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这徒弟,就是爷啊!
老妇被砸,门下不见血肉浆体,貌似只剩一张龟裂的人皮……
可若是仔细看去,在那张残破的人皮周边,分明还笼罩着一团肉眼可见的、由黑雾汇成的墨影!
那墨影形似人形,但却披头散发,唇齿如钩,狰狞异常。她,不!它,分明就是一只厉鬼呀!
“道长!”
顾尧蓦然一声大喝,将同样有些呆愣的刘老道唤醒。
而后者也知此刻不是废话耽搁的时候,当即就从怀里掏出一张赤红符箓。
他先用指甲将掌心划破,待用精血激活符箓后,便一把将赤符狠狠甩向地上的鬼物。
“戾!”
一声惊天尖啸乍响即逝。再看地上那团鬼影,已被赤符给瞬间引爆了!
轰!
这一刻,赤果果的事实蓦然呈现在围观百姓眼前,哪怕他们之前再不信任老道,都不得不承认,这名老妇确实就是藏于王家客栈的那只凶鬼!
“云阳真人……”
人群当中,还有一些不明形势的痴愚之辈,想让白衣老道确认下恶鬼确实已经被灭。
可当他们找来找去才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名道貌岸然的白衣真人竟已是了无踪迹,就像从来没在此地出现过似的。
这一下,哪怕众百姓中反应最为呆愣者,也瞬间明了了事情的整个大概过程。
今日,眼前这位衣着落魄的麻脸道长,本就是来为他们顺德驱鬼除害的,可那位传闻中有大本事的云阳真人,在这个过程中不但不从旁协助,还屡屡出言诬陷人家、挑唆他们这些人敌视人家!
也幸好这位道长道法玄妙,不但利用占卜算出了凶鬼潜藏的位置,最后更是用灵符灭杀了这只鬼怪。
噫!看来那些长相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陋者,才是真正有本事的高人呐!
凶鬼被灭,街上百姓人人振奋。
大家纷纷聚涌到老道身边,称颂感谢声如滚滚浪潮般将老道整个淹没,其中更有那么几个好事的年轻人,相互对视一眼后,就突然向前,将老道合体抱起,再高高抛至空中接住,如此反复数次,以表达他们此刻振奋感……
天可怜见啊!刘老道行走江湖多年,其间也偶有行善积德的行为,但以往百姓对他表达感谢,又哪里像今日这般热情激荡?!
他被顺德百姓围在中央,又被这些年轻人抛上抛下,心中那股美意,就像饮足了最为上等的佳酿般醉然熏然。
在空中上下“起伏”的间隙,老道趁机扭头四顾,想看看顾尧是否也如他这般享受到了如此热情的对待。可他这不看还不打紧,他这一看,才发现在自己视线所及之处,竟已是完全失去了那小子的身影!
遭!老道当即就是心里咯噔一跳——这个名唤顾尧的小子,不会是趁此“良机”再一次逃跑了吧!
即是有了这个念头,老道心里的醉熏美感也就瞬间消散不见了。他伸出手臂在空中大呼小叫,想让人们赶紧把他放下。可此刻正值大家情绪高昂之刻,他在空中愈是疯狂摆动四肢,愈是引得更多人加入了抛接他的行列。…
急于找回顾尧的心情,加上自己此刻如沙包般被抛上抛下的身体……刘老道顿感一阵气急攻心,竟差一点闭过气去。
等他好不容易从人们的热情抛接中挣扎起身,早已是发髻散乱,头昏脑涨,浑身酸软无力了。
顾不得整理丑上加丑的仪容,老道挣扎似的推开茫然无措的人群,就想冲出街道找寻顾尧。
可方一迈步——
“齐格隆咚锵咚锵……齐格隆咚锵咚锵……”
前方街道处,突又传来一阵阵铙儿唢呐的欢响。
“仙师道长!王县令派小的们来接您啦!”
迷迷瞪瞪睁开双眼,映目而至的,是几名眉眼含笑的官府衙役。
可是,他此刻心里焦躁,哪还有和他们虚与委蛇的闲心?只管一边勉力站起,一边随口问道:
“县令接贫道?接贫道干甚?只需将驱除鬼物的三十两银子给贫道即可。”
“咦?!原来仙师道长还不知道啊。我等前来接您,可不只是为了那份驱鬼的悬赏,还有那桩除狼的差事呀。”
“什么?除狼?!”
领头的差役一句话,立让老道已经迈出一半的左脚生生收回。
“是啊,就是县城外南山镇盘踞的那群野狼!话说道长真是菩萨心肠,这厢驱鬼方尽,那边,就已是迫不及待地派出徒弟,去城门处揭下了那张除狼的告示。县尊老爷得知道长高义,特令小人前来接引道长去县驿小憩……”
领头的衙役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歌功颂德的言辞,可他却未注意,当他说到最后,老道的脸色已是苍白中透出了两抹殷红,瘦削的身子也开始了微微颤抖。
这完全都是气得呀!
“这位,官爷!”
老道突兀抱拳,眼皮一眨不眨的盯紧了那名衙役。
“贫道在此有一问相询。敢问那个畜,哦不,贫道的那个徒弟,此刻是否已经住进了县衙官驿?”
“哦,没错。小道长说他此行出力甚巨,身躯疲累欲死,就不来迎接道长了,只让小的们将上述事项告知道长,说道长到时自会随我等前往县驿的。”
刘老道原地伫立良久,最后闭眼,终咬牙说道:“那就有劳官爷带路了。”
……
午时将近之际,刘老道在一群衙役的随行下,终于赶至了顺德县官衙驿站。
勉力打发走这帮舔着脸欲向他寻卜问卦的官差,老道就迫不及待的冲进小院,一脚踹开了位居小院中央的那间厅房。
厅房当中,他心心念念、急欲收归门下的小子正在一张木椅上正襟危坐、满脸缅怀激动的擦拭着一柄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铁剑。
“小子,你是不是不要命啦?!竟敢揭取那张除狼告示!”
甫一进门,老道未提起收徒之约,却是先拿顾尧私自揭取那张除狼告示说事。
之前占卜驱鬼时,卦相显示有些凶险,结果其过程果然是一波三折。
而后来在南山镇占卜那些野狼的出处,那卦相可更是诡秘莫测,凶险异常啊!。
第二百八十七章 独自寻狼
“小子,铜钱竖立不倒不显卦相,看上去福祸难料,实则比那些指明了凶险的恶卦,还要可怕的多啊!”
先是苦口婆心地道出了自己一路心中所想,老道见顾尧坐在椅上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貌似依旧对他的一番担忧没放在心上。
联想到自己方才找不到这小子的急迫心情、这一个月来对他的百般迁就,以及这小子一路上我行我素的混账做派……
老道心中那股邪火终于是再也压不住了。
“臭小子!你!你真是要气煞道爷我啦!寻仙问道是多少凡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你再看看你!竟是对这份仙缘百般推脱!”
“之前驱除客栈那只鬼物,道爷我就险些被这顺德百姓给活活打死!此刻你又枉顾老道所卜之卦,强行将那张除狼告示也给揭下……”
“呵,呵呵!道爷我不管你揭下告示是为了那些遭遇狼祸的可怜百姓,还是为了其它什么原因。反正道爷我的性命只有这么一条……”
“诸位道派先师在上!”
老道蓦地一下返回厅房门口,面南跪下。
“诸位先师若在天有灵,就请睁开法眼好好看看吧。非是弟子刘能不想将这顾尧收入门墙,实则是这小子太过自我、也太难约束!弟子若是强行收他,定将性命不保啊!”
言罢,老道面南拜了三拜,待他长身而起,脸上已是挂上了一副冷淡至极的神情。
“哼!”这是老道扭头面对顾尧发出的最后一个音节,然后其就拂袖一震,快步离开了这间屋子。
……
独坐于木椅上,顾尧愣愣地看着老道风风火火闯进屋来。先是语重心长道出一句劝解,然后就蓦然翻脸对他大骂了一顿。
待他从椅子上站起,快步跑出厅房。理所当然地,院落里已是没有了老道的身影。
“唉,看来还是有些高估这老道的底线了……”
顾尧低头,轻轻喟叹了一声。
话说他先前趁老道不备跑去城门揭榜时,也有想过老道怕是要对此举大为光火,可他万没想到这个行为竟已是大大触及到了老道的底线!
不过嘛……
“如此也好!最起码在我与那群野狼放对的时候,不用再担心刘老道的安危了。”
握紧了手中长剑,顾尧的脊梁缓缓挺直。
是的!其实先前在齐安坊街上,当刘老道抛出赤符灭杀那只鬼物时,大少也终于如愿以偿吸取到了鬼物被杀后残留的煞气!
鬼煞之气方一入体,他就感到似有一丝清凉,淌进了自己干涸已久的气海丹田!
当体内的“封禁”出现松动的刹那,顾尧几乎激动地哭了出来!
虽然因为这抹煞气太过稀薄,万不足以令他修为尽复。可正是通过这么一番尝试,顾尧也终算是找到了“解封”自身修为的正确方法。
当时灵光一闪间,顾尧又想起了与鬼物类似、同样在城外肆虐的那群野狼。…
‘据那老农说,那群野狼颇为狡诈,而从老道的卦象来看,这群狼的来路也算得上诡异异常,难不成……’
正是因他当时心里冒出了新的念头,所以才趁老道不备,想都未想就跑到城门揭下了那张除狼告示。
可他也没想到正因自己此举,老道竟会愤然离他而去。
……
此刻,老道身影已是渺渺不见,顾尧心里虽有些失落,可也并未到伤心的地步。
对于老道,虽然其口口声声说要收自己为徒,可一旦论及道派机密,他其实并未向自己透露多少。最起码,如今顾尧可是连人家道派的名讳还不知道呢。
而顾尧对老道而言呢?虽说老道擅长占卜,可顾尧也不相信他能将自己的底细全都卜算而出。因为若老道真能算出他一丝半点的来路,怕也不会将他完全当一个凡人看待了……
“如今这样也好,相聚缘起,相散缘落,咱们本就江湖相遇,那就还这样,相忘于江湖吧。”
感受着体内那股隐隐约约的气感,感受着心里那种重新升起的踏实可靠的感觉,顾尧终算是摆脱了这一个月来的彷徨无助。
方才自“封禁”松动的那刻,他浑身的肌肉就像是被电流刺激过般,瞬间寻回了一些久违的记忆。
虽说因修为依旧被封,他此刻还使不出御剑术、天剑术等类高深术法,但对于一些寻常剑术,他觉得自己已可勉力施为了!
也正是因为有此明悟,他才在方才接触官差时,向他们讨取了一柄长剑。
此刻老道既已飘然离去,那城外那群野狼,就由他顾大少爷独自前去料理吧。
……
第二日天还未完全放明,顾尧就早早踏上了前往城外南山镇的路程。
虽说上路之前,此地官府还多次向他询问过刘能老道的去向,不过这些问题皆被他编造各种借口搪塞了过去。
沿着记忆中的官道一路行去,大少很快就来到了之前向老农问询的那片萧落山村。
此时日头尚未完全升起,站在村子边缘向村后林中望去,颇觉眼前树林有一种择人而噬的感觉。
虽说前日那场占卜,老道未能卜算出那群恶狼的来处,可顾尧却分明记得,当他们决定回城时,刘老道曾向林中某个方向深看过一眼的。
此刻前路茫茫一无线索,顾尧当即想都未想,就朝着老道当日视线所向,大踏步走进了树林里。
……
冬日的太阳比之夏日,自然要显得堕怠了一些。但论及刺目耀眼处,实则比之夏日还要尤甚。
此刻,顾尧在顺德县南山镇的这片林子里已经转悠了大半个时辰。
托日头渐渐升起的福,再加上他此刻“封禁”松动、耳目渐明,倒也终于找到了一些野兽活动的痕迹。
前方一颗老杨下散落着几缕灰黑色的兽毛,树干上也有几道不太明显的划痕……
顾尧大步上前观察,虽然他也不确定这些兽毛是否就和那群恶狼有关。不过待他目光放远,看到地上影影绰绰散落的数十道踢印后,当机立断就决定沿着这些印迹前行。
前日他曾特意问过老农,这片林中是否还有其它凶蛮的野兽,当时老农给出的可是否定的答案。
如此,这些踢印主人的身份也就几乎可以确定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妖煞我也要!
沿着林中野兽遗留的蹄痕爪印,顾尧亦步亦趋地找寻着这群野狼的踪迹。
初时,他还算是信心满满,因为无论是地上、还是树上的兽痕始终呈现着连贯之相,这就说明只要沿着这些痕迹追索下去,他就定能将这群野兽给寻到。
只是,就在他追踪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的时候,视线中的兽痕竟是蓦地消失,迫使着他不得不停下了追踪的脚步。
一下失去了狼群的线索,顾尧心头免不了一阵焦躁。不过幸好,当他在原地仔细勘察一番后,终于在远处角落再次寻到了狼群的踪迹。
缀着重新寻到的兽痕再次出发,又是堪堪度过一个时辰,狼群痕迹竟再次消失!而又是经过一番费心找寻,他终究是在一处极隐蔽的角落,再次寻到了狼群留下的新的印记……
就这样,顾尧在追索过程中,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得重新寻找恶狼留下的痕迹。他已经有些反应过来了,自己之所以如此劳心费力,定是这群畜生利用这片林子故意为之!
“故设迷阵,疲敝来犯之敌吗?!”
若是一般人陷入这种疲态窘境,说不定早就抽身后撤离开这片树林了。
但是,顾尧在这座“迷阵”中行进愈深,心劲儿不但不见低落,相反却是愈发昂扬!
野狼们表现的越是狡诈,顾尧对它们的期待也就越大!他劳心费力、不顾老道示警来到这里所之为何?可不单单是为了对付几只寻常畜生的啊……
夕阳落山之前,顾尧循着兽痕来到了林中一片空地。
至此时刻,无论他心中有多少期待和遐想,都已被从身上各处泛起的疲劳给统统挤压驱赶。
落日的余晖透过头顶枝丫的间隙洒向地面,寒风开始呜咽,顾尧不甘地停下脚步,打算就此离去,寻地儿休息一晚,明日继续。
可就在他刚刚准备转身回返的时候,背后某处突然传来一声枯枝被踩踏的声响!
循着声迹顾尧霍然转首,就见在那日光暗淡、青冥渐浓的林间角落,蓦地有两抹森绿幽幽亮起!
“咦?!遍寻一天不见,没想到最后你们竟自己送上门来啦!”
看着一颗黑灰掺杂的狞恶狼首,从那处林间缓缓探出,顾尧不觉恐惧,相反还暗松了口气。
他握紧手中长剑方欲上前,突然——
“哗哗!”“咔嚓!”
就听见从自己的前后左右多处方向,竟同时传来林地被踩踏的声响。
顾尧顿足、躬身、游目四顾。
果然,此刻在他的前后左右各处,竟陡然冒出了数十只野狼。
与人类相似,这群野狼高矮胖瘦俱不相同,但它们狼首上闪烁的两抹凶光、双颌开合间露出的那丝残暴却是如出一辙!
置身于众狼的围困中,顾尧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恍然:原来这群畜生在树林里四处留痕,并不全是为了布下一座惑人耳目的迷阵!…
必要的时候,这座迷阵也完全可以瞬间化为杀阵啊!
顾尧暗自警惕间,狼群已是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实,可是它们中却并没有任何一只率先扑击而上!
嗯?这是?!
顾尧心头方生疑惑,突然!就见在自己正前方的树林深处,竟是再次传来了枯枝被踩踏的脆响。
不同于方才狼群现身时踏地的轻盈,这次传出的踩踏声明显厚重了许多。
并且随着这一连串厚重声响的传出,前方的一些枯木枝桠也在剧烈晃动,索索作响。
那声势,就像是正有一只庞然之物从那里经过似的。
“咔嚓!”
终于,随着最后一根碍眼的枯枝被生生挤断,那只行于林间的巨物也算是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却是一只黄牛大小、体态雄壮修长的黑色巨狼!
巨狼俯下头颅,两颗富含人性的狰狞狼瞳满是戏谑的看向顾尧。
在它以往的经历中,任何一个看到它身迹的人类,都将露出同一种表情。
它在等这名人类变色,然后再吩咐手下孩儿将其撕碎。
可是,左等右等,直到夕阳余晖将尽,眼前人类依旧面不改色。其脸上不但不见丝毫恐惧,相反的,竟还露出了明显的喜意!
这个人类,莫非是个傻子不成?!
种种富含不同意味的表情从巨狼脸上接连闪过,这无不说明这只野兽已是开了灵智,渡劫化形与它而言或也只是顷刻。
可是,顾尧对它此刻表现出的丰富表情却是视而不见。
自打这只巨狼踏出树林那一刻起,大少所地始终只有那股缭绕于它身上、时隐时现的气息。
此刻观察良久,他终于是可以确认了,那是妖气啊!
深陷众狼围困之中,顾尧心头,不惊反喜。
……
“锵!”
确认眼前狼群确实是妖的刹那,顾尧就抽出铁剑,合身扑起。
按着他以往的经验,既然鬼煞之气可以助他撼动修为“封禁”,那同样可以为他所吸收的妖煞之气为何就不可以?!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念头,他才不顾老道反对,偷偷去顺德城门揭下了那张除狼告示。
而此刻经过一天的辛苦奔波,当看到这群害人的野狼确实已经如自己料想般初踏妖道,顾尧怎能不欣喜若狂?!
他太渴望恢复修为了!拥有修为,有了自保之力只是其一,他还想着尽快去寻回母亲和婴宁呢!
出于对解开“封禁”的强大渴望,顾尧此刻出剑凌厉。话说这也是他这一个月修为被封以来的第一次战斗,能再次感受到手中剑随自己心意纵横捭阖,大少实在是振奋异常!
“刷!刷!”两剑过后,距顾尧最近的两头黑狼已是身首异处,而不远处低首俯视着他的狼王,见此一幕也终于如梦方醒,着急忙慌地嘶吼一声,命令其它野狼同时扑上。
昏黑林地间,恶狼们的咆哮此起彼伏,矫健的身躯化为道道目光难以捕捉的黑影,向着顾尧狠狠扑去。
可置身于众狼围困的顾尧不但不紧张害怕,还面带迫切地向狼群主动迎去。
方才灭杀那两只黑狼时大少已是发现了,在这些寻常野狼的体内,竟也是蕴有妖煞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 幕后之人
旬月之前,金华城外曾爆发过一场大战:遮天蔽日的魆黑山峰、力劈山峰的千丈巨剑……
直至最后,雄霸金华城外三百多年的黑山妖域被一朝覆灭,而踏平妖域的剑道高人也于同时神秘消失……
却不想此刻,那人竟是现身在了自己面前?!
这一刻,陡然间瞥见顾尧手中巨剑的尸狐族长,简直是亡魂皆冒!
正因目睹了当日那场大战、亲眼见证了黑山老妖身陨,它和老鬼才决定舍弃经营多年的金华古城。
只是,暗中占据金华已逾百年,一朝弃之心下实在不舍。
有鉴于此,它与老鬼才商定要在临行前狠狠玩一把大的,却不想……
丈余长的巨剑刺入冰盾,锋锐剑气疯狂穿刺切割,再次狠狠剜下一块寒冰。
这一次,感受完那种更为切身刺骨的恐惧,吕文山内心已经确定。
缀于它身侧的这名剑修,哪怕不是当日剑斩黑山老妖的人道强者,也必是那人的嫡系传人!
怪不得,怪不得仅凭金丹修为就敢身闯我尸狐一族的天罗地网。
如此锋锐的飞剑、如此霸道的剑道,简直是天下难寻!
“老鬼!你还不出手?想眼睁睁看着老子被杀吗?”
穷途末路之际,巨大妖狐扬天长啸,气急败坏怒吼连连。
与此同时,顾尧继续举剑狂刺,再从妖狐左肋撬下一块厚达一尺的冰甲。
那处的冰甲,现在已然只剩半尺厚了……
“吼!”
见求助无应,妖狐蓦然回头,森然巨口怒张,无尽寒气汹涌勃发喷向顾尧。
但是,果然就如它所料那般,书生只是立剑于前,仅凭巨剑自身所激剑气,就将这股触人成冰的寒气牢牢挡在了身外。
“老鬼,老子这次认栽了。只要渡过今日一劫,你要多少尸煞老子统统给你!”
寒流受阻,巨狐更加惊惶失措,只顾一边奔逃一边冲着无边黑暗惊怒咆哮。
“桀桀桀,臭狐狸,先前仗着自己儿孙众多,抢夺城中尸体时,可曾想过还有求我的一天?”
一层不知何时聚起的云翳遮住了朗朗明月,漆黑夜空下、萧瑟秋风里,一道阴恻至极、令人闻之战栗的厉鬼狂笑声,突从巨狐身周四面八方传来。
这道声音忽远忽近、音调时强时弱,让人根本分辨不清发声者的具体方位。
鬼笑声被顾尧听得,令其眉头不禁微蹙。
但进入妖狐双耳,却立时让其惊喜不已。
“老鬼!哈,老子就知道你绝不甘心置身事外!
想当初,可是你怂恿着老子在城内散播妖毒的,说什么黑山老妖身死,道督卫必会重新在金华驻扎,城内已然隐藏不下咱们,所以需得在最后时刻狠狠赚上一波煞气……没想到现在危险,你特么竟袖手旁观吗?”
“臭狐狸你还有脸说?!没错,你们尸狐一族确有在人身上种夺煞气的天赋,但若没有老夫居中斡旋,大梁朝廷岂能直到现在依旧蒙在鼓里,任由你们祸乱民生?
只是老夫也未想到,妖毒散播后,你竟仗着子孙众多,企图绕过老夫独吞煞气。
老夫孑然一身自是无法,要想分取自己那份煞气,也只能借助外力与你争抢了,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此间城隍实在是太过软蛋,仅是听闻你尸狐一族的凶名,就吓得龟缩在了那间破庙中不敢出手……
不过幸好,最后还有这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书生与你放对,老夫当然要好好看戏了。
哈哈哈哈……”
桀桀狂笑声中,顾尧脸色古井无波,看不出心中所想,但妖狐听到今晚发生的种种一切皆是出于老鬼谋划,则已是气炸了肚皮。
“老鬼!今晚收到你的传讯时,老子还慨叹你我之间到底有数百年的情谊,还想着最后需分润与你一些煞气……万万没想到啊,你骗了老子!你口中这修为不深的小修竟是如此一个煞星!单凭一柄飞剑就灭了我尸狐一族!
哼!老鬼你不是想好好看戏么?别等看到最后,把自个儿的老命也给搭进去!”
既已深知老鬼计谋,巨狐也就不指望其能出手相救了,只顾奋起全身余力,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挣扎奔跑。
……
在巨狐与老鬼言辞交锋之际,顾尧不吭不响,只顾从妖狐身上斩下一层层冰甲。很快就令其体表冰甲仅剩下了薄薄的一层。
若非他不知为何突然改变策略,不再仅瞄着尸狐左肋出剑,相信这狐狸现在已然饮恨而亡了。
当然,在此过程中,桀桀不断的鬼笑声依然环顾四周、忽近忽远,让人听得实在是厌烦不已。
于是顾尧突然住剑不砍,仅是凭着无双体魄与飞剑拉扯,紧紧缀在了一身秃然的妖狐身后——
敌人既未露面,大少也不敢倾尽全力斩下这最后一剑啊!
“宋大人,有没有人与你说过,你这笑声,真的是难听的紧呀。”
书生于奔跑间陡然而出的一句话,立时就令充斥于阴风煞夜里的桀桀鬼笑没了声息。
顷刻之后——
“没想到你竟能猜到老夫身份,不错不错。”
鬼笑声已然变回了堂皇中正之言。
“呵呵,大人谬赞。其实猜出大人身份可一点儿都不难。”
追敌之际,顾尧凭着能破开音障的体魄脸不红气不喘,只将一双眼眸充斥法力,迅速从周围的可疑之处一一梭巡而过。
“其实想想,让城外戍卫收敛瘟死者尸体,此等命令也就大人您能下达吧?
还有,今日傍晚在下还曾去府上拜望过大人,当时大人虽有法子瞒过在下的灵识探查,但您府上那名老管家,说话可就有些不尽不实了呀……”
大少嘴里侃侃不断,悠悠诉说着自己的分析。其实,真正让他确定金华瘟疫幕后真凶的,并不是他嘴上所述之言,而是他从万民伞上看到的那两幅功德图谱!
两幅功德图谱上,尸狐一族的身份很好确认。而通过今晚与尸狐一族战斗,顾尧也反应过来,功德图谱所绘情境实则多为隐喻!
如此,那最后一幅图谱上所绘巨人究竟为谁呢?
到底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将一城之地置于其股掌调控之中呢?
只能是金华官府了!
而恰好,宋定远,就是金华府的府尹!
第二百九十章 谁才是“真人”!
“哼!你俩也不好好想想,那小鬼藏于客栈,不过初成气候。若没有外人帮助,它又怎可能顶着太阳、独自从客栈中脱身……”
等到云阳真人得意至极的说出真相,果然,他当即就从顾尧脸上看到了浓浓的诧异,以及……痛恨!
但年轻人脸上的恨意非但未令老道愤怒,相反的,老道心头竟还生出一种大仇得报的爽感。
“怎么了小子?你们灭了贫道借以纳财显圣的鬼仆……如今你这师父又被贫道恶狼所杀,你说这算不算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他还欲长篇大论、继续挖苦,以舒缓自己鬼仆被杀的恼火,可顾尧却是忍不下他的得意猖狂了。
“住口!去死!”
顾尧陡然一声大喝,舍下刘老道,就向云阳真人合身扑去。
而云阳真人嘴上虽在喋喋不休着,但也显然做好了应对此幕的心理准备。
他当即嗤笑一声闭嘴,身躯向后疾退的同时,又挥手让狼群重新扑上。
刹那之间,林中争斗再起。
可是这次,因着顾尧身体还未从方才的偷袭中完全恢复,故而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比先前差之良多。
可反观狼群这方,不但那头巨狼加入了战团,云阳老道也借着腿上甲马之效,在狼群外飞快移动,时不时向顾尧射出一道或黄或绿的符箓。
群狼争先,扑击中裹挟着股股劲风,还时不时有数道阴险的符箓,每每从刁钻的角度袭来……
可是,面对着周围狂风暴雨般的摧击,陷入围攻中的年轻人却始终咬紧牙关,竭力御使着手中铁剑。
虽然他的身姿益显踉跄,但在狼群的围袭中却始终不倒!
劈、斩、撩、挡……种种精妙绝伦的剑招从他手中接连挥出,哪怕此刻体力不济,但也不是云阳道人和狼群能短时间将他拿下的。
“哈哈,小子,贫道劝你还是乖乖认命吧!触动了本真人的逆鳞,你当自己还真有生还的可能……”
见对手形势虽危,却依旧不肯束手待死,云阳老道不禁有了几分燥意,他想开口讥讽几句,以瓦解对手的战意,不想心中计划只是开了个头,就被年轻人突然冷笑着打断。
“哈哈哈哈,真是个老不羞的道士呀。‘真人’之名,也是尔等小修能随意自冠的?自小爷第一次在顺德城门见你,就知你之修为,至多不过堪堪入道。愚弄下乡野小民也就罢了,现在竟还敢在小爷面前自称‘真人’,真是要笑煞别人大牙啦,哈哈哈哈……”
骂人不骂娘,揭人不揭短。像云阳老道这种神棍表面越是光鲜,心里对自身修为实则却越是自卑在意。
顾尧陡然间的反唇相讥瞬间令其心防大开、陷入暴怒,本来想好的计划也顾不得了,只知跳脚大骂,同时催使狼群加速攻击。…
“臭小子!好!你很好!本来道爷见你俊俏,还想着留你具全尸的,现在嘛……哼!你不是看不起道爷的修为吗?道爷修为就是再弱,也比你这身跑江湖的剑术高强……”
怒叱声中,他不再顾惜手中珍贵的符箓,只管不要钱似地朝着顾尧猛抛,而周围狼群也在他的授意下变得愈发狂暴……
陡然激增的压力,令得顾尧瞬间身体剧颤,手中铁剑在他的挥动中已经有了些微微变形——一如他此刻的身躯般,已是渐渐濒临到了崩溃的边缘!
但是即便如此,大少依然在咬牙坚持着,坚决不肯后退哪怕一步!
这一战,恢弘壮阔之处,自然无法与他在冥界和鬼尊们的那场战斗;可在艰难惊险方面却实可谓犹有过之!
此刻,大少已然改变了刚开始那种防御一切攻击的战法,只管规避巨狼的侵袭、以及老道的符箓。
这二者,一者攻击中携带着妖毒,二者则会令他产生难以抗拒的负面效果。
而对于其它恶狼的扑击,只要不是那种涉及的要害部位的,大少统统不予理会!
他开始着重对冲过来的普通野狼挥剑反杀,不管身上新增伤口几何,只求能将剑下恶狼的生机彻底灭绝。
“已经杀了八只了,再来两只,应该就差不多了……”
耳侧,云阳老道的暴怒狂嚣还在继续着,可顾尧却似完全充耳不闻。
肩膀处又被划出一道爪痕,可他的长剑也终是将来袭的恶狼枭首。
“小子!你在嘟嘟囔囔什么?是在为自己念往生经么哈哈哈哈,没有的!你死之后,道爷会将你魂魄抽出,炼成小鬼。你这长相不错,想来魂魄化成的小鬼模样也该周正……就准备着披上女子皮囊,做那千人骑万人跨的贱货吧!哈哈哈哈……”
云阳老道长笑声中,顾尧也终于再次将剑插入了一头恶狼的胸膛。
他回转身来,虽然前后左右恶狼奔袭依旧,虽然血染的身体看上去即将摔倒……可他脸上的表情,却蓦地一下平静了下来。
两颗瞳孔中,慌乱不见,只余淡漠。
这种表情,是万万不该在一名将死之人身上出现的!
被如此眼神陡然盯住,云阳真人竟瞬间生出莫大的心悸,仿佛此时此刻他与那年轻人角色互换——他成了那毡板上肉,而年轻人,却已然变成了可以随意处置他的屠夫!
夜渐深,月已明。
场中变化说来话长,实则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心生畏惧的时刻,云阳老道依旧保持着甩手抛符的姿势,而在顾尧身周四侧,也有几头恶狼的兽吻即将触碰到他的衣衫,其中,就包括那头黄牛大小的黑毛巨狼。
时间仿佛就此定格,一如那年轻人的命运。
可就在这等尘埃即将落定的时刻,这片林中却陡有一道不甚耀眼、却足以引得所有生灵瞩目的白光瞬间亮起、并又在刹那间闪灭。
那道白光源于年轻人微启的双唇,而其之所以闪灭,却是因为它已彻底融入了年轻人手中铁剑。
咯噔!!!
云阳老道心神惊跳间,本是凡铁铸就的长剑已是从年轻人手中径直射出。
此刻这剑不需人握,独掌杀伐!
幽幽月光下,长剑化为电光,化为了活着的死神……
寒光映目而至!
“这……他!他原来竟是一个金丹真人?!”
云阳“真人”的思绪,就此定格……。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不是流氓派,是牛芒!牛芒派!
“聊斋之喷你一脸”!
早在先前的搏杀中,顾尧就发现当他灭杀寻常恶狼时,也是可以得到微博的妖煞之力的。
换言之,别看今晚与他斗争的数十只野兽只会本能般的扑击撕咬,可它们的真正层次,早已超脱了一般的兽类,已然可以算作初入妖道的小妖了!
每灭掉一只恶狼,都会有一道无形的妖煞之气融入大少体内。虽说这道妖煞微弱至极,但积少成多之下,大少也终于感到修为“封禁”在逐步松动!
“封禁”每松动一丝,顾尧就能明显察觉有更多的、原本就属于他的剑道感悟在重归己身,而他所能调动的法力自然也在不断增多!
道悟重新回归的那种感觉玄之又玄,根本难以用语言描述。若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这个过程与平日里修行中的顿悟极其类似。只是它的速度、以及产生的效果,就绝非普通顿悟能够相提并论了。
其实这两天,顾尧已经有了个隐约的猜想,他的修为之所以会被“封禁”,或许与他眼下的“借尸还魂”不无关系。
他原本的身体确实已经悟出过许多剑道妙真,但这具新启用的躯体可从来都未参与过他的修行啊。
此时“旧体”既灭,“新躯”又生……
或许这个“解封”修为的过程,原本就是一场将以往修为,尽数“转嫁”至新生躯体的必然之路吧……
当然,以上种种考量皆是大少自己的心中臆想。与狼群的战斗中,他多次陷入险死还生之境,哪里还有多余的心里思索自己眼下的状态?
也幸好云阳老道得意猖狂之下,只看到大少愈来愈体力不支,却丝毫未发现他一直在用以伤换死的战术,拼命将一头头恶狼死后残留的妖煞之气吸纳入体……
股股妖煞入体,顾尧的修为“封禁”也在虽然缓慢、但却坚定地层层开解!
终于,当一头恶狼再次被他手刃后,他的剑道修为也算是稳定在了入道境,而他体内积蓄的法力,也终于够他施展一次御剑术了!
众所周知,剑修御剑,非金丹不可为。奈何大少的情形和一般的剑修可不一样。
虽说他此刻修为只是堪堪入道,但对于自己以往最为拿手的御剑杀术,他又确确实实感觉到自己可以尝试一番了。
再者,眼下狼群肆虐狂暴,又有阴险小人暗箭难防……若再是拿不出强力手段,他的下场将比之刘能老道还要凄惨!
……
当看到附着有自身剑意的气息顺利融入手中铁剑后,顾尧就知这手御剑术算是成了!
僵死的铁剑像是瞬间获得了蓬勃的生机,犹如一条灵动无比的游鱼般从顾尧手中一跳而起!
“游鱼”自带恐怖的杀气,森冷的白光从大少身周群狼、以及远处的云阳老道脖颈上犀利划过,所到之处,一切皆瞬间为之两段。只余半息之后,才有锐利的破空微响传入到人的耳际。
月光映印下,剑鸣袅袅消散,随之才是“扑簌簌”,漫天鲜血如雨点般层层洒落……
……
瞬间御剑灭尽敌雠,顾尧顾不得法力耗尽、已然接近极限的的残破身躯,挣扎着走向刘能老道身边。
意外的是,老道此刻虽说出气多入气少,却依然活着。甚至当看到顾尧靠近身边,他本已暗淡至极的瞳孔深处还冒出两抹微弱的惊色。
“小子……哦不,阁……阁下,前……前辈,您……您藏得……好……深啊。骗得……贫道我……我……”
他的声音虚弱至极,脸上表情虽已无力浮现,但顾尧分明能从中听出浓浓的自嘲。
“道长!师……师父!”
大少俯身,慢慢将老道的一只手掌握起。
“呵……呵呵,贫道……何德……何能,岂敢……岂敢妄居金丹剑修……师位?”
“师父,您别说了。按照咱俩约定,顺德县内恶鬼、狼群任灭其一,你就是我顾尧的师父啊!”
眼瞅着刘老道表现的愈发羸弱,顾尧也不禁感到愈发悲痛——今日不管怎么说,眼前之人身陷此境也皆是由于他顾大少之故。
尤其是老道出手前,就已知晓这次灭狼怕是要危及自己性命……但看到顾尧身陷险境时,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扑身而出、以身挡灾!
出于一名师父的本能也好、受道派上层命令也罢,以大少一贯知恩图报的性子,就必须得承老道的这份情谊!
“哦,原来……前辈的真名……是叫作顾尧……而非是什么……顾答也……啊,呵……幸好老道我……机灵,倒也没在这称谓上……吃亏多少……”
脸上适时露出几分赧然,不过考虑到此刻并无太多时间和其详作解释,大少连忙将话题转移到了正轨。
“道长,事到如今,您总该告诉我,您所在道派的称谓了吧。”
“……是……是的,尽管……道派先师们……不曾告诉……贫道我,将要收取的……徒弟会……会是一个金丹真人,但你此刻既然称我一声……师父,贫道也自是……该将……道派的名称……告知于你……”
“道友请听好了,咱……咱们道派的……名字是,牛……牛芒派……”
晚风悄然而生,摇动枯叶簌簌作响。
当此情景下,顾尧靠近老道面门,紧皱眉头,一字一顿重复出老道嘴里的道派称谓。
“流,氓,派?!”
夜风突兀之间,似是顿止了一刻,树林深处也有几只老鸹聒噪地扑棱了几下翅膀。
顾尧身前,本是气若游丝平躺在地的老道士,蓦然如回光返照般猛地坐起,声音嘶哑中透着浓浓的激愤。
“不是流氓派!是牛芒!牛芒派呀!”
一声嘶吼喊出,其孱弱的上半身复又重重倒下。幸有顾尧见机得快,迅速伸手搀扶,否则就这么一下,老道就非得提前一刻将自己送入轮回不可。
微弱又长长地努力吸完几口气后,老道的气息才算是稍稍平复。只是虽说他一时半会还难以发出声音,但一双暗淡的眸子却始终在顾尧脸上狠狠盯着。
只盯得大少脸色讪讪,连忙开口尴尬附和。
“是!是!道长别急,道长别急!在下已经听很清楚了,您老出身的道派唤作流氓派,绝对不是什么牛芒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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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道督
“是!是!道长别急!道长别急!在下已经听很清楚了,您老出身的道派唤作流氓派,绝对不是什么牛芒派的……”
月光挥洒下,顾尧清晰看到,随着自己一句话出口,老道的胸膛又微微剧颤了几下,同时,他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脸上,也瞬时浮现出两抹诡异的殷红,双眸中也重新焕发出了宛如夕阳般的光彩。
见此一幕,顾尧心里咯噔一跳:他也没想到,仅因自己的一句失言,就令老道提前进入弥留前的状态了!
“道友啊……”
回光返照状态下,刘老道说话的声音也似有了些力气……他甚至可以借着顾尧的搀扶支撑从地上坐起,摆出了与大少平视的姿态。
“贫道所属道门名唤牛芒派,乃是因坐落于瀛洲境内的牛芒山,才得授此名……”
或许也是因为知晓自己此刻时间无多,所以在再次向顾尧强调解释一句后,老道就立即将话题转入了正轨。
“虽然这一个月相处下来,贫道也不知门内先师们为何非得让贫道收你为徒……但直到方才看到那柄凡铁长剑飞起……贫道心里终算是有些明白了……”
他轻轻摆手,阻止了顾尧准备插话的打算,继续说道:
“贫道眼下即将赴死,有一些临终言语,咱们就长话短说了吧……”
“其实今晚,贫道在进入这片林子前,就曾卜出此行必死!不过,那副卦象于我而言虽是大凶,但对你却是凶吉参半!而对于我那已经覆灭的道门来说,竟又显出了大大的吉相……”
“正是因为那副卦象,贫道才下定了只身入林的决心……顾道友,顾前辈!既然咱们之前有约,而你方才也已依约叫了贫道一声‘师父’,那贫道此刻,可就厚着脸皮予你一些师训了……”
见顾尧咬着嘴唇郑重点头应允,刘能老道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喜色。
他继续交待道:
“徒儿啊,虽然为师还不知你的真实根底……不过这些东西此刻也不重要了,怕是也无时间询问……”
他一面轻声絮叨着,一面缓缓伸手入怀,将那枚平日里占卜用的龟甲取出。
“这枚龟甲别看着不起眼,实则却是咱们牛芒道派历代掌门的随身之物……可算作咱们牛芒派的镇派之物了,你须谨慎收好!”
见老道说得郑重,顾尧虽心头诧异,但还是赶紧伸手将这枚看上去平平无奇、且表面斑驳难看的龟壳接入了掌心。
他以往见老道用此甲占卜,对其态度之随意,几如此甲只是一枚寻常物事……根本就不会想到,原来这龟甲竟有这么大的来头!
看来老道对这个珍愈性命之物,也深喑“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啊。
龟壳入手,顾尧就立觉它的分量比之一般甲壳要重出良多。可惜,此时明显不是搞研究的时候,因为老道的话语已经再次响起了。
“……龟甲最大的用处自然是用来占卜,可惜贫道的这些微末伎俩已无时间教你……”
“另外,这枚甲也有敛息之效。相信以你金丹剑修的修为,很快就会瞧出它的具体用法了。”
交付完道门至宝,老道不待顾尧张口、似想要追问些什么,已是再次从怀中摸出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球形琥珀。
琥珀中裹有一颗梨核,梨核表面白纹交错,勾连成字——“入我仙门,寻渡有缘”!
这琥珀,赫然就是刘老道凭之找寻到顾尧的那一颗!
“为师死后,你可将我尸身焚化,并将我的骨灰和这枚琥珀埋在一处。平日里若得闲暇……若还能记起咱俩这一个月相处的情谊,可向我的埋骨之处施些清水……老道我若泉下有知,定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交代完第二件事,刘老道见顾尧脸上明显露出一丝懵然,不由轻轻解释了一句:
“我们牛芒道派一向敬服天地万物,此举也是我们道门的传统,算是死后回归自然的一种仪式吧……”
解开了顾尧心头升起的小小疑惑,此时老道的声音已经变得极其微弱起来。
“在贫道的道袍内衬里,还藏有一张我于早年间,从道门经阁收罗来的一张荐书……凭此荐书,你就可以进入大梁道督卫了……”
“道友,徒……徒儿,贫道可以看出,你与我是不同的。老道我一向胆小如鼠,就算是有机缘在眼前也不敢碰触。你却不同,你是有大机缘之人!
如今牛芒道派覆灭,已是无法对你提供丝毫修行助力。所以,去道督卫吧,或许那里才是你真正该待的地方……”
说完这句,老道双眼微阖,终于散尽了身上最后一丝生机。
而直到此刻,他一直紧抓着顾尧衣袖、欲阻止顾尧开口插话的手指才终于松开。
可惜大少此刻即便想要张口,又哪里还有倾听之人?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顾尧嘴唇翕动,可胸口却似有块大石般压着,令他难以发出一丝声响。
他慢慢将老道的尸体放平。
方才老道临终所言无非三件事。其一是让他保管好师门之物;其二是望他看在这一个月的缘分上,将老道尸身焚化处理;其三,则是给他指明了进入道督卫的门路。
自始至终,老道虽唤了他几声“徒儿”,却并未明确提出让他拜入牛芒派,也并未告知他灭掉牛芒派的凶手是谁——这是不欲给他顾大少强加压力啊!
另外,顾尧先前曾在言语间表露过自己欲加入道督卫的心思,没想到老道竟已记在心上,并在临终前为他指明了道路。
想清楚了这等玲珑关爱,再加上为自己舍身相护的情谊……顾尧终于悲从中来。
他看着老道尸身,眼泪夺眶而出,簌簌滚落。
按着老道最后的吩咐,顾尧的指尖轻轻从老道残破的道袍拂过,最后从其内衬里摸出一张巴掌大小、边缘织就金丝的白色符箓。
符箓上书就的字迹乃是篆文,大少难以辨出,不过对这些篆文最上方的两枚明显大了一号的字体,他却是一眼认出了。
那是,“道督”二字呀。
第二百九十三章 初抵雍京
雍州位居大梁疆域正中,地势广博平坦,山水相宜,北面又有昆都山脉为天然屏障,不惧外敌侵扰。故在大梁十五州中,其历朝历代便是定都之首选要地,更是传承皇统的天然场所。
雍州境内雍京城,乃是大梁都城,自然也是大梁境内当仁不让的政治、经济、文化等等一切的中心。
据说此城的历史比之梁朝本身还要悠远。自两千多年前,大梁太祖从败颓的周朝手中将其接过,又经过延绵千年的发展建设,到了如今,此城已是发展成了大梁境内规模最大、建筑最宏伟、布局最为规范的城市!
正因此城之地位在大梁举足轻重,故而也常被人冠以“上京、天京、上都、天都……”等等名号。
雍京城内的坊、市依照天上星辰布局排列,一百零八座民坊星罗棋布、整齐划一,隐隐将居于城北的皇城环尊其中。而在城内,青山秀水时时可见,犹如一颗颗玉石珍珠般点缀分布在不同坊市,为这座千年古城在庄穆之外,又平添了不少灵动之气。
顺着南城清明河的轨迹一路北上,再经过层层盘查通过安化门,就算是真正踏入这座大梁“天都”了。
这里,放眼所及之处再难见到城外的民生凋敝,扑面而至的全是一股醉人的歌舞升平的气息。
入城第一坊乃是太安坊,置身于坊内这条比之寻常县城还要宽阔许多的主干大道上,顾尧游目四望,那左顾右盼的模样实在是不比第一次进城的老农强出多少。
只是,寻常老农有此表现,只是出于走出山村、乍然入城的彷徨好奇。大少此刻之所以如此,更多的却像是在辨认道路。
视线所及处,远方恢弘的朱雀大街、雄伟的白马佛塔被他一扫而过——笑话,作为一名堂堂的穿越人世,就算这雍京城内的建筑再是宏伟,自然也不会令见惯前世浮华的他生出真正的震撼。
大少此刻正在寻找某处地方,只是,虽说这座都城的繁华远不及前世那些一线大城,但其曲径纷繁处却是更为复杂。
行走于太安坊这条主街之上,路上游人如织、吆喝绕耳的盛景自是不待多言。尤令顾大少爷感到心烦的却是那一条条自主路延伸而出、盘盘绕绕不知通往何处的城间小道。
前世,他最烦的就是那些纵横交错、令人眼晕的立交桥道路。而此时所见虽没有那等上下重叠的空间压迫感,但入目而至,短短不足百米的街上就少说分有七八处岔口……这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烦闷感觉,实在是难以向他人道哉。
寻来寻去都找不到正确路径,最后大少无法,只得再次将怀里那道金边白符取出。
话说这道符箓不是他物,正是当日刘能老道临终前,送给顾尧的那张门派荐书。
早在顺德县城时,刘能老道就有言在先:道督卫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加入的。若没有相关门派的推荐指引,寻常修士来到雍京,怕是连道督卫的大门都找不到。
老道死后,顾尧在赶路之余,也曾仔细研究过这张白符。话说他此刻修为只是勉强达到入道,若想将修为封禁彻底解开,就必须得设法寻得数量庞大的煞气。
而普天之下哪个修士不知,大梁道督卫专司探访天下妖魔、斩灭世间邪祟之责!只要大少能顺利加入道督卫,到时依靠卫署庞大的资源网络,还愁寻不到妖鬼、收拢不到足够的煞气么?
正是出于对加入道督卫的迫切渴望,顾尧一路上对这张似帛非帛的白符是不停研究,虽说这张符上的篆文他依旧只能认得最上面的“道督”二字,但在这近半个月的刻苦钻研下,他终究还是发现了这张符箓的粗略用法。
匆匆走至一处无人的角落,顾尧伸出小指运起一丝法力,在自己的另一条胳膊上轻轻一划。
几滴殷红血珠从伤口慢慢滚出,不及落地,就被大少赶紧接到了白符之上。
下一刻,顾尧脸上现出了明显的踌躇之色,不过他很快就一咬牙,先用双手将白符使劲夹在掌中,待浑身法力尽数调起后,就一股脑儿地灌注在了白符之上……
当一道肉眼几不可见的红芒从双掌之间渐渐亮起,顾尧才终于停下灌注法力的动作。此时的大少脸色苍白,神情虚脱,隐于袍服之内的身体也在微微打着摆子——由此一见可知,他方才为何对使用这张白符如此抵触了。
摊开手掌,将白符捧到双目之前。但见符纸表面淡薄的红光环绕中央,是一根由较为浓郁的红光凝成的指针样事物。
“指针”在白符表面颤颤摇摆,且还随着顾尧双手的晃动微微出现一些偏移。
不过在大少将手臂尽力稳定后,那“指针”的指向也终于不动了,而其箭头所指,正好就是这条主街那诸多岔路中的一条。
收回白符,大少在原地略微休息一会儿后,就沿着“指针”所指方向行去。
话说那是一条颇为苍老的石板小径,道路表面的石苔青黑重叠,可在人们年复一年的无心踩踏下,它们始终难成气候,只能无声记录着岁月的流逝、旁观着人世变迁。
沿路而行大少陡遇一条小河,此河约莫是横贯雍京的那条洛河的一条小小支脉。
这条小河并不宽阔,两岸相隔大概也只有两丈距离。
可是就在这不足两丈的狭小河面上,以那座青石垒就的石拱桥为中心,竟汇成了一片不小的贸易交流场所。
桥拱之下,往来游船穿梭不息,又有那贩夫走卒借着河上偶现的浮冰,在贩卖着一些自家做的家伙什儿。
在拱桥之上,热闹则更胜河下。各色小吃的吆喝声、精巧物件的贩卖声声声入耳,只听得欲挤开人群、借桥过河的顾大少是眉头直皱。
要知道,眼下时节可早就已经入冬了啊!虽说雍京繁盛,号称常住人口足以千万之数,可他也万万没想到只是这里的一个最边缘小坊,就能热闹至斯!
等到好不容易走到桥面正中的一处稀疏地带,耳濡目染着环绕在身边的食物香气,顾尧也不由得在轻抒口气后感到食指大动。
话说他方才施法寻找出路,早就有了些疲累之感,此时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才想起自己已有许久不曾进食。
双眼开始在周围的饭摊上快速梭巡,很快,一条绿布黑字书就的条幅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卖汤圆!大汤圆一文钱三个,小汤圆三文钱一个!”
咦?!汤圆竟还有如此卖法?!这个卖汤圆的小贩,莫不是一个傻子不成?
第二百九十六章 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哇……呜呜……”
惨嚎很快就变成了痛哭,到了最后,那孩童更是干脆倒在地上来回翻滚,这下,其真真成了一颗“肉球”了。
“这是……汤圆有问题,这些汤圆有问题!”
一声凄厉爆喝后,中年管家当即如一条狗般冲至孩童身边。他使劲浑身力气将“肉球”从地上拉起,右手食中两指并拢,狠狠插入孩童的喉腔。
催吐之际,他还不忘怒视四周家仆,声音高亢乃至破喉。
“你们这些蠢货,现在还楞着干什么?!去!把这个摊铺给我砸了!这个小贩!给我打!狠狠地打!”
中年管家一声令下,周遭所有的黑衣人顿时如狼似虎般向摊贩狠狠扑去。
而在这个当口,那年轻摊贩却似陷入了一阵呆愣般尤不自知,只顾嘴里碎碎念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言语。
大少耳力出众,却是将他这些碎语听了个分明。
“不应该呀……汤圆以数种灵草为陷,又被我精心调制过,就算味道有些不好,但也有驱疾防病、延年益寿的效果呀。现在怎么会……”
“砰!”
脑中思绪尚未整理连贯,他的低声碎语就陡然被一只从天而降的拳头狠狠砸断。
继而,爆裂的拳脚如雨点般侵袭其身,那怕他已修出了几分法力,但在这从四面八方疯狂涌至的拳砸脚踢下,也一时失去了招架之力。
……
立于桥面一侧,顾尧如其他百姓般,旁观着摊贩在一帮恶仆的击打下痛吼连连,却丝毫没有任何出手干预的打算。
一者,这名小贩明显也是一名修士,虽然看上去其修为貌似不高,但也绝非普通人的拳脚能够真正伤着,至多不过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另外,既然他一开始就想着在这座桥上“人前显圣”装逼,那就得做好装逼失败的准备。话本里那些“降世真仙”受人膜拜的感觉固然舒爽,但你若是修为不高,还是莫学人家,只管低调修行就好。
小贩的惨状难以令大少萦怀,但另一边,那名肥胖孩童的表现却着实令他痛惜不已。
当中年管家将手指深入孩童喉腔捣鼓的时候,“肉球”少爷当即就起了应激反应。
一坨坨青红之物,混着浑浊的涎水从他口腔中接连吐出。旁人看着这幕只会觉得恶心,可顾尧却是深感心疼——他心疼的当然不是这颗“肉球”,而是从“肉球”嘴里吐出的汤圆残渣!
另外,这小子之所以有此反应,哪里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不过是因这些汤圆药力太强,他这副小身板扛不住罢了!
话说方才,他顾大少只不过是吸入了几缕汤圆蒸腾的气息,就有了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而这名出身富贵孩童可是不管不顾地将所有汤圆给一口吞完了呀……
这边厢,“肉球”在管家的催吐下哭泣连连;另一边,小贩也在黑衣人的围殴中站立不起。
大少在桥上驻足观望顷刻,然后转身就走。
以上二人遭此苦楚皆是咎由自取,顾尧可不会出头为他们分忧,他还得赶紧寻路去道督卫呢。
唉,就是可惜了那三颗拥有大补之效的汤圆了……
好不容易挤开看热闹的人群,顾尧走过石桥,踏足街道,才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此刻日头刚刚升起不久,想来城里的各大坊市俱已开放,正是赶路的好时候。以他如今脚力来看,估摸着再过半日,怎么也该找到道督卫卫署所在之处了吧。
心头涌起几分昂扬,依着白符指示的路径,大少甩开大步向前走去。
没想到这一走,就一直走到了太阳临近落山……
“呼—呼—,太操蛋了,这雍京城,怎的修得如此之大?”
临近黄昏,顾尧已是来到了雍京内城赫赫有名的长乐坊。
话说经过一天的跋涉,他在雍京穿外城、入内城,可谓是将雍京繁盛饱览了个够。
按他预计,别看雍京宣称民坊上百,但也经不起他顾大少用脚丈量。
可在实际的赶路中他才发现,雍京城内的坊市,和别处的实在是大有不同!
民生繁华之处暂且不说,单说这里坊市的面积,就比别处的大出许多!
顾尧以往在阳信县、甚至在金华城所见民坊,所居住户不过上百。可他今日所经民坊,哪怕是那个面积最小的太安坊,拥有的住户怕都不少于三百之数,至于那些占地更大的民坊,住户数量更是几达上千!
“这特么哪里是什么民坊?分明就是一座座小型城市啊!”
夕阳之下,大少寻到一处寂静,脱下鞋袜揉了揉奔走一天,有了些发酸的脚丫子。
他取出白符,从胳膊上寻到处尚未愈合的伤口,狠狠心再次将其割破,并从中挤出几滴鲜血。
将鲜血驾轻就熟涂至白符,继而汇入法力。红芒一阵波动后,在白符之上又一次缓缓浮现出鲜红的指针。
话说此番操作,大少一路之上已不知做过了多少次。托“业务”精通的福,他此时施法已没有了太多的疲累之感。可特么每“问”一次路,就流几滴血,就算是一个血人,又能坚持几次?
归根到底,还是怨这雍京城太过巨大了啊!
“指针”颤颤巍巍,遥遥指向东边方向。
顾尧顺着指向望去,但见夕阳斜照下,一堵又高又厚的城墙直直耸立于那处,除此之外,周围丝毫路径都无。
要知道,他此刻所站之处可是北城城东的长乐坊,此坊往东即是城外。
换句话说,“指针”指向的那堵高墙并非其它,赫然正是雍京城的东侧城墙。
“难不成这道督卫的办公据点,竟然是在城外?”
脑中方生出浓浓的疑惑,下一刻,他身前左侧的一条巷子里,就跌跌撞撞奔出一个面熟的胖子。
那年轻人衣着凌乱,一张脸上遍布拳印脚痕,令得本就肥胖的面容更显肿胀。
这人不是别人,赫然正是今日晨时在桥上卖汤圆的那个小贩。
只见其一出小巷,就一脸悲苦地向着远处城墙狂奔而去。
此刻天时已近傍晚,故而城墙附近也无什么人烟。
小贩跑到城墙边,伸手从怀里扯出一张令顾尧极度眼熟的白色符箓。
下一刻,其手上白符泛起红芒,而他则举起符箓,直直向着精石砌就的城墙撞去。
随着一阵水波样的涟漪从城墙上突兀涌起,再看那个摊贩,竟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躲在远处的阴暗角落,顾尧将这一幕看了个清清切切。
这特么的哪是什么城墙啊,分明是一个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好伐!
第二百九十四章 汤圆非凡物!
依着条幅指引、以及从条幅后隐隐冒来的香味,顾尧拨开挡路的人群慢慢向那边行去。
离得老远,就见最少有几十个雍京百姓,已在那处桥面排起了长队。
这些百姓服饰不一,一望便知他们的生活境况各自不同。可是此刻,无论是身穿绫罗者、还是衣着布衣者,皆是伸长脖子,一脸规规矩矩、翘首以盼地看着前方一大一小的两口汤锅。
不!确切的是,他们此时眼睛所望着的,唯有那口正在翻滚沸腾着的大号铁锅,而对于和大铁锅并排放着的小号汤锅,则根本不屑一顾。
两口锅里此刻皆煮有汤圆。但不同的是,大锅里的汤圆浑圆饱满,每一个个头足有成人拳头大小!随着灶下薪柴的燃烧,这些汤圆在沸水里不断的沉浮翻滚。无尽喷香至极的气味被滚沸的汤水送出锅台,直勾的人是食指大动。
没错!方才大少所闻到的那股香味,正是从这口大锅中喧沸而出!
看完了大锅,自然而然的,顾尧就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侧的小号汤锅。
却见,小汤锅里虽同样煮着汤圆,但这些汤圆无论是从卖相、还是气味来说,都差着那口大锅里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若说大锅里的汤圆滚圆如球,那小锅里的则干瘪如枣!
另外,大锅汤圆的表面,白胖雪色里隐隐透着一抹浓黑,闻着气味儿就知其里面裹着的定是上好的芝麻馅料。再反眼看看小锅里的汤圆,发黄的糯米皮下红里泛青,也不知裹着何种腌臜物事,反正闻之没有一丝香味,且还叫人隐隐生出些反胃的感觉。
两锅汤圆,一锅喷香如雪球,一锅干瘪如苦枣。理所当然的,人们自然将求购的目光看向了那锅大汤圆,而对那锅小汤圆则弃如敝履了。
更不必说,那张卖汤圆的条幅上写得可是清楚明白:
“大汤圆一文钱三个,小汤圆三文钱一个”啊。
……
等顾尧好不容易挤至汤圆摊前,虽说他此刻闻着汤圆香味儿早已是口水直流,却还是如他人那般,先抬眼打量了几眼那个卖汤圆的小贩——亦或者说是傻子。
就见在两口铁锅灶台之后,此刻正有一个身形微胖的年轻后生在满脸通红地匆匆忙碌着。
这年轻人身材不高,身着一袭与他体形明显不符的皂衣裋褐。另外,从他那撩起衣袖下偶露的白嫩手臂、唇颌间微微泛起的青色胡茬、更兼之在众目睽睽之下手忙脚乱的做派来看,此人分明就不是个苦力出身,倒像是个养尊处优之人。
一道灵光倏忽划过大少脑际:难不成眼前这位,并不是什么卖汤圆的小贩,而是哪家的公子哥出来体验底层民生?
脑中方有此念,下一刻,周遭百姓的闲谈私语就立刻对他的猜测予以了佐证。
“李老哥,您说这是哪家的败家子儿啊。连汤圆好孬都分不清,就敢到此做这赔本的买卖!”
“嘘!轻声!轻声!莫让这个傻瓜听到呀!咱们管他是谁家的公子,只管今日将这场便宜占去便是。像这等成色上好的汤圆,翠云楼里都是一文钱一个呢。”
“嘿嘿,你们说这小子的脑袋是不是真被驴给踢了?大汤圆卖的便宜也就罢了,偏偏那几个叫人见之作呕的小汤圆却卖得这么贵。嘿嘿,咱们呐,只管把他的大汤圆瓜分干净,就让这些小汤圆,留着跟这小傻子一道过年吧!”
“哈哈,刘老哥所言极是,要不咱们就把他所有的大汤圆分了吧……”
“对!对!如今傻子难寻,还是将那锅小汤圆,留给另一个傻子吧,哈哈哈……”
滚滚群嘲讥讽在耳边此起彼伏。刚开始,顾尧其实也如他人那般,眼中只有那锅大汤圆的。不过当他在一次偶然间抬头,与那卖汤圆的年轻人对视一眼后,脑中却是猛地一怔,瞬间静立在了当场。
与年轻人那张看上去普通至极、甚至略显丑陋的面容相比,他那双常常眯起的眼睛无疑深邃灵动了许多。
单凭这么一对眸子,眼前之人就绝不可能是一个傻瓜!
心头既然泛起此念,顾尧在排队之余,也就将大部分注意力凝注在了这人身上。
他很快发现,面对着周遭顾客的窃窃私语,这名年轻摊贩并非是毫无反应。换句话说,对于他人对自己的暗语讥讽,他实则是全都听到了耳朵里!
仅凭这分耳力,顾尧就立即断定此子不是常人。
另外,大少还发现,每每当周遭顾客关于“傻子”、“败家子”之类的话语落入那年轻人耳朵后,表面上看,那摊贩依旧维持着忙碌的姿态不变,可其还是时不时状作无异地回头向讽语传来的方向扫上一眼。
每当这时,他本是眯起的眼睛都会微微睁圆,其内不带丝毫气恼之意,只有浓浓的不屑,以及……无奈?
那模样,就像是世人皆醉唯我独醒,又像是仙宝当面,可人们却有眼不识泰山!
咦?这就有些意思了呵!
摊贩的这等表现无异激发起了大少更大的兴趣。
此刻,他已经被人们裹挟着靠近了汤锅灶台。因着摊贩眼神的原因,顾尧之前早已将视线从那口大锅上移开,只是专注地观察起了小锅。
方才离得距离有些远,他还看不清楚。等到此刻离得近了,他才终于从那几枚小号汤圆身上,看到了一些异常!
滚滚沸汤中,三颗体型干瘪丑陋的汤圆正在孤独地上下起伏着。它们的糯米皮上青红交杂,实在是叫人生不出吃的欲望。
浓白色的蒸汽随热浪升腾飞舞,顾尧故意伸长脖子狠狠一嗅,竟然从中闻到一股浓烈酸涩的苦味。
阿嚏!这味道……难不成这个卖汤圆的在故弄玄虚?
脑中方做此想,下一刻,一股沛然而至的暖流却陡然从他的肚腹中升起,并快速涌向四肢百骸。所经之处,一片意态洋洋,飘飘欲仙!
这几枚小汤圆,果然特娘的不是凡物!
第二百九十五章 横刀夺食
一嗅闻出这些小汤圆中确有蹊跷,顾尧当即神情一凝。
他先是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周边百姓,发现大家对从这口小锅里冒出的蒸汽,避之还唯恐不及,又哪能发现哪个是椟,哪个是珠?
另外,百姓们肉眼凡胎见识有限,就算一时真的不小心吸入了几口小锅里的蒸汽,哪怕身体确实生出了些变化,怕也不会将之与这些丑陋难闻的小汤圆联想到一起吧……
自然而然地,大少再次抬眼看向了卖汤圆的摊贩。
或许是因为此刻二人离得近了,也或许是后者刚才看到了顾尧使劲儿闻嗅的动作。那年轻人百忙中匆匆抬头,冲顾尧微微一笑。
笑容和善,可大少却分明从中看到一抹隐藏极深的矜傲。
前世,作为单位的一块板砖,顾尧也曾跟着领导参加过一些招聘会。
记得有一次,一个小年轻握着他手,微笑地做自我介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好,我是清北大学毕业,应聘你们的副总经理职位……”
……
上辈子那个小年轻的微笑,与眼前这个小胖子是何其相似!
再联想到此刻在身前不远处招摇着的‘广告’条幅,以及在小锅里沉浮着的表面丑陋、实则效力非凡的三颗小汤圆……顾尧立时心下恍然,哪里还猜不出这摊贩在此弄什么玄虚?
原来这小胖子,是在这座桥上玩“仙人显灵”这一套啊!
想通此点,顾尧特意从气海“挤”出两缕法力汇入双眼。
果然,这次他从这个摊贩身上,隐隐看出了有法力波动的迹象。
前方处,突传几声喧哗,而灶台后面的年轻人也终于停下了舀取汤圆的动作。
“对不住了诸位,今儿个的大汤圆,已经卖完啦!”
他继续眯着眼睛,一脸笑意地看向排在队伍最前、正一脸不爽欲抽身离去的几名顾客。
“要不您就赏赏脸,尝尝某家做的小汤圆如何?”
哄!人群离去的脚步瞬间加快,眨眼间竟都不见了踪迹,只余下了站在原地未动一步的顾大少一人。
似早已熟悉了此幕,小胖子无奈地遥遥头,哼起小曲,准备收摊。
“小掌柜,你这锅小汤圆,我全部都……”
闻听声音,摊贩诧异地抬起头,发现说话者正是留在摊位前唯一的那名年轻书生。
‘咦?想不到这书生不但生的好看,运道也是不差。我这已经‘滞销’好几日的灵丹,不想今日竟要便宜此人啦?’
脑中做着此番思虑,小胖子脸上也再次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搓搓手上油迹刚要答话,却不想此时——
“让开!让开!”
“赵府出巡!识相的赶紧让路!”
随着几声宣喝响起,桥面下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很快,喧闹声蹬上桥头,顾尧和汤圆小贩同时循声望去,就发现有十数名身穿黑袍的大汉,正在人群后肆意呼喝推搡着。
黑衣人走至汤圆摊前,却是停下了脚步。
他们两人一组分排站立,竟是在这座本就拥挤的石桥上蛮横地挤出了一条通道。
而直到此刻,顾尧才透过人群缝隙发现,远方桥下,正有两个身穿华服之人,顺着黑衣人“撑”开的通路施施然而来。
这二人中位居前面者,乃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此人一路行来笑意盈盈、卑躬屈膝,袖袂不停挥动,明显是个引路的角色。
而他所引之人却也不是一个成人。
因顾尧此刻体魄已然基本恢复,所以超强视力辅佐下看得十分清楚。
跟在那管家身后的分明就是一颗肉球啊!哦不,是一个约莫十岁左右,肥胖如球的孩童。
按理来说,眼前这名卖汤圆的小贩已经算是有些肥胖了,但其与远处那名正在行近的孩童一比,就实在又不算什么了。
在管家的引领下,“肉球”越滚越近。或许是因常受家庭教养熏陶,这男孩一路行来不苟言笑,毫无童真。哪怕是对周围那些被他手下推到的老弱,他也是不屑一顾。
直到“滚”至汤圆摊铺前,他才终于停下脚步。
管家上前一步,目光直接越过顾尧,扫向汤圆小贩,公鸭嗓门突兀打开,言语间可说不上丝毫客气。
“近日听闻在这罗川桥上出了一个卖汤圆的,所做汤圆味道奇美。来,今日我家少爷特意赏光来此品尝,还不去把你的汤圆给呈上来!”
声音传出数息后不见回应,管家这才低下仗势头颅看向摊贩。
这下,不用小贩回话,他也发现问题所在了,于是赶紧切换表情,回转身来。
“少爷,今儿个咱们怕是来得不巧,汤圆已经全部卖完……”
“不!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吃汤圆,就要吃他家的汤圆!”
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怼回,管家脸上明显有了些讪讪。
突然,他眼角瞅见空落的大锅旁还有一口小锅,小锅里的汤圆虽看上去形象不佳,但无论怎样都也算是在这个铺子上售卖的。
“那就把那几枚小的,给我家少爷呈上来吧!”
“这位老爷,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几个小汤圆已经卖于这位小哥了。”
小贩挂着笑意上前一步,伸手一指顾尧,说出的话语不卑不亢。
“什么?!赵府看中的东西你还敢推托?再说,那几个汤圆不也还没出锅么!”
陡见一个路边贩卒竟敢驳自己面子,管家瞬间就来火了。他伸手一招,立时便有几个黑衣家奴向小贩围了起来。
而站在一旁的顾大少因已看出小贩的底细,故而也就不忙着出手,只是打定了袖手旁观的主意。
却不曾想,就在小贩视线被人遮住,顾尧也放松警惕的时刻。本是立于管家背后的“肉球”却是突然飞奔向摊铺,从小锅里捞出汤圆,就全部塞进了自己口中。
“啊呜啊呜……”大口咀嚼的声音接连传来,直到周围众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肉球”却已是将最后一口汤圆咽下。
“唔……唔,他们都是骗子!他家的汤圆难吃死了……”
一语未尽,其脸色却是陡然变得通红,双手更是捂着肚子,痛苦地大嚎起来。
第二百九十七章 来此地,是为了入世啊!
夕阳即将落山,只余一抹残辉映印天穹。
一片昏黑之中,大少已是行至了那堵城墙之下。
他伸手触摸墙砖,理所当然的,传至手上的唯有粗砺的坚硬质感。
再次低头看向白符,浮于符箓之上的那根殷红“指针”一动不动,确确实实地指向着城外方向。
没什么可犹豫的了!顾尧最后深吸口气,将身上残余的法力尽数调起,一股脑儿地汇入了白符之内。
当从符上散发的红芒浓郁到极点的时候,顾尧嘴唇一抿,眼睛一闭,学着方才那名小贩的模样,狠狠向城墙一头撞去。
“啵儿!”
耳边似传来声气泡破碎的微响,身体也似突破了一层粘稠弹性之物。
而顾尧也与此时停下脚步,缓缓睁开了双眼。
映目而至的,已非刚刚的夕阳西下、暗淡昏黄,眼前所见之景,竟像是重新回到了旭日高升、天光大盛之刻!
极远之处,云笼雾罩下,是几座形态略显朦胧的高山。山腰、山峰处有阁楼建筑若隐若现,还有奇异飞鸟绕峰盘旋……这种种一切组合起来,极似传说中的仙家胜境。
视线慢慢回收,掠过茫茫雾海直至身前约七八丈远处,则是一座高愈六丈的巨大牌楼。
牌楼的建筑风格内敛低调,灰砖表面遍布暗纹,绿瓦之上不乏青苔。
牌楼之上正中心处,一块方形石碑安然嵌放,碑上两字金光熠熠,与牌楼低调内敛的风格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那二字乃是“督道”!
“难道,这座牌楼就是老道嘴里的督道大门?”
仰望着这座巨大牌楼,顾尧不禁想起了刘能老道曾向他提到过的关于道督卫的只言片语。
按着老道的说法,欲入道督卫,必得有道派荐书,否则,就连那座督道门都过不去。
而他此刻手持白符荐书,不远处的督道门楼更是历历在目,加入道督卫,貌似已无什么障碍。
怀着激动的心情,顾尧当即朝牌楼走去。
牌楼之后雾霭重重,什么都看不清切。而就在他踏足牌楼之下,一步迈出与那些云雾接触的刹那,云雾竟像拥有了生命般倏忽涌来,将他的身躯层层包裹。
一道淡淡的白光闪过,再看牌楼之下,空空渺渺,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
一阵轻微的天旋地转后,大少在一座古意盎然的院落中睁开了双眼。
方才看到督道门楼、以及门后别无他物只有无尽的袅袅雾气时,他就猜想过这座门楼怕还连接着一座传送法阵。
果然,踏身入门后,他就被送到了这里。
仰头所见,巍峨的山峰高阔壮丽直入云霄,由此也可推知,他此刻所置身的院落,应该是在这座山的山腰某处。
这座院落不大,地面铺就青石,院中所立房屋不过只有七八间,且都是青砖青瓦的一层平房。
在他身后还有一道简陋的木制院门,门框上挂着一块方向朝内的青色木牌,牌上有字。
“丙廿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这座小院的编号?”
心头既升起疑惑,顾尧就想走出院落,看看门外风景,也顺便看看院落周围是否还有其它类似的小院。
可不等他脚步迈出,一声训斥就陡然从院中一间屋内冒出,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
要知道,自他先前借助白符“穿”过城墙至此,还未曾见过一个人影,此刻陡闻人迹显现,哪里还敢耽搁?当即就循着声响凑了过去。
训斥声传出于院落东侧,一间门扉敞开的小屋之内。
等到顾尧行至门口,小心翼翼探头向屋内望去,只见里面正有一名须发斑白的中年道士,正在对着一个年轻胖子厉声呵斥着。
话说那个年轻胖子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先顾尧一步跨入此间的汤圆小贩。
顾尧在门口探头探脑,居于屋里的二人自然也不会对他视而不见。奈何此刻正值道士训人的关键时刻,所以也就对他睁只眼闭只眼,暂且先晾置在了一边。
至于站在屋内躬身听训的小摊贩,则更是噤若寒蝉,不敢向门外看上一眼了。
“贫道已不知和你说过了多少遍,你们来道督卫,降妖除魔并非根本,真正目的还是为了入世修道。可不能仗着有几分修为在身,就小看了天下百姓,行那招摇显圣的勾当!”
“百姓虽弱,甚至有时还稍显愚昧,但你可不要忘了,这人世的根基,恰恰就是在这些看上去羸弱不堪的芸芸众生身上!做为修士,你唯有放下所谓的高傲,专心投注于这凡俗世间,才能寻到蕴藏在其中的道妙至理,这才是师门让你们来此修道的真正原因啊!”
一通疾言厉色兼之苦口婆心说完,中年道士才像是终于看清了摊贩脸上的鼻青脸肿,嘴里的斥语也终于落幕,变成了声声冷笑。
“哼,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好歹也算是修出几分法力的修士,竟被几个凡人打成了这样……如今既然你已使用了道派荐符,想来是不会在这雍京城继续浪荡了吧。你小子,终于要决定真正入世了么?”
“对!对!师叔,师侄我经过今天一事,才发觉自己对这世间百态所知有限,也终于知晓了师门派我等来道督卫入世修行的良苦用心。师侄我,我,再也不敢妄自尊大、以仙人自居了!”
独自站于门外,顾尧眼瞅着屋内一场斥责终于落幕。
虽然他此刻还不晓得屋内二人的身份,但仅从方才一番对话也可以推断出:这名中年道人明显是道督卫中人,而他训斥的汤圆小贩则是与他出自同一道派的师侄。
这名小贩此番前来,竟也是为了加入道督卫。只因其先前贪图“仙人”声名,故才遭遇了一番人世毒打,从而耽误了报到行程……
“喂!门外那个小子,看了半天你也该看够了吧,还不赶紧给道爷我滚进来!”
一声轻喝陡然从屋里传出,打断了顾尧的遐想。
虽说这声轻喝的语气不似方才训斥摊贩时那般严厉,但顾尧依旧能从中感受到浓浓的生分。
呵!这估计才是官府中人,迎接新丁的正常态度吧。
嘴角适时挂出一抹笑意,大少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一步跨入了屋内。
第二百九十八章 揪头发
站于屋内,近距离偷眼打量中年道士,顾尧才看清后者所穿乃是一袭笼罩全身的玄色长袍。其袍服胸口处绣着两枚寸许长的白色小剑,望之令人凛然。
话说类似的袍服,他早就在与刘海石、李若眉师徒俩第一次相遇时见过,已知这袭长袍算是道督卫的制式衣装,至于衣袍胸口处的剑影纹绣,不问可知,乃是一种分辨身份的标识。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当日刘海石衣袍上所绣剑纹乃是三柄,哪怕是他的徒弟李若眉所穿长袍上,也绣有两柄小剑啊!
“你是何方修士?归属哪家道派?”
大少遐想之间,端坐于他面前的道士见他久久不言、不知礼数,不禁眉头微皱,问话的语气也就变得愈加冷淡起来。
“前辈安好!在下顾尧,至于所属道派嘛……”
闻听道士语气不善,大少连忙收拢思绪,依着上辈子去官府办事的习惯摆出副恭敬模样赶紧作答。
可他这一世踏身道途完全出自天劫大佬的安排,从未加入过任何道派,所以对于中年道士的第二个问题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复。
‘要不就说自己是牛芒派弟子?可这牛芒派已经被人灭去,虽说我在刘能老道临死前叫过他几声师父,可眼下这牛芒派都没了,我估摸着也只能算作散修了吧……’
许是见对方长久迟疑说不出个长短,中年道士的耐性终于有些消磨殆尽了。
他伸手一招,将大少手上白符摄来,蹙眉凝视其上,下一刻,他陡然发出一声惊呼:
“牛芒派?你是牛芒的人?!”
中年道士如此问话,极似顾尧前世所看武侠小说中“武当派?你是武当的人”这种句式。
可是,人家武当这种名字听着就很有牌面,此刻“牛芒”二字入耳,大少却直觉着对面道士貌似在骂他。
“这位前辈,这张道派荐表确实是牛芒派之物,可在下并非牛芒的人啊!”
顾尧躬身回话,将牛芒二字咬得极重,努力与与其读音相似的另外两字做着区别。
但是此刻,中年道士却望着手中白符陷入沉思,竟似对顾尧的回话完全没听入耳里。
顷刻间的沉默后,其突兀起身,目光灼灼紧盯顾尧,尔后更是一步跨至大少跟前,并伸手抚上他脑后一缕头发。
“前辈,你这是……”
顾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万没想到眼前这个道士竟还有这等癖好。
手中长剑前伸挡至胸前,但不等他握住剑柄,头上就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自己脑后那缕头发,竟已被道士给生生拔下!
一把薅下大少几缕头发后,中年道士貌似已失去了继续说话的兴趣。
他径直迈出小屋,越过院墙木门,跨入了院落之外的袅袅白雾中,只余大少站在原处,伸手抚摸着脑后疼痛处,心头惊诧莫名不已。
“这位……顾道友,在下莫龙,是宁州药神谷弟子。”
身后突传一声问候,顾尧回转身来,正对上那名汤圆小贩笑语盈盈的双眼。
看到小胖子向自己问礼,顾尧压下心头惊疑,已是做好了回礼准备,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姓莫的小子下一句话,却令他陷入了更大的诧异。
“恭喜道友加入大梁道督卫,今后,咱俩就是同僚了!”
“什么?!你说我此刻已被道督卫收录了?怎么可能!方才那个道长连我的出身根底都未问明,怎么可能如此就将我收归卫署?莫龙道友,你还是莫取笑在下了。”
顾尧一边失笑般地连连摇头、对小胖子莫龙的说法予以否认,一边整理心情,将思绪再次投注在中年道士方才的奇怪举动上。
可不曾想,莫龙的下一番话,当即就将他的心头疑惑一下解去。
“哈哈哈,顾道友有此疑问,看来是对道督卫收录新人的流程一概不知啊!”
眼见顾尧问询的眼神望来,莫龙也是乐得解惑。
“道友既持道派荐书来到此处,看来师门长辈应该也与你做过叮嘱了。”
“欲入道督卫,道派荐书绝不可少。因为只有凭借它,你才能激活安置于督道门后的传送法阵,从而抵达道督卫的总部。”
“如你我这等只是将将修出法力的修士,传送法阵会自动将咱们送到这种丙字号小院,若你修为高深,则会被送至乙字号,甚至是甲字号院落!”
“每座院落中都有一名负责接引的督卫——就像咱们此刻所在的丙廿三院落来说,接引之人不巧,正是在下的一名师叔,名唤姜问清……”
说到此处,莫胖子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些讪讪。
“顾道友,你莫看我这位师叔爱唠叨,行为也有些直楞乖张。可他内地里可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呀。”
“他方才揪下你的头发并无什么恶意,实则是已经认同了你的身份,取你些发丝,去卫署总部处占卜一番罢了。”
“占卜?!”
闻听到这俩熟悉的字眼,顾尧霍然抬头,目光中疑色又生。
“不错!就是占卜!你得知晓,这道督卫名为大梁一部官署,实则却是咱们修士借以入世修行的一个组织。”
“既为高高在上的修士联盟,那咱们甄选收录新人的方式,自然也和寻常江湖帮派不同。只需从你身上取些血液发肤,交于擅长此道的道友做一番占卜,那自然就能得出你的出身根底等相关信息。此种方式,不知比那种直接询问安全可靠多少……”
胖子还在这里喋喋不休,卖弄着自己的见识。可他却是不知,当听到道督卫通过占卜就能获取一个人的信息的时候,顾尧的心已是不自觉地紧紧揪起。
话说他当然不惧道督卫知晓他这一世的根底。他怕的是道督卫有高人通过卜算,测出天劫大佬的存在痕迹。若是那样,也不用等他顾某人“独战一世”了,明年的今日怕就是他的祭日。
‘应该不会如此吧……记得天劫大佬逝去前曾说过,我还有六十年时间,这六十年,怕就是祂遮掩天机,为我喘息成长所争取的时间了!这段时间之内,天下无人可知我的真正底细!’
心头刚刚安定,小屋之内,莫胖子略带迟疑的问话就已小心响起。
“顾道友啊,你方才与我那姜师叔说你出身于哪家道派来着?是不是……流氓派?”
第三百章 充当护卫
“聊斋之喷你一脸”!
明月高悬,雍京长乐坊东侧城墙的某处,随着两道淡薄的白光晃过,两个年轻人也从那处现出了身影。
突兀间从“白天”重归黑夜,二人的双眸都止不住的接连疾眨几下。
不过很快,当视力适应眼前黑暗后,他们的表现举止却又截然不同。
二人当中那名体型肥胖者,先是快速返身看了城墙一眼,确认身后无人后,方才皱起眉头,从袖口中摸出几粒碎银。
他将几粒银子抛上抛下,嘴里也是嘟嘟囔囔,瞧那表情,似乎是在抱怨着什么。
与莫龙充满怨念的表现相比,身姿挺秀的顾尧就无疑沉稳了许多。
他与莫龙并排站着,对于身侧同伴的怨言毫不搭腔。
事实上,大少此刻大脑飞速运转,还未将在道督卫丙廿三小院中的一幕幕场景完全消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方才在道督卫那座小院中,当姜问清将两件“制服”交予他们二人后,还叮嘱了一些关于道督卫的常识,及今后行事的注意事项。
不出大少所料,他们手上这件胸口绣剑的玄色长袍,乃是一件拥有防御之效的低阶法器。
按那姜道士的说法,只要身穿长袍,引自身法力激活附着其上的法阵,就可无惧凡俗刀枪。
当然,至于激发的防御力到底有多强,归根到底还是得着落在修士的自身修为上。
此外,就像顾尧先前猜测的那样,衣袍上所绣剑纹确实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像他和莫龙这等制服上只纹一柄短剑者,毫无疑问乃是道督卫最低等的卫守。
而衣服胸口处纹有两柄短剑的,就可称之为督卫了。大少后来曾私下问过莫龙,得知,道督卫中的督卫,修行境界一般也皆是入道境。只是因为他们的境界比之寻常卫守要来得稳固,加入道督卫的年限也相应长一些,故而身份地位就比卫守要高。
换句话说,若道督卫中的卫守是临时工的话,那督卫就可算是正式工了。
督卫之上俗称府卫,已经具备了外出雍京、巡视一府的资格。他们制服上所绣剑纹已是三柄,而他们的修为也皆达到了入道巅峰,有的甚至已是突破到了金丹境!
与府卫同理,当一修士修为臻至金丹巅峰,甚至成就外相时,他就可申请成为一名州卫了。相应的,那时他所穿制服上的剑纹就有了四柄!而据说四剑纹制服的防御力也是直线飙升,比之前三种法袍的防御力不知强出了多少!
州卫之上就是道督卫的几大督主,据说他们中的修为最低者也是外相境巅峰,而他们所穿法袍上所绣的图纹也不再是寻常短剑,已是变成了一柄威势赫赫的巨剑……
介绍完道督卫中的修士等级,姜问清还再次向他俩强调了下道督卫的性质。
表面上看,道督卫只是大梁朝廷的一部机构,但其实质上却超脱于朝堂,是大梁境内的修士借之入世修行的一个联盟组织!
道督卫行事神秘,又兼之修道之士天性淡泊、超脱物外,故而其存在并不被大梁境内的大部分人所知。
在梁庭官场,若官职未达州府等级者,一般是无人向他们主动提及道督卫的。
但在雍京城内,借着天子脚下的便利,知晓道督卫之存在者却是比比皆是,只是出于一些讳莫如深的原因,也无人敢公开宣扬道督卫的存在,只有在遇上一些诡异莫测、凡人难以处理的事件时,他们才会上报朝廷,并由朝廷借助特殊渠道通知道督卫来解决这些“难题”。
前文早已提过,道督卫的职能之一就是斩妖除魔,此外,它还负有监察神道,守序阴阳,以及避免天下各大道属、各家道派相争,维持修道界秩序的重任。
而当将这些职能层层分解、并按照督卫等级罗列排序后,就变成了道督卫中修士日常的工作任务。
各级督卫按自身修为等级的不同,可以在相应的卫署小院领取不同的任务。
完成任务的过程于修士来说恰是一场入世修行,而当他们完成任务后,还可依据贡献获得一定奖励。
这些奖励一般不涉凡俗金银,几乎全是些辅助修行的器物。例如一些蕴含不同术法的传道玉石、不同功能的法器、甚至有时还有修道功法、传说中可以直接“种”下道缘意象的种道玉……
洋洋洒洒一通长篇大论讲完,姜问清看着顾尧和莫龙最后交代,别看他俩此刻修为低下,只是将将修出法力的修士,但既入道督卫,就得承担起身为一名卫守的职责。
姜道士给他俩布置了一个任务,让他们先给大梁朝堂上一名官府大员做一年护卫,并言明这也是寻常修士进入道督卫后所接取的最为普遍的任务,其目的之一就是要磨砺修士傲性,令修士能切身体会人间欢苦,领悟道真……
临到最后,道士还分别给予他俩每人各五两银子,并说这些银两是他私人对他俩的赞助,算是在这雍京城入世生活的起步资金吧……
……
发散的思绪慢慢收拢,身侧胖子的抱怨也就渐渐清晰地传入耳际。
“呵,五两银子,还特么不够小爷我塞牙缝的!谁人不知居雍京大不易,就凭我们俩不比凡人强多少的小身板,又该怎样生活?难不成再让小爷我卖汤圆去?”
莫龙开始卖弄心思,琢磨起了该去哪里寻条生财之路。因之前刚受过姜问清的训导,他此刻倒也不敢再用“仙人显圣”这样的套路去寻摸银钱,只是一门心思地思虑着该用何法去维持生计。
“莫道友莫要多虑了。”
顾尧突兀出声,打断了莫龙的搜肠刮肚。
眼前这小胖子对修道界的知识或许是门儿清,但顾尧与他接触下来才发现,其人对这世间的人情世故却是大多不懂。
“道友,咱们好歹也算是修道之辈,难道还真愁寻不到生存之法?莫要忘了咱们的任务呀!”
“你是说……”
“没错!既然姜前辈叫咱们来为他人充当护卫,那这生活开销自然也就着落在那人身上了,哪还用得着咱们自己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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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这是连底裤都扒了啊!
迎着莫龙携有强烈好奇的目光,顾尧郑重抬头,缓缓说道:“道友怕是听错了,在下方才说得并非什么流氓派,而是牛!芒!派!再者,我也并非是那牛芒派弟子!严格说来,在下应该算是一个散修吧!”
当下,顾尧就将他这段时日偶遇刘能老道后的一番经历与莫龙简略说了一遍。
当然,在此过程中的一些关键细节他做了适当修改,例如他并未提及刘老道欲收他为徒的始末,只言自己在机缘巧合下帮了刘能老道一个大忙,故而才被对方赠予了加入道督卫的荐符……
“哦!怪不得道友对这道督卫如此陌生,原来你还真是一个散修啊!啧啧啧……没有借助道派之力,单凭自己一人就修出了法力,看来道友还真是天生的悟道种子呢!”
顾尧一番叙述刚刚讲完,莫龙就已赞叹出声。话说他倒也不曾怀疑顾尧的讲述有假。
试想一下,若这个姓顾的修士所持荐符真的来路不正,其势必难以通过道督卫的卜算。到时候,当他拿着这张或偷或抢来的荐符就想混入道督卫时,必定将是一场寻死之旅!
“对了道友,你方才说赠予你荐书的前辈来自牛芒派,可是那个坐落于瀛洲、极善占卜之术的牛芒派?!”
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小胖子莫龙的音调陡然提高,看向顾尧的目光也像之前的中年道士般,变得凝重无比。
“是不是瀛洲那个牛芒派我可不知,反正当日那名前辈在与我一道灭掉狼妖后就已因伤重逝去,并未来得及提及他所属道派……莫道友,难道这个坐落在瀛洲的牛芒派,还有什么大的来头不成?”
“哈哈,顾兄身为散修却是不知,这牛芒派极善占卜之道,在咱们修行界素有威名。旁的咱不说,据在下师门长辈讲述,就连当初这道督卫的成立,都是由牛芒派先祖首先提出的呀!”
“怪不得刚才姜师叔一看你的道派荐符就大惊失色,原来其竟是来自于大名鼎鼎的牛芒派啊。顾兄,若说方才你加入道督卫还只有八成把握,那么眼下这等把握已经变成了十足十!只是,可惜呀……”
小胖子说到关键处的话锋一转,令大少好悬没背过一口气去。
话说他对于修道界的识闻本来就是一知半解,只要有这等倾听机会就绝不放过。故而虽然此刻恼于这个胖子说话只说一半,但还是耐起性子做起了捧哏。
“可惜什么?道兄但讲无妨,可是这牛芒派最近发生了什么变故?”
“顾兄所言不错。按说这牛芒派善于趋吉避凶,可就在去年,这个道派竟不知为何被一神秘势力于一夜间所灭!”
“想来顾兄路上遇到的那名前辈,就是从道派被灭的灾厄中侥幸逃脱的。他将这张书有牛芒派名讳的道派荐符送你,而你又凭此符加入了道督卫……你与这家灭亡的道派既已有了此等缘分,今后在这雍京城入世修行,可得万分小心啊。”
莫龙的话令得顾尧心中暗自一惊,话说自打他从老道身上搜出白符后,其实也曾思虑过这个问题,但每每想到自己并未真正加入牛芒派,不过只是借用了对方一张荐书时,心头就会生出浓浓的侥幸。
可眼下却从这个胖子口中得知,他今日此举恐怕还蕴有不小的危险——吁,看来这个修行世界的危险,还远在自己预料之上啊!
只是,若今日不加入这道督卫,他又能从何处寻得足量的妖魔鬼怪助他恢复修为?又该凭什么去寻找母亲和婴宁?!
心头凝重间,院落外的木门无风而开,方才匆匆离去的中年道士复又重新归来。
“姜师叔!”
道士刚刚踏进小屋,莫龙就躬身施礼,站在他一侧的顾尧自然赶紧照做。
但这名姜姓道士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两个年轻人对他施加的礼数上,只管自顾自从怀里摸出一张写满文字的笺纸。
“顾尧,顾重华!”
道士开口第一句话,就令得大少心头一震。若他没记错的话,方才向这道士自我介绍时,他只说过自己的姓名,并未提到过自己的表字啊!
可不管他心中如何震惊,中年道士的朗读声已是不间断的传来。
“顾尧顾重华,江州潞阳府阳信县人氏。父亲早亡,母亲失踪……”
“其人自幼读书甚笃,十九岁考中秀才,入读潞阳府新月书院,后又进入江州金华白鹿书院求学……”
“……此子身上已具法力,修为当属入道境界。至于将其引上道途之人,怀疑乃是三百年前道督卫驻江州金华府的府卫首领,柳穆侠……”
“经卫署占卜司卜测,顾重华出身根底清明,建议将其纳入道督卫署。凡其今后入世、及任务安排等相关事宜,暂时交由丙廿三号督卫姜问清负责。待其三年观察期满,且修为稳固之后,再行安排定夺……”
长长一篇诵读,姜问清虽是念得面无表情,顾尧在一侧听得却是惊心动魄。
他万万没想到,道督卫中的这个占卜司单凭他身上的一绺头发,就几乎将他的所有信息给连根刨了出来,这几乎是将他的底裤也给扒掉了呀!
‘幸好天劫大佬给力!凡是涉及到生死大秘的信息,一个都没有泄露!还有,这篇档案里竟也未提及我和刘老道的接触,更没说起过牛芒派荐符落于我手的经过……是因为这些事情他们未曾占卜而出?还是觉得我与这牛芒派之间的丁点缘分实在是不值一提?’
虽说听完自身“档案”后,顾尧难免生出些许疑惑,可一想到他今后不用再为“荐符乃是从牛芒派而来,今后在雍京修行或有危险”所发愁,还是感到了一阵轻松。
读完了顾尧的出身“档案”,以及道督卫对他的收录决定后,中年道士的脸色已是变得温和了许多——敢情他方才故意摆出张臭脸,竟是故意和顾尧开玩笑的呀。
道士复又扭身,从背后隐藏的阴影里拽出一个包袱。包袱打开,里面赫然是两套玄色长袍。长袍翻动时顾尧已是看得分明,在这两袭长袍的胸口位置也绣有短剑纹路——不过只有一柄剑纹罢了。
“重华、莫师侄,恭喜二位,今后,咱们就是这道督卫的同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