅嫣儿并没有随着石敬瑭和赵昶进到皇宫里。
不过……
赵昶进到宫里后就一直不说话。石敬瑭真真假假的给李存勖禀报了在曲沃所发生的事情,但并没有说梅嫣儿是自刎身死,只说是遭受了伏击,自己保护不力所致。
石敬瑭觉得自己在这一点上不说实话,并且自贬对赵昶有好处,当然李存勖也会乐于听,而对王允平那个不是男人的人也不是女人的人也会有报复的作用,真是一举几得。
石敬瑭带去了那么多人都没有保护好梅嫣儿,岂不更能彰显那些伏击梅嫣儿的刺客有多凶残!
李存勖没见到梅嫣儿,心里十分的失望。但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他从第一眼看到赵昶的时候,就发觉这个孩子比李继岌更像当年的自己。
李存勖此刻觉得“老来得子”这一说法和面前忽然出现一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亲生儿子那种给人的喜悦是道理相同的。
是的,太像了,一样的浓眉,一样的细长眼,甚至走路的步伐、神态、看人时候的目光都很相似。
这是自己的亲儿子无疑!
石敬瑭刚刚禀报完毕,李存勖还没来得及开口,从屏风后面风风火火的走出来一个盛装丽人,高胸细腰,身材圆润,妖冶而风情万种,顾盼生辉间十分的美艳,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两岁大小的孩子,进来就将手里的东西“哗啦”的扔到那里,大家都愣了一下。
进来的女人就是当今的刘皇后,怀里抱着的孩子是皇子李继蟾,她扔下来的东西是三个银盆,还有一些梳妆用具:“大家都说宫中的积蓄多,但我朝四面八方来的进贡难道就放在那里不用了?就不赏赐了?眼下宫里所剩下的只有这些了,就把这些东西卖掉来赡养军队吧。”
刚才在皇帝面前说的话,这么快就传进了后宫……孟知祥和孔谦顿时将头低下。
石敬瑭躬了一下腰,赵昶情不自禁的看着这个面貌俏丽身段婀娜却一脸怒气的女人,心想这个撒泼的女人是谁?
可是哪个女人会在皇帝面前这样,难道她竟然是大唐的皇后?
皇后!可这样的女人竟然能母仪天下?
漂亮则漂亮,但她的作为跟村里和丈夫吵架的村妇又有什么区别呢?
刘皇后皱眉瞪眼说:“当今圣人富有大唐,但是内府的事情圣人和我,我们两口子最为清楚!得天下虽然借助了武力的功劳,也是由天命安排。命运既然由天掌握,自然有渡过的方法,难道一有问题就向陛下和我诉苦,那你们这些臣子都是干什么的?”
孔谦这时说:“孔谦,诚惶诚恐!”
李存勖摆手说道:“你看你,你这样是做什么?你不要不让人说话嘛。”
刘皇后听了深吸一口气,似乎抱着小儿子李继蟾要走,却又像刚刚看到赵昶似的,问:“这是……”
石敬瑭心里先骂了一句装模作样,老子差点就被你这骚货派去的人杀死了,你现在在这装你娘的装!
赵昶眼观鼻鼻观心,说:“昶,见过陛下,皇后。”
赵昶一路上想了很多很多,到后来心里陷入了一片的空灵,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刚才看到李存勖的时候还有些懵懂,心说这就是皇帝,这就是自己亲生父亲?
皇帝,权力,是的,这个人的一句话,自己的父、母、弟弟、家人、整村的人,就都死了!
赵昶的心中忽然的烦乱不堪,可是当这个刘皇后出现了之后,赵昶忽然的就想起了母亲在临终前给自己说的有些莫名其妙的那几件事。
母亲当时都说了什么呢?
说了关于当年李克宁的叛乱,说了关于宦官张承业,说了关于刘皇后不认她的父亲还让人棒打他,说了为什么让二弟去找田悠而不是自己,还说了田悠这个人……
是了,刘皇后就在眼前,她贵为皇后,自己的母亲只是一个乡间农妇……
对了,石敬瑭刚刚为什么说娘是被匪人所杀而不说自刎——他是想让自己亲口将真相说出来吗?
那又是何必。
赵昶瞬时间顿悟了,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本来他心里有很多的恐惧和疑惑,到了现在忽然,慢慢的都消失了。
母亲说过,自己长大了,是的,该长大了,这个皇宫里,在这个大唐帝国,自己能够依赖的,只有自己!
可是此时让赵昶说自己是“李昶”,这又怎么能说的出口?因此,他干脆的只说了“昶”。
赵昶说话的时候貌似非常平静,语音虽然还干涩,但平静的像是在这个皇宫里已经行走了十几年似的,一点都不因为陌生而感到不知所措。
刘皇后看着赵昶,脸色瞬间的变幻了好几次,终于笑道:“昶儿,你就是昶儿……陛下,岌儿和昶儿可长的真像啊,这眉眼一看就是兄弟俩个……你看看……”
刘皇后说的的确没错,但孟知祥孔谦石敬瑭这些人哪一个都听出来她一定要将李继岌和赵昶牵连一起是有用意的。
刘皇后刚刚是要走的,这会却不走了,很亲热的伸手拉着赵昶不停的说这个说那个,熟悉的模样比亲娘对自己的亲儿子都亲。
当刘皇后很自然的问到了梅嫣儿的死时,赵昶回答说:“我母亲死于盗匪之手,多亏有石敬瑭和兵士们奋力保护,不然,孩儿今天将生死未卜……”
石敬瑭一听心里一愣——这赵昶还真是李存勖的亲骨肉啊!这么快就会见风使舵,这么快就腹黑起来!
奶奶滴!
有些事情感情是有天赋一说的,教都不用教。原本自己是想让赵昶将王允平那家伙给供述出来的,好借刀杀人,起码让王允平这鸟人喝一壶,这会赵昶这样一说,倒是将王允平的事情给抹了个一干二净。
王允平没事了,那么刘皇后自然也没事了,大家面子上就过得去了,而且,这个赵昶还将自己也提携了一下。
人才!
石敬瑭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又一句。
刘皇后心里松了一口气。既然大家都平安没事,气氛立即温馨而热烈了起来。
李存勖看着赵昶,心里更加的回忆起了很多的往事。
这时候,力士启奏,说太原尹加急禀报,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的弟弟,北大王撒刺阿拨帅众投奔大唐,如今在晋阳府里,撒刺阿拨希望能认大唐皇帝为父,做皇帝陛下的义子。
还沉寂在得到一个儿子的喜悦中的李存勖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阿保机,无耻鼠辈,你也有众叛亲离的时候!”
李存勖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站起来说道:“不是朕有意贬低契丹王,而是耶律小儿实在无耻猥琐。”
“你们可知契丹人当初是如何建国的?”
孔谦见孟知祥一脸茫然,石敬瑭也闭嘴无语,就说道:“陛下,孔谦只知道契丹人凶残卑劣,屡次骚扰我大唐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为贼子也。至于其他,倒是孤陋寡闻。”
孔谦的这个难得糊涂让李存勖十分的舒服:“也难怪你们不知,实在是他们太阴险,耶律阿保机这个人太阴险。”
“说起契丹的缘来,话就远了。起初,契丹有八部,每部各有首领,他们共同约定,从八部中推举一人为王,建置旗鼓以号令各部,每三年就依次相代。到了前唐懿宗咸通年间(作者注:咸通年间,即唐860年11月——874年11月这一段),有个叫习尔的为王,他们的疆土开始扩大。再后来,他们趁着中原多难,时常入侵中原边境抢劫……”
李存勖看来今天的确是心情好,他的话让包括刘皇后在内地人,一个个都听的津津有味,起码是表面上都津津有味。
李存勖说:“……等轮到了耶律阿保机为王,这人算是个狠角色,契丹的五姓奚及七姓室韦、达靼都附属于他。阿保机仗恃自己强大,不肯在三年任满的时候接受替代。过了很久,阿保机攻打黄头室韦回来,其他七部在边界上胁迫他,要求遵守三年一换王的约定。阿保机无可奈何,只得传与旗鼓,并且说:‘我为王九年,得到汉人很多,现在请求率领同种部落在古汉城居住,与汉人共同守护,另外自为一部。’其余七部应允了他。”
“这个汉城是原来的后魏滑盐县。土地适宜五谷生长,有盐池之利。后来阿保机逐渐发兵灭亡其他七部,合并成为一国。这就是养虎为患。阿保机又北侵室韦、女真,西取突厥旧地,攻打、灭亡五姓奚,后来又立奚王而让契丹监督他的军队。东北各夷族都敬畏服从他。”
“这些原本都不值一提,但是,那一年阿保机率领部众三十万侵犯云州,先帝素来为人醇厚,与他和好,在云州东城会面,相约为兄弟,延请到帐中,纵情饮酒,握手尽欢,相约在当年冬天共同攻梁……”
李存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当时有人劝先帝说,趁着阿保机前来,可以擒住他,但朱全忠那个时候还在作乱,没有消灭先帝以为这样对夷狄失信,实为不智,更为不屑。”
孟知祥这时说:“先帝仁慈。”
孔谦这次让孟知祥给抢了个先,也连忙的说“是,先帝仁慈。”
孔谦嘴上在圆话,心里却想起了面前皇帝的往事:李存勖当了晋王,刚刚治理河北时,为了结交契丹作为后援,经常把阿保机当作叔父来侍奉,并且把阿保机的述律后当作叔母来侍奉。
现在,皇帝却大骂阿保机“卑鄙”、“无耻”、“猥琐”……这就是此一时彼一时吧?
李存勖说:“耶律小儿在十天之后才离开云州,先帝赠送给他金银无数,阿保机也假惺惺的留下马三千匹,各种牲畜数以万计,用来酬谢,也算是有来有往。但是,这家伙回去以后就背叛了盟约,又归附了朱全忠,这件事简直对我大唐是奇耻大辱,先帝每想起此事,都觉得遗憾。”
“简直是无耻之尤!”石敬瑭说道:“此鼠辈就该众叛亲离!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刘皇后一直在注意赵昶,这时笑笑的说:“昶儿似乎有话说?”
李存勖的视线投向了赵昶。
赵昶的脸顿时红了,转瞬又变白,然后又是通红,心说刘皇后故意的给自己难堪,我有什么话要说?
我能有什么话说!
孟知祥和孔谦石敬瑭这时都看着赵昶,他们哪里能不明白刘皇后是在刁难赵昶。
孔谦心里在想,自己要不要给赵昶解围呢?这位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今后还得多亲近才是。
可是,刘皇后这里……
赵昶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有些嗫嗫的说道:“昶年幼,也曾……读过几本书……”
赵昶的声音有些小,他说着停顿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他觉得自己想要喝水,可是此时此地,谁能给自己一杯水?
故作的平静和忽如其来被刁难时难以自由的掌控情绪,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赵昶看着自己脚尖前的那个位置,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琢磨的大道理,或者,那个位置放着别人看不到的几本书。
“哟,昶儿都读了什么书?说出来听听啊。”刘皇后咯咯的笑着,由于和赵昶很近,她身上的香气飘散到了赵昶的鼻孔中,赵昶很不习惯这种浓郁的香味,有些想打喷嚏,不过,这下他倒是想好了说什么了:“……汉朝时,匈奴一直是大汉的心腹大患,后来汉武帝励精图治,最终大败匈奴,匈奴的浑邪王帅众投降了大汉,休屠王的太子金日磾还入宫为奴……此次契丹北大王撒刺阿拨来投,和大汉时候的事情有些异曲同工,昶窃以为,是我大唐之福。”
赵昶的话说的比较慢,显然他很有些不自信,同时也不知道自己说的会不会得到李存勖的认可,甚至,能不能从这些人心中过关。
但是显然李存勖很高兴,刚见面的儿子将自己比作汉代开疆扩土的武帝了!
这孩子很老实。李存勖哈哈的笑了起来:“我儿说的是。得道多助,耶律氏众叛亲离,灭亡之日不远。”
“让张宪善待、安抚撒刺阿拨,稍等时日,再做定夺。”
李存勖说着看着赵昶,又看看孟知祥和其余人,说:“封李昶为虢王。”
赵昶是从陕州被带到洛阳的,陕州在商周的时候被称作虢国,因此李存勖这样说,很有寓意。
赵昶一听,几乎愣了,李存勖笑笑的看着他,刘皇后眉眼含笑,拉着赵昶的衣袖说:“虢王还不拜谢陛下。”
李昶连忙下跪,叩谢。力士将诏书呈上,李存勖提起笔,在上面写了一个“日”字,这叫做画日。
第一七零章黑暗之心
赵旭见原碧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心里笃定,笑笑的和原碧说着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就是不让原碧进屋,好给田蕊争取时间整理。不一会田蕊从屋里出来,赵旭看她衣着整齐,虽然眉眼还依旧含情,但也没有什么不妥当。
原碧催促田蕊走,赵旭站在院子里还是不出门,田蕊到了外面不禁笑出声来,手指指了指天,又深深看了赵旭一眼,走了。
赵旭在门内听到小七说:“我家二郎说到做到,说五天不出门就五天不出门,在傍晚之前,他绝对是不会离开的……”
小七的声音很大,生怕赵旭听不到似的。赵旭知道小七是为了向自己邀功拍马屁。不过小七以为田蕊指天是说赵旭被禁足的时间快到了,快自由了,而赵旭知道田蕊还有一层含义,就是要自己过几天去看她。
田蕊拜别了赵旭的母亲梅嫣儿,到了府外,正巧赵家的大朗赵昶抱着几部书走了回来。
赵昶比赵旭大一岁,和赵旭相比,眼睛细长,眉毛很浓,也是一位翩翩少年,他见到田蕊眼睛一亮,过来施礼问候。田蕊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给赵昶说本来想从他这里借一些书的,但是现在天色已晚,就不叨扰了。
“哎呀,早知道你来,我今个就不出去了。”赵昶一脸的懊悔,将自己借到的书给田蕊说:“少待,你看这里有没有想看的?”
田蕊:“这是你借的,我不好掠美……”
赵昶笑:“没事,你先看,没关系。”
田蕊感受到了赵昶的真诚,不好再推,随手挑了一本书让原碧拿着,赵昶却已经将手里其余的书交给了小七,亲自为田蕊牵来了马,而后目送着田蕊和原碧两人消失在视线里,才返回了家。
田蕊和原碧走的是曲沃和下村之间的小路,不是来时的大路,否则就会碰到此时石敬瑭和众多的人在伏击赵勋。
到了晚间,赵勋还是没有回来,梅嫣儿心里忽然有些心悸,她问两个儿子,怎么你父亲还不回来?
赵昶说:“或许父亲还有别的事要办?也或许,父亲与田伯父把酒言欢,今晚就不回来了。”
梅嫣儿说:“不会,你父亲说他会回来。你父亲对我说的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
这时外面已经开始下雪,赵旭对自己的哥哥还是有些芥蒂,说道:“娘说的是,我想阿耶必定一会就回来了。不过和田伯父多说几句话,耽搁了时间,也是有的。”
赵旭劝过了母亲,先赵昶一步离开,到自己那里加了件衣服,一个人到了外面。
这时候雪片犹如鹅毛一样纷纷扬扬的洒落,天地间已经洁白一片,庄户人家已经闭门歇息了。赵旭几日没出门,站了一会,顺着路往前走,到了村口,还是不见远处有来人的迹象,于是他踩着雪往大路上走了一段,隐隐的似乎听到山峦那里有响动,但却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
“不会是雪天路滑,爹的马车在山里出事了吧?”心里想着,赵旭开始抄小路,不禁走的更急了。
经过了几排树丛之后,赵旭终于听到了有人说话并且像是吃东西的声音,而且这些声音不像是一两个人传出来的,赵旭感到有些奇怪,他猫着腰低着头,正要看个究竟,一个人影从身边的一棵树上一跃而下,挥刀对着他就劈了过来。
赵旭对村周围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但今天的事情实在出乎意料,他丝毫没想到在冰天雪地之中有人会藏在枝柯茂密的树上,还会拿刀砍自己。
赵旭和哥哥赵昶不同,性子喜动,平日爱舞枪弄棒,这会危急,他原地打了个滚翻出去,也不回头看,撒脚就跑。
从树上跳下的人也不知隐藏了多久,身上都是积雪,他一击未中,将刀插进雪地,端起弓弩就要射出。
山谷里的人这时已经听到了动静,刘知远几步跑来,一脚将这人踹翻,嘴里冷声说道:“怎么给你说的?但凡有人接近,要活的,讯问过后再予以定夺。你想死不成?”
这人在树上原本是负责警戒的,但是竟然偷袭没有成功,有些恼羞成怒,这会被刘知远训斥,登时一身冷汗。
“追!”
刘知远一声令下,十多个人紧跟赵旭身后撵了过去。
这会天地皆白,这些黑衣人十分的扎眼,赵旭一边跑一边往回看,心里泛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们都佩刀带弩,是什么人?
难道是强盗?
不对呀!
父亲这么晚没回来,难道是……
跟随石敬瑭来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兵士,但赵旭对地形熟悉,加上手脚麻溜,平时跟着父亲常在山上打猎,一时半会的这些人竟然追不上他。刘知远远远的看看,拿出一支箭,将箭头去掉,而后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似流星,穿过鹅毛大雪,正中赵旭的后背,赵旭噗通一下就栽倒在雪地里,身体往前滑出了很远。
虽然没有箭头,但赵旭背上仍是感到了剧烈的疼痛,他还没挣扎起来,就被追上来的人给按了个腿脚结实。
石敬瑭看着被押过来的少年,脸上阴晴不定,等到接近,石敬瑭叱责说:“快放手,不要惊吓了阿郎。”
此时一般的下人对地位尊贵的人称呼“阿郎”,石敬瑭说着到了赵旭面前,仔细端详着,脸上带了笑,亲手为赵旭扑打身上的雪。
这就是无故献殷勤——赵旭心里想着伸手将头上和脸上的雪扒拉掉,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石敬瑭站直了身体,再次看看这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少年。这时他已经在赵旭的眉眼之中看到了梅嫣儿的风采,嘴上笑说:“阿郎姓甚名谁啊?”
赵旭:“为什么你们会藏在树上还拿刀带箭?你们是官兵吗?”
石敬瑭:“敢问阿郎家住哪里?你母亲是不是姓梅?”
赵旭:“这人为什么要拿箭射我?是不是认错人了?你们这样做还有没有王法?”
赵旭和石敬瑭都在问对方的话,但是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见没有结果,石敬瑭干脆不问了,赵旭将视线投到了刘知远身上。
刘知远个头和石敬瑭差不多,面皮白净,单眼皮,鼻梁挺直,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但这时一脸肃然,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也许就是面无表情,他的视线视乎在看着一个地方,但又像是没有焦点,让人很难猜透他在想什么。
石敬瑭心说这位小郎君果然是个难打搅的,对着左右说:“好好的伺候阿郎,若有闪失,定罚不饶。”
石敬瑭说完,再也不理赵旭。赵旭被人带到一边,虽然再也没有人扭他的胳膊,但是十多个人虎视眈眈的将赵旭围在中间,他想溜走,那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时候赵旭才发现,整个山谷里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人,因为雪花阻挡着视线,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血腥气息,可是偏偏的又看不到什么血迹,心里就更加的为父亲担心。
石敬瑭在山谷口站了一会,手一挥,黑衣人鱼贯而出,每人之间间隔五步,而后像是撒网捕鱼一样,朝着曲沃村慢慢的走了过去。
这些黑衣人进退很有章法,没多久就三五成群的秩序井然,分别将曲沃村的宅院给包围了起来。赵旭因为被围在人堆里,距离远什么也看不到,想要喊叫为哥哥和母亲示警,但间隔太远,纵然喊叫也是白费力气,于是心里更加着急。
雪更加的大了,刚刚已经去了村里的刘知远跑了回来,对着石敬瑭说着什么,声音很低,赵旭怎么也听不清楚,接着刘知远吩咐留几个人在谷口,让人带着赵旭,和自己一起往村里去。
万籁俱寂,除了雪落声和脚步声,整个天地仿佛都在沉睡,村里各家各户的门虽然都打开着,可是却没有一点响动传出来。
“难道这些黑衣人将村里的人全杀了?”赵旭一个激灵,顿时张口就要叫,石敬瑭这时转过身来笑笑的说:“阿郎前面请。”
原本那些围着赵旭的人走开,让出了路,赵旭愣了一下,拔脚就往家里跑。
偌大的赵家园子已经被黑衣人围得水泄不通,家门口站了满黑衣人,各个弄堂和各个小院到处都是肃立的人,赵旭到了大院,只见灯火通明,在数十个黑衣人的围绕中,母亲静静的坐在屋里,而兄长赵昶也坐在一边。
赵旭进屋,梅嫣儿伸手将他揽住,赵旭刚说声“母亲你没事吧”,石敬瑭带人也走了进来,他看向梅嫣儿的时候,呆了呆,心里感叹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当年在晋王府中最漂亮的女人竟然似乎更加漂亮了,比起从前来丝毫没有逊色,还多了一份说不清楚的味道,虽说穿的普通,可一点不输于当今的刘皇后,而且论气质,说是雍容华贵凤目含威,也不为过。难怪皇帝一听到她还活着,就立即寤寐思服的大动干戈调兵遣将。
心思转换,石敬瑭躬身说道:“石敬瑭参见王妃。”
王妃?
什么王妃?
赵昶和赵旭都惊愕的看着母亲,梅嫣儿一手拉着赵昶,一手拉着赵旭,问:“赵勋呢?”
石敬瑭却不避而不谈,说道:“遵从皇太后的诰令,遵从大唐皇帝诏令,请王妃与小王爷前往皇城。”
“太后?”梅嫣儿问。
“是太后,曹太后。”石敬瑭回答。
曹太后是当今大唐皇帝李存勖的母亲。
赵旭和赵昶同时看着母亲,又同时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在母亲怎么会是王妃?自己是哪门子的小王爷?可是这个石敬瑭眼见是和母亲从前就认识的。
梅嫣儿淡然说道:“我不是什么王妃,这里也没有什么王爷。”
石敬瑭听了笑笑说:“是,王妃是之前的身份,如今晋王黄袍加身,成了圣人,鄙人应该称王妃为皇妃才是。请皇妃稍等,舆车片刻即到。”
“石敬瑭,我问你,赵勋呢?”
石敬瑭面色如常,看着梅嫣儿不吭声,梅嫣儿脸色刷白,眼前一黑,差点要摔倒,赵旭和赵昶连忙扶着她,梅嫣儿好大一会才缓过神来,泪流满面,哽咽的不能成句:“你们杀了他!”
赵旭听到这里,大叫一声“恶贼”猛地扑向了石敬瑭,伸手就对着石敬瑭的脸搧了过去。
赵旭的速度很快,石敬瑭瞬间在年幼的赵旭身上看到了李勋(赵勋)刚刚扑向自己的影迹,但毕竟赵旭比不得李勋,李勋身上那种千万人中厮杀出来的凌冽气息,不是面前的这个少年能企及和具有的。
石敬瑭刚要闪开,赵旭怒道:“你这贱人,还敢躲避。狗东西!”
石敬瑭心里一凛,站着没动,赵旭的巴掌就结结实实的打到他的脸上,只听到“啪”的一声,石敬瑭脸上出现了通红清晰的巴掌印。
赵旭又是一脚,将石敬瑭踢了一个趔辄,伸手要拔石敬瑭的腰刀,刘知远使了个眼色,几个黑衣人过来将赵旭给架开了。
石敬瑭站好,也不看怒目咆哮的赵旭,对着梅嫣儿说:“小王爷刚刚受了风寒,情绪激动,也属正常,请他先到旁屋休息。”
梅嫣儿一惊,说:“就让他在这里……”
石敬瑭沉声说:“卑职还有话给皇妃禀告。”
梅嫣儿知道自己阻挡不了石敬瑭,说:“你不要伤他!”
石敬瑭:“不敢。”
赵旭叫骂着被几个人架着离开了。石敬瑭看着有些木愣愣的赵昶,心里已经笃定,再次弯腰低声说:“陛下这些年对皇妃一直念念不忘,前几日偶然得知皇妃健康,喜不自胜,同时又得知小王爷的消息,命在下十万火急的从洛阳赶到陕州前来伴驾……至于李勋……”
石敬瑭停顿了一下说:“他当年诈死脱逃,已经犯下了欺君之罪,不是卑职不顾及旧情,实在是皇命难违,放在私交而言,卑职和李勋同时行军入伍,一起铁马兵戈,情同手足,但今天要放过他,国法人情相悖,再者恐怕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长久……请皇妃三思。”
梅嫣儿一直的沉默着,不住的用帕子擦拭眼泪,这时问道:“晋王是如何得知我与李勋消息的?”
石敬瑭恭敬的回答说:“详情卑职不知……只是听闻,似乎是陕州本令承告所为。”
陕州本令就是陕州的县令。梅嫣儿听到这里,心里刺疼,五内俱伤,顿时又要昏倒,赵昶也是双眼带泪,连忙的又是一阵抚慰,梅嫣儿摇头低声哽咽说道:“罢了,罢了,果然如同赵郎所说……”
石敬瑭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梅嫣儿在说什么,但知道李勋这些年已经恢复了本姓叫赵勋。赵昶也听不懂母亲的话,梅嫣儿坐正,对石敬瑭说:“你们先出去,我和昶儿说几句话。”
石敬瑭略微迟疑了一下,梅嫣儿问:“难道你怕我们长翅膀飞了?”
“不敢!”石敬瑭低头允诺,让屋里的人都出去,而后自己也出去,将门关住,让人守着。
石敬瑭并没有离开,刘知远等石敬瑭站了一会,走向前说:“军使,本村以及那些旁人,该如何处置?”
石敬瑭这会看着落雪和整座院落,在想别的事情,有些走神,刘知远不知道他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又等了一会,石敬瑭说:“知远以为如何?”
刘知远仍旧低头,神态恭敬的答道:“卑职听军使的。军使说如何,便如何。”
石敬瑭瞥了一眼刘知远,说:“皇妃在此的事情,不宜泄露。”
刘知远心里明白,石敬瑭又说道:“车辇到了之后,即刻离开,你我早些回去复命。”
刘知远“喏”了一声退下,到了侧院,面无表情的抽刀将囚禁在房间里赵家收养的小七和其余三个女子杀死,再吩咐下面的人将曲沃村的人全部杀了。
刘知远一声令下,曲沃村登时惨叫连连,鸡飞狗跳,犹如人间地狱。但是一刻的时间后,这个偏僻的小村再次的陷入了死寂当中。
梅嫣儿看着房门关闭,抱着赵昶又痛哭起来。赵昶流着泪问:“母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他们这些人为什么来找我们?”
“昶儿,娘这就告诉你,”梅嫣儿为赵昶擦了眼泪,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说:“昶儿,你的亲生父亲不是赵勋。”
“什么?”赵昶目瞪口呆,急切的说:“母亲,你,你,我父亲不是我父亲?那我父亲是谁?”
“这件事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你听娘慢慢给你说,”梅嫣儿闭了一下眼,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这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第一七一章气死人不偿命
在洛阳的日子久了,李昶越来越觉得,母亲梅嫣儿当时对自己讲的话,真是大含深意。
按照母亲当时说的意思,刘皇后这人贪婪奸诈,只是李昶没想到刘皇后作为一国之母,竟然行事乖张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刚到洛阳没几天的时候,父皇李存勖任命武宁节度使李绍荣为归德节度使、同平章事,并留李绍荣在宫中担任警卫,对李绍荣十分的宠幸。
这个李绍荣原名叫元行钦,本来是燕王刘守光的手下。刘守光当年为了夺取他父亲卢龙节度使刘仁恭的位置,将他父亲刘仁恭给囚禁了起来,而后又杀死了亲哥哥刘守文,接着称帝,建立桀燕国,随即遭到当时还是晋王的李存勖的讨伐。刘守光兵败被俘,后来被杀死。元行钦就投靠了李存勖。
元行钦长的一表人才,而且武力高强,李存勖十分喜爱,将元行钦赐名为李绍荣。并且,皇帝经常带着刘皇后以及曹太后到李绍荣家里闲坐。
事情就出在这。李绍荣的妻子这时刚刚去世了,一天,李绍荣在宫中当差,李存勖恰好想起了这件事,就问李绍荣说:“你还再娶妻子吗?你要是看上了谁,朕为你去求婚。”
这话恰好被刘皇后听到了,她立即指着宫里的一个女人对李存勖说:“圣人既然可怜绍荣,为什么不把这个女子赏赐给他呢?”
刘皇后指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李存勖的一个宠姬,生的貌美,并且已经为李存勖生了一个皇子了,很是得到李存勖的喜爱。
李存勖当时说了给李绍荣寻妻的话,刘皇后这样一挤兑,他竟然无话可说,嘴上就含含糊糊的答应了。
这下,刘皇后让李绍荣拜谢皇帝。
其实李绍荣心里也没有当回事,觉得这怎么可能?
但是没想到当天夜里,刘皇后命人抬着轿子将那个女人给送到了李绍荣的府上。
第二天一早,李存勖猛然想起了这件事,就去宫里看那位妃子,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皇帝的话就是金口玉言,自己的女人已经被送了出去,怎么能要回来?李存勖气的没法,好几天都没有吃下饭。
第二件事更是让李昶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和母亲梅嫣儿那会说的刘皇后命人棒打她的父亲,倒是有一脉相承的地方。
如今大唐帝国的太尉叫张全义。张全义是濮州临濮(作者注:今山东鄄城西南)人。张全义本来叫张居言,祖祖辈辈都是农夫,在前唐的时候,他曾在县里做小吏,因为多次受到县令的侮辱刁难,就逃亡加入了黄巢的叛军。等黄巢攻入长安建立大齐政权时,任命他为吏部尚书、充水运使,主管大齐的水运事务。
黄巢失败了之后,张全义到河阳投降了唐将诸葛爽,当了泽州(作者注:今山西晋城)刺史。而后被唐昭宗李晔赐名全义。
前唐亡后,张全义又在后梁做官,他主动请求改名,被朱温赐名宗奭。
到了后来,后梁灭亡,张全义随即投降了大唐。为了表示对皇帝李存勖的忠心,张全义对李存勖启奏,请求去后梁所赐名宗奭,请准恢复原名全义。
——就是这样的一个颠来倒去反复无常的人,当今大唐的皇后竟然要认他当自己的父亲!
那天的事情李昶记得十分清楚,也十分震撼。当时自己在虢王府里被力士召唤,说皇帝和皇后到了太尉府上,请虢王前去一起酒宴。
李昶去了之后,酒宴还没开始,张全义摆上了无数的奇珍异宝,说是进贡给圣人的。
父皇很高兴,酒就多喝了几杯,这时刘皇后忽然奏请说道:“妾从小失去父母,一见老人就想念自己的父母,请陛下恩准将太尉作为妾身的父亲,妾身以父亲之礼来侍奉他。”
当时岂止是李昶一个人呆了,所有人都呆了!
张全义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皇后要认自己当爹?
李昶当时就看着父皇,可是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竟然也答应了刘皇后的这个奇怪的请求。
反观那个已经老朽的张全义倒是十分的惶恐不安,他一再推辞,而刘皇后再三坚持,最后张全义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了皇后的拜礼,于是又拿出一些贡品送给皇后表示感谢恩德。
李昶当时就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十多年的所学所识,自从到了洛阳之后,就变得完全的不够用了。
夜里李昶想了很久,明白其实刘皇后之所以一定要认张全义当父亲,无非还是因为“出身”这件事作祟。她那会因为亲生父亲出身卑微,就让人棒打他,这会认张全义,只是因为张全义官位高罢了。
刘皇后认张全义的第二天,她命令翰林学士赵凤写信感谢张全义,赵凤觉得难以下笔,就秘密的上奏给父皇。
赵凤说:“自古以来没有作为天下之母的皇后拜大臣作父亲的道理。”
父皇虽然赞赵凤耿直,但最终还是按皇后的意思办了。
从那以后,刘皇后和张全义每天都派遣使者往来问候、馈赠东西,从来没有间断过。
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打又骂,对一个三姓、四姓、乃至五姓家奴却又恭又敬,这都是什么事啊!【注1】
可这都是自己到了洛阳之后亲眼目睹的。
在这个皇城之中行走,真的是步履维艰。很多事情,根本没有道理可言,而那会母亲说过宦官张承业这个人还是可以帮助自己的,但是,张承业已经死了。
自己到底能依靠谁呢?
李昶想到这里,愁眉不展,这时,力士禀告,皇帝要虢王进宫见驾。
父皇这会叫自己去,是做什么?
到了宫里之后,李昶就碰到了石敬瑭。
石敬瑭见到李昶就参见,笑笑的说:“虢王安好,我还想着,一会就去拜见你呢。”
李昶“哦”了一声,问:“你有什么事?”
石敬瑭看着李昶这张憨厚的脸,笑笑的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时间长了没见,问个安。”
李昶嗯了一声。进到宫里,李存勖和刘皇后在,而且曹太后也在,李昶见礼之后,向曹太后进献了一串佛珠。
曹太后一看,问:“昶儿这是何故啊?怎么给了这个?”
李昶说:“回禀太后,前一段孙儿见皇后认了太尉为父,心里深受感动,孙儿想太后是大唐的老祖宗,让老祖宗安泰祥福,是孙儿的福分,因此,就请了佛珠,在家里沐浴、素食,对佛珠念诵了九百九十九遍法华经,祈求保佑太后身体康健,本想一会到太后那里去专门进献,这会在父皇这里却见到了太后,可见这佛珠也是想急着到太后身边的。”
法华经的主旨是说不分贫富贵贱、人人皆可成佛,太后听了李昶的话,十分高兴。
虽然李存勖之前曾经恼怒佛家,不过太后老了,喜欢因果轮回之说,他也就没话说。
而且此时李存勖觉得,别人给太后什么,太后都不稀奇,但是这孩子亲口对着念诵了将近千遍经文的佛珠,那可就是难得的孝心了。
九百九十九,这真是好极了。
刘皇后看到太后和皇帝高兴,猛然的说道:“哎呀!对了,怎么就将昶儿给忘了呢!”
什么?什么忘了我?
李昶心里急跳了几下,心说你这个扫把星,你最好什么都想不起我,那我就安省了。
李存勖笑笑不语,刘皇后过来拉着李昶的手,将他上下看看,问:“陛下,太后,你们看,谁家的女儿,能配得上我们昶儿啊?”
什么?
刘皇后要给自己找女人?
石敬瑭这时说:“我看,可以让虢王随便的挑,挑中哪个,就是哪个。”
刘皇后白了石敬瑭一眼,说:“我可是给虢王都选好了,谁也别和我挣。”
石敬瑭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心说你那点心思谁不知道!老子嘴上让李昶随便挑女人,也就是为了刺激一下你罢了,你果然就说了这样的话。
那么这下,李昶肯定就无可奈何了,心里,自然对刘皇后就更加的嫉恨了吧?
【注1:刘皇后认张全义当父亲之事,《资治通鉴》原文“庚午,帝及皇后如张全义第,全义大陈贡献;酒酣,皇后奏称:“妾幼失父母,见老者辄思之,请父事全义。”帝许之。全义惶恐固辞,再三强之,竟受皇后拜,复贡献谢恩。明日,后命翰林学士赵凤草书谢全义,凤密奏:“自古无天下之母拜人臣为父者。”帝嘉其直,然卒行之。自是后与全义日遣使往来问遗不绝。”】
其实自从李昶到了洛阳,被封为虢王后,大唐已经有许多官宦人家想和李昶结亲的,几乎络绎不绝,但李昶全都婉言谢绝了。
这会刘皇后忽出此言,而父皇也含笑不语,李昶的心里更加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自己在洛阳步履维艰,实为不易,光只是刘皇后一个,就需要竭尽全力的去应付,如果身边再来一个刘皇后给物色的女人,那自己今后,还能安稳无恙吗?
刘皇后给自己找的女人,和自己能同心同德吗?
也许会,但能冒那个险吗?
恐怕,说这个女人是刘皇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奸细,也不为过分。
可是眼下自己要怎么办呢?
李昶一着急,脸色就会刷白,继而变红,甚至还会鼻头冒汗。这一点李存勖从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十几年没见过的儿子时,就了解了。
李昶自幼在乡村,虽然也知书达理,但为人耿直,他并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李存勖身为皇帝,富有四海,但是当皇帝时间长了,他越来越觉得围在自己四周的人,全都是人精。
所谓察言观色者众矣,巧言令色者,多矣,因此李存勖每次看到李昶,总有一种淳朴而单纯的感觉。
李昶给李存勖的感觉,就是两个字:简单。
简单其实没什么不好,复杂才麻烦。作为一国之君,李存勖不怕麻烦,但现在最烦的就是复杂。他越来越厌恶一些人总将简单的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非要曲里拐弯的绕一大圈,甚至越扯越远,而后才委婉的说他要干嘛干嘛。
皇帝一天很清闲吗?
可是却没办法。有些事,皇帝也无能为力。
作为一国之君,人,总是要用的。讨厌归讨厌,不喜欢归不喜欢,可总不能像战场厮杀一样,将那些人满嘴之乎者也絮絮叨叨的话重新给塞进他们自己嘴里。
李昶这时忽然对着李存勖跪下了,嘴里嗫嗫的说:“父皇,昶儿,昶儿……”
刘皇后笑笑的一拍手说:“陛下,你看,昶儿都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儿子有话说!”李昶的声音猛地大了起来,刘皇后一愣,到退一步,说:“说呀。”
李昶的脸又红了。曹太后嘴里“啧”了一声:“看把他急的,孙儿慢慢说。”
“孙儿,孩儿,其实,我……”李存勖刘皇后和曹太后石敬瑭这些人都看着李昶,李昶忽然又对着李存勖磕头,李存勖叹气说:“太后不是都说了,要你慢慢说。你说,朕和太后,听着呢。”
“……父皇,太后,可知……汉朝宣帝的事情?”
李昶说出这话,刘皇后有些懵懂,她哪知道汉朝宣帝是哪个,宣帝身上又都发生过什么事,问:“宣帝,哪个宣帝?他怎么了?”
曹太后却已经猜到了大半,她瞧了刘皇后一眼,点头说:“你起来说。”
李昶起身,但依旧的低着头,毕竟,这件事也是自己一厢情愿,还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想的。
可是,这会不说,今后,说了也就没有必要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李昶深深吸了几口气,又长叹一口气:“西汉宣帝,本名刘病己,因汉武帝巫蛊事件,小时候被下入大狱,后被尊为宣帝,名刘询。”
“宣帝继位之后,有人要将当时大臣霍光的女儿许配给宣帝,只是,宣帝在之前,已经和一个女子定下百年之盟,那个女的,叫许平君。”
“不过,当时朝廷里的人基本都认为许平君出身低微,不配刘询,刘询就拿出了有些古旧的宝剑,众人都不知道宣帝是什么意思,宣帝就说:‘我爱惜古物,对一把剑尚且如此,何况对人乎?’”
刘皇后一听“低微”,立即联想到了自己,心说这个汉宣帝,倒是一个重情义的,不在乎出身,那真真真真的是好事!
曹太后像是听了一个故事,她前倾身子,问:“昶儿莫非,也有效仿宣帝与许平君的女子吗?”
李昶这下脸又红了,不过这次真的是因为兴奋,因为羞涩,因为开心才脸红:“太后,孙儿……是中意一人……”
“快说,是哪家的姑娘,我去给你提亲!”刘皇后又是一拍手,也有些兴奋的说:“这下我可当定了月老了,谁都别和我争!”
李存勖哈哈的笑了:“你呀,谁能争得过你。”
“是,是陕州田家女子。”
刘皇后一听问石敬瑭:“陕州田家?”
石敬瑭心里纳闷,李昶不会说的就是那个田悠吧?
不过,田悠当时可是……再有,刘知远也喜欢田悠家的姑娘田蕊……
石敬瑭立即就有了决断,皇帝太后和皇后看来都支持李昶,自己不顺水推舟就是傻蛋。
第一七二章赵匡胤(驰骋纵横卷终)
赵昶说:“这些孩儿知道。沙陀一族全都姓朱邪。首领朱邪尽忠带三万沙陀人东奔前唐,与吐蕃追兵交战时战死,最后只剩两千人。其子朱邪执宜被前唐封官。执宜的儿子朱邪赤心统领精锐沙陀骑兵平定庞勋叛乱有功,被前唐懿宗赐国姓,改名李国昌,从此有了李姓。当今圣人追尊曾祖父李执宜为懿祖昭烈皇帝,追尊祖父李国昌为献祖文皇帝,追尊父亲晋王李克用为太祖武皇帝。”
“昶儿说的对,为娘当时就是晋王李克用府上的一个婢女,侍奉曹太后,而你父亲,是晋王李克用手下亲兵……”梅嫣儿说到这里,凤眼含光,显然心情激动:“昶儿可知道‘十三太保’和‘三十六卫’吗?”
赵昶摇头说不知,梅嫣儿说道:“当初晋王李克用将骁勇善战的十三个亲子和干儿子一并封为十三太保,至于三十六卫,那是晋王李克用身边的贴身侍卫,这些亲兵都是百战沙场的勇士,你父亲赵勋就是三十六卫之一。”
“你父亲本来姓赵,因为救过晋王的命,被赐姓李,所以你父亲原本叫赵勋,而不是李勋。”
“那年的冬天,梅花刚刚吐蕊,我进入晋王府,什么也不懂,但是可巧的,就在一株开的最为绚烂的梅花树下,遇到了你的父亲……”
“你父亲平时对我多有照顾,可是,他从来不和我多说一句话,不像别的人,嘴上说的好听,可心里,只是想欺负你……”
“时间长了,你父亲心里有了我,我心里,也有了他,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晋王请求将我许配给他……”
“我们等了很久,机会来了,行营都指挥使周德威在高河与梁王大将康怀贞大战,形势危急,晋王让你父亲去前方送消息,结果没想到你父亲和康怀贞派遣的亲骑都头秦武相遇,你父亲大败秦武,周德威趁机反攻,导致了康怀贞兵败,梁王朱全忠就调换亳州的李思安接替了康怀贞的潞州行营都统职务,贬康怀贞当了行营都虞候。”
梅嫣儿说到这里嘴角带笑,显然是忆起赵勋当年的勇武来。
赵昶有些心驰神往,虽然母亲这会说的简单,但两军对阵,狭路相逢,自然勇者胜利,可见当时父亲是多么的厉害。
“……李思安率黄河以北军士北上,抵达潞州城下,围绕潞州兴筑双重围墙,内防城里固守的晋军突围,外阻援军前进,称为‘夹寨’,他还调集征调很多人运输军粮,可是没成想,你父亲带人每天剽掠粮运骚扰他们,李思安于是从东南山口筑起一条通道,一直通到夹寨,你父亲向行营都指挥使周德威建议,让人轮流分批次的率军攻击,每次都推倒李思安刚筑起的护墙,填平他们刚挖好的壕沟。”
“有时候一天一夜之间,出击数十次,这使得梁兵不断应战,疲于奔命。而夹寨中派出砍柴牧马的士卒,周德威就把他们洗劫一空。李思安没办法,只好紧闭营不出……这些,可以说都是你父亲的功劳。”
赵昶有些疑惑的问:“我父亲可以说是有勇有谋了,可是,平日里一点也没有听他说起这些。”
梅嫣儿没有接赵昶的话,心说那样不就招人注意了,还怎么躲藏?她说:“你父亲立了大功,他一回来就要向晋王求情的,可是,就在他去高河的这一段时间里,我被当时还只是晋州刺史的李存勖从晋王府要了过去……”
“要了过去?”赵昶明白了,显然李存勖是看到了母亲美貌,就从李克用那里将母亲讨了过去。
果然,梅嫣儿说:“你父亲回来后,木已成舟,他失魂落魄的,可是,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梅嫣儿的脸上又带了泪:“我到了李存勖那里之后,一点都不开心,又怎么高兴的起来?他虽然地位尊贵,可我一点都不喜欢。”
“李存勖的正妻是卫国夫人韩氏,次妻是燕国夫人伊氏,三妻是魏国夫人刘氏,她们将李存勖看的很紧,彼此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而当时晋王李克用又正和梁王交战,李存勖没多久就去了战场。”
“我和你父亲相爱却不能厮守,两个人纵使有情,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没法子。”
“没多久,李克用头上生疮,得了重病,临终前,他将他的弟弟内外蕃汉都知兵马使与振武节度使李克宁、监军张承业、大将李存璋、吴珙、掌书记卢质这些人叫来,让他们拥立李存勖为嗣,继承他的王位,而李存勖当时曾经推让过,说应该让李克宁当晋王,可是李克宁不愿意,这样,李存勖就当了晋王。”
梅嫣儿叹了一口气:“我想着是我命苦,这辈子都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了,可是苍天保佑,李克宁和他的儿子李存颢密谋造反……”
赵昶疑惑的问:“娘刚才不是说李克宁推辞不想当晋王的吗,怎么这会又要造反?”
“昶儿,哪有人不想当王的?尤其到了一定的地位,一个人不想当王,他的手下为了各自的利益,也会推着这人往高处走的。”
“李存勖的推让是假的,李克宁的推辞也是假的。当时李克用是虎死威不倒,很多人都忠心于他,他指定了李存勖继承自己,李克宁要是接受李存勖的禅让,一定有人不服,李克宁没那么傻。”
“可是李克宁造反的计划不周密,走漏了风声,让三十六卫之一的史敬镕察觉了,李克宁想知道晋王王府中的一举一动,也和史敬熔亲近,史敬熔一边假装对李克宁知无不答,回去就告诉了曹太夫人,太夫人大惊,立即召见了张承业,张承业安排十三太保中的李存璋、吴珙及李存敬、长直军使朱守殷,让他们暗中防卫设备。”
“后来,李存勖将李克宁、李存颢抓了,当天就将他们给杀了。”
“当时晋阳城里十分的乱,消息闭塞,说什么的都有,就容易以讹传讹。有说李存勖被杀死的,有说李克宁被杀了,到处是趁机杀人放火抢劫的,大家都人心惶惶,各自找地方躲避。你父亲就是那个时候,趁机将我带走,逃离了晋阳。”
赵昶明白了,母亲这会说的简单,可当时的情形必然十分的危急,而且,父亲对母亲真是用心,恐怕随时随地的都在想怎么带着母亲离开。
“自那之后,娘和你父到处的漂泊,四处为家,颠仆流离,可是,娘喜欢的很,很开心,一点都不觉得苦,只要和你父亲在一起,无论是哪里,娘都愿意去……”
梅嫣儿的声音低了下去:“没多久,我发现自己有了喜,可是,那一段日子里兵荒马乱的,到处打仗,你父亲一直对我相敬如宾,并没有亲近我……”
赵昶吃了一惊,这下明白石敬瑭为什么叫自己和二郎为“小王爷”了。
“是,娘那会已经怀上了你……李存勖平叛之后,为娘和你父亲当然再没有回去的理由,我们隐姓埋名,在乡下成婚,你一岁多的时候,我们有了你二弟旭儿。”
赵昶的脑中嗡嗡乱响,好一会反应不过来。
——这样说来,自己岂不是当今皇帝李存勖的儿子,而二弟赵旭,则是父亲赵勋和母亲所生的吗?
也就是说,自己和赵旭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梅嫣儿没有注意到赵昶的情绪波动,她说道:“当今的刘皇后就是当初的魏国夫人,她貌美聪明,最让李存勖喜欢。”
“但是刘皇后这个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她本是河北成安县人,当时晋王李克用手下的袁建丰将她从别人那里抢到手,觉得她貌美,为了讨好李存勖,就将她送给了李存勖。刘皇后同娘一样,都是出身低微的人,她为了和卫国夫人韩氏,燕国夫人伊氏争宠,互相夸耀自己的门第,最怕别人说她的出身不好。”
“当时在魏州发生了一件事,刘皇后也是那个时候被封为魏国夫人的。有个老农到行宫认女儿,说刘皇后是他亲生的女儿。但刘皇后不认这个爹,李存勖听那个老汉说关于刘皇后的一切都头头是道,心里不能决断,叫袁建丰去辨认,袁建丰不敢撒谎,说那个老农就是刘皇后的父亲,但刘皇后说她的父亲早就死于兵荒马乱,那时候她才四五岁,她扶着父亲的尸首哭了几天才被人救走了,现在哪里冒出这个糟老头子来攀龙附凤?让人将她父亲拉出宫外乱棍打了一通。”【注1】
刘皇后不认自己的父亲,还派人将他打了一通?
赵昶有些不能相信,可梅嫣儿的话题却跳跃到了别的地方:“张承业是前唐的宦官,对李克用、李存勖十分忠心。张承业对李克用忠心的原因是,前唐那会诛杀宦官的时候,诏书传到河东,晋王李克用把身为监军的张承业藏在斛律寺,另外斩了一个罪犯来代替张承业应付诏旨。”
“所以,晋王李克用对张承业有救命之恩,而李克宁叛乱的时候,张承业对李存勖忠心耿耿,李存勖心里很感谢张承业的恩德,把他作为兄长侍奉。”
说完了刘皇后,梅嫣儿又说起了张承业,赵昶越发的不知道母亲到底想说什么。
“昶儿,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我和你爹是打算带着你和旭儿尽快离开曲沃的……”
“离开?为什么?那我们一家人去哪?”赵昶看看母亲,再看看这个这个家,问:“这些,我们都不要了吗?”
“昶儿,我们在这里停的时间太久了,你父亲本来就觉得应该走,到塞外去,寻个清静的地方,再加上这一段出了白耀春那件事,我们更要离开。”
白耀春是曲沃村的猎户,和赵家私交密切,因为义愤在大街上杀了人,被囚禁入狱,赵勋尝试了很多方法去救白耀春,其中就包括让赵旭带着贵重礼物去找田蕊的父亲田悠想法子。
赵昶不理解,问:“母亲,让二弟去找田伯父我知道,可带那么多金子,难道不是对田伯父声名的侮辱?”
这就是赵昶和赵旭两兄弟吵架的原因。梅嫣儿叹了一口气:“有些话原本想着离开曲沃之后再给你说,可是……昶儿,你性情敦厚,与人为善,勤学谦和,这都是好秉性,娘和你父亲都很喜欢。你是不是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你父亲上次不是让你去找田悠为白耀春说情,而是让你二弟去了?”
赵昶点头,其实他想不通的不只是这个。二弟为人洒脱,但做事总让人觉的不够稳重,像救人这样的大事,不能出一点差错,因此赵昶对父母的安排很不理解:“田伯父素有名望,洁身自好,我二弟带了那么多的金子去,对田伯父十分不敬。”
所以你二弟前脚去了田家,你后脚也跟着去了,恰恰就是你去了,将事情给搞的不可收拾……
梅嫣儿想到这里,此时也不忍心再责备儿子,说:“昶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田悠很有声望,但人和人之间的来往并不都是靠着秉性相近来维系的,再有做事要审时度势,知道变通。你可知道田悠和田蕊的母亲郭氏吵架,是为了什么?”
赵昶:“因为田伯父要纳妾。”
梅嫣儿问:“纳妾要花钱不要?”
赵昶:“要……”
梅嫣儿:“你可知道田悠家并不富裕。名声不能当饭吃,名声需要维持,维持需要有钱,你也知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田家没钱,田家的用度都是郭氏娘家资助的,现在郭氏和田悠吵架,田悠还要纳妾,钱在哪里?你父亲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才让你二弟带着金子去田家的……”
赵昶“啊”了一声:“那,这件事父亲和母亲为什么不给我言明,孩儿去也行啊?”
梅嫣儿叹了一口气,爱怜的摸了一下赵昶的脸:“一来是事出紧急,你父亲因为有事急着出门,二来,你比你二弟知道心疼人,知道持家不易。仓促间给你说不清楚的话,你难免会心疼那些钱,事情就办的不顺利了。”
赵勋让儿子赵旭拿着金子到田悠家拜访,让田悠出面找本县县令为白耀春求情,赵旭带着金子到了田悠家放下金子说了句“义愤杀人,情有可原”就走了,回来后赵昶问了情况,就和赵旭吵了一架,觉得赵旭是在侮辱田悠,且办事不力。
可赵旭哪里听得进去赵昶的话,觉得哥哥就是一个读死书的呆子。侮辱?人活世间怎么能避免交情往来,难道田悠不食人间烟火?白耀春杀了人又不是田悠杀了人,给田悠送钱怎么了?再说这件事是父亲交待让办的,以父亲处事的经验和智慧,侮辱田悠从何而来?又从何谈起?
因此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然后赵昶急匆匆的去田悠家里给田悠赔不是,田悠将赵旭送去的金子让赵昶给带了回来。
等到赵勋回来,见到金子,问了缘由,登时觉得糟糕。这时赵旭和赵昶在父亲面前又吵开了,赵旭说赵昶既然田悠都收了金子就会去办事,你这样去了田悠为了显示清高反而不好再要钱,反而会恼羞成怒,肯定会害了白耀春;赵昶说田悠毫不犹豫的将钱给退了回来,本来人家就不要,你这样不但玷污了田悠的名声,还会害了田悠。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赵勋来不及说太多,将赵旭禁足,给梅嫣儿交待了几句,急急忙忙的就去了陕州府找人了。
现在赵昶已经有些明白了,再是名士,也要吃饭穿衣的,哪有人和钱过不去?只不过每个人赚钱的方法不一样罢了。
田悠纳妾需要钱,父亲看准这一点让二弟投其所好,二弟平时大大咧咧的将钱不当回事,父亲让办事他就办,见了田悠放下钱说了话就离开了,这样反而能将事情办成。而换做了自己的话,一来是觉得不应该用钱去羞辱田悠的清誉,二来会觉得钱财来之不易,就会心疼,就会犹豫,反而不利于办成事。
这样看似复杂其实简单的道理,自己这会才想明白。
同时赵昶也明白了,为什么平时父亲对赵旭要求严格,却对自己宽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从来不强迫自己,即便自己做错了事情,父亲也不怎么责罚自己,却原来,原来自己不是他亲生的……
梅嫣儿看着赵昶懊悔的脸,说:“昶儿,人心是最难琢磨的,往往你觉得是了解一个人了,可其实你并不了解,还可能距离这人越来越远了。”
“遇到事情,一定要多想想,多问自己几句为什么是这样,而为什么不是那样。”
“可是……”赵昶一句话没问出,外面猛然有人喊道:“什么人!”紧接着就是兵刃相交的厮杀声,再下来只听到“嗖嗖”的放箭声和箭矢射到房屋和房顶的瓦片上的声音,竟然有几支箭羽从窗户中射了进来,赵昶连忙护着梅嫣儿躲在边。
石敬瑭在外面大声喊着杀贼杀贼,而后带人进到屋里,将梅嫣儿和赵昶团团围住,显然是在保护他们。
“难道是有人来救我们?那会是谁?不知道旭儿怎么样了?”梅嫣儿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外面有人进来给石敬瑭禀报,说赵旭不见了。
第一七三章端倪
赵旭和田蕊说了一会话,看孩子睡着了,站起说:“我今后会将匡胤当做我自己的孩子一样……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赵旭说着,声音有些哽咽,而后转身往屋外走,田蕊叫了一声,从床上下来,赵旭说你不要起来,田蕊没吭声,从一边拿过一个包裹,正是那会她从洛阳带来的那个,当时赵旭随手扔到了车上,一路上就放在车里,也没有打开看过。
田蕊示意赵旭打开。解开之后,里面并不是赵旭想象中的金银细软,但是却比金银珍贵的多,竟然是皇帝的八颗印章。
赵旭吃了一惊,田蕊说:“这是大郎交给我的。他这人做事总是想的很细,可是……这些放在我这也没什么用,看见了还让人难受,你拿走吧。”
这东西多少人抢来抢去,没想到被田蕊一路带到了夏州。赵旭说道:“好吧,我暂时给你保管着。有人从洛阳传来消息,说你父亲失踪了……总之我会派人找。”
田蕊心说父亲为人如何自己清楚,大郎已经不在人世,父亲那个样子,但愿他一切都好。
两人都有许多话,可是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赵旭拎着包裹出去,田蕊送他出门,在后面头昏了一下,几乎要摔倒,赵旭急忙过来搀扶,让她坐在床上,田蕊却没有放手,在赵旭的身上依偎了一会,默默的流着泪说:“好了,你去吧。”
赵旭站了一会,心想造化弄人,自己和她为什么成了今天这样?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田蕊坐在床沿,看着儿子的小脸,也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天气一直不放晴,风一阵一阵的,但却不下雪。没几天,赵小婉也生下一个女儿,没人知道这个孩子是赵旭的,赵旭从洛阳回来之后就给赵小婉和怀明嘱咐过,不要给任何人提起赵小婉的身份,只说是赵旭的知交。没外人的时候,赵旭看这孩子的脸,却觉得像赵小婉不像自己,赵小婉却说女儿的眼神其实和你一样,看人的时候能勾动人心。
赵旭笑说:“我听我娘说过,小孩子刚出生,眼睛其实是看不见的,你看她是在瞧你,其实只是用耳朵听,在感觉你。”
赵小婉笑:“那我怎么感觉她看我就像你看我一样?”
赵旭笑了。这时有人在外面嚷闹下雪了,赵小婉朝着窗外一看,果然已经雪花飘飘,笑问赵旭:“你给女儿起个名字吧。”
赵旭说:“我书没读几本,这起名我可不在行。”赵小婉只是不许,赵旭说:“那好,寓意好就行,别对我要求太高。嗯,这会下雪了,是冬天,就要应景,那就叫‘莹’如何?”
赵小婉说:“莹?赵莹?嗯,莹莹如雪,莹莹如玉。好,就叫赵莹。我的小莹莹,你阿耶给你起名字了。”
赵旭和赵小婉都姓赵,即便别人说起,女儿跟着母姓也未尝不可。这时木兰踩着雪进了院子,叫道:“哥哥哥哥,嫂嫂生了。”
赵旭听了忽然笑了,赵小婉嗔道:“又当父亲了,我看你都喜欢的傻了。”
赵旭说:“不是,也是,也不是,我是笑这几天我总是在起名字,这下我不知道有什么字可以叫的了。”
没一会整个王府都知道了,王妃生的是双胞男胎,一先一后降生。只是王若熙生了两个儿子的事情报给了李仁褔,李仁褔立即派宫里来人送来了许多的赏赐,还按照辈分和族人顺序,给两个孩子分别起名,一个叫李光睿,一个叫李光俨。渎王妃当初生了李彝氲和李彝殷两个孩子,李彝氲多年前死于兵乱,李光睿和李光俨是渎氏的亲孙子,她也赏赐许多,专门到赵旭府上看了两次。
五王子喜得贵子,且双喜临门,府上结结实实的喜庆了好几天,这晚赵旭在王若熙这里,两人说了一会话,赵旭见王若熙似有心事,问她怎么了,王若熙说也没什么,看着两个儿子,有些想自己的母亲。
赵旭只能宽慰,过了一会,他将自己考虑了很久的一件事跟王若熙商量,王若熙一开始惊愕,后来再一想,觉得赵旭说的有理,正当如此,就同意了。
这年的冬季有些漫长,不管中原之地如何,夏州与往年相比,各行各业都好于往年。这天好歹无事,李顺才从青岭门带了许多的新鲜牛羊肉和山货,赵旭叫来了燕归农和夏显林,弟兄三人陪着李顺才喝酒。
酒喝的半酣,赵旭让木兰将两个孩子抱出来让李顺才看,李顺才急忙将自己的半张脸给遮住,看到这两个孩子虽然睡着,但虎头虎脑,能看出眉眼细长,长的像一个人似的,分辨不清。他一手一个,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过了好久,感觉左手抱着的这个好像尿了,赶紧对赵旭说:“快抱走,娃娃要醒来了,莫让我吓着他们。”
赵旭笑笑的,接过说:“李叔抱着的那个叫李光俨,这个叫李光睿,是王爷给起的名字。本来,我是想让李叔给娃娃起名字的,这个有些没办法。”
李顺才脸上带笑:“这是朔州王的家事,也是夏州传统,我不敢掠美。”
李顺才说着眼睛一直看着怀里的孩子,赵旭环视一下燕归农和夏显林,说道:“今天请两位哥哥来,有一件事做个见证。”
燕归农和夏显林见赵旭说的认真,问什么事。赵旭将李光睿交给木兰,起来肃然的对李顺才说道:“我们三人结拜时,将思德兄也算在其中,思德兄当年为了我惨遭不幸,是我一生的憾事。我有心将此子过继到思德哥哥膝下,请李叔成全。”
燕归农和夏显林听了一愣,随即一喜,心里都说赵旭有担当。李顺才则彻底的呆住了,好大一会老泪纵横,豆大的眼泪“啪啪”的往下掉,颤声说:“你真的要这样?”
赵旭说:“我和思德情同手足,这话绝无更改。”
“好!”李顺才颤抖着擦去眼泪,慢慢的起身,将手里的孩子抱得紧紧的,生怕惊吓着他,对着赵旭说:“思德泉下有知,必然十分喜欢。”
燕归农和夏显林已经明白,李思德是李顺才一门唯一的子弟,那年不幸去世,李顺才可以说是已经断后,现在赵旭这样做,等于延续了李顺才一家的香火,这让李顺才怎么能不高兴。
当下李顺才替李思德认了李光明这个儿子,唯一略有遗憾的,是李光俨的名字是李仁褔给起的,这个无法更改,但这也无妨,名字只是个称呼罢了。李顺才知道自己老朽,不好带孩子,这李光俨还是在王府这里在王若熙身边的好,自己百年之后,李光俨免不了抬棺戴孝这就足够了。
这晚李顺才在赵旭这里酩酊大醉,第二天起身,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赶回青岭门,只要襁褓中的李光俨吃了奶,就要木兰将孩子抱出来自己看。
李顺才知道赵旭有情有义,但更知王若熙贤淑,这天他回去,在山林中忙碌了好几天,竟然活捉了一只正在哺乳的母豹,连同两只小豹一起送到了赵旭这里,让李光睿和李光俨兄弟两个喝母豹的奶,以壮身体,这让赵旭和王若熙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了。
夏州这一段陆陆续续接收了不少从河东中原那里过来的流民,赵旭每过几天就巡查一下,看下面有没将这些人给安顿好。原本李顺才带着党项人从契丹过来之后是栖息于长泽丘那里的,可当时因为安从进侵入夏州,为了避祸,李顺才带着党项人又去了青岭门,不过这些党项人多数放牧,并不从事耕种,因此在青岭门过的也比较顺当,因此赵旭将流民基本都安排在长泽丘这里。
长泽丘处于黄河的一个弯道,四季中除了冬天都水肥草美,今年不知为何,这里飞来不少的天鹅,一对一对的,比翼齐飞,交颈而眠,惹得夏州城里人没事都跑到这里观看。木兰这天跟着赵旭到长泽丘后自己去河边玩去了,赵旭转了一圈安排好事项,正准备去叫木兰回城,发觉有个人远远的一直在注意自己。
赵旭装作没留意,绕了一圈,然后忽然出现在这人身后,等这人转过身,两人就来了个面对面,将这人给唬了一跳。
赵旭只觉得此人有些面熟,还没开口,这人伸手指着赵旭说:“朝定,真的是你。你还认得我吗?”
赵旭恍然,这人原来是自己那会刚刚从山涧脱困,在草原上遇到的一个契丹放牧人,他当时阻止自己去灵州,说那里回鹘和吐蕃契丹人打仗,不安全。
一别经年,久别重逢,赵旭高兴,此人当初就对自己热情坦诚,他和这人紧紧拥抱一下问:“朝定,你怎么到了这里?”
那年这个契丹人说中原话还很别扭,现在已经十分的熟练,他见赵旭穿着裘皮,十分值钱,问道:“你赚了钱了?我老早就知道你能行的。雄鹰到哪里都能翱翔,因为它有支撑自己梦想的翅膀。”
赵旭笑笑问:“你怎么到了这里?”
“我以后准备在这里生活,那边不能去了。还没说,我叫直鲁古,朝定你叫什么名字?”
赵旭说:“我叫李彝殷。那边为什么不能去了?发生了什么事?是今年雪太多了吗?”
直鲁古显然不知道赵旭在夏州的身份,说道:“那边有古怪,那边的牛、羊、骆驼、狐狸、豹子、狼,还有天上飞的,什么什么的,一片一片的死,全都死光了。我的羊,牛,也不知道怎么养不活,我在那里过不成了,我就来这里了。”
赵旭一听,连忙问:“你说的这种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直鲁古:“这个嘛,反正我是从今年夏天开始死牲畜的,至于别人,好像还要早一些。山里的那些狼的豹子什么的,反正都没看到了。”
赵旭听了不禁想起了帕里黛,不知道她这会在哪里?
直鲁古有些他乡遇故人,有些话一直也没个认识的人说,这会对赵旭滔滔不绝,:“我给你说,西边那个地方,被老天爷给诅咒了,要不是被诅咒,就是有了什么瘟疫,什么都活不了,如果我不早点跑,早晚要死到那里,活不成的。我不想死,我一家人都不想死。”
“朝定,我问你一件事,”赵旭皱眉说道:“你说你还碰到别的和你一样的牧人,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现在可好?”
直鲁古说:“嗯,就是夏天之后,不过只碰到过一个,不是,是一家人,不过我来了这里,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赵旭急急的问:“那之前你见过的譬如说契丹,回鹘,吐蕃那些部族的人,还再见过没有?或者有没有他们的消息?”
直鲁古摇头:“我听说,不是,我没有听说,我是猜想的,那些人都被魔鬼给吃掉了,因为我没有再见过他们任何一个人。如果他们是被狼、狗熊、豹子、老鹰什么的咬死了,总要见骨头的,可是我连骨头都没有见过,难道不是被魔鬼给拉到阴曹地府里去了吗?”
赵旭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陈福泰的牧场如今也和西边的商贩联系不上,可谁知道西域之地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无暇想的太多,赵旭问直鲁古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直鲁古说:“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你的帮助。等我安顿下来,找你喝酒。”
赵旭哈哈一笑,正要说话,木兰一脸怒色的走了过来,对着赵旭说:“哥哥,没事的话我们回去吧。”
直鲁古说:“这是你的妹妹?她长的像草原上的格桑花一样好看。”
木兰对着直鲁古笑了一下,赵旭给他们做了介绍,直鲁古说:“你要看好你的妹妹,我看到了有个人一直在跟着他,那个人不像好人。”
赵旭皱眉,木兰轻声说:“是老三。”
李彝敏?赵旭抬头看四周,却不见李彝敏的身影,心想这个臭虫!他将自己在夏州城里住的地方给直鲁古说了,但是却没说那里是五王子府,让直鲁古有空了来找自己喝酒,然后不由分说的给直鲁古手里塞了一块金子,说算我借给你的,你今后赚钱了再还给我。
直鲁古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又和赵旭抱了一下。和直鲁古分开,赵旭问木兰怎么了,木兰气冲冲的说:“马蜂一样缠着人家,说一些风言风语的话,也不知道羞耻。”
赵旭有些发怒,这个狗屁倒灶的李彝敏怎么还没有去洛阳?难道要李从珂死了,大唐下一个皇帝登基再一起去不成?
回到城里,赵旭去了李彝超那里,见了李彝超就问三郎怎么还没有走:“那会催我催的那么急,好像李从珂没了咱们夏州的人去就不能当皇帝了。到了他身上,怎么就慢悠悠的马就套不上缰绳。他也不怕人家李从珂当皇帝等的着急?”
李彝超其实很喜欢赵旭和李彝俊李彝敏两个斗气,听了笑笑的说:“他忙嘛。”
赵旭:“他忙什么?什么都忙,就是不忙着去洛阳。他跑到长泽丘看天鹅戏水,那叫忙?”
李彝超说:“长泽丘天鹅多不多?多的话,说明水温好,鱼虾的肯定也多,不然这鸟待不住,哪天我也去看看……你别急,我也没办法,他给父王说自己有一炉丹快要炼好了,得盯着,不然炼坏了,不前功尽弃?”
赵旭听了嘟囔一句:“老是拿着个搪塞人”。
李彝超摇头:“算了,你也不生气,他这人就这样,二十来年了,我不一直忍着?”
这时有人进来给李彝超说,三王子让人给送来了两只天鹅,让二王子尝尝天鹅肉,还有三王子今天丹药已经炼成,一会给王爷送到宫里,明天就启程去洛阳。
李彝超一下就皱了眉:“给我天鹅干嘛?我是癞蛤蟆?真是胡闹!”
赵旭猛地想笑,憋着说:“他为什么要将天鹅打死?人家都是去看景,他是去毁景,怎么老是标新立异的跟别人不一样!”
李彝超摆手说:“算了,不说他了,听着来气。”
到了半夜,赵旭被急促的叫醒,说是宫里来人说王爷病了。
赵旭一听就往宫里跑,到了宫里只见李彝超一个,李彝敏李彝俊还没到,赵旭急问父王怎么样了,李彝超一脸怒气,咬着牙说:“吃了老三老四的丹药,吐了血,这会几个郎中在里面。”
吐血?赵旭故意问:“那三郎四郎呢?”
李彝超怒道:“别提他们俩!这会不知道在哪营营苟且寻死觅活呢!这老半天了没个影!父王要是……我饶不了他们!”
这时李仁褔在里面突然大叫了一声,声音如同牛吼,里面的人都发出了惊恐的声音,李彝超和赵旭对视一眼,急忙往里面进。
第一七四章其心昭昭
李仁褔胸前全都是血,眼睛翻白,死死的盯着门口,屋里一片狼藉,充斥着一种说不清楚的药味、血腥和人粪尿混合的气味。几个郎中一脸惊恐的呆立,李彝超喝问:“到底怎么了?”
“王爷他……他……”一个白发苍苍的郎中颤颤巍巍的说不清楚,李彝超一把将他推到在地,嘴里骂了一句“废物!”
这郎中年事已高,本来给王爷治病就提心吊胆,这一下被推到在地,摔得七荤八素,也不知道是真晕了还是假晕了,睡地上不起来了。
有一个郎中见李彝超有些气急败坏,急忙过去给李仁褔诊脉,嘴里说着:“金丹之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唯当得其至要,在于宝精行气,服一丸便足,亦不用多也。最忌复有浅深,不值明师,不经勤苦,仓卒而尽,是故……”
赵旭见李彝超心急于形,大声说道:“你说人话!王爷到底怎么了?现在又如何?”
这郎中急忙回道:“王爷服食了三颗神丹,气血充盈,丹气过大,这会昏过去了,人却没事。调理一下或可恢复……”
李彝超这会心乱如麻,听郎中说李仁褔“人昏过去没事”这几个字,打断道:“赶紧给王爷调理。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我没病!”
几个郎中唯唯诺诺,有人将那个倒在地上的郎中扶起,往外面送,只听得哐啷一声,外面有人往里面跑,将那个老郎中再次结结实实的撞倒,这下他真的昏了过去。
进来的是李彝敏和李彝俊,两人看到屋里的样子,跑到李仁褔床前问:“父王,父王,你没事吧?”
李彝超低声呵斥:“你们小声点,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我们不是急嘛。”李彝俊不满的嘟囔了一句,赵旭逮住机会:“急你们现在才来?”
李彝俊伸手指了一下赵旭,一脸想和赵旭理论的模样,李彝敏皱眉说:“人的个头有高有矮,马跑起来也有快有慢,我们知道了就来,又没有拐弯,难道我们会飞?”
赵旭说:“难道我会飞?我住的比你们俩都远,按照时间算,这会王宫到你们那里能跑两个来回!”
李彝俊:“不是,老五你什么意思?你是说……”
赵旭:“我什么都没说。我就是那个意思。”
李彝俊:“我没听懂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说!”
李彝超怒道:“都出去!”
李彝俊怒气冲冲的当先走出,赵旭跟着,李彝敏走在李彝超身边,轻声说:“晚上喝了几杯,头疼,这会还没缓过气。父王怎么样?”
李彝超瞪了李彝敏一眼,到了外面问:“你们那丹有没有问题?”
李彝敏纳闷:“没事啊,我这不也……这不父王一直服食吗?”
“那这是怎么回事?”李彝超坐下:“吐了几次血了。”
李彝俊斜眼看着赵旭:“这炼制的方法从来没有改变,要是有问题,那就得看五弟从延州回来的药有没有问题了。”
赵旭盯着李彝俊说:“药有没有问题、我换没换药或者安从进给的是什么都不重要,主要得看最后经手的人用的是什么。”
李彝俊怒了:“你是说我给父王用假药炼丹?老五,你说的这是人话?那是我亲老子,谁像你!不知道从哪来的!不知所谓!”
赵旭也怒道:“有没有用假药只有你们知道,我从来没有掺和这事,也没有在你们炼丹的时候在跟前看着。我说的不是人话你都能听懂?你说的是不是人话我听明白了。”
李彝敏说赵旭:“老五,你这就过分了,你不能拿这事来说老四。再说你怎么能说你没掺和呢?那些药是你从安从进那里要回来的。”
“我要回来的怎么了?我当时不去你们非得让我去。我为什么不能说?他先说我从延州带回了假药,父王这会炼丹的药谁能证明是我带回的那批?我掺和?这就叫掺和?那应该将供应这批货的货主给抓起来,从源头查起。”赵旭对李彝俊和李彝敏毫不退让:“安从进这会就在洛阳,三郎明天不是要去洛阳吗,见了问一下安从进在中间有没有搞鬼!让他给写个字据,保证没有掉包!”
“还有,谁今后再对我说亲老子不亲老子之类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李彝俊指着赵旭怒道:“怎么了?你还想怎么样?就说你了,你倒是翻一个脸我看看。”
赵旭怒道:“父王都认了我这个儿子,你为什么屡次三番的针对我说含沙射影的话!我以为自己忍一下就过去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们还没完没了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我见你们是哥哥,我一直让着你们,要是换做其他人,我早就收拾他了!”
赵旭趁势努力营造一个莽夫的形象。李彝俊听了往后一倒,对着李彝超说:“二郎,二郎,你看,这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就说这小子来路不对劲,他要动刀子,这你可听见了,大家伙都听见了。你要收拾谁?你要砍死谁!一会给父王说!”
赵旭说的药材掉包其实是给李彝超打掩护,李彝超心里清楚的很,因为赵旭从延州回来,将那些车就带到了李彝超的府上。
李彝超皱眉:“你先说五郎的,他说几句怎么了?你们俩来的这么晚,我走路都能到了!”
李彝超说着又对着赵旭说:“五郎,你少说几句,这会在这吵什么?”
李彝超在避重就轻,赵旭听了很乖觉的不吭声了,李彝俊气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两眼一直瞪着赵旭,李彝敏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李彝超猛然的说:“将那几个炼丹的药师叫来,我要问他!”
赵旭想说这会叫药师没用,可是又闭嘴了。李彝敏说:“去,叫人去。”
李彝俊不耐烦的出去叫人,里面的宫女“啊”了一声,李彝超和赵旭对视一眼,急忙的往里面进,李彝敏抢先跑了进去。
只见李仁褔眼睛鼻孔嘴角都是血,连胡须下巴上面也是血,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沿上。李彝敏过去伸手在李仁褔的鼻子下一摸,没气了。
李彝敏心里一急,叫道:“父王,父王!”
赵旭急喊:“叫那几个郎中进来!”
几个郎中再次往里面进,李彝俊见有个走的慢,嘴里骂着“磨磨蹭蹭”在后面踹了一脚,那个郎中正是刚刚被李彝超给摔地上那位,这些再也经不住,嘴里“哦”了一声,又睡地上了。另一个郎中急忙过去一摸,脸上一阵惊恐,赵旭见没人注意,过去用眉毛挑了一下,把脉的郎中给赵旭轻声说:“死了。”
李仁褔死了,给他看病的郎中被李彝俊一脚给踢死了。
李仁褔折腾成这样,两位后妃渎氏、闫氏都已经过来,在外面抹着眼泪。没一会,里面的郎中全都出来了,李彝超李彝敏李彝俊和赵旭在里面嚎啕大哭,王妃知道王爷薨了。
李彝敏和李彝俊哭声最大,两人嚎了一会,李彝敏说:“父王,夏州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没有说清楚,你就走了,我们该怎么办啊,今后没人做主了呀……”
赵旭听了一愣,李彝敏这话里有话。李彝超本来跪着哭,接话道:“不清楚的事情先不说,捡明白的来。”
李彝敏说:“怎么能明白?名不正则言不顺。不清楚的事情没法办。”
李彝超泪眼朦胧的问:“眼下需要明白什么?”
李彝俊说:“父王这什么都没说,兄弟们心里没底,什么都不明白啊,我的父王啊,你睁眼再看看你这可怜的儿子啊……”
赵旭见李彝超的脸憋得通红,说道:“二哥,兄弟几个你最大,大的为长!你赶紧主持叫人办父王的后事。这一项项的都要件件落实!”
李彝超听了深深看了赵旭一眼,起身到了外面,赵旭看着李彝敏和李彝俊,心说你们这俩酒囊饭袋,什么不明不白?你俩就是想浑水摸鱼抢位置!夏州敢交到你们任凭哪个手上,不到一年就会换了主人。
本来李彝敏第二天要去洛阳的,这下也不用动身了,乱哄哄的忙到了天明,李彝敏又在翻来覆去说事情得有个说法,赵旭问:“三郎一直说有个说法,到底说什么事要有说法?”
李彝敏说:“五郎这些年在外面,刚回夏州,不明白是正常的。咱们按照惯例,父王不在了,得给大唐朝廷上奏章,把事情给朝廷说一下。”
“哦,”赵旭点头:“那让人写就行了,这不简单?”
李彝敏看着赵旭笑,李彝俊说:“他不懂,什么也不懂。这事哪是写几个字那么简单,你得写清谁,因为什么事,奏请朝廷要做什么,不然你以为是干嘛呢。”
赵旭心里冷笑,对着一直在看着几个人的李彝超说:“哥哥你就让人写不就行了,长尊有序,你现在是哥哥,当仁不让,把夏州的事情给那个洛阳说一下,正好,三哥不是去洛阳,让他顺路带去……”
赵旭一说李彝敏就站了起来:“那不成。这怎么就能让二郎写,那起码要咱们哥几个商量一下。再说,我这会哪里还能去洛阳。我不能去。”
赵旭疑惑的问:“还商量什么,这不正商量?本来你就要去洛阳,现在岂不更要去。再说父王不在了二郎写奏章哪不合适了。这事又不是和洛阳开战,也不是石敬瑭那家伙来犯,咱们还需要商量什么?这一段事情很多,就这样吧,化繁为简,赶紧别耽搁。”
李彝俊急忙看着李彝敏:“哎呀,你就不能明说。我来说,这写奏章,得是咱夏州的节度使,也就是下一任的王爷来写,二郎他不是啊,怎么能写呢?”
李彝超的脸色铁青,但涉及自身却无法自辩,只看着赵旭。赵旭纳闷了:“我不说了吗,长尊有序,天下走到哪都一个样,二哥当节度使名言正顺,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李彝敏说:“都说了,节度使是要朝廷册封的,怎么就能咱们自己决定?那不让人笑话咱们夏州不懂礼数?”
赵旭啧了一声:“我越听越糊涂,你们一方面说只有节度使才能写奏章,另一方面又说这节度使要朝廷册封,那到底是先让册封,还是先写奏章?这不乱了吗?”
李彝敏对着李彝俊说:“四弟话没说清楚,这以往,比如说父王还在,由父王给朝廷写下一任节度使朔州王的人选,而后让朝廷册封,但是现在父王不在了,就没法再像往常一样再搞了。”
李彝超已经听明白了,赵旭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老三老四是在拆自己的台:“三弟的话也不对,父王那会就不是由上一任的朔州王推荐的,朝廷不照样册封了?”
赵旭赶紧问:“那二郎说说,父王那会是怎么办的?”
“当时高宗益作乱,父王将其平定,夏州将士就推荐父王做了定难军节度使,而后朝廷才册封,这夏州人都知道,”李彝超看着李彝敏和李彝俊说:“母后都在,你们也可以去问问是不是这样。”
赵旭趁李彝俊李彝敏没说话,赶紧说道:“本来就是二哥当节度使,这没什么可商量的,三郎四郎说的推选,那二哥也解释清楚了。再说,咱们党项定难军自己选自己的节度使,让洛阳皇帝册封那就是走样子,他封不封,都得是二哥,依我说,就让洛阳的皇帝去见鬼去吧,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帝,今天这个明天那个,指不定后天是谁呢,谁认识他哪蹦出来的。”
李彝敏和李彝俊还要争辩,有人来说郎中来了,李彝超叫人来,问:“结果有了没有?”
这个人进来说道:“有了。王爷服用的丹药并没有问题,只是……只是药量比往常多了三倍,因此,导致气血崩殂。”
李彝俊一听叫:“将昨晚伺候的人够给我抓喽!”
这郎中迟疑了一下说:“不是这个,是,是炼丹的时候,药量增加了三倍,本来适量的药炼丹,对人有益无害,但如此,则非有身而不私,有生而不营,存亡任天,长短委命,亦何怪也。”
李彝敏打断说:“唧唧歪歪的,就是说药没事,知道了,下去。”
赵旭说:“不是吧?这里面关系大了。我听的意思是炼丹的时候药量加大了,所以会出问题。吃饭吃很多了肚子还难受呢,药量能随便的加?这得问清楚。”
李彝敏听了乜了李彝俊一眼,李彝俊急忙说:“我跟三哥看着呢,药不会有问题,药量也不会有问题。再说,我们俩昨晚都吃了,我们都没事。”
那个郎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赵旭瞅了瞅李彝超,问道:“两位哥哥的身体和父王能比?这会你们又说药没事,那就是说我也没事了?”
李彝敏说赵旭:“哎呀五郎,你就别老是纠缠那个了,现在是说这个事,你没问题,好了吧,今后谁都不许再提,谁说,我跟谁没完。”
赵旭说:“那好吧。就按三哥说的。二哥,你就写奏章吧,他李从珂批也行,不批也行,反正咱们哥几个就认你是咱们节度使了,下面的人谁不服?那就是造反,就是夏州的叛徒!”
李彝俊和李彝敏都有点不服气,心里恨得牙痒痒,可是又投鼠忌器,怕李彝超逮住丹药的事情不放,毕竟李仁褔的丹药是他们俩给炼制的,于是先不吭声了。
自西汉以来,皇家惯例,帝王诸侯穿丧服的日期跟平民不一样,叫“以日易月”,就是一天当一个月算,二十七天服丧结束后,李彝超正式被夏州将士推荐为定难军新的节度使,没几天,李从珂的册封也来了,将李彝超朔州王的身份坐实。李彝超做了王爷,赵旭的地位因此水涨船高。
春雷炸响,万物复苏,赵匡胤、赵莹、李光睿和李光俨都已经过了百天,赵旭每次看到笼子里李顺才送来的母豹子,就觉得应该将其放了,这成年的豹子终究不是薛宗义送来的两头小白狼,野性难驯,这天终于找了个机会,将母豹小豹送到野外放生,母豹一出笼就跑进林中,两只小豹子却在那里玩耍,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一会母豹在远处啸叫,小豹子才慢慢的跑远了。
赵旭觉得人恐怕也是这样,环境熟悉了适应了,就懒得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