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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蜗牛和鹰     聊斋之喷你一脸txt下载     聊斋之喷你一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顾尧之死!

    “鬼尊老祖!望您念在往日我供奉勤勉的份儿上,帮小子我诛杀此僚!今日之后,我会尽快将五千童男童女奉于坛上,绝不敢食言!”

    袅袅高空中,身高已不足四尺、变得就像一个侏儒般的鬼雄大人目眦欲裂,桀桀狂笑着许下承诺,并顺带宣泄着对顾尧的滔天怒意。

    今日若没有这个突然杀至的人道剑修,它王虎本该借助阳鬼补齐道基,并于日后修为精进、大展宏图的。

    但是此刻,手下鬼军几乎死伤殆尽,而它自个儿也因召唤黄泉鬼尊而大伤本源。

    另外,寻常鬼物或许不知鬼道大尊到底是何等样的存在,可它身为一方鬼雄,又岂会把握不到其中的轻重?

    像这等位居于道属绝颠的存在,哪怕其只是一道不及本尊亿万分之一的分身,岂是说召唤就能轻易召唤得了的?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果然,就在它的承诺将将脱口之后,浑身煞雾蒸腾笼罩、自今晚现世后还不曾开过口的靛首巨鬼突兀说话了。

    其声若阵阵雷霆滚过耳际,同时还有宏大回音从人心底隆隆生起,叫人从内至外,充分体会到了鬼道巨擘的无上威严。

    “十万童男女,不可怠慢!”

    言罢,祂也不管王虎脸上蓦地变得为难至极的神色,而是似缓实快地抬起一条巨大的手臂,伸手从脑后的浊黄光圈上稍稍掐下一缕。

    下一刻,它粗壮的、青黑色的手指冲着顾尧轻轻一弹,姿态随意的就像甩飞一团偶尔沾染到手上的小小污垢。

    可与此同时,正仰首站在地上、直面鬼尊这随手一击的顾大少,却全然没有这种轻松写意的心境。

    他感到随着那滴黄泉液珠从鬼尊指上将将弹出,周遭的天地万物,竟也在刹那间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

    肆虐于此片山脉的、长久不绝的阴风一下消逝了,浓浓鬼雾也停止了整夜不休的翻腾,就连身周不断响起的厉鬼惨嚎,也于刹那间突兀失声……

    此方天地就此定格,唯有——

    那颗从黄泉鬼尊手上弹出的浊黄液滴,在顾尧眼里愈来愈大、愈来愈宽、愈来愈响!

    雄浑如湖泊,滔滔似江河!

    经过不到百丈的飞跃,原本芥子般大小的液滴,竟已化成了一条宽达数十丈的滔滔大河!

    浊黄河水隆隆,冲着顾尧迎头兜下。而直到此刻,先前一直迫于鬼尊威压而一直无法移动的大少,才终于在这生死危机中挣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忍着从身上各处传来的莫名剧痛、搜罗起周身筋骨蕴藏的所有法力。顾尧蓦地大吼开声,挥剑疾斩。

    头顶处,浊黄大河哗啦啦直冲而下,对于这道来自鬼道大尊的攻击,大少不敢奢求将其劈散,只想着能阻挡一二,以帮自己挣得一丝脱逃的机会。

    只是,滚滚河水冲刷而过,顾尧用尽力气斩出的剑式,竟再一次如同先前劈砍浊黄液柱一般,像是完全砍在了空处!

    剑锋所经之处空空如也,依旧没能对这道从天而降的河流造成丝毫的影响!

    而与此同时,无尽浊黄自然也从上到下覆满了大少整个身躯,竟也未给他带来丝毫不适的感觉!

    这?!难不成这条“河流”只是一种障眼术法?其实黄泉鬼尊真正的攻击还未到来?

    心头方生此念……

    下一刻,他就陡觉自己的身体蓦然一轻,然后,整个人竟是犹如腾云驾雾般,袅袅然地飘升了起来!

    眼下发生的一切惊变,无疑令得顾尧心头疑窦大生。

    侧目扫去,视线所能看到的范围越来越大——这是随着身体飘升而引来的自然结果。

    而在头顶处,那身躯巨大的黄泉鬼尊,竟也似对他失了兴趣。鬼尊巨大的靛色头颅此时已是重新抬起,其目光悠远、且百无聊赖地看向无尽远处,就像此间之事已然尽了,再也没有了祂老人家出手的必要……

    可是!可是作为今晚祸乱叠陀山的“罪魁祸首”,他顾尧顾大少明明还活着……啊?!!!

    一声乍然响起的惊叫,为叠陀山周遭山地上残存的厉鬼哀嚎,掺入了一些别样的音色。

    这声惊叫正是来源于顾尧!

    没错!他此刻确实是在空中不停地飘飞升高,可他此刻终于发现了,在他这具飘荡飞起的“身体”下面,竟还有一副与他一般模样的躯体留存在了地面之上!

    只见地上那名顾尧依旧保持着挥剑劈砍的姿势,其脸上的神情充满了不甘愤恨,可是却已完全僵硬定格!

    另外,因已失去了法力供给,他手上巨剑也恢复了原始形态,变回了二尺长短。

    那个顾尧身上生机已绝,而这,也正是大少此时歇斯底里、失却了往日从容的根本原因——地上那个顾尧,哪里是旁的什么外人啊,那是他顾大少的躯壳,是他顾尧赖以在人世生存的根本!

    原来在方才那条浊黄“河流”冲刷之下,他的魂魄,竟已被黄泉鬼尊从身体中给强拘出来了。

    他顾尧此刻,竟已是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

    头顶不远处,王虎得意嚣张的笑声阵阵传来。

    “今夜毁我鬼营的人道剑修,竟然死不自知?!原来竟是如此一个糊涂虫?!哈哈哈……”

    王虎张狂地大笑着,尽情释放着顾尧今晚给予它的压力。

    在它的狂笑声中,偶尔还穿插着丝丝吸溜口水的隐秘声响,将它对顾虑魂魄的觊觎显露得淋漓尽致。

    只是,虽说人族修士的魂魄殊为难得,乃是顶级的大补之物,可它王虎此刻却也只能眼巴巴看着,丝毫不敢伸手摄取——

    黄泉鬼尊的分身还在当场,像这种级别的战利品,它一个小小鬼雄也就只能在心里悄悄惦记惦记罢了。

    ……

    歇斯底里地叫喊过后,顾尧缓缓停下了这种无谓的举动。

    死亡来得如此之快,快得完全超出了他的反应!至此魂魄离体之刻,他又能有什么办法逃出升天?

    头顶处,青黑巨手缓缓逼近,那是黄泉鬼尊压下手掌,欲将他的魂魄摄去吞服。

    但就在这种绝望至极的时刻,在他飘升着的魂魄的正下方,在他躯体所在的那处地面上……

    “刺啦!刺啦!刺啦!”

    这是电光爆裂的脆响!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这是……被“夺舍”了么?!

    青黑色的巨手当头罩下,即将触及自身魂体,可当此危急关头,顾尧依旧想不出什么脱身之策。

    一切貌似已成死局。

    但就在此时,突地,在顾尧的魂魄下方,竟猛然间射出一道刺目至极的紫色电光。

    那道紫电长愈数丈,近乎剑型。其激射而来,快速绝伦,绕过顾尧魂魄,径直冲向了黄泉鬼尊五指张开的巨大手掌。

    “轰!”

    出人意料的巨大爆响后,鬼尊的那只手掌竟被剑型紫电一下撞散!

    无尽的魆黑煞气从鬼尊断折的手腕处轰然爆发,搅动四方风云煞雾,汇成重重汹涌的气浪风暴,将顾尧的魂魄、以及躲于一旁观望的鬼雄王虎,统统吹飞到了数十里开外!

    “嗷!!!”

    陡然遭此痛击,鬼尊分身明显也是难受不已。

    其仰天一声咆哮过后,也不管身体下方尘雾飞扬视线不及,当即就从脑后的浊黄光圈下狠狠扯下一把黄泉之水,咬牙切齿地狠狠掷向了剑光射来之处。

    一切,就像顾尧先前“临死”时经历得那幕一样。

    那捧黄泉水自打从鬼尊手上投射而出,当即迎风就涨!

    一丈之后,其膨成了一线小溪;十丈之后,已然化成了一条大河!

    待其落至鬼尊脚下,早已浩浩汤汤汹涌澎湃,变成了一条宽愈百丈的滔天大江!

    大江裹挟着比之顾尧“临死”前感受过的、强悍数倍的伟力汹涌砸下,在这个过程中,还有诡异的天地异力加诸成笼,欲将出剑那“人”的行动死死禁锢,令其反抗不能……

    但是,一道从地上升腾而起的犀利剑幕,却将鬼尊的种种算计尽皆斩断!

    剑幕先是迎上了大江,只是这次,这条黄泉浊液所化的江河却再不能如先前般视剑锋为无物!

    随着泛着浓郁紫光的剑幕一划而过,宽愈百丈的江河被应声从中劈作两半!

    两股半江之水继续分流激涌,冲散了地面附近的煞雾,荡平了尘嚣喧沸的沙土。

    从而露出了地上,那名正缓缓收剑的年轻人的躯体!

    当出剑之人的行迹暴露之后,无论是身达百丈的黄泉鬼尊,还是置身数十里开外、终于稳住身形的王虎和顾尧,尽皆心下大骇!

    相比较而言,黄泉老祖忝为鬼道大尊,见识也最为广博,在经历了最初的惊异之后,祂的心绪也最先安定了下来,只将脸上的愠怒不屑渐渐隐去,换上了一副凝重谨慎的神态。

    可在远处天空,王虎和顾尧就没有这等见识,以及强大的心理调节力了。

    此刻鬼雄大人死死盯着地上那名年轻的身影,刚刚那抹犀利剑影虽让它心悸,可却远远及不上那“人”本身带给它的震撼!

    它想不通,明明已是一个死去之人、一具无魂躯壳,怎的就能复起站立,并挥出那等与鬼尊分身抗衡的强大剑光?!

    想不透其中蹊跷,自然而然地,王虎就调转目光,扭头看向了地上那具身体的主人——此刻与他一道漂浮在空中的顾尧,的魂魄。

    谁知这一看不打紧,这一细细打量下来,王虎却见剑修脸上竟也是一副震撼至极的神色,并且在这抹震撼当中,还隐隐透着掩盖不了的深深恐惧!

    要知道,地上那具身体本就是这个人道剑修的啊!所以对自己身体所发生的异变他绝对不可能不知!

    所以,他此刻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

    灵魂悬浮于天空,自个儿的躯体却能在死后独自战斗……这等诡异景象放诸于任何一个外人身上怕都会惊诧莫名吧。

    顾尧此刻也在惊诧——其实他此刻不但在惊诧,还在害怕,还在绝望!

    有黄泉鬼尊当面,他的躯体当然不会发生类似于外邪夺舍的情况。

    只是,身体之外的邪鬼触及不到他失去魂魄的身躯,那对于他身体之内的“邪鬼”呢?

    要知道,在他的体内气海中,可还隐藏着一个随时伺机“接管”他身体的天劫大佬呢!

    早在他眼角瞥见黄泉老祖的手掌被一剑摧毁的时候,大少心里就曾咯噔了一下。

    那抹熟悉的剑影,以及覆满飞剑、长达丈余的无数道狂烈电丝,无不显露出比在他手中强沛的多的威能!

    尤其是之后,当黄泉鬼尊因为发怒而故技重施,欲用黄泉江河再次冲刷地面的时候,又是一道长近百丈的恢弘剑光陡然临世,将鬼尊这一诡异术法彻底破去……

    试问一下,若不是藏于体内的天劫大佬出面接管了身体,他的身体又凭何施展出那等犀利的御剑之术?又凭何挥出那等恢弘的剑幕光华?!

    所以顾尧才会感到深深的恐惧。因为严格来说,他此时魂魄离体,是真正意义上的身不由己,对天劫大佬的“夺舍”实在是无能为力。

    此刻,支撑着他尚未陷入完全崩溃的,只剩下了心中一抹小小的奢望了:

    “请问大佬哥,这次您是打算租借呢,还是常住啊?小子心里,实在是惶恐的紧呐……”

    ……

    就在顾尧心中恐惧和绝望交杂而生的时候,远在数十里之外,黄泉鬼尊和天劫大佬的新一轮争锋,已然拉开了帷幕。

    话说此二人皆是人狠话不多的类型——黄泉鬼尊是因身份尊贵,故而不屑于在寻常小修面前吐露心绪;而天劫大佬么……瞧他此刻占据着顾尧身躯,一双眸子中除了淡然冷漠外别无它色,一看就知是个惯于用剑讲话的狠人。

    见自己用黄泉水化作的江河被一剑斩开,黄泉鬼尊脸上的最后一丝不屑终于彻底隐去。

    此时,祂先前被飞剑击毁的手掌已经复原,两只手掌握拢下,一个诡异的鬼道法印被其掐指捏出,再配合上从巨口中喷出的一声大道真言——

    “临!”

    大吼之后,黄泉鬼尊脑后,类似于佛陀圆光的浊黄光圈轰然爆裂分解!

    无穷无尽的黄泉液滴从分解的光圈中激射而出,化为道道浊黄色的箭矢,向着天劫大佬所在之处破空轰去。

    而面对着这种铺天盖地毫无死角的攻击,顾尧的身躯却只是将二尺短剑轻轻投于脚下。

    下一刻,他双脚踏上剑身,而脚下剑体也于刹那光华大涨……

    咻的一声,其人已是冲天飞起!

第二百四十三章 鬼尊……要逃了?!

    凭虚御剑,电掣风驰!一直是大少踏足剑道以来的梦想。

    可是长久以来,他一来是悟不透此术施法之要,二来也寻不到高人传授其法。只能在午夜梦回之际,可怜兮兮地怀抱短剑,臆想着自己御剑乘风、一日千里的飒爽豪情……

    但在此刻,他魂居半空,却陡见自己的身躯竟是御剑而起,在无尽的黄泉之水化作的箭雨中闪转腾挪,片缕难以加身……那身姿之矫健,那体态之飘逸,哪怕此时占据身体的非他自己而是另有他人,他都感到情难自已,激动的“双眼”放光,竟看得有些痴了……

    与顾尧此刻表现出的“痴呆”不同,王虎居于半空,眼瞅着剑修身体在鬼尊的黄泉箭雨中见缝插针、辗转腾挪,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与道道箭矢擦身而过……它心中的震撼,已足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了……

    要知道,此刻与这剑修身体斗法的,可是它献祭十万鬼兵召唤而来的黄泉鬼尊啊!虽说这次降临的只是鬼尊的一具分身,所蕴鬼力还不及其本体的万一,可祂的道悟见识却与大尊本体丝毫不差啊。

    就拿眼前这道箭雨之术来说吧,此术看似寻常,实则却是奥妙无穷!

    就王虎眼际所见,箭雨所到之处,处处空间为之冻结——哀嚎的小鬼动作顿止,流淌的云雾瞬时定格!当那箭雨落于地面,大地之上立显无数密密麻麻的坑洞,坑洞之内的山石并非是被箭雨击散,而是就此彻底消失,不复存在于此方世界了。

    可是!可是即便在如此恐怖的鬼道术法下,那剑修的身躯看上去却依然游刃有余!冻结的空间于他来说犹如无物,威能诡异的密集飞箭更是挨不到他身上一丝!

    作为一方鬼雄,王虎以往也曾与人道剑修打过交道,曾避过一些剑修的锋芒,更曾饮过一些剑修的热血。可他生前死后所见修士,御剑飞行者有之,却没有一个能比眼前之“人”飞得更疾,躲得更快!

    那么,远处那个剑修……的身体,到底是何方神圣?!

    无尽的惊骇恐惧激涌心间,竟迫得统领十万鬼兵的一方鬼雄,连手上的阳鬼都差点忘了吞噬吸收。

    ……

    黄泉之水化作的箭雨绵密迅疾,却不能伤到剑修身体一丝一毫。

    这个结果明显大大出乎了黄泉鬼尊的预料。

    鬼尊的脸色,开始由谨慎化为凝重了。

    青黑色的粗壮右臂前伸,臂端巨手轻轻一招,下一刻,正在空中缀着顾尧身体紧追不放的无数浊黄液滴刹那间陷入了极静。

    尔后,又由不得场上众“人”反应,这些液滴突又朝着地面呼啸扑下。它们没有白白砸入地面,而是径直射入了地上残存着的、依旧在凄厉哀嚎的厉鬼身躯!

    因王虎先前召唤黄泉鬼尊将这些厉鬼身上的鬼煞之气几乎掠夺殆尽,所以鬼物们苟延残喘下,鬼躯早就显出了崩裂之态。

    但是此刻,当这一滴滴黄泉液滴进入它们躯体,立时便有汹涌如海潮的煞气从它们体内由内而外生出!

    干瘪如骨的僵尸得煞气滋润,体态迅速回复充盈,并且在其背后,还有两条坚如铁石的骨翅生生从体内钻出,刹那间就将其化为了如同飞僵般的存在。

    鬼躯破碎的夜叉得煞气相助,身上的裂痕迅速修补,同时,它们的体型也开始了暴涨!独属于金丹境鬼物的气势从其身上散发而出,使得它们兴奋地嗷嗷叫嚣不休。

    此刻,场上残余的厉鬼数量其实早已不足一万,可在这些鬼物得黄泉液滴淬体后,各个皆是实力暴涨,几乎所有厉鬼都有了金丹境界的修为!

    根本不必等到黄泉鬼尊下令,淬体结束后,无论是僵尸还是夜叉,皆是不约而同地向着天劫大佬疾速冲去。

    虽然眼下鬼物的数量差之之前远甚,可它们此刻无论是从气势上、还是实力上,都超过了之前何止百倍?!

    大地震颤,云雾翻腾。厉鬼大军漫山遍野、天上地下,奔涌而来。

    顾尧魂魄飘于半空,感受着几近上万金丹厉鬼的疯狂冲击,忍不住骇然变色。

    若他面对此幕,哪怕拥有天剑术傍身,怕也不得不先暂避其锋。而天劫大佬若施展御剑飞举,估计也能安然脱身……吧?!

    形势的发展却是出乎了顾尧的预料,面对着这些从四面八方狂扑而至的鬼物,天劫大佬这次却并未如方才般一味躲避。

    他从悬于半空的飞剑上踏足走下,凌空虚立,只将一双淡然无情的眸子从一只只鬼物脸上扫过,似在……清点数目?!

    下一刻,大佬在第一只厉鬼距他仅仅只有十丈之际,才缓缓伸手握住飞剑剑柄。

    “分!”

    这是他今晚吐出的第一个音节,深沉悠远,不带半点人间烟火,却令远处时时凝注着他的黄泉鬼尊蓦然变色。

    “你!你是……”

    鬼尊一条胳臂伸直,粗壮的食指颤巍巍指着顾尧的身体,似在激动,又更似在恐惧。

    只是,不等祂将口中话语完全吐出,远处,天劫大佬手中的飞剑刹那间就开始变化了。

    绚烂璀璨的紫色雷霆从飞剑剑身上陡然迸发,小小的飞剑蓦然发出如同龙吟的惊天啸响。

    尔后,飞剑剑身开始剧颤,每颤动一下,都能在其旁边分出一道新的剑影!

    这个过程说来冗长,实则却是极短!因为当最先的那头僵尸尚未冲完这最后的十丈距离之时,在天劫大佬的身前背后,已是布下了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飞剑。

    置身于这座飞剑阵群中,天劫大佬犹如剑中帝皇。他举起手,轻轻一挥,刹那间,身周紫色剑光暴涨!

    因这乍然而起的剑光太过刺眼,半空中,鬼雄王虎禁不住的轻眨了一下眼皮。

    待他重新睁眼之后,目之所及,整座叠陀山中再无一只厉鬼留存。与那近万的金丹境厉鬼一同消失的,还有刚刚那些耀眼的电光飞剑。

    一脸傻楞楞的,鬼雄大人扭头看向了黄泉鬼尊所在方向。

    却发现鬼尊老祖此时已转过了身去,正伸出巨手急切切地撕扯出一条空间裂缝。

    黄泉鬼尊这是,要逃?!

第二百四十四章 恍如一梦

    两只巨掌拼命抓扯下,黄泉鬼尊身前,一条长约六丈、细如蚁身的漆黑裂纹迅速显现。

    阵阵阴冷的寒气透过裂纹缝隙不停涌出,带给顾尧十足的熟悉之感——这是阴间冥域的气息!

    裂缝之前,黄泉鬼尊身躯前倾,巨大鬼首却蓦地回旋半圈,看向了不远处正御剑向祂疾飞而来的天劫大佬。

    “嘎嘎嘎,好!真好!!剑屠子!本尊万万没想到呀,本是一次寻常至极的神绛,竟能获悉你归来的消息!当年你盗取天雷,害得我等长生不能……你等着!待本尊将此间见闻告知……”

    刺啦——唰!

    鬼眼所及之处,飞剑速度蓦然据增!这陡然间暴涨的剑势惊得黄泉鬼尊瞬间闭嘴。而与此同时,又有成千上万道龟裂的细碎纹路,从鬼尊巨大的身躯各处刹那浮现!

    一声爆响过后,鬼尊高达百丈的身躯炸成了一团巨大的浊黄气团。尔后,浊黄气团倏又凝聚,化为了一条长约十丈的灵动河流。

    河流如飘如带,似缓实急地扭身迎向了已然距它极近的天劫大佬,只余下原地处,一道只有凡人巴掌大小、同时又淡至透明的身影,桀桀狂笑着向着身前裂纹疾速冲去。

    ……

    在顾尧眼里,黄泉鬼尊自爆鬼躯、进而金蝉脱壳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

    而祂鬼躯炸裂所化的那条浊黄河流,这次却又有着十足的韧性。

    虽说这条犹如飘带的河流长不过十丈,但它辗转腾挪间灵性十足!不论天劫大佬飞向哪里,那河流几乎每次都能拦住大佬的去路。

    在这个过程中,天劫大佬自然不会任由这条河流逞威,每当河流临近自己身躯,大佬当即就是举剑就刺。

    只是,飞剑攒刺下,这条河流却并未像先前那条大江般被一劈为二,而是真如一条黏人的飘带般,趁机将剑身层层缠绕,继而攀上顾尧手臂,附上了顾尧腰身……

    一抹烦躁,终于爬上了天劫大佬始终古井无波的冷漠面庞。他微微低首,看着自己因被黄泉缠绕而一时动弹不得的躯体,而在远处,黄泉鬼尊的一抹真灵已然探入了空间裂缝,唯余下得意至极的狂笑透过裂缝隐隐传出。

    长达六丈的细微裂缝开始了合拢,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天劫大佬却是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任由已绕至他胸膛处的河流继续攀爬而上。

    而天劫大佬自己,只是微微张开了嘴巴……

    千分之一个刹那间,就有充沛的粲然紫电从他的口中凝汇而生。相距数十里之外的顾尧魂魄将将心有所感,下一刻,就有一道犀利无比的电光从他的肉体口中激射而出,直直射进了那条尚未合拢的空间裂缝里。

    “啊,这是天道雷霆……”

    裂缝之中,凄厉的惨呼刚刚传出便即刻戛然而止,唯留裂缝本身不断缩短,直至最后彻底消弭不见……

    “嗖!”

    顾尧身侧,远远旁观了远处一切的鬼雄王虎见大势已去,也顾不得继续吸收叶蒙这只阳鬼了。其鬼躯陡驾一阵阴风,当即就要往山外逃去。

    可它将将有所动作,就有一柄电芒包裹的丈余长飞剑,于半空截下了它的身影。

    完全没有丝毫悬念,王虎的鬼躯被飞剑一击轰散。同时,飞剑也裹挟着这股瞬杀鬼首的赫赫威势,向着顾尧魂魄激啸而来……

    眼前,紫灿灿的萧杀剑光袭面;耳边,轰鸣鸣的摄魂雷音滚来!

    这汹涌而至的杀机虽符合情理,只是却太过突然,生死危机下,大少只来得及闭上感官,期望着死亡那刻所受的痛苦能少一些、能快一些……

    灵魂识海中仅存的唯一念头,竟是希望天劫大佬夺舍后,能善待他的躯体。

    ‘毕竟,这副身体的模样,还是蛮俊俏的呀……’

    …………

    白露初凝,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叠陀山上一座低矮山峰上时,顾尧慢慢睁开了双眼。

    身侧,似有人在不停地晃动着他的躯体,嘴里还急切念叨着“顾仙长”、“快快醒来”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

    于是顺着那人晃身的趋势,顾尧顺势眨巴眨巴眼睛,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晨曦恍惚中,白鹿书院山长叶蒙的身躯,看上去不知为何比之以往更为瘦削了一些……而当这个念头划过顾尧脑际,继而激发起关于昨晚的种种回忆后,大少当即就于一个激灵后陡然坐起了身子。

    放眼望去,周围一大片山脉尽皆沐浴在晨曦当中,静谧安然;山地之上,霞雾升腾,瑞气万千,哪有丝毫的狰狞恐惧之感?

    “难道昨晚所经历的一切皆是梦境?!”

    理所当然地,大少被眼前所见一切迷惑,突兀生出了一丝隔世之感——倒也是,铺天盖地的厉鬼大军、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鬼尊、灵魂离体后却又能自己战斗的身躯……

    还有最后,那道向着他奔袭杀至的绝世剑光!

    这种种一切光怪陆离、险象环生,若非他此刻已是剑道初成,说不定还真就当成南柯一梦了呢。

    想到了飞剑,顾尧当即伸手从耳中掏出了万民伞,放出了附于伞上的那柄二尺短剑。

    同时,他又再次伸手拂过胸膛、触碰脉搏,感受过胸脯中强劲有力的跳动、脉搏中奔腾如江的激涌后,才终于将目光凝注在了昨晚种种一切的见证者身上。

    “飞剑啊飞剑,能不能告诉我,谁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呸呸,快告诉老子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明明被你穿身而过了么?!怎的竟然没死?!还有,天劫大佬他又哪儿去了……”

    晨风微荡,二尺长的剑儿悬于空中微微摇晃,似在享受这难得一见的放风时光,也似在对顾尧的连环追问不知该从何答起。

    而见到飞剑这副惫懒模样,大少心头自有一股邪火汹涌而起。他也不指望能从飞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了,而是一发狠,顺势将飞剑重新收起,扭头看向了待在一边,正因他的莫名举动而愣愣发呆的叶蒙。

    “重华,顾……顾仙长,此地名叫叠陀山,距老夫家乡叶家村也不过只有百里之遥……额,叶某在此斗胆,烦请重华能陪我走完这最后一遭,叶某在此,感激不尽啦!”

第二百四十五章 家乡

    从叠陀山向西行进不到一百里,就可以到达叶蒙口中的叶家村。

    伊始,顾尧还稍稍顾及着叶蒙的山长身份,与他只是以寻常赶路为主。不过随着二人行进愈远,顾尧眼瞅着路边风景,心中却是不由生出股诧异——这条路,他昨晚走过!只是昨晚前来此处时,领路的是那名老妪,但此刻离开这里,带路的却换成了叶蒙。

    因见脚下之路与昨晚所行越来越趋于一致,受心中某种莫名生出的悸动影响,顾尧心头蓦地生出了一丝急切。

    他开口询问叶蒙,在征得对方同意后,也顾不上考虑他的白鹿书院山长仪范了,而是一把将其夹在肋下,双腿发力,大踏步地向前狂奔而去。

    区区百里路程,大少只用了小半日就已抵达,就这,还是他顾及叶蒙而刻意降低了速度。

    顺利抵达叶家村,放下叶蒙,由其引路,顾尧缓缓向着村子西头行去。

    入目所及,未曾散尽的晨雾之间,周遭的村舍建筑凋敝依旧,一如来路所见的其它村落。

    可当大少徐徐行走于这座名唤叶家村的小小村庄中,心中在为村子的凋零唏嘘的同时,更多的还多出了一份沉重之感。

    昨晚,他曾在这村中谷场剑斩恶鬼,并于之后邂逅了那名宁愿化鬼,也要将自己丈夫妥善安葬的老妪。

    可是如今,老妪已在叠陀山上魂飞魄散……念及老妪对丈夫的痴情,更念及其对自己提供的帮助,顾尧不由得心头发堵,恨恼丛生,就连迈动的双腿,也不由变得沉重不已,行过之处,在地上留下了一串串深深的脚印。

    与顾尧表现类似,其实初从叠陀山上下来时,叶蒙还曾心潮激涌,内里满满都是即将回到家乡的激动。不过,随着他这一路被顾尧夹持着奔行,眼见道路两侧山河破碎、人烟渺茫,心中激动自然也就化作了担忧、化作了恐惧。

    等到此刻抵达叶家村,见自己家乡与一路所见村落果然一般无二,他那张脸上的神情更是被浓浓的悲怆布满。

    一路向村子西边行去,山长大人走得忐忐忑忑失魂落魄,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原想着衣锦还乡、近乡情怯,却不想村落早已凋落,乡音也是渺渺。

    那个心中挂念之人,是否还在家中等他归来?

    可是即便惶恐如此,他依然迈动着步子,机械向前缓缓前行着,并在度过了一开始的震愕后,其口中开始喃喃,似在向顾尧介绍着这座生他养他的村子,也似在寻找着自己那些刻入骨髓的回忆。

    “重华,咱们现在走过的那片平地,就是本村的谷场。小时候,我常在天亮之前,爬到谷场的谷垛上读书,也正是在这里,我第一次遇见了绣娘……”

    “说来惭愧,我虽生为男子,却从小就四肢羸弱,五谷不分,全然没有绣娘勤劳能干。初遇绣娘时,我因此还曾被绣娘狠狠嘲笑过。不过之后嘛,随着我俩人交往愈深,绣娘也就看出了我这人身上还算有那么几分文采,于是也就对我刮目相看情愫暗生,当后来我央求母亲寻媒婆上门提亲后,随后之事便也就水到渠成了……”

    一路缓缓前行,叶蒙嘴里絮絮叨叨,将心中忧惧借着对往事、对妻子孙绣娘的回忆,不停地向着身边仙长倾吐着。

    可他却是没能发现,随着他俩在村中行进愈久,“顾仙长”的脸色却不知为何也变得愈发冷肃起来。冷肃的脸庞上,随着他一边看看脚下之路,一边瞅瞅身侧引路的叶蒙,一丝恍然也渐渐掺杂其中,终于将他心头的一道疑惑解去——

    怪不得昨晚追敌时,他会被那道情丝引至此处,原来叶蒙心头牵挂之人,就是在这座村子里面啊。

    若是所料不错的话,老妪的身份,正是……

    大风忽起,卷来一层云翳,遮住了此刻尚不炽烈的阳光。云影之下,藏于村中各处角落的“村民”见日光受阻,便纷纷从阴影中跑出,尽情享受这难得的日间活动时光。

    原本死寂的村子,竟像是瞬间活了过来!

    一队孩童欢笑着从浓雾里跑出,他们陡见村中出现外人,稚嫩的脸庞上当即浮现出阵阵诧异。

    不过,不等叶蒙喜出望外、伸手想将他们招呼过去讯问一二,孩童们脸上便重新换上笑颜,轻快的小身子敏捷一扭,便重新跑回到了浓雾当中。

    “哎!你们这些小孩等等呀……”

    挥动的衣袖僵在了空中,可叶蒙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气恼之意——回到村子伊始,他还以为家乡早已零落,众乡亲们也已全都离开了这里。

    可眼下一看,乡亲们原来还在这里,那他心中牵挂了三十多年的那个人,岂不是也……?

    心头振奋间,叶蒙就欲加快脚步,想追上前方那群孩童继续讯问。

    却不想刚刚走出不到三步——

    “你?!你是叶家二郎?!”

    不远处,一名肩扛锄头的年老农夫立于路边,一脸愕然地看着他和顾尧所在之处。

    受这陡然传来的声音吸引,叶蒙霍然回头。

    “咦?你……你是阿诚?你是阿诚呀!”

    山长大人激动地冲上前去,与这名老年农夫执手相握。

    两个老年男人,一个双鬓斑白,一个满脸风霜,此刻却尽皆笑颜大开,尽情抒发着发小相见的欣狂。

    初时的寒暄过后,叶蒙突然开口讯问。

    “对了阿诚,我在外多年,家中一切可还安好?绣娘她……”

    心中关切刚刚问出一半,叶蒙却突然见眼前男人脸色大变。

    本是握紧的双手被那农夫突兀甩开,农夫看着叶蒙,脸上的欣喜瞬间被无尽的恐惧取代。

    “你说你在外多年?可是……可是我明明记得,你不是早在二十岁那年,就已经……已经……”

    又是一阵秋风吹过,遮日的云翳被瞬间吹开,炽热的阳光播撒大地,消融了叶蒙身前的老农,也将老农尚未说完的话给炙烤得了无踪迹。

    山长大人呆呆立在村中路边,其脸上,恐惧、惊愕、担忧等情绪不停杂糅转换。

    最后,他突发一声大叫,不再顾及顾尧,也不再关心周遭的种种变故,而是急切的冲向了村子西头的一座小小庭院。

    那处庭院,大少昨晚也曾经进入过——

    那正是老妪的家呀。

第二百四十六章 生不能相聚,死亦当相随

    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了悟神情,顾尧沉着脸,默默随着叶蒙踏入庭院。

    在他们身后,村中浓雾时散时聚。浓雾散处,村中破落萧瑟不变,鸡犬不闻,人踪渺渺;浓雾聚处,屋舍井然,孩童们嬉笑依旧,而那些“孩童”的长辈们也默然站于雾中,双眼冷漠地注视着远处那两个外人的举动。

    与叶蒙方才相谈甚还的那名老农,此刻也立于一处雾霭之中,渐渐淡至透明的脸上挂着浓浓的惊诧。

    它想不通,那人明明已是逝去多年,却不知为何竟又现身此处。

    三十多年了,他难道就一直未曾转世么?

    ……

    荒草萋萋的庭院中,叶蒙引领着顾尧踏身而入。

    “绣娘!绣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呀!”

    甫一进院,叶蒙顾不上招呼跟在他身后的仙长,而是急切异常地大声叫嚷起来。

    理所当然地,他的叫嚷声未换来丁点的回应。于是他闭上嘴巴,当先冲进了院子西边的一处厢房。

    那处厢房明显是一间厨房,其内锅碗瓢盆齐全,但大多缺口少牙残破不堪,这些厨具表面,层层蛛网缠绕,向外人无声诉说着这间厨房无人问津已是良久……

    厨房灶台边,一具遗骸委顿地上,骸骨上的布衣荆钗残破零碎,丝毫遮掩不住掩于其下的惨白枯骨。

    “绣娘!绣娘……”

    似是早就料到了眼前一幕,叶蒙乍进厨房陡见骸骨,声线当即再次提高。

    他冲上前去,颤颤巍巍地将骸骨搂在怀里。

    “娘子,为夫我……回来晚啦!”

    午夜梦回之际,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归乡的场面。因自己自幼家贫,绣娘嫁于他后所受苦难颇多。

    如今他贵为江州白鹿书院院首,门生故吏遍布大梁,当能改善家中面貌,让妻子过上幸福的日子。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次归家后,妻子的笑颜已是不在,所留唯剩一具枯骨!

    “绣娘!呜呜呜……为夫,对不起你啊……呜呜呜……”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叶蒙怀抱骸骨哭泣之刻,顾尧见不得他的伤心惨状,默默退出了厨房。

    话说他昨夜之所以能来到这座村庄,全赖叶蒙的情丝引路,由此足以见叶蒙心中对老妪的牵挂之深。

    而老妪自己呢,为了将丈夫妥善安葬,那女子宁愿不入轮回,化身为鬼。

    并且三十多年来,她日日守着丈夫的棺椁,直到死后都不离不弃。

    相公尸身盛棺,而她自己却曝尸屋内!

    这份真挚情谊,比之叶蒙心中的牵挂可也毫不逊色呀!

    自古而今,人之交往皆以真心相换。外出的旅人午夜梦回之际,心头牵念的人儿,说不定也正望着明月怔怔出神呢……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内的哭泣声渐渐低落,随后,又从房内传出些叮叮当当的莫名响动。

    “吱呀!”

    最后,随着一声屋门旋响,坐于院中一个石墩上的顾尧,闻声扭过了头去。

    “重华,这……这真是叫你见笑了。唉……叶某也未曾想到,此次省亲竟是这么一副情境……”

    双手擎着一张托盘,叶蒙略显讪讪地从厨房慢慢走出。

    此时他脸上的悲痛泪痕还未完全拭去,可贵客临门,却也不好一直冷落。

    “重华,这是我收罗厨房,寻到的一些吃食,你暂且先将就一下,待我埋葬好拙荆,咱们再另寻他处好生……”

    “叶师,身后之事要紧,你此刻大可不必理会于我,另外……”

    顾尧开口,打断了山长大人的歉然话语,同时,他又微微低首,看向了置于托盘上的几只盘盏。

    “你所做的这些饭食,我也难以下肚呀!”

    “重华可是嫌饭菜简陋?”

    叶蒙眼中现出迷茫,自这一路与顾尧同行以来,每日所食皆是由张大成操持,以那夯货所做饭食顾尧都能下咽,他没道理拒绝此刻精心亨饪过的食物啊。

    看出了叶蒙眼中的疑惑,顾尧却并未答话,而是伸出右手,并食、中二指成剑,在那些“饭菜”表面轻轻一划。

    一声低微尖利的锐响过后,罩笼于托盘表面的一层薄雾被剑气削去。

    再看托盘上的“饭食”,碗碟上堆垒成山的哪里是什么米饭,不过是一些细碎砂石;而盘盏中盛放着的也不再是诱人的浓汤,竟赫然是一捧泥浆!

    “啊?!这!这?这?!”

    叶蒙愕然,手指着托盘上的砂石、泥浆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顾尧此刻却又再次开口了。

    其声音低沉,似蕴含着巨大的沉痛和惋惜。

    “叶师,事到如今,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么?”

    “想不起……什么?”

    叶蒙呆愣楞地抬头,他感受到了顾尧语气中的凝重,可确实不知顾尧话中所指到底是何事。

    “你可还记得,自己当年是如何离开的家乡?”

    老妪的魂飞魄散令大少心情沉重不已,或许是觉得老妪不该受这么多年的委屈吧,亦或是对老妪的沥血付出感到些许不公,所以顾尧就决定扯开这最后一层布幔,好让叶蒙知晓他离开这些年,家里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当年,叶某科考屡试不中,还严重拖累了家中生计;正在生活窘困之际,幸得丁大人赏识。丁大人不但对我叶家屡屡照顾,最后更是提出欲将叶某聘为丁府幕僚……”

    “为了报答丁大人的知遇之恩,我才决定投奔于他,誓死相伴左右……可我也万万没想到,当我跟着丁大人离开淮阳,等到再次归家之际,竟已过了三十多年了……”

    叶蒙语气唏嘘,话语间掺杂着无尽悔意和悲痛。可当他说完这番话,却并未见眼前仙长作出什么回应,而是饱含深意地伸出手指,缓缓指向了庭院中央的厅房。

    理解了顾尧动作的含义,叶蒙心头虽还有疑惑,但还是站起身来,一步一回头的走向院中堂屋,推门而入。

    其进门之后,初时,屋内陡传一声惊呼,不过很快,堂屋的房门便又被一把推开,叶蒙再次失魂落魄的踉跄跑了出来。

    站于院中,叶蒙的双眼此时已是完全失神,他口中喃喃低语,表情茫然无措。紧接着,他又迅速冲入了西边厨房,将先前那具女性骸骨抱了出来,蹲坐于地。

    “呵……呵呵……原来我叶蒙,竟已是死去三十多年了么!?这些年来,我在外头吃香喝辣、挥斥方遒,却独留绣娘一人在家辛苦操持,还得时时守着我的棺椁……”

    “呵呵……哈哈……我叶某人,抛家弃妻,实在是枉为男人,枉为丈夫,枉为儒家弟子呀……”

    哭嚎声中,他的身躯竟在渐渐变淡,渐趋透明。而顾尧立于一侧,目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既未开口相劝,也未上前阻止。

    此世缘分已尽,可真情仍在。就让眼前这对夫妻,生不能相聚,死亦当相随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天劫感应

    叶蒙恸哭之时,其身躯渐趋透明黯淡。当最后一缕悲音袅袅而散,他的躯体已然完全不见了踪影,只余一袭失去支撑的儒袍缓缓飘落,将地上那具骸骨紧紧包裹其中……

    顾尧立于庭院内,旁观着这一幕的发生,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是心有戚戚。

    自金华出发,同行一路,他早已将叶蒙的德行操守看在眼里,单就儒学一道来说,其确实值得他顾某人以师礼待之。

    而老妪为了成全丈夫的儒生体面,宁愿坠入鬼道……其对丈夫的疼惜、对丈夫的爱意感人至深,顾尧每每念及,都忍不住心中隐隐揪痛。

    那老妪的执念,是想将自己的丈夫按照儒家仪轨安葬,关于这一点,大少先前已是应下。

    只是,若是寻常书生当面,关于儒生如何下葬的一应礼法自是从小熏陶耳熟能详,可他顾大少爷又哪里能懂得这些?

    立于荒僻的庭院内,盯着地上那袭儒袍怔怔发呆良久,顾尧始终想不出个定夺之法。

    最后无奈之下,他也只能讲究个入土为安,先是将老妪的骸骨放进厅堂中、那具盛放着叶蒙尸身的棺材中,然后,又扛起棺材出村,寻到一处背山环水的上佳地势,将棺木妥善安葬,并竖起了墓碑。

    做完这一切,时间不过将将正午。而他站在新立起的墓碑前,心中才终于感到一丝安稳。

    “叶师,还有那个……师娘!”虽然此刻已知叶蒙夫妇尽皆魂飞魄散,可顾尧还是望着墓碑慨然开口。

    “先委屈你俩暂时栖身于此,待我寻到记载儒家相关仪典的书籍后,再返回这里将你们好生安葬。这三十多年的造化弄人,你俩虽同在人世,但终因阴阳相隔,相聚不能,心里想来也都是颇受煎熬。不管怎么样,现在你们终归还是……哎——”

    悠悠一声长叹,心中五味杂陈。

    埋葬了叶蒙夫妻尸骨,顾尧在坟前伫立片刻,才终于将心头泛起的波澜一一抚平。

    此刻旭日当空,阳光炽烈。迎着从荒野深处吹拂而至的微弱北风,顾尧缓缓盘膝坐地,将心中思绪放回到了自己身上。

    因着上辈子养成的习惯,每当大事过后,他都有反思剖析自己的习惯,而昨夜所经数度生死,若不是有着叶蒙之事压在心头,他怕是早就寻到一处安静场所复盘昨夜经历了。

    此刻叶蒙之事暂告段落,不趁机回顾昨夜得失,又待何时?

    “现在回想,自修成剑道金丹后,我确实是有些膨胀了。尤其是在金华城外灭杀尸狐、以及那头渡劫尸妖后,更是有些头脑发热,小觑了普天之下的修道者……”

    回想着昨夜自己单凭老妪带路,就敢独闯有十数万厉鬼驻扎的营地,大少就感到脸上一片发热。

    是的,以他如今剑道修为来说,寻常妖鬼自是不用放在心上。但是,妖、鬼之道属固然不如人道那般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它们既然能与人道并存于世,就自然有一番存世的道理!

    昨晚的厉鬼大军令行禁止,十多万的鬼物相互配合,丝毫显不出它们天生魂魄残缺的短处。

    当那僵尸、夜叉、无食三种鬼物结成战阵,相信世间任一金丹境修士当面,都只有饮恨当场这一种结局。

    而对他顾尧来说,若没有天剑术这种犀利术法、若没有吸纳煞气化为法力的外挂,他怕是早就不知被鬼物们碾碎多少次了。

    更不用说最后,当鬼雄王虎将黄泉鬼尊召出,人家只是随手一击就将自己的魂魄从体内轻易摄出……

    黄泉鬼尊那道术法之诡异强大!以及灵魂离体后,那种心若死灰、绝望至极的心情,顾尧此刻只是微微一想,就禁不住的浑身剧抖。

    若不是有天劫大佬最后出面,将他身体暂时“夺舍”,他此刻怕早就被那只百丈高的巨鬼给……

    等等!夺舍?!

    想到了天劫大佬借用他的身体和黄泉鬼尊战斗的场景,顾尧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大佬昨夜对他身体的夺舍,以及大佬在灭掉王虎后,向他御射而来的夺命飞剑……

    “如今想来,天劫大佬那最后一击其实并无意伤我!是因为时机还未成熟?还是我这条小命对人家还有些用处?”

    以天劫大佬的能耐,碾死他实在不比踩死一只蚂蚁费力多少。所以此刻顾尧盘膝在地思虑良久,始终想不出个靠谱的答案。

    只是心惊肉跳之余,一股混不吝、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也不知为何从他脑中突兀而生……

    “去他娘的!管他呢!既然您老此刻还不想取本少爷的性命,那本少也乐的逍遥自在,权当自己偶得大病、时日无多,当及时行乐即可,哎……”

    将心中恐惧、无奈、心酸,借着这口长叹悉数吐出,再将思绪强行转至自身修为之上后,大少才终于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快乐。

    昨夜一战,险固然是险至极矣,可他所得之丰,却也是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借助着斩杀十数万厉鬼的契机,他收获了足以称之为海量的鬼煞之气。

    虽然之后,随着天劫大佬接管身体,并在与黄泉鬼尊的斗法中将那股庞然煞气消耗了个七七八八,但此刻留存在他体内的煞气依然颇具规模。

    感受着身体各处涌动的磅礴法力,饶是他觉得自己可能随时会被夺舍,都忍不住生出股强烈的兴奋之感。

    别人修道,唯有偶得道悟,境界提升,才能进一步凝练出自身法力。而他倒好,只需有妖可斩,有鬼可杀,就自有煞气入体,并经气海内的庞然闪电提炼后,化作存粹至极的法力。

    另外,因有这些便宜法力不断滋养着气海内的剑道意象,顾尧每每施展扣心问道,都能明显感到气海中那柄剑影在不断凝实,不断成长。

    尤其是此刻,当他将全部心神投注于那柄已经长至接近三尺的剑道意象后,竟蓦地生出了一丝勾连天地的感觉。

    这种天人交感虚无缥缈,但又确实无疑,生出的刹那,就令得顾尧惊愕不已。

    类似的感觉,他曾经体会过,话说,那还是他入道境圆满,即将引发金丹天劫降临之时的事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御剑飞举

    “这?!难道是我此刻剑道道悟圆满,已然可以勾连外相境天劫啦?!这境界提升得,是不是太快、也太过容易了点儿?”

    气海空间中,大少紧紧盯着眼前这道长度已臻三尺的剑道意象,内心当中的兴奋固然有之,可更多的却是一种惊诧、以及某种莫名惶恐之感。

    记得上一次扣心问道,眼前这柄虚实相间的剑影还不过堪堪三寸多长,没想到仅仅经过一夜的厮杀,其长度竟已暴涨到了这般地步!

    天劫感应既浮现于心,那说明他的外相境天劫已然指日可待。等到那个时候,天劫大佬势必还将再次“驾临”,并接管他的身体,说不定到了那刻,他老人家一个心情舒畅,就决定“住下”不走了,而他顾大少当然只能孤魂渺渺而散,将这大好皮囊双手奉上……

    使劲儿晃晃脑袋,将心头那缕再次升起的忧惧压下,顾尧又一次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凝注在了自身修行之上。

    记得上一次天劫大佬现身,并于金华城外剑斩黑山老妖后,他的剑道道悟也曾大进,道缘意象也最终彻底凝实,成就了自身的金丹境界。后来他在白鹿书院后山的一间柴房中感悟,回想着他人描述的千丈巨剑形象,终于领悟出了“天剑术”这式剑道术法。

    那么此刻,剑道意象已由三寸增为三尺,明摆着自己对剑道的感悟定是又有收获。虽然这些收获因为时间仓促,还来不及发掘回想使之彻底融于己身,但来日方长,只需自己慢慢体悟,就终有将它们完全吸纳的时候……

    某一刻,顾尧突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蓦然间将神魂脱离气海空间,取出万民伞,将伞中飞剑召唤而出。

    回想着方才脑海中偶然捕获到的那丝明悟,大少默运法力,将其徐徐渡入飞剑。

    顷刻之后,他又剑指一挥,冲着飞剑凝眉轻喝一声。

    “咄!”

    一声令下,飞剑形体蓦然变大,仅仅两三个眨眼间,其就涨成了丈许长短,并浮在了顾尧脚边。

    而这时,顾尧才带着满脸的兴奋、以及忐忑,慢慢抬脚踏在了剑身之上。

    “疾……啊!慢!慢点呀——”

    将将叫出半声口诀,飞剑已然一声长嘶,带着他一飞冲天,唯留下此方天地间,阵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呼声拖拽于空,久久难以消散……

    ……

    豫州境内,凤翔、淮阳两府交界处的一条官路上,张大成沐浴着深秋午头的日光,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话说老张头此刻的形象委实有些不甚雅观,其发髻散乱,衣衫褴褛,再配上那些黏于胡须上的莫名液体……以此副尊荣立于人前,说他是一个乞丐怕也引不来他人的丝毫怀疑。

    只是虽然模样惨则惨已,但老张头心中却丝毫不以为意。昨晚,他入鬼店、“斗”厉鬼,最后更是在顾仙长离去后,独自从鬼窟中逃离而出!

    逃亡途中所受担惊受怕有之,惶恐无依有之,若非他老人家天生胆魄惊人,怕是换作其他任何一人,都无力从那座鬼店逃出升天吧。

    而此刻,他距那座鬼店应该已是极远,惊颤的心绪终于渐渐安定,虽然此时形象可能确实有些许不雅,但比之昨晚所经所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老张此刻心中关心的只有一事:昨夜重华仙长外出除魔,自家老爷可曾寻到?还有那只逃逸的女鬼可曾抓获?

    虽心中有些许担忧,可在老张头心中,对顾仙长的能耐实则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从金华一路行来,他老人家斩厉鬼、诛山匪,单凭一柄佩剑就能震慑群鬼,想来此去寻找老爷,也定会安然无恙、手到擒来吧。

    在他心中,有所疑惑者只有唯一:在那些说书话本中,剑仙者,全身修为皆在一柄剑上,剑出可杀妖除魔,剑收可凭虚飞举。顾仙长御剑杀敌的本事他已是不止一次见过,实在是说不出的犀利恐怖,那么他踏剑飞举又该是怎样一番模样?想来,应该也是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吧……

    心揣着对剑仙无敌的崇拜幻想,张大成寻到一处堆砌的荒草,施施然躺了下去。

    自打昨夜逃亡开始,他至今滴米未进,老迈的身体早已疲乏到了极致。此时绷紧的心弦一松,浑身上下竟再难挤出一丝力气了。

    所幸,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暖熏,万里无云。张大成独自躺在草堆之上,眼瞅着头顶处的碧空如洗,压于心底的丝丝臆想便又禁不住的浮上心头。

    “如今看来,拜顾仙长为师已无丝毫可能,可若是舍下这张老脸,求仙长看在多日同行的份儿上赐下那么一招半式,其实也足够老张我显摆了……若能有朝一日学会御剑飞行……那该多好呀!”

    慨叹之中,他眼皮突然一跳,两只苍老的眸子竟被遥远天上一团飘忽不定的黑影牢牢吸住。

    “咦?那是,一只受伤的大鸟?!”

    初时,因二者相距实在太过遥远,所以老张头自然而然就将那团黑影当成了一只寻常鸟类,只是看那“鸟儿”飞得东倒西歪摇摇晃晃,像是身染伤疾,且其所受伤势,貌似还不轻!

    不过很快,随着“鸟儿”离他愈近,老张头心头却愈是生出了一些蹊跷:那只大鸟,怎的竟似没有翅膀?!并且,看其所飞方向,怎的还是朝着自己冲来?!

    狂风呼啸而至,老张头目瞪口呆,缓缓从草堆上坐起身来。

    在他身前十数丈远处,“大鸟”已然凌空怒砸,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态跌于地上。若不是那“大鸟”身手了得,临近落地之前猛然来了个凌空翻越,相信这定然又是一个黄狗落地式。

    “顾……顾仙长?!”

    “大鸟”落地,其样貌自然也映入张大成眼帘,不是他心心念就的顾大剑仙又是何人?

    无奈此刻的顾大仙人形貌实在是太过狼狈,其头发散乱,衣衫褴褛之处比之老张头实在是有过之而不及。

    甫一落地,站稳身躯,张大成明显见他长舒口气,同时脸上还有股后怕神色一闪而逝。

    此等表现,就像这是他头一次御剑飞行似的。

    哼,想骗谁呢!

第二百五十章 归家

    半个多月后,豫州淮阳叶家村,顾尧眼瞅着葬礼最后一个环节落幕,而所有观礼的儒生也纷纷风流云散、各奔东西……至此时刻,他才施施然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眼前所见,是一座恢弘宽广的陵墓,陵墓之前,叶蒙与老妪的雕像依偎一处栩栩如生——天晓得这帮人是从何处知晓了老妪的长相。

    这段时日,他一面旁观着葬礼进行,一面琢磨着自身剑道,虽说还没能领悟天劫大佬那手剑化万千的术法,但也终将御剑飞举练出了一番模样。

    最起码,应该不会再从天上掉下来了吧……

    而此刻,叶蒙葬礼已毕,顾尧自问也算是完成了老妪生前遗愿。看着参加葬礼的各色人等皆已归去来处,大少心中,也禁不住生起了浓浓的思乡之情。

    “细算下来,如今离家已近两月,不知母亲身体可还康健?小狐狸的修行之路,走得是否顺遂?”

    牵挂之念一起,便是再难压下。所幸,他此刻飞举之术也算有所小成,虽说朝游北海暮苍梧还做不到,但归家赶路,却已不是什么问题了。

    再次对着陵墓前的两尊塑像躬身一拜后,大少也不再过多赘言。

    他极为潇洒地转身,从万民伞中召出飞剑,剑指一挥,玄术默运。待飞剑剑身涨大,才施施然踏步而上。尔后,随着一声清越剑鸣嘶响,再看陵墓之前,已是袅袅然无人踪矣。

    ……

    傍晚时分,小狐狸婴宁在村东河头洗完脏衣,信步返回顾家。

    她推开木门,觑见东侧茅屋里烛光微晃,想来又是大娘不听她劝,在厨房里操持晚饭哩。

    慌忙放下手中木盆,婴宁边匆匆奔向厨房,同时樱口中还高声呼道:“大娘,眼下已是入冬,天黑得早,您眼神儿也不太好,这等杂事儿还是交给……”

    一言未毕,大门之外突有尖锐的剑鸣嘶响,惊得小狐狸陡然住口,瞬间回首,一双俏丽眼眸也刹那间蕴满警惕,眨也不眨地盯紧了身后的两扇木门。

    妖族内部故老相传,人类修士中多有自诩除魔卫道之辈,他们平日里最爱行走乡里,一旦发现混迹在人类中的妖鬼,就不问青红皂白强力灭杀……

    而此刻,门外那声剑啸明显是从天而降,莫不是自己的行藏被某位人族剑修察觉,故而才……

    心头惊惶忐忑间,木门刷地一下被由外推开,等小狐狸看清立于门后之人,脸上惊容未及敛去,就已被乍然涌起的喜悦冲散。

    “顾……顾尧哥哥!真的是你么,你,你竟真的回来了么?”

    娇呼声中,倩影连闪,等到推门而入的顾尧醒过神来,两臂之间已是温软满怀。

    “小丫头,那个……你还是……”

    没有料到小狐狸竟热情如斯,顾尧也一时被她的举动惊得僵在了原处,前也不是,退也不是,饶是老厚的面皮,也感到火辣辣一片。

    直到,“啊咳!啊咳!”两声刻意憋出的咳嗽从院落深处传出,缩于他怀里的少女才慌乱后退离开,其臻首低垂,借着额前刘海遮掩住娇艳欲滴的羞颜,扭身就向着身后的屋子奔去。

    途中,自有压抑不住的开心笑音一路播撒……

    婴宁离去,院中自然只有大少和母亲留下。

    看着从厨房走出的母亲,她的容貌虽苍老依旧,但精神矍铄处,却明显更胜从前——不用想了,母亲身子能如此硬朗,婴宁自然当占头功!

    “母亲!”

    两个月未见,顾尧心头对老母自是万般思念,他心潮澎湃,急急跨步斜出。而在厨房那边,顾母明显比他更为惊喜,其身躯微颤,双眸隐现泪花,瘦弱的双臂缓缓抬起,似已做好了将自家孩儿搂入怀中的准备。

    只是,就在大少飞奔向前、即将与母亲携手相握的时刻,顾氏脸上的兴奋慈爱却是突兀隐去,替换而来的,竟变成了一副愠怒责备的神色。

    “重华,眼下并无田假,也非授衣!你老实告诉为娘,这次是不是又从书院偷跑出来的?”

    顾家老佛爷一句话,当即就像一盆冷水将大少的热情瞬间浇灭。

    他一下顿住脚步,张口结舌间难以成语,从豫州淮阳御剑数百里赶回家乡,他有想过母亲会惊讶、会惊喜,却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种展开!

    眼瞅着老母脸上表情渐渐阴沉,双眸中更是透出浓浓的失望,顾尧赶紧轻咳一声,迅速想出了一条应对理由。

    “娘,您先别急,孩儿这次并非是故意从书院偷跑而回。”

    觑见顾母脸上露出了审视之色,大少赶紧快马加鞭。

    “娘你有所不知,就在前段时日,江州金华突遭瘟疫侵袭。白鹿书院置身其中自也难以幸免,院内授课当然也不得不停。本来按照书院山长的意思,是禁止我等学子私自下山的,可是眼瞅着城内瘟疫愈演愈烈,采臣兄却是当机立断,私下找到我,商议一起先回潞阳府避上一段时间……”

    一番掺真拌假的由头尚未说完,身躯就已被顾母一把拉过。

    这一刻,顾氏也顾不得追究自家孩儿的逃学嫌疑了,而是双手在顾尧身上四处游移抚摸,同时嘴里还急急说道:

    “好!好!能平安回来就好!书咱们什么时候读都行,这自个儿的身体可先得照顾好咯。孩子,从金华返回,这一路上,你没感到有什么不适吧?”

    老母问得情真意切,大少赶紧顺口而回。

    “娘,看您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孩儿我正当年少,身体强健的很。若是真的染上一瘟半疫,哪里还能从金华顺利返回?”

    “好!好!好!没病就好,回来就好!”

    顾母老怀大慰,却是再也不提顾尧逃学返乡的僭越了。

    ……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莲花村顾家厅堂内,终于透出了些许比之以往更多的生气。

    “最后一道菜,东坡肘子,来咯——”

    随着一声尾音极长的吆喝响起,堂屋木门再次被从外推开,顾尧双手端持着香气四溢的盘盏,跨过门槛缓缓而入。

    屋内斑驳的木桌上,此刻已是摆满了三大四小七道各具特色的菜肴。

    小狐狸婴宁端坐餐桌一侧,盯着满桌珍馐双目放光,可在桌子上首处,顾母却是微蹙眉头,脸上有无奈,有欣慰,两种神情纠结一处,颇有一种难言无语之感。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一场葬礼

    顾尧寻找张大成,当然不是源于简单的心血来潮,而是他思虑再三后的决定。

    按理说,此刻凤翔、淮阳二府辖域内的阴鬼势力已被连根剪除,谅这老张头独自一人在此,也不会再有鬼物袭扰之患。

    可顾尧最后还是寻到了他,原因主要有二:

    其一就是考虑到张大成侍奉叶蒙已有二十余年,两人名为主仆,实则已是家人。关于这一点,顾尧早在这一路的同行中就看在了眼里:自打从金华出发,一路上老张头对叶蒙始终毕恭毕敬,照料有加;而叶蒙也全然没将他当成一名下人。哪怕先前,当张大成产生想拜顾尧为师的荒唐念头时,叶蒙还在顾尧面前替他美言过几句好话呢。

    所以当叶蒙再次“逝去”,大少觉得很有必要将这个消息传达给老张头,话说这也算是全了他们同行数日的情谊。

    而顾尧寻到张大成的另一个原因则是,虽然他此刻已将叶蒙夫妇暂时收敛,可每当想起老妪当初向他提出的请求,以及其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的一幕,大少就感到心头隐有愧意。

    按那老妪的想法,本想将自己丈夫按照儒礼风光大葬的,可此刻将他们草草埋于黄土之下又算是哪门子道理?

    虽说他顾大少日后也能从儒家典籍中寻到相关的礼法记录,可那,不是还得研读学习不是?

    一想到又得读那些晦涩枯燥的文言古文,顾尧就立感头疼不已。

    所以他此刻找到张大成,就是希望对方能向外报信。想来以叶蒙白鹿书院山长的身份,若他死讯一出,相信普天下的读书人都会心生戚戚,他的那些功名在身的门生故旧闻讯,也定会赶来此地,将他、还有他的夫人重新起棺,并以最为正宗的儒家仪轨重新下葬吧……

    ……

    “等等!重华仙长,你方才说什么?等你赶至叶家村,发现老爷和夫人已被厉鬼双双杀害啦?!这,这怎么可能……”

    荒僻的官道边,当顾尧一脸沉重,徐徐道出自己酝酿许久的一番说辞后,果然,张大成的注意力立时从他方才的落地姿势上转移开来,脸上露出了焦急悲切、以及难以置信的神色。

    话说顾尧此番叙述,当然不可能告知他叶蒙其实早已身死三十多年的事实,故而也只能将一些杜撰的莫须有的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唉,也怪顾某学艺不精,终究没能及时出手将叶师救下……只是斩杀了残余厉鬼,并于最后将叶师夫妇草草葬下,想来此刻……”

    言语唏嘘间,老张头的悲号已然从身侧蓦然响起。

    “老爷诶!我那可怜凄苦的老爷诶,你怎的会死得如此凄惨诶……”

    五十多岁的老头潸然痛哭,顾尧立于一侧也不知该怎样劝解。

    不过幸好,当彻底接受主人身死的事实后,张大成的哭嚎便也渐渐收敛。

    他缓缓起身,向顾尧问清叶家村所在方向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迈动双腿向着叶蒙埋骨之处木然行去。

    这一刻,无尽悲苦从老张头身上散发而出,令他本就老迈的躯体更显佝偻。

    顾尧站于路边,看着他的背影实在有些不忍,忍不住开口好心问了一句:

    “老张啊,从这里前去叶家村,少说也有数十里路程,不若让顾某御剑载你一程,也省得你劳苦奔波……?”

    他话音未尽,行于之前的老张头身躯明显一顿,似是有所意动。不过很快,老张的脚步却不知为何竟蓦地加快,就像是……生怕顾大剑仙御剑载他似的。

    看着老张头的背影渐渐远去,顾尧便也微叹一声暗暗跟上。此行寻到张大成,顾尧固然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可若放任这个年近六旬的老头独自前行操持一切,他终究还是有些不大放心的,所以就决定暗中相跟,并顺便见识下此方世界的儒家葬礼。

    一套殡葬礼仪而已,想来,也麻烦不到哪里去吧……

    就这样,大少暗中缀在张大成身后,护送着他顺利抵达了叶家村。起初时刻,那老张头还曾返身,似是悲痛过后思绪清明,想要邀约顾尧一同上路。不过在顾尧的有意避让下,他这个打算自然也就落了空。最后老张头无法,只能选择独自上路。

    到达叶家村,寻到主人坟冢,老张头自又免不了一番悲切痛哭。不过哭过之后,他便默默收拾好行装,趁着天色尚明,辨清方向后,就匆匆沿着一条官道行去。

    而在此过程中,顾尧始终紧紧缀在他的身后,并还趁他不察,暗中收拾了两伙意图打劫他的盗匪。

    老张头一路奔波,风餐露宿,却是并未返回金华,而是寻到了豫州淮阳官府。

    在淮阳府衙门口,当他出示了一枚藏在包袱深处的印章后,立时就有官府吏员出面,将他恭恭敬敬迎进了府衙大门。

    不久之后,淮阳府衙大门再次轰然大开,数十名衙役皆身骑快马从门内一涌而出……

    接下来几日,随着江州白鹿书院院首叶蒙仙逝家乡的消息风传天下,整片大梁境内,凡是受过其恩惠者、与其亲近者、仰慕神交者,尽皆闻风而动,迅速赶来,有些甚至奔波千里,就是为了能赶至豫州淮阳叶家村,来送这位儒家巨擘最后一程。

    行事至此,按说顾尧已算完成了自己当初对老妪的承诺。因为当这数千名儒家弟子赶到叶家村后,他们自然而然就布置起了隆重的丧葬事宜。

    本来按着顾尧的想法,丧葬嘛,其本质不就是挖个坑把人给埋咯。

    但是,当他见这数千儒生齐齐涌至叶家村,严格按照初丧、治丧、出丧、墓葬、丧祭一套流程走了下去,其中仅初丧一个环节就包含十个仪节,而整套丧礼更是大大小小足有三十多个环节后,不禁头皮发麻,暗自庆幸——

    如此繁琐之仪轨,如此隆重之礼节,就算是他顾大少读上十年书,怕也操持不来呀!

    一场葬礼,竟前后持续了大半月之久……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天狐神像

    “吃,趁热吃,娘,您尝尝这个,红烧狮子头!”

    餐桌一侧,顾尧殷勤布菜,就像是没看到母亲脸上的不悦。

    至于小丫头婴宁,其早在顾尧宣布开饭那刻起,就抓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倒也不劳大少怕她因傍晚之事羞赧、而生出的照顾之意了。

    看小丫头吃得开心,顾尧脸上也适时露出厨艺被人认可的喜色。

    对于今晚这一桌菜,大少基本还是满意的。他发现随着自己修为提升,前世的一些零碎记忆也变得愈发清晰,再加上协调性惊人的灵活身手,做出这么一桌子令人垂涎的菜肴,也就仅是一件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母亲虽在吃菜,其脸色却总是隐现不悦。某一刻,顾尧却是不想再忍,终于开口问道:

    “母亲,这桌饭菜,可是不和您的口味?”

    “菜肴香浓,为娘从未吃过,却是我的福气了。”

    “那可是嫌花费太巨?孩儿知道,这桌菜光肉食就花了五十文钱,确实是有些大手大脚了……”

    “非也,你从金华难得回来一次,些许花费,以咱家如今的收入还承受得起。婴宁平日里纺布甚勤,再说,上次你临行前交给我的那些银票还未使用,那可是一笔巨资呀!”

    “那您为何……”

    大少小心翼翼发问间,顾母却是放下竹筷,先是不着痕迹瞥了眼正在大快朵颐的婴宁,然后才伸手指向了居于木桌正中的东坡肘子。

    “重华,若为娘没有记错,你先前也曾做过这道菜吧。而这次这道菜的滋味更胜往昔,说明你的厨艺更有精进。想来这段时日出门在外,你该是没少在这上面花费心思吧……”

    顾尧脸色一变,他终于反应过来老母不悦的原因了,刚想为自己辩解一二,可顾氏岂能容他开口?

    “为娘上次就曾说过,君子当远庖厨!你既将心思用于研做饭食,那在读书上就必然难以顾及!”

    “另外,扑身下厨本就是女子本分,男儿就该用功读书赢取功名!你如今……太让为娘失望了!好了,今日我已累了,先回屋休息去了!”

    一通训斥说完,顾氏饭也不吃了,拍下筷子起身就走,期间顾尧欲起身搀扶,也被她一甩衣袖冷脸拒绝。

    只是在离开屋门那刻,她却又突然回头,瞅见小狐狸婴宁依然在桌前旁若无人大口嚼菜,就递给顾尧一个莫名的眼神。

    瞧她那意思,貌似是想让顾尧抓住和婴宁独处的机会,说些什么……

    一桌上佳的菜肴,顾大少爷吃得颇不是滋味,最后倒是大多进了婴宁之口。

    等到酒足饭饱,小狐狸轻揉着自己滚圆的小肚皮,貌似此时才终于有闲暇开口说话。

    “顾尧哥哥,大娘今晚,好像有些不太高兴哩。你说这顿饭食如此美味,比城里酒店里的不知强出了多少!大娘怎的……”

    她轻张樱口打着饱嗝,瘫坐在椅子上,倒也不在乎顾尧看到她这副不雅形象。

    听着小狐狸的问话,回想着老娘方才临走前的那道眼神,顾尧心头苦笑之余却也颇感尴尬。

    天可怜见,长久以来,在他心中一直只将婴宁当作一个可爱的妹妹。虽说小丫头既能渡过化形雷劫,寿数少说也有数百,可其性格天真烂漫、纯善无暇,比之一般人类少女还要至情至性……顾尧心中对她爱意虽有,可却没生出过半点的亵渎想法啊。

    “母亲不高兴,全是因我之故,婴宁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大少仰天一个哈哈,将小狐狸心中疑惑糊弄过去,然后又紧接开口,彻底转移了话题。

    “婴宁啊,在我离开的这段时日,家中一切还算安好吧?”

    “顾尧哥哥放心,家里一切有婴宁呢,奴家怎会让大娘受半点劳累之苦?”

    “好,好!有你在家,我自然是放心的……对了小丫头,你如今也算是化形有成了,按照一般妖族的修行进程,也该凝聚自己的道缘意象了吧?还记得我上次给你写得那封信吗?涂山九尾氏,是你们狐族先祖,其在上古时期,更是堪与龙凤之属并列的存在,若是能将九尾天狐当成你的道缘意象,对你今后之修行定是大有裨益……”

    顾尧侃侃而谈,越说越是兴奋,却丝毫没注意到,自打他说出九尾天狐四字起,小狐狸脸上就立马显出一丝愁容。

    “顾尧哥哥……”轻声一叹,婴宁将大少异想天开的叙述打断,继而开口道。

    “奴家当然知晓九尾天狐的威名。事实上,将天狐神像结为自身道缘,不仅是婴宁,同时也是普天之下所有狐族的最大梦想吧……”

    “可是,世人皆知九尾天狐居于涂山妖域,可那涂山到底位居何处却无一人可知!甚至在这数千年里,天下狐族间再无一狐可以得授天狐传承,婴宁听其它族人说过……说那涂山妖域现在究竟在不在还犹未可知,更不必提从那里获取蕴含九尾天狐道意的神像了……”

    小丫头以落寞的语气说着无可奈何的现状,听到顾尧耳中,不禁令他颇感面红耳赤。

    长久以来,他只知晓妖修和人修不同,它们唯有渡过化形天劫后,才会着手凝聚自己的道缘意象。而狐族中的九尾天狐威名赫赫,婴宁若能将其神像结为自身道缘,那好处自然多多。

    可他却是忘了,小丫头本就出身卑微,连化形劫难都是因遇见他顾大少,才机缘巧合平安渡过,又哪有能力去寻到九尾天狐的道意神像?

    事实上,妖族内部等级森严,其弱肉强食之处,比之人类更为明显,也更加赤果果。

    对于龙、凤,以及其它一些传承悠远的妖族还好说,它们族内小辈早在化形之前,就有族中长者为其早早备好了合适的道缘之物。

    可对寻常妖族来说就没这个待遇了,它们渡过化形劫难本就侥幸,又哪有门路寻到适合自己的道缘意象啊。

    故而一般妖族化形成人后,得到道缘之物,并进而从其之上得悟道真者少之又少。而绝大多数妖怪迫于无奈之下,更是只得将自身兽体作为道缘意象,以此为基领悟出的妖道术法,自然也就显得野蛮粗陋,浑不似人道术法那样恍若天成,更为接近道源本真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卢家的官司

    觑见因自己一番话后,顾尧脸上露出了尴尬愁容,婴宁心中不忍,赶紧乖巧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顾尧哥哥,其实这段时间家中也不是无事发生,尤其是最近几日……”

    小丫头的语气渐渐变得凝重。

    “这几日,每当午夜子时时刻,大娘都会被莫名噩梦惊醒。可是每次醒来,婴宁问及缘由,大娘却都说自己记不清梦中情形。可当她再次睡下后,婴宁从侧旁观察,又能明显察觉大娘睡不安稳。婴宁偶尔听到大娘梦话,说是,有鬼……”

    一番话尚未听完,大少已是从木椅上腾地站起。

    婴宁口中所述,使他想起了自己方来此方世界后,所遇见的第一只小鬼。

    “难道是这阳信县城隍又不安分了,竟又派小鬼缠上了母亲?”

    只是转念一想,顾尧却又不禁对心中猜测产生了怀疑。

    想当日在那阳信县城隍庙,城隍李承辅明显对自己畏惧有加,量是就算给祂十个胆子,应该也不敢再来寻母亲的麻烦。

    另外,虽说婴宁刚刚化形成人、修为底下,但收拾一般孤魂小鬼当也不在话下。

    思虑至此,顾尧蹙眉俯身,提起身下木椅。

    虽说想不出老母做噩梦的原因,可他也不会就此掉以轻心。

    缓步走至母亲卧房门口,放下座椅,端坐其上。

    大少今晚决定守夜。母亲所做只是寻常噩梦还好,若这噩梦有所蹊跷,他倒要看看,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又有什么魑魅魍魉不知死活,寻上了他顾家的大门。

    一夜无话……

    第二日,晨曦微照,顾氏打着哈欠,一脸满足地从卧室内推门而出。

    当她发现门口处的自家孩儿时,自是免不了一番惊疑诧异。

    可在顾尧的插科打诨下,老佛爷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其它话题引去。等到小狐狸从屋内走出,她老人家已是张罗好了一顿早餐。

    在此期间,顾尧还趁顾氏不察,向婴宁询问了母亲昨夜的睡眠情况。

    当得知母亲昨夜睡眠安好,没有丝毫噩梦侵扰后,大少心头放松之余,也暗暗做下一个决定——

    看来这阳信县城隍庙,还是得走上一遭了。

    ……

    餐桌之上,气氛融洽。顾尧一边品尝着久违的家中味道,一边信口描述着他这段时间的有趣经历。在他的刻意活跃下,小狐狸饭吃得是越来越香,顾母也听得是眉开眼笑。

    等到早餐吃毕,眼瞅着婴宁收罗起餐具走向厨房,顾氏却是想起了一事。

    “对了,尧儿。昨日为娘与婴宁去镇上卖布,听到了一则关于卢府的消息……”

    “卢府?我卢伯伯?”

    顾尧心头一动,提及卢府,他脑中立时浮现起卢员外夫妇的形象。

    当然,还有卢氏夫妇的女儿,阿宝。

    “对啊!此事正是与你卢伯伯有关!听你王三叔说,卢府名下的一座客栈最近出了事,貌似还出了人命!目前阳信县衙已经插手此案,听官府的意思,这桩案子竟然还和卢家脱不了关系!”

    “你如今已是白鹿书院的学子,勉强也算是半只脚踏入了官场,不若今日入城去那卢家看看情况,兴许还能帮上些忙也未可知?最起码,绝对不能让阿宝受到丝毫委屈和牵连啊!”

    ……

    临近正午时分,顾尧已是从落霞镇莲花村赶至了阳信县城。

    因着自己的前身顾秀才以往所受卢家恩惠颇多,所以此番入城,查探卢家目前情况自是他的本分之举。

    另外,虽然母亲昨夜睡眠安好,但这也恰恰说明了她老人家这段时日所做噩梦定有蹊跷之处——为何有他守夜,母亲方得安睡?要说这其中没有暗藏的鬼蜮伎俩,大少可是万万难以相信的……

    众所周知,游荡于人间的孤魂野鬼之属一般皆由阴司神只管辖,所以此次入城,拜访下这里的城隍老爷也就成了此行的应有之义。

    一路穿街走巷,途径县城庙司坊时,顾尧看着不远处烟雾缭绕的城隍庙宇,还曾有过刹那间的顿足。

    不过当他抬头,望见那轮当空而照得烈日后,终究还是暂时压下了心头冲动。

    此刻阳气炽猛,群鬼辟易,欲寻城隍的麻烦,最好还是等到日落之后吧。

    庙司坊之后,紧邻的就是天井坊,而卢府所在,正是位于天井坊中央的一条宽阔街巷内。

    以顾尧如今脚程,区区数里路程简直堪称咫尺。只是就在他越过庙司坊,走近天井坊内的卢府所在时,却陡然间刹住了脚步。

    卢府门口有人把守!只见那四人身穿黑色皂服,腰佩长刀,竟赫然是几名县府衙役!

    顾尧躲在远处看得清切,每当有路人或是有意、或是无意间接近卢府大门,皆遭到衙役们的厉声呵斥。

    “晨间听母亲所言,那桩人命官司虽发生在卢家客栈,可也确定不了这杀人者就是卢伯伯呀。怎的看这眼前情形,整座卢府竟已被完全监禁了?!难道所有卢府中人,都有这杀人的嫌疑?!”

    微微沉吟间,顾尧金丹灵识外放,缓缓向着卢府后院方向挪去,最后更是趁着周遭无人察觉,一个提纵跃入了卢府院内。

    旁人杀没杀人他不晓得,但自从上次和阿宝接触过后,小丫头纤弱却又外柔内刚的性子深入其心,他可不希望阿宝参和到这等腌臜祸事中。

    因着已至入冬时节,卢府后院内百花凋零。此外,整座府宅内几乎寂静无声,与顾尧初次拜访时竟然一般无二!

    “上次来卢府,因为卢伯母正被城隍座下鬼吏袭扰,卢府下人畏惧鬼神,故而尽数奔逃……”

    “而这次看来,卢家杀人嫌疑是否为真先且不说,这些下人们见风使舵的做派倒是一点未变……难不成是因平日里,卢伯伯所出工钱未曾给够?”

    行走在卢府大宅,顾尧看着身侧空落落的庭院,心头满是唏嘘。

    正所谓是树倒猢狲散,从这番架势来看,卢家这次所惹祸事定是不小。

    思虑之间,大少渐渐走至院中内宅,左前方处有间房间,他上次已是留意过,那正是阿宝的闺房。

    金丹灵识反馈后,他已然知晓,屋内有人!

第二百五十三章 孙子楚

    卢府后宅,阿宝正与贴身丫鬟小荷枯坐在自己的闺房内。

    此刻,这两名少女皆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尤其是阿宝,她的脸上不但透着愁绪,两只俏丽的杏眼更是布满了血丝,眼睑处隐现青黑,就像已有多日不曾睡眠。

    距她们不远处的床榻上,卢夫人,也就是阿宝的母亲此刻正侧卧其上,鼾声连绵。虽因有帷幕遮挡,看不清卢氏的面容,但仅从这不绝于耳的鼾声就能看出,她这段时日所费心神也定是颇多。

    “小姐,”闺房窗棂前,丫鬟小荷犹豫着发声,引来了阿宝的抬头顾望。

    “小姐,方才……方才门子赵六寻到了我,说是……说是他的三舅姥爷突然病重,家里着人给他捎信,让他尽快回家一趟,所以,所以……”

    小丫鬟支支吾吾间难以成言,所幸阿宝年纪虽幼,却已颇晓事理,及时开口缓解了她的为难。

    “哦,连赵六都离开了么?亏父亲往日对他那般看重照顾,如今卢家有难,他竟也……呵呵……”

    少女清秀的脸庞虽在笑着,但任谁看到她此刻模样,都难以从中感受到一丝乐意。

    “小姐,如今家中下人已全部离去,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夫人呀?”

    卢府下人俱皆逃散,这事可是非同小可,于是小荷再次开口,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卢府此时唯一的话事人,阿宝。

    “不必了,”迎着丫鬟的轻声关切,十六岁的少女收敛起嘴角那抹苦涩强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坚强沉稳。

    “母亲这几日也劳心费神,就让她多睡会儿吧。再说,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些人以往受我卢家恩惠颇多,以他们的德行,既然选择在我卢家落难时隔岸观火,也就犯不着因他们的离去而耿耿于怀……随他们去吧。”

    见自家小姐已对此事做出决定,小丫鬟虽心有不忿,却也不敢过多言语。

    顿了顿,小荷突然又望向了正在床上陷入沉眠的卢府夫人。

    “小姐,这几日夫人固然是太过劳累,可您也几乎未曾合眼呀!反正现在府外大门被官府衙役把着,咱们什么都做不了,不若您也趁机休息会儿吧……”

    “小荷呀,父亲如今还身陷囹圄,你说我怎能睡得安稳?再说,就算我想稍歇一会儿,可每次闭眼不久,就会,就会再次梦见那人呀。”

    阿宝的语气中透出无尽烦闷羞恼,甚至连她此刻刻意装出的坚强都不能遮挡一二。

    同时,当她这番答语落入小荷耳中,当即就令得小丫鬟蓦然变色。

    “什么!?小姐你这几日竟还能梦见那个登徒子?!那,那岂不是说他在你梦里所述都是真的?就连老爷这次入狱都是他们刻意所为?!”

    “如今想来,这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可惜父亲现在深陷牢狱,而顾尧哥哥又远在金华……要想救父亲从狱中脱身,我也只能,只能……”

    言说至此,坚强的躯壳再难遮挡内里的柔弱,阿宝通红的杏眼蕴满水汽,就想着起身推门,去府外寻那些衙役传话。

    可就在这时——

    “咚咚咚!”

    乍然响起的敲门声,惊惶了屋内心怀惴惴的两名少女。

    就如她们方才所说,如今整座卢府只剩这间闺房中的三人,那此刻在门外敲门的,又会是谁?

    不容她们过多细想,屋门已被从外推开,而当门外那名书生的样貌映入眼帘,阿宝当即霍然站起。

    杏眸之中,蕴满的水汽再难强忍,顺着姣好的面部轮廓缓缓淌下。

    这一刻,少女心中的彷徨无依尽皆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蓦然充斥而来的委屈,以及惊喜。

    “顾尧哥哥!”

    她一声欢呼,使劲扑入了书生怀里。

    ……

    “如此说来,卢伯伯这番被捕入狱,咳咳,蹊跷可疑之处确实是不少……”

    卢府后宅,阿宝闺房内,听完丫鬟小荷的一番诉说,顾尧不禁轻蹙眉头,沉吟开口。

    因着方才阿宝的那番举动,顾大少心中尴尬尚未尽去,所以他此刻有何疑惑,全都只是问向了小荷。

    至于此间的主人阿宝,呶,那个依然将自己臻首埋在被褥里的不是?

    “是啊顾公子,您想啊,那日傍晚,那人入住卢家客栈时可还是好好的,一点儿都没生病的样子。可为何他第二日就会莫名身亡?”

    “更有甚者,到了第二日清晨,整座客栈无论是掌柜、还是店小二,都还不知那人是何状况呢,就有官府衙役闯入拿人!老爷闻听此讯,当即赶了过去,没曾想这一去,竟就被官府当成了杀人凶手!天可怜见啊,我们卢府与那死者素昧平生,更加不会有什么仇怨,怎可能下手害他?并且害他的地点,还特意选在了自家客栈?!”

    “顾公子,如今您已入读江州白鹿书院,日后定是会做官老爷的,卢家此番变故,可全赖你出手搭救了啊……”

    小荷絮絮叨叨间,越说越是情绪激动,临到末了,她明显还有些欲言又止,可当其目光瞟向自家小姐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才蓦地一下闭上了嘴巴。

    “卢伯伯这段日子,可是得罪过什么人?并且那人还和这阳信县的县尊老爷关系匪浅?”

    听完小荷描述,顾尧不禁陷入了沉思,不过短短瞬息后,他就突然开口,重新抬首望向了小荷。

    感受着身前男子盯向自己的灼灼目光,不知怎么的,小荷就觉得有一股莫名压力迎面扑来,心中顾虑在这股压力之下,也就烟消云散了。

    “顾……顾公子,其实关于老爷入狱的缘由,我和小姐已是有所猜测,而这种种的一切,皆与小姐这段时日每天经历的一场梦境有关。”

    “做……梦?!”

    提到了“做梦”这个字眼,顾尧不自禁地端正了一下身姿,话说他此番入城还有一个目的,正是想调查下母亲这段日子频繁做噩梦的原因。

    而眼下阿宝竟也有同样的一番经历……这就有点意思了呵。

    “小荷所说完全没错,顾大哥,这几天阿宝确实是每天都做同样一梦。”

    顾尧身后,阿宝的声音突兀响起,看来当小荷说到关键之处后,她这个当事人是再也无法作壁旁观了。

    “这几日,每当我晚上将将入睡……甚至仅仅只是闭上眼睛,都必会看到一个书生走进我的闺房。那书生说他喜欢我,想要娶我为妻。”

    “他说他的父亲是咱们阳信县城隍庙的庙祝,哥哥更是咱们阳信县新近上任的县令……”

    “对了,他还说他的名字叫——”

    “孙子楚!”

第二百五十四章 离魂寄梦

    “顾公子,关于孙子楚这个人,小荷其实以前早有耳闻……”

    见自家小姐主动提起了她每日所做之梦,丫鬟小荷也就完全放下心头顾忌了。她主动接过了话茬儿,只是提及到这个孙子楚的往事生平,小丫头语气中自然难免带上了一些不忿。

    “因这人天生六指,父亲更是咱们阳信县城隍庙的庙祝,所以此人在咱们阳信县也算是颇有些声名。当然了,他那些所谓声名,其实也是多赖其兄长、以及长姊提携所故罢了……”

    “据闻此人在家中排行老幺,在其之上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他那两个哥哥,一者为官,一者经商,皆是咱们县有名的豪横之辈。而他的那个姐姐更为跋扈,据说其前段时日刚刚斗倒了阳信县首富李员外的正房原配,成为了李府新的夫人。小荷曾听李府丫鬟私下说过,那孙玉英和李府原配夫人相斗时手段频出,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狸猫换太子啊、苦肉计啊、暗中下药啊,种种手段不一而足,简直是……”

    “咳!咳!”

    小丫鬟的叙述明显有些歪了楼,站于她一侧的阿宝连忙咳嗽两声权当提醒。

    “公子,不好意思啊,小荷也不知怎的就说起了孙家那只母老虎……”

    被阿宝出声打岔,小荷立时醒悟,语气也变得尴尬起来。

    “哦,无妨,女孩子嘛,有些八卦也是正常……额,咱们还是说那孙子楚吧!”

    话题重新回到正轨,只是这一次,小荷可不敢随意偏离主题了。

    “前段时日,这老孙家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就是数月之前,那孙家幺子孙子楚的原配媳妇不知为何莫名暴毙……”

    “还有一件事则是发生在本月初,那孙家长子孙子善官运亨通,竟回到了咱们阳信县,成了咱们这里的县尊老爷!”

    “按理来说,孙家发生的这两件事皆与咱们卢府无关,可问题是……问题是……”

    言说至此,或许是因为太过愤恨,小荷的语调不自觉地变得激动起来,而阿宝也是臻首低垂,脸上同样布满了羞愤之色。

    隔了老大一会儿,待小荷情绪稍稳,她的声音才终于再次响起。

    “旬日之前,我与小姐外出游玩,不想路上就遇上了那孙子楚……”

    “以往每次遇上此人,摄于卢府在阳信县里的声名,那人对我们都会守礼知节,不敢有丝毫僭越。可是那天,那孙子楚自从看到小姐后,竟然主动上前,公然夸赞起了小姐的美貌,其言辞举止轻佻,令我和小姐十分不喜……”

    “更有甚者,当那日我和小姐回府后不久,就有城里媒婆寻上门来,欲为那孙子楚说媒,直说孙家三郎看上了我家小姐,孙府愿与卢府结成连理……”

    “真……真是岂有此理呀!”

    言说至此,小荷脸上的愤懑再难压抑。

    “顾公子你看,不说那孙子楚妻子刚死,按照大梁律例,其最少也该为他妻子守制半年,守制期间绝不能行续弦之事!另外,那孙子楚虽是读书人,年纪却已与我家老爷相差仿佛,可小姐她不过才年方二八呀……”

    “所以,自那日媒婆上府道明来意后,老爷当即就对其一口回绝,而小姐更是羞愤难当,对那媒婆直言道……直言道……”

    小荷说到这里,似是又遇上了什么难以启齿之事,她嘴里“直言道”了半天,最终也未说出什么长短,直将一双无辜的眼眸瞅向阿宝,盼着自家小姐能主动站出,向顾尧述说出她那天的糗事。

    话说到得此刻,阿宝见此形势,也知自己该站出来做一番说明了,哪怕此事涉及到了她女儿家最大的羞恼心事。

    “哎,顾尧哥哥,此事说来,其实责任大多还在阿宝身上了……”

    迎着顾尧升起疑惑的目光,阿宝咬着下唇轻声开口。

    “那日,我听说有媒婆上门,欲为孙子楚提亲,心中怒火实在是有些压抑不住。孙子楚我决计是不会嫁得!事实上,这阳信县里的男子千千万万,我心归属却只有唯一!”

    姑娘目光灼灼地看向顾尧,直瞅着顾大少爷脸皮发烫,连忙躲闪般将目光从她身上快速移开。

    “我对那提亲的媒婆说,据闻孙子楚的右手天生六指,只要他能自断一指,我卢阿宝就会嫁入孙家……”

    “我是这样想的,那孙子楚自诩是个读书人,而读书人自古最重孝道。书上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有损’!所以他手上那根指头虽是多出,但想来其也不会舍得将手指剁下的吧……”

    “可是阿宝万万没想到,等到第二日,那媒婆竟再次来了,并且那次她还携来一副白娟,铺展开来后,里面赫然包有一根切断的手指!”

    “自那日之后,孙家所遣媒婆是日日登门。爹爹摄于孙子楚长兄孙县令的身份,也不敢说太重的硬话,只得选择避而不见……”

    “我们大家都没想到,几日之后,卢家一座客栈内,就出现了死人事件,而我也是从那日开始,每晚做起了同样一场噩梦……”

    “梦境之中,孙子楚对我是百般纠缠,直欲,直欲行那苟且之事,并还说只需我嫁入孙府,爹爹的牢狱之灾立即可解……”

    “顾尧哥哥,一场梦,偶尔做做也便罢了,但若是天天做,甚至晚上一闭上眼睛就开始被强行入梦,那就定有诡异之处!你说这孙家,是不是还传承有什么邪术妖法呀?”

    阿宝一番长长的叙述说完,眼睛是眨也不眨地盯紧了顾尧,急盼着顾尧能解去她心头疑惑,以稍稍慰藉下她这些天内心的恐惧。

    而同一时刻,阿宝的贴身丫鬟小荷也是与她一般模样,俱是屏气凝神,将全部希望尽皆寄托在了大少身上。

    当是时,房内别无他声,若非有卢夫人的鼾声时时响起,整间屋内简直是落针可闻。

    其实,自打小荷说起阿宝每日都会梦见孙子楚的那刻起,顾尧就已陷入了沉思。

    毫无疑问,阿宝所做之梦与那孙家脱不了干系,而要达到这种日日入梦的效果……不巧,大少还当真听说过有这么一门术法。

    在江州白鹿书院“求学”的时候,他对那金华城隍可谓是压榨颇狠,从那城隍口中也撬出了不少他感兴趣的东西。

    离魂术,乃是一门将自身魂魄寄入他人梦境的小小术法。

    只是这门术法的施展者多为阴司神道中人——难不成这阳信县孙家与此间城隍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如此地步?这阳信县城隍竟敢枉顾阴司神律,私下帮这孙子楚离魂寄梦不成?!

第二百五十五章 县衙里的阁楼

    阳信县府衙坐落于阳信县城正中,这座建筑布局复杂,占地颇大,前后共有五重院落,外人若是无人引路置身其内,说不得就要被迷得晕头转向,寻不到自己的欲往之处。

    话说顾尧自从卢府出来后,本欲径直前往城隍庙,“拜会”下阳信县城隍爷的。奈何此时天光尚早、阳气炽盛、群鬼辟易,且他也不通前往阴间冥域的方法,故而只得先按捺下这个的念头,掉头来到了阳信县县衙。

    此番来县衙,他主要是为了先探查下卢员外的身体安危。毕竟,此方世界可不像他的前世那般文明,这里的官府行事野蛮、刑苛随意,哪怕你没有犯事,落在他们手里也不免脱一层皮。

    只是令顾尧尴尬的是,因这座县府占地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有金丹灵觉相助,他在府里转悠了半天,都楞是没有寻到监牢所在。

    这下大少可是急了眼,确实,他读书是少,也不通晓大梁官府的结构布局,可有一点他却是可以确定的。

    托上辈子被古装神剧不断洗脑的福,顾尧可是知晓,身为一县主官,县令及其家属的居所一般都在县府深处。如今既然寻不到卢员外所在,那还不如就势深入,查探一下这个孙家的虚实呢!

    主意既定,顾尧也不含糊,瞅准了县衙纵深的方向是一路突进。在此期间,他自然免不了遇上一些捕快衙役、以及县衙属官,但在自身强横的修为加持下,这些人当然发现不了他的踪迹。

    就这样,大少一路“横行无忌”,很快就趟过了三重院落,抵达到了县衙内邸。

    这里,雅居幽静,曲垣回折,初冬的残花零落枝头,与前面三进院落的肃穆氛围格格不入。

    不用说了,这座庭院定是那孙县令及其家眷的起居场所!

    找到了目的地,顾尧自是心中一喜。只是,就在他蹑步踏入庭院,目光却陡然间被院子东北角上的一座建筑吸引。

    那座建筑乃是一座二层阁楼,其通体由青砖砌就,俏檐斗拱,设计精巧。阁楼一层中央处,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在这大门周围两边、以及阁楼二层的南墙上,还开有五扇篆刻着精美花纹的雕栏木窗。

    按理来说,大少流连过金华风流,如今也算是登过大码头之人。眼前阁楼虽美,可也没美到令他驻足的地步。

    事实上,他此刻止步诧异也绝不是因为这座小楼的设计精巧。

    而是——

    他藏于阴影,稍稍抬眼望天。此刻阳光炽烈,乃是难得的冬日艳阳天气。

    但为何,那阁楼上下两层的五扇木窗竟是尽皆紧闭?!并且当他延展灵觉穿透木窗时还发现,整座阁楼的内部砖墙上,还包有厚厚的黑色布幔,其目的,就像是生怕有一丝光线射入屋内似的。

    ‘这座阁楼一定有古怪!

    只凭一眼,大少就断定这座二层小楼必有诡异之处,更不必说当他悄悄向前几步,看到守在门口的那两名衙役虽在阳光熏烤下,依旧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的模样了。

    眼下天气虽是入冬,可还没冷到叫人牙齿打架的地步!

    顾尧沉着面孔继续向前。

    这下他终于感受到了,原来是有阵阵阴冷的气息,正从阁楼内部不停地散发出来。

    对这种冷气他简直是熟悉至极!话说不久前在豫州叠陀山上,死在他手上的凶鬼何止千千万万?

    “原来这座楼里还真是有鬼啊!”

    印证了心中猜想,顾尧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愈发阴寒。

    毫无疑问,眼前这座阁楼乃是有人刻意布置而成,其目的么……

    因他此刻已经离得阁楼够近,所以也就看清了那两个守门衙役脸上完全被惊恐布满。

    他们惊恐的缘由,一者自然是因为阵阵透墙而出的阴寒,二者则是,那一声声从楼里传出的悲呼惨号。

    “以人为粮,讨好厉鬼!该死!!!”

    切齿低吼间,顾尧身躯蓦地从阴影冲出,门口那两个守卫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陡觉脖颈一疼,继而双眼一翻,双双委顿倒地。

    话说这还是大少不欲引人注意而刻意收敛了威势,否则以这两名衙役甘为凶鬼守门的做派,最少都是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悄无声息做掉了阁楼守卫,顾尧毫不迟疑,立即施展驱物术法推开了阁楼大门。

    只是在他闪身跳进阁楼之前,微微侧目西望。

    那里有排厢房,其中一间房内正有几人议事。

    “先容你们多活片刻,待小爷料理完这里的恶鬼,在出来和你们好生‘叙话’!”

    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顾尧身躯一晃,闪身进入阁楼。

    ……

    阁楼一楼,布幔围拢门窗,屋内不见光线。

    但这小小困难在如今的大少眼里,自是不在话下。

    磅礴的法力微微一凝,灵目立开。

    就见在这间尚算宽阔的屋子内,正有几只身着黑色皂服的阴司鬼差,正分别趴在几个凡人身上狂啃不止。

    那几名凡人明显已经没了生气,唯有当鬼差啃嚼到他们的应激神经时,身体徒劳产生阵阵轻微的抽搐。

    鬼差当中,一名捕快模样的厉鬼大马金刀席地而坐。在其怀里,一颗孩童的头颅,在这满屋的惨淡鬼雾里若隐若现。

    从顾尧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孩童稚嫩僵死的面庞。

    他原本该是生得极其可爱,肉嘟嘟的小脸,明眸皓齿,双眉间还生有一颗圆溜溜的黑痣。

    以相面的说法,孩童天生生就一副大富大贵之相。遗憾的是,他美好的人生尚未启航就定格与此。

    或许是感到了屋里多出几分异常。那名鬼差捕快在吞下口中肉食后抬起了黑漆漆的狰狞鬼脸。

    可它万万想不到,映目而至的,却是一道快速绝伦、犀利无比的紫色剑光……

    挥手间灭掉一层鬼物,顾尧阴沉的脸色却依然没有丝毫松懈。

    方才进楼前,他就听到楼里传出阵阵惨嚎。

    此刻抬首望去,惨嚎声分明变得更加凄厉,也更为清切。

    二楼,还有恶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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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之喷你一脸介绍:
魂穿聊斋世界,莫名腹生雷霆。
妖魔邪鬼当道,看我口含雷电——
那个……喷它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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